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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河边草     北雄txt下载     北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33章密报

    屈突通还不了解这位新主的性情,李破在军事上从来都很果断,只有政事上才会走正常的流程,这和他起家的过程有着分不开的关系,他和李渊是不一样的,可以说他是一个标准的马上皇帝。
    正思索间,突然听到一个为什么,屈突通不由一惊。
    他立即按照习惯,稍稍抬头看了看皇帝的脸色,人老了眼神不太行了,瞅不清楚,而脑筋其实也反应没那么迅速,只能慢慢想。
    尉迟恭,李年,薛万彻……他刚回京,时间并不足够他熟悉这些名字都代表什么,他从西北归来,尉迟恭,李年两人都见过,率领的都是大队的骑兵。
    声势浩大,来去如风,便是大隋强盛时也见不到这样的景象,突厥也不成,那边倒是骑兵颇众,可甲胄,弓箭上却不如晋军齐整。
    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率领的应该也多是骑兵,薛万彻所率兵马正驻扎于河南。
    而召集数万骑兵来到长安左近休整?不去西北平息凉国降后的那些叛乱,又肯定不是为进兵河南做准备,难道是想在此过冬不成?
    虽然想的慢些,可屈突通领兵多年,对军略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良久过后,才拱手道:“至尊可是要聚兵以备突厥?”
    屈突通细思之下,也只有这么一个可能了,而且应该是防备突厥人从榆林方向来攻?
    “一叶落而知秋风至,卿果然了得。”李破文绉绉的赞了一句,“之前北边来报,突厥颉利汗阿史那求罗正在征召各部战士至汗帐汇合,有用兵之意,想来不是寻西方同族的麻烦,就是想率众前来恭贺我称帝。
    若其南来,朕不能率军迎上一迎,岂非失礼?”
    秋末,牛羊正肥,战马也上了秋膘,正是突厥人用兵的最佳时节,李破从来没有放松过对突厥的窥探和防备。
    而他麾下的突厥人很多,再加上驻于定襄郡大利城的突厥大罗便阿史那罗恒的暗中帮助,突厥有何异动,大多都能被北边的宇文歆探知。
    今年草原上还算平静,突厥汗国大致上进入到了一个新的阶段,女主登位的事情慢慢平息,突厥人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不接受的大多也都被斩杀殆尽了。
    一旦突厥内部的纷争告一段落,突厥的威势也就显现了出来,他们北边的宿敌在迅速溃败,逃去远方。
    在东边他们和契丹人,靺鞨人的纷争正在加剧,因为这些野人部落正在激烈的反抗突厥的欺压。
    东方汗阿史那多闻并不是一个仁慈或者是有智谋的汗王,他好色,残酷而又暴躁的名声正在东方的各个部族中流传。
    尤其是他在帮助契丹人击退了室韦各部之后,契丹人和室韦人的残余开始渐渐融合了起来,声势渐渐壮大,开始反抗突厥人的横征暴敛。
    而野蛮的靺鞨人更为直接,他们被突厥人赶入了深山老林之中,可却并未忘记突厥人带给他们的伤痛,于是一到秋天,便成群结队的出来劫掠突厥部落,骚扰的突厥人烦不胜烦。
    而且突厥人和高句丽人的纠纷也在加剧,随着高句丽人的大幅衰弱,突厥人的马蹄声已经响起在了辽东城下,这让高句丽人非常愤怒,他们大声的谴责盟友的背信弃义,却又对他们的行为无可奈何。
    而更让高句丽人愤怒的是,突厥人正打算将整个辽东变成他们的牧场,突厥人的身影正在向辽东腹地蔓延,可高句丽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并无法阻止这种侵扰。
    突利汗阿史那多闻正在为突厥汗国制造越来越多的敌人,却对南方窦建德的种种提议兴趣寥寥,因为之前有太多故事告诉他,和南边的人打交道给他带不来任何的好处,还很可能触怒他们的汗王,阿史那杨环。
    而相对来说,和他并列的颉利汗并不比他差上多少,在击溃了西突厥射匮可汗之后,颉利汗在突厥的声望达到了巅峰。
    他是如今突厥人当中最为英明的统帅,无数的突厥勇士都想为他效力。
    也许是西方汗的部众损失惨重,实力大幅削弱,也许是西方汗的帐篷离着突厥王庭更近,也许是王庭之中说西方汗好话的人越来越多,反正不管怎么样,突厥汗王阿史那杨环给予了颉利汗非常大的信任。
    她甚至将自己的一个女儿嫁给了阿史那求罗,使阿史那求罗的名声更上层楼。
    而在这个秋天里,颉利汗阿史那求罗发出了汗令,征召各部勇士去圣山脚下聚集,战争的意味非常明显。
    当宇文歆得到消息后,立即派人急报于李破,顺便带来的还有他对汉王称帝的殷切盼望,作为代州总管的他,现在真的非常希望来个衣锦还乡。
    他在代州任职已经七八年了,从开始的雁门郡守一直作到代州总管,并接连数次出使突厥,其才能和忠诚都不用怀疑。
    不过也正是如此,李破才将他留在代州任上不动,为的就是防备突厥南下,因为宇文歆不但知晓突厥情势,而且还曾领过大兵,在关键时候是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
    唯一可虑的就是这人很可能在绝望的时候做出些事来,比如说他献晋阳的时候,就分外的干脆。
    另外这人有个很不好的毛病,有点媚上欺下,当然了,瑕不掩瑜,李破用人向来能扬其长避其短。
    如今那个献了晋阳,并鼓动他在王氏围墙下面听墙根的家伙,已经成为新生的大唐于北方的第一道屏障。
    消息传到长安,李破已然称帝,这会消息延迟的就是这么厉害,让人颇为无奈,就像是宇文歆得到消息,再传回长安,阿史那求罗那边说不定都动兵了。
    这对于李破来说,无疑是个坏消息,突厥趁隙南下,会对之后的许多计划造成非常大的困扰,甚至是改变。
    那边屈突通也是皱紧了眉头,阿史那求罗……他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他第一个反应就是突厥西方汗换人了?俺怎么没有听说?
    阿史那咄苾呢?据说那可是突厥人中的一头猛虎,难道是被人杀了?
    对于北边的消息,如今除了李破之外,再没有人能够如当年前隋般消息灵通了,甚至南方的很多人根本不知道北方那个强邻竟然换了一位女主人。
    至于屈突通最近一次得到来自突厥的消息还是因为陈叔达和独孤怀恩出使突厥王庭,独孤怀恩被放了回来,陈叔达倒霉的被削鼻割耳,却被送去了晋阳。
    这对于李渊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同时倒也得到了突厥的一些消息,阿史那杨环竟然成为了突厥可汗,你说到哪说理去?突厥那样的草原帝国,竟然出现了女主当政……
    当时李渊和他的臣下们震惊外加恼恨之下,于是绝了突厥之好,再没什么交往,于是突厥的消息也断绝了下来。
    这些年李渊最怕的其实不是诸侯们能怎样怎样,而是突厥从榆林方向南下,或者是突厥人与李破勾连,大举南下。
    “臣不知阿史那求罗为谁,可至尊若想亲征于外,臣以为不可,不若遣一上将迎之……”
    根本不熟悉情况,屈突通也只能这么说了。
    李破笑笑,摆手示意颜师古,颜师古将早已准备好的数封密报全都呈给了屈突通,并站在他的旁边一阵解释。
    等他们说的差不多了,李破便道:“前年西突厥射匮可汗东来,阿史那求罗迎之,力战而胜,射匮可汗狼狈西窜,可突厥王庭也受创不小。
    如今不过两载,还想聚集大兵而行征战之事,实自取死路矣,他去西域也就罢了,若敢南窥,当让其晓得我大唐不容轻辱。
    你回去好好瞧瞧这些密报,兵部要拿出一个可行的方略来,尤其是大军的粮草,要和户部一道准备好了,今年秋末的战事不会只此一场,可不能乱了方寸。”
    ………………………………
    屈突通慢慢行出太极殿,外边的阳光洒下,让他眯了眯眼睛,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可突厥人欲要南下的消息还是压的他心里沉甸甸的。
    突厥这几十年一直是中原帝国的强仇大敌,两家有时会和好,相互联姻,可更多的时候是勾心斗角,相互攻伐。
    作为前隋遗老,跟突厥人打的交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也无多少畏惧之心,只是正值大唐用兵之际,突厥人突然有了异动,他不晓得这一战能不能打的起来,或者能不能打的赢。
    他想起了在秦州见到的那座骑兵大营,想起了之前听闻的那些消息,于是便也觉得,和突厥人一战也并非那么令人担忧。
    他在殿中大致看了一下这些密报,又有颜师古在旁边解说,他别的倒还有些模糊,可突厥人在走下坡路这一点却十分确定。
    它还能像十余年之前,聚三十余万铁骑蜂拥南下不成?若来敌不多,完全可以一战。
    而最让他放心的是,皇帝那笃定的态度,无形中便给了他几分信心……

