第385章归程
七月间,李破率军回到了云内。
将几位老军的尸骨,葬于云内墓园,随即,在云内举行祭礼,祭奠今年战死的军将士卒。
实际上,今年打的仗虽多,南北战事,代州军纵横千里,所向披靡之下,军卒很是疲惫不假,可自身的损伤却并不多。
这次祭礼和当初恒安镇军东向幽州之前,举行的那次祭奠活动没法相比。
因为大军将士已经陆续南下,有的去了马邑郡城,有的去了楼烦,有的回去了雁门,有的则要直达晋阳,因为冬天马上就要到了,大军不可能聚集在云内这个地方过冬。
所以,当李破回到云内的时候,留在云内的都是北上战事当中的伤病,人数不可能很多,加上云内的官吏,守军,也就是几千人罢了。
可云内是代州军起家的地方,意义非同凡响,以后李破肯定不会太多回到这个地方了,可他的根基永远都在这里。
说起李破,人们都会说李破祖籍扶风,起于云内,如今他差不多已是自成一族,晋地的人们,大多都会说云内李破,而非是扶风李定安。
显然,如今晋地门阀当中,已有李破一席之地,别看他只是孤身一人,没有兄弟子侄,只要他的地位稳固,就不会有人说,他一个人支撑不起一个门阀。
就像当初随宇文氏西行的那些人,大多没带什么家眷,最终一个个却都奠定了关西门阀的根基。
所以说,如今的李破,在晋地人们眼中,属于晋地门阀中人,而在关西人看来,却是关西门阀的外延,很吃香的一个位置。
庄严的祭礼过后,李破立即命人召身在雁门的许昭北上,令他和元朗一起,在苍水之畔筑城,和云内马邑两城形成掎角之势。
当然,这也是此战中俘获的突厥人太多了的缘故。
八万余突厥战俘,对于并代两州而言,实在是一个比较恐怖的数字,光让他们牧羊放马,肯定不成。
而且苍河马场一直闲置,那里没有城池邬堡,因为北边应该有定襄郡作为苍河马场的前沿。
定襄郡一失,苍河马场漫无遮拦之下,很快就成了突厥人任意肆虐的地方,别说放牧了,在那里溜达都要当心被北边儿过来的突厥人捉了去。
所以,不如再建一个以城池为依托的牧场出来,就像云内一样。
这个任务就比较重了,十数万人的调拨,筑城之外肯定还要放牧,前提条件也必不可少,就是突厥人明年不会南下来报仇。
至于让人头疼的工匠和工程进度问题,还真就不用担心。
杨广用十几年的时间,锻炼出了一大批工程能手,军中和地方上,这样的人都不缺,代州有,并州更多。
劳力就是战俘了,监工也很恰当,西突厥的人很愿意为这个慷慨的主人服务,因为他们中间的男人很少,大多都是女人在当家作主。
缺乏野心的她们,几年下来,已经将云内当做了自己的家。
用她们作为监工,会减少战俘的抵抗情绪。
坏处就是,很可能在苍水这里,形成一个规模比较大的突厥人聚集地,以他们作为边塞之地的防守者,实在让人不放心。
当然,现在城池还没影子呢,也就谈不上这些。
在云内,李破见了很多人,用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让云内的所有人相信,并代两州的主人,确实是将云内当做了家乡。
李破在云内受到拥戴的程度,怎么形容呢,嗯,这么说吧,如果你在大街上跟人说上一句李定安的坏话,不大一会儿,就会被云内各色人等群殴一顿,然后捉去官府法办。
法办的不严,大家不满意了,说不定还要跟官府理论一下。
李破带给云内的,是无数的荣耀,还有稳定。
混乱的云内,在李破入主之后,产生过一些动荡,也让云内的居民们忧虑过,可随着时日的延长。
天下各地烽火四起,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这个时候,云内的独特就显现了出来,这里的人能吃饱肚子,战事一场连着一场,人死的却并不多。
云内各家各户的财产,也在最大程度上得到了保证。
最为让人厌恶的徭役,在这些年当中,甚至比杨广在位时还要少,好像官府唯一的要求就是,大家能吃饱肚子,别饿着了。
这确实也是李破这几年唯一能想到,更极力在做到的事情,几乎每一场杀伐,都是为了一口吃的。
听上去很辛酸,可好处显而易见,它带来的是云内的稳定,不繁荣,却非常的稳定。
稳定,其实就是这个乱世最为珍贵的东西,而时至今日,不用官府怎么宣扬,云内百姓便对李破感恩戴德,当年的小小动荡,早就被人遗忘在了角落里。
李破在云内呆的非常舒服,他享受着这种万人拥戴的感觉,战事过后,所有的疲乏在这里都得到了缓解。
他走在大街上,无数人会向他叩拜。
云内无处不在的娱乐场所,也就是那些青楼楚馆间,到处都是传唱着他的美名,弄的李破自己都不太好意思了。
于是,在冬天第一场雪来临之前,嘱咐了元朗和他的新妇,让他们好好看守家业,妥善看守散布于各处的战俘,将阿史那埃利佛和阿史那博羽的亲族都挑出来,聚集在一起。
别让他们跑了,也别虐待他们,这也许将是和突厥讨价还价的筹码呢。
于是,在寒风渐起的八月,李破带兵离开了云内,迤逦向马邑郡城而来。
如果说在云内,李破算是被乡情所包围的话,那么在马邑郡城,以及南边的雁门,晋阳,他享受到的是便是威名所至,万众敬服的荣耀了。
今年下半年的两场大仗,克陷晋阳,北上突厥,连败强敌,他的善战之名,随着大军南归,已是遍传并代两州。
可以想见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割据于并代两州的李定安这个名字,也必定光耀于世,让当世所谓的名将们,黯然失色。
在和李破相峙之时,未战先就怯了三分。
北击突厥的功勋,从来就都有这样的加成效果,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能拿突厥人开刀的上将,不是已经死了,就是已经七老八十。
而隋末战乱以来,天下群雄并起,北方的英雄豪杰们,纷纷向突厥低头俯首,求取官职,只有李破,敢以云内孤军,不停在和突厥人纠缠,从没有低头的意思。
而此战过后,将再没有人敢去怀疑云内李定安抗击突厥的决心和战绩。
十余万突厥战俘,就在那里摆着呢,无数的牛羊,被驱赶南来,放于云内,马邑,雁门,楼烦的牧场上。
除了荣耀之外,最为直接的效果就是,并代两州的粮价直接下挫,而粮价带动的是其他物价。
一战之下,费了老大力气,收效也差强人意的头疼问题,一下便得到了解决。
很多时候,战争这东西收获的都是暴利,不然的话,也不会有那么多人以发动战争为乐事了。
在马邑郡城,李破没呆几天,王禄这个人,才干平平,治理一地,你找不出他多出彩的地方,大多都是上面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和楼烦苏亶比起来,他明显逊色的多。
可这人却让李破很放心,屡经动乱的马邑,不需要什么能干的人再来折腾了,只要平平稳稳,就是大家的福气。
只要北方突厥不来,王禄这个太守其实刚刚好。
当然,这只是李破的看法,到底对不对,不用拭目以待,治下的百姓说了算。
李破在马邑郡城之中,微服转了一天,把王禄等人吓的够呛,渐渐趋于饱暖的马邑人家,过的都还挺满意。
当然,要想从大业十三年的伤痛中恢复过来,这点时间可不够。
而且李破在马邑城中的名声,同样也很不错。
实际上挺简单个事儿,自从李破主掌马邑之后,一年多的时光有点短暂,可粮食变得越来越充足,人心迅速就安稳了下来。
北地的动乱,都是缺粮闹的。
大隋不是亡在什么土地兼并,外敌入侵,权臣当道之类的事情上,其实就是亡在一个粮食上面。
这在大隋各大粮仓,粮食堆积如山的情形之下,显然是一件充满了讽刺意味的事情。
还是那句话,这些年李破为了粮食,杀伐无算,时至今日,得到的回报就是,他治下的地方,粮食渐渐充盈了起来,人心也比其他地方安稳的多。
幽州来的移民,在马邑郡城和神武过上了放牧的日子,西迁而来的怨气,正在消散之中。
李破转了一圈,看到的,听到的都挺满意,令人眼睛一亮的是马邑城中的娘子军,这显然是马邑郡城一道比较靓丽的风景。
当年把守城门的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一个个鬼头鬼脑,给李破的印象非常不好,可现在,城门处都换成了女子,也好说话多了。
只是武力值有点堪忧,可有人数的优势,让她们看上很威风。
据说也没人敢招惹轻易她们,都是马邑城中的坐地户,亲人为马邑流了血的,大多数都是寡妇,要不然就是父兄没了,同病相怜之下,分外的抱团儿,你招惹了一个,就等有招惹了一群。
这样的马蜂窝,很少有人愿意去捅一捅,名声不好听不说,还容易引起公愤。
在这一点上,李破对王禄分外的满意,能让马邑城的娘子军存活下来,王禄这人还是有些亮点的。
其实吧,他还真就夸错了,娘子军是他亲口下令建立起来的,王禄就算不愿意看到一群女人成了郡城防御中的一部分,也不敢拆了娘子军的台,供足粮草之外,还得不停给其补足兵员。
就怕李破兴之所至,问起马邑城中的这支军旅怎么样了。
这不,他的谨小慎微也就得到了回报,李破回到郡府,便很是夸赞了他两句,着实是让王禄受宠若惊,沾沾自喜了很久。
他这人没多大的野心,机缘巧合之下,一步步成了马邑郡守,在这个位置上呆的是老老实实,基本上根本不做他想了。
随即,李破启程南下雁门。
雁门则又是另外一番光景,李碧,宇文歆闻讯,率众迎出十数里。
和马邑郡的“冷清”不一样,作为代州的中心,雁门这里要繁荣的多的多,官吏的数量也非是云内,马邑郡城能够比拟。
李破在这里就只剩下威名了,让人敬畏的名声。
宇文歆明显黑瘦了许多,在晋阳掌兵的位置上,他过的比较悠闲,可到了雁门就不成了。
那是无比繁重的政务扑面而来,一切都是刚刚开始,千头万绪都要他这个太守来梳理,陈孝意在雁门留下了一个很大的摊子。
如果把王禄放在这个位置上,他肯定给你办的是乱七八糟。
可宇文歆嘛,他却非常喜欢这个位置,他的目标不是别的,他在等着李破称王,他的前面便摆了代州总管的职位。
作为一个有野心也有才干的人,他初来雁门便如鱼得水。
操劳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要的就是一个肩负重任,能够显耀于人前的权势。
所以,初掌雁门政务,他没有安坐府中,而是在稍稍熟悉了一下政务之后,便四处奔走查看治下各地情形,熟悉属下官吏。
在李破领兵北上这一段日子里,他几乎是马不停蹄的转遍了雁门各个属地,等到李破回军,他这里也刚回雁门郡城。
这样的治政态度,同样让李破非常满意。
可以说,雁门这里的百姓同样是幸福的,在大业十一年的战乱过后,前后两任太守,都是能员。
北有马邑,南有晋阳,雁门已经开始远离战乱了,吃饱肚子根本不是问题,人口更不是问题,问题是要做到一个安居乐业,迅速的繁荣起来。
陈孝意打下了一个很好的基础,宇文歆则要在上面加砖加瓦。
而此时此刻,他要做的是迎接凯旋而归的主上,并在随后,将自己的所得说予李破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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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6章子嗣
来到雁门,什么天下大局,什么权势彪炳,男儿功业,什么黎民百姓,都被李破一股脑抛到了身后。
那些都赶不上人伦大道重要。
一年多了,夫妻两人可谓是聚少离多。
李碧在云内,他带兵去了幽州,随后又去雁门。
李碧来到雁门,他又带兵攻晋阳,随后北上草原。
他娘的一圈转下来,大家经营的不错,小家却眼瞅着不见了踪影,即便是他雄心渐起,也对如今的生活状态十分不满意了。
于是,回到雁门之后,他根本没想着立即去晋阳,就算晋阳的陈孝意隔三差五就派人来催,他也只当没看见那些杂七杂八的书信。
这公母两个,在雁门胡天胡地了半个多月,大雪都下了一场,两人还没腻歪够呢。
**帐暖日高起,总管从此不办事。
公母两个差不多是恢复了当初在云内新婚之后的状态,隔三差五吵上几句,偶尔再干上一架,弄的很是热闹。
结果就是,最苦恼的人不是晋阳的陈孝意等人,而是雁门太守宇文歆了。
有多少事而装在他肚子里,想跟李破说上一说,几年的成绩很不错,可那是陈孝意的功劳,等明年春天,他就准备大展拳脚了。
这样一个时节,作为并代两州之主,你给我玩消失?
是的,在他眼里,李破到了雁门之后,就消失了,去代州行军总管府几次,都被李破三言两语给打发了。
偶尔还找不见人,可不就是消失了吗?
要是陈孝意或者温彦博在这里,一定会当面跟李破说一下,陈孝意劝人从来很委婉,温彦博说话就比较不好听了。
可宇文歆这人不会,他不会去触李破的霉头,他找的是李碧。
这里面的差别可不小,其实他和李破的想法差不多,女人总归要好说话一些,而且李碧手握雁门兵权,掌着并代两州练兵之责,手下的狗腿子不少,头号人物就是练兵大使薛万均。
经常会去到宇文歆面前说事儿,加上家世的缘故,和宇文歆迅速的熟悉了起来。
再加上和李碧见过几面,商谈了一些事情,对于那位并代两州的主母的心性习惯,宇文歆倒是也知晓了不少。
这是一个大气甚至可以说是比较凶悍的女子,身上有着关西世阀女子的诸多特点,代州隐隐流传的李云内惧内之说,在宇文歆看来,是非常靠谱的说法。
他要是也娶了这么一个手握兵权不撒手的婆娘,这婆娘还善妒了些,那他也是要惧内的。
既然有这么多的条件,以他的心性为人寻李碧说话其实也是在情理之间的事情。
他是派人去请李碧到郡府说话。
听着有些不对劲儿,可对于宇文歆来说,却再正常不过,别忘了,这人权力欲还很强呢。
登门造访容易碰上李破,他以雁门太守的名义,请代州总管府司马李碧来郡府商谈要事,这是说的过去的。
就势,他也想瞅瞅,有李破在雁门,这位并代两州的主母是不是气焰高涨,而心胸气度上也能衡量一下。
得罪了人,他可以去赔礼,小事一桩,要是真遇到了大事,你不明白旁边站着的是什么样一个人,那亏吃的可就不是赔礼那么简单了。
如果李碧也和齐王李元吉一样,分不清轻重缓急,那他这个雁门太守当着可就要小心一些了。
这种小心思还真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其实当初在晋阳,如果李元吉能稍稍尊重他那么一点,而不是性子那么急,总想着动宇文歆的兵权。
不然的话,趾高气昂的李元吉和宇文歆这样的人,应该相处的非常不错才对。
李碧真还就来了。
李碧来的时候,宇文歆自然是知道的,可李碧见到他的时候,却是在郡府后面的校场上。
更为有趣儿的是,大冷天儿的宇文歆在削一根木头,刀片翻飞,木屑四溅,纯属的就像一个真正的雕工木匠。
这不是宇文歆在显示自己的才艺,他是真爱好这个。
当初少年的时候,关西世阀自己总要每日练武,宇文歆手脚比较笨,总是被父兄揍的鼻青脸肿,偶尔还要挨藤条。
这显然是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他挨了打,就削木头,一边发泄自己的怒火,一边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因为身上太疼了。
久而久之,他就喜欢上了这个活计,手上也越练越灵活,他本就是聪明的人,一下就找到了乐趣所在。
当然,现下的情形就属于装腔作势的范畴了。
李碧同样不笨,隐约能想到一点,可领兵久了,又跟了那么能干的丈夫,头脑偏于简单,不愿想那么多而已。
她看着这位削的满身木屑,手法纯熟,觉着很惊奇,如果这人不是雁门太守,她说不定要让这位给刻个佛像什么的呢。
如果让宇文歆知道她的心声,估计立马就得下决心戒掉这个嗜好,起码不在这个女人面前显示手艺了。
当然,能让上位者看到你的缺点,或者是怪癖,很多时候其实并非是一件坏事儿。
良久,李碧才捶了捶胸膛,给宇文歆施了个军礼,笑道:“郡君好兴致,只是天气太冷了些,您还要注意身子才是啊。”
宇文歆“僵了僵”,转头诧异的看过来,才赶紧放下刀具,扔了木头,拍了拍身上的木屑,站起来给李碧深施一礼。
这个时候,他心里是满意的不得了,常年领兵的人,大多数盛气凌人,所谓骄兵悍将就是这么来的。
李碧可以说是“凶名在外”,却能这么尊重于他,不但亲身来他府中,而且并无傲慢之色流露,这就非常难得了。
至于说的话里面是不是有讥讽之意,他也不会去深究,火候必须拿捏的恰到好处,不然就过火儿了。
“这些从人,越来越不识好歹了,司马前来,竟然没有通传老夫,实在该死,老夫未曾远迎,还望司马不要见怪。”
李碧心情现在正好的不得了,自家夫君毫发无损的回到了雁门,声名大振,功绩彪炳,对她又一如既往的……嗯,也没被晋阳王氏的小狐狸勾去魂魄,实在让她欢喜。
宇文歆这个半老不老的家伙,在她面前自称老夫,又弄了很多小心思,她也不愿去计较了。
不然的话,他一定要让这个家伙知道,不老的人自称老夫多了,也一定会老的很快的。
“到也无妨,只是这郡府的门禁确实松了些,哪天我派些亲信卫士来给郡君,那些人都是总管一心操练而出,精锐之处,不下军中将校呢。”
宇文歆心里哆嗦了一下,马上就笑,“走走走,这里不是说话所在,司马请。”
李碧也道:“郡君先请。”
两人并肩而行,往府中厅堂而来。
宇文歆思量了一下,他不会让这场谈话拖延的太久,毕竟身边的这人是个女人,在郡府中留在太久,可有些不妥当。
琢磨了一下措辞,宇文歆便道:“近日总管归雁门,日子可不短了啊。”
李碧随口应着,“嗯,有些时日了,冬雪难行,再者总管带兵征战半载有余,身心俱疲,想在雁门歇一歇。”
“嗯,总管劳苦功高,不久,声名必定震于南北……确实该歇一歇……可如今天下大乱,诸侯割据之势已成,诸人皆在奔忙,谁又能真的歇一歇呢?”
