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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河边草     北雄txt下载     北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18章形势

    蜀中就不用多说了,谁都晓得它的分量和地位,得之可为天下资。

    蜀中之所以对八百里秦川如此重要,就是因为粮食,天府之国,本身就是一个大粮仓,而在如今这种情势之下,蜀中地位更显其要。

    李孝恭会不会如同屈突通一样降了呢,谁也说不准。

    陇西李氏的家眷都在长安,这是一个比较瓷实的筹码,当然了,想成大事的伟丈夫们大多数不会顾及这些。

    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手足尚可断,衣服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即便李孝恭不管不顾,那他的手下人等呢?

    李世民如果去了蜀中,则又添无数变数,要知道柴绍,刘弘基等人都是秦王党羽……

    所以说与屈突通完全不同,蜀中变数颇多,李破还是决定修书一封予李孝恭,来个先礼后兵,不光是他自己,陇西李氏那么多人,多写几封都劝劝,说不定李孝恭是个重感情的人呢。

    如果诸般手段都没用,那就只能用兵了,那样一来今年的粮食会很吃紧,恐怕又要过一段苦日子了。

    他和他的臣子们倒没什么,那些关西人家会不会跟着他熬上一段……估计够呛,这些人惯好见风使舵,过墙抽梯的把戏,一瞧你日子不好过了,掉头就能把你卖了换钱。

    好在秦州大兵聚集,可以随时南下蜀中,倒是省了很多功夫,而且蜀中气候温润,冬天也可用兵。

    这个时候,李破不会再顾忌什么粮草啊,天气啊之类的东西,也不会认为关西还不稳当,要先等一等,他和臣下们几乎一致认为,入蜀要快,不能给李孝恭或者其他什么人占据蜀中的机会。

    换句话说,长安失守,李渊父子相继身死,屈突通降敌等消息一旦传入蜀中? 一定会造成混乱? 这个时候是入蜀的最佳时机? 错过了,说不定就要付出代价。

    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平蜀未平,一旦有人在蜀中站稳脚跟,像刘玄德那样? 不管经历怎样的失败? 只要把脑袋缩回去? 就还有大把的机会,那才叫真正的麻烦。

    军事上进入到了快速的扩张期,每一个军事胜利都能在治政上得到体现? 可以掩盖很多的不足和缺陷。

    而西北大捷,也为李破称帝平添了数分光彩。

    于此同时,一些言语正在坊间流传开来,当年长安城中的童谣再次被人提起? 关于神人托梦的故事? 也在官员百姓口中传递。

    很多人其实都明白? 这是汉王在为称帝做着准备,可让他们有些疑惑的是,这些消息听上去又有点似是而非,如果国号还是唐的话,呵呵,李渊地下有知,是该气恼呢,还是该高兴?

    人们稍有疑惑,可还是以观望居多,大家其实都在等待着新皇的诞生,皇帝能做的事情,汉王做起来就有点别扭,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一场盛大的祭天大典即将举行,好像整个长安都在为此做着准备。

    李破更忙了,还要督促苏亶尽快整理好关西的户籍,田土等文书,之后还要派遣户部的人去到郡县,继续复核,因为战乱的原因,之前那些记录肯定出现了不准确的地方。

    比如说李世民西逃的时候就征募了很多的民壮,尤其可恨的是,正值春耕时节,明显耽搁了数郡的春耕,关西今年大面积欠收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还有就是将唐军士卒遣还乡里,给降军瘦身的事情,在李破和臣下们商议之中,整个关西最后常备军旅应该在三到五万人。

    剩下的都是府兵,而之前一战,本来还打算征召晋地的府兵一同作战,可战局进展的太快,根本没用到后备军力,于是乎,晋地今年又是丰年无疑。

    而且喜人的是,河东,上党等地也开始缴纳税赋了,整个晋地由此进入到了快速的恢复期,这无疑能够大大缓解关西面临的缺粮压力。

    而户部给出了一个更好的消息,关西的人口一直保持在一个高位,这在人口大减的当下,是一个了不得的好消息。

    这得益于关西没经过几次战乱,加之各处人们纷纷往关西逃亡,比如说当年随杨广去江都的关西骁果就在杨广死后,陆续逃回了不少人。

    还有就是洛阳在李密和王世充大战期间,很多贵族以及平民百姓西逃到了李渊治下,就像当年衣冠南渡时差不多,人们总喜欢往更加平安的地方迁移。

    这些年晋地在李破治理之下,渐渐繁荣了起来,河北,河南人逃亡也就多了一个选择,可惜的是,那里已经没多少百姓了。

    关西是个好地方,起码在这个时节是铁一般的事实,长安城中的人口剧增到四十余万,就是明证。

    而统计户籍和田土的工作会一直持续到整个关西彻底稳定下来……

    苏亶忙的焦头烂额,再也没工夫去呼朋唤友,举荐的官员名单却还是越来越长,没办法,太需要人手了。

    另外就是他提议的用田土来换贵族们粮食的事情开始做了起来,效果竟然还不错,这俨然成为了长安贵族们输诚的一个渠道。

    为了向新主人示好,贵族们可谓是绞尽脑汁,即便是有所犹豫的家族,也不会错过任何好的机会。

    因为汉王很可能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他们的主人,也极有可能是整个天下的主人。

    当李破给予了关西人更多的耐心而非是像杨广一样,急吼吼的表明我不喜欢你们,那么关西人的态度其实就并不难以猜测了。

    之所以很多人还在观望,并非是他们不想给汉王效力,而是贵族们的天性使然,他们想要取得更多的利益,却又不想之前得到的利益受损。

    与此同时,他们还在仔细观察着汉王的一举一动,寻找着汉王的喜好以及治政的规律,这些其实都是在如何为一个新主人更好的效力做着准备。

    换句话说,贵族们的迟疑和观望绝非是对旧主有所缅怀,甚或是表现自己的忠诚,而是他们担心失去,却又想得到更多而已。

    贵族们的贪婪和谨慎,在这里都能看得到,当然,如果李破是王世充那样的暴君,想来关西世族们的表现应该比洛阳门阀优秀的多。

    谁知道呢,照现在的情形来看,关西人也并没有他们自己想象的那么刚烈。

    一些人家陆续拿出了一些粮食充实到了长安仓房之中,用粮食来换取土地的标准定的也很快,而贵族们其实并不在意这个。

    关西一直缺粮,李渊不曾开口,是怕激起贵族们的不满,李破开了口,还用土地来置换,也是怕关西人闹将起来。

    只不过李破兵威正盛,关西人的口袋就要松一些,可有远见的人都明白,这只能是权宜之计,贵族们绝不可能倾其所有,你也不可能去抄了他们的家底。

    其实粮仓丰盈或是空虚一些都在其次,市面上要有足够的粮食流通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国库中的粮食是应急之用,所以更有效的办法是让大地主们卖粮,而这需要官府做出一定的安全保证。

    这是一种良性的相互作用,并非是一方求着另一方来做,只要有着必要的秩序,其实这种信任关系就能维持下去。

    和李破在晋地做的那些基本相似,尽快的恢复秩序,粮食自然就会渐渐充盈起来,而以关西的田土状况以及处于优势的人口数量,都有很大的潜力可以挖掘。

    不管怎么说,新朝的气象正在建立当中,李破也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向了新的巅峰,随着天气渐渐凉爽下来,西京长安的气氛也逐步产生了变化。

    长安城里的人们其实也说不上来什么滋味,七八年前李渊扶了代王杨侑当皇帝,祭祀了一遍天地,没过两年,李渊自己受禅登上了皇位,又祭祀了一次。

    这才又过了几年,李破又要称帝,还要来一遍,这么频繁的给老天爷上供,也不知老天爷是高兴还是生气。

    只是不管老天如何,百姓们倒是有点麻木了,而且连年战乱,百姓们早已失去了凑热闹的兴趣,只想平平安安的,最好什么事都别发生。

    相比百姓而言,贵族们关注的同样不是大礼本身,他们关心的是权势,是富贵,是家族的兴衰,是子孙得未来。

    汉王只要能给予他们这些东西,那么别说祭祀一下天地,就算你想学杨广去天山溜达溜达,大家也能舍命陪你再去上一趟。

    太极殿偏殿。

    温彦博,萧禹,何稠,长孙顺德,岑文本,王泽,裴世清等人分坐两侧,各自代表的也就是三省六部了,新旧臣子都聚于一处。

    基本上在未来一段时间内,这些人便是李破施政的核心人物了,同时也是金字塔尖的一群人。

    萧禹是温彦博,何稠,长孙顺德力荐,可见其能,他出身兰陵萧氏,是萧皇后的异母弟,据说非常感激李破收留了萧皇后,谁知道呢,反正得三人同荐,按照规则这个人还是要用的。

第819章朝会

    萧禹的岁数并不算大,四十多岁的一个中年人,长相嘛,和他的姐姐萧皇后并无多少相似之处,毕竟他只是天下第一美人的弟弟,可不是什么天下第一美男子。

    可经过那么多代改良,南梁萧氏的后代子孙们长的都不难看,非常符合如今官场的审美,威严而又内敛,极富男子气息。

    萧禹娶的是独孤氏的女儿,和李渊算是连襟兄弟,很得李渊信任,可他同样也是坚定的秦王一党,这让李渊很生气,遂几次被贬出京师。

    当然了,如今李渊已殁,李世民兵败而逃,李建成也在潼关授首,朝中什么太子,秦王之类的朋党也就此烟消云散了。

    几年之间,长安城中上演了一系列激烈的政争,不论是萧禹还是长孙顺德,都在这种党争中吃了苦头,如今回想起来,当时那些争的你死我活的事情,都是如此的可笑。

    秦王赢了怎么样,太子赢了又能如何?

    天下未定,就争起了太子之位,还有那么多的人往里掺和……现在看来,关西人是闹了大笑话了。

    不管怎么说,萧禹是大贵族,还是那句老话,朝代或有更迭,门阀世族则与世长存。

    像萧禹的待遇,就很好的说明了这一点。

    他的官职降了一等,为中书侍郎,暂掌中书诸事,岑文本则再任中书舍人,以为平衡,或者是监管。

    颜师古则转任散骑常侍,顾问左右。

    旧人们加官进爵自不待言,新人则也渐渐融入进来,而长安的人才太多了,稍稍挑拣一下,就是一大群,所以说,出现在李破面前的新面孔会越来越多,反而是旧人们要担心被排挤出去。

    这种新陈代谢是无法阻挡的潮流? 像当年李渊南下之后,晋人受到排挤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到了李破这里,其实也在所难免。

    只不过李破祖籍虽然是关西? 可人家确实在晋地起的家,亲信友好多为晋人? 这和李渊是完全不同的。

    所以他的做法也注定和李渊不一样,关西人就算得势? 可想要像李渊那会一样,把晋人压的抬不起头来? 也是妄想? 毕竟汉王殿下不是个不念旧情的人。

    如今李破治下还有很多高官的位置缺着,比如说门省的最高长官侍中,再比说门下省的两个副职,尚书令以及尚书左右仆射。

    这无疑给予了很多有野心有实力的人极大的动力,于是效率也就得到了极大的提高。

    比如说祭天大典,在紧锣密鼓的准备当中? 很快就到了诸事已定? 选择的吉日也就在十日以后? 离着很近了。

    而今日里呈到李破面前的就是臣子们商量好的一些年号? 每个年号下面? 还有它的由来,又由谁推荐等等,反正弄的很详细,估计是生怕汉王殿下不满意,又来个独断专行。

    大臣们陆续到来,静静的坐下等待汉王顾问,也许这也将是祭天大典之前,最后一次人到的这么齐整的小朝会了。

    李破耐心的翻阅了一下,经过筛选,只有九个年号呈到了他的面前,为什么是九,九为数之极,当世的人们在乎这个,于很多地方都能见到这个数字。

    看着看着李破也有点眼晕,和国号不一样,年号好像起的都不错,由来也写的清清楚楚,各个皆有或深或浅的内涵。

    就在李破渐渐放弃了仔细挑选,准备不负责任的根据推荐人,选择一个跟随他时间最长的人推荐的年号的时候。

    最后一个年号映入了他的眼帘。

    元贞……正道之始,理之所存也……萧禹。

    这真是……怎么不是贞观呢?李破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了笑容,当他抬起头看向殿内众人的时候,了解汉王脾性的人心都拎了起来,因为在他们看来,那笑容溢出来的是满满的恶意。

    李破的声音浑厚而清晰,“看来……今年将是元贞元年无疑,还有何人再有异议,尽快禀来,不然大家可就要成元贞臣子了啊。”

    气氛很快便松动了下来,大部分人捋着或长或短的胡子露出微笑,状甚欣慰,一些人心里大大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是元贞,九个年号里面的一个,不是其他什么古怪东西。

    汉王殿下说话还是那么……举重若轻,贤明的让人不知该怎么称赞。

    尤其是萧禹,心里大跳了几下,用年号来拉拢人心?不能吧?若真如此……汉王大贤,李渊……差之远矣。

    那是不是国号上俺也能说上两句了呢?沿用李渊的国号,这也太……不成体统,自古以来也没见过。

    当然了,这也只是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作为一个为官多年的萧氏子弟,他自然明白现在首先该做的不是去触怒新主,而是让新主知道用他萧禹来主掌中书是非常合适的。

    不容他多想,众人已经开启了吹捧模式,各人按照品级纷纷附和了汉王的英明决策,萧禹也不例外。

    云定兴这次也参与了进来,他对主人献媚的时候,向来不遗余力,至于过火不过火的,他才不管,管也管不住他那张嘴巴。

    也和往常一样,众人侧目之间,除了涵养好的,其他纷纷报以蔑视。

    在何稠掌管太常寺的今日,云定兴已晋工部尚书之职,萧禹,长孙顺德这些人自然晓得,云定兴这个马屁精又回到长安了。

    这会看他站出来拍汉王的马屁,那是一点也不吃惊,他们只是暗自揣度,汉王能用这人为心腹,是有容人雅量呢,还是爱听好话?

    若是后者,那是不是能拉裴寂裴玄真一把,那厮才干也只平平,可论起说话悦耳动听来,云定兴这种就好像乞丐遇到了贵族,那是比也不能比的。

    这次聚会,来的人太多了些,所以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即将到来的祭天大典,这事由太常寺主理,户部,吏部协办,其他各部衙通力配合,不求有多盛大,只求庄严肃穆,不出任何差错。

    祭天大礼,不是与民同乐,这是皇权天授这一理念的忠实体现,同时也是皇权维持其正统性的一种必要手段。

    这是人和神的庄严交流,即便老天爷听不到,天子的臣民们却必须听到天子的声音。

    而这次小朝会的目的,其实就是在给大礼做最后的准备工作,各部门的官长在这里做出一系列的承诺和建议,务求把事情办的滴水不漏。

    经历了这一段时间的折磨,终于要见真章了,李破稍有期待,不由又回想起了涿郡高台上的那个人。

    居高临下,万众瞩目,三军齐呼,只要血还在流淌的,有着野心的七尺男儿,差不多都会生出一种,男子汉大丈夫,生当如是的感觉。

    刘邦等人也只是看见了始皇帝的车队仪仗,就产生了吾要取而代之的心思,这要是杨广被他们见了,还不得当即造了反?

    可话说回来了,杨广做的一些事情确实很难再被人超越了,在这样一个冷兵器时代,谁还能用一年多的时间,组成百万大军,用御驾亲征的方式去攻打邻国,还他娘的打输了……

    不管别人如何,李破自问这一辈子是不会有那样风光的时刻了。

    一个多时辰之后,大臣们陆续离去,随着他们离开的还有西北大捷的消息,在攻陷潼关,屈突通献秦州的捷报陆续传来的当下,关西贵族们将越来越意识到,新的政权根基愈加稳固。

    他们左右旁顾的心思会渐渐消失,军事上的胜利,同样也意味着新的朝代渐渐来临,在这样的当口,有远见的人会做出明智的抉择,没有远见的人也会随波逐流……

    天色渐晚,留在最后的苏亶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汉王又给他宽限了一些时间,可他依旧看不到完成任务的希望。

    这些年关西虽然未经历太多的战事,可年年征战是少不了的,征募府兵,收取赋税,征发劳役,比之大业年间,那是一样不少。

    李渊倒是有心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可近两年因为战事上的挫折,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比如前些年李世民带兵袭龙门的时候,就很不情愿在韩城左近征发劳役,显出了一副慈悲心肠。

    可你瞧瞧他兵败之后做了什么,一路西逃之际,糜烂地方的事情他是一件也没落下。

    所以说,关西的户籍和土地管理上得混乱始于大业年间,一直延续到李渊这里,一笔笔的糊涂账摞起来,能把太极殿给填满了。

    你想在短时间内梳理清楚,那简直就是妄想,这是一个比较大的工程,半年凑合,一年也许好一些,十年也不嫌多。

    苏亶欲哭无泪……再次尝到汉王的厉害之处,你惹了我不高兴,我也不跟你喊打喊杀,可你在之后的一段时日里,一定也高兴不起来就是了。

    …………………………

    等苏亶了走了,李破也不再耽搁,回了两仪殿。

    至于苏亶是哭是笑,他才懒得理会,这厮很有些奸臣的表象,惯会拉帮结派,若不时常敲打,说不定哪一天就能把脑袋伸到他的刀下呢。

第820章知人

    两仪殿外殿,李靖已经等候多时。

    李破自然没忘了自己的老丈人兼老师,直到此时才单独召见,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只是有些下不定决心给李靖安排职位而已,所以见了不如不见。

    他也寻人打听了李靖回到长安之后的遭遇,倒也逃不脱当初的那些印象,有所专长,但惯会坏事。

    李靖这些年托庇于平阳公主公主李秀宁门下,到了最后也没被人捉了去,这个人情不小,李破是非常感激的。

    毕竟老丈人若被押上城头一刀斩了,场面会非常难看,那李破入城之后,也必定要对陇西李氏动手,人头纷纷落地之下,关西人还能像现在般老实吗?