第834章举荐

    屈突通看的确实没错,李破很是笃定。
    与突厥争锋,他可从来没怕过,当年在云内也只几千兵,就敢跟突厥往来厮杀,如今作用数十万骄兵悍将,还能被个什么颉利汗掀翻在地?
    他此时在想的是,如果阿史那求罗领兵南下,那么这是突厥王庭的意思呢,还是突厥西方汗的战略独走?
    若是前者,就不能不提防突厥人攻马邑,甚至还得防备窦建德,梁师都等人趁火打劫,可阿史那杨环有这样的战略眼光吗?
    他刚击破李渊称帝,那边就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挥兵来攻,是怕他统一中原,养虎遗患?应该不至于……毕竟他还是突厥可汗的女婿呢。
    知道李渊已殁,阿史那杨环应该先感谢他为杨氏报了大仇,而非是立即起兵来攻灭他这个恩人。
    可要是后者的话,阿史那求罗……是想为他的岳父阿史那咄苾报仇?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甚或是他真的想带兵去攻打西突厥?
    “传诏给代州总管宇文歆,令其立即派人去突厥王庭,厚贿突厥贵戚,问一问阿史那求罗起兵的前因后果。”
    有颜师古这样的人在身边,也就根本不用李破动笔了,只是颜师古还没得到他完全的信任,杨续就比较妥当。
    至于王琦,已经去到后宫做起了皇后娘娘的笔记官,受封昭仪,正式的有了名分,算是对她这么多年来贡献的回报。
    昭仪,九嫔之首,相当于后宫中的宰相,帮助后宫的女主人们管理后宫事务,正二品的品级,自然不会辱没了王氏女儿。
    而论起文才了,不论是王琦还是杨续,都无法跟颜师古相提并论,人家是文坛大家,可不是靠着家族在做官。
    像李破这样不学无术的家伙,有颜师古相陪数日,便越发的懒惰了起来,随口吩咐,便能很快的形成辞藻华丽的文字,有这样的一个人在身边,你说方便不方便?
    实际上李破也明白,这是大材小用了……可文章做的好的人,在这年月并不算吃香,若无韬略兵戈防身,很难去到一些要害位置,单纯的文人,在此时的人们看,很多时候都是误事的代名词。
    所以就算李渊很赏识颜师古,也不可能让其独当一面,李破亦是如此。
    ………………………………
    第一天当皇帝,李破感觉……也就那么回事,大家的称呼都改了,服饰,旗帜之类的都换了新的,需要他做的事情还是那么多,好像永远也做不完。
    好消息坏消息一股脑的涌了过来,让他有些头疼。
    顺便要说一句的是,家事也有点不顺,李靖估计是怕妻女反对,领了兵部调令之后,立即带着几个挑选好了的人上路去宇文镬军中任职去了。
    于是左侯卫大将军,蜀中行台兵部尚书李靖新鲜出炉,官衔看上去很吓人,比之当年秦王李世民也不差什么。
    可应该糊弄不住宇文镬,他是宇文歆堂弟,正经的关西贵族,消息灵通着呢,皇帝的老丈人去到军前,即便名头很吓人,能不能领兵也只是宇文镬的一句话而已。
    这个时候看的是两个人的配合,若是这两人先掐起来,那只能说明两人都犯了糊涂,李破抡起大棒子来就能把他们都敲晕了。
    当然了,皇帝的诏书会随着李靖一起去到宇文镬那里,谅这两人也不敢不听令行事。
    其实从李靖孤身上路,只带了二百兵护卫就能明白李破的意思,他最多也只能为宇文镬副手。
    倒不是因为别的,只因老丈人威望太低,需要积攒功勋,才能在军中站稳脚跟,如今加了许多官衔,已然是特殊照顾,其他的就只能靠李靖自己的努力了。
    只是李靖跑的快,他却跑不掉,李碧被母亲埋怨了一阵,按照习惯想把账算到丈夫头上,李破则以称帝在即为由避了过去,夫妻两个你来我往的斗了几个回合,终于在称帝这样的大事面前消停了下来。
    还有就是七月末的时候,阿史那容真在晋阳汉王府中诞下一女,母女平安,李破很是欢喜,却也无法跟旁人说什么。
    这年头生儿子才是硬道理,女儿嘛就不行了,即便是公主也是如此,臣下们最多就是道上一声恭喜,绝对没人把这当做什么大喜事来恭维他们的主人。
    那样的话,你是在恭喜人呢,还是在讽刺人家生了女儿?
    而且李破膝下只有一子,很是单薄,若不能继续生儿子出来,大臣们会非常惶恐,就像现在,李破称帝之后,有人已经在想着给皇帝选秀了。
    贵族们倒是很欢迎,与新皇联姻那是一些家族的头等大事,如果皇帝有什么比较特殊的喜好的话,有些人家甚至琢磨着是不是能将嫁给李渊父子的女儿趁机塞进来,结个“善缘”什么的。
    ………………………………
    用过午饭,吏部尚书温彦博入见。
    赏功名录已然拟定完毕,经过了皇帝,中书的审阅,应该能发下去了,温彦博这次来,是最后一个程序,问问皇帝还有没有遗漏的地方,如果想把谁加上去,就赶紧开口,不然发下去之后,就无法更改了。
    这是皇帝的特权,也许谁对了皇帝的眼,就此在这么一场开国之后的第一次大规模的封赏中占据一席之地,那可就太幸运了。
    李破没让谁钻了空子,只把那厚厚的赏功名录翻了翻就算过了。
    “西北的事情知道了吧?”
    温彦博点头,“臣已晓得,至尊是说,献国之功要加进去吗?”
    李破摇了摇头,“不用,先把这些封赏出去,等的时间太长了,别寒了人心……嗯,还是加一个人进去吧,封范文进为凉州总管,长平郡公,此人功大,之前却是小瞧了人,你们吏部要寻个可靠的人去姑臧,好生安抚。”
    范文进为谁温彦博晓得,当初派了这人出使河西,温彦博还曾谏止过,认为这人年纪轻轻,无甚才能,去了恐怕误事。
    如今看来这才是小瞧了人,还是皇帝眼光独到,识人之精准实在令人赞佩。
    温彦博应了,看皇帝好像再无其他吩咐,便趁机道:“至尊委臣为尚书右仆射,臣自当尽力为之,为至尊分忧解劳,可又兼吏部尚书,臣恐分身乏术,误了大事……臣请交卸吏部尚书之职,还请至尊允准。”
    李破诧异了那么一秒,便笑道:“怎么……别人都在趁此良机拼命讨官,你这倒好,竟是要向我交卸权责,是嫌封赏不够吗?”
    温彦博则道:“臣受恩深重,怎敢如此?臣说的可是真心话,至尊晓得臣的,权责重不重臣并不在意,只要能稍助大业,臣必倾力而为……”
    李破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我遇你于幽州,至今已近十载,向来托以心腹而不疑,看重的除了你的才能之外,就是性情直率,少交朋党。
    若是苏亶说这话,我定要想想他为何如此,你却不用,说吧,若你卸任吏部尚书,可有贤才举荐?”
    温彦博听到这一番话,心里的感激那就不用提了,连连逊谢不已。
    实际上君臣之间相得已久,并不需要再表什么忠心或者是赏识之类,只是吏部尚书乃六部之首,往往接着便能升迁尚书左右仆射,或者中书侍郎,中书令之类的职位。
    所以这需要一些解释和相关的态度。
    而话说到这里,也就意味着李破同意了温彦博所请,之后经门下省给出诏书,再传以中书,中书回执同意或者反对,给出理由,反对的话来往几次,嗯,差不多第二次,中书便能明白皇帝的态度了,职位的调换即可完成。
    “吏部侍郎封德彝,遇事机敏,公务娴熟,深有才能,至尊可愿见一见此人?”
    前吏部尚书封德彝……李破当然记得这人,之前还见过一次,年纪可是不小了,和其他两人一起觐见,也没瞧出多特异的地方。
    李破瞅向温彦博,终于露出些狐疑,“这人风评可不怎么好……你确定要举荐此人给我?而且吏部尚书之职如此要害……你才与此人共事了几天,就如此看好?那还真是有很大的本领了。”
    说到这里,李破笑了起来。
    看到他那慢慢变得越来越灿烂的笑容,温彦博不由大恐,这是要坏事啊,可他性情确实和别人不一样。
    “至尊用人向来不拘一格,此人之才臣确实看好,臣负举贤任能之责,不敢荐无能之人予至尊。
    臣以为应该见见此人再做道理,另外,还有前刑部尚书皇莆无逸,廉洁奉公,身具节义,才识过人,也可为候选。”
    李破慢慢收敛了笑容,他对待温彦博确实与旁人不太一样,就算不满,也会过于苛责,而皇莆无逸就比较正常了。
    瞅了瞅温彦博,李破心下开始吐槽,你说我用人不拘一格,是在讽刺我用了些歪瓜裂枣吗?
    “行吧,传吏部侍郎封德彝,刑部侍郎皇莆无逸来见,等见过了人再说,赏功的事情发下去,赶紧做你的尚书右仆射去吧。”

第835章调任

    别看封伦年老,可他到的比皇莆无逸要快的多。
    到了殿外,被人告知先在殿外等候召见,皇帝正在见人。
    很快他便和皇莆无逸照了面,在李渊治下,他们一个是吏部尚书,一个是刑部尚书,是正经的同殿为臣。
    只是两人家世,秉性都大相径庭,没什么交情而已,此时也不晓得对方是自己的竞争对手,相互施礼之后便各怀心事的等着皇帝召见了。
    殿内觐见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黄门侍郎韦节,按照规矩,他上请调离的文书会交到中书那里,然后给出意见送来给皇帝览阅,皇帝若是同意了,再让吏部出调令。
    除非是一些要害,或者皇帝想挽留的人,才会用皇帝亲自下诏的方式来进行慰问,挽回,或者是同意,同意的话多数还要赠以殊荣。
    当然了,如果是升迁那就另当别论。
    像韦节这样申请调离本部门去别处任职,并对职位有所要求,等同于自降官职的,在官场并不多见,其中大部分都是因为疾病之类才会如此。
    而这年月的官职施行的是终身制,官员的归宿大致上有四种,一个自请告老还乡,还有一种就是皇帝或者上官看你七老八十不堪重用了,于是强制你退下去,给别人让路。
    还有另外一种就是他犯了错,被削官罢职,这个也挺常见。
    最后这一种才是主流,很多官员都是殁在了任上,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朝廷的增赏,算是完全的工伤,会有哀荣加身,甚至会荣及子孙。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就是这么来的。
    而韦节这厮是纯粹不想在黄门侍郎的位置上干下去了,才来申请调离,一般官员不会这么做,只有那些有家世有背景,或者是有脾气有个性的官员才会如此。
    一般官员在任上做的不高兴了,想要另谋高就,流程是怎样的呢?首先他要根据自身的状况选一个或者几个官职,然后就要殷勤奔走,在私下里把事情办妥当了。
    然后自己也不要申请调离什么的,而是由上官或者直管的衙门给出理由,由上而下的调离任上。
    至于最后是高升,还是平级调动,或者是降了官位,都要看你走动的是否得力,有没有人真心相帮等等。
    韦节这样的正四品高官,进一步便是宰相,按照一般流程基本上就只能说服皇帝,或者皇帝宠臣来为自己说项才能调离。
    韦节不求上进,也没弄的那么麻烦,依靠的也不单单是自己的个性,一个是家族,韦氏是京中大阀,像韦节这样做到黄门侍郎这等地步的族人,只要不谋反,或者犯下其他恕无可恕的重罪,即便是皇帝不喜欢他,也不可能随便拿他做法。
    另外呢就是他与李靖交好,几次救李靖于水火,所以他觉着自己只是调离个职位,还是降职任用,应该不算什么大事。
    他想的其实也对,李破确实没觉着是什么大事,只是对韦节给出的理由有点不高兴。
    什么叫我年岁大了,还得天天给宫中落锁,多年下来早已身心俱疲,请求换人云云……
    李破开始以为他在开玩笑,可和韦节谈了一阵就明白,这又是一个外表懒散,实则颇为自负的家伙,大致上应该在自己不想找自己的缺点,或者是真的找不到,于是随便糊弄的给出来一个理由。
    作为黄门侍郎,即便韦节在家中“藏”了许多天,可李破还是跟他见了几次,觉着自己的猜测**不离十。
    “我与韦夕郎第一次相见是在绛郡吧?”
    也许是觉着自己做的确实有点不对劲,韦节一直讪讪的,问什么答什么,很有点“认罪”的自觉。
    “至尊记得不差,那会臣与……算是李渊的使者,臣还记得大战方休,李神通被俘,西京震动,不得不前去求和……”
    小小的拍了下马屁,那张依旧俊美的脸上终于浮现出点笑模样,“至尊当时征尘未去,言谈却颇为惬意有趣,那时臣便觉着将来或有今日了。”
    当然了,以他的性情肯定还要在心里加上两句,那会你还讥讽我的容貌来着,可过后还是得老老实实叫上咱一声韦叔父,而且你那注意力也绝对不在咱韦节的身上……
    李破当时的注意力那是肯定没在韦节身上,只是他也定然不会承认,“是啊,一晃多少年就过去了,当时我就在想,黄门侍郎是个什么职位?今日才算明白,原来是给宫中关门落锁的……
    也算是长了一番见识。”
    韦节愣了愣,接着便暗道了一声坏了,李药师急匆匆的去到军前效力去了,这是要翻脸不认账了吗?
    他这会可没有胡言乱语的写上一封辞职信时的笃定了,立即站起身一躬到地。
    “请至尊恕罪,臣在黄门侍郎任上有十几年了,早已深受其扰,只是一些因由不好出口,遂出此荒唐之举,若至尊不允,那臣……”
    如今李破有了不满,管你是谁,那必须得抡起棒子来瞧瞧,你到底是个什么态度,连温彦博都不能免,何况是韦节。
    当然话说回来了,吓唬吓唬就完了,韦节于李药师有恩,那其实就相当于对他李破有恩,遇事必须给留些情面,仔细想想,到得今日能对他李破有恩的人有几个?
    不过听到韦节的解释,他却有了些好奇,“莫慌,我也只是说说而已,你道你那请辞的文章上,中书的批复是什么?
    他们觉着你每日晚间给宫门落锁确实有些辛苦,所以把早间开锁的事情也要交给你,而别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劳了。”
    听到这个,韦节差点闪了腰,心中不由大骂萧禹不是东西,亏他还给萧禹送上了好多笑脸,这老匹夫竟是一点情面也未给他留下。
    说到这里,李破也乐了,只要你活的够久,真是什么样的笑话都能看得到。
    以前他对这些官职的职能不甚了了,可当他称王之后就不一样了,像黄门侍郎这样的要职,汉王府并未设立,可职责如何他还是了解过的。
    起先设立黄门侍郎是皇帝的侍从官,所以门下的长官叫侍中,而门下省就是为皇帝私人服务的部门,侍从左右,端茶倒水,有才些的可以顾问答对,其实大多数都是聊聊天什么的。
    后来估计是到南北朝时期,为了牵制外朝权臣,门下省的权责开始重了起来,到了前隋中央集权的趋势越发明确。
    那么门下省也就成了皇帝掌管,监督外朝的工具,职权越发重要,渐渐与中书,尚书两省并列,且在杨素掌管门下省的时候,权力甚至超过了中书,尚书两省。
    当然了,门下省的名称也变来变去,就不一一细数了。
    所以韦节辞去黄门侍郎之职,用的理由实在令人看不过眼,中书那边的批复也明确的表示出了他们的愤怒。
    韦节深通世事,可这次仗着与李靖的交情,确实办了一件糊涂事出来,嗯,可能是跟李靖待的太久了,偶尔发了憨气。
    “既有因由,那就说来听听,应该不会怕我外传吧?”
    韦节左右瞅瞅,才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臣在宫中走动,极易惹人非议,只是时日久了,众人皆习以为常而已,可臣却一直要谨慎小心,唯恐生出事端,多年下来,公务上倒不曾倦怠,可私下里,却已心神不定,疲于应付了。
    还请至尊看在臣去绛郡,未给至尊寻什么麻烦的份上,还是允了臣之所请吧。”
    李破愣神了一下,看了看韦节那身姿以及那张脸,心下终于了然,不由骂了声娘,这年月就有职场骚扰了吗?够可以的啊。
    想到精彩处,不由有些同情,然后就又有些羡慕,看人家这脸面生的,都能靠着它去吃饭了。
    想的有些不着调,也十分不合他的身份。
    心里想的龌龊,脸上却还装模作样的露出恍然之色,“原来如此,倒是情有可原……这样吧,你交卸黄门侍郎之职转任少府监,我还有事,别再跟我说什么开门关门的,若还不成,那就去军前效力吧。”
    说罢摆了摆手,示意你可以走了。
    韦节得了个大惊喜,少府监可是个正经的肥缺,宫中的器物制造,安排皇帝和贵族们游玩涉猎等活动,还有铸币的权责,另外与番邦交易互市也是少府监负责。
    宇文恺,何稠,云定兴等就都在少府监任上待过,从三品的高官,他这毫无疑问是升官了。
    而且少府监独立于各衙署之外,却又与太常寺,户部等衙署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权责颇重,非皇帝心腹不能任之。
    韦节这里一下便也明白,自己这是得了个大便宜,明显是皇帝在酬劳他这些年做的事情,之前说的那些,多数是皇帝的好奇心作祟,并非是真的对他有了不满。
    韦节谢过恩,迈着稳重的步子踱出了偏殿,在外面和封德彝,皇莆无逸打了个照面,相互施礼后,算是打了个招呼,韦节便径自走了。