李碧愣了愣,终于有点明白过味儿来了,这位找她前来,可能不是商谈什么军务,这是要行那劝谏之责?
“郡君乃总管倚重之人,有话但说无妨,李碧洗耳恭听便是。”
宇文歆哈哈一笑,放慢了步子,道:“司马果然明晓事理,那下官就多言几句了,还请司马莫怪。”
“总管归雁门,不闻外事……下官有些忧虑之处,莫非……此战过后,总管威名日盛之际,有了功成名就,安享太平之心?若是那般……”
根本没容他说下去,李碧已经是彻底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见不得夫君清闲,估计此时这厮心里不定怎么编排她李碧呢。
她到没怎么着恼,眼前这人新降,却能为自家夫君着想,确实不易,只是寻她来说话,显示出其人胆气不足,有点落了下乘而已。
她大气的挥了挥手,打断了宇文歆的话语,“绝无此事,总管心雄志高,值此之时,怎会有偷安之心?只不过……”
她顿了顿,立即接着道:“只不过一直没有子嗣,颇为烦恼罢了,郡君说说,这是不是一件大事呢?”
说这些话,她连脸都没红一下,爽快的像个男儿,北地巾帼,确实非同凡响。
许多话,一下都噎在了宇文歆的喉咙里。
这是不是一件大事,太是了。
并代两州,这么大一片地盘,继承人的问题很快就会显露出来,这是维持统治的一个重要环节。
随着各地英杰来投,他们看到的不但是你的才能和贤明与否,还将看你的传承是否稳定。
到了那个时候,子嗣将变得越来越重要。
宇文歆一下停住脚步,满面羞惭的揖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下官短视至此,实在有负于总管重托啊……”
要是李破在这里,一定会在心里大骂,我生不出儿子关你屁事儿,然后就会想办法让这厮老的快些了。
李碧不会,她只是轻笑了一声,抚胸回礼,笑道:“郡君莫要如此,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嘛……只是郡君如今也是孤身一人,很是让人觉得不忍呢。”
“要我说呢,郡君专心政务是好事儿,可也不能太过,总归要有人服侍身旁才好。”
这软肋捅的,效果可不比李破亲自出手差了。
宇文歆嘴巴开始发苦了,他的亲眷都在长安,而他也不是一个太过顾惜妻子的人,可他既不能显得那么凉薄,也无法释疑于人,这是他和其他人比起来,最大的一个弱点。
唯一能稍稍补救的办法,其实正如李碧所言,在并代两州成家,生个一儿半女出来。
可他这会儿哪有功夫去做这些?若要随便找上一个,名声不好听之外,也无法得到想要的效果。
李碧看他那尴尬的样子,心里分外的舒坦,和李破呆久了,这一家的心肠都变坏了。
“王氏多有佳女,以郡君之才,求之不难,可要总管做媒?只需郡君一言尔……”
………
带着舒心惬意的笑容,李碧悠然走出了太守府。
可她的心事,其实都是方才的话语之中。
他和李破成亲可不是一年两年了,至今未曾诞下子嗣,渐渐的也成了她一件心病。
为夫君多纳几个妾室的念头,起了也不止一次两次了,都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差不多属于野生野长的她,妒心和独占欲确实也比一般女子要强烈的多。
在回去总管府的路上,她捏着拳头用力挥了挥,心里给自己打着气儿,再努力些,不成就跟着他去晋阳,一个冬天,怎么还不能开花结果了?
听说冬天里怀上的孩儿,最是健壮不过了呢。
枕边风儿就是男人的致命伤,只过了一天,李破就将宇文歆招到了总管府,主动问起了雁门政务。
宇文歆是一点劝谏成功的喜悦都欠奉,他是真不知道,那位是怎么吹这个枕边风儿的,因为李破看他的眼神儿很是古怪,好像要找找从哪里下刀一样。
而雁门的政务,多不胜数。
此时的雁门,实际上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工地,各处都是重建当中,大业十一年突厥人南下给雁门带来的毁灭性打击,正在迅速恢复当中。
数十万幽州百姓,一大部分都安置在了雁门。
这让雁门的人口一下便充足了起来,各处城池的修缮,都在加快进度当中。
陈孝意和温彦博去晋阳之际,雁门的户籍终于算是统计完成,而这个秋天,雁门也有了秋获。
有幽州之粮作为补充,有今年一战夺取的晋阳粮草和无数的牛羊,雁门这个地方彻底安稳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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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7章卫府
说实话,代州三郡再恢复,也是边郡,先天不足,总是比不上并州之优越。
代州重要的是军事力量,这里的出精兵的地方,代州军之所以如此精锐,这和代州的民风,战略环境有着直接的关系。
这一点不管是李破,还是宇文歆其实都明白。
可反过来说,军事力量又来源于充沛的兵员补充,人口是其最重要的一个基础。
还是那句话,李破要的是稳定和秩序,在他眼中,这比什么都重要。
而宇文歆提到的是发展和繁荣。
重点虽说不同,可并不相互违背。
只是雁门的繁荣,其实只有一条路可走。
所以,宇文歆试探的提到了行商之事。
没错,这才是雁门可以和晋阳比拼一下的地方,南北行商,必然要经过代州三郡,商税从来都是代州三郡税赋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
大致上来讲,代州三郡,马邑,楼烦在优势在于可以牧养牛羊战马,雁门有一部分农业,有一部分牧业,在这个上面,和马邑楼烦差相仿佛,甚至于要逊色几分。
其最重要的地方在于,商道必然要经过雁门,而作为代州总管府所在,他是有权大量收取商税的。
而和突厥通商,其间的暴利显而易见。
南北商路断绝已经有些时候了,现如今也不是什么通商的好时节,这还需要看形势的变化。
尤其是现在只有并代两州在手,就算通商,也没多大的效果,可以交易的东西太少。
实际上,从大业十三年到现在,雁门当务之急,还是将幽州移民安置好了,其他都是容后再说的事情。
宇文歆呢,也只是略微提了提,先打个底子,实际上,他觉着,晋阳即下,李破早晚会率兵南下,到了那时,抚有晋地全境,正好雁门也安稳了下来,万事俱备,通商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几乎是方方面面的事情,送走了宇文歆的时候,李破晃了晃有点晕乎乎的脑袋,矫情的感叹了一句,百废待兴啊。
唯一让他有些轻松的是,今年的战事算是彻底结束了。
唐军没来打晋阳,不然他也不会在雁门呆的这么舒服。
唐军驻于介休,不甘的看着晋阳,却没有不管不顾的攻过来,等到大雪一下,他们要是来攻打晋阳,那就是找死了。
要打的话,总归要等明年春暖花开再说。
北边的突厥人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他府中还关着个伽蓝公主呢。
对于突厥,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这一下打的它太疼,而义成公主没有抢到汗位,那就不用说了,新的汗王上任,没有比李破更好的立威对象了。
这么一想,放松的差不多了的李破,终于开始认真的盘算起了来年的事情。
所谓未雨绸缪,战争这东西,不能等事到临头,再来想对策,以最糟糕的形势,来做最充分的准备。
相比处理那些乱七八糟的政务,李破的战争哲学,相比之下显得更加的系统化。
想到战事,他的脑筋不由自主的便灵活了起来。
与其腹背受敌,不如先下手为强。
占据晋阳之后,他对李唐算是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忌惮之意,显然,先下手的话,就只能是离着更近的唐军了。
想到这些,他反而不那么着急去晋阳了,晋阳那里肯定有一大堆糟烂事儿等着他,静不下心来,所以他继续留在了雁门,认真的思索着来年的战争。
而当王庆从楼烦回到雁门,封赏的事情也就放在了李破的面前。
打了半年的仗,有功将士都在等着封赏,准备过个好年呢。
这事李破想过,已经有了些主意,李碧的提议和他想的其实不谋而合,是到该建立军府的时候了。
别看军府制有着这样那样的弊端,可在封赏有功将士上面,却有着非常大的空间,容纳性相当的不错。
其实更好的出路是爵位,可李破现在别说称帝了,连称王的打算都没有,他总觉着不是时候,份量太轻,弄个什么王之类的称呼,不啻于沐猴而冠,显得有些可笑。
他这种想法,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对那些反王们的轻蔑。
什么长乐王,西楚霸王,顺风王,漫天王的,怎么听都带着一股开玩笑的味道。
要是有人敢给他弄个这样的称号,他一定让那人后悔生出来。
当然,建立军府也不是一挥而就的事情。
不用太费劲的地方在于,从西魏八柱国时代开始,延续至今,府兵制已经极为完善,不用怎么去修改了。
当年,西魏宇文泰设八府,以关陇乡兵充之,一举奠定了关西军事门阀的根基。
而到了隋文帝杨坚年间,杨坚更进一步,大举解除鲜卑贵族兵权,恢复汉姓,以府兵入民籍,在册人口于是激增,顺便又减少了割据之祸的威胁。
也就说这个时候,扎根于户籍之上的府兵制,终于焕发了蓬勃的生命力,让大隋一举进入盛世时节。
人口众多,兵强马壮,渐渐的在对突厥的战争中,占据了优势地位。
这无疑是制度上的胜利。
而到了隋帝杨广年间,府兵制败坏的非常之快,而这同样是制度上的崩溃,户籍渐趋混乱,滥用民力之下,府兵人家生活艰难,四处逃散。
后果很清晰的摆在人们面前,府兵制造成的战乱景象,比汉末战乱还要恐怖几分,最终还是形成了割据之局。
这几乎是府兵制的痼疾,他的根系就是户籍制度上面,户籍制度又很大程度依赖于官吏的才能以及清廉公正与否。
显然,这在门阀时代是行不通的,官吏多出于大族,与门阀世族关系紧密,而严明的户籍制度,显然并不符合门阀大族们的利益。
于是,君主只要稍不留神,便会给人可乘之机,更何况是杨广这样一个帝王了。
他的一生几乎都在和门阀世族勾心斗角,致力于铲除门阀势力,可实际上,他在行动上,却像一个昏聩狂乱的病人。
从大业初年开始,四处巡游,大兴土木的他,就已经动摇了大隋的根基,也就是他的户籍制度。
户籍制度一旦趋于混乱,府兵制也随之不稳,门阀世族的力量,没有受到沉重的打击,反而一下膨胀了起来。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天下爆发战乱会是这么可怖的一个景象。
府兵制一旦陷入崩溃,府兵们必定是揭竿而起,反而来就给了门阀大族一个惨痛的教训。
这么多年过去,李破对府兵制的了解,已是极为深刻。
这无疑是个富国强兵的制度,在现阶段看来,它那良好的表象,非常适合现在的局面,军政一体的架构,只要能操控得当,那你既不用担心军事力量不够强大,也不用担心国家不够富有。
所以,虽然天下已经成了这个样子,李破还是觉得,这个府兵制,还是很不错的。
当然,这也源于他不愿费神去想其他什么办法,制度这个东西,想要创新,嗯,也别谈什么创新了,后来人弄出来的一些制度,李破倒也隐隐约约记得一些。
可你要在这个时候,拿出来抱着试一试的心思,把并代两州搞成试用田,李破自觉还没蠢到那个地步。
总之一句话,这并非是一个开拓者,他的目的只有一个,让自己的治下富强起来,他没有那么多的政治抱负需要实现。
而且,一旦建立军府,也能解决他最为头疼的封赏问题。
他麾下的大军膨胀的太快了,光骑兵就有三万余众,再加上驻守各处的步军,还有从没动用过的府兵,要是全力一击的话,他能拉出十多万人马出来。
这还是他没有大量招收战俘从军,不然的话,这个数量还要激增三分之一。
南征北战了几年,将士们的军功越来越多,封赏也一直在困扰着他。
建立军府,能很好的缓解这种局面,高级将领的升迁,可以用军府来应对,军队的膨胀也给有功将士带来升迁的余地。
至于他一个代州行军总管,有没有资格建立卫府,并赏赐于旁人。
去他娘的吧,连李渊的老巢都让他给掏了,还有什么不能做的呢?