    ………………………………

    李靖等了有些时候了,他是陪着妻子陈氏入宫见女儿,半路上被截了过来。

    那天喝酒得了韦节告诫,李靖这些天没怎么出门,也确实无人来他这里搬弄是非,毕竟还惦记着他倒霉的人也就那么几个,如今也都缩起了脑袋,还敢上门来添堵的就剩下他那个哥哥了。

    这账不算完,李靖是咬着牙将跪在门前的哥哥请进了门,然后一起饮了一次酒,过后把李靖恶心的几天没吃下去东西。

    兄弟之间仇怨已深,无法化解。

    这些年李靖回到长安,屡遭兄长暗算,不说当日京城盛传他说李渊如何如何的事情,即便他隐身在平阳公主府,也差点被人揪出来。

    这种赶尽杀绝的做法,可不是侄儿的人头能够平息的了的。

    且不说这些糟心事,只说这几天他过的还成,唯一有些担心的是,他稀里糊涂的收了个弟子,几天以来,每天到他府上探问请教,殷勤之意一览无余。

    他们夫妇都很喜欢这个会说话的年轻人,再加上这人身具战功,前途不可限量,所以李靖还是很满意这个弟子的。

    有些顾虑之处在于,此人难免有趋炎附势之嫌,而且徐世绩于汉王亲军中任职,定然是他女婿的亲信,这么不声不响的成了他李靖的弟子,怕是会惹人不高兴?

    以李靖的情商也只能想到这里了,他不晓得的是,一只脚堪堪又踩进了坑里面? 会不会像以往般栽了头破血流? 区别只在于他有了个好女儿而已。

    …………………………………………

    李靖在两仪殿中待的很老实,没有半点的不耐,更无任何不满? 这么长的时间下来? 心理建设早已完成。

    不管他以前的旧事,如今有了君臣的名分? 那其他的身份就都要放在一边,先论君臣,父子,然后再言其他? 这是当世最基本的道德规范。

    而在等人的时候? 李靖也在一直琢磨着汉王召他前来,是为了什么?

    从李破入京以来,他也只是跟着女儿见了汉王一面,从前那个边塞小卒早已不见了踪影,如今他所见到的是一位精力旺盛? 雄心勃勃的有为君主。

    当时人太多,也没顾得上怎么说话,只是看的出来,夫妻两人还算恩爱和睦,这么多年不在身边,他真不晓得是两人在人前做戏,还是真的和和美美。

    想到这些,李靖稍有忐忑,一乎想着一会该怎么跟汉王说话,一会又想若汉王问起他想做什么的时候,该如何回答,是直言不讳呢,还是委婉一些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一旦有所求,这人啊就淡定不下来,像孙思邈那样无所求,才能随遇而安。

    李破到的时候,李靖已迎在殿外,见到李破的时候远远便行了君臣之礼,估计是怕李破先给他行礼,所以来了个先发制人,很合乎兵法要诀。

    李破心中很是爽快,当日他初到马邑的时候,可谓九死一生,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那会李郡丞建了两个流民营地,想把马邑的流民做一下清理。

    之后还给李郡丞卖命了很长一段时间,拜师的经历也谈不上多愉快,倒是两人书信往来的时候还有些默契。

    那会李靖对他的不满意几乎不加掩饰,就差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个贱家子配不上我家女儿。

    当时李破不会去计较,因为事实就是如此,他能娶到李碧,确实是占了老大便宜,他这人向来能认得清现实。

    可时过境迁,现在占了上风头,是不是将当年的账本拿出来算一算,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为了家庭和睦,李破觉着自己应该忍一忍……

    李破脸上一下露出“和善”的笑容,脚下紧走了几步上前一把扶住老丈人的胳膊,“你我既乃翁婿,又为师徒,就不用拘礼了,走,里面说话,来人呀,去准备些酒菜来……”

    和上次相见时一比,他这热情爆发的让李靖都有些受不了了,不过他转念一想也就释然,那日是大庭广众之下,这次算是私下相见,到底不一样嘛。

    于是乎,李靖坦然了许多,心里则觉着是不是一些事就能开诚布公的谈上一谈呢?

    进了殿中,李破先去换了便服,回来的时候与李靖不分宾主,一同相对而坐,略微示意,酒菜便流水般送了上来。

    李破这会已完全掌握主动,先说了说当年马邑如何如何,又说起这些年和李碧艰苦奋斗,从没有忘了老丈人的教导云云。

    接着呢,就又开始关心起了李靖回到京城之后的生活。

    李靖在之前已经想了很多遍,跟汉王在一起时能说什么,又该说什么,期间又会是怎样一个气氛等等。

    可他万万没想到,气氛会是这么的融洽,汉王竟还是和当年一样“平易近人”,这让李靖倍感欣慰,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而李破还频频举杯邀饮,喝到酣处,翁婿两个一起唏嘘于马邑时的“好时光”,一起愤慨于杨二,李渊真不是东西,一起感叹人生无常,命运弄人……

    李破讨好于人的功夫并没有因为身居高位而有所退化,只要他打定主意,估计老天爷来了也能被他灌个酩酊大醉。

    李靖也还是那样一如既往,只要对了脾气,他都敢把自己的女儿卖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翁婿两个好像都找到了感觉,声音渐高,偶尔还要哈哈大笑上几声。

    如果让李碧见到这个场景,一定会劝李靖少喝些,别被自家夫君给算计了。

    “老师之才,吾尽知之,今闲居已久,还有心功业乎?”喝了不少,李破带着些醉意的问道。

    李靖已经彻底放开了,这会在女婿的殷勤慰问之下,只觉得这辈子最英明的决定就是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汉王。

    “吾自负才略,却蹉跎至今,本欲安度余生,再无他想矣……”李靖矫情了一下,“只是天下纷乱,诸侯割据,民不聊生,某虽不才,却不愿独善其身……若大王不弃,愿秉微薄之力,效犬马之劳。”

    看他这毫不迟疑的模样,李破立马明白,这估计是准备好了的说辞了,大意上再明白不过,只四个字,我想当官。

    再看李靖眨巴着一双醉眼,殷勤恳切的模样,李破心下道了一声,又是个官迷,只是李靖和何稠还不一样。

    何稠不是当官就高兴,他不能当小官,必须是高官才可,七八十岁的人了,依旧对高官厚禄孜孜以求,没有了这些,好像就要了他的老命。

    而李靖不太一样,他从没有身居高位过,马邑郡丞是他当过的最高官职,他自己都说了,自负才略,也就是说他对自己的才学非常自信,可却一直觉得没有施展的机会。

    简单来说,这是一个不得志的人对官位的执著追求,他求的并非是官位带给他得荣耀和权力之类的东西,而是想要证明自己的才能和价值。

    两个人都想当官,可本质不一样,相同之处在于,他们对自己的才干都很自信。

    李破笑道:“老师万勿如此,之前不曾打扰老师清净,就是不知您志向若何……本想着等大事略定,再让三娘归家与您当面聊聊。

    但正巧老师今日入宫,学生也有些空闲……就是刚才那话,咱们是一家人,不用见外,更无需砌词乔饰,学生只想知道,老师是想做官,还是想做事呢?”

    李靖听了,都不用再灌什么黄汤,血就又热了几分。

    “自然是做事,俺并非趋炎附势之徒,更非尸位素餐之辈,在马邑时,你……大王也见了,勤勤恳恳从无懈怠,若非李渊,杨二之流,突厥安敢南下牧马?”

    李破嘴角抽了抽,你还真敢吹牛,突厥人南不南下和您在不在马邑真没多大关系。

    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道:“说的不错……若非老师去迎皇帝于雁门,突厥人胆子也不会那么大。”

    李靖倒还没真的喝醉,不安的扭动了一下身子,讪笑道:“这……说的有些过了……其实不用大王为难,就算能重回马邑,某亦知足矣。”

    李破微微侧目,你这是想害我呢吧,让你重新去马邑,你倒是知足了,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第821章善任

    “既然老师雄心依旧,学生当然要成全老师一番心愿……”

    李靖的心跳都快停住了,鬼才想重回马邑,天高皇帝远的边塞苦寒之地,也就是喝多了才会怀念一下那里“淳朴”的民风。

    俺也就是那么一说,你还当真了?

    好在李破也只是稍稍跟老丈人开了点玩笑,你说你老是跟咱说笑话,咱也逗你一下,你不也得接着?

    “老师通晓军事,治军有方,不若去到兵部任职……兵部尚书王智辩虽随我多年,可才干稍显平平,不如以老师为主,老师以为如何?”

    一个大馅饼狠狠的砸了过来,李靖就算喝的有点多,可还是一下支起了身子,连连摇头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用人切忌任人唯亲,俺除了与大王是亲戚,之外并无建树,一朝身居显位,何能服人?

    大王也说了,王尚书追随多年,一旦大权旁落,岂不让亲近之人心寒?”

    李破心下点头,这位老丈人其实就是心眼实诚了些,却并非那种贪恋权位,不知轻重之人。

    李靖这个名字在他心目中可并非无足轻重,这是个带着闪耀的光环的名字,虽然他也不清楚李靖到底做了些什么,只是晓得这人好像跟突厥人打了不少仗,立下了很大的功劳,不然怎会在后来大名鼎鼎?

    只是他总觉着有些不靠谱,因为李靖年纪太大了点,他初见李靖时,李靖就已经四十多岁了,这么多年过去,李靖已经五十出头,头发都白了许多,他还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大器晚成?嗯,看着身子骨倒还可以,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骑得动马,穿不穿得上甲胄?

    “老师说哪里话?您晓得的,我亲族寥落,并无父母兄弟……能倚重的也只有老师这边,所以即便得位高些? 想来众人还不至于说我任人唯亲。

    想那李渊大举任用亲族? 居于要害,李氏显贵者无数,连他的姻亲也都加官进爵? 又有几个敢说他的不是了?

    若是他的亲戚们有老师这般谦逊? 也不至有今日之祸……要我看老师也不必推辞了? 等过上些时日,我便下诏让老师来掌兵部……”

    李靖很是激动,兵部尚书,这自然是他很憧憬的职位,可他也不是官场新丁? 宦海沉浮那么多年? 即便情商低了些,可官场中的规则却已熟知无碍。

    他这半辈子没什么建树,功绩上不能服人? 威望上更不用提,若非他女婿出了大名,不然即便是他久居的长安? 又有几个人知道李靖为谁?

    这要是贸贸然去当什么兵部尚书,何异于送死?

    想到这些,酒醒了不少,他吃的亏太多,神经颇为敏感,想到今日若是应了,将来下场许就凄惨无比,不由得抬头看了女婿好几眼,心说不是这厮故意的吧?

    要知道治军之时,用一颗亲族的脑袋来压服众人的戏码,他可是听过不少,效果也着实不错,那是不是说他李靖……

    吃亏吃多了就有这点好处,警觉性极高,一旦有人不怀好意,总能或多或少的察觉出来。

    虽然瞅着女婿那“诚恳”的言语和笑容,都能让人感觉出他的诚意,可李靖还是固辞不受,坚决不往大坑里跳,连伸脚试试的心思都没了。

    态度如此坚决,李破于是“为难”的收回了建议,“与老师相比,裴寂之流,宁不愧煞?”

    李破连连赞叹,顺便把裴玄真拿出来对比了一下,当然也不算冤枉人,裴寂可以说才能平平,却居于尚书右仆射之高位不说,还得封魏国公。

    就算他在六部之中人缘还可以,可众人在背后怕是都要说上一句,幸进之徒。

    李破才进了长安多久,耳边却已听了不少关于裴寂的事情,不论长孙顺德,还是萧禹,对裴寂都没什么好话,像萧禹就直言不讳的说过,裴玄真无功无德,不配其位,唯与李渊交好,遂居于众人之前。

    一副怨气很大的样子,等李破再问长孙顺德的时候,长孙顺德就说的很清楚,裴寂惯会在李渊面前搬弄是非,萧禹两次外贬,都有裴寂的功劳。

    连他自己,都不免被裴寂中伤……当然了,还是秦王李世民和伪太子李建成的政争造成了这种局面,倒不只是裴玄真这样的小人作祟。

    于是李破便知道了几件事,长孙顺德做事看上去还算公允,萧禹嘛,气量怕是不大,估计是萧氏门户高冷的缘故,所以萧禹进言的时候没什么顾忌,说起别人的坏话来也是理直气壮。

    性格决定命运,这么说来,李渊不喜欢这个连襟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果萧禹跟温彦博等人闹起来,想来他也会先抡起棒子给萧氏子一下,让他清醒清醒,然后再论其他。

    李靖连连谦让,裴寂是谁他当然晓得,可与裴寂那样的名人,宰相相比,他还是头一遭,必须惶恐一下。

    当年李破见到李靖的时候,对李靖的印象是,稳重多智,才学渊博,谈话举止上表现出来的贵族气度也让他非常羡慕,就是不太喜欢女婿兼学生,让人颇为恼火……

    那会李破见识少,觉着做官的人就应该像李靖这样,很有威严的样子。

    可现在身份地位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两个人坐下来深谈之下,李靖可谓是原形毕露,那种既想被重用,又不敢担当大任的小气模样,让李破哭笑不得。

    连番试探过后,李破算是差不多把准了脉搏,笑道:“看来老师心中已有取舍?不如说来听听,还是那句话,内外皆知,咱们是一家人,就算职位显要一些,也无人敢来说嘴。”

    殷殷相劝,官职任选,李靖恍惚间,如入梦中,等了这么多年,大馅饼从天而降,终于落在了他李靖头上,就是被砸的稍微有点晕。

    李靖不但晕,还颇为纠结,前些日韦节和他相聚的时候,给他选了很多官位,并一一述说其中利弊,他也还真中意几个职位,不高不低,能施展他的才能,若是不成,退一步也能落个清闲自得。

    如今他女婿两手一摊,大方的一塌糊涂,反而让他觉着选的那些职位颇为小气,说出来没的让这位大王,学生兼女婿笑话。

    好吧,这就是李靖李药师,外表谦恭,内实清高骄傲,而且还有点完美主义倾向。

    歪头出神的想了半晌,李破瞅着他都替他着急,之前竟然没想好去哪?在这里现想?亏你做的出来,对这位老丈人又有了新的认识。

    “老师若无定计,那就回去好好思量一番,我这里只虚位以待便是……”说到这里,李破还挺为他着想的加了一句,“比如说是想在长安任职,还是想去地方,是想离妻儿近些,还是功业重要一些?”

    李靖连连点头称是之间,又饮了两杯,最终好像是下定了决心,拱手一礼,把脑袋埋进了袖子里,“此正用人之际,臣与大王既为君臣,又乃亲戚,更不敢误了大事,臣觉着,大王若有差遣,尽管与臣说,这样选来选去,除轻浮之外,或也有伤大王识人之明。”

    李破身子一下挺直了些,心下也舒了一口气,和那些听话知音的聪明人待的久了,与李靖这样的人说话就觉着分外费劲。

    从两人相见一直说到现在,酒都喝的快醉了,才从这人嘴里听到一句他想听到的话,你说累不累。

    而且在李破看来,李靖若不能摆正身份,任职在何处其实也就那么回事了,这里面的过节从元朗身上就表现的很具体。

    这人一直找不准定位,得过且过的,也只能当个孩子来养了,担不得什么大事。

    而李靖显然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然也说不出既为君臣,又乃亲戚的话,听到这个,李破真的很“欣慰”,有李靖这样的亲戚搭把手……将来会轻松一些吧?