第836章献策

    封德彝见韦节从里面出来,心中不由暗笑,也不知这位韦夕郎的事是怎么了结的,看上去应该是没怎么吃亏。
    他消息很是灵通,韦节这次闹出的笑话从中书传出来,先就传入的是他们这些人的耳朵。
    说什么的都有,可封德彝觉着韦节那样的聪明人,不应该办这样的蠢事,估计是人家故意的。
    在他看来,任谁在一个职位上待久了都会如此,即便那个职位是宰相也是一般,因为不管是从自身考量,还是从皇帝或者上官那里看来,在任上太久只能意味着一件事,党羽众多,尾大不掉。
    英明的上位者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聪明的下属也会极力避讳,韦节显然是个聪明人……
    就是不知道最后结果如何,韦氏那边是不是也能容忍失去一个黄门侍郎的职位。
    而让封德彝感到有趣的其实还是韦节与中书来往的书函,宫门落锁成了重点,也不知道去到皇帝手中,看到这些会是怎么一副表情,一定会非常精彩吧?
    皇莆无逸和他就不一样,没那么多的戏,来到这里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现在就还是什么样子,这是一位严于律己的人物,内外如一,是忠实的孔孟门徒。
    先叫进的是封德彝。
    一天下来,见了这些位,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而且商谈的都是大事,嗯,除了韦节那厮以外。
    李破也有点疲惫了,让人送上了茶汤润润喉,醒醒神,心里还在念叨着,当皇帝真不容易。
    还是当汉王那会轻省的多,哪像现在,官职多的数都数不过来,想当官的人同样数不胜数,最可气的是,还有温彦博,韦节这种不想权责太重的家伙来添乱。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而他接下来要见的这位却是一个标准的官迷,而且从传闻上来看,这还是一个滑不留手的角色。
    就算李破自忖已是见过了形形色色的官员,可封德彝还是属于比较珍稀的那种,传闻那些也就罢了,毕竟只是传闻而已,可温彦博才来长安几天?
    竟然就在他面前开始力荐此人,莫不是这人会法术吧?
    李破不由揉了揉额头,长安真的是很大,什么样的妖孽都能碰见……
    白发苍苍的封德彝行了进来,给天子见礼,随即在皇帝示意之下安然落座。
    这人见过的大人物太多了,皇帝死的活的当面就见了好几位了,风浪也已见识无数,世间还能让他惶恐的事情应该是不多了。
    李破觉着不应该跟这样的人绕圈子,估计也绕不过这人,所以决定开门见山的说事,“温大临荐你为吏部尚书,也算是官复原职……
    只是你既无寸功于我,风评又差,那么多贤才就在朕的手边,也无虞于忠心,那为何要用你居于要害?”
    直来直去,短兵相接,封德彝眨巴着眼睛,目光闪烁,开场白确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这也太粗鲁了,一点不合官场规矩,尤其是作为一个帝王,怎么能如此失态呢?瞧瞧人家李渊,就从来不会这么直接的质问臣下……这些话说的太难听了。
    如同锱铢必较的商人在讨价还价,成何体统?
    封德彝余光瞄了瞄远处奋笔疾书的颜师古,你说你一个通直散骑常侍,什么时候变成了起居郎了?规谏天子的职责都忘了吗?
    殿中侍御史呢,怎么不见踪影?真是该杀……
    这位对朝廷官制太熟悉了,心中一旦有了不满,能把所有相关人等都拎出来示众,而且理由随想随有,还保证绝无差错。
    心里没闲着,嘴上也不慢,以他如此年纪能做到这一点,是真心不容易,人和人也是真不能比。
    “至尊容禀,外间传闻臣尽知之,可臣为官以来全凭学识才能,党附他人者,必尽力辅佐,从无懈怠,亦不惧毁誉。
    楚王好细腰,宫人多饿死,臣便是那宫人……所谓主明则臣贤,主弱则臣黯,无论杨公,虞公,还是宇文化及,需臣出力,臣便尽力而为,德行或许有亏,可忠心之上,众人皆不如我。”
    这才真叫做巧舌如簧,连李破听到这里都要暗自赞上一声佩服,瞧瞧他跟的这些人,杨素,虞世基,宇文化及,各个都是权臣,而且一个不如一个,也真是难为这人还能坐在此处侃侃而谈。
    而最让人惊奇的是,这番话听上去还真有那么点道理,往往都是李破自己用歪理来说服别人,这是头一次被别人的歪理所左右。
    你还真行,外面传闻不虚啊,这人品性实在有问题,只要仔细琢磨一下就能发现,这厮把自己的罪过都推给了他的恩主们,就这样还谈得上什么忠心?
    狡辩之词,只是能逻辑自洽而已。
    李破微微冷笑,“虞世基为人乱刃分尸,宇文化及为窦建德擒杀,头颅被送去了突厥王帐,至今仍悬于金狼旗上,即便是杨素,也心怀畏惧,最终绝食而死。
    你不会忘了李渊的下场吧?难道他们都不英明吗?”
    这种辩论封德彝是不怕的,他只稍稍抬头看了看皇帝的脸色,便笃定非常的道:“杨公用我,欲结交朋党,之后便人多势众,权倾天下。
    虞公用我敛天下之财入其私库,之后便富可敌国,奢侈有若王侯。
    李渊用我参与朝政,整饬朝纲,遂内外井然,即有秦王,太子之争,亦不能动摇国本。
    宇文化及……贪吝横暴,臣不愿与之为伍,遂远离其人。
    如今至尊在此,又欲要何为,臣必能急至尊之所需,且无虑于宇文,虞氏之祸矣。”
    你可真能吹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幕后boss呢,其他人也就罢了,杨素,李渊那样的人也是你能左右的了的?
    你这经历让那些瓦岗匪听了,估计都得翘起大拇指道上一声佩服吧?
    可话说回来了,吹牛归吹牛,李破问的问题都极其尖锐,这边接的竟也密不透风,李破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杨素,虞世基,李渊,温彦博这些人都会赏识此人了。
    说话是真好听,往往还有洞彻人心的力量在里面。
    李破惯会揣摩人心,今日算是遇到了对手,他现在想的是,此人是一直这样聪明外露呢?还是见到自己才特意显露本事?
    其实只这寥寥几句问答,从温彦博那里带来的几许火气也就都消了,还是那句话,李破喜欢聪明而有趣的人物。
    像是李靖,表现就有点差,所以李破待他便不如何稠,陈孝意。
    火气消了,李破也还想再试试,便道:“你这些话呀,颇多狡辩……对自己的才能倒是自信的很,听温大临说,你曾与他言曰,不出两三载,天下便归一统,我想问一句,何以见得?”
    这话一出,封德彝心中便是一喜,这才是他的杀手锏,必须要感谢温大临,换了旁人可不会如此诚实,最多给他荐举一下也就完了,毕竟无亲无故的不是?
    “臣之大言,竟入陛下尊耳,甚为惶恐,可臣之所言可并非吹嘘之词。”
    李破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放下时哦了一声,“那就说来听听,天下战乱已久,若真能在两三年间结束这纷纷乱世,真是求之不得。”
    封德彝算是已经适应了这种说话节奏,也端起茶碗来饮了一口,清了清嗓子,才道:“杨广无道,失天下民心,遂就死于江都,而天下也是烟尘四起,诸侯并起,行汉末故事至今已有十余载矣。
    直到至尊灭李渊,尽有关西诸郡,天下诸侯实已所剩无几。”
    李破耐心的听了下去,这是个开场白,倒还算简洁,要是详细的说一下,估计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实际上李破也觉得这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应该已经来到了尾声,李渊都死了,其他人应该也快了吧?
    至于有多快,两三年……是不是有点少呢?
    其实这也就意味着,李破是同意封德彝的观点的,只是没有封德彝那么乐观,当然了,也不排除是这厮语出惊人,惹人注目的一种手段。
    若是那样的话,他这位皇帝会非常生气,那你以后也就不用再吹牛了。
    封德彝还在继续,“南有萧铣,杜伏威,北有窦建德,王世恽守洛阳,已如冢中枯骨,李孝恭在蜀中,多年来无甚建树,料也平庸,不久即为阶下之囚,可以不论。”
    李破听到这里,已经咬了咬牙,但愿如你所言,不然你跟俺的玩笑可开大了知道吗?
    “东都洛阳乃天下腹心,王世充,李密在此纠缠多年,如今只余王世恽困守孤城,粮草断绝,估计人竟相食之惨像已是不远。
    窦建德,萧铣之辈逡巡而不敢进者,惧于至尊而已,若我取河南,当也碍于两家虎视在侧,不能轻与而已。
    今臣有两策,可破窦建德,萧铣于须臾……”
    李破嘴角抽了抽,不用两策,只需一个就够了,还须臾……你以为是演义小说吗?吹牛不打草稿,若是那般轻易,将士们的血岂非白流了?