于是,这个冬天,李破在雁门,建左右卫府,以尉迟恭,步群两人领之,至于卫府中的其他官职,代州军最不缺的就是有功将领了。
卫府一旦设立,军中一下就出现了一些职缺,其他人顺势补上。
于是,代州军中终于出现了两个建牙开府的人物儿,品级什么的先不谈,这对于代州军而言,可谓是意义非凡。
有了左右卫府,接下来自然还可以出现其他卫府嘛。
这几乎是西魏八柱国起家之事的重演,只不过人家底子本来就厚,李破这里小了不只一号罢了。
很多人,将这个冬天看做是晋北军事集团的一个分水岭。
至此,这个起于云内恒安镇军的边军集团,终于迈出了一大步,既集中,又显得有些分散的兵权,彻底聚拢了起来。
并代两州各部军旅,除了李破之外,终于有了另外的上司,让大军显得更具系统性了。
于是,分散于各郡的募兵,操练,军甲,器械等事,都收归卫府所有,李破再要问起军事来,就不用一个个人去找了,只需责问卫府便了。
例外的是,李破在左右卫府之外,设军法司,将左右卫府的军法之事,从他们那里剥离了出来。
将校军兵,凡有违法乱纪事,皆交军法司处置,军法司更有监察诸军,战时督战之责。
实际上,这个冬天让李破忙里忙外的就是整兵一件事了。
其实,建立卫府之后,整个并代两州军旅,差不多也就分为了三部,左右卫府各领兵权,然后就是李破亲军,以罗士信和薛万彻为首。
其他诸将,或充于左右卫府,或在李破亲军名册之上,之后点兵,不用再靠记忆了,拿着三部名册,直接点名字就成。
这对于李破而言,确实省事不少,军队膨胀的太快,他都快记不住一些人的名字了呢。
当然,这事也算是李破为自己谋福祉了。
有了左右卫府之后,他府中再有几个司马,他自己确实省事不少,不用大事小情都到他耳朵边来叽叽喳喳了。
这等于是变相的分权,府兵制的福利之一。
驻于汾阳的尉迟恭跑回来了,回到楼烦的步群身子还没热乎起来,就也顶风冒雪的来了雁门。
雁门来来往往的信使也多了几倍。
大家都是火炭一样的心思,根本不惧什么严寒风雪。
到了九月间,李破带着李碧等人启程南下晋阳,别看只设立两个卫府,这个冬天都不一定能完成。
他还需要到晋阳跟陈孝意,温彦博商量一下。
实际上,晋阳才将是以后并代两州的心脏,雁门这样的边郡,用句不好听的话来说,就是没有王者气,地理位置照着晋阳实在差了一些。
此时陈孝意和温彦博两位已经等的有些冒火了,李破才算姗姗来迟。
李破一到,陈孝意和温彦博的心立马就安稳了,其实不光是他们,晋阳上下所有的人差不多都是这个感觉。
这就是主心骨的作用,李破用大大小小的战事建立起来的威望和地位,在众人这种心理上,得到了最为直接的证明。
实际上,晋阳面临的局面和雁门完全是两个样子。
雁门可以说是百废待兴,已经具备了基础,只待好好建设就成了。
而晋阳这里,则完全是人事上的事情。
晋阳是晋地门阀大族的一个聚集地,这里大大小小的家族在城头变幻大王旗之际,人心都是忐忑不安的。
李破在的时候,他们都挺安静。
李破领兵北上,唐军聚集在介休,大兵压境之下,晋阳的守备明显有些空虚的意思,人心就不那么安稳了。
当然,也并无奇怪之处,这是新据之地的特征。
实际上,像这样的坚城大邑,唐军就算举国而来,只要城中上下,一心死战,唐军也别想占到便宜。
可还是那句话,战争不是游戏,很多因素影响着战争的走向,人心向背无疑就是其中之一。
不然的话,像长安,洛阳那样的地方,哪里还有什么人能攻得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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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9章斗气
李元吉的并州总管府还是姓李,只不过换了主人。
这座府邸当年是晋阳王氏的别业,后来给了李渊做太原留守府,接着就成了并州总管府,如今又归到了李破。
这几年世事变幻之快,在这座府邸上面,就能看出一些端倪来。
府邸很大,最重要的是,粗粗的杨柳,斑驳的槐木,坚挺的严松,夏天时,繁花似锦的花园,清凉的池水,连绵起伏的屋宅,一座座的假山,凉亭,石桌,世家大族的底蕴气息,简直是无处不在。
这样一个地方,只要住进来,那种无形中的优越感,你想控制都控制不住。
这也许就是大族高门努力想要营造的一种气氛,卑微者必属卑微,高贵者天生高贵,这样的园林屋宅,好像呼吸上一口空气,都浸透着九品中正制的味道。
而这还只是王氏别业,李破没进去过王氏主宅,想来那里的园林并不比这里强多少,可那里的气息,应该更加沉重肃穆一些。
这和后来人臆想中大袖飘飘,到处闲晃的悠游士子,肯定是有所差别的,沉肃的贵气和悠然的文雅混合在一起,那就差不多了。
李破并不算是个纯正的俗人,他的欣赏眼光还是有的,可和在云内选的那处府邸差不多,他都觉着这里太大了些。
家里人丁少,住着太冷清了些。
当然,他也不会再像那个时候一样折腾了,晋阳和云内不一样,这里多少眼睛看着呢,在云内他当的是草头王,在晋阳却有所顾忌。
这就是权力带来的副作用,天王老子他也有受制之处,以自我为中心,做事肆无忌惮的人,都没好下场。
…………………………
这一天,并州总管府后宅,一处回廊之外的空地上。
两条人影闪展腾挪,斗的正激烈。
咯的一声闷响,李破被人捅的直接退后了两步,即便裹着厚厚的衣物,也疼的嘴唇都哆嗦了。
这一下正捅在他肋骨缝上,疼的他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晕过去。
这丫头片子,太狠了。
和刚才一样,李春啊的一声,就拎着木剑跳了过来,赶紧帮他揉,嘴里还不住的道歉,说大哥太厉害,自己根本收不住手云云。
回廊上观战的几个人,一起都是拍巴掌,隐隐传来一阵笑声,看热闹看的都是兴致勃勃。
弄的李破恨不能一脑袋栽地上得了。
今天这脸可丢大发了,本来想着活动下筋骨,正好妹子在跟前,于是便唤了李春出来练练。
不成想招了些闲人不说,妹子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将几年前还当师傅的李破当成了靶子,一剑剑的捅过来,专找让人痛彻心扉的脆弱地方下手。
六七年下来,她算是已经出师了,加上天赋异禀,别看严闾人不承认,两个人切磋的时间间隔是越拉越长。
显然,青出于蓝而青于蓝的事情发生了,根本没用十年二十年的打磨,李春勤练不缀之下,已经初具击刺大师的模样了。
这年头用兵刃的人,可不是为了表演,是真要杀人的。
也别说人家上了战阵就不管用,严闾人在辽东白石山突围而出,杀人无算,仗着的就是他一身剑术。
当年李破想让李春学个防身之术的目标算是彻底实现了,可现在怎么瞧都有点过了头儿,一动起兵刃来,简直是六亲不认嘛。
你让我砍上一刀,能怎么的,我还能砍你个好歹?你看看你这一剑剑捅的,你个白眼狼,白养了你这么长时间。
疼痛稍减,李破是越想越来气,顺手给了李春脑袋一巴掌。
“你这是吃的挺饱是吧?这么大的劲儿,来,让我看看你拳脚有没有长进。”
完了,这是真火了?李春扭头就看了看回廊上笑的正欢的李碧,不是说大哥要看看自己的本事学的怎么样,使劲儿的打吗?大哥怎么还发了火儿?
呀,糟糕,定是她打不过大哥,却叫自己来顶。
啪的把木剑一扔,她是掉头就跑,“大哥拳脚天下无双,小春可抵不过大哥三拳两脚,啊,对了,还炖着一锅羊肉,我去看看火候,拿来给大哥吃……”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要是旁边没人,给大哥揍上一顿消消气儿也没什么,可现在这么多人,被打的灰头土脸……那怎么不成?
嘿,看着如羚羊般,嗖嗖嗖几下就跑没了影儿的李春,李破揉揉这儿,摸摸那儿,这顿打白挨了?
回廊上的笑声一下又大了几分。
严闾人正得意洋洋的跟袁牧野炫耀,名师出高徒,看看,连勇冠三军的李定安都不是对手呢。
袁牧野在那儿哼哼,瞅着李破这边儿特不满意,怎么能让个小丫头占了便宜去?可见啊,这王侯将相真的好杀的很,只是他碰到的还少而已。
跟在严闾人身后的还有个少女,看李春跑了,一溜烟儿也没了影儿,那是李春手下的徒儿,也是个准备拿剑乱捅的家伙。
李碧眉开眼笑,正在和红眼珠儿说着什么,估计是在教导这个小妾,要将男人看住了,不能一味顺着他来,得时不时的用拳头来说话。
不然的话,男人的气焰一起来,准就招蜂引蝶,不知所谓了。
仆从们都离的远远的,噤若寒蝉,这一家子有点吓人,妹子把哥哥打了不说,妻妾还在旁边看热闹。
那可是并代两州的主人呢。
笑的最大声那位的很引人注目,一头的辫发,带着银光闪闪的额环儿,大冬天的,衣服还挺鲜艳,叽叽咯咯的在那儿笑的特欢,就差在地上打滚儿了。
李破正有点恼羞成怒,顺手一指,“谁来跟我比试一下拳脚?”
他这就是想找人出出气,也不管什么男女,这里的人,能跟他动拳脚的人,也就李碧还成,其他人都是菜。
这本就是个以刀枪论英雄的时代嘛。
根本不出他意料,其他人都没搭理他,只那位跟来晋阳的伽蓝公主,在他府中受了不少气,觉着机会难得,准备在他这个主人身上找找平衡。
少年人总是不知天高地厚,冲劲可嘉,栽跟头的时候也多。
“我来……”
清脆的应了一声,甩了披在外面的披风,从人连劝都来不及,她一跃就下了回廊。
身手还挺利落。
回廊上的几位顿时不说话了,今天早上起的不冤,热闹看不够啊。
“只要你打赢了,我把这里最大那间屋子让给你住。”这是李碧在推波助澜。
突厥公主眼睛一下就闪动起了光芒,她在这里过的有点惨,一间屋子就让她心动了,这要是让她母亲知道女儿受到如此虐待,不定就得带领突厥大军前来,将李破扒皮拆骨才能消气儿。
“你可不许耍赖。”
住了许多日子门房的她,终于要为自己的日子努力拼搏一下了。
当然,在她想来,最好是能将这里的人都挨个打一遍,嗯,那个红眼睛的魔鬼和那个跑了的凶悍女人就算了。
此时的李破,在她眼中还真就是一盘菜,要知道,人家在突厥王庭和许多的草原勇士交过手呢,从来可没败过。
这要是给她一把弯刀,她觉着自己能一刀斩了这个可恨的男人才对。
理想总是美好的,现实总是残酷的。
过程省略,也没能让李破怎么消火。
就一个过肩摔,只一眨眼的功夫,地上就躺了一位哼哼唧唧爬不起来的公主。
李破无奈的拍了拍身上不多的尘土,哼哼了两声,心说,让你再笑,现在笑不出来了吧?
然后掉头走了……
地上这位差点被摔散了架儿,身娇肉贵的她,离开了草原,也就等于走进了虎狼横行的丛林,以前的经验很快就被颠覆了个遍。
突厥来的扈从见李破走远,才呼啦啦一下围了上来,看着自家公主掉起了金豆子,都很愤怒,可让一瘸一拐的几个勇士来打抱不平,那还真难为他们了。
这个时候,他们是分外的怀念突厥王庭。
李破回去洗漱一番,又跟李碧斗了几句嘴,终于吃上了李春炖的羊肉。
手艺差的远,就知道练剑了,这是必须严厉批评的。
他的心眼向来多,一不高兴了,谁得罪了他都别想舒服起来。
吃着吃着他就说了,“小春啊,你也不小了,咱们是不是得找个人家了?你看上了哪家儿郎,给大哥说……”
得,一句话就让李春吃不下去了,李碧在旁边就当没听见。
这事儿本应该是她这个嫂嫂做主,可这兄妹两个都不服管,她和李破还能撕吧一阵儿,李春嘛……算了吧,这个小姑有点疯,剑在手边儿的时候,她现在反正是分外不愿跟李春说重话儿。
“大哥,不就是弄疼了你吗?你就赶小春出门儿?下次……下次小春一定让着大哥。”
噗嗤一声,李碧先就乐了。
李破转着眼珠儿,半真半假的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想跟大哥一辈子不成?”
李春一把抓起长剑,往地上一顿,吭的一声,直接在木榻上戳了个窟窿,“我就是要跟大哥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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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0章消息
陈孝意和温彦博来到府中拜见李破的时候,李春正抱着几块木板儿,委委屈屈,笨手笨脚的修木榻。
旁边的小徒弟围着她团团转,想要伸手帮忙吧,总是被老师闷声赶开,显然,李春对封建婚姻制度的抗争,被李破无情的镇压了。
实际上,对于李春的婚事,李破并不怎么操心。
随着他地位渐高,他觉着他的妹子也不会嫁不出去,只要瞅上了哪家儿郎,也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还别提什么门阀不门阀的,如今就算是西京长安中的那些人家来并州求亲,也不稀奇。
所以,关键就是李春自己瞧得上,其他什么都不用太过考量。
至于李春自己说什么要在家里呆一辈子的话,李破也不很在意,这个妹子跟了他有七八年了,一路走来,用相依为命来形容也不为过,有点恋兄情节,再正常不过。
而且吧,这年头儿乱糟糟的,把妹子就此嫁出去他也不很放心,所以妹子留在府中再养几年,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尤其是李春现在颇有点一言不合,便要拔剑杀人的豪侠模样,他也是真怕妹子嫁出去了,一个不合心意,就把新郎官给宰了。
以己度人,这事儿真不是他瞎想,他的新婚之夜过的可就很奇葩呢,所幸他们公母两个还只是动动拳脚,李春嘛……可就不好说了。
今天当着他的面儿,就能把木榻戳个窟窿,明天说不定她就敢拿着把破剑追着他这个兄长跑了呢。
到了这会儿,李破终于有了些为人父母的感觉,这个妹子教导的不很成功,他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
所以他准备纠正这个错误,过后就先让李春干了干木工,接着又和李碧商量,准备给李春请个饱学的老师,让她学学琴棋书画什么的,养养心性。
李碧也满心的无奈,这个小姑儿她是没辙了。
在她看来,李春本就性子比较凶野,这几乎就是天生的,跟着李破没少吃了苦头儿,那会儿心性估计也就定了,接下来又眼见兄长一刀一枪的建下了如今的基业,加上严闾人的推波助澜。
至此,心里的想法跟世间女子,已是大相径庭,如果不是李破压着,说不定早就成了个专门找人血溅五步的刺客了。
尤其吧,也许是在兄长身边呆久了,好的没学到,那种透着些狡猾的凶狠和果断,却和兄长是一模一样。
这要是男儿,也就不说了,偏偏是个女子,别说是在晋地,就算在关西,想找个好婆家也不那么容易呢。
学学琴棋书画?你们兄妹两个佛经都念了几套了,都感化不了那一身戾气,旁的就能成?