    不过看人看两面,李靖表现欠佳,可忠诚度反而被凸显了出来。

    李破也学李靖沉吟了半晌,才慎重道:“老师知兵,我向知之……也尝闻老师曾率军入蜀,一日数捷……只是不知老师有志于军功否?”

    一句话又挠到了李靖的痒处,嘴唇蠕动,最终也只来了一句,“确有其事,可惜未能尽全功。”

    李破笑笑,心下却道,你这话说的是真不对,那会你要是把萧铣给灭了,还有你女婿什么事啊?

    一边做犹豫状,“如今关西稍定,唯蜀中还有李氏余孽盘踞,若不能尽快破之,任其站稳脚跟,怕有割据之忧,老师即曾带兵入蜀,不若……”

    说到这里,李破自己就开始摇脑袋,“不成不成啊,方与老师相见,怎忍相离?老师年纪也已不小,此去路途遥遥,凶险万端……定要遭人埋怨,还是算了。”

    李靖得心忽上忽下,已开始随着指挥棒起舞,这时终于忍不住,“臣还不老,于蜀中地势也颇熟悉,定不会误了军情大事,只是……难道西北屈突通降了?”

    他对战争的嗅觉之敏锐还真不是吹的。

第822章夜话(一)

    李碧如今居于禁宫含凉殿,是皇帝避暑的地方。

    含凉殿北边是一处池塘,叫含凉池,这个后来人可能不熟悉,可只要扩建它一下,改个叫太液池的名字,听起来怎么样?

    其实此时含凉殿的工程也没有彻底完工,长安城的大体框架建造的时间非常短,可它的建设周期是非常长的,从开皇年间到现在,数十年的时间内,不光长安城坊在不断的扩充,皇宫也是在不断的完善。

    连家底很薄的李渊当了皇帝之后都要建设一下,你想想文帝杨坚住进来的时候得多简陋?

    李破喝了些酒,倒是没醉,方才的许多姿态都是装出来的,醉了才能说心里话嘛,就像李靖,那是真的醉了,说了很多平日里不敢出口的言语。

    听了这些,李破觉着当年长安盛传他说李渊如何如何的那些话,未必是谣言中伤,很可能真的出自这位老丈人的口中。

    所以以后机密之事,就不能让李靖多参与了,喝多了嘴上没什么把门的,容易误事……听说最近这位丈人和徐世绩走的很近,也不知他们会说些什么。

    徐世绩那河南匪浑身好像都长着心眼,过后许得给他几下,以免他得意忘形,算计到不该算计的人的头上。

    天色已晚,太阳只剩些余晖。

    本来想让李靖宿在两仪殿,可陈氏得知李靖喝醉的消息后很快赶了过来,把丈夫给捉走了,估计是怕他酒后失言或者失德什么的,也是操碎了心。

    李破呢,则趁着酒意,安步当车,让人领着第一次进入到了内苑当中,整个内苑处于皇宫北侧,与前面的太极殿,两仪殿,甘露殿等建筑群被一条宽宽的横街划分开来,将整个皇宫分为了两部分。

    南面大部分都是皇帝和大臣们办公之处,北边则是后宫禁地,是皇后和妃嫔们生活的地方,外臣禁足,除非奉诏才可。

    整个皇宫就是一座城中之城,内苑占地广阔,一个个的殿宇群落像棋子一样点缀在这块画布之上。

    所以皇宫内苑的贵人们大多都是要坐人力车(辇车),或者轿子(肩舆)之类的出行工具。

    一些有名的权臣,比如说董卓,曹操之类的家伙,也弄了些带剑上朝,宫内骑马之类的名头来显示他们的特殊。

    皇帝是整个皇宫的主人? 在这里他基本上百无禁忌? 可以随便转悠? 谁也管不到他? 出了皇宫就不成了? 大臣们会来劝皇帝这样,那样? 最好还是呆在你的皇宫里别出来给人添麻烦。

    含凉殿离着不近,走的李破腿都有些软了才到? 经过了多少殿宇,多少处楼阁庭院? 李破自己也数不清了,像进了迷宫一样。

    好在李破方向感向来不错? 知道自己在一直往东北在走着,天色暗了下来? 前面引路的宦官和宫人渐渐惶恐了起来,一个胆子大些的来跟李破禀报了一下,停顿片刻之后? 宫人们点燃了灯笼,这才继续前行。

    宫中的街道上黑乎乎的没有街灯? 各处殿宇楼台间渐渐亮起了灯火,一股烟火气开始在宫中弥漫,尚食局在宫中的各处食堂开始做饭了,做好了之后会给宫人们送过去。

    当然了,贵人们一般都有自己的小灶,尚食局只负责给他们提供食材即可,宫里会做饭的人估计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会酿酒的人没有八百也有一千,李破表示很喜欢。

    其实在宫中待的久了也就没什么稀奇的地方,这里俨然就是一座城中之城,人们在这里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有管人的,有被管的,有勾心斗角,力争上游的,有只想平静度日的,如此种种,俨然一个女儿国。

    远在并州的晋阳宫城宫人早已四散,即便萧后住了进去,人迹也是寥寥,而长安城内的宫苑,则充满了生活气息。

    宫人们挑着灯笼来来去去,见到他们这一行人,诧异当中,立即避到一旁,再仔细一瞅,身子就都惶恐的弯了下去,无人敢于冲撞。

    护卫们也早已打起了精神,恨不能有人在前面高呼,汉王入宫了,也好叫宫人们避的远些,毕竟之前不久,这里还是李渊的地盘。

    等到有人告知汉王殿下,前面不远就是含凉殿时,汉王入宫的消息其实已经在宫中渐渐传了开来。

    窥探的目光一下便汇聚于此,一些小路上,人迹骤然便多了起来……

    含凉殿正殿外面,李碧已经迎在了那里,照足了宫中的规矩,离着老远就给李破施礼,宫人们则像唱歌一样说着欢迎汉王殿下光临的话语。

    李破暗笑,这迎人的架势可不怎么样……李碧在宫中待了有一阵了,除了接见宫中的妃嫔,安抚人心之外,也在学习着宫中的礼仪和诸般规矩。

    这是每一个后宫的女主人都会经历的过程,就是不知道她和宫中的那些女人们见面的时候会是怎样一个场景。

    总的来说,李渊的后宫很充实,各种职位的妃嫔以及女官都很齐全,只不过现在缺了一些出来。

    一大部分是被李渊送出了宫,这些人主要是有了李渊的子女,其中一些回去了父兄家中,还有一些家世不高,明显护不住,也不愿保护自家女儿的,便去到了平阳公主府。

    还有一些人趁着李破率军入城时的混乱,逃出了宫禁,等到李破夫妇进入宫城后,也没再追究。

    剩下的人都老老实实的等待命运的安排,在这种大局变幻之中,宫中的女人们其实都比较可怜,旧主刚殁,新主又来,选择权完全不在她们自己手中。

    李破不太关心这些,也把管理后宫的权力早早移交给了李碧,在汉王府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来到长安还是如此,表现出了极高的自制能力。

    而他也确实不愿惹李碧不高兴,除了两人少年相识,又相伴多年之外,这婆娘的武力值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当然了,主要的原因还在于李破已经没什么精力再去处理女人的麻烦了,像后来电视剧那样,一整天跟女人们厮混,不断的在家务事上掺和的皇帝,在外面还能成为一个有为的明君贤主,那真的有点不现实。

    英明的君王的先决条件就是勤政,一旦过上芙蓉帐暖日高起的日子,也就离昏君不远了。

    起码现在李破和昏君不沾边,军政大事已经占用了他大半的时间,能抽空到武德殿去耍耍,或者像现在跟老丈人喝点小酒,出来溜达溜达,已属难得的消遣,还是因为小朝会刚开过。

    这样的忙碌,哪还有时间去撩拨这个,又跟那个去相好?

    ……………………………………

    也没说什么话,夫妻两个相伴进了殿中,这里要光亮许多,李碧瞧了瞧丈夫,凑近闻了闻,一股的酒气。

    李碧不由翻了个白眼,这是和阿爷喝了多少啊?

    进了内殿,坐到榻上,李破伸直双腿,惬意的叹息了一声,这一路走的可不近,酒也醒了大半。

    前两日夫妻两个才干了一架,按照以往的习惯,也不怕这婆娘趁着他酒醉再下毒手。

    李碧人家才不会趁人之危,吩咐着宫人们去弄来热巾,给李破擦了擦脸,又让人去准备饭食,热汤,伺候的很周到。

    “小春呢?有些日子不见踪影了,宫中竟然如此好法,让她这般安静?”

    提起李春,李碧就闹心,二十多岁的大娘子,还没有许人家,整日里在她眼前乱晃,带得家中一些人都不安分,时常要闹出些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来,简直就是家门不幸。

    “谁知道呢,要不去蓬莱殿瞧瞧?”

    李破才懒得动弹,“你可瞧着她些,别让人惹的她恼了,闹出事来,还是得你我给他善后。”

    李碧刚送走了阿娘,心情还算不错,闻言笑道:“那倒不会,她若是那么没分寸,早把汉王府给拆了……只是太贪玩了些,今天去钓鱼,明日里又要泛舟,游园,再就是爬山,练剑……照这么下去,早晚能在宫中闯出些名声来的。”

    其实哪还用早晚,带着阿史那天香等人整日里在宫中游逛的李春,早已名声在外,无人不知了。

    李破听了不由笑了起来,“只要她高兴就好……我已传书给晋阳,让人护送萧皇后南来,等她来了,你说把她安置在何处?”

    李碧斜了丈夫一眼,似笑非笑道:“天下第一美人重回长安故地,不如还是住她的清宁宫吧……”

    李破秒回,“莫要胡闹……我有意把东边的秦王府用来作为萧皇后荣养之处,你看成不成?”

    秦王府自然就是秦王李世民的住所了,紧靠着宫城,现在里面也没什么人住了。

    李碧想了想,“萧皇后住在外面,怎能让人放心,我可不是说笑,她名声在外……一旦闹出事来,可不好收拾。”

    李破摇头不太同意,“她是个聪明人,只需多派些人给她,不会有事的。”

    李碧哼哼两声,也不再劝,只是略带讥讽的道:“你倒心软……”

    李破大笑,“天下第一美人,走到哪里总归是要受些优待的。”

第823章夜话(二)

    夫妇两个在背地里说人长短,很是不厚道。

    可萧皇后的归宿却还是在夫妇两个的简单言语中便定了下来,其实他们都明白,萧后归于长安故地,他们也就算是仁至义尽了。

    剩下的事情,萧氏自然会去处理,不管发生什么,都要萧氏去承担后果,长安萧氏以萧禹为主,那是萧皇后的弟弟,用不着他们夫妇再操什么闲心了。

    这其中最有政治意义的则是,不管怎么说,兰陵萧氏都要感激于李破护得萧皇后周全,更为重要的是,没让他们的脸皮掉在地上。

    其次就是哪天去攻打萧铣,就可以找找借口,让他过来拜见萧后,两个人可正经有着亲戚呢。

    而萧后能住进那么大一座府邸,主要原因还是在晋阳的时候,跟汉王府着实建立了一些关系,尤其是汉王府的大娘子李春,与萧皇后交厚。

    既然关系处的不错,有所回报也是理所当然,不然的话,当年杨谅的汉王府可也空着呢。

    ………………………………

    酒菜很快摆上了桌,李碧挑选的厨子,做的菜肯定合乎李破的口味,只是李破不怎么饿,只是喝了些汤,便又跟李碧碰了几杯。

    他在酒色之上向来很节制,觉着差不多了,也就不会再饮,从不曾有醉的不省人事的时候。

    “阿爷被夫君寻去,都说了些什么?”

    李破立即出招,“还能说些什么,你说你也是的,回来这么多时日了,也没跟老师说说任职的事情?

    今日里寻老师一问,竟然没想好做什么,逼得急了竟想出京领兵,建一番功业,你说老师岁数那么大了,出去领兵能受得了?”

    李碧头一晕,想想父亲早些年的志向,遂不疑有他,“这可不能应了他,阿娘才来跟我说,这几年过的虽提心吊胆,可阿爷就在身边,就算……也是一起,总好过那些年阿爷在外为官,她在长安过的那般艰难。

    这要是出外领兵,别说阿爷身子受不受得了,阿娘第一个就要怨我……唉,确实怨我,我那兄弟姐夫都想借此而显贵,我不想见他们……要是早和阿爷说说就好了。”

    李破咧了咧嘴,心说就知道是这样,幸亏他机灵,不然闹将起来又得干一架,以他如今的状态哪里打得过?

    这下好了,让这婆娘找她阿爷说话去吧,总不能也把她父亲痛殴一遍吧,想到这里李破不由暗笑不已。

    你瞧瞧,做人做事上李靖差了多少,李破这转头就把他给卖了,李靖却还在回去府中的路上呼呼大睡。

    而且他竟然没告诉李破又给他收了个师弟,再加上那个贼眉鼠眼的师弟竟还在惦记着汉王的妹子……你说李靖办的事情是不是有些糊涂呢?

    李碧就满意的不行,她的控制欲毋庸置疑,最喜欢丈夫跟她有商有量的说事情,只是如今丈夫步步登高,肯定不能如早年间,去后堂“听政”了,一些大事她也掺和不进去,不免有些遗憾。

    “这里的事情多吗?十日之后,便是祭天大礼,听人说古礼竟然要祭祀三年,一年一祭,如今战乱未休,哪有那工夫和人力?所以我跟他们说,今年祭祀一次就成了,如果老天爷不满意,等天下太平了,再给补上……”

    说着说着,夫妻两个都笑了起来,李碧嗔怪的瞅了丈夫一眼,“大礼过后,夫君便是天子,可不能再这么百无禁忌的说话了,老天爷真要怪罪下来,怎么得了?”

    李破点了点头,心下却不以为意,老天爷要真灵验,天下也不会乱成这等模样,那么多人求他救命,他都不曾应验一下,俺就说他两句,他就火了?

    要真是那般,不定就是杨广那厮篡了位……

    夫妻两个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许久,李破也没打算再回两仪殿,于是便也第一次在宫禁当中留宿。

    第二天起来,神清气爽,在含凉殿用了早饭,跟妻子唠叨几句,让她赶紧搬走,都已经入秋的天气了,避暑的地方变得阴冷无比,别伤了身体。

    天才蒙蒙亮,便溜达着回去两仪殿,走在路上,李破感慨了一番自己的勤快,起的比鸡早,干活比牛多,睡的比狗晚,也不知当了皇帝之后会不会好一些,还是继续“恶化”下去。

    而这一路上也颇不平静,偶尔便会有人迎面而来,看见他们便避在路旁,盈盈而拜,和昨晚那是真不一样。

    举止或优雅或端庄,或娇媚,春兰秋菊尽情的在眼前绽放开来,岁数也大小不一,有的也就十四五的稚龄,有的二十多岁,青春正盛。

    各个含羞带怯,欲语还休,翘首以盼……直到出了宫禁,李破才抽了抽鼻子,好像鼻端还萦绕着隐隐的胭脂香气。

    晋阳的汉王府哪有这阵仗?怨不得人人都想当皇帝,只这传宗接代的福利,就能让天下人趋之若鹜。

    当然了,对于李破而言,这只能算是一个不错的插曲,还是那句话,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他,没时间去跟女人们纠缠。

    ……………………………………

    房玄龄带着两个仆从,提着食盒,经过军士的几番问询搜检,这才进入到右屯卫府看押降俘的地方。

    如今这样的地方在长安有好几处,房玄龄就在里面待过,一个多月以前才被放了出来,按理说应该在家老实的待着,等待新朝征用,可谁让房乔的朋友多呢?