第837章落选

    封德彝终是打错算盘了。
    李破是谁?曾经随军征伐过辽东,也曾在冰天雪地里和突厥人拼死缠斗,更曾率军数入云中草原,杀的突厥人心胆俱寒。
    率军出幽州,斩杀幽州总管罗艺,以及宋金刚等,只数千骑,便让窦建德数十万大军逡巡而不敢进。
    与李渊争雄,一战陷晋阳,再战破介休,接着便大破李神通,全有河东之地,一直到进入西京长安。
    这还不算那些零零星星的战事,比如说李世民袭龙门铩羽而归,再比如说争夺蒲坂的战事,还比如说,一些突厥部族对马邑郡的袭扰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停止过。
    打了这么多的仗,他率军斩杀的敌人估计堆起来都能铺满了长安,还不止一层,再艰难的处境也经历过,再凶悍狡猾的敌人也见识过。
    你想在战略战术上对这样一个人有所影响,那必须有真材实料,夸夸其谈,大言三分天下可不成。
    封德彝本身并未领过兵权,只是随军征战过,相比于他治政的传奇资历,随军的那点功劳就十分普通。
    换句话说,他是这年月标准的文人。
    封德彝叙述的战略是很宏观的,没多少细节,谋士们想出来的战略大多如此,并不稀奇。
    他的战略是围绕着东都洛阳进行的,都是想引窦建德,萧铣进入河南,然后败之,区别之处在于,上策是想让窦建德,萧铣为争洛阳而相互厮杀,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下策则是进军洛阳,引萧铣,窦建德联手来攻,在洛阳城下挫其锋锐,再寻隙击之。
    整个战略的重心在河南,在东都洛阳,也在中原,照他的意思,只要消灭了窦建德,萧铣两个中原势力,那么乱世大致上也就结束了,这个观点李破倒是很同意。
    而他所言的战略唯一的细节之处则是,他和窦建德,萧铣那边的一些臣子有着交谊,有把握说服他们劝自己的君上出兵河南。
    比如说窦建德的尚书右仆射裴矩老先生,就与封德彝有半师之谊,萧铣的兵部尚书周法明,左骁卫大将军宁长真等人,都曾与封德彝交往过。
    这话其实也是不尽不实,有的人也许只和他见过几面,交往一说根本无从谈起,比较像是后来有人吹牛说我和谁谁谁很熟,我和谁谁谁喝过酒,其实没点屁用。
    战略上大体就是如此,李破听了半天,破绽无数,粗疏的甚至让人无从说起,你跟他较真吧你就输了,宏大的战略却去纠结于细节,可不就显得你过于小气了吗?
    就像是人家诸葛说了天下三分后,刘玄德却开始纠结自己的这点兵力和粮草不够去攻打汉中一样。
    听了半晌,后半段李破就当笑话来听了。
    也许之后攻灭萧铣,窦建德可以按照这样的方向计划,可你真要信了封伦所言,那就是开玩笑了。
    按照封德彝说的去筹备一场目的是消灭两家诸侯的战争,你想想事先该怎么准备吧,又该怎么去着手。
    夸夸其谈,没什么实际上的意义,唯一让李破觉着还有点道理的地方在于,他对其他几家诸侯的阐述上面。
    天下疲敝,百姓思安……李破治下,无论是晋地还是关西,都少经战乱,乃如今正经的膏腴之地。
    其他人就不成了,经历了这些年的变乱,早已疲惫不堪,也许只要一场两场的战事,甚至不用大胜,一个诸侯就会轰然倒地,部众四散,接连投敌。
    李渊其实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占据的还是蜀中以及关西这样的地方,可多年征战下来,如今战事上一旦失利,下场又是如何?
    西北的凉国已是乱成了一锅粥,窦建德,萧铣还能勉力维持,可疲惫之态连他们自己都能感觉的出来。
    如今还能大规模急速扩张的也就只剩下了李破,所谓厚积薄发,多年的积攒在这一刻终是获得了回报。
    明显的优势已经建立了起来,也许之后统一中原的战事并不如想象般艰难?
    ………………………………
    李破按了按手,让说的口干舌燥的封德彝停下,岁数也不小了,你可歇歇吧。
    “战事上的事情还是让兵部以及卫府将军们去操心,你先且退下吧。”
    准备了很长时间,却得了这么个反应,封德彝自是不甘,但他也晓得,这事有点办砸了,他对自己的定位就是急人之所急,跟着什么样的人办什么样的事。
    而李破无疑是一位野心勃勃的君主,那么他便从一统天下的角度来进言,果然引起了对方的兴趣,可这确实也是他最薄弱之处,在战事上没什么天赋,更没有指挥过哪怕一场战争,空谈一番的结果就是,浪费了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
    只是他这人受过的挫折太多了,并不在意皇帝的冷淡,整了整衣袍,一丝不苟的再次行礼,谢恩,才后退几步,转身离去,没有表现出哪怕一点的失态。
    只是他不晓得的是,这位皇帝还有点小心眼,你语出惊人之下,竟然没说出点令人眼前一亮的东西来,浪费了老子的时间不说,还让人很是失望。
    这笔账可就要先记下了,油嘴滑舌的官场不倒翁,风评倒也无虚。
    及封德彝离去,李破并没有接着见皇莆无逸,而是从座位上起身,来回溜达了几圈,稍稍松泛了一下筋骨。
    封德彝这个人即便其行不佳,可不论经历还是言谈举止都太特殊了,几乎与何稠等人同列,而本质上,其实是李破很喜欢的一类人。
    聪明而有智慧,不拘泥于一般,就算品德上有所瑕疵也并非不能容忍,最重要的一点则是,驾驭这样的臣下会非常有趣不是吗?
    颜师古已经停了笔,也没工夫搭理在那转圈的皇帝,开始整理之前的记录,以备过后查询,这是起居郎的职责,可现在皇帝刚登基,还没来得及指定起居郎,所以也就由他和杨续两人兼任了。
    当然了对于他们而言,这并非是一个劳神费力的职责,只是参与的机密之事越来越多而已,同样的也是受到信任的表现。
    杨续没什么,因为他跟随皇帝已经挺多年了,颜师古就有些特殊,显然是凭着他的名声获得了这个职位。
    趁着这个空档,颜师古是真没闲着,让侍立在侧的宦官帮着整理好文稿之后,还要继续复核之前皇帝批复的奏书,看有没有遗漏。
    与闻机密这句话,对于散骑常侍来说,真的很贴切。
    冷不丁的,有人幽幽的问道:“你说封伦此人如何?”
    颜师古意外的抬起头,见皇帝正望着他,赶紧起身垂首,却并未立即作答,评判朝中大臣对于别的官员可能有些忌讳,可对于散骑常侍,侍御史之类的职位来说,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且依照晋末遗风,大臣们相互攻讦,评判是正常操作,尤其是对自己的政敌,可不如后来那么婉转,那是有机会就要作妖,没机会创造机会也要给仇敌来上两下。
    像贺若弼那样的大嘴巴,更是从早到晚说人坏话。
    而颜师古和封德彝没什么仇怨,也谈不上什么交情,所以他的评论便很客观。
    “封公历经波折,愈老弥坚……以臣之浅见,其人多揣摩之才,有附托之巧,多才而少节,乃大奸之相,然妖禽孽狐,当昼则伏自如,得夜乃为之祥……
    尚书所言也颇自知,唯主人之意而励之,遂无寿矣。”
    李破听了揉了揉额头,思索了半天,才算明白了人家说的大致意思。
    封伦此人有奸佞之相,喜欢揣摩上意,攀附权贵,有才能却少大节,可不就是一副奸臣的模样吗?
    后面几句则是勉为其难的辩白之语,说是变幻多姿的妖怪和狐狸为世人所诟病,可在白天里,他们会潜伏起来,只有黑夜才会出来作乱。
    就像封德彝自己所言的那样,主明则臣贤,主弱则臣黯……这些有才能却没有品格的人,在英明的君王的治下,也会成为贤臣的。
    这是封德彝自辩的话,听上去说的很有道理,颜师古也很赞同,而他们都把李破比作了有为的君王,小小的拍了下马屁。
    颜师古的话比较中肯,李破沉吟半晌,觉着这人不适合当吏部尚书,这人若主掌吏部,说不定就把吏部弄成自己家的了。
    李渊心大,他李破可不成,当然了,这人年纪老大,也不用太过提防,说不定过几年,人家自己就小跑着去拜见阎王爷了呢。
    “传诏,封德彝调任黄门侍郎。”
    一锤定音,封德彝费了老大力气,最终接任韦节去关门落锁了,另外一位黄门侍郎则是长孙顺德。
    这两人皆是老谋深算之辈,在侍中缺职的情况下,门下省基本上也就由他们两人掌管,这下萧禹和温彦博要头疼了。
    之后李破又见了皇莆无逸,这人品行没的说,能力上也很突出,在前隋地方上为官,考功皆为优等,后来在洛阳为官。