同为女中巾帼的李碧,想到这里都挠起了脑袋,不由埋怨起了丈夫,对身边的人太过宽纵了些。
当然,作为受益者的她,这会儿是绝对不会承认,夫君对她也太过放纵的。
都说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李破这里就是如此了,刚从家务事儿中脱开身,就有大事相扰。
先就是河北那边儿传来了消息,宇文化及兄弟死了。
这事儿暂时看不出对晋地有什么影响,可也算是地地道道的天下事了。
大业十四年,窦建德率军与宇文化及在河北接连交战,破之,宇文化及兄弟身死,人头马上就被窦建德送去了洛阳。
这事儿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宇文化及兄弟是标准的过街老鼠,最终被窦建德一锤子砸死在了河北。
宇文家的两个败家子不用细说,两个人弑杀君王,最后又自己称帝,做的到都是大事,可实在跟雄才伟略扯不上一点的关系。
他们唯一的贡献好像就是,费力不讨好的给天下的反王们搬开了压在头顶上的那一块大石头。
让天下更乱了几分,也顺便带来了天下一统的希望。
杨广不死,天下间敢称帝的人不多,杨广死了,还是横死于江都,那么大隋差不多也就失去了天下共主的名份儿。
群雄逐鹿的局面也就此跨出了一大步,一统天下的野心在人们心中熊熊燃烧了起来。
宇文化及兄弟,实际上就是大隋的送丧人。
而两人一路辗转,去到河北,又给窦建德送去了一份儿厚礼。
这份儿厚礼当然不是他们的人头,而是他们裹挟到河北的大隋文武群臣。
除了其中一小部分突围而出,其他大部分都做了窦建德的俘虏,到了此时,遍观天下,在人才上面,也就是洛阳的王世充和长安的李渊能跟窦建德比一比了,其他人等,都是望尘莫及。
显然,大业年间涌现的人才,大体上分作了三个部分。
一部分在东都洛阳,一部分在西京长安,另外一部分,则神奇的去到了河北。
对于这份厚礼,窦建德欣然笑纳。
不得不说,这人在度量上,天下群雄当中少有人能及得上,什么样的人才,不管出身如何,到了他的麾下,都能有一席之地,而且还能平衡的过来,这就非常的不容易了。
然而,人无完人,窦建德这人说起来,也不是没有缺点。
他在野心和魄力上,显然只能说是差强人意,不然的话,换了是李渊,作为割据一地的诸侯,就绝对不会将宇文化及的人头,送去洛阳。
那与摇尾乞怜有何区别?既然已经称帝自立,又在突厥和大隋中间左右旁顾,好像总想找颗大树来依靠,这样的气度,显然是落了下乘。
当然,从窦建德一路走来的轨迹上看,他这么做其实也是合情合理,算不得什么奇怪的事情。
就像温彦博评价窦建德的一句话,就非常的中肯。
“此人起于草莽,附人而生,又颇有志向,能孚众望,乃枭雄之属无疑,然胆魄不足,也不过是又一个袁绍而已,日后定为他人所擒……”
其实不管怎么说,窦建德已经成了河北山东最大的一个军阀头子。
而河北一旦整个沦于窦建德之手,那么对于晋地而言,也许就不那么安稳了。
当然,那只是在长远看来而已,如今窦建德不缺人,却缺粮草,而且,河北北部还有些隋臣在守着城池,苟延残喘。
所以说,对于并代两州而言,这只是个消息,没有多大的意义存在。
窦建德爪子再长,也不会伸到并代两州来。
反而是窦建德,估计也思量一下,得了河北之后,那些凶狠的晋地骑兵,会不会再次出现在河北的地面上。
实际上,窦建德的势力缩水了。
他不可能再得到幽州的粮草和人口,因为缺乏粮草的关系,军队也没有急剧膨胀起来,这让他和宇文化及作战时,伤亡不小。
而且一些人就此突围而出,有的越过黄河,去投了李密,有的则向西一头扎进了太行山。
这些人当中,大多都为关西世阀子弟,宁愿战死,也不想向河北人低头俯首,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算是世仇呢。
而河南那边儿的消息就乏善可陈了。
李密依旧活蹦乱跳,把王世充围在东都,丝毫没给王世充在大业十四年称帝的机会。
而李唐在西北跟薛举的战事,也未发生剧变。
薛举在高墌跟唐军对峙,刘文静立功心切,有心跟薛举野战,为刘弘基等人劝止,所以,唐军最大一场败仗,没有就此发生。
这里面的原因有很多,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并州失利太过惨痛了些,李世民回京之时,严令各部将领,不得擅自出战。
是的,李世民没有病重不能理事,而是回去了长安,刘文静威望略显不足,没能说服众将随他出战。
到了大业十四年秋末,薛举因粮草不济,终于撤兵。
因为失去了突厥的支持,薛举也很难受,于是跟和李唐你来我往,从称兄道弟,最终却闹的很不愉快的李轨开始眉来眼去,大有结为邻里的感觉。
西北的战事,李破这边儿肯定得不到什么消息了。
可陈孝意带来了另外一个让人不知道怎么评价的消息。
吃人魔王朱粲死了。
这人所据之地,离着并州也不近,可消息传的很快,这得益于此人恶名昭彰,身死之下,简直大快人心,所以在短短时间,就传遍天下的原因。
这人没被李渊砍了脑袋,也没吃了李渊派去的使者,更没有在大业十四年被人打的落花流水,不得不去投唐。
朱粲据说是在汉水河边蒸煮人肉的时候,被刺客从水中窜出击杀,刺客没捉到,人家直接跳水逃了,连名字都没留下。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这才是真正的侠之行径,刺大恶之人于剑下,随即远扬千里,李破听了这个,摸着下巴,觉着后背有点发凉。
这个消息可以当做乡野逸闻来听了,朱粲确实该死,这个人的吃人恶名,连李破都听说了,可见是恶名远扬,怎么个死法其实都不奇怪。
可李破转头想想,这要是哪天在水里藏着个人等他,可就有点防不胜防了。
所以说啊,这人地位一高,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来去无踪,却又处心积虑的家伙了,李破也不例外。(未完待续。)
第391章选官(一)
朱粲死了,他的吃人军本就是一伙流寇,此时更是毫无凝聚力的把朱粲的尸体一扔,任其曝尸荒野。
随后大家内讧了一场,这才一哄而散。
江淮之间,很快就多了几股流寇,没蹦跶几天,就被萧铣笑呵呵的剿灭干净了。
于是,在江淮东部流窜已久的朱大魔王和他的食人军,就此烟消云散,留下的只是一地骂名而已。
两个消息,对于李破而言,听上去都只能说是不好不坏。
在他看来,除了他自己之外,割据天下的那些反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不是他们弄的天下大乱,说不定他还在马邑城中,按部就班的弄个小官当当,过着自己的安生日子呢。
现下可好,人杀的数也数不过来了,一天到晚也没了清闲功夫,总之和他想象中的生活差的太远了些。
所以,那些狗屁的英雄豪杰,对他来说,真是死一个少一个,听到这样的消息,他虽没有拍手称快,心里却也舒畅的很。
要是脑后长着反骨,在河南杀的天昏地暗的李密和王世充死了,他定然要请人过来饮酒,乐上一乐。
如果是在山东与河北杀出来的窦建德死了,他一定也要仰天大笑几声,以表达自己的欣喜之情。
如果是李渊父子死了……呵呵,那可真够让人吃惊的……
而宇文化及和朱粲之流嘛,就少些份量了。
当然,只要和陈孝意,温彦博聚在一起,谈的肯定不止这些。
他们几个人都不是诸葛亮,天下大势也没有了然于胸的道理,更不会在天下诸侯割据,乱的好像蚂蚁窝一样的时候,做出什么天下三分之类的预言。
所以,这些远方传过来的消息,也只是谈论了两句,便都放在了一边儿。
而晋阳在握,并州却远未到稳若泰山的时节。
让陈孝意和温彦博都很头痛的还是如何平衡晋阳各个族群,让他们能全心全意为李破效力的事情。
归根结底,其实就是官职。
往好听了说,就是选贤任能,往不好听了说,就是分蛋糕,怎么分才能让大家满意的问题了。
实际上,自从李破入主代州,他就已有心想要厘定官制。
和他设置左右卫府的原因差不多,他需要给属下官员们弄出一个通畅的升迁渠道来。
在他看来,官员们的心放安稳了,治下百姓的心也就安稳了。
这话不怎么好听,却是地地道道的实情。
用他那并不算多卓越的眼光看,官员们如果都朝不保夕的话,百姓也就不用提了。
其实,不管是官制还是军制,再有律法,李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让自己治下恢复秩序。
在李破心目中,没有什么比这个更为重要的了。
这和他领兵征战其实是一个道理,有着非常明确的目标和方向。
作为并代两州主人的他如果思路清晰的话,那么聚在他身边的人,也就绝对不会迷失方向。
像陈孝意和温彦博几次跟李破商谈,就渐渐把握住了脉络。
他们也都颇多欣慰,总管是想要一个稳固的属地,而非是要穷兵黩武,这和他们所思所想,不谋而合。
他们最怕的其实就是,李破军旅出身,一旦握有大权,就没日没夜的扩军备战,遇到什么事,也先那刀枪来说话。
那样的话,恐怕他们这些良禽恐怕就要另栖他枝儿了。
而从代州到晋阳,一路走来,在他们看来,李破的表现足以用惊艳来形容。
领兵之才自不必提,他在治政上,也是不温不火,有着大家的风范和气度。
不遗余力的安置幽州移民,到了晋阳,也没大开杀戒,而是选择先安抚晋阳王氏,这位总是在想方设法的让治下百姓先吃饱肚子,再言其他。
什么是章法?这就是章法。
此乃雄主气象,这个时候,两个人在心里都隐隐约约有了这样的想法。
由此可见,军事上的胜利,让他们很是振奋不假,可他们看重之处,和那些军中将领们,又有许多的不同。
几个人这一谈,就谈到了很晚。
李破一直耐心的和他们说着话,他自己的真知灼见没多少,可他也没同意温彦博提出的,恢复科举之制,在并代两州选官的提议。
在他看来,这事儿为时尚早,地盘不够大,人才也不够多,与其不伦不类的选官,不如沿用举荐之制,名义上也省事儿一些。
这个上面他得到了陈孝意的赞同,陈孝意也认为,时机未到。
实际上,他们几个人都明白,科举之制创立以来,很明显是冲着取代九品中正制来的,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消减门阀世族的权势。
从这一点上可以看的出来,温彦博能提出此议,绝对是一片公心。
可从现下看来,别说李破,就算是天下各个反王们,也无力改变一个事实,得门阀者得天下。
不明白这个道理的人,都在淘汰之列。
隋帝杨广其实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以皇帝之尊,最终落得个横死江都的下场,遑论是旁人了。
温彦博提议被李破直接否了,他也只是辩驳了两句,便偃旗息鼓了下来。
陈孝意看看温彦博,嘴角露出些笑意。
都是明白人,他知道,温大临恐怕是另有深意才对,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嘛。
温彦博瞥了陈孝意一眼,接着拱手之余,尴尬的笑了笑。
耿直的人也不是没有自己的小算盘的。
在温彦博看来,别看如今谁也不提什么科举了,科举之制俨然已处于废弃当中,可将来,定会大行于天下……
在这一点上,温彦博深信不疑。
他的提议,实际上只是在为将来铺路,这其实就是有着私心藏在里面的公义。
他想的是,将来若真有那么一天,眼前这位能……那他温彦博便能争一争选材于天下的那个位置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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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2章选官(二)
“如今晋阳初定,战事频仍,在官阶官职上不宜大动干戈,大体之上可沿用旧制,或有更迭,你们看着来,只要说的清来龙去脉,我断无不准……”
陈孝意,温彦博两人正襟危坐,仔细听着李破说话。
这就属于最后的定论了,几天的商议下来,他们要的就是这些话。
而这些话语,也许在将来几年间,会逐渐成为并代两州官场的定制,必须一个字一个字的记在心里,回去之后,也要仔细揣摩,因为还要说予下面的人听呢。
不管古今还是将来,为官之人若没有这样的心态,在官场之上都走不远。
灯火飘摇间,李破深思倦怠,却还是不得不沉下心来,一字一句的在心中梳理,再宣之于口,晨间的那些戏闹,早就在他脑海中不见了踪影。
这个时候弄些玩世不恭的游戏之言来轻松一些气氛?顺便将官制这样的大事定下来?
算了吧,他还真就没有那样的“雄才伟略”,眼前这两位也绝对不好糊弄,他们绝对不会认为你有多幽默,你不尊重他们,他们也就不会尊重于你,后果也许就会很严重。
“然,举荐之制兴有数百载,弊端横生,你我皆亲眼所见,不得不察。”
“我以为,在我治下,一来,凡有举荐,必要记录在案,被荐之人但涉反叛,贪贿等事,举荐之人需连坐罪之。”
“二来,都说举贤不避亲,嘿,世间私心者多……所以,在我治下,亲戚之间要避此嫌疑,不得举荐兄弟子侄等血脉牵连者,一旦犯之,徇私者必要重罪于其家门。”
“三来,要在总管府设下坊司,新任官吏,都得给我进总管府走一趟,德行才干,都要当面考据一番,之后用着也放心些。
连续三次,举荐出来的人都没能过得了这一关,这人眼光也就不成,以后不得再举荐他人。”
陈孝意和温彦博都是连连点头,这几条说起来都不出奇。
举荐之制是九品中正制的基础所在,同样也是它最为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
一直到大隋初年,经历了数百年的时光,其实发展的已经非常完善了,李破所言,只是在其上,明确的定出了几条规则。
这些规则实际上也是九品中正制的一部分,是举荐制度的门槛儿。
只是历朝以来,多数都是不见明文的潜在规则罢了,有的人遵守,有的人视若无物。
这种不成文的规则,遵守的人是越来越少,门阀之间,渐渐相互联结,根深蒂固之下,这些规则也就成了门阀大族的刀剑,党同伐异之时拿出来用一用,用完了便撇在一旁,根本没有人去在乎了。
这几个条件,如果真能在并代两州实行下去,那么也就可以堵住举荐之制的一些漏洞,让诸人有所顾忌。
却又没有太过触动门阀大族们的利益,可以说,这是比较温和的一种治政之策。
陈孝意和温彦博所赞同的肯定不是李破提出的这些条件了,他们赞同的是李破的态度。
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其实就是这个道理。
雷厉风行,有时候代表的往往不是效率,而是急功近利,在治政之时并不是什么好事儿,循序渐进,春风化雨,才是常态。
李破看着一脸欣慰的两个家伙,心里直撇嘴,对于他来说,什么制度其实都不重要,他要的只是一个安定。
科举制有可能造成混乱,所以便弃之不用,举荐制可以让晋阳这样的地方平稳下来,那就用它了。
很好做的一个选择题,外加上一些前提条件,让晋阳的这些族群不要太得意。
总的来说,他自己都明白,他提出的这些东西,都可以说是乏善可陈,但只要能让大家安安心,那就不妨做一做……
可话说回来了,妥协归妥协,他也不想让这些对官位有着执着追求的晋阳大族太好受,李破眼珠儿转着,突然一拍巴掌,道:“说到这里,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各家广有田产,奴仆众多,无论户籍,还是田赋,都有着碍难之处吧?”
陈孝意和温彦博愣了愣,又相互对视了一眼,陈孝意才点头道:“总管是想……效法文皇帝,细查户籍,征收大族田赋?”
这说的是文帝杨坚的功绩了,只这两条,便让天下人口以及田赋暴增,奠定了文帝之治的基础。
直到文帝末年,这些才有所崩坏,而到了大业年间,那就不用提了。
隋帝杨广没有再顾忌户籍,而是开始大肆征收门阀赋税,尤其是三征高句丽的时候,杨广已经疯了,从江南征收的粮米,差不多有一多半都出自关西和江南豪门。
这让他们怨声载道,彻底动摇了大隋的根基。
此时,李破提出此事,让陈孝意和温彦博的心一下都提了起来,这可是世家大族最为敏感的神经之一了。
文帝敢做,是因为挟有一统天下之威,诸人不敢不从。
如果如今的并代两州这么做了,后果会是什么呢?想想都让两人心脏乱蹦。
看着两人模样,李破呵呵笑了两声。
“此事我先就说说,到也不急,既有前例可循,那也就不是什么不可为之事,我多年征战,惨象见了无数,所以啊,在我看来,没有比粮食更为珍贵的东西了。”
“而现在,只见咱们东挪西凑,却连个税赋的影子都没见到呢……晋阳城里的人只想做官儿,不拿出些东西来怎么成?”
“这事儿你们回去商量商量,小家小户要收田赋,大门大户吃饱喝足,就什么都不管了吗?”
“正好,王氏正要修订律法,让他们在税赋上,加上些条款进去,呵呵,就算是王氏首议了,嗯,也不急于一时,两年之后,我要见到切实可行之策,同时也要听到风声,我不想听到太多反对的声音,你们明白吗?”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陈孝意和温彦博同时拱手,一个道着,“总管放心,此利国利民之事也,下官等一定尽力成之。”
一个则道:“总管欲行长远之计,吾等不敢推辞,只望总管能审慎待之,切勿操急。”
李破拱手回礼,恳切道:“我听人说过一句话,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或有贵贱之别,或有贫富之差,然力众者胜,力寡者衰,此不移之理也。”
“豪门大族,我可令之富贵荣华,庶民百姓,我必令之衣食饱暖,众人视我治下为家,便可一力助我成事,你等为我臂助,当晓此理,行事之间,勿以贵贱贫富而有所偏颇。”
“之后你等家门兴旺,便是我家兴盛,你等家门寥落,便是我家之衰颓……”
说到这里,李破哈哈一笑,拍击着桌案道:“曹孟德曾言,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此枭雄之言也,我嘛,只要别人不来负我,我便不负于人尔。”
温彦博扬了扬粗重的眉毛,心中激越,心想,与曹孟德相较,这是大志向啊。
陈孝意直接站起身,掸了掸袍服,深施一礼,“总管之言,我等必谨记于心,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总管托我等以重任,信之不疑,我等怎敢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破笑着,目光闪烁,带出些狡猾,“不要如此,我这不是专说给你们听的,是说给并代两州上下人等的,如今天下大乱,你来我往的,少有忠诚可言。”
“久之,众人皆视为常理,那怎么成?我麾下多有降人,我要让他们都明白,到了我的治下,可就不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了……”
……………………
冬夜,星光闪烁,寒意侵人。
陈孝意和温彦博两人一路默默相携出府。
到了府门之前,早已等候在那里的从人一拥而上,簇拥着两人上了马,两人遥遥拱手作别。
至此,他们也没再说一句多余的话,而他们的心里,却都已经转了千百转儿。
最终,他们得出的结论其实都差不多。
恩威并施,这恐怕就是那位想要得到的结果了。
晋阳族群太多,很是不要把握,试探的,投效的,故意添乱的,倨傲的,卑微的,这些日子以来,他们见了无数各色人等,对此都深有体会。
而有了这一番相谈,两人心中也就算是差不多有底了,分寸之间,该如何把握,看的是两人各自的才能。
回去府邸的路上,陈孝意长长舒了一口气。
捶捶腰板,晃晃脑袋,暗叹了一声,岁月不饶人啊,要是他再年轻二十……不只要十年,十年的光阴,以如今这位的才略,能走到哪一步,还真难说。
而他陈孝意……可惜,空耗了太多的光阴在东都那个见鬼的地方了。
另外一边儿的温彦博,却扯开披风,扔给了从人,他现在只想痛快的呼吸一场,让火烫的心能冷一冷。
他唯一遗憾的是,兄长不曾留在晋阳,不然的话,有他们两人在,兄弟同心,又遇明主,晋阳温氏早晚必成一方豪门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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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3章求亲
一天下来,李破可没那两位兴奋,觉着很是困倦。
为了自己的胃口着想,他也没留那两位吃一顿晚饭,送走了两人,立即就让探头探脑的李春弄来了一桌子的菜,吃饱喝足回去倒头就睡。
逃过了一劫的李春,也眉开眼笑的回去睡上了安稳觉。
第二天,李破起了个大早,他正年轻,精力恢复的也快。
到了早上,昨日里的疲惫早已不翼而飞了,这次他没去寻妹子来自讨苦吃,而是独自活动了一下身子骨儿。
吃早饭的时候,有人来报,雁门太守宇文歆派人求见。
看样子是不急,不然陈孝意和温彦博等人应该就坐不住了,所以李破也没当回事儿,不紧不慢的吃完早饭,和妻子斗了几句嘴,这才施施然的来到府中正堂,让人将雁门来人招过来问话。
一问之下,李破咋着牙花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宇文歆那厮要向晋阳王氏求亲,求他给保个媒。
你说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听了之后李破就在心里嘀咕,宇文歆也老大不小了……差不多四十出头的年纪了吧?还要成亲?
当然,放在这年头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六七十的老家伙纳个青春少女做妾的事情,简直就是司空见惯。
可让他李破来做媒……你脑袋不想要了是吧?
当然,他也知道,宇文歆这人贼眉鼠眼,弄了这么一出,肯定是在向他表忠心了,可你让我给你保这个媒,做梦去吧。
这要是他脑袋一糊涂,真就做了,今天是你要娶王氏的女儿,明天估计就要有人求娶晋阳张氏的佳人,他李破别的事情也不用干了,就当个媒人算了。
不然厚此薄彼之下,是不是就要闹出许多事情来?