    到了朋友危难落魄的时候,就算本身境遇不佳,也得站出来给朋友们送送温暖,不然只锦上添花的人可交不到什么知己。

    房玄龄素有美誉,更不可能置友人于不顾。

    而右屯卫府这里大多都是取自潼关的降臣,他们在这里等待什么其实房玄龄也晓得,祭天大礼过后,这些人多数都是要被重新任用的,比之他们秦王府这些被俘之人,境遇其实要好上许多。

    毕竟他们献了潼关,而不是真的在战阵上被俘的俘虏。

    他们大部分都是李建成的党羽,李世民兄弟斗的太厉害,房玄龄朋友再多也交不到东宫众人身上,所以他来是看前金州司马李大亮的。

    当然了,李大亮乃李密降人,后来在长安与房玄龄相识,也正是因为房玄龄的引荐,才为秦王李世民所知,并荐为金州司马。

    有这样的渊源在,按理说应该走的很近吧?其实不然,房玄龄在秦王府任职司马,有为秦王选贤任能之责,经他一手推荐的人数不胜数,很多人都很愿意到他面前自荐,李大亮就是其中之一。

    即非密友,他这次专程来探看李大亮,显然是受人所托。

    说起李大亮来也是倒霉,这人在金州司马任上做的很不错,不久即将升迁,可押运粮草到永丰仓的时候,却被平阳公主留了下来,任永丰仓守。

    后来晋军过河的时候,李秀宁派他去潼关传信于太子李建成,让其出兵援冯翊。

    于是这倒霉蛋就困在了潼关,一场变乱过后,稀里糊涂的成了降臣,跟着便被送回了长安。

    本来像他这样的小官在潼关降臣中数不上数,多数被俘之后,经过甄别就地任用,或者放归乡里,不用特异押来长安。

    可这人不但是陇西李氏一脉,而且还是平阳公主李秀宁的部属,于是也就是被捎带着弄回来了。

    你说倒霉不倒霉,别人还有人时不时的前来探看关照,就他李大亮孤零零一个,还因为这家伙沾了李氏的边,也没人愿意搭理他,唯恐惹祸上身……

    比之当年随李密降唐的时候,还要可怜三分。

    房玄龄的两个仆人被挡在了外面,只房玄龄自己吃力的拎着两个食盒,来到李大亮住的屋舍前面。

    住的地方还不错,起码不差程知节什么。

    只是李大亮没有程知节那么心宽,此时正握笔在桌上写着什么,看他那拧着的眉头就晓得,写的东西绝对称不上轻松愉快。

    房玄龄进来呼唤了几声,李大亮没穿鞋子就跑了出来,见是房玄龄,愣了愣的工夫,眼睛顷刻间便湿润了起来……哪还有半点在永丰仓时的矜持内敛?显然已被关押的心浮气躁多时了。

    不用怀疑在河南厮混过的人的“丰富感情”,李大亮上来一把把住房玄龄的胳膊,“房兄怎的在此?是专程来看小弟的吗?”

    房玄龄被抓的生疼,赶紧拍着对方的手安慰道:“贤弟莫急,来,把这个拎过去,这是俺那婆娘亲手整治的饭菜,咱们边吃边谈。”

    李大亮自是连连道好。

    他在长安没什么熟识之人了,眼见着就要被人遗忘于此,真真是食不甘味,睡不安枕,之前写信你道是给谁写的?那是给平阳公主李秀宁写的,正常情况之下,如今谁还能向平阳公主求救?

    可他就这么干了,不是走投无路,以他的智商能做出这事来吗?可就算写完了,他都不晓得该让谁去送信,你说惨不惨?

    这会见了房玄龄,真是见了救星一般……

第824章探看

    “来,先饮一杯,贤弟受苦了。”

    房玄龄先就举杯邀饮,李大亮苦笑相陪,吃喝上面还真没亏待,比在潼关时吃的还好呢,这点酒菜就算是房玄龄家婆娘做的,李大亮也吃不出什么味道来。

    可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见到探看他的“熟人”,心中除了激动之外就只剩下感激了。

    放下酒杯,一边先给房玄龄斟满,一边道:“房兄可是专程来探望小弟的?若是那般,小弟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俺在京师无亲去故,今为阶下之囚,惶恐之处一言难尽啊……”

    半真半假,河南人的生命力向来强劲,就像当年李密带人降唐,他就能寻到房玄龄的门上一样,惶恐也许有些,可要说一言难尽就未必了。

    你瞧他在这种情况之下,还想着向平阳公主求救就知道,还没到他最绝望的时候。

    再者说了,也无性命之忧,还能惶恐到哪去?你瞧离他不远的程知节就想的很开,吃饱喝足晒太阳,从不担心前路如何如何。

    当然了,他和人家程知节也没法相比,前些日汉王就来瞧过程大胡子,闹的很凶,程大胡子被打的鼻青脸肿,可总比无人问津好啊。

    其实让李大亮最害怕的并非别的什么,而是没人记得有他这么一个人,那样一来,就算离开此处,他又能去哪里呢?

    没有人赏识,没有人举荐,这才是官场中人最不想面对的局面。

    房玄龄来了,一切就都有了希望,房乔是秦王李世民的幕僚,官不大,可在京师长安到处都有友好,即便现在有些自身难保,可也非是寻常官吏可比。

    房玄龄的安慰话张嘴就来,“为兄这不是来了嘛,贤弟还急个什么?”

    李大亮举杯敬酒,“俺甚是感激,请司马满饮此杯……今日之恩,亮无以为报,异日有何差遣,只管吩咐便是。”

    李大亮其实不是个多话之人,所以几杯过后,感谢的话说完,他的话就渐渐少了起来,房玄龄也不以为意,探问了一下潼关失陷的情形,便晓得其中或有隐情,哪里还敢再问。

    于是换了话题,“贤弟在金州司马任上待了多长时日?”

    李大亮是知无不答,言语越来越是简洁,和旁人确实不太一样,“任职一年零四个月,两个多月在永丰仓任永丰仓守。”

    “这么说来时日也不算短,对金州上下可还熟识?”房玄龄紧接着便问道。

    李大亮只稍稍沉吟,“州府那里还成,各部曹都还认得些人,王别驾对俺颇为赏识……不过离开也有半载,不知人还在否?”

    房玄龄点着头,沉吟片刻道:“如今情形如何贤弟应也晓得,旧主已丧,新主初来,吾等若无顽抗之心,也只能随波逐流而已,贤弟以为然否?”

    那有什么然不然的?他李大亮又没吃李渊家几口饭,落到如今的地步也算是受了牵连了,给新主人效劳根本不存在任何的障碍,就怕人家不认得他是哪个。

    “司马有话尽管直说,俺听着便是。”

    看他严肃的样子像是在起誓,房玄龄笑笑道:“不用如此,是好事来着,今汉王略定关西,蜀中却还未定,而金州为蜀中之门户,西连汉中,南接巴蜀,乃要害之处,贤弟可愿助人一臂之力?”

    李大亮大喜,别看他做了一年多的文官,可行军打仗他是一点也不陌生,当然了,这年月也没多少纯粹的文官。

    李大亮再次举杯,“多谢司马成全。”

    两人碰了一下,都是一饮而尽,接着李大亮便问,“什么时候能成行?跟随于哪位将军?”

    房玄龄也不隐瞒,“既然贤弟应了,快的话明日里便有调令过来……居于何职,贤弟莫要计较,咱们要看个长远……”

    李大亮哪里会在乎这个,“司马说哪里话,只要能离了此处,别说什么官职,便是让俺当个小卒俺也乐意。”

    房玄龄就笑,“那倒不至于,应是以幕僚之职随于李药师身边。”

    李药师?李大亮对这位本家的名字倒不算陌生,平阳公主府的长史嘛,没见过面,也只是平阳公主平时与京师书信往来,传达军令等才会偶尔提及此人,而他消息来源有限,其他的就不晓得了。

    如今竟然能领兵去军前效力?他都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了,那汉王刚刚进了长安,就让平阳公主府的长史出外领兵,即便传闻都是真的,可这也太草率了吧?

    “李药师?可是公主府的那位李长史?”李大亮狐疑的问道。

    房玄龄点头,“就是李长史,实话说了吧,这位李长史乃汉王妃的父亲,早年托庇于公主府中……这些你都不必理会,只需晓得在贵人身边任职,要谨言慎行,务必尽力辅佐,将来就有数不尽的好处。”

    李大亮在心里道了一声他娘的,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俺是不是听见了不该听的事情了?

    想了想,他不由追问道:“李长史身份如此尊贵,为何要去阵前效力?其中可是……”

    房玄龄这时瞅了一眼李大亮,觉得他问的太多了,而且他对其中详情也不甚了了,可最终还是耐心的答了一句,也只是他自己的猜测。

    “许是汉王亲族殊少,欲重用之,于是想去阵前取些军功,也好做升迁之用吧?你也莫要瞎想……我再问一遍,你想不想去,若是不愿,并不强求。

    要知道这一路上,身边的人若不得力……事后问罪起来,你我可都逃不脱干系。”

    李大亮一听就知道自己失言了,立即拱手道:“贵人能用得上俺,幸事也,请司马放心,李大亮也算为官多年,从没误过正事。”

    房玄龄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并举起酒杯,“此去路途遥遥,为兄先在这里祝你一路顺风,再见时能为贤弟庆功。”

    两人又吃喝了一阵,将事情彻底定下,房玄龄也不多呆,告辞离开。

    前途有了着落,李大亮整个人显得就不一样了,乌云散尽,精气神马上充足了起来,胃口也来了,将房玄龄带来的饭菜吃了七七八八。

    正准备到院中溜达溜达,今晚好好睡上一觉,按照房玄龄的说法,明日里接了凋令可能就要立即离京,一路西去,需要养足精神,好应付将要到来的一段旅程。

    就在此时,院门被人哐哐的拍响,用力非常足,吓了李大亮一跳。

    打开大门,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蓬大胡子,大胡子中间裂开一道缝隙,呼啸出一连串的大笑声。

    李大亮又吓了一跳,一个面目青紫的怪物立在门前口吐人言。

    “李兄怎的才来应门?莫慌莫慌,俺是程知节,听说李兄也在魏公麾下效力过,俺便来瞧瞧,是怎样一位英雄,如今一见,果然了得,哈哈哈。”

    不用猜了,笑的这么难听的也只有程知节了,自从被罗士信打了一顿过后,其他的倒还没什么变化,好处就是能到处走动了,毕竟能让汉王亲自过来探看的人,也就他一个。

    不管是挨了揍,还是挨了刀,只要没死,受些优待那是必然的事情。

    程知节的秉性往好了说,是好结交各路朋友,往坏了说就是喜欢拉帮结派,而且手段了得,是此类人中的佼佼者。

    这样的人自古以来,一直到后来,不管走到哪,其实都很吃得开,当然了,越是这样的家伙越容易被打脸。

    这不,还没过几天,就和看守的军士们厮混的熟悉了起来,各处看押的什么人也都瞒不过他。

    像李大亮这样的无名小卒自然看不在程大胡子眼中,人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给魏公和王皇帝当过亲军统领的人。

    可刚刚来的房玄龄身份就不那么简单了,程知节得知消息,大眼珠子一转,立马把好不容易弄来的一坛酒抱出来,来跟李大亮套交情了。

    李大亮稀里糊涂的将人让进来,才想起来,他和这个大胡子怪物并不相识,魏公什么的就不用提了,魏公不认得他李大亮是谁,他也从没面见过李密。

    尤其是魏公手下人来历太杂了,前隋官兵,各路匪人,还有张亮这样的农民,他李大亮如今早就不想再提在河南的经历了。

    面对这么一位魏公手下的余孽,李大亮很想揪住对方的大胡子将其扔出去,可他又有些疑惑,这人寻他作甚?

    当然了,程知节他还是知道是谁的,程大胡子在潼关可是个名人,再说从潼关到长安的一路上,这人也显眼的很,跟在徐世绩身边,根本不像是个降人。

    越是晓得此人为谁,他也越是狐疑这人怎会登他的门,而且都被打成这样了,还能笑的如此爽快的人,他确实要道上一声佩服的。

    程大胡子是真不见外,抱着酒就往屋里走,直入厅堂,见了桌上的残羹冷炙也不嫌弃,往那一坐笑声如雷,“来的不巧,李兄竟然用过饭了,不过也无妨,俺是来跟李兄喝酒的,吃的什么倒在其次。”

第825章奔走(一)

    房玄龄可不知道自己给李大亮找了些麻烦,程大胡子要和谁交朋友,本质上靠的是脸皮,嘴上说的是兄弟义气。
    以前他还有官位和实权,现在暂时都弄没了,所以底气只剩下了前两样,可不就成了麻烦了嘛。
    房玄龄出了右屯卫所辖地,骑上马带着两个仆人慢悠悠的往东市方向而去,路上又在一家熟识的食肆里买了些熟牛肉,到了东市,挑着买了些粮食。
    粮食太贵了,让房玄龄直皱眉头,他家虽世代官宦,却不那么富足。
    他们这一支祖上出身清河房氏,家中世代为官,却并不显赫,而且子孙寥落,比如房玄龄就是独生子。
    他们家从祖父那会算是北齐旧臣,后来归隋,他父亲房彦谦广有文名,还娶了陇西李氏的女儿为妻,可惜没什么官运,只做到县令就身故了。
    所以说房玄龄和陇西李氏是亲戚,早年没借上什么光,等房玄龄中进士之后,才算勉强有了晋身之阶。
    房玄龄在渭北投的李世民,很快便被李世民倚为心腹,一直到兵败被俘。
    他在秦王府中的地位无可置疑,与杜如晦一道被李世民视为肱骨,只可惜,他们的人生轨迹被一只非常强壮的蝴蝶给吹歪了。
    杜如晦身体羸弱,在重压之下终是被累死了,而房玄龄则被捉回了长安,幸运的是性命还在,不幸的是,没有了秦王照看,俸禄也没了,家中逐渐有了难以为继之势。
    换句话说,这位厮混的并不比李大亮强多少,连妻儿都快养不起了,为人奔走也是迫于无奈,从中还谋了些银钱,真真是有够丢脸。
    可也没办法,像他这种铁杆的李氏余孽,正值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时候,往日里的那些友朋,也找不见几个了。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房玄龄尝了尝,滋味很不好受,如此这般,竟然还要帮人去寻出路,房玄龄自己想想都觉着好笑的不得了。
    买完粮食之后,房玄龄没急着走,而是跟粮肆的人聊了一会,再骑马离开的时候心中也就有数,如今粮价虽高,可过上些日子,应是能降下来。
    果然那些传言皆不可信,汉王能入主关西,凭的可并非是兵戈犀利而已,治政之上也深得精髓,轻重缓急分的很清楚呢。
    前些时还听说各家正在拿出粮食来换什么田土,应该也是为了能平抑关西粮价做出的努力了。
    这些年关西粮价一直在涨,各路兵马糜耗太过严重,根本无暇再顾忌什么了,近两年连京兆都出现了乱象,就是因为粮食匮缺的原因。
    粮价一旦能够平抑下来,那也就意味着百姓归心,而门阀世族们的选择也就不用猜了。
    ……………………………………
    东市离着房玄龄的家不远,不一阵便到了家门口,他家比李靖家要阔气的多,三进的宅子,还有个花园,不过同样的,房玄龄家中人丁也不很旺盛。
    除了房玄龄夫妇之外,还住着长子房遗直夫妻两个,房遗直娶的是京兆杜氏女,也就是杜如晦的弟弟杜楚客的女儿。
    房杜两家乃是姻亲,杜如晦的死讯是房玄龄回京之后听说的,自是伤心无比,可惜除了到老友的坟头上哭一场之外,也就没什么可以做的了。
    京兆杜氏那是和京兆韦氏并称的关西大族,杜如晦殁后,自有其家族料理身后之事,用不着房氏插手。
    回到家中,让仆人自去安置马匹,粮米,他则悄悄的摸向书房,他身上还剩些银钱,去书房藏好了,还得去给李靖复命。
    可刚打开书房的门,就见妻子卢氏正坐在书桌之后,直勾勾的盯着他。
    吓的房玄龄心跳都漏跳了好几拍,顺手把房门给关上了,过了半晌,才又讪讪的拉开房门走了进去。
    “不好好在家读书写字,又到哪里去闲逛?我做的饭菜你都给拿走了?又跟哪个不要命的去厮混……”
    卢氏的声音清晰且悦耳,可不晓得的人听了这个,不定就以为是母亲在训斥不听话的儿子。
    也不用怀疑,这就是房玄龄的妻子卢氏,出身范阳卢氏,也就是当初李破诛罗艺时,被取回马邑的涿郡卢氏,卢植的后裔。
    知道房玄龄的人都晓得,他家中有一只很凶的母老虎,房玄龄的衣食住行,都要卢氏经手,而善妒之名更是要命,至今房玄龄也不敢纳妾,就是因为家中有母虎把守门户。
    卢氏和李碧很像,武力值有点高,一旦恼火起来,便对房玄龄拳打脚踢,和打儿子似的,弄的房玄龄惧内之名传遍秦王府内外。
    房玄龄战战兢兢,几乎是本能的掏出剩下的银钱,献宝一样送到卢氏面前,脸上绽放出外人绝对看不到的谄媚笑容。
    “俺这不是瞧着家中拮据,便出去给人做了点事,你瞧我还买了你最爱吃的熟牛肉,又买了些粮米,剩下的就都在这里了。”
    卢氏将信将疑的审视了丈夫一阵,这才手一抹,便将桌上的银钱变没了,房玄龄心疼的抽了抽鼻子,却不敢有半点不舍表露出来。
    卢氏走了上来,给房玄龄整理了一下袍服,“都什么时节了,你还出去乱转,你晓不晓得我在家中担惊受怕的厉害?
    以前你给秦王做事,妾身也不懂那许多,只晓得秦王待你不薄,受些凶险也计较不得,可如今……你可莫要出去乱说话,乱交朋友了,你就算不顾惜自己,也不顾惜妾身,可咱们儿子呢?
    你想他受你牵连,连性命都丢了吗?”
    房玄龄手足无措,于外面表现出来的那种笃定睿智,在妻子面前一点不剩,伶牙俐齿也没了,只在那里说着,“那怎么可能,那怎可能嘛。”
    你可别以为接下来是一出郎情妾意的好戏,人家卢氏抽动了一下鼻翼,眉头一下竖了起来,“你又去饮酒了?”
    房玄龄一哆嗦,暗道倒霉,自从他有一次跟杜如晦等人去了青楼饮酒,被妻子晓得了之后,每次他身上有了酒味,都要接受盘问。
    “啊,饮了一些,给人办事,不饮酒不成的。”
    卢氏哼哼两声,凑近了房玄龄一阵嗅探,没有闻到脂粉气,稍稍放下了心,“饮也就饮了,你怕什么?莫不是心虚?我可告诉你,不许去那烟花之地,招惹那些妖媚女子,不然……哼哼……”
    房玄龄诺诺连声,没有半点脾气,这可比李破差的远了,人家那脾气,火起来是能跟妻子互殴的。
    告饶了半天,才趁着妻子火气渐消的当口说,“俺还要出去一趟给人复命,晚饭前一定回来……”
    卢氏脾气虽大,却从不耽误丈夫的正事,只是叮嘱了半天,让房玄龄小心一些,莫要经过人家门口的时候被人暗算了。
    房玄龄哭笑不得,杜如晦的旧事被妻子牢牢给记住了,每次都要拿来说嘴一番,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就是担心他的安危而已。
    这些年秦王和太子斗的太厉害了,房玄龄就两次被逼着跳墙逃走,你说他妻子能不担心?
    房玄龄重又出门,只是身上没了银钱,还被妻子数落了一番,心情郁郁之下,走的就要快些,路上险些撞了人,许是卢氏保佑,却还是平安到了李靖府邸。
    他和李靖不熟,完全是受了平阳公主所托,才给李靖办事。
    李靖对房玄龄倒是知之甚详,秦王府司马,在京师可谓是风云人物,以前除了太子一党之外,谁见了房司马都要敬上三分。
    房玄龄见了李靖,也没怎客套,给了李靖几个名字,又将他们的来历跟李靖讲了一番,不是曾在蜀中任职,就是才智很高,李靖愿意征募谁,都看他自己。
    房玄龄极力推荐的就是李大亮,因为这人正在囚笼之中,用起来最便宜,而且这人虽出身陇西李氏,可与谁都不太靠边,正是最佳的幕僚人选。
    李靖很满意,他已经做了决定去军中供事,就再不反悔,反正这也是他的夙愿。
    他也颇为欣赏房玄龄的风采,要留他在家中饮酒,被房玄龄给婉拒了,很快就离开了李靖这里回家去了。
    表现的极为冷淡……其实别看房玄龄待人接物时总是很和善,可这人骨子里是个很骄傲的人,自负才学,即便有了机会,也不愿攀附像李靖这样的外戚来谋取官职富贵。
    再者说,他做这个中人是收了钱的,以他的秉性,也就羞于再谈其他。
    而李靖才是真厚道,他对房玄龄观感极佳,便给元朗引荐了一下,元朗一听是秦王李世民的司马,先就怯了三分。
    过后还是魏征劝了劝他,说这些人如今都是孤魂野鬼,又都身有才具,正是收为己用的好时候。
    其实魏征言下之意则是,有你姐夫和姐姐给你看着,有什么人你是用不起来的呢?
    房玄龄不晓得自己的命运又迎来了另外的一个转折点,他骑着马很快便回到了家中,而家里面也正有人在等着他。