第838章家宴

    皇莆无逸干的最有名,也是最能表现这人品行的一件事就是王世充废了杨侗自己登基为帝,皇莆无逸一怒之下,抛下了母亲妻儿带兵从洛阳突围而出,跑回了关西。
    大丈夫何患无家的典型,同样他也是关西世阀中的一员,而且父子都很刚烈。
    他父亲皇莆诞在前隋任并州总管府司马,汉王杨谅谋反时因不肯跟随而被杀,而皇莆无逸差点重演了当年故事。
    李破对这人就非常满意,只是觉着此人过于无趣了些,他和封德彝完全就是两个极端,一个滑不留手,一个棱角分明,一个看人眼色,一个持正守中……
    总之用皇莆无逸为吏部尚书,令人颇为放心。
    …………………………
    一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到了晚间,李破本想回去甘露殿用饭,称帝之后的生活并没有那么令人期待。
    权力上其实和之前也没多大分别,只不过如今是名正言顺,之前就有点越俎代庖的意思,人们也极看重这一点。
    但经身边宦官提醒,李破才想起来,称帝那天宫内宫外大排宴宴也就算了,可今天无事,总归要和皇后在一起庆祝一下。
    想到这些,他又开始埋怨皇宫太大,要是搁在当年汉王府,说回去也就回去了,他娘的现在可好,去清宁宫的道路他都不晓得该怎么走,还离着老远。
    走过去肯定不成,上次去含凉殿就差点走断了腿,这次还是用人力车吧。
    宦官们身份卑微,整日里都在琢磨着贵人们想什么,喜好又是哪般,所以伺候起来那是不遗余力,他们不关心国家大事,更不晓得民间疾苦……和外间臣子完全是两码事。
    清宁宫同样位于整个皇宫的中轴线上,与南边的两仪殿,甘露殿,太极殿等遥遥相对,同样也是一大片的建筑群,李碧住的是清宁宫中的昭庆殿,是整个后宫的中心。
    而清宁宫中的承香殿是当年萧皇后居住之处,只是萧皇后没怎么入住过,她和杨广一样,都不怎么喜欢西京这地方。
    李碧和萧皇后不一样,他现在很喜欢这里,觉着比汉王府要强的多,而宫城也别想关得住她,时不时出宫游逛一趟,谁也不敢当面说她不是。
    而今日的晚宴就和在含凉殿时不一样了,这是皇帝家宴,李春,阿史那天香,王贞,王琦纷纷露面。
    还有一个年轻到有些稚嫩的女子李破第一次见,她是高德妃,名叫高宝儿。
    高德妃在后宫三夫人之列,正一品,听她的姓氏就能知道是出身名门望族,而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也明确的说明了这一点。
    李渊宠爱的万贵妃,尹德妃等都已被他送出了宫门,万贵妃是楚王李智云的母亲,李渊在时总管后宫。
    尹德妃就更有名了,李渊的宠妃之一,生了个儿子李元亨,父亲尹阿鼠把秦王府长史杜如晦给打了一顿,成为当时很有名的政治事件,让秦王府众人耿耿于怀。
    因为掺和进太子秦王之争太深,为李秀宁所厌,拒绝接受此女入府避难,于是这位曾经的宫中红人如今只能躲在父亲府中瑟瑟发抖。
    高宝儿就是接替的尹德妃的位置,年轻貌美那都不是事,看的就是她的家世,顺便说一句,高宝儿年方十六,比王贞只大了一岁而已,看的李破有点眼晕。
    高宝儿入宫也才半载,连李渊的面都还没见过呢。
    当然了,她要是见过了李渊,李碧也不能选她出来,李渊时期的那些女子,最后除了个别人之外,其他都会陆续进入掖庭……
    而贵妃之位不用说了,那是给阿史那容真留着呢,西突厥王女,足以匹配这个位置,甚至以贵妃之身领一下千牛备身府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另外还有一个内命夫人位给阿史那天香,只是这位突厥王庭公主,还没有正经的过门,只能算是不尴不尬的在皇宫中旅居而已。
    李破算是一头扎进了女儿国,这可比汉王府的时候热闹多了,宫人们在旁边紧着伺候,以李碧为首,女人们纷纷向皇帝表示祝贺。
    这可比外臣们歌功颂德好听多了,看着也赏心悦目,还未饮酒,李破就有些醉了,心里也是得意非常,咱终于也是有后宫的人了。
    至于李碧那婆娘,也不去管她,他娘的当了皇帝还能没点福利?
    酒菜很快便摆了上桌,还是皇后带头,给李破敬酒,好话一箩筐,还从不重样,李破笑着连声道着同喜同喜。
    还没吃菜,夫妻两人就连碰了三杯,李破瞅瞅李碧,心里不由嘀咕,这婆娘不会是想灌醉了俺吧?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男子汉大丈夫的终极目标啊,咱差不多快实现了这是。
    李春比李碧还兴奋呢,没心没肺的李大娘子好多天没见哥哥了,今日相聚,那必须……得跟大哥喝个痛快。
    没等李破吃上几口菜,她就挺身而出,要跟大哥连喝四个,必须比李碧多喝一杯,嫂嫂天天想压她一头,那可不成。
    李破又连饮了两杯,这年头酒的度数是低了些,可空着肚子饮急酒,李破有点架不住了,摆了摆手,不耐烦的让李春一边玩去,别来自己眼前胡闹。
    李春不由大怒,不好说大哥什么,便寻上李碧,非要和她连干四个不可,阿史那天香才不管这些,唯李春马首是瞻习惯了,立即举杯向皇后连连邀饮。
    李碧才懒得搭理这些孩子,饮了两杯便向高宝儿示意,高氏的女儿今晚算开了眼,新主的家人们……有些不成体统。
    这个倒是有所预料,毕竟据说新主出身……可这些人好像都不怎么对付,很有些仇怨的样子,连皇后都穷于应付,不免让人有些胆战心惊。
    而且这些时日下来,长公主剑术无双,喜怒无常的名声早已在后宫传开,众说纷纭间,还举出了不少“实例”,尤其是还有几个帮凶,并不比长公主差了,一时间令人谈公主色变。
    可得了李碧示意后,她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举杯向长公主以及来自草原的阿史那氏邀饮,不情不愿的加入了进去,不一会就连饮了数杯,不由连连叫苦。
    至于王贞,已封为王昭容,地位倒是安稳的很,只是年岁还小,又在汉王府中待过,所以跟屁虫做的很欢实。
    这时抽空先敬了皇帝皇后,接着便埋头吃菜,因为这里的人她谁也得罪不起。
    王琦和她差不多,如今成了后宫嫔妃中的一员,再见李破时便有些害羞,刚与李破喝了一杯,圆脸上便红润了起来。
    李破紧着吃了几口菜,喝了些汤水,再看女人们你来我往,比外面的男人闹的还凶的时候,不由叹了口气,女人可真是不能扎堆,不然肯定弄出一大堆麻烦来。
    最可恨的就是李春,这才刚刚开始,便喝的有些多了,拔出剑器来,便要给大哥舞上一段。
    其实没等李破答应,便已经跳到了大殿正中,好像是事先已经商量好了,王琦也不知从哪弄出来一张瑶琴,挥手轻弹。
    随着琴声响起,大殿两侧也有丝竹随之相和。
    李春也只摆了个架势,便随声而起,动作轻柔舒缓,剑如灵蛇便在他掌中跳跃,就像是她身体的延伸。
    琴声渐急,剑光霍霍而动,在灯火之中洒出一片银光。
    此时王琦额头已然见了些汗渍,手指却弹动的越来越快,琴声中竟是隐隐透出了些肃杀之气。
    与之相合的是殿中那矫捷的身影如旋风般在殿中来回窜动,间或还能听到李春的呼喝之声……
    这可真是……李破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谁他娘的让李春带剑入宫的?
    琴声渐止,李春收剑而立,英气满身间还是如晋阳时一般的骄傲,殿中的女人们都开始鼓掌赞叹,李破也不去扫兴,拍了几下巴掌,很是赞了几句我家妹子文武全才,女中巾帼之类的马屁。
    只有隐在暗处的顾大娘暗自叹息了一声,公主剑术已有随心所欲之势,可惜少了些杀气,于是便不足与人争雄了,可惜可惜。
    李春可不觉着可惜,笑嘻嘻的也不回去自己座位,而是行到哥哥旁边一屁股坐下,抓起大哥的酒杯就又饮了一杯。
    李破挥手就给了她一巴掌,打的她脑袋往前一点,差点栽桌上。
    “滚回去坐着去,多大人了,还有没有点规矩……”
    殿中这会已经安静了下来,谁也不知这兄妹两人是怎的了,也没人去打扰他们说话。
    李春摸了摸脑袋,哼哼了两声,一边起身一边道:“你又打我……反正以后也陪不了兄长喝酒了,打就打吧,哼哼。”
    李破听着话音不对,心里抽了抽,一把又把她给揪了回来,问道:“把话给我说清楚了,怎的以后就不能陪我喝酒了?”
    李春斜眼瞅了瞅那边竖起耳朵的李碧,故意凑到李破耳边小声道:“有人要来提亲了,我觉着人还成,你说的啊,我自己来寻夫家,可不能反悔……”
    “啊?”消息有点突然,李破心脏都差点停跳了。

第839章婚配

    “谁啊?提亲你怎么晓得的?你同意了?我……”
    李破急了,养了十多年的白菜就要跑了,李破心都开始抽抽了起来,别看平日里总说李春大了,再拖延下去嫁不出去云云,可真要到了出嫁的时候,鬼才晓得是个什么心情。
    而且这不合规矩啊……让你自己选,可不是让你和人私下通什么声气,然后再来告知兄长,是哪个混账东西悄没声的把事情给办了,你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想到这里,李破彻底恼了,挥手就啪啪给了李春两下,扇的李春脑袋一点一点,一如当年兄妹相处时的模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怎么看也有些好笑。
    可其他人是万万不敢笑的,李碧皱起了眉头,是真有些不高兴了,她和丈夫一道走了十余载,经历了多少凶险和挫折,才走到今日之地步。
    今晚与家人同乐,是在庆贺他们夫妻的功业,同时也有与家人同享的意思,怎么就非得在此时闹起来?心里还有没有点数了?
    恼怒之间,只挥了挥手道:“今晚兴尽于此,都回去歇着吧,今晚之事莫要外传。”
    其他人正求之不得,纷纷起身行礼辞出,宫人们好像也在一瞬间就没了踪影,殿中一下便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最亲近的三个人。
    瞅着那兄妹二人,李碧气不打一处来,如果她武力值足够高的话,一定会冲上去先将这两个混账胖揍一顿出出气。
    但以以往战绩,她也只能和李破打个平手,李春就不用想了,一剑在手天下我有,李碧可不想在其手上持有利刃的情况下去招惹这只母老虎。
    那边李破不解恨,又给了李春几下,才转头对李碧道:“让你瞧着她,让你瞧着她,怎的却有人提亲,你晓得吗?看你样子就不知道,可她自己就知道,你说说,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
    李碧一听,也是瞪大了眼睛,心里当即骂了声娘,这幺蛾子可出的不小,若不弄个明白,不定就成了笑话,他们夫妻两个这才成了皇帝皇后,要是接着就弄出一桩丑事……
    那得杀多少人才能平息下来?多不吉利啊?她的想法和这会李破所想简直不谋而合,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隋末乱世走出来的男女,心狠手辣的程度根本不用过多的解释。
    李春今天喝的有点多,又蹦又跳的闹的有些欢脱,接着被打了几下,酒意上头觉着晕乎乎的,嘴上也彻底没了把门的。
    “莫要打了……提亲的人是李药师的弟子,大哥你的师弟……元朗那厮入宫来与我说话,瞧他那贼头贼脑的样子就晓得没安好心,我逼问之下才晓得有人想要提亲。
    我年纪也已不小,你们总着急想将我嫁出去,这次就如了你们的愿,怎的还都气恼成了这个样子?要不就去回了,我倒还想逍遥几年呢。”
    李破龇牙咧嘴的扭头看向李碧,这老丈人还真是……亏他跑得快,不然倒要问问我怎么就有个师弟了?
    想到这里,李破终于明白了过来,咬牙切齿的道了一声,“徐世绩……罪该万死。”
    旁边的李碧刚才还恼着,这会却已讪讪的不敢说话了,李靖,元朗,那可都是她的娘家人,听这意思是算计到丈夫和小姑头上来了。
    她心里也开始埋怨,你说你要是有意于李大娘子就光明正大的来提亲嘛,闹出这许多事情来,处心积虑的,还能得了好去?
    好事也能被你们给办成坏事……可话说回来了,瞧李春的模样……这是同意了?还真是难得,徐世绩?
    这人在元三郎身边待过,还是她给选的人,应该是……河南降将?想到这个,李碧心里又哆嗦了一下,她可是非常了解丈夫的,丈夫不喜欢河南人……
    可反过来看,这人在不得青眼的情况之下,还能进入丈夫的亲军任职,才能之上应该不用怀疑。
    其他的李碧就不甚了了了,她也闭了气,准备过后给元朗上上家法,多大的事情,你竟然敢不跟我商议便从中作梗,是不是这两年待的太安逸了?又准备作妖……
    李破心情大坏,吩咐宫人过来把李春弄去休息,并命令禁止她再带剑于宫中行走。
    当皇帝的第一天,一地鸡毛,等李春走了,夫妻两个对视良久,李破气盛之际,李碧也不敢轻易招惹。
    “你瞅我也是无用,妾身哪晓得此事,不然能不与夫君知晓?阿爷那里估计也不知情,否则也不会没留下什么话便出京去了,看来就是元三郎……”
    李破哼哼两声,饮了一杯酒压了压惊,才道:“这等事还用问?定是那徐世绩求到了元朗门下,然后元朗又带他去见了老师。
    只不过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动作,便被小春晓得了而已……”
    越说越糟心,又饮了一杯,加上之前喝的,不知不觉间头就有些晕了。
    火气来的快,其实去的也不慢,毕竟是当上皇帝的人了,热血早冷的差不多了,刚才那只是本能反应而已。
    叹息了一声,“小春年纪确实大了,想把公主娶回去的人家肯定越来越多,可我确实不想把妹子嫁给这些关西人家,怕她受不了那些烂七八糟的规矩,也怕她一怒之下把丈夫给宰了。
    这些世族子弟啊……杀了也就杀了,可却误了我妹子的一生,那可不成。”
    李碧瞧着他,心中柔情渐起,不管丈夫在外面如何杀伐果断,可来到她面前时,一直都没变,还是那个对家人牵肠挂肚的小气模样。
    于是凑到丈夫身边,给他斟了杯酒。
    “既然如此,你还气恼个什么?我看小春自己好像已经允了,她眼光高峻,满晋阳的人都知道,如今却能有意于人,应该是件大喜事啊,瞧你这不高兴的样子,怎么?舍不得了?”
    李破顺手和妻子碰了一杯,“确实舍不得,也养了这么多年,从一个不大点的孩子,跟着我从山林里走出来……”
    说到这里,李破自觉失言,随即勉强笑道:“女儿大了总归要嫁人不是,肯定不能一辈子养在宫中。”
    李碧斜眼瞅了他一眼,好像根本没听出什么,只是再次给他斟满了酒杯,“就是这个道理嘛,在晋阳的时候求亲的就多,可你说小春瞧不上,那时也就算了,如今小春自己钟意,咱们怎好相阻?”
    李破顺手又饮一杯,“徐世绩……当初在我身边任职时便有人说他想图谋不轨,我当时没怎在意,不想还惦记了这些年……此等趋炎附势之徒,让我怎么放心得下?”
    李碧顺手又把酒杯斟满,嘴上却笑道:“还有这等事?这徐世绩倒真是有心……不过话说回来了,如今夫君已贵为天子,哪家想娶长公主,不是趋炎附势了?”
    李破点了点头,一杯接一杯下来他是彻底喝的多了,见妻子还想跟他共饮,不由得摆了摆手,喷吐着酒气道:“莫要再饮了,如今是什么光景你可晓得?突厥那边有所异动,西北的烂摊子等着收拾。
    窦建德,萧铣之辈若晓得咱和突厥有了间隙,不定就要来捡便宜,关西人也不太驯服,多少事等着我去做,唉,还嫌麻烦不够吗?”
    李碧动作僵了僵,瞧着丈夫越发心疼,“咱们多少风浪都闯过来了,相信这次也不例外,突厥人又怎的?咱们也不是没跟他们较量过,一个个蠢笨的很。
    若是夫君信得过,妾身提刀上马,也能夺几杆金狼旗回来的。”
    这话说的豪气无比,外人听了也许觉着李碧在吹牛,可李破却是晓得,妻子领兵向前时如火如风,那不怕死的劲头,足以让许多男儿汗颜。
    不由咧嘴大笑,“自古以来总听皇帝御驾亲征,却没听过皇后披甲上阵,你若去了,还能斩下金狼旗,我想突厥人必定羞惭万分,再不敢南窥了。”
    李碧也笑了起来,因为这注定只能是夫妻两人间的玩笑话而已,之后的战事连李破都轻易不会再身临阵前了,何况是皇后了。
    妇好的壮举,也许只能出现在部落年代吧?
    几句闲话过后,话题又转了回来,“徐世绩的家世我很钟意,不需什么高门大户,后宫姓氏颇多,就不用小春做什么了,你说呢?”
    李碧没半点迟疑的点头,这可是丈夫的心头肉,不是什么联姻工具,这一点她早已琢磨的很清楚了。
    李破的话锋一转,“只是这厮到处奔走,专弄些小聪明,瞧着实在恼人,你让元朗去告诉他,让他老实在家中等着,若闹得满城风雨,我斩了他的狗头。”
    李碧应了,“长公主选婿,倒不用什么媒人,只皇帝下诏即可……小春那里也得去问问,她方才若是酒话,又怎么说?”
    李破将酒盏啪的顿在桌子上,“那就是姓徐的一厢情愿,竟然敢算计于我,好大的狗胆,定需让他晓得个天高地厚才成。”