再加上有他李破做媒,谁家敢藏着女儿不嫁?这个强娶有什么分别?
这个混账东西,竟然还想娶王氏嫡女,那不就是……王绮的姊妹?
嗯,对了,他府中还有个记室呢,怎么至今也没见到?
在正堂呆了没多大功夫,李破就满脑袋黑线的回了后宅寻李碧说话。
李碧这会儿也有客人,一个高冠博带的老者,正襟危坐,满脸不情愿的在跟李碧说着什么。
李破一进来,老者看了看,立即站起身来施礼。
这礼节和陈孝意等人就又不一样了,前身微躬,臀部微沉,大袖一笼,连脑袋差不多都看不见了。
李破当然知道,这是正经的古礼,有尊主之意,不是官场常礼,而是客人见了主人,这个主人身份又不同寻常,客人才会有这样的礼节。
经过李碧一番教导,他这眼光也算是不错了。
不管他愿不愿意,这会都得回礼,然后束手让客,待老者归位,这才扭头看向李碧。
李碧于是笑着给李破引见。
这一套流程,就像演过一样,不差分毫,看着优雅,实际上却让李破感到累的不行。
果不其然,这样的家伙出自晋阳王氏,是王氏阀主王丛的族弟,也是王绩的伯父,更是王绩的学师。
这人别看在天下名声不显,在晋地文坛却是举足轻重,深有威望的一个人。
他没做过多大的官儿,只是在文帝创立科举之后,当了两任晋阳学官儿,主持过一次晋地大考。
他的才学高不高,光论才学文章的话,相比李破,那就是后来大学教授和小学生的区别。
可也别将其人看成是文坛泰斗之类的人物,他的才干真就不怎么样,不然的话,他这样一个人不会一直没离开过晋地。
这听上去有点矛盾,其实才学和才能本就是两码事儿。
知识可以帮助一些有才干的人飞的更高,走的更远,可读书多并不意味着一定会有才干。
李碧能将这位请到府上,可不是全凭着李破的威名,凭的还是王绩的促成,显然,这老头儿有点倔强。
而这就是给李春请来的老师了,估计顺便也想让自己这一家人,沾点文气。
当然了,能延请这位入府教书,政治上的意义也很是不同寻常。
因为这人不是没有名气声望的人,又出身王氏大族,年纪大了,不愿再入官场磋磨,李渊都没请动,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
老者自然是百般不愿,他现在已经不愿再收弟子,只想专心著述,在身后留下点什么。
更何况,教的还是个女娃娃,传出去岂不是晚节不保?
老者于是向李碧推荐了自己的几个学生,李碧只是摇头,殷殷切切,只想让这老头儿点头。
李破坐下之后,便是一言不发。
这是妻子用心了,他断没有拆台的道理,虽然他很是看不惯这老头儿的拿腔作势,也很是担心李春真要做了这老头儿的学生,又从一个极端走向另外一个极端。
最终,老头儿沉着一张脸走了,容不得他不答应,还是那句老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身为王氏之人,就得为家族着想,在这种小事儿上,他是拗不过别人的。
就算他现在不答应,回去族中,他族兄王丛,或者是其他人,甚至于他的儿孙们也会给他施加压力。
所以,老头儿只是挣扎了一下,说自己精力不济,让李春每日到他府中听讲,也就满是无奈的点了头。
给小姑找了一位严师,李碧是眉开眼笑,转过头来就跟丈夫炫耀。
“夫君以为,如此可好?”
李破撇撇嘴,回了一句,“这事你来跟小春说,看她不跟你拼命?”
和往常一样,一句话就让李碧的小模样没了,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承受能力明显非同往日。
转着眼珠儿就凑了过来,“小春最听你这个兄长的话,还是你来跟她说吧,好不好?”
李破看她那小意的模样,怎么瞧怎么别扭,显然也想到了李春拿剑乱捅的样子,搂了搂妻子忍不住就笑,“你费心至此,小春要敢乱来,我打断她的腿。”
靠在夫君肩膀上,李碧舒服的哼哼几声,才小声嘟囔,“你可不舍得,对了,怎么刚出去就回来了?”
说到这里,李碧就叽叽咯咯的笑了起来。
“我本想着留他在府中用饭呢,到时候再请夫君过来作陪,想来他也不敢不应……哈哈,夫君却不请自来,到省去了许多的功夫。”
不是恭维,胜似恭维,李破心中微有得意。
可转头他就破坏气氛,“对了,府中应该有位王记室吧?这么多天了,怎么没见到?”
刷,李碧扭头,眉毛也立起来了,眼睛也瞪大了。
一句话没说,李破就已经感到,自己再要说上一句,怕是这只胭脂虎一拳就能挥过来。
他手臂立马一紧,将李碧死死搂住,以防醋坛子倒地。
“不见就不见了,你着紧什么?宇文歆那厮派人来,让我给他保媒,要娶那……那谁来着?对了,那王记室叫什么名字?我竟然给忘了……”
李碧本来已经绷起来的身子,一下就软了许多,愤怒一下也转换成了惊讶,变脸之快,让李破都叹为观止。
“宇文歆要娶王绮?他……那厮好大的狗胆……”
这话说的李破有点莫名其妙,可他聪明着呢,只琢磨了一下,就想明白了。
当即李破嘴里就有点发苦,顺手就给了李碧脑袋一巴掌。
就没见过这么不着调的媳妇儿,一边儿防着丈夫沾花惹草,一边儿却又想帮着丈夫护食儿,不让别人沾边儿。
这是怎样一种扭曲的夫妻观,李破觉着自己一时半会儿是闹不明白了,女人心海底针啊。
挨了一巴掌的李碧摸了摸脑袋,恼道:“你打我作甚?那厮竟然敢求娶王绮,欲置夫君于何地?”
说的这叫个理直气壮,李破呲牙咧嘴,恨不能先给李碧一拳,让她醒醒脑子再说。
“谁说他要求娶王绮了?他要求的是王氏的嫡女,不是王绮的姐姐,就是她的妹子。”
李碧愕然了一下,脸色渐转古怪,随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把着李破的胳膊,前仰后合的道:“王二娘子正忙着呢……近日夫君就不用想见到她了,哈哈……”
此时总管府东园左近一处屋宅当中,一个圆脸少女揉了揉手腕儿,顺手将写好的纸张放在一边,冷不防,打了个小喷嚏出来。
她揉了揉鼻头儿,两眼无神的望了望屋梁,心想,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什么时候该是个头儿啊,现在的她,是分外怀念自己的南园。
旁边一个小丫鬟,紧着跟她披上衣物,“可别冻着了,在这里若是染了风寒,可没人给咱们诊治……呜呜,二娘,咱们是不是出不去了?”
不大一会儿,主仆两个已经是相拥而泣,哭的那叫个伤心啊,外间的仆妇丫鬟听了,都悄悄挪动脚步,离的越来越远。
李碧可不知道,自己的花招让别人伤心欲绝,当然,就算她知道了,也只会撇撇嘴,只是让你录写一下李云内进据晋阳之前的故事,你就受不了了?哼哼,那要你个小狐狸有什么用?
只在府中吃一碗闲饭吗?晋阳王氏的才女,就这点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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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4章来使
不管李碧说什么,宇文歆的糟烂事儿李破都没去掺和,枕头风在这个上面是真没大用。
李破只让宇文歆派来的人,带回去了一句话,自家之事,自行思量便是。
说的还算客气,实际上已经隐含了李破的不满,之外的意思是,你再折腾,小心你的狗头。
到了九月初,尉迟恭和步群终于来到晋阳。
他们的到来,也意味着左右卫府大致上完成了初步的组建。
随即,刘敬升晋为雁门郡尉,代替李碧,成为雁门最高军事长官。
陈圆则升任马邑郡尉,王智辩去了楼烦。
军事将领的任用,李破选择颇多,也比文官的任用简单。
并代两州军政上的梳理,到了此时,其实都算是有了那么点模样。
而同时,大业十四年的军功犒赏,也发了下去。
和李破的预料差不多,军队的膨胀以及左右卫府的建立,都让军人们的升迁之路有了非常大的操作空间。
而如何记录军功升转,李破也命王庆和李碧等人一起商量。
按照李破的意思,低级军官以及士卒们以人头记录功勋的野蛮方式必须有所改变,每次大战过后,砍下一堆的脑袋,看着实在让人不舒服。
可话说回来了,这年头军人的彪悍总是以最为野蛮的方式表达出来的,既想保持军队的战斗力,又想让军人的行为变得文明一些,这本就是一个比较矛盾的想法。
这其实不是一个依靠军令就能解决的问题,最勇猛的军人和军队,表现出来的气势本就是最为粗野凶狠的。
像李碧,想了想之后就说,那就改为削耳朵吧,嗯,彪悍的家伙永远彪悍。
王庆则答了一句,割鼻子也成啊,毕竟耳朵是一双,不太好算,肯定有冒功的家伙,鼻子则只有一个嘛。
于是,李破败退,心说,娘的,都什么馊主意,还不如砍脑袋呢。
而李破一直在致力完善的军律军法,也大致定了下来。
在这个上面,没什么可说的。
因为去往辽东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让李破对隋军的法度,非常的反感。
所以,他一力主持修订的军律也体现了这一点。
于是,他对军法中的死刑,做出了一定的限制,稍稍控制了一下带兵将领们的权力,这个后果很难预料,可他是实在不想看到行军路上,路边挂着一排排血淋淋的首级的可怖景象了。
在他看来,决定一场战争胜负的,不是将军们对自己人有多凶狠残酷,那只会让麾下士卒们恐惧,杀人立威这种事,效果都是暂时的,后遗症却非常的多。
军人作战胜利与否,很大程度上还是在于方方面面的准备和全军上下的团结协作,滥杀之人,除了显示他性情暴虐之外,对战事并无多少帮助。
实际上,自他从军以来,还真就没杀过几个部下,从这一点上可以看的出来,他还算是一个比较“仁慈”的带兵将领。
其实一路走来,很多人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不管是降人,还是他的老班底,都很愿意在他麾下作战。
这同样也是代州军屡战屡胜的原因之一。
可军法不管怎么修改,李破都认为,军法必须是严格的,它将约束住军中的每一个人,包括他自己在内。
无论是添加或削减多少条款,军法的这一特性都不会被抹除。
所以,他在自己府中设下了军法司,一直由李碧在掌握,而李破也在不停的寻找一个更加合适的人选。
……………………
这一年的冬天,并代两州发生了很多的变化。
李破在不遗余力的增加自己治下军民的凝聚力,无论的律法还是军法,都是在打造这样一个效果而努力。
而这个过程也不会只是短暂的几个月,长远打算总是以年为单位来计算的。
李破自己也并不着急,他的耐性本就很好,对于这个过程也有着清晰的认知,在这一点上,无疑他是一个合格的领兵将领,更是一个合格的施政者。
他既不会催着王氏去完成隋律的修订,也没想着一气呵成的去完成对军队的彻底掌控,更不会在荐举制的诸多弊端中,仔细寻找解决办法。
在他想来,这和作战一样,需要众多的准备,也随时要迎接突如其来的变化。
隋律会修订什么样子,军法能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等等等等,都要等待时间来验证。
尤其是官制,在他心目中,荐举制早已老朽不堪,如今行于并代两州,也不过是形势所迫罢了,将来科举制必然要取代荐举制。
在这个上面,他比温彦博可要坚定多了。
实际上,到了此时,他对门阀的姿态也就显示了出来,既然人才多出门阀,那就没必要在门阀不门阀的事情上过于纠结,一些大族豪门必须拉拢。
事实上,他也没那个资本,跟这些门阀大族们来个真正的较量,那样一来,除了让大家都碰的头破血流,增加动乱的可能性之外,没有任何的好处可言。
安抚晋阳族群,算是牛刀小试,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他还要面对更多的族类,这样的认知,会帮助他比较顺利的一直走下去。
对于这一点,他是不会怀疑的。
因为当年……甚至可以说是在草原上,他就已经差不多明白,大隋的天下,是门阀的天下了。
而经过这些年的经历,他对门阀的认知则更加的明确。
甚至于,他自己虽然对门阀子弟有所反感,可他也同样认为,没必要让这些成百上千年的族群成批的消失……
等到他成为并代两州的主人,他的这个想法则更加深入了一些,有力的平衡,和一些必要的制度,让这些大族自己渐渐衰败,甚至于分裂开来,才是最好的办法。
而隋末乱世,其实正是这样的一个过程。
旧有的大族豪门纷纷遭受重创,新的门阀却还没有在废墟上崛起,于是,门阀大族的末日已经露出了端倪。
像哲人,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上位者一样思考问题,并不是李破的风格。
可随着地位的变化,这些事情却纷纷涌入他的脑海,根本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而他的聪明劲儿,终于也从给人不断添堵,和领兵杀伐上面,渐渐转移到了这些国家大事上面。
到了大业十四年十月间,李破终于能轻松的喘几口气儿了。
好像呼啸的北风,和飘扬而下的雪花,终于让人们不愿再胡乱折腾了。
晋阳平静了下来,人们开始准备迎接年关的到来,新的一年,谁也不知还会发生什么,反正,晋阳是换了个新主人。
大家熟悉的日月星辰旗,再次飘扬在了晋阳城头。
李破也只轻松了几天,自己下厨做了几顿饭食,吃的妻妾和妹子眉开眼笑,自己也满足了一下饥渴已久的口腹之欲。
接着,他便令左右卫府开始商议明年的战事。
尉迟恭和步群两个人一下就忙了起来,总管终于有了挥兵南下之心。
在他们看来,这显然是并代两州加入到逐鹿中原的诸侯行列之中的象征。
两人心情之振奋,一如他们麾下的领兵将领,请战之声,开始在左右卫府上空回荡不休。
战争的脚步声在并代两州还没有消失,就再次变得清晰了起来。
而这一次,和以往的战事都有所区别,这种区别在哪里,几乎所有收到风声的代州旧人都能隐约感觉的出来。
总结出来,其实只有一句话,总管雄心渐起……
……………………
大业十四年十月末,随着一行人顶风冒雪迤逦进入晋阳城,李破等待已久的好消息终于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来的是突厥使节,他们打着王庭的金狼旗,举着羊头旄,极为正式的出使南来。
虽然是好消息,这代表着大隋义成公主阿史那杨环,终于掌握住了突厥王权,并代两州北方,出现了一个极为强大的盟友。
可李破还是不太愿意看到这些突厥使节大摇大摆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当然,这也只是些心理上的不舒服罢了,突厥使节的到来,会告诉并代两州的所有人,他们和突厥有了比较友好的来往。
不管李破愿不愿意承认,事实上,这对于并代两州大部分人而言,是一支非常强劲的强心剂。
即便是与突厥人有着仇恨的马邑,雁门,也不例外。
主使还是那个女人,这会儿李破才算是知道了她的全名,阿史那牡丹。
一个听上去非常怪的名字,也肯定隐藏着很多故事,可李破无心追究这些。
使节来到,李破也没怎么怠慢,迎于晋阳城门。
冻的已经做鹌鹑状的阿史那牡丹,见到李破的时候,没有再释放她那独有的笑声,更没有责怪李破迎接突厥王庭来人太过怠慢的意思。
而是立即在马上挥退从人,恭敬的抚胸行礼,“英武的将军,您真的让可汗震惊,您现在已经是……我们突厥人最为……尊敬的敌人了,您的名声,正在草原上传播……”
说到这里,女人脸色古怪的加了一句,“有的人还给您起了称号,天神之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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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5章来使(二)
李破略有得意,却也在心里嘀咕,天神之鞭,哼,是惩罚于谁呢?那位公主殿下是想做一下握住鞭子的人吗?
寒风中,李破脸上绽开像春天般的灿烂笑容,提了提马缰,上前像对待一个男人那样把住阿史那牡丹的胳膊。
“阿史那比舍罗,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并非天神的信徒,就更不会成为她的长鞭,去鞭打那些可怜的突厥人。”
“草原上的事情,对于我来说已经成为了过去,有可汗在,想来我们也可以相安无事了,是吗?”
女人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听着他说着话,不管之前她对这个男人有着怎样的观感,如今的她心中都多了一丝敬畏。
因为正是这个男人,率领着无数的隋人勇士,在草原上纵横千里,彻底击败了阿史那埃利佛的部族,让一个即将登上突厥可汗之位的人,轰然倒下。
如果这样的一个男人还不值得人尊敬畏惧的话,天下间又有谁还有威严呢?