第826章奔走(二)

    来的是褚亮父子。
    褚亮是来求救来了,作为秦王李世民的铁杆心腹,褚亮过的可比房玄龄惨多了。
    好歹房玄龄算是长安人氏,在长安安家多年了,而褚亮是钱塘人,祖籍河南,如今已年近六十。
    他的经历非常丰富,是南陈旧臣,入隋后历任东宫学士,太长博士等职,后来受杨玄感叛反事牵连,贬为东海郡司户。
    后从薛举,任黄门侍郎,薛仁杲败亡后降唐,渐为李世民所重用,算是秦王府的中坚人物,兵败后被俘回到了长安。
    褚亮这人文声斐然,是不折不扣的江南才子,可在关西确实水土不服,一直没当上什么高官,也就薛举重用了他,可惜薛举起事只能算是义军,他封的官职没什么人会认可,一旦败亡,降人大部分就又得重头做起。
    多年过去,接连被俘之下,几乎一事无成,再加上客居长安,生活不易,如今褚亮父子的狼狈也就可想而知了。
    顺便说一句,秦王李世民的幕僚们大多已被放归,他们不涉兵权,又都有人相保,一个个或熟知,或陌生的名字在李破那里过了一遍,就都暂时放了,只是不准他们出长安城而已。
    其实不久之后,大多都会重新启用,这些事都要等李破称帝之后完成,现下没那工夫仔细计较。
    像房玄龄就肯定有所任用,房谋杜断嘛,多有名啊,李破也没记住多少人,几乎捉住一个是一个,都要用起来的。
    而褚亮父子也是同理,自然有人会将他的来历才能说给李破听,秦王李世民的遗产,李破接收的很欢快。
    只是褚亮好像等不到那天了,两三年前,他和宇文士及参与了诛杀独孤怀恩的事情,这在当时闹的沸反盈天。
    独孤怀恩乃关西独孤氏阀主,独孤氏在关西的地位那就不用说了,一旦不经有司,擅杀了像独孤怀恩这样的人,独孤阀的反应也就可想而知了。
    当时在太子李建成党羽的煽动之下,几乎把秦王李世民给揪出来示众,秦王府众人纷纷被贬出长安,连萧禹都不能免,只因为他为秦王说了几句好话而已。
    在这件事当中,秦王李世民很有担当,将事情都揽了下来,没让褚亮,宇文士及等遭了殃。
    风波总算在各方妥协加上外敌威胁的情形之下平息了下去,可仇恨并没有抹平,独孤氏就算走上了下坡路,它依旧是长安中最显赫的门阀之一,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如果秦王一直得势,他身边的人水涨船高也就罢了,可一旦落了难,独孤家的人分分钟就能上门来寻仇。
    现如今独孤氏的阀主是独孤修德,是一个从东都洛阳跑回来的败家子,没什么大本事,之所以能出任独孤氏阀主之位,那得到了李渊的鼎力支持。
    不论是独孤氏子弟,还是他们的姻亲,门下,友朋,对他都很不感冒,在这种情形之下,独孤氏的影响力其实是在急剧萎缩当中,下坡路越走越快。
    只是对于褚亮而言,不管独孤氏这么衰落,都是一只庞然大物,当宇文士及传信给他,说独孤氏许要寻他麻烦的时候,他们父子都是恐惧非常,当即便来寻房玄龄商议对策。
    “独孤氏,这可是防不胜防啊。”
    在招待客人上,卢氏从来没给房玄龄丢过脸面,即便家里不很宽裕,也弄了几个菜,还有一坛酒,褚亮父子吃喝的很是香甜,想来这些日子正在吃糠咽菜。
    听了他们的来意,房玄龄也感觉棘手非常。
    独孤氏那种门户,不说亲戚,那门生故吏就数不胜数,想要找宇文士及的麻烦怕是要顾及到宇文阀,可要整治褚亮父子,那真是轻易的很。
    褚亮父子刚听到消息,便跑了房玄龄这来求援,根本不晓得到底是谁要发难,又从哪里来寻麻烦,不知根底,就算房玄龄智计过人,也想不出多少好主意。
    褚亮头发花白,脸色也憔悴的让人看着可怜,他是一个地道的文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擅书法,笔记常得秦王李世民赞赏,在前隋东宫时,据说杨广就很嫉妒他的文采,后来他被贬东海郡司马就肇因于此。
    这个说法不知真假,反正杨广得罪了天下人,什么脏水都往他身上泼,也成了一种政治正确。
    这会褚亮是一脸的晦气,“当日诛独孤怀恩……吾等与其并无私怨,只他欲勾结外敌,行那谋逆之举……事急之下,吾等才出此下策……”
    房玄龄瞅他一眼,心说你向我解释又有何用?若俺在场,一定会劝秦王只拿下独孤怀恩即可,但你们却是帮着秦王将人给杀了,有今日之祸,也不算冤枉吧?
    另外也在琢磨,褚亮这是不是在说当日众人定计,今日祸害的怎就独俺一个?埋怨之外,想让众人帮他脱身?
    要是这样的话,你可来错地方了。
    旁边的褚遂良年纪轻轻,思虑敏捷,一听就听出了其中味道有些不对,立即插话道:“埋怨也是无用,小侄与父亲来此,是想向叔父讨个主意……叔父向来世事洞明,智计无双,可有良策让小侄和父亲躲过灾祸?
    若是不成,小侄也不埋怨……当日行事,问心无愧……秦王待吾等不薄,舍了性命又有何妨?”
    这话说的就比较漂亮了,褚亮在旁边也连连点头,对儿子的品性很是赞赏。
    房玄龄沉吟半晌,他本人也还没有着落,连饭都快吃不上了,却还得帮了这个帮那个,感觉很是难受。
    其实他房玄龄还真就不是那种古道热肠的人物,只不过在秦王府任职时因为职责所在,选贤任能,便也认识了许多人而已。
    而今却也成了麻烦,没有了秦王府的名号,又能做成什么事了?
    “不如出京暂避一时?”
    褚亮无所谓,可褚遂良不乐意,这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长安之风物哪是外间可比?哪怕在长安受官,再去外面任职,也比在此时离京他去要好的多。
    可他不能这么说,只是再次抢在父亲前面说道:“独孤势大,又有何处可以托身?”
    房玄龄多聪明,听话知音,可他就只当不晓得,笑道:“独孤氏在关西声势颇著不假,可在晋地……”
    说到这里,房玄龄摇了摇头,“晋阳也乃大城,汉王南下长安,随从者众,以某看来,晋阳不免空虚,若有人反其道而行之,不定能另辟蹊径?”
    褚遂良是真没想到,房玄龄给他们父子出了这么一个主意。
    父子两人面面相觑,褚遂良有心反驳,却又犹豫了起来,人家给你出了主意,你却接连不受,那也就怨不得人家不帮忙了。
    而褚亮却是心动了起来,只想了想便道:“晋阳乃汉王兴盛之所在,风物定也不同寻常,亮早欲前往一观,奈何路途遥遥,又无人引荐……”
    房玄龄眨巴着眼睛心情彻底大坏,你褚亮在秦王府中的时候,跟宇文士及,欧阳询,虞世南等交好,常常称兄道弟,怎么落难了就只盯上了俺了呢?
    有心拒绝,可主意到底是他给出的,于是憋着气道:“前些日从旁人处得知,薛收薛伯褒正在晋阳任中书通事,我与他有些交谊,若褚兄有意一行,弟可予荐书一封……其实凭兄之大才,到哪里不能一展抱负?”
    ………………………………
    褚亮父子吃饱喝足,讨了荐书就走了,如果真有心去晋阳的话,他们可能不会再在城中停留,直接上路,以免被独孤氏的人堵住。
    回到后面,卢氏又担心的问了几句,房玄龄心情烦厌,应付了几句便回屋小睡去了,可今日注定事多。
    傍晚的时候,又有人前来拜访,来人是右屯卫大将军窦琮派来的,想要征他入幕府中,语气很是骄横,令房玄龄颇为不喜,连卫所都被人给占了,却来俺这里装样,你也算个人物……于是婉拒来人。
    由此他又想到了窦轨,窦轨这人房玄龄只见过几次,不好说这人如何如何,只是传闻窦轨嗜杀,身边族人,亲信动辄得咎,往往都是手起刀落,丝毫不留情面。
    其人倒是颇有治军之能,和窦琮两个都是窦氏中的中坚人物,可窦轨前些时受了重伤,据说差点没了性命,如今也不知好了没有?
    而扶风窦氏其实是有名的外戚之族,族人长的各个俊美,与历代皇室联姻,致使声势日盛。
    听说如今窦氏也正在族中选合适的人,想要求娶汉王的妹妹,也不知是真是假,只是窦诞尚了李渊次女襄阳公主,如今也不知如何处置?
    房玄龄想到这里,不无恶意的猜测着窦氏会怎么拆散那对夫妻,而窦诞窦光大人还远在蜀中,此时又作何想呢?
    接着他又想到窦诞曾在晋阳跟着李元吉任职,之前更曾去过云内,与当今的汉王好像还有些交情?
    作为秦王府司马,房玄龄的消息以及英雄谱的熟悉程度都非其他人可比,如今满长安想找一个这样的人出来还真不太容易。