第840章来人

    李破伸了个懒腰,天光已经大亮,阳光顺着窗棂爬入寝宫之中,顺便也送来了些朝气。
    如今已是秋末时节,天气一天冷似一天,宫中的树木在秋风中瑟瑟发抖,抖下了一地的枯枝败叶。
    早上寝宫中多少有点凉,只是还没到生起炉火取暖的地步。
    都说秋风秋雨愁煞人,没了秋雨只剩秋风就很不得力,李破心情还不错,他正值壮年,精力旺盛。
    即便昨晚喝了不少的酒,又听到了闹心的消息,可隔了一晚之后,无论身心却都没受到多少影响。
    当然了,这也是有原因的……身旁那温软而又健美的身体睡的正香,此时被惊动了一下却只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一种如兰似芝的香气萦绕在寝宫之内,即便是在里面浸淫了一晚,依旧能闻的出来。
    李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惬意的叹息了一声,秉持着极大的意志力,才掀开被子下了床,于是宫人们从角落里如同幽灵般现了身,开始帮着皇帝穿戴衣袍,同时又是一番洗漱。
    这才是皇帝该过的日子嘛,李破终于感受到了当皇帝的好处,与外间皇权在握的感觉又自不同。
    如果说外间是皇帝和门阀贵族共治天下的话,那么后宫便是皇帝一个人的了,这里才是皇帝的老巢,所有人都在围着皇帝转悠。
    至于皇帝睡了谁,可不止后宫的女人们关心,外朝也有人在关注着,皇帝家事就是天下事嘛。
    而李破和阿史那天香睡在了一处,也就意味着和突厥王庭有了关联,生下的儿女甚至属于突厥王庭的继承人名单之内,还是很靠前的那种。
    如果有一天,大唐的手足够粗壮,可以深入到突厥王庭之内,那么他和阿史那天香的血脉就完全可以正大光明的成为突厥王庭的主人。
    那样一来,大唐和突厥可不就成了世代交好的邻居?甚至是一家人?
    当然了李破想的可不是这个,而是如果现在派人去突厥王庭求亲的话,会不会成了示弱之举?
    若是突厥王庭中还有些人觉着跟他交战得不偿失的话,在西方汗阿史那求罗蠢蠢欲动的当口,他派人去王庭求娶阿史那天香,是不是很多人就会觉得他在向突厥求饶?
    几乎不用想,一旦有人这么想了,就一定会得寸进尺,即便阿史那求罗如今只是虚张声势,不久之后可能也变成真的想要到南边来走一趟了。
    所以说还是得先瞧瞧这位西方汗意欲何为,然后再与突厥王庭说话为好,与突厥纠缠多年,几次派人北上突厥王庭。
    他不但与突厥人往来厮杀,弄了个天神之鞭的绰号回来,而且在突厥汗王阿史那杨环登上汗位的过程中出过大力气。
    再有他还派人出榆林与突厥人一道斩杀了降唐的郭子和,之外还曾派宇文歆去参加了草原盟会,也就是阿史那杨环登上汗位的那次。
    可以说整个隋末群雄能如他一般与突厥这么打交道的人是一个也没有,那也就无人能比他更了解突厥内情。
    突厥汗帐中的一些消息总会不断的传入他的耳朵,比如说这次阿史那求罗召集人马,声势不小,可突厥王庭却没什么动静。
    于是他便能猜测出,这可能是阿史那求罗的自主行为,突厥的东西两个汗王有很大的自主权,往往还会威胁突厥可汗的权力。
    所以又可以猜测,这是阿史那杨环对突厥权臣做出的又一次政治举措?
    阿史那求罗不管带兵去向何方,又是胜是败,都将再次削弱西方汗的实力?
    遥遥交往了这么多年,李破从不会小看这位前隋义成公主的政治手腕,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传奇,以女子之身成为了突厥可汗。
    相比之下,凡天下男儿尽可掩面而去矣。
    ………………………………
    八月中,长安的天空变得阴沉沉的,刺骨的北风渐渐肆虐,眼见冬天里第一场雪即将来临。
    张士贵,尉迟偕等已然回军,准备在京兆过冬。
    薛万彻接到军令之后,也率军从弘农过潼关,驻军于万年县,从晋地到长安,粮草被不断的运送过来,供大军过冬所用。
    大军在京兆北部渐渐聚集在一起,既要在此迎接风雪,也在等着北边的探报传回来。
    而尉迟恭和李年所率的一万五千骑并未回到京兆,而是按照兵部的方略进入到弘化郡,驻于弘化郡郡城合水,等待着战机的出现。
    一场大战许就要在冬初上演,对于新生的大唐而言,这同样是一场不能失败的战事。
    新生的政权总是充满朝气和活力,可它也很脆弱……换句话说,家底太薄,经不起太大的挫折。
    一旦突厥汗国大举南下,每战必胜就是大唐必须要做到的事情,一旦战败,让突厥进入到关西腹地,后果将不堪设想。
    只是和今年经历的其他战事相比,此战在结果出来之前,并不会被轻易提起,所有的消息都被其他事情所掩盖,以免引起长安乃至于关西诸郡人们的恐慌。
    ……………………………………
    就在这样一个外松内紧的时刻,一支长长的队伍赶在天气变坏之前缓缓进入了长安城。
    队伍之中,张公瑾抬头打量着长安城的城门,没有东都洛阳的气派……张公瑾暗自道了一声。
    这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身体强壮,精力旺盛,和这年月很多男人一样,留着短须,一身的官场气息。
    张公瑾是魏州人,家中世代官宦,只是没出过什么高官。
    他在王世充部下曾任颍川郡长史,一年多以前,王世充碰死在了潼关之下,河南各郡的人们都开始自寻出路。
    很多人跟着段达降了窦建德,其余的其实也撑不下去了,没有粮食,大家也不种粮食的河南终于渐渐绝了生机,侥幸还活着的河南人纷纷逃难而去。
    河南的贵族和官僚们走的更早一些。
    比如说颍川郡太守崔枢就是积极谋求生路的一个,他和襄城郡太守郑达一道率领属下亲信前来投靠汉王。
    这都是汉人中的大姓豪门子弟,可在王世充治下过的也是艰难无比,王世充一死,顿时作鸟兽散。
    他们本来是想投靠李渊的,汉王对他们并无多少吸引力,可惜汉王派兵封住去往潼关的道路,两个崔郑子孙便勉为其难的向汉王投了诚。
    郑达胆子比较大,觉着接待他们的汉王部属并不尊重他们,于是趁夜想跑去潼关。
    当晚这些人就都被抓了回来,差点掉了脑袋。
    而张公瑾当时就跟随在崔枢身边,一道降了汉王。
    其实也不怪郑达不满,和他们之前料想的差了太多,就在河边的汉王根本没见他们,便命人将他们送回了晋阳安置。
    这是个名门子弟到哪里都会受到热情接待的年头,他们也自觉有才能来回报别人,所以受此冷落,崔枢和郑达都是意气难平,颇觉汉王有眼无珠。
    张公瑾倒没什么,毕竟只是旁人下属,没那么感同身受,再说了,从河南到晋地已是换了天地。
    王世充待他们也不见得有多好,何必再埋怨旁人的刻薄呢?
    其实在晋地他们还是享受到了名门子弟的一些待遇,比如说绛郡太守赵嬴与裴氏阀主裴世清就亲自接待了他们。
    而到了晋阳,晋阳王氏对他们也很热情,毕竟他们都是同属当世四大汉姓望族,相互之间交往起来并不费力。
    所以很快崔枢和郑达就有了新的职位,虽然他们对汉王颇为不满,可并不妨碍他们在汉王治下为官。
    张公瑾也很容易的谋了个职缺,自然和那两位没法比,因为是河南人,所以在兵部任职兵部职方令史。
    官职上和以前肯定没法相比了,职责上也很令张公瑾哭笑不得,往洛阳运粮,然后再从洛阳换一些人回来,这种勾当做起来和人牙差不多。
    干了一年多,张公瑾自忖再这么下去,他许就沉于下僚,没什么大出息了,可他自认无论才能还是其他什么,并不比旁人差了,怎能这么得过且过?
    正巧去年冬天的时候,中书有人指名道姓的要洛阳城中的著作郎,于是张公瑾寻到旧主面前,求了些财货。
    带着所有的家底冒着严寒押送粮食再次去到了洛阳,贿赂了两个人,便轻松的把王世充的著作郎给弄回了晋阳。
    其实洛阳城中的人们当时饿的眼睛都开始红了起来,局面正在失控的边缘左右摇摆,也许上个冬天就是最后的一点平静时光了。
    张公瑾不管这些,河南在李密和王世充两个魔王的祸害之下,早已变成了人间地狱,各郡人烟渐绝,也不差个洛阳城。
    换回来的这位叫薛德音,是个晋人,一路上张公瑾好生相待,薛德音见这人无论举止还言谈皆是不俗,加之是张公瑾把他从洛阳城中救了出来,所以与之相交甚欢。
    不久之后,张公瑾的努力也就得到了回报……