如今突厥王庭之中,复仇之声此起彼伏,可真要那些贵族们带领勇士南下,来跟这个男人较量厮杀,却是难为他们了。
就算他们有着那样的胆量,也没有那样的才能。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强大的突厥竟然没有了善战的将领,只是他们大多不是在北方攻打突厥的世仇,就是在西方经营着越来越混乱的西域。
还有就是,几乎所有的王庭贵族都明白一个道理,跟眼前这个人对敌,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好处。
除非……他们有着登上汗位的野心……
女人有点神思不属,却还是回应了李破的好意,反手抓住李破的胳膊,笑着道:“当然,您看,我现在就为您带来了可汗的问候,可汗对于帮助过她的人,从来都是无比慷慨的,可汗也让我来转告于您,是到了兑现那些诺言的时候了。”
李破松开了对方的胳膊,“好了,这里并非说话的好地方,我已经让人备下了美酒和佳肴,来为远方的客人接风洗尘,请随我来吧。”
“只能朋友才能在一起饮酒,这次让我们一起为殿下能登上汗位,痛饮一番如何?”
女人的笑声终于大了起来,顺着寒风传出去好远,显然也想到了初次相见时候的那些藏着锋芒的笑谈。
虽然和这个男人说话,让她感觉有些吃力,可不得不承认的是,她喜欢跟这个男人交谈,汗账中的那些家伙,太粗鲁了些,他们多数的时候都只能说是在咆哮,根本不需要细心聆听。
这个男人不一样,他说出来的话很有趣味儿,虽然很多时候听着并不舒服,可总能让你感觉有着那么一些道理。
“好吧,我已经感受到了您的好意,而您也确实说了一件非常值得饮酒庆贺的事情。”
两人像多长时间不见的好友一般谈笑着并马而行,其余人等都簇拥在他们前后左右。
女人在马上左顾右盼,跟李破说着,“您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当年我随公主出塞,走的是榆林,只是没想到有这么一天,会从北方来到晋阳……”
“这座城池让我想起了洛阳,也不知道现在洛阳变成什么样子了呢?”
李破扭头看了她一眼,心说,就知道你那个名字是有些来历的嘛。
一边想着,一边随口道:“洛阳牡丹花似锦,香凝富贵满园春,原来比舍罗旅居过洛阳,难怪了……不过如今嘛,洛阳的牡丹花肯定长的很娇艳……”
“哦?”
阿史那牡丹意外的转过头,没想到这人还能吟出诗句来。
而对少时居住过的东都洛阳,她也颇有怀念,没办法,突厥王庭那鬼地方确实跟洛阳那样的繁盛城池有着本质的区别。
李破则眨着眼睛,道:“那里如今已经流下了太多的鲜血,想来用尸骨和血肉浇灌出的鲜花也应该有着别样之美吧?”
看着李破瞬间变得有些诡异的笑容,女人后背当即就凉了凉。
看着女人变了的脸色,李破心里舒畅不少,给人添堵的事情,他现在除了在跟妻子相处的时候之外,已经很少做了。
现在嘛,则只是想着先挫挫女人的锋芒。
因为突厥汗位已定,也没听说闹出什么大乱子,那也就是说,突厥受创并不严重。
这对于并代两州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而与突厥大国相交,也必须要有个姿态,他可不想沦为突厥人的马前卒儿。
所以说啊,突厥使者来到晋阳,带来的可不一定都是好消息呢。
给女人的好心情上添了点作料,李破也不为己甚,立即转开了话题,“晋阳城不能跟东都相比,嗯,其实就算你到了洛阳,也是物是人非了,皇帝曾经重修洛阳,据说建的是恢弘壮阔,几十万大军围攻了两三年,都没打下来。”
“啧啧,好一座坚城啊。”
女人抿着嘴唇,好半天才将憋住的一口气吐出来,拿她的名字来开这样的玩笑,别说是她了,任谁都得恶心。
“如果是殿下领兵重回故地,哼,洛阳举手可下。”
“那可不一定,如果不出所料的话,呵呵,王世充也快称帝了,到时候,大隋皇室血脉,怕是又要少上一支了。”
“还请将军慎言,殿下如果听了……将军有没有想过,殿下会如何呢?”
“说实话的人,总是不讨喜,哈哈,原来突厥王庭中人,也是如此吗?”
女人当即被气了个半死,只要不引经据典,论起话锋来,李破这样善于察言观色,又专捡别人软肋来捅的人,是非常难以招架的,别说突厥人了,便是读过很多书本的大阀子弟,肯定也不愿跟这样的小人一般见识才对。
女人词穷之下扭头怒目而视,刚才相见甚欢的模样和心态,早就被她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李破敛去笑容,在马上抱了抱拳,“多有得罪,莫要见怪。”
“咱们是朋友,有什么说什么,殿下登上可汗之位,实乃并代两州上下之幸事,可怎么说呢,殿下终归是突厥可汗了,如果殿下兵临洛阳,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所以说应该慎言的不是我啊,我看比舍罗说话应该更加谨慎一些,有我李破在,别说东都洛阳,即便是这晋阳城,也不会让拿着弯刀纵马而来的突厥战士进来一兵一卒。”
“就像突厥王庭,如果哪天我带兵到了突厥牙账之下,我想,你们突厥人不会想见到那个景象吧?肯定也会有无数的突厥战士,拿起弯刀,骑上战马,来跟我厮杀吧?”
这明显就是强词夺理。
可就和女人想的一样,李破说的话,总是能让人觉得有那么一些似是而非的道理,不中听,却又很难反驳。
自傲而又有才学的人肯定不愿跟他纠缠,愿意跟他纠缠的人,却又没那么多的歪理。
女人哼了一声,埋头骑马向前,不说话了,她本想夸一夸李破攻打下晋阳的功绩,让殿下有多欢喜,为之后的一些话语铺垫一下气氛,可现在,她真的是说不出口啊。
李破微微一笑,也沉默了下来,心思却已经飞向了北方的突厥王庭。
他在想着,那里都发生了些什么呢?
突厥人就这么平静的接受了一个女可汗吗?那些有资格登上汗位的人,是都死了吗?
北方这个强邻,和大隋其实差不多,看上去非常强壮,其实弱点着实不少。
如果他手中有十万精锐,给他十年……甚至用不了那么长的时间,他肯定能将突厥宰割的体无完肤。
可如今,他正准备向南边的人下刀,顾不上北边儿了。
当年,他还弱小的时候,甚至不愿跟突厥人虚与委蛇那么一下下,可时至今日,并代两州在握,兵精粮足之下,却不得不跟突厥交从往来。
这真是一件充满了讽刺意味的事情。
真要说的话,恐怕也只能说是时移世易,权力越大,顾忌却越多了。
在这两位思绪连篇当中,寒冷在他们身上好像也不起什么作用了,时间过的飞快,好像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来到了并州总管府的府门之前。
李破翻身下马,束手邀客,“比舍罗,请。”
女人挨了两下棍击,头被打的有点晕,还有点疼,可这会儿差不多也缓过来了。
抚胸为礼,同样道了一声,将军请,便也不失突厥使者的威仪,昂首挺胸先迈开了脚步,登上府门前的台阶。
李破没在正堂宴客的意思,接待女人的地方还是选在了府中后宅。
也没让人来作陪,别看闹出来的动静不算小,可这却是正经的密会之意。
女人第一次南来的时候,肯定对这样的接待非常满意,可这一次,就不会有那样的感觉了。
因为形势已然与前些时大相径庭,接待她的人越多,说明越郑重,她说出来的话,威力也越足。
突厥王庭的使者,和大隋长公主殿下的私使,毕竟是有着本质上的差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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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6章来使(三)
“可汗本想写一封书信给将军,可您要知道……”
后宅厅堂间,温暖如春。
仆从护卫将这里围的严严实实,除非李破愿意,不然的话,能听到两人说话的,就不会有第三个人了。
空气中飘散着酒肉的香气,可席间的两个人都没有任何的食欲。
阿史那牡丹倒是腹中空空,身子也才刚刚暖和过来,可也只是跟李破对饮了一杯,挑了两块肉塞进嘴巴,便放下了筷子。
但话更说了一个开头,便被李破笑着打断了。
“殿下的顾忌我很明白,这些就不用多说了,而且……”
李破的笑容在扩散,一直来到耳根儿,就像一只抓住了兔子的狐狸般,笑的得意而又狡黠。
“我想……比舍罗也不会将王庭中事如实相告,那么,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好了,让我们之后能痛快的饮酒,比舍罗啊,不如请你直接告诉我,可汗又需要我来做什么呢?”
虽然这话依旧听上去不很舒服,可这一次,阿史那牡丹没有发火儿。
她只是把玩着酒盏,嘴角微翘,好像被李破传染了一样,也带出了几分狡猾。
“这么说……将军是愿意为可汗效劳了?”
“不不不,你又说错了……”李破连连摇头,“我想即便是突厥人,也不会全心全意,不计生死荣辱的为他们的主人效力,何况是我呢?”
“现在,我已经实现了当初的承诺,就像比舍罗刚才讲的那样,是到可汗兑现她的诺言的时候了。”
“我现在只想听一听,可汗会对帮助过她的人给出怎样的回报呢?”
讨价还价,李破不算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可这会儿,他表现的却像个无耻的商人。
他其实是在明确的告诉对方,交易进行的差不多了,赶紧拿出点实在东西来吧,我既非你们的仆从,也非你们的奴隶,更非什么甩来甩去的鞭子。
想任意摆弄老子,做梦去吧。
女人扬了扬眉梢,反问道:“将军在草原上虏获了无数的奴隶和牛羊,还能安然回到这里,难道这还不够吗?”
想耍赖?还是在试探?李破心中嗤笑。
实际上,从见到女人开始,他便在不停的试探当中,他不知道突厥王庭中发生了什么,可女人的态度总能给他一些明确的信息。
突厥王庭并不安稳。
也许那位公主殿下掌握了一定的权力,可她的汗位还坐的摇摇晃晃,需要加些支撑进去,不然的话,她的使者肯定就不会是现在这幅模样了。
言辞越是闪烁,话说的越多,则越表明,他的猜测是对的。
于是,他看着女人笑了起来,“突厥广有疆土,部众无数,牛羊据说也和天上的云彩一样,多的数不过来,难道殿下还在乎我这么一点战利品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哈哈,殿下未免太小气了些……好吧,这就算是殿下给予的回报了,谁让殿下已经登上了汗位呢,接下来……”
“让我猜一猜,殿下是不是想让我到大利城走一趟,拜倒在她的王位之前,当着王庭那些贵族的面,向她献上忠诚呢?”
李破刻意的露出了很刺激人的轻蔑表情,将一切说的都像一个玩笑。
可这些玩笑一点也不好笑,直接就让女人将酒盏重重顿在桌案上。
“将军,我一直在表达着可汗的善意,而我看到了什么?又得到了怎样的回应?您肆无忌惮的在嘲笑我们神圣的天神和尊贵的可汗,您是想让我,将这些羞辱的话语都带回到王庭之中去吗?”
狠狠打一棒子,然后递上个甜枣,向来是李破的惯用手段。
当你愤怒的时候,他一般来说,总能让你火气消减下来,只有当你毫无防备的时候,他才会冷不丁捅你一刀子。
“好了,我们能在一起饮酒,就不用手中握着尖刀,我们是朋友不是吗?让我们都坦诚一些吧,殿下一定是慷慨和仁慈的,虽然我没有去拜见过她,可殿下是一个王者,她应该有着无比宽容的度量,能够容纳人们的小小冒犯。”
“哈哈,现在让我们平静的谈一谈吧,你要知道,我们的交谈会牵涉到很多人的生死,就像之前,在我们互相帮助之下,都得到了我们想要的结果。”
“难道胜利之后我们却要产生争执,让那些敌人欢喜吗?”
女人头一次翻起了白眼儿,显然情绪已经被他刺激的失去了控制。
她没好气的倒了一杯酒,也没跟李破碰杯,而是一扬脖儿,全都灌进了自己的喉咙。
火气被浇灭了很多,女人这才道:“我终于明白,您为什么非要在这里单独和我交谈了,您这些喷吐着毒液的话语,非常有失一个尊贵者的体面,嗯,我也知道,您一定不敢去到大利城拜见殿下的……因为您的话,实在是太多了。”
李破哈哈大笑,捶了捶胸膛,“我收下你的赞赏,阿史那比舍罗,现在的你才像是一个真正的使者和朋友,哈哈,比南边派来的使者亲切多了,那个姓窦的家伙已经被我砍下了脑袋。”
“可惜,那还是夏天的事情,不然的话,倒是可以送去给可汗做贺礼,让她高兴一下呢。”
这个倒是没有镇住女人,残暴的人她见过的太多太多了,不过这确实是个好消息。
女人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些笑容,她转了转眼珠儿,接着李破的话便道:“说到礼物,这次我来,可汗却也让我给您带来了一份礼物呢,就是不知道您喜不喜欢。”
好吧,这个礼物既不是珍珠玛瑙,更非是什么西域国王的王冠,甚或是草原上盛产的毛皮以及东北的宝贝,而是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倒霉的陈叔达了。
墙头草一样的独孤怀恩带人回了长安,而陈叔达……作为那个给隋帝杨广戴上了隋炀帝这个恶谥的始作俑者,从他踏入大利城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其实就已经注定了。
这位南陈皇室后人,在大隋皇室血脉面前会受到怎样的待遇,也不问可知。
他被愤怒的义成公主斩去了舌头,鼻子和耳朵,废物利用一样的送来了南边儿给李破,到了晋阳,这人已经只剩下一口活气儿了。
陈叔达的大名李破是真没听说过,对于这个礼物到底有多“珍贵”,他只有详细问过旁人才能知道。
只是对于义成公主送来这么个半死不活的人,李破没感到这是在开玩笑,他立即便能想到,这个人很不一般。
当然,从笑眯眯的阿史那牡丹的口中,也能了解一二。
陈朝皇室后裔,在李渊那里还能参与为杨广上什么谥号,这都说明,此人是怎样一个人物儿。
其实这会儿就算不问旁人,义成公主的愤怒,李破也能够理解。
陈叔达的悲惨结局,李破同样能理解的透彻。
陈朝是杨广带兵灭的,据说陈后主死后,杨广还不地道的给人家上了个恶谥,陈叔达如今报了一箭之仇,接着又落到了义成公主手里。
这样的因果,想想都好像是老天爷在给大家开玩笑一样。
这样的皇家恩怨,突然就摆放在了李破面前,他也不由得懵了许久。
这回轮到女人看笑话了,好整以暇的给李破解释着这人的罪恶一生,又是怎样触怒于可汗的,看着李破脸色变幻,女人心里那痛快劲儿就不用提了。
李破对什么皇家恩怨那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可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个人扔到他这儿来到底有多烫手了。
这个人到底有着怎样的名声和生平,他还需要问问旁人,可现在这明显就是义成公主想让他表态的一个筹码了。
实际上,这么做非常没有必要。
李破已经攻下了晋阳,占据了李渊起家的老巢,别人能称臣于李唐,李破却绝对不会再向李渊低头俯首。
如果说晋阳未下之前,李破还在积极的给自己准备着后路,总是在跟南边儿有着些眉来眼去。
那么,时至今日,他已经是完全没了那个心思。
强盛的大唐只让他看到了一个步履蹒跚的背影儿,天下的战乱却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当中。
他之前那些顾忌早已有所动摇,而让他失去最后一点忌惮的是晋阳的李元吉。
是的,实际上是李元吉毁了这一切。
当然,原因不止这些,当年突厥人南下的时候,李渊哪怕往马邑送来一车粮食,让李破亲眼见到,李破也会努力在大唐的版图中,给自己找一个比较安稳的位置出来。
可惜没有,突厥人数次南下,晋阳未见一兵一卒北上援之,连粮草都没送来一粒。
可以说,走到今日这一步儿。
李破自己的原因根本不用考虑,只能说是李渊种因于前,李元吉则给出了一个结果。
所以说,陈叔达送到李破这里来,不会得到任何的效果。
这只能说是女人行事,不管有着多少周密的算计,都偏于阴毒,狠辣,而对于仇恨,也过于执着了些。
作为突厥可汗来说,这种手段完全落于了下乘。
就像当年隋帝杨广命李靖诱杀始毕可汗亲信史蜀胡悉一样,皆非君王应有的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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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7章苹果
李破笑了笑,淡淡的问了一句,“可汗的意思是?”
女人道:“可汗要我转告于将军,此人无足轻重,却又罪大恶极,之所以让我带来晋阳,别无他意,只是想让将军明白,我突厥已绝李氏之好……”
“将军啊,你知道李渊派陈叔达等人来我突厥王庭,是为了什么吗?李渊为能重夺晋阳,已有向我突厥称臣纳贡之意……今擒陈叔达于此,可汗所做的,比您想象的是不是还要多出许多呢?”
这话听着就不那么刺耳了,不管义成公主怎么想的,李破都是反感稍减。
所以说,衡量一个使者好坏的标准其实挺简单的,好的使者总会努力让事情往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坏的使者嘛,就不用说了,他们总是能将事情办的很糟糕,甚至于糟糕到和出使的目的完全相悖的地步。
窦静和阿史那牡丹相比,无疑就是个经典的反面例证。
李破转着眼珠儿,道了一句,“皇家之人的血,可不好沾染呢。”
女人稍占上风,言辞也犀利了起来。
“阿史那族人的血,将军还沾的少吗?”