第827章温府

    长安西,颁政坊温府。
    如今长安城中炙手可热的吏部尚书温彦博就住在此处,而这其实是他兄长温大雅的府邸。
    温大雅自太原随李渊南下长安,很得李渊器重,入长安后,很快便晋为黄门侍郎,与韦节并列。
    他算是骤升高位的典型,仕前隋的时候,他做过东宫学士这样的散官,外放时也不过是一县县尉,只因为跟对了人,便一下成为了正四品的高官,这其实就是荐举制度最为人所诟病的地方。
    有些人本是藉藉无名,可突然间便去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位置上,即便他有才能,也不会让人信服的。
    不久,温大雅又去陕东道行台任工部尚书,高官显爵,显示出李渊对他确实很信任也很看重。
    直到李破进了长安,温大雅也在渭南出降,陕东道行台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温大雅和一众降官一道回到了长安城中。
    等到温彦博到来,也不另寻住处,顺势便住进了兄长的府邸当中。
    今天温彦博和往常一样,回来的很晚,月亮已经升的老高,入到后宅,仆从丫鬟们围着他一阵忙活,换衣洗漱,又弄来了热腾腾的饭菜给他享用。
    温彦博本就饥肠辘辘,就着茶汤用了一些,才算缓了口气,接着才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他心里装着的事情太多,吃饭也吃不太安生。
    而且等汉王称帝之后,很可能会晋他为尚书右仆射,在尚书令,尚书左仆射全都缺职的情形之下,他就是六部之首,那会事情会更多。
    他年近五十,在这样一个岁数上走到宰相之位,难能可贵,当年在罗艺治下为官的时候,做梦也没想到真能来到如此位极人臣的地步。
    饮了口茶,他又在想大王称帝在即,大致上已是诸事齐备,只欠东风了,可作为众人之首,却还要想想有没有没想到的事情,明日里回到吏部,还要召人来商议一番,一定不能出了任何差错。
    之外就是各部报上来任用名录越来越长,多是李渊降人,各种名姓都有,他也无暇顾及,只能先收着,等有了空闲和充裕的人手,再行勘验。
    赏功的事情也准备的差不多了,有些遗憾的是,许多功臣大将都在外间没有回到长安听封,这让今次赏功之事稍稍有些美中不足。
    而这一次封赏的人物,封出去的官爵之众多,也是前所未有,这也是前一段时间吏部最重要的事务之一。
    当然了,这事也不可能只吏部一个说了算,中书,门下,六部都有参与,方方面面考量的尤为周全,其中还夹杂着新旧交替间的斗争和妥协,那是真够累人的。
    还有就是祭天大典之后便要大赦天下,他与萧禹等人已经商议多次,呈上去的时候还是被汉王给否了,他又入宫探问了一番汉王的意思。
    只得了寥寥数语,大意是有些人罪有应得,赦之便是有罪,有些人倒是情有可原,却无法甄别,所以啊,不如从李渊降人中挑一些人赦了也就是了,没必要把那些关押的,流放的都弄回来。
    温彦博太熟悉这味道了,于是据理力争,大赦天下其实是祭祀天地的一部分,也是为天子本人祈福,不疼不痒的可不成,不然哪里能体现出上天有好生之德来。
    汉王只幽幽道了一句,只要别弄些高门大姓来让我赦免,倒也无妨。
    温彦博一听就明白了,大王这是怕大赦天下给弄成只赦高门的玩笑,有没有这个可能呢?那太有了……而且只能等大赦天下才能被放出来的世族子弟,那犯下的事情也必然会非常恶劣。
    所以说,温彦博算是又给自己找了一堆事情回来,这也正是惹了汉王不高兴的惯常后果。
    可事情就是这般,有些人不怕事情多,就怕没事情可做,比如说温彦博的兄长温彦弘……
    温彦博这里正一边想着事情,一边吃着饭,不觉间便有了些困意,正想吩咐人把东西收了,回去睡觉,外面脚步声响,也没用人通禀,温大雅便已走了进来。
    温彦博赶紧起身稍迎,温彦弘也稍稍示意,两兄弟这才先后落座。
    温氏书香门第,礼仪传家,在兄弟两这一来一往间便显现了出来,只是比起恪守礼仪,凡事不得逾越的王氏来,却又随意了许多。
    而这年月的人家,在家中论的是排行,在官衙中却要论官位,私情要排在后面,操守自己把握,分寸一旦乱了,便要有辱家门。
    当然了,不管什么时候,还是有辱门楣的人多,恪守节操的人少,当世也不例外。
    所以身居高位的温彦博这个时候要给兄长斟酒,说话的时候也会恭恭敬敬,不会因为他的官位比兄长高而有所轻慢。
    “兄长怎的还没睡?寻我有事?”
    温彦弘端起酒杯,答非所问,“阿弟也饮一些解解乏?每日里这般操劳,要注意些身体才好。”
    温彦博摇了摇头,将酒杯甄满,“明日里还要上衙,不能饮酒……兄长有话尽管直说,俺听着呢。”
    温彦弘苦笑,又饮了一杯,接着还要续杯,却被弟弟劝住,这才道:“还能是什么事,我想问问阿弟,最近地方上有没有合适的出缺,我想出京任职。”
    温彦博闻言诧异的望向兄长,“不是说好的吗?等大礼过后,再为兄长寻个合适的职位,以兄长之才,又有俺来作保,不论是六部还是中书,甚至是门下,哪里不能有兄长一席之地啊。”
    温彦弘烦恼的摆了摆手,“阿弟整日里忙于公事,早出晚归,哪里晓得家中的门槛都快被人踏平了。
    大多都是来拜会阿弟你的,这些也倒罢了,还有一些人是来寻我的,皆是旧主近臣,当时与我也颇友好,此时求上门来,为兄哪里敢应,却又怯于情面,费了无数唇舌……我已是不堪其扰,若能出京任职,最好不过。”
    温彦博嘴角抽动了一下,差点笑出声来,憋了半天,才道:“竟有此事?倒是我疏忽了……大兄不需如此,选贤任能正是我辈之责,有才能的人尽管荐来,无才无德之辈,也不需理会,如此这般,大兄还烦恼个什么?”
    一句话把温大雅也给说笑了,“阿弟还是这般耿介……唉,我若像你就好了,还有三郎,聪明过人,有他在的话,尽能应付众人,哪像我一样,疲于应对,只想快些离开此间才好。”
    提到温大将,两兄弟都沉默了下来,他们三兄弟当中,数温大将最是聪敏好学,可惜中道而夭,实在令人痛惜。
    “是啊,若是三弟在,咱们兄弟三人同心协力,共佐贤主,过后定是一段佳话。”温彦博拿起酒杯来,终是饮了一杯。
    温彦弘也陪了一杯,“一直没来得及问你,三郎的后事安排的怎么样?家中可还安好?”
    这话一说,温彦博也是大惭,他入京已有两个多月,一直忙于公务,从没和兄长坐下来好好谈过事情。
    “兄长尽管放心,家中一切安好,三郎就葬在城南祖地,妻儿也都安好,我正打算过些时把他们都接到长安来,也好就近照看。”
    温彦弘不太同意,摇头道:“还是等等吧,如今长安并不安稳……”
    “兄长这是不信汉王能安定天下,领袖群伦?我追随汉王多年,西京已然在握,就不会再有易主之忧了。”
    温大雅则道:“我担心的可不是这个,就算信不过汉王,我也信得过阿弟的眼光,只是西京初定,关西人心还嫌不稳,加之晋阳到长安路途遥远,所以我看还是等等吧,年后的时候若是还成,再接人过来也是不迟。”
    温彦博点了点头,这事确实不急……接着他又想起一件事。
    “大礼过后,可能要赏赐一座宅邸,兄长可愿一道搬过去居住?不然只我一个,颇为冷清。”
    温彦弘稍一沉吟也就应了,他的家眷也都在晋阳,身边只有后来纳的两个妾侍,兄弟两个还是住在一处,好有个照应,等到家眷来了,他的官职也有了,再说其他。
    兄弟两人又说了些闲话,温彦博已经困的不行,温彦弘虽然还有很多话要说,可见了弟弟的模样,也就不好多待了。
    离开之前却又想起了事情,“封德彝日前派人送来请柬,想邀阿弟有闲时过府一叙。”
    温彦博听到封德彝的名字,精神稍稍振作,“等大礼之后再说吧,兄长能否代我回书一封,莫要回绝,只拖延一下就好。”
    温彦弘就笑,“阿弟太累了,封伦此时派人前来相邀,就是想在大礼之前见阿弟一面啊,对了,这人之前在秦王和太子之间左右摇摆,其行颇恶,名声也不好,和他说话阿弟可要小心些。”
    温彦博揉了揉额头,有所恍然,“那就约在明晚吧,早就想听听这位长者到底能说些什么出来?”
    “那我明日便派人去回信,阿弟可莫要忙的忘了,封伦此人风评虽差,可手段实在了得,最好不要过于得罪于他……”

第828章夜访(一)

    封德彝是个什么样的人,温彦博倒也大致清楚。
    这人为官数十载,从前隋开始便一路攀附权贵,先是得时任内史令的杨素赏识,结为姻亲。
    杨素殁后,他又跟虞世基等交好,助其把控朝政,谄上欺下,言行十分卑污。
    及到江都之变,杨广缢亡,虞世基及其亲族,心腹数十人被乱军斩成肉泥,封德彝摇身一变,又成了宇文化及的亲信。
    随宇文化及一路到山东,估计是他觉着形势不妙,于是留在了山东,跟随在了宇文士及身边,待宇文化及在河北被窦建德击破,他便力劝宇文士及西去投靠李渊。
    两个人不远千里而来,宇文士及很轻松的便过了关,可封德彝不但是渤海人,还是北齐余孽,在关西没什么根基。
    李渊的秉性也不用多说了,既恶其为人和为官的经历,又厌其家世,于是免官罢职,成了布衣百姓。
    这人是真有本事,未几,便与李渊密信,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李渊大悦,又拜其为内史舍人,不久又晋内史侍郎,这是摇身一变,又成了李渊宠臣,任谁听到这里估计也得道上一声佩服。
    这还不算完,李世民兄弟争斗当中,其还在天策府谋了一个职位,虚领天策府司马,倒是没跟着秦王去征讨王世充,可也随其在陕东道行台任职过一段时间。
    你以为到这里就完了?大错特错,他还是东宫侍讲,太子李建成的半个老师,左右逢源之间,玩耍的不亦乐乎。
    而晋军来攻之前,他又晋吏部尚书,步步高升,估计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成宰相了,三省六部,总归能把持一省,而且不论是李世民还是李建成,都不会成为他的阻碍。
    官场不倒翁,政坛常青树说的就是此人,名声虽然不好,却让旁人羡慕的眼睛发蓝,和云定兴那样的谄媚之徒比起来,不论为官的手段还是才能上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可两人的行径看上去却又如此的相似……
    不用兄长提醒,如此人物谁又敢轻忽视之呢?江都之乱,死了那么多的人,封德彝却得以脱身,窦建德破宇文化及,又死了多少人,他还是能全身而退,想想都让人佩服不已。
    ……………………………………
    第二日晚间,温彦博出现在了封府门前,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些,可也没办法,事情很多,能来就不错了。
    本来温彦博是想等大礼之后邀这人过府详谈,可人家先发制人,可不想等你安稳了再来应付。
    迎在府门前的是封德彝的侄儿封玄,见礼之后,话说的虽然漂亮,可温彦博明白,封德彝这次摆的架子不小。
    这是把他当成同僚或者下官在对待了,不然封德彝应该自己迎在此处。
    温彦博倒也不在意,长安城中妖魔本来就多,即便是皇帝也不可能一言九鼎,文皇帝杨坚之前,从没有哪个皇帝能牢牢握住权柄,几乎能对臣子们生杀予夺。
    帝王尚且如此,何况臣下乎?
    还好走的是正门,若是侧门,即便是温彦博自己不在意,那也必须跟封伦理论一下了,不然传出去的话,他温彦博也许只是丢点脸面,封德彝的性命恐怕难保。
    温彦博瞅了瞅封府那光亮的牌匾,心中道了一句,入城之后还未怎么杀人,若是有人觉着汉王的刀不快,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想来封伦也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不然的话他哪活的到今日?
    封府不小,据说曾是杨素的别院,杨素本人毁誉参半,甚至可以说毁大于誉,正如现在的主人一般。
    温彦博和封德彝没什么交情,所以待客必然是在前宅正厅。
    侄儿引着温彦博来到厅堂之前,头发花白的封德彝一身便服,与一人迎在外面,隔着近十步,两边人同时相互施礼,行的都是同僚间的半礼。
    封德彝侧身邀客,温彦博再次拱手,这才入到了厅堂之间。
    随着三人落座,温彦博才打量起了另外两人,有陪客,温彦博是不惊讶的,够分量的亲朋都有可能陪同主人来招待贵重或者亲近的客人,甚至有的有半主之谊。
    坐在主座上的自然是此间主人封德彝了,这是个五十多岁半老不老的老家伙,身形有些发福,长着一张长脸,留着胡须,显得脸型就更长了些,如果相师在,一定要说上一句,此奸滑之相也。
    因为是晚间,离着又远,温彦博看不太清这人的具体长相,只是声音听着很是沉厚,吐字清晰,并不惹人厌烦,反而隐有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
    颇通医术的温彦博在心下道了一声,听这声音,封伦身体好像还不错。
    “俺来为温尚书引荐一下,这位是裴寂裴玄真,之前也曾任过兵部尚书……哈哈,吾等好生有缘,之后可要多饮几杯。”
    因为温彦博和他们是头一次见,所以直到坐定才正式为温彦博引荐来人,并非失礼所致。
    而裴寂的大名温彦博自然晓得,当初和李神通一道领兵攻晋阳,在半路上败的稀里哗啦,裴寂跑的尤其快,等大军前出雀鼠谷,人家估计都跑到河边去了。
    这人在长安的风评也不好,甚至还不如封德彝呢,和封德彝更趋相同的地方在于,凡是裴寂任职过的地方,一些人对他还颇为怀念。
    当然了,这样的人不管在之前还是以后都并不少见,才能堪忧,却很会做官……而和封德彝这样的妖孽比起来就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了。
    今日一道和封德彝露面在此,也算是物以类聚了吧?两个不太在乎名声,只在乎利益的人?
    温彦博不太确定,这是要让他给裴寂美言几句?还是真的想结交一下,甚或是另谋他职?
    他是真没想到封德彝会将裴寂请来做陪客,以温彦博的脾性,这会是真有些不高兴了,你当俺温大临是什么人?
    但为官多年,面上却不曾表露分毫,与裴寂相互见礼,“原来是裴相公,久仰大名,失敬失敬。”
    相公这个词此时还没后来那么宽泛,专指宰相,像裴玄真之前任职尚书右仆射,正是当世人所认知的宰相之位。
    只是此时长安换了主人,裴寂这样的李渊近臣兼好友,还能不能担当宰相,这个几乎不用猜测。
    温彦博就更加确定,因为汉王已向他当面说了,大礼过后便用他为尚书右仆射,暂掌尚书省权责。
    只要陈孝意没有到来长安,那他和萧禹就是如今三省六部中的最高长官,也就是同为宰相之位。
    裴寂也拱手为礼,和之前相比,只两三个月间,他就像是老了十岁,他比封德彝还要小上两岁,如今看来却比封德彝要大上许多。
    “哪里哪里,这里只有一个裴玄真,不见什么裴相公,温部堂可莫要认错了。”话听上去有点尖锐,可配着裴寂那清晰明朗的嗓音,和那温文的笑容,顿时便能令人好感大增。
    封德彝就笑,“吾与玄真相交多年,今日温尚书大驾光临,幸何如之,我思磨良久,吾之友人也就玄真可以作陪,便请了他来,还望温尚书莫要怪咱们唐突。”
    裴寂又在拱手,“这个可怪不得旁人,寂之错也,早闻部堂大名,渴欲一见而不得,今即受邀,即便倍感仓促,还是来了……”
    还没上酒菜,你一言我一语的便说的很热闹,温彦博瞅着两人,觉着做戏太过,远不如晋阳官场上的官员们实在。
    他并非一个喜欢逢迎的人,做人做事也远谈不上什么圆滑,见这两人模样自是不喜,于是便道:“大临夜访此间,才是唐突之举……我在西京除一兄长之外,并无友朋,入京以来尚是首次与人私会,惭愧惭愧……”
    于是封德彝笑容稍扼,裴寂神情微窘,想要先融洽一下气氛,却是惹的人烦了,据说温大临性情刚正,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两个人几乎不约而同的在想,若李渊还在,这样的人几乎不用想,都会时不时得罪被贬黜一番,然后才能学会为官之道,比如说李纲,萧禹都在此列。
    李渊爱听好话,这是近臣们都知道的事情,上行下效之间,臣子们之间交往也就有了这样的征兆,这是一个官场风气的形成过程,不需细数,。
    话不怎么投机,可封德彝,裴寂都无多少气馁,人家正得势,他们这等落魄之人自然要多些耐心。
    而且还在试探当中,远谈不上着急什么的。
    又寒暄几句,封德彝稍稍示意,酒菜便都端了上来,也不怎丰盛,只是颇为精致,温彦博瞧了瞧,应该甚合大王口味。
    “粗茶淡饭,可让尚书见笑了,尚书忙于政事,分身乏术,却还能于百忙之中抽身前来,足感厚意。
    玄真也多日未出家门了,今日能来作陪,实属难得,来老夫先敬两位一杯,请。”
    其他两人逊谢一声,遥祝一下尽都饮了。
    吃了两口菜,封德彝再次举杯,说的是温尚书远道而来,此番算是他这个前吏部尚书为温彦博接风洗尘了……

第829章夜访(二)