第841章入城

    这一年八月中,前隋皇后萧氏以及汉王侧妃阿史那容真在众人护送之下终于来到了长安城。
    张公瑾便是随行的人员中很不起眼的一个,他身上的职位则是并州总管府驾曹参军。
    并州总管是前中书令陈孝意,陈孝意年纪大了,在李破略定西京之后,自请留守晋阳,随即迁并州总管。
    这是李破最信任的臣子之一,跟随他也很多年了,岁数上和何稠差不多,皆已过了古稀之年。
    何稠追求名利之心未改,可陈孝意不成,他对权位没那么看重,和当年的王仁恭一样求的是名声,所以便不再想到长安与旁人争功。
    而李破也确实需要一个有分量的人坐镇晋阳,毕竟这是他起家的地方,可别像李渊一样,给哪个败家玩意弄丢了。
    尤其是代州总管宇文歆,这人野心勃勃,手段了得,同样需要一个像陈孝意这样的老臣在其背后看着些。
    换句话说,这君臣二人之后若无特殊情况就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
    …………………………
    张公瑾在总管府中任职不久,汉王率军破李渊的消息传至晋阳,一时间可以说是举城欢腾。
    李渊在晋阳任职不到两载,其实没在晋阳留下太多的痕迹。
    李破则不一样,他在晋阳待了五六年,并在晋阳称王,和晋地各个家族的关系也越来越是密切。
    这些年下来,晋阳人早已把李破当做了自家人,就像当年李破被人称作李云内时一般无二。
    翘首期盼间,晋阳官署纷纷南迁,一大批晋地的人才随着这次迁移进入到了关西,给关西带来了新鲜的血液的同时,也让晋人在关西官场上牢牢占据了一席之地。
    长安这种当世大城就是在这样的新陈代谢中走向辉煌。
    张公瑾算是赶上了一个尾巴,萧皇后和阿史那容真需要人来服侍,于是并州总管府,太原郡府等地方官府都要派出得力之人随从在侧,以免出了什么差错。
    于是不少像张公瑾这样有着上进心的人想方设法的进入到了这支队伍当中,并满怀憧憬的来到了长安。
    从晋阳起行的时候差不多千多人,一路上不断有人加入进来,到达长安的时候已经有了将近三千人。
    ………………………………
    经过长长的甬道,队伍渐渐从另外一边探出了头,迎接车驾的官员们引着队伍进入城中,萧后和阿史那容真的车辇很快便被骁果们围住毫不停留的向前行去。
    其他人则必须向指定的衙署报备,然后或去或留。
    张公瑾身边的马车中,薛德音探出脑袋来张望,自他被从洛阳赎出来之后,也许是在洛阳过的太过艰难,留下了病根,所以他身体一直不太好。
    这次南来是侄儿薛元敬一直陪护在侧,再加上张公瑾就近照顾,今日终于算是到达了目的地。
    许是觉着终归没死在路途之上,做个找不到家的孤魂野鬼,薛德音那蜡黄的脸上露出了些笑意。
    虚弱的拱了拱手,“一路之上多亏弘慎照看,不然怕是……”
    说到这里眼圈先就红了,声音也带出了些哽咽,眼瞅着眼泪就下来了。
    张公瑾头皮麻了麻,薛德音是个喜欢悲春伤秋的文人,他可不是,“薛兄快勿如此,俺不过效些微劳,算不得什么。
    元敬快来给收拾一下,一会咱们还得去吏部报备,这么多人,也不知会耗到什么时候?”
    曾经把王氏才女的书帖偷回去,挂在自家卧室当中日夜观瞻的薛元敬也正随在一旁,他可比他叔父强的多了,一路走来并无大碍,此时正在东张西望。
    听了张公瑾的话,回头便笑,“一别西京数载,归来还是那般模样,叔父也不必悲伤,到了这里便如归家,我和三叔在城中便有居处,只是不知如今还在不在?”
    薛德音白了侄儿一眼,他在洛阳还有宅邸呢,难道去洛阳就算是回家了?
    他这个侄儿是个书痴,在晋阳也很有名气,曾经和汉王打赌在街市上贩卖字画,最后还把汉王赢了,如今还为晋阳人所津津乐道。
    只是薛德音听了此事,再想想王皇帝的样子,便为侄儿捏了一把汗。
    不去搭理不着调的侄儿,薛德音只对张公瑾道:“贤弟也是头一次来此,不如办完事后还与吾一道,也好有个照看。”
    张公瑾自无不可,薛氏这三位如今虽还都居于卑位,可他们都是身具才学之人,不久必能显达于人前,尤其是薛元敬,年纪轻轻便文理通达,很得并州总管陈孝意的赏识。
    这次随行来西京,薛元敬身上就有陈孝意的荐书,得官乃轻而易举之事。
    就是薛德音有些麻烦,他属于“罪臣”之列,曾经给王世充写过讨唐檄文,在洛阳名气不小,偏偏还没什么根基,这样的人最容易掉脑袋了。
    好在如今汉王当了皇帝,若是李渊得了天下,薛德音那可能就要以悲剧收场。
    “那就不如明日里再去吏部,元敬在城中即有屋宅,咱们先去寻一下,瞧瞧还能住不能住……之后再做其他打算?”
    三个人稍一商量便定了下来,带着七八个随从便先去看自家房子了。
    ……………………………………
    车轮滚滚,马蹄得得。
    一队人马行在朱雀大街之上,萧皇后由两个女官陪着静静的安坐在车中,路途劳顿,她多少有些疲惫。
    可重回长安……思绪万千之际,她甚至不敢推开窗子往外面望一望,她怕看见那些熟悉的屋宅和人物,就想起当年之种种。
    彼时青春正盛,彼时花好月圆……
    幸好……和晋阳一样,她在长安待的时间也不长,宫城是否依旧,人事是否变幻,对于她而言都没太深的感触,只是情怯而已。
    其实她烦心的并非这些,在晋阳待了几年,她已经习惯了安静的生活,甚至都想在晋阳终老了。
    可最终还是重又回到了长安……这里有她的亲族,同样也有前隋的臣子,更多的则是杨氏的仇敌。
    回到这里,想要像晋阳那样不问外事可能就不成了,而这里的人还有多少记得当年的萧皇后呢?
    她的心情就是这么矛盾,既希望还有人能惦记着她,又希望人们都忘了她。
    正浮想联翩之际,车队突然慢慢停了下来,不一会儿马蹄声响,到了近前有人翻身下马,径自打开了车门。
    萧皇后眉头一下皱了起来,多年过去,难道关西的豪族已经到了如此无礼的地步,敢于当街拦下她的车驾,还想进到车中放肆?
    车门一下打开,露出了李春那张既得意,又殷切的小脸。
    这可真是个惊喜,也就两三个月不见,竟然给了萧后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喜悦之下,那双如烟似雾的眸子都跳动出了喜悦的光。
    此时李春身子一耸便进了车厢,挥手就将两个女官给赶了出去,这时外面又伸进一个脑袋进来,一窜也进了车内,顿时车中便出现了一阵好闻的香气。
    李春亲昵的一下挽住萧后的胳膊,笑声如杠铃般响起,“娘娘来的恁也迟了,我等了好多日子了,皇宫我都转了好多遍,也没寻见一个如娘娘般的人呢……”
    欢喜之情溢于言表,跟她一道出来的阿史那天香则在好奇的打量着这位曾经号称天下第一美人的女人,好半晌才颇为沮丧的承认,即便她已经“老了”,却还是那般好看。
    怎么瞧都好看的那种,而且她的身上好像有一种她从未在旁人身上见过的东西。
    她是头一次见到萧后,见过之后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她的心情,名不虚传。
    萧后没说什么,可那透着喜悦的眼睛就像是已经说了千言万语。
    李春明显是受到了鼓励,同时也确实有许多委屈需要述说,而这世上除了她的大哥以外,也就是这位娘娘才配听她叙说心事,至于旁边的阿史那天香,那只是个搭头。
    叽里咕噜的说着长安的见闻以及后宫中的趣事,进京时间还短,她对长安还充满着好奇,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觉得枯燥。
    “娘娘是不晓得,大哥登基当了皇帝之后,不但脾气变得坏了,而且整日里忙的不见人影,皇宫又那么大,见他一面真的是越来越不容易了。
    本来想去晋阳接娘娘过来,可大哥和嫂嫂尽都不允,这也罢了,之前我想带人到河边迎一下也成啊,可他们说什么关西初定,道途之上并不平安,又不许我去。
    那咱退而求其次,在城外总成了吧?”
    说到这里李春呲了呲牙,好像要咬谁一样,唬的旁边的阿史那天香不安的扭动了一下身子。
    “前些天和大哥喝酒喝的醉了,说了些醉话,大哥当了真,便不许我再出宫了,今日还是晓得了娘娘即将入城,我才想办法逃了出来,不然迎都不能迎上一下,可真过意不去呢。”
    听到这,萧皇后脸上笑意更盛,连眼睛都变得弯弯的,元气满满的长公主殿下,让她的整个世界好像都亮堂了起来。

第842章归来

    “你大哥已经是皇帝了,你就是长公主……可不能再胡闹了,怎么能偷跑出宫?这要是被外人晓得了,还不闹得满城风雨?
    那许多人说嘴,最后丢的将是李氏的颜面,你说到时皇帝恼是不恼,你以后还想不想出宫游玩了?”
    车队重又起行,护卫的军士们更加的小心翼翼,不论官民,很多人离着老远便被他们赶开,速度却比原先慢了许多,生怕惊扰到这些贵人们。
    李春嬉笑一声,显然没把这些规劝的话听进去,“玩还是要玩的,只要过了这一关,大哥和嫂嫂想要管我可就难了。”
    萧皇后早就习惯了她这没心没肺的样子,很多关西贵族家的女儿,都是性情爽利有若男儿,家中父兄也不定能比得过她们。
    李春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只不过她的哥哥可比别人家的强到天上去了,如今都登基成了皇帝了,这样的大哥可谓是天下仅有,别无分号。
    所以李春即便做出些出格的事情来,也不算什么,在这长安城中,皇子,公主的故事数不胜数,李春这点任性还暂时排不上号。
    “有哪一关要过,说来听听?”
    李春打个哈哈,“娘娘你也累了,等安顿好了我再跟娘娘细说……娘娘晓得了吧,大哥把李渊次子李世民的府宅腾了出来,给娘娘做驻足之用,听说那宅邸好大的,不比太极宫小到哪去。”
    萧后就笑,“当年秦王杨俊的府邸当然大了,可叹的是继任者袭其封号,却也没什么好下场,父子相疑,兄弟相残,如今败逃而去,也不知流落于何方了。”
    李春皱眉,“这样说来,很不吉利啊,大哥也是的,怎能让娘娘住进这样的地方?要不娘娘还是随我先入宫暂住,等我跟大哥理论之后再定行止?”
    萧后一听赶紧按住她的手,“你不必为我叫屈,我一飘零之人,本就不详,正与那府邸相配,而且你瞧瞧整个长安城,哪还有一处比它更大更好的去处?
    回去之后,代我向皇帝问候一声,就说我很领情,就是占了那么一座府邸,心中多有不安,请皇帝得闲时稍移玉步于府中,也好叫众人晓得此地换了主人。”
    “娘娘也是的,晋阳宫就那么冷清……如今回了长安,也还是那么一座府邸,空荡荡的一个人居住,也不觉得孤单?”
    萧后笑笑,柔声道:“这些年孤单惯了,再说也无人敢来与我同住,你能常来与我说说话,我就知足了。
    对了,光顾着和你说话,这位又是哪家女儿,也不说引见一下?”
    其实瞅着那双蓝眼珠以及身上弥漫的体香,萧皇后便能猜得到,这必定是义成公主的女儿,突厥伽蓝公主阿史那天香了。
    两个人还是亲戚来着,阿史那天香应该叫她一声舅母,当初她从窦建德处去到突厥王庭时,阿史那天香早已南下晋阳,也就没见着。
    等她也去到晋阳,阿史那天香已是汉王府中待了许久,对她这个舅母也没什么印象,再说她一客居之人,不好点名让汉王的家眷来见,于是两人一直不曾见面。
    “她可不得了,母亲是突厥可汗,前隋义成公主,父亲则是启民可汗……嘻嘻娘娘应是晓得的,她可是您的晚辈,就不用我再多嘴了吧?”
    阿史那天香初为人妇,和以前到底有些不太一样了,可年纪还小,玩性不减,还是整日里和李春两个到处兴高采烈的游走。
    今日也是她得了消息说萧皇后进城了,这才引的李春偷跑出来,还是那句话,在草原上长大的女子,总比南边的人多了些野性。
    萧皇后听了轻轻拍了李春一下,打量着阿史那天香,还真是人如其名,这满室的馨香,实乃上天之恩物,那位一定非常宠爱她吧?不然他的妹子也不会跟她如此亲近。
    那边阿史那天香则已稍稍欠身,“阿史那天香拜见舅母,是草原上的风一路将舅母送到了这里,它在诉说您的故事……我很欢喜能与您为伴,愿天神与我们同在。”
    她说的是突厥语,意在迎接一位亲族的到来,同时也在难为这位天下第一美人,看她是不是真的那么博学多才,配不配得上她的美名以及这一声舅母的称呼。
    萧皇后笑笑,用稍有些生硬的突厥语回应道:“草原上的风中都留有你的芬芳,你的母亲也很思念她宠爱的女儿……在这远离天神的国度,还是让我们来相互照顾吧。”
    李春不高兴的瞧了她们一眼,用更差的突厥语插了一句,“不要再提天神了,昊天大神会不高兴的。”
    于是三个女人相互瞅了瞅,都闭上了嘴巴,能拿神明来开玩笑的只有那个与神明并列的家伙,其他人都有着这样那样的忌讳。
    而且突厥语在长安可不时兴,长安城中的人们已经很久没有和突厥人打过交道了,也就是李春和阿史那天香,阿史那容真待的够久,加上她那大哥通晓突厥语言,所以她才学了些突厥话。
    阿史那天香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自从南来以后也有好多年没见了,不由有些思念,抽搭了两下,无奈却没什么眼泪掉下来。
    突厥人是阿史那(母狼)的后代,他们对亲情的理解和汉人是完全不同的,每一个成年的阿史那族人都会拼命去争取权力,而非是向父母兄弟祈求赐予。
    所以阿史那天香的情绪也只低落了一会,便重又欢快了起来,显然她对这位舅母的兴趣在持续的高涨当中。
    每一个与萧后接触过的人其实都有着同样的感觉,而她的吸引力也没有因为年龄的增长而有所衰弱。
    ………………………………
    前面的车厢里聊的热火朝天,相比之下后面的一辆车辇里面气氛可就沉闷多了。
    阿史那容真端坐在那里,酒红色的眼眸正出神的瞅着窗外,景色在她眼前掠过,她却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从中溢出来的一丝一缕的期盼则泄露了她的心事。
    比起之前,她看上去又高大了不少,因为她骨架本来就大,经过半年多的休养,整个人都圆润了起来,于是身材上看上去也就更加高大了起来。
    而她的身体素质毋庸置疑,比之李碧有过之而无不及,一路颠簸到了长安,对她来说是一段很平常的旅途。
    如果只有她自己就更好了,骑着马不用这么拖拉便能飞一样的赶到长安,见到她日思夜想的丈夫。
    哇……婴儿响亮的哭声将安静的氛围打了个粉碎,阿史那容真默默的转过头,长臂一伸便从妹妹怀里将女儿抱了过来,解开衣襟便来喂奶。
    阿史那云真缩了缩身体,她在接到姐姐南来的消息之后,一直迎到了河边,可一路上姐妹两个也没怎么说话。
    因为阿史那容真对其他事情都不很关心,而她所关心的事情阿史那云真也不怎么清楚,比如说皇帝想没想她,一天吃饭能吃几碗,吃的比以前少了还是多了?
    这些事情要是阿史那云真都晓得的话,那么红眼珠一定会顺手把她扔进黄河去喂鱼。
    突厥人的家庭关系就是如此,很多时候都是靠着强权在维持,就像阿史那云真这般,她对姐姐的畏惧强而有力的维持住了她们的亲情……
    阿史那容真显然并不喜欢孩子,她只是本能的在养育自己的女儿,她在草原上和奴隶们一起长大,没有受到过系统的突厥贵族式的言传身教。
    所以很多时候她都是凭借本能在行事,而一些诸如天神,荣耀,诚实,阿史那氏,丈夫等等的词汇,也就成为了她的行为准则,她的一切行为举止都可以从这些简单的词汇中找到合理的解释。
    而她的女儿首先要强壮,能够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所以需要她亲自喂养,这样才能和她一样变得越来越强大……若是能安静些就更好了。
    在本质上她和李碧都一样,秉性强悍的女人对孩子都缺乏耐心和母性。
    “你说他会喜欢女儿吗?是不是只有生了儿子,丈夫才会高兴?”阿史那容真盯着自己的女儿,头也不抬的道。
    阿史那云真揉了揉胸口,第六次了,已经问了六遍了,天神啊,快给她点启示吧,不然您最宠爱的女儿就快要疯掉了。
    “怎么会呢,阿姐你看看李春吧,她也是女儿,皇帝对她是不是宠爱无比?”
    阿史那容真抬头看了妹妹一眼,判断出她并非在敷衍或者欺骗自己,便又低下头,“那不一样,李春和她的兄长一起经历过磨难,从来不曾离开过,别人自然比不上她。”
    阿史那云真绞尽脑针的想着说辞,“皇帝喜欢像阿姐这样强大的女人,只要孩子能像她的母亲一样,那必定能得皇帝喜爱。”
    阿史那容真终于点了点头,认可了妹妹的说法,只是看着女儿还是有点可惜,她的样子太平凡了些,眼睛既非蓝色,也非红色,是黑色的。
    她的脸和身体都小小的,将来又能强大到哪里去呢?