李破愣了愣,他不得不承认,这话说的太有道理了。
可阿史那和江南陈氏怎么会一样呢?李破心里嘀咕着,姓阿史那的人在草原上好像一抓一大把,一点也不稀奇。
我杀上几个又怎么了?也没见你们突厥人有多着恼,这不还派人来与我修好了吗?
可中原能沾上江南陈氏的边儿的人,又能有几个?这可是标准的珍惜动物,杀上一个,那是要闹出大动静的。
可这些话,他不可能与眼前这位分说。
拱了拱手,他干脆的承认了自己实在是没想到会收到这么一份“厚礼”。
“好吧,不得不说,这份礼物非常独特,看来李破只能收下可汗的好意了。”
女人哈哈一笑,她那独特的笑声终于开始在厅堂间回荡,能在这个男人的词锋之下,扳回一局,显然让她非常的开心。
“我们之间流的血已经太多了,我们应该放下那些仇恨,去看一看别的人或者地方了,战马总有落足的土地,弯刀也永远不愁无用,您说是吗?”
“我想,这颗人头对于将军来说,也会非常有用……”
李破翻了翻眼皮思量着,心说,这样一颗脑袋,能有什么用呢?你真以为我会提着它四处溜达,去让旁人知道,有这样一个人死在我的手里吗?
他顺势举起酒杯,“看来,我们之间鲜血和仇恨已将成为过去,自从你进到晋阳城中,也只有这句话最为中听,来,为了我们在今后能平安相处干上一杯吧,我们坐在这里交谈,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女人痛快的举杯,笑道:“您所说的话,总像刀锋一样锐利,而当您受到些挫折的时候,说出来的话,却比世间任何音乐都要美妙动听,能与您这样的人在一起饮酒,真的是很难让人说的清是高兴还是痛苦呢。”
不知是褒是贬的赞美,让李破听着非常的别扭。
可气氛确实是有所松缓,而这样你来我往的交锋,和战阵上的厮杀,其实也没多大区别了。
里面所蕴含的利益和险恶之处,也同样不属于一场战争。
实际上,这还只是开胃菜,并没有真正的进入到主题当中来,就像战争一样,真正激烈的交锋只会留在后面。
接下来,女人接着稍占上风之便,顺势端上了第一道主菜。
义成公主想要封李破为南面可汗,这既是赏赐,其实也是确定主从之举。
李破早有准备,自然不会答应,他只是回绝道:“当年皇帝曾欲封阿史那叱吉为南面可汗,阿史那叱吉却不敢受之,我不过一个小小的边将,又怎么敢接受这样的称号呢?”
轻描淡写的回答,理由也很牵强,却显示出了他的决心,这根本不是一个可以讨论的问题。
女人显然也早有准备,这个人和其他的隋人不一样。
如果是其他人,很可能会欢天喜地的接受这个封号,可这个人在草原上和在马邑,杀的突厥人的尸体堆积如山,从来没有一点向突厥低头的意思。
这是一匹难以驯服的烈马,甚或是野兽,他的危险之处,甚至比王庭中那些闪烁不定的目光,更让人心寒。
女人稍稍挺直身子,面容也严肃了起来,可她没有再行相劝,而是马上换了个说法。
“明年一月间,草原风雪稍止之日,一场盛大的盟会将在大利城举行,可汗说,如果您不接受封号,那就派人来参加盟会吧,记得,要让他们带上好的礼物,是足以说服贵族们不来复仇的礼物。”
这些话,同样有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李破看着女人,也慢慢收敛了笑容,心说,我要是带领大军杀过去,将你们一锅烩了,这个礼物够不够重?是不是也很具有说服力?
当然,这只能是他的臆想。
如果突厥牙账还在北边的什么地方,也许盟会时的防范要松懈一些,可在大利城,又有着一位女可汗要宣示她的威权的话。
这个时候领兵去突袭突厥王庭,绝对是个蠢的不能再蠢的馊主意。
这就像是皇帝在进行祭天大典,你却带兵去围攻长安一样的不可思议,皇帝正好拿你来祭天。
李破眨巴着眼睛,“那么,什么样的礼物才能让可汗满意呢?”
问完了,他就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果然,女人一下瞪大眼睛,特诧异的反问道:“客人送于主人的礼物,难道还要主人自己来决定吗?”
嗯,好吧,李破在肚子里当即狠狠咒骂了一句,该死的陈叔达,让他总是有点分心。
李破拿起酒杯,饮了一口,借此压了压心头的火气。
“嗯,我会派人去参加盟会……呵呵……”
说到这里,他故意笑了一声,意思很明白,杀了那么多的突厥人,如果他的使者出现在盟会上,会是怎样一个场景呢?
这次得派个不怕死的人去,或者派个得罪了他的人也行,嗯,宇文歆的面孔不出任何意外的一下就浮现在了李破脑海之中。
而这也确实很好笑,同时也显示出了政治比军事更要无情几分的道理。
女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只是耷拉了一下嘴角,不满的瞪了李破一眼。
“并向可汗献上我的敬意,可你要知道,想要抚平伤痛,增加可汗的威望,这些真的足够吗?”
李破又笑了起来,好像自言自语一样喃喃道:“让一个强大的敌人献上贺礼……啧啧,突厥汗位真的那么容易就能稳固下来吗?”
这句话明显又捅在别人腰眼儿上了,这确实是义成公主所想要达到的目的。
看着他的神情,女人的求知欲一下被刺激了起来。
“那您说,要做些什么才能让汗位稳固呢?”
李破要的就是这句话,立马抓紧机会报复。
“突厥人的家务事,我这样一个外人……又能知道什么?”
好吧,李破不管干什么事儿,都透着点小肚鸡肠,这是天性,几乎没有更改的可能。
女人很聪明,一下就回过味儿来了,被他憋的弯起了脖子,一根青筋都从脑门处露了出来。
李破满意的笑,立即转开话题,“突厥诸部盟会,应该非常盛大,唉,若非我走不开,一定会亲自瞧一瞧。”
说着说着,他自嘲的摇了摇头,“本来我以为……说实话啊,本来我以为可汗欲酬功于我,应该将定襄郡让出来……”
“嗯,你先别发火儿,我以为,突厥王庭北迁,会更利于可汗统治各部,在定襄郡,王庭远离了东西诸部,却更加靠近突厥的敌人们。”
“切记,敌人可不止我一个呢,想想那些契丹人,奚族诸部吧,而且,铁勒诸部才应该是突厥王座下最为有利的支撑之一吧?”
“土拉河边的叛乱声,我从这里都能听得见,远离了王庭的控制,只有西方汗的铁勒诸部,不是叛乱,就是割据,突厥人的根本啊,王庭里的人们有多久没有看见圣山那洁白的峰顶了呢?”
这别有用心的一刀捅的更狠。
女人一下就沉默了下来。
李破可并非是信口胡言,突厥人的弱点,都在他的话语当中。
突厥汗账南迁所带来的便利,在一场场战争当中,渐渐已经消失殆尽,而其弊端也就暴露了出来。
突厥王庭对东西两部的控制在消弱,北边儿的世仇也在慢慢恢复元气,南边儿大隋的战乱,给突厥带来的好处越来越少。
这其实也正是他们在大业十一年之后的几次战争中,屡屡失利的原因所在。
李破也给出了解决的办法,汗账北迁。
突厥牙账故地,突厥人的祖先们可不是随随便便选出来的,那是草原正经的心脏位置,如今心脏下移,各种不适便接踵而至。
而且在这个过程中产生了变异,竟然出现了一位女可汗。
于是,李破借此机会,在女人,嗯,不如说是在义成公主面前放了一个很诱人的苹果,吃不吃得下去,吃下去又会怎么样?
李破才不会去关心,反正北方的边患要消停一些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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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8章结束
北方边患确实不用太过关注了。
义成公主正在全力以赴的稳固她的可汗之位,王庭四大部族,紧紧的环绕于王庭左右。
这个冬天里,草原各部族的首领和贵族们,纷纷接到王庭汗令,让他们在大雪纷飞中立即启程,去王庭参加盟会。
为此,义成公主已经顾不上其他什么。
当然,她的使者说的不会这么详细直白,她只是委婉的告诉李破,突厥在将来的一段时日里,不会派兵来帮助他作战。
如果李破需要的话,会送给他一些奴隶和战马牛羊。
而李破没有感到一点的沮丧,心算是彻底的安定了下来。
只要突厥人不会南下侵扰,并代两州也就没有了后顾之忧。
大业十四年北上一战,至此才算是得靖全功了。
并代两州的战略环境,一下便空前良好了起来。
李破身上好像搬开了一块大石般,一下就轻松了起来。
要知道,这些年自他领兵征战以来,面对的最大的威胁便是突厥汗国,一场场战事,一场场厮杀,几经生死,都是在和突厥人在纠缠较量。
而今,这个大敌终于收起了爪牙,这不管对于他还是并代两州其他什么人而言,都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之后,女人又说了两件事。
一件是榆林的郭子和,这位在榆林牧场上逍遥的小军阀,违背了当初的承诺,投靠了李渊。
义成公主准备在来年出兵伐之,要李破出兵相助。
榆林离着并代两州不算远,隔着条黄河而已。
实际上,这显然是一件杀鸡用了牛刀的事情,有梁师都,薛举相助,剿灭郭子和易如反掌。
让李破出兵,只不过是具有一些象征性意义罢了。
这一点李破想的很明白,痛快的答应了下来。
而第二件事,却咬落在窦建德身上。
义成公主还没有收到宇文化及败亡的消息,他要李破派人护送阿史那牡丹一行东去窦建德处,令窦建德攻打宇文化及。
除了要宇文化及兄弟的人头之外,还要杨广的皇后和他的皇子。
不管处于怎样的考量,又不管政治有多无情,对于大隋杨氏一门,这位公主殿下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杨广在时,她在突厥王庭之中努力维护着南北的平安,杨广北巡,她派人示警,杨广被围雁门,她则夸大军情,令始毕可汗撤军北还。
到了如今,她还能记挂着杨广的家小,实在是难能可贵。
李破没去想,大隋的皇后若去了突厥对于中原帝国意味着什么。
在这件事上,他对义成公主的为人颇为钦佩,不管其中是否夹杂了其他什么,如今南边的这些像狼一样的人们,对大隋的皇后和皇子,估计都不会有义成公主所怀的善意更多一些。
他不会去关心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们的生死和际遇,他只是对这种比较温情的品质给予了肯定,他也很愿意成人之美。
所以,这件事他答应的更痛快,至于窦建德放不放人,萧皇后是不是已经死在了乱军之中,都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至此,这次商谈算是告一段落了。
伽蓝公主的事情,两个人好像有着一定默契一样都没有提起。
虽然一句话未曾提及,可就此事来说,姿态却都已经摆了出来,显然,义成公主对于自己的女儿已经是另有打算。
当日事急,义成公主将最为宠爱的女儿送来了南边儿,那是做好了不成功则成仁的准备。
要给自己留下一点血脉之外,也想尽最大努力劝服李破出兵相助。
如今事成,人家立即反悔了。
如果李破接受了南面可汗的封号,说不定还有迎娶伽蓝公主的机会,现在嘛,以他的家世,以及现如今他的实力,都配不上突厥可汗最宠爱的珍宝。
这事儿没处说理去,处于政治考量而做出的承诺,也最是靠不住。
不管是出于李破自己的意愿,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反正,当初义成公主承诺的东西,除了结盟之议外,其他的都没有兑现。
说不定李破若是再强硬一些,反过头来突厥骑兵的身影就可能重新出现在并代两州呢。
好在,新登汗位的义成公主有所忌惮,李破也没那么疯狂,非要现在就跟突厥杀个你死我活。
所以说,女人作为突厥王庭的使者,大致达成了出使的目的,更省事的是,她在这里得到了窦建德已经击败宇文化及的消息。
有占据并代两州的李定安作保,又有突厥王庭的旗帜,在她看来像突厥称臣的窦建德不放人的可能性并不大。
这么说来,她在春天来临之前,也许就能带着萧皇后等人回到云中草原了。
而且,办成了这些事,对于公主殿下稳固汗位都有着不小的好处。
于是,女人醉醺醺的晃悠着身子,心满意足的去休息了。
而对于李破来说,虽然义成公主之前的承诺大部作废,可他同样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和平,与突厥人的和平相处,不管这种和平能维持一年还是两年,这段时间都将是非常宝贵的。
女人走后,李碧从后面转了出来,先就笑呵呵的拱手作态,来了一句,“恭喜夫君,一战而定突厥。”
李破翻了翻眼皮,心说,你这听墙角的习惯什么时候才能改改啊。
还一战而定突厥呢,突厥人有了新可汗,说不定在那女人带领下,突厥能比之前更加繁荣昌盛呢。
李破哼哼两声,“这也叫一战而定突厥的话,那封狼居胥的霍骠骑岂不得气的从坟墓里蹦出来跟咱们评理?”
李碧看上去挺欢乐,凑过来便给李破斟酒。
“夫君莫要妄自菲薄,那可是一战之下,令突厥王庭换了主人的功绩呢,姓霍的哪里比得上夫君?”
李破一边拿起酒杯饮了一口,一边点着脑袋。
“嗯,这么说来倒也是啊……就是忘了,那会儿应该在草原上也树个碑什么的,啧啧,这事做的可不如老霍大气了。”
自吹自擂的公母两个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个前仰后合。
这一年最大的一件事终于有了结果,夫妻二人都是满心的轻松,也不嫌弃什么残羹冷炙,吃饱喝足回去相拥而眠。
这些日子李破确实也有些累了。
其实这才算是他初掌并代两州军政大权,几乎有着做不完的事情在等着他,不累那才叫见了鬼呢。
当然,这也并不奇怪,从马邑通守到马邑太守,再到代州行军总管,一直到如今的并代两州之主,其实只用了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
积累不足,膨胀过快带来的种种后遗症,只能用更多的精力去弥补。
像人家李渊,自带幕府属从,在成为太原留守之后,还有闲暇和朋友喝喝小酒,出去射猎游乐什么的,等到李破这里,就完全没有那个闲情雅致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刚用过早饭,就有人来报说,宇文歆托步群去王氏说媒了。
两家人几乎是一拍即合,宇文歆立马多了一门如花美眷,只待来春迎娶过门儿了。
李破听了也只是撇撇嘴,心里道了一句,王氏堕落了啊,便也将此事撂在了一边儿。
王氏在寻找依靠,宇文歆在表忠心,还是那句话,只要别弄的太夸张,没必要过于理会。
并代两州,什么人想要坐大,如今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两家做的还算光明正大,那些小心思也就不用多做计较,要是敢于暗中频繁往来,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还没等李破饭后溜达几步,阿史那牡丹就怒气冲冲的寻了过来。
不用问了,伽蓝公主打不过并州总管府中这些家伙,见了自家人,自然是要告上一状的,估计听到母亲成为了突厥可汗,底气也更足了些。
听了些质问,李破“大惊失色”。
“竟然有此事?我必严查给公主个交代。”
好吧,在他的地盘上,别人真没有多少说话的份儿,虐待个公主也就虐待了,又没缺胳膊少腿的,还真能将他们这一家子扭送突厥,交给义成公主法办?
阿史那牡丹气结。
别的倒没什么,她也能想象的到,在王庭备受娇宠的阿史那天香在李破府中肯定不很好过,这人就是将公主软禁在府中在她看来也不稀奇。
这在她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就有所预料。
可让尊贵的突厥公主殿下去看守府门,还亲手对公主动了拳脚,真可谓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李破基本上是无视了她的愤怒,扭头就问,“可汗可有提及,我什么时候能送公主回王庭?来年春天怎么样?正好随使者北上,天气也要暖和些……”
女人努力的压制着怒火,连续翻着白眼儿,“公主一旦回到可汗身边,你就不怕可汗动怒?”
这会儿他们倒是开始为彼此着想了。
李破笑了起来,“公主平安归去比什么都重要,你我都明白,这些于大事本就无碍……那又何必因此气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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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9章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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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李破肯定也是闲不下来了。
也不用各人陆续前来打问,李破便命人招陈孝意等人前来。
当着这些军政心腹的面儿,便道:“突厥已安,北方略无大患,咱们可以松口气儿了,明年还有战事,此事我已交由左右卫府商议,其余诸君,却要安心治政,不得怠慢。”
“还是那句老话,黎民百姓才乃我等基业之根本,百姓安,则万事皆安,或有小败,定无伤根本,百姓怨言在到,兵戈再是犀利,也如无根之萍,早晚败亡。”
“所以,攻城略地尚在其次,安抚民心,才乃重中之重,此言,你等不但记在心里,还要宣之于众人知晓。”
“再有,突厥人送来了一份厚礼,这里有谁听说过陈叔达其人的?”