    三人都是久经宦海的官场中人,性格各异,才能也有不同,可喝起酒来,说辞都是一套一套的,绝对不落人后。
    只不过互相敬了几杯,酒过三巡之后,言谈举止间的差距就显现了出来。
    裴玄真温文尔雅,谈天说地,好像无所不知,不经意间便给了人以博学多识的印象,而且说话总能讨人高兴,这样一个人,也难怪能与李渊相交。
    封德彝不一样,他说的话没有裴寂那么空泛,也不会刻意表现自己的学识,可和裴寂比起来,温彦博几乎把全部心神都落在了这人身上。
    他说的每一句都要琢磨一下,是否另有他意,封德彝说的不多,可不经意间,他便表明了自己的姿态。
    在吏部你尽可施展,俺在那里也没几天,亲信不多,更无安插心腹的举动和意愿,也许等大礼之后,俺还是你的下属,自然会尽力辅佐你来成事等等。
    酒还没有喝到一半,温彦博就已有些意动,他升任尚书右仆射后,是不是该推荐此人继续担任吏部尚书呢?
    他想到的是,这人虽行事不怎讨喜,可才能上应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再有就是以他的经历,却无任何卖主之行传于外间……
    温彦博觉着这人如果能去到大王面前,一定能得重用,大王最喜欢的就是聪明又不拘泥守旧的臣下,如果这个人还能在大节上有所操守,就算名声不佳,也不算什么。
    封德彝酒量好像颇为浅薄,喝了也没多少时候,温彦博和裴寂都还若无其事,他已经满脸通红,眼睛也眯了起来。
    可说话还很有条理,“今次请尚书过府一叙,非我孤冷,倚老卖老要压尚书一头,实是……名声在外,尚书门前人多眼杂,老夫若前去拜访,定有碍于尚书清誉……
    现在晓得尚书雅量高致,不会计较这些,可还是得说个明白,以免尚书误会。”
    温彦博笑笑道:“自入京以来,封公助我良多,如此细故实算不得什么,而且也言重了,我那门上并无多少往来之人,封公若能常来相访,必使蓬荜生辉矣。”
    封德彝稍现惊喜,仔细瞅了瞅温彦博,不似作伪,遂笑道:“若真如此,那可就是老朽多虑了,能与尚书论交,此生幸事尔,来来来,再饮一杯……”
    一杯饮尽,人家轻轻拍起了桌案,一边吟唱,“结交在相知,骨肉何必亲。甘言无忠实,世薄多苏秦。从风暂靡草,富贵上升天。不见山巅树,摧杌下为薪。岂甘井中泥,上出作埃尘。”
    只一吟罢,裴寂和温彦博尽都抚掌而叹。
    这诗句虽非本人之作,可却太应景了,将结交新友,以及他自身的状况都表达的淋漓尽致,还稍稍讥讽了那些暴发户的急功近利。
    大致上来说,就是我与你结交为友,为的不是眼前的小利,咱们交的是长远,中间的几句感慨的是世事无常,有的人风吹时暂时蛰伏,可过后依旧挺拔,而有的人随风而上青天,过后却又无依无靠,飘零四方。
    有的树很高大,却还是被砍来做了柴禾,有的人不甘成为井中之泥,可挖掘上来被太阳一晒,却化为了尘土。
    这显然是有感而发,带着几分悲凉之意,而他这半生确实历经坎坷,沉沉浮浮,直至今日。
    那边厢裴寂接着便敲起了筷子,“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嘤嘤鸣矣,求其友声……………迨我暇矣,饮此湑矣。”
    诗经,小雅,伐木。
    裴寂颇有才情,抑扬顿挫,比封德彝所吟要有艺术价值,而且也很应景,只是和他的为人一样,失于轻浮空泛。
    也许李渊会很喜欢,可温彦博瞅着他摇头晃脑的样子就觉着传闻所言果然属实,此人不过一弄臣,却居众人之上,怎能让人心服?
    再者说,大王身边尽多才智之士,即便云定兴那厮,言行卑污,却也有些才能,并非是一味吹捧逢迎,而这裴寂扮相极佳,人也老大,可这做派,实难堪以重任啊。
    他又瞅了瞅在那里眯着眼睛打着拍子的封德彝,心中颇为狐疑,他请裴寂来所谓何来?难道两人交情真这般要好,能为对方牵线搭桥,赴汤蹈火不成?
    封德彝看着裴寂也是暗笑,裴玄真果然还是这般轻佻,喝上些酒就要放浪形骸,人云亦云,人歌我歌,若无尔来陪衬,短短相聚又怎晓得我之才能?
    当然了,人家裴寂是完全不在意的,被人当枪来用也不是一回两回,早就习惯了,李渊殁后,他一直很伤心,再加上害怕,连家门都不出了。
    今日能来封德彝这里,并非跟封德彝有多要好,而是真的想见一见新任吏部尚书,倒不是想回来当他的尚书右仆射什么的,而是他想回晋阳去任职了。
    这些年仗着李渊的宠信在朝中和人周旋,虽然斗倒了老对头刘文静,却也恶了秦王一党,接下来连遭报复,太子李建成那边又靠不住,他自己还是晋人,不怎么受关西人待见,让他的处境一度非常尴尬。
    根本不能像裴蕴,裴矩等人那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等到李渊一死,他是真的害怕了,回老家的念头油然而生,他当年就是晋阳宫监,再任原职也行啊。
    那会儿多好,每日里和友人喝茶饮酒,谈天说地,相互应答,逍遥自在,也就是被鬼迷了心窍,才会到长安来做官,这里尽多面目可憎之人,整日里都要和人勾心斗角,令人烦不胜烦。
    这首伐木根本不是唱和给另外两个官场中人听的,不但是唱给他自己听,也希望祭奠一下他的朋友李渊,当年在晋阳宫中,两人便曾一边喝酒,一边高歌伐木,兴致起时,还要手舞足蹈一番。
    那时是真快活啊……
    声音罢了,另外两人敷衍的赞了两句,又谈他们的事情去了,裴寂含笑而饮,话是越来越少,其他两个人也不在意,曾经的尚书右仆射这下真就成了陪客了。
    “大王起于边塞,十载而定西京,以尚书之见,何日可安天下?”
    能说到这种问题,说明两人聊的是真不错。
    温彦博笑着道:“这哪说的准,若能在十年之内,平灭诸侯,消弭战祸,也便是苍生之幸了。”
    封德彝捋着胡子摇了摇头,“依老夫之见,两三载足矣。”
    这话一出口,不但是温彦博诧异的问,“嗯?此话怎讲?”
    便是自斟自饮的裴寂也惊讶的望了过来,隋末战乱到如今已经十多年了,别看王世充,李渊纷纷肝脑涂地,可世人并没有看到任何乱世结束的迹象。
    不然的话,像温彦博这样的人,也不会勉强再给出一个十年之期来糊弄人。
    封德彝则显得胸有成竹,“莫道老夫胡言,老夫可以项上人头作保……”
    这时裴寂凑了个趣,“俺来细数一下,中原南有萧铣,杜伏威,林士弘,北有窦建德,王世恽,西有凉王李轨,啊不对,李轨已经死了,如今是他的儿子李仲琰在位,还有梁师都。
    之外李道宗据灵州,李孝恭守巴蜀……俺没错漏了谁吧?”
    作为曾经的尚书右仆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晓得屈突通降了。
    他没再多说,那言外之意却很明白,两三年?一年除掉一位都得要十多年呢。
    只李破和李渊两人就打了多少年才见了分晓,难道那些人都是纸糊的不成,一推就倒?
    封德彝却不以为意,神神叨叨的拂须而笑,只瞅着温彦博道:“玄真莫要笑我,老夫自有道理可说,素闻尚书度量恢弘,引贤荐能不让前隋高熲,可愿与我引荐一番,面见大王?”
    温彦博瞅了瞅他,心说你这习惯是真不好,语出惊人也就罢了,你是不知大王脾气,一旦你说了什么蠢话或者言之无物,那可就糟了,俺都得陪你受罪……
    虽说满腹狐疑,可又想到此人那匪夷所思的本事,沉吟半晌,想了下利弊,才道:“封公大才,大王也早有耳闻……此易事尔,等些时日即见分晓。
    其实以公之才干,无须如此,过些时日大礼一过,自然便有机会见驾,不需旁人引荐的。”
    封德彝好像真的喝多了,不但语出惊人,笑声也大的不像一个老人。
    “若无君之引荐,大王又怎会细听我之所言?老夫为官多年,这个道理还是懂的,在这里先就多谢尚书之情谊了。”
    说着便拱手一礼,温彦博也自回礼,并不居功,只是道:“举手之劳而已,不值一提,唯愿封公莫要虚言欺人,哪怕说错了都不要紧,可大王最容不得旁人自作聪明……言尽于此,封公莫怪。”
    封德彝连连点头,他当然听得懂人家话里的意思,可不单单是在告诉他汉王的脾气,而且也在警告他,莫要连累了他这引荐之人。
    他不忧反喜,这确实是一位不错的人,以后可以交往为友,只是不知人家看不看得上他这老朽……

第830章祭天

    温彦博离开封府的时候,只是微醺,显然他的酒量不错。
    此行见过了封德彝,对其印象颇佳,有了这样的认知,外面的人如何传言,就影响不了他了。
    他这人做人做事都偏于认真,不然的话当年也不会因为眼瞅着百姓流离,一怒之下去寻时任代州行军总管的汉王讨说法,就此被拉了入伙。
    当时李破看上他的其实也就是这个认真的劲头,至于体恤百姓,嗯,说说就成,能帮着你把百姓从河北幽州都取去代州的人,你说他体恤百姓?你脑袋肯定被驴给踢过。
    让温彦博比较庆幸的是,封德彝没有用歌舞来招待他,当此之时,他于百忙之中前来相会,可不是来听歌看舞的,若是那般,辱的可不光是他温彦博,封德彝的形象在他心目中也会大坏。
    招待不成反而交恶,这在官场之中并不鲜见。
    所以总的来说,此来收获不小……至于封德彝相求的事情,确实如他自己所言,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汉王和他们这些臣下相处,相比李渊与裴寂,估计也只少了些诗歌相伴,其他也颇随意……
    只是让温彦博颇为烦恼的是他从封府离开的时候还带走了一个拖油瓶,此时醉醺醺的裴寂就跟在他身边,两人都是骑马来的,让温彦博颇为后悔,不如乘轿了。
    仆从们跟在后面,前面两人并辔而行,沉默了很久了,两个人的性格完全是南辕北辙,像衣服的两面,一个是表,一个是里,碰不到一块。
    先开口说话的自然是裴寂,“寂厚颜求部堂一件事,不知能否应了?”
    温彦博笑笑,敷衍道:“裴相公尽管直言,只要温某能做的,必然尽力为之。”
    “某想回晋阳为官,只需吏部一纸凋令即可,至于是什么官职,高低都是无妨,即便是晋阳宫监,也是成的,部堂可愿成全?”
    温彦博惊讶的瞅了他一眼,黑乎乎的天色看不太清,他只是觉着裴寂这个请求有点离谱,毕竟是做过宰相的人啊……
    你瞧瞧人家封德彝,和你年岁差不多,人家求的可不是什么晋阳宫监之类乱七八糟的职位,这是想回去养老了吗?
    “竟是如此,此事易尔……可以相公之能,应不用来求助于我吧?”
    黑暗中裴寂笑了一声,挺渗人的,“吾乃李渊近人,又为友朋,哪与旁人相同,若无部堂首肯,怎敢轻易离京他去,不要性命了吗?”
    这话说的实在,且有反讽之意,这温彦博倒不在意,他只想了想,便笑道:“即是如此,我答应了便是,这里先向相公道上一声珍重了。”
    在这京师之中,李渊旧人多不胜数,裴寂是其中比较特异的一个,并无多少威望,也没有任何的兵权,却居于尚书右仆射之高位。
    得李渊如此宠信,确实不太好处理,杀人也杀不到裴寂裴玄真的头上,降职任用可以,外贬也成。
    既然自请他去,而且是想回到大家的老巢晋阳去,那就最好不过,起码没必要拦着。
    而且连裴寂这样的李渊心腹都只是外贬,性命无忧之下,其他人也会更安稳一些。
    裴寂得了准信,心事一去,酒意上涌,再说也不愿再跟眼前这刚得势的混账东西多待,谢了几声,便拱手告辞离开了。
    所谓树倒猢狲散,只几个月间,李渊在长安的痕迹便淡了许多,像裴寂这样心灰意冷的人不少,可更多的人在争相向新主人献媚,以求改换门庭。
    …………………………
    几日工夫,飘忽即过。
    这一天,八月初五,秋高气爽,乃是大大的吉日,适合祭祀,远行,受功等等,正是办大事的日子。
    从这一天子时,长安各部守军便已悄悄入城,各自掌管要害,外城多为降军,内城各个门户,皆被汉王亲军所把持。
    整个长安戒备森严,气氛愈加肃穆。
    丑时一过,可以参加祭礼的人们开始沐浴更衣,天还没亮,便纷纷向皇城聚集而来,从太极宫正门也就是承天门涌入宫城之内。
    此次祭祀选在了太极宫前面的广场之上,临时塔起了祭祀用的圆台。
    其实不论是前隋,还是李渊时,都有专供祭祀所用的地方,人们一般也都称之为郊祭,也就是在长安南城之外。
    李破此次祭天有所不同,他是开一代之先河,称尊道祖,所以便选在了作为整个政权的权利中心来祭祀天地和列祖列宗。
    观礼的人们陆续到来,由礼部和太常寺的官吏们引着去到东西两个观礼台上,而在西台之上还设有尊位,那是给汉王妃留下的座位。
    自前隋独孤皇后始,后宫女主便可参与祭祀了,而西台之上多为门下省官员,之前也叫内史省。
    而东台之上的尊者位则是中书,六部的最高长官的位置,其下则是中书和六部的官员,其实能够在此观礼的人并不多,凡五品以下,除非身份特殊,否则就没这个资格。
    数百人分布在东西两台之上,稀稀拉拉,宽松的紧。
    当然了,如果这个时候有人举兵作乱,还能冲入太极宫,那么也就能把这个新生的政权彻底消灭在萌芽状态之中。
    观礼的人都来的很早,谁也不敢延误,这样的一次大典,你如果迟到了或者没来,可不是后悔不后悔的事情,而是要人头落地,祸及家族的。
    也就是说,这天子时一过,谁要是有个意外,别说称病不至了,就算你病死了都得把尸体抬过来验一验是不是在装死。
    当然了,能够在这里见证一个新政权的出现的人,也必然是殊荣一件,只要你别犯太大的糊涂,只这一件事,便能保你一世平安。
    人们到来之后,纷纷跪坐于台上,也不交头接耳,也不左顾右盼,只如雕塑一般静静安坐于位,等着大典的开始。
    天色大亮,汉王妃盛装打扮,在宫人的簇拥之下,入座于西台,众人纷纷欠身,以示尊崇。
    而此次祭天大典过后,汉王妃也就是皇后娘娘了,她同样是此次大典的主角之一。
    而汉王妃的到来,也意味着吉时已近。
    钟声乍响,余音袅袅,此为惊神,是告诉神明看过来,我们要开始祭祀您了,这个年月,别看祭祀弄的很隆重,可和后来的不太一样,人们大致都认为天子和神明是并列的关系,而非是从属。
    所以天子祭祀神明之时,意义上只是在告知神明,人间怎样怎样了,你最好能帮着我看顾一下黎民百姓。
    而钟声一响,也就意味着祭天大典开始了。
    引神台上烟气升起,这是在引导神明到来,大致上应该是人神相隔,来到人间的神明和瞎子差不多,得给它引引路先。
    要不就像李轨那样,建个高台,把自己送上去见神仙。
    烟熏火燎的差不多了,主角登场,终于身穿礼袍的李破在太常寺卿何稠的引导下缓步走上高台,走了良久,如今天气寒凉,可李破上到高台的时候,额头已然见汗。
    此时李破已经将何稠在心底骂了几百遍,他设计的这种祭天礼服实在太笨重了,里面是日月龙纹袍,肩担日月,前后皆是龙纹,这倒不算什么,外面还弄了个厚厚的大氅,头带冕冠,这玩意很重,压的李破脑袋都快抬不起来了。
    估计何稠是想让这位晓得,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身上压着重重的担子呢。
    而这一整套穿着被叫做大裘冕,只有在这种祭祀活动中才会穿着,也是皇帝最隆重的礼袍。
    整个程序李破已经演习过几遍了,对流程很熟悉。
    在掌礼官,也就是黄门侍郎韦节抑扬顿挫的宣告声中,开始参拜昊天上帝,而观礼的人们也开始跟着李破行下大礼。
    接着就是祭祀祖宗,李破的祖宗是捏造的,这也比较寻常,李渊还是太史公的后人呢,这个你能信?
    然后就是进献玉,帛之类的祭礼,掌礼官宣读祭文,正式通知神明,皇帝换人了,当祭文宣读完毕,李破直起身来,慢慢转身,面南背北,负手而立。
    阳光好像终于毫无顾忌的落在了他的身上,在他身周渲染出一层光环,神圣之感油然而生。
    群臣拜伏于地,口呼吾皇万岁万万岁,基本上典礼也就成了。
    接下来就是一些收尾的工作了,皇帝再上香三炷,在礼乐声中亲自念一下祝文,再讲准备好的酒拿出来,与观礼的臣子们共饮三盏。
    最后又是礼乐,乐停礼毕,掌礼官韦节宣布大典圆满结束,臣子们恭送皇帝回归太极宫正殿,终于稳稳的坐在了那张龙椅之上,群臣再次山呼万岁,而整个长安城在那一刻好像也活了过来。
    先在太极宫周围的人们得到的示意,接着就是驻守皇城的亲军将士,然后慢慢向外如同激起无数涟漪般传播了出去。
    未几长安的人们都在吾皇万岁的声音中,拜倒在地,同时也意味着新的皇者终于诞生了,而让人们喜悦的不是这件事本身如何如何,而是觉得新皇一出,也就不用像前些日般那么提心吊胆了。
    (祭天的过程有的是编的,大家不要较真)

第831章赏功(为develhunter加更)