虽然是问句儿,此时李破心里其实已经有底了。
李碧这个“万事通”还是很称职的,英雄谱背的很熟。
当然了,出身门阀的人,尤其是关西门阀,对于这些名字都不会太陌生。
像尉迟恭,步群,罗士信几个,就摸不着什么头脑,他们本身离门阀就还有着距离呢,就算他们功成名就,想要建起属于自己的门阀,也要看天意才成。
陈孝意最先点头,尉迟兄弟随之,温彦博想了半天,才做恍然状,这显示出了他们曾经的经历中,离着政治中心的远近。
于是,听说突厥已安,一下轻松起来的陈孝意脸上也带出了些微笑,顺便做起了解说员。
不过他还是先问了一句,“总管说的可是江南陈氏的那个陈叔达?”
见李破点头,他才接着道:“陈叔达字子聪,南陈陈氏子,其兄为后主陈叔宝,南陈亡后归隋,其人在秘书正字任上,曾与老夫相交,辩才无碍,卓有才学,只因出身南陈皇室子,而不得重用。”
“后来好像出京任职地方了,应该是在晋地什么地方,后来应该投了李氏吧……总管问起此人是……”
李破就比他干脆多了。
“没什么,陈叔达就在咱们晋阳城中……”
没等他说完,陈孝意脸上已现喜色,道:“他竟然来了晋阳?此人有大才……”
李破呲了呲牙,无奈的打断这位好像比他还求贤若渴的老人。
“有什么样的才学都没用了,突厥人送过来的,我已让人去看了,舌头,鼻子耳朵都没了,只剩下了一口气儿。”
“这人确实是跟了李渊,前些时持节出使突厥,因给咱们那位皇帝上了恶谥,而恶于义成公主,对了,还没跟你们说呢,义成长公主殿下已等汗位,以后呢,突厥可汗和大隋义成长公主就是一个人了,都记住了,别弄错了人,不然可是要闹大笑话的。”
好吧,一屋子的人,没有一个有幽默细胞,都愣愣看着李破,虽说都早有了心理准备,可真要听闻一个女人登上了突厥汗位,还是有一些不可思议的感觉。
对于这些大男人们来说,这其实是个比突厥陷入分裂和战乱更令他们难以接受的消息。
李破环视左右,瞅了最多话的步群两眼,见他一点张嘴的意思都没有,才无趣的接着道:“陈叔达出使突厥,正好自投罗网,可长公主没杀他,却将他送来了晋阳,你们说说,这人该怎么处置?”
陈孝意脸上泛起了一层红晕,显然是被气着了。
有才华的人落得如此凄惨下场,这属于兔死狐悲般的愤怒,这种愤怒应该独属于文人,像李破之流就没太多的感觉。
有人比他更愤怒,温彦博一拍桌案,当即就骂上了。
“陈叔达即有取死之道,杀了也便罢了,何须残毒其身?不管如何,此人也乃南陈皇室血脉,如此……辱人太甚矣。”
可话音未落,席间便有人冷笑一声道:“亡国之人入隋,即为隋臣,今又降唐,时势如此也便罢了,可反诬旧主之名,如此小人,剐了他也不为过,哼哼。”
呀,李破有点诧异,这话听着可是大义凛然的很呢,自己麾下竟然还有个“忠臣”?
扭头看过去,说话的是尉迟信,看上去气呼呼的也不像作伪。
李破当即啧啧称奇,这人归于他账下也有些时候了,还真就没瞧出来,这还是位……道德君子?
温彦博看了尉迟信一眼,目光中也透着些诧异。
只是遭人反驳,他心中却并不恼怒,他这人说事儿,从来对事不对人。
尉迟信说的话虽然不太好听,可他想了想却认为有道理,便不再发声抗辩。
步群眨巴着眼睛,观察着李破的脸色,当然,他察言观色的本事和李破相比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他就从来没几次瞅对过李破脸色的时候。
可他就是管不住他那张嘴巴,于是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总管可是为此人要死在晋阳而烦恼?”
李破又惊奇了一下下,他从来没看低过这些武夫的智商是不假,可他也从来没高看过他们。
打起仗来这些家伙凶狠如狼,对战机的把握也都出类拔萃,可论起这些尔虞我诈的大事来,他们确实要输陈孝意等人不止一筹。
没想到今天……这是智商要集体飙高吗?
李破狐疑的看了步群一眼,问道:“步将军难道另有良策应之?”
步群脸上好像一下长出了一朵花,笑的嘴都咧到耳根儿了,等到多久了,终于从这位嘴里听到步将军这个名字,太舒服了。
“将主,这人身世如此,又有着些名声,不如送回去给李氏,李仲文,姜玉谊两人领兵在介休,离我近在咫尺,送的快些的话,这人应该还死不了吧?”
娘的,馊主意。
其实这办法李破也想到过,可转瞬就被他给否了。
这么做的好处是能增加李唐和突厥的仇恨,不管李渊愿意不愿意,反正他的臣下们都会视突厥为敌,李渊就算再是能屈能伸,他也不会再跟突厥修好了,手下们不愿意嘛。
坏处嘛,那就太多了……
像现在,一直很少说话的尉迟恭头一个就反驳道:“交兵在即,如此低三下四之举,必涨敌军士气,难道步将军是想投唐不成?”
这就是弊端之一了。
如果说这个还不够的话,陈孝意也摇头了。
“步将军此言差矣,我刚与突厥交好,便送公主深恨之人回去……难免有反复之嫌,今岁一战,岂非有前功尽弃之虞,总管万万不可如此啊。”
罗士信这个只管操刀的家伙也来凑热闹,“哥哥,一个酸丁而已,杀了也便杀了,何须议来议去,听着让人厌烦,哥哥若不想下手,俺来代劳便是。”
好吧,罗三儿还是罗三儿,智商一点没变。
温彦博再次开了口,“此人殁后,不如厚葬之,到底是江南陈氏子孙,许之以王礼便可,想来天下人知晓此事,也会赞总管举事仁德,公主闻听,或有怨怪,应也无伤大雅尔。”
陈孝意当即抚掌道:“此言甚善,如此既不伤总管之名,又于公主有所交代,实乃两全之策也。”
李破笑着点头,这正是他要去做的,只不过是想听听下面的人怎么说,陈叔达又是不是真的值得他这么去做罢了。
实际上,不论是陈孝意还是温彦博,其实都明白,陈叔达名望再高,也高不到哪里去,只是他的身世有些难办。
有时候,杀一千个一万个人,也不如杀掉一个人后果来的严重。
陈叔达就是如此。
天下群雄手上的人命都多不胜数,可要是窦建德杀了萧皇后,他以后就别想安生。
就像宇文化及兄弟杀了杨广,立马就变成了过街老鼠。
陈叔达没那么重要,可也绝对不能等闲视之,不然的话,义成公主也不会将他送来晋阳,这明显是在逼着李破向突厥靠拢。
“好,温司马,你带人去看看陈叔达,其人如果还能交代些后事,我就看情形给他办了,再去寻许昭,给他寻一块安葬之所,咱们也就算是仁至义尽了。”
…………………………
大业十四年冬,陈叔达殁于晋阳,这人非常倒霉,因为李破的小翅膀扇的风越来越大,本来该因晋阳失陷,而成了都水监的宇文歆投效了李破,没去出使突厥。
所以陈叔达顶了缸,更倒霉的是,义成长公主登上了突厥汗位,于是,本应该成为唐初宰相的他把性命直接丢在了晋阳城中。
当然,此时许多人的命运都悄然开始发生了改变,不独一个陈叔达。
……………………
而在此之前,突厥使者顺着晋阳通往涿郡的驰道,冒着风雪赶往了河北,他们会在涿郡西边,顺着太行山再行南下,去到窦建德的地盘,向他讨要萧皇后等人。
送走突厥使者之后,陈叔达死了。
李破其实并没有听温彦博所言,将丧礼弄的太过大张旗鼓,只能算是命人比较妥善的安葬了此人。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如今的晋阳不说鼓舞军民士气吧,也总不能拿一场盛大的丧礼来打击晋阳军民的士气,再者,用句不好听的话说,陈叔达还不配让晋阳的人们给他送丧。
说到底,他对于晋阳的人们来说,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罢了。(未完待续。)
第400章钱币
如果说大业十一年到大业十三年间,是李渊开始起家的一段日子,那么大业十四年,就是李破奠定根基的时间了。
这一年间,李破迅速的崛起于晋地北部,只用了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便用几场至关重要的战争,将自己的名字牢牢钉在了历史的墙壁上。
他和李渊不一样,人家李渊属于厚积薄发,默默经营多年,才乘势而起,随风而上青云,多数时候只刷一刷脸和名字,便能让众人纷纷归附。
反观李破,那纯粹是打出来的,和窦建德等人有很多的共同点,起于微末,根基薄弱,很有点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焉的味道。
而且,晋地北部屡经战乱,确实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当然,他和起于草莽的农民起义军又有很多不同。
而这些都不用一一道来,因为到了大业十四年的冬天,并代两州悄然发生的一些变化,让以李破为代表的晋北军阀和天下间的一些割据势力划分了开来。
修订军政律令,官职品阶,建立卫府等等,虽说这些事做的有些仓促,还显不出多大的成效。
也没有太多能拿得出手,并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一些诸侯称帝之时,也都这么干过,可和他们大部分人不一样。
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大肆犒赏有功之人的意味在李破治下越来越淡,没有滥发官爵,没有大肆征兵,也没有修建殿宇,更没有铲除晋地门阀的意思。
这个渐渐成型的政治军事集团中的人们,也没有像暴发户一样,乍得富贵,就相互攀比,为了爵位权势而拼命的争夺撕咬。
这些都是义军在膨胀到一定的阶段所必然面临的一个非常致命的问题。
可并代两州悄然间,便已经度过了这个阶段。
李破认命的几位太守,陈孝意,宇文歆,苏亶,王禄,皆出身门阀,进入晋阳之后,又安抚晋阳王氏等晋阳大族,让本就带着些门阀光环的他更容易得到世家豪族们的支持和接受。
而在军中,左右卫府建立之后,上任的尉迟恭和步群,也都是军中资历最为深厚的两个人,让军中诸将无话可说。
实际上,所有的问题都可以归结为制度和用人的问题。
在制度缺乏保障的时候,该如何妥善用人的问题也就凸显了出来。
有的人一旦得势,便大肆安插亲信,尤其是兄弟子侄等有血脉牵连者,不管才能如何,都要居于要职,除了显示自己家的尊荣之外,也有防范他人之意。
所谓一天得道,鸡犬升天就是这个道理了。
总的来说吧,李破用人可圈可点。
他倚重于陈孝意,因为陈孝意在代州三郡归一的过程中,帮了他大忙,又有着才干和威望,于是,自从陈孝意来到他的身边,他便对其人非常信重,这显然让代州三郡很多人放了心。
苏亶去到云内的日子太短,人也年轻,他却能用之为楼烦太守,除了身边乏人可用之外,也显示出了他的度量。
其他两位就更不用说了,王禄才干平平,和李破还有些恩怨,可如今却在马邑太守的位置上呆的好好的,地位十分稳固。
宇文歆和李唐降将,李破却毫不犹豫的让他接任了雁门太守之职。
温彦博则是幽州降人,如今却是李破幕府之中,权势最重的一位。
从这些人的任用中可以看的出来,李破在用人上是有着他自己的执着之处的。
文人治政,武人治军,思路非常清晰。
他没让将领们去做太守,也没让陈孝意等人领兵的意思。
这在当世是十分罕见的,因为晋末战乱以来,军政合一的理念,早已深入人心。
像南边唐军带兵的,就是太常少卿李仲文,用后来人的眼光,那就是标准的文人领兵,乃兵家之大忌,可在如今,却再正常不过。
人家李仲文乃当年西魏八柱国之一的李弼的孙子,李密的叔叔,标准的出将入相的种子选手。
而在李破这里,已经隐隐划分出了文武间的沟壑,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区别会越来越明显。
不说其他好处吧,这么做一定是有利于政治架构上的稳定的。
可以说,此间种种,已经让并代两州,在大业十四年冬天的寒风中,隐隐焕发出了生机。
更为重要的一点则是,整理户籍,丈量土地,分发田亩等事,从李破入主代州之后,就一直在实行当中。
这显示出了他予百姓以休息的决心,到了大业十四年秋天,代州已经收了一茬秋获。
不论多少,这都是一个喜人的开端。
大业十三年的大旱,在李破的努力下,艰难的度了过去,到了大业十四年秋天,整个代州粮荒的局面,在李破种种手段之下已经彻底成为了过去。
准备逃亡的人们,重新整理起了庄稼,牧养起了牛羊,准备作乱的家伙们,也老老实实拿起了锄头以及放牧用的鞭子。
从大业八年开始飙升,最后已经上了天的粮价,迅速回落。
代州各处小打小闹的山匪,流民,纷纷回归乡里,李破用无数从云中草原夺回来的牛羊和在幽州取回来的粮草,安定住了代州的民心。
相比那些制度啊,用人啊,军律之类的事情,其实这才是李破实打实的功绩。
实际上,这一年代州人口暴增之外,各处仓房府库,以及牧场,充盈的都有点过了头儿。
而一直看上去已经没了多大作用的钱币,在这个冬天也重新变得金贵了起来。
粮价一旦回落,影响那可不是一点半点,物价整体上从云霄顶端猛的砸了下来,以物易物的原始方式,马上就被抛到了一边儿。
铜钱这种一般等价物的便利之处,也立即便显现了出来。
其实,到了此时,铜钱一旦开始大规模流通,在大隋的土地上也就象征着一个地方的经济复苏了。
马邑,一顶顶帐篷布满了苍水两岸,这是准备在苍水岸边筑城的人们。
马邑太守王禄和驻守云内的元朗,都送来书信说筑城诸事,都已准备妥当,就等明年开工了。
雁门的宇文歆这个冬天可没闲着,除了向王氏求亲之外,他传信晋阳,请求李破再铸钱币,以替代开皇五铢钱和大业白钱。
别说宇文歆为人如何,这无疑是个有着才干的人,他眼光十分准确。
铜钱开始流通,他就已经察觉到了问题。
雁门府库中铜钱不多,战乱也让雁门治地内的钱币大量流失,尤其是大业白钱,许久不用之下锈蚀非常严重,也非常的脆,使用多了吧,钱面越来越薄,上面的字迹也迅速模糊,于是人们都不怎么愿意使用。
而明年,雁门用钱的地方将越来越多,用粮食和牛羊来代替的话,对于如今的雁门官府而言,也会非常不划算。
按照宇文歆的话来说,就是重新铸造钱币,已是当务之急。
当然,这也是因为如今代州三郡只有雁门的人口最多的缘故,钱币一旦开始流通,雁门官府立马就察觉出了不对。
当然,这同样是隋帝杨广留下的烂摊子之一,他发行的大业白钱和开皇五铢钱相比,就是粗制滥造的产品。
在使用几年之后,人们就对这种钱币产生了抵制,很多商家都不愿意收取这种白钱,看着光鲜,却不易保存。
好吧,这件事可不是什么小事儿,李破也有点蒙,铸钱?
之前好像有人提到过,他也记不清了,可并代两州这么大点个地方,就要私铸铜钱,有用吗?
他和几个心腹大致商量了一下,算是明白了过来,自己身边大多都是花钱的主儿,想让他们在这件事上提出点有建设性的意见来,也是难为他们了。
好在,李破治下还真就有一位这样的人才,关西苏氏,世代皆掌度支之事。
楼烦太守苏亶的祖父苏威,正是开皇五铢钱的主要发起人之一。
按照家世来说,苏亶任职楼烦太守,不算屈才,用的却有点不对地方。
可苏亶的年纪,是他的致命伤,阅历不足之下,当初林太守被李破所杀,令其入楼烦平定一郡,苏亶骤升高位,很是焦头烂额了一些时候。
现在嘛,人家在楼烦太守任上,做的有滋有味儿。
以二十多岁的年龄,执掌一郡政务,对于苏亶而言,其实是一件非常让他心满意足的事情了。
苏氏子弟众多,官高爵显者更是数不胜数。
可如今天下大乱,苏氏子弟飘零四方。
他的祖父苏威,被宇文化及裹挟到了河北,宇文化及败亡之后,又去投了李密。
他的兄弟和长辈们,大部分都在为李氏效力,得到重用的人没几个,有的则留在了江南,有的则去了洛阳。
可这么多人,问起苏家人有谁能成一郡之首的,估计也就是他苏亶一人而已。
他当年在家中并没有多出类拔萃,而今离群北来,可以说是一手抓住了自己的前程,没借家中任何的助力。
能走到今日一步,他又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呢?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当初那点不情不愿的心思,早已没了踪影,只一心铺在楼烦政务上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更多的机遇正在等着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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