    祭天大典之后,李破褪去了一身皮,简直轻松的好像能飞起来。
    说起来好像很简单,其实一场大典差不多用去了大半天的时间,弄的从李破到臣下,再到满场奔走的官吏,还有驻守于各处的官兵,各个饥肠辘辘,神困体乏。
    晚间还要继续,皇帝需要摆宴宴饮群臣,这是皇帝称帝之后第一次公开亮相,同样隆重,还透着几分喜庆。
    可实际上是,从上到下都很疲惫,宴饮也成了一种变相的折磨,一天这么弄下来,一些年老体弱的臣子往往都会支撑不住,要小病上一场,甚或是有的直接就去世了。
    正好跟着还没走远的神明去享福。
    而这还是因为天下并未承平,所以省略了很多的步骤,不然的话,按照前隋的标准,郊祭就要用七日才能完成,一年当中逢年过节的祭祀也少不了。
    而且真正继承帝位的祭天大典是每年一祭,持续三年方可,差不多也就是说,祭祀是国家政治活动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只要有了借口,比如说献捷,又比如说劝农,如此种种,都可以祭祀一番,与神明同乐,或者请神明帮个小忙什么的。
    这个晚上宫城中非常热闹,皇帝在两仪殿大排宴宴,观礼的人一个不落,外加留在京师的卫府将领,聚聚一堂,一直欢饮到深夜才陆续出宫散去。
    李破没在那里多待,只在开头,结尾时露了两面便成了。
    而后宫那里,李碧也在宴请后宫的嫔妃,因为从今天开始,她就是皇后了,真正的六宫之主,同时搬家去了清宁宫,也正是在那里摆的宴席。
    由这一天开始,整个宫城彻底恢复了功能,不再有格格不入的地方了。
    李破呢,也搬家将甘露宫作为了日常寝宫,夫妻两个一南一北,遥遥对峙,占据了整个宫城。
    大礼过后,长安中的各个衙署也整体上松了一口气下来。
    可还有一件大事在等着人们去办,那就是赏功,这是称帝之后必须要做的头等大事,开国功臣们需要封赏,等的时间已经够长了。
    这是足以保子孙数代荣华富贵的功勋,同样足以支撑一个庶族家族晋升到门阀世族之列,九品中正制虽然没了,可门阀仍在,依旧是人们努力奋斗的终极目标。
    当然了,随着李破称帝仪式的结束,吏部已经蓄势待发,长长的赏功名单早已让李破过了目,只待颁发了。
    八个卫府,到了此时已经一下便被扩充到十六个,在军权之上,李破不会给什么人留情面,尤其是那些关西的门阀世族中人。
    所谓枪杆子里出政权,紧握兵权,对整个政权的稳定都是极其重要的,李破自然不会让那些关西贵族们继续率领各个卫府,那对自己是极不负责任的行为。
    所以十六位大将军,其中十四个都是新晋之人,尉迟恭,步群,张伦等人,皆晋为大将军,后补的六位,则以李靖,王智辩为首,其余尉迟偕,赵世勋,徐世绩,张士贵则晋将军位,暂掌六个卫府。
    这些人除了李靖,王智辩外,都是一连串战事当中立功之人,开国功大,尤重军功,在这个上面体现的非常明确。
    也就是说,十六个卫府中,只留下了左监门大将军庞玉,以及右屯卫大将军窦琮两个人,为什么剩下这两位,因素很多。
    重要的几个原因是,有人力保,再有就是他们是实领卫府,并无兼职的那种,其余卫府大将军几乎都有兼任的职务。
    就像是左骁卫大将军就是长孙顺德,可他还兼任陕东道行台兵部尚书,回京之后又被李渊委为中书侍郎。
    所以李破毫不犹豫的将这些人的军权都给剥除了下来,只剩下庞玉和窦琮幸免于难,而其中另外一个原因就比较尴尬了,主要是没人可用了。
    你瞧瞧,李靖这位老丈人都拿来凑数了,其余他的亲军统领们也纷纷上位,即便功勋卓著,却还不能立即胜任大将军位,不然的话,其他的大将军们一定会有所不满。
    尤其是像张士贵这样的新降之人,连续立下战功之后,却还是离着大将军位差上好多。
    换句话说,晋军征战多年,如今每一位顺利晋升为大将军的人身上,都有无数功勋在闪闪发光,而在资历上,他们也当仁不让。
    在他们的映衬之下,其他几个就显得过于单薄了,而那些关西贵族们,和他们相比除了家世官爵之外,其他皆是黯然失色。
    再加上庞玉没有什么根基,李破接见他的时候,效忠之意颇切,窦琮乃李渊旧人,还属于核心人物那种,但为人颇为跋扈,人缘很差,于是以为安抚李渊旧臣之用。
    其他的卫府将军就封了二十余位,罗士信为亲卫大都督,领皇宫宿卫之责,刘敬升遥领备身府将军,阿史那大奈,阿史那吉乎领左右亲领军。
    文官这边封赏也极为丰厚,晋阳旧臣们皆加官一级,如六部尚书,中书,门下的重臣们,一般都要加个光禄大夫,大学士之类虚衔,和将军一样,各个都有实封食邑。
    还有长安中的华屋美宅也来分一下,别都空着,多浪费啊。
    至于俸禄上,李破小气了一下,没怎么赏赐,同时宣告众人,大家最好勒紧了裤腰带,熬上一段时间,等天下太平了,再来过好日子。
    这个也没什么人反对,李破还想着把一些李渊旧臣们俸禄降一降,大家平衡一下嘛,当然这个得好好商量一下,找些像模像样的理由出来。
    然后就是满天乱飞的爵位了,在这个上面,很多人都失去了期待,满长安国公郡公,县公无数,侯爵拿出来都没脸见人。
    大概感觉就是你有国公的爵位,我必须也有,不然没面子,可要说身上有个国公的爵位是不是特自豪,那就有些扯了。
    而大肆封赏之前,还有个大赦的环节,经过李破的授意,众人的商量,最终是以重罪减刑一等,轻罪皆免的方式来进行的。
    其实赦免的最多的还是那些战败被俘的士卒以及犯了军规的将士,一次性的赦免了他们的罪责,俘虏们大多挑选之后放归乡里,军官们也是甄别任用。
    像先就被放了的房玄龄,宇文士及等人,这一下身上就彻底轻松了,你想出京他去,或者出任官职,都没人再来管你。
    整个长安的宵禁等措施也渐渐放开,随着秋收的到来,长安渐渐恢复了活力,人心渐定之下,大户人家开始陆续将陈粮拿出来贩卖,关西各郡的粮价开始慢慢回落。
    晋地今年风调雨顺,丰收在即,收下来的粮米不但能自给自足,而且能支援关西,可惜的是今年关西欠收是一定的了,不然的话,官府的粮仓倒是能更丰盈一些。
    而这一年就是,大唐,元贞元年……
    李破终于来到了人生当中另一个巅峰,他成皇帝了。
    也许是祭祀神灵时,神灵看他很顺眼的样子,所以给了他点甜头。
    于是乎,李破登基只一天,便有人送来了一件大礼。
    西北姑臧,这显然是一座疯狂的城池,进入到这里的人们好像都成了精神病,就在李破筹备他的登基大典的时候。
    他派去姑臧的使者范文进,如今已经成为凉国尚书右仆射,左屯卫大将军,太子少傅,齐国公,再给他两年,估计他都能权倾凉国朝野。
    李破并没有忘了这一步闲棋,过河之前便派人去往大凉传信给范文进,让他劝大凉皇帝李仲琰出兵攻屈突通。
    战事进行的太快,估计传信的信使还没到姑臧,这边就已经一头冲进了长安,等到范文进接到汉王的信笺,也没怎么犹豫,便按令行事了。
    别看他在大凉这里已经成了宰相,可曾作为卫昭王杨爽的幕僚,又曾跟随在汉王身边的前隋进士,在姑臧所见的一切,都让他有种特别荒诞的感觉。
    如果说洛阳沦为了匪巢,那么姑臧就是野人窝,一场大乱彻底让各个族群结下了仇恨,时不时就要爆发一下,让人提心吊胆。
    不久前,内史令刘赟就当街被刺,若非内衬软甲,周围的卫士也比较得力,估计刘赟就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内史令啊,我的天,正经的宰相,在凉国的都城姑臧都能当街被刺,各人的安全还有什么保障?
    据说刺客竟然是凉王李仲琰派去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因为刺客最后莫名其妙的都死了,死无对证嘛。
    所以等到李破的命令一到,范相公根本没什么犹豫,立即寻刘赟,关瑾等人商量,能否出兵攻屈突通。
    可让范文进失望却又在意料之中的是,众人都不怎么感兴趣,他们不愿帮忙去给汉王李破做牛做马,那么谢统师,韦士政等人就能同意了?
    范文进可不这么认为,于是乎,姑臧城中又生动乱,范文进开始用大家都能听得懂的语言来说话了。

第832章鸡肋

    李仲琰在宫中与人饮酒的时候被毒死了,一时间姑臧城中谣言纷纷,都说是内史令刘赟下的毒。
    刘赟吓坏了,立即与关瑾,曹珍,范文进,于昌松等人密谋,一不做二不休,冲进宫中将李仲琰的几个儿女都给杀了。
    之外又杀李氏亲族上百人,差不多算是给李轨绝了根,当年的乡党们下起毒手来,比之仇敌不差分毫。
    曹珍资格最老,想当皇帝,关瑾却不愿意,认为自己功劳最大,当为众人之首,明争暗斗之下,又并了几场。
    姑臧城中的形势是极其不妙,外间的将军们也在迟疑,是不是要带兵回去姑臧帮着中意的人选争一争皇位什么的,或者自己来当皇帝也不错嘛。
    就在这个时候范文进说服了谢统师,韦士政等人,帮着关瑾冲进了曹珍府邸,杀了尚书左仆射曹珍以及他的亲信数十人。
    一时间弄的姑臧城中人人自危……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关瑾想当皇帝也不成了,关瑾之流依靠的是李轨起家的这些人支持,一旦产生内讧,他们的力量就会越来越衰弱。
    关瑾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杀了李氏族人也就罢了,还杀死了曹珍等人,他们在西北的根基其实已经被关瑾等亲手斩断。
    而且很多人认为关瑾嗜杀,六亲不认,不想让他当皇帝。
    于是关瑾就死了,他亲手给自己挖了个大坑,把自己和亲族埋了进去。
    范文进只用了一杯毒酒,便让大凉彻底凉了,真可谓是时势造英雄,当年李破派他来姑臧的时候,估计做梦也不会想到会派去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家伙。
    而无论是谢统师,还是韦士政,都没有自己当皇帝的念想,西北的民风太过彪悍,连番变乱之下,前车之鉴太多,让他们轻易不敢出头了。
    于是范文进再把众人聚到一起的时候,说法就没那么多了,一群看谁都像杀手的家伙凑到一处,手按着刀子,在范文进提议之下,勉强达成一致,向汉王投诚了。
    可惜闹腾的时间太长,拖到这个时候,屈突通已经献了秦州,西北的降人们错过了立功的机会,可群龙无首之下,又有范文进坚持己见,也无人再有反复之心。
    这些人几乎是稀里糊涂的便降了,等到西北捷报送到长安,李破才开始皇帝生活的第一天,这个惊喜比较大。
    而在这之前,驻军于秦州的张伦刚接到范文进的书信,立即让李年率数千骑军飞速赶往姑臧,一路之上西北诸郡纷纷改旗易帜,重新打起了日月星辰旗。
    其实这个时候汉王已经成为了大唐皇帝,旗帜也已改换了样式,虽然李破对日月星辰旗情有独钟,只是让何稠做了些微调,将颜色也变了一下,可确实与前隋的日月星辰旗有了明显的区分。
    当长安收到西北捷报之时,李年已经率军进入了姑臧城,并传檄于河西诸郡,令各郡以及各部将领立即归降。
    同时也让西北的人们晓得,汉王李破已然击破李渊,占据了西京,称帝只在早晚之间。
    …………………………
    太极殿偏殿,李破静静的看着手中的捷报。
    不远处有两人安坐,一个人身形修长,容颜俊伟,一身的书卷气,正是如今任职通直散骑常侍的颜师古,与杨续两人轮流顾问于李破左右。
    颜师古是雍州万年人,祖籍山东琅琊,出身书香世家,父祖皆为当世名家,而颜师古本身也不差父祖分毫。
    他是关西文名远扬的文坛大家,三十岁便多有著述,李渊爱其文才,任为中书舍人,是百兽宴中的常客,宴中李渊常令其吟诗作对,诸人莫及,荣宠冠于当时。
    换了李破来当皇帝,国号没换,可人就不成了,岑文本代其为中书舍人,颜师古则来到了门下省,成为了通直散骑常侍,差不多就是后来助理,秘书,记事员等职位的综合体。
    所以他的座位和另外一人不同,他是在这里陪着皇帝办公的。
    而另外那人满身的风尘好像还未消去,浑身上下到处都是军旅痕迹,头发和胡须都已花白,再加上旅途劳顿,看上去分外苍老。
    可精气神还在,顾盼间总有威严流露,他就是从秦州赶回来的屈突通,一个非常典型的关西贵族。
    这人是内附的奚族后裔,没传几代,外族的一些生理特征还很明显,比如说单眼皮,大饼脸等等。
    当然了这些都不是重点,他重新被委以兵部尚书之职,王智辩则建牙开府去了。
    屈突通辗转来去,最终又回到了兵部尚书任上,心里滋味也很复杂,瞧着上面安稳坐着的那个年轻而又强壮高大的新皇帝,李渊的形象不期然的便在屈突通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然而两个皇帝根本没有可比性,无论家世,经历,年纪,行事方式等等,都大相径庭。
    可能唯一有些相似的地方在于,他们好像对唐这个国号都很热衷?
    即便已经算是五朝老臣的屈突通想到这个,不免也有些荒诞的感觉,大唐还在,皇帝也都姓李,可却换了天地,真真是不可思议。
    可最终大家都颇为平静的接受了这一点,也许是这些你发生了太多不可理喻的事情吧,反正不管怎么个说法,没几个人在这事上进行纠缠。
    新皇任性了一次,顺利过关。
    捷报很简单,西北再次大捷,只对结果进行了简单的描述,并没有涉及到过程。
    可捷报还附有凉国尚书右仆射范文进的亲笔书信,里面叙述了整个变乱的前因后果,当然其中肯定有所夸大,可李破还是能大致上能把握到当时的局面。
    这已经不是范文进第一次为自己表功了,当初他参与到凉国内乱之中,并取得了阶段性胜利的时候,便曾派人捎回书信,告知汉王他已经成功的“出使”了凉国,并在这里做了官。
    但他范文进并非贪恋富贵之人,依旧是汉王派来凉国的使者。
    其实第一次接到范文进的书信的时候,李破也很感惊诧,他倒不是对凉国的内乱感觉难以置信,而是西北那些人竟然能容忍一个使节出任高官,真的很让人难以理解。
    而且范文进不是第一个这么干的,还有个安兴贵是李渊派去的使者,在那里竟然担任了大将军这样的职位。
    你瞧瞧,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第一次叛乱始于安氏兄弟,第二次果然是范文进兴风作浪。
    结果嘛……
    这封捷报,甚为鸡肋啊,李破暗自叹息。
    西北不毛之地,在中原纷乱之时收之无益,如今就算尽有河西之地,短时间也不可能在这里养马,通商了。
    而且姑臧迭经叛乱,人心思变,各处一有不对,便会有人跳出来兴风作浪,很难恢复稳定。
    尤其是那里各族杂居,经过这些的战乱,种下了血仇无数,这也根本不是一代人两代人能消弭得了的。
    吐谷浑,突厥,土羌等等各族部落都将是祸乱之源,而估计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无暇西顾。
    也许这封捷报唯一的好处就是军事上的高歌猛进,会增加他治下的人们的凝聚力,好消息,尤其是开拓疆土的好消息,是如今人们最愿意听到的东西。
    天下乱的太久了,民心思安,不管是贵族,还是百姓,都渴望着前方大捷,因为那意味着离着天下一统又近了一步。
    ………………………………
    李破仔细看完,抬头望向屈突通道:“西北大捷,卿怎么看?”
    屈突通并不迟疑,来之前肯定已经想好了,“臣以为李轨已殁,凉国不足为惧,之前驻于秦州迟疑不前者,一是未有诏书令我率军西进,二来取之无益,其实只待天下稍定,凉国不攻自破矣……
    如今嘛,早了些,不若令其自守,我在旁稍稍观望即可。”
    其实他还有话没有说,十几万人驻于秦州数载而不曾稍动,除了以备西凉以外,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李世民在西北军中的亲信太多了,只有把这些人调开的调开,斩杀的斩杀,才能令人放心。
    如今李世民没了踪影,李渊,李建成父子也已死了,那么也就没必要向新主提起了。
    …………………………
    这个说法和李破想的几乎是不谋而合,于是轻轻点头,“让吏部给有功之臣颁赏,西北降臣尽都留用,居于原职,有冥顽不灵的,令其伐之,所得尽归有功之人所有。
    兵部呢,传令给李年,让其择西北各郡官吏,将领子女从军,我正缺亲信卫士,送他们回长安来为我效力吧。
    传令李年,薛万彻,尉迟恭回军京兆休整,为他们准备好马场粮草……你知道为什么吗?”
    屈突通正听着,心里琢磨着这一条条一件件,算是全盘接纳了他的意见,可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到这些可真不容易,一边颁赏,一边收人质入京,再有就是令西北人相互攻伐。
    真真是思虑清晰,考量周全……如果换成是李渊,又会怎样应对呢?可能结果差不多,但过程嘛,肯定不会这么干脆,总得拖上个十几天。
    还是那句话,两个人没有半点的可比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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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业六年,强盛的大隋迎来了转折点。 这一年,隋帝杨广开始准备征伐高句丽,顺势拉开了隋末战乱的序幕。 接下来的几年间,天下板荡,群雄并起。 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草莽豪杰,门阀世家,纷纷粉墨登场,逐鹿天下。 北方突厥汗国,雄踞漠北,虎视眈眈。 内忧外患之下,一个强大的帝国,最终轰然崩塌。 这是个最具传奇色彩的时代,也同样是中原大地最为混乱黑暗的时节。 就在这样一个时候,一个来历奇异的边塞少年,带着草原的风寒,和一股满不在乎的劲头,一头扎进了这乱世漩涡之中。北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