第843章羞恼

    两辆载着贵人的车驾进过朱雀门进入了皇城之中,在这里两边便分了开来。
    李春和阿史那天香不会跟着萧皇后过去,她们在这里下了车,跟萧后别过之后,便又都有些不情不愿的上了阿史那容真的车驾。
    阿史那容真向来气场强大,即便是李春也不太愿意跟她离着太近,就更不用提来自突厥王庭的阿史那天香了,就像东西突厥一样,天生相克。
    而且当年她从突厥王庭初到晋阳的时候,就是被阿史那容真捉住挨了一顿好打,所以之后她无事从来不跟阿史那容真照面。
    红眼珠则对谁都差不多,只李春在她这里要受些优待,毕竟是他丈夫宠爱的妹子嘛。
    车厢内多了两个人,空间倒还够用,只是比之前更闷了一些,都没人愿意说话了。
    车队稍停便又向前行去,绕过太极宫正门,走的永安门,过通明门,经承庆殿去百福门把李春放下。
    当李破正式称帝之后,李春其实也算有了自己的宫殿群,那就是太极殿西侧的公主院,千秋殿这一片建筑,不应该再跟后妃们凑在一处了。
    当然了,在应该不应该这样的事情上,李春向来会极力把不应该这个选项弄掉,而有了自己的地盘,她如果嫌弃冷清,一样会跑去后宫耍乐,才不会去管什么应不应该呢。
    车队这个时候已经换成了步辇,队伍也瘦身了不少,又走了不少时候,才真正进入到禁苑之中。
    一入宫门深似海,这是后人对宫廷的描述,可宫城却哪里关得住那些奇异的女子?
    ……………………………
    另外一边的萧皇后此时也已到达了目的地,她的弟弟萧禹带着族人就迎在府门之前,兰陵萧氏的女儿终于再次回到了长安城,只是已经换了天地。
    可前朝皇后在多年之后却依然能够平安归来,并在长安城中有一处很不错的栖身之地,本身就是一个传奇故事。
    而她的亲族们也不会因为她流落在外已久,身份上和以前差别巨大便有所怠慢。
    这不单是因为兰陵萧氏要顾全自家的脸面,或者亲情上有所羁绊,当年又受了萧皇后多少恩惠等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其实是当今大唐皇帝李破对萧后的态度上面。
    不但允许萧皇后在晋阳宫城中荣养多年,而且接到了京师长安也安排在了当年秦王杨俊的府邸之中安住。
    这让萧氏族人松了老大一口气。
    如果皇帝把萧皇后接到宫中,萧氏的脸皮可就要掉到地下了,而且还必须强颜欢笑道上一声恭喜,毕竟前朝早已远去,打着日月星辰旗的大唐皇帝接受前隋的遗产,也属理所当然,旁人除了笑话萧氏外,并不会就此发表太多的评论。
    说不定传到百姓口中还是一桩佳话呢。
    而能容许萧皇后在外居住,事实上已经给了萧氏家族很大的脸面,对他们而言,这无疑是新皇最为宽容的举动之一。
    萧后在门前下了车,迎候的人们便纷纷将腰深深弯了下去,这里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垂髫小儿,有男人也有女眷,有的一身官服,有的则是穿着布衣。
    可无一例外的是他们身体中都流淌着兰陵萧氏的血脉。
    萧禹抬起头的时候已是老泪纵横,“阿姐,您可算是回来了。”
    萧皇后预想过这些场景,当时并未感觉到什么欣喜之类的情绪,而且以前隋皇后之身,在外飘零多年,族人们又会怎么看这个归家的女人呢?
    而且这些年迭经变乱,萧氏族人却无多少助力,难免让她颇为怨恨,要知道当年她嫁给杨广,为家族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多少萧氏子弟因她而受封赏?那是数也数不清……
    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如今的梁王萧铣了,若非他是萧皇后的亲戚,当年连饭都吃不饱的他何来起家的资本?
    她对族人向来宽容,只要她能做到的,基本上有求必应。
    可临到危难关头,又有几个族人能够挺身而出,帮她渡过难关?
    这些若有若无的怨恨跟随了她不少时候,即便是在南来旅途之中,也时常会困扰着她,对于她来说相见争如不见……
    可真的见到这些或陌生,或熟识的族人,之前那些种种想法便都变得支离破碎了。
    她一边擦拭着不断流下来的眼泪,一边哽咽道:“是啊是啊,终是回来了,活着回来了……还能见到阿弟,老天待我不薄矣。”
    萧氏族人埋头在那里,一片泣声,萧禹再也忍不住大哭道:“吾等无能,让阿姐受苦了……”
    府门之前的台阶之上,也不知接下了萧氏族人多少眼泪,男女老少尽都泣不成声,当年萧氏亡国之际,也不知是否也是这般。
    萧皇后这些年经历了不少风浪,情绪稳定的很快,抬头瞧了瞧府门上的匾额,擦了擦眼睛还道自己看错了。
    上面只有两个大字,萧亭……萧亭路远,蜿蜒难忘……
    萧后闺名萧亭,小名美娘,杨广喜欢呼其小名,萧亭这个名字则不显于世,除了宫中有所记载之外……
    萧后的性情再好,这个时候也有了些恼怒,质问道:“这是阿弟使人弄上去的?”
    萧禹哭的有些头晕,努力的抹着眼泪,稍稍扭头看了一眼,才瘪着嘴好像又要哭上一场般道着,“阿姐啊,这是至尊亲口许的牌匾,字是颜师古的笔迹。”
    说到这里,他嘴里越发的苦了起来,“先前大家商量着阿姐住的地方叫萧府便成,可又有人说不太合适……不如叫萧娘娘府,报到至尊那里,至尊说听着像庙宇,不成。
    阿弟也是多嘴,便想让至尊给起个名字,所以至尊就许了这个牌匾下来。”
    萧皇后那点悲伤的情绪彻底被弄没了,一个女子的闺名大摇大摆的出现在牌匾之上,让人感觉极为羞耻。
    另外这些族人竟然不想让她用萧府这两个字,显然是觉着她一个女人,身份又如此的特殊,不应该把萧氏主枝给代表了。
    这就像平阳公主李秀宁的府邸绝对不会叫李府一样,而当世如果有哪家是女主当家,多也是随着夫姓。
    萧皇后的丈夫是杨广,总不能把自己的府邸弄成杨府吧?她身上又没有其他封号,于是府邸的名字竟然成了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这么对比下来,李破就大气多了,觉着萧氏这些人极其废物,一点担当也没有,于是为萧后争了一口气。
    别说满长安,即便是去整个天下寻摸一下,即便是如今风气开放,也没哪个女子会堂而皇之的把自己的名字高悬于府门之上,真真是天下独一份。
    即使是突厥可汗阿史那杨环来了,也要道上一声佩服。
    这个插曲起到的效果可真不错,萧后羞恼之下,外加对族人感到分外失望,于是借口旅途劳顿,身心俱疲,亟待休息,很快便将萧禹等人给赶走了。
    等众人都走了,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宦官才低声道:“至尊说了,娘娘若有不喜……过后入宫请封夫人也就是了,不必迁怒于族人。”
    此时萧皇后已经在众人簇拥之下,进入到了府邸后宅。
    此处府宅在杨坚迁入新都之后,只经历了两个主人,修缮扩充过几次,李世民离去也没多少时间,所以没怎么整理就可以住人,而府中也满是秦王家眷,奴仆留下的痕迹。
    这里并没有显得过于冷清,在萧皇后从晋阳启程南来后,许多宫人便被充入其中,多是李渊旧人,也算是为宫中解决了一些麻烦。
    听了宦官的话,萧后只能点头,也再次想起挂在府门前的大大的牌匾,顿时羞的眼睛都有些红了。
    ………………………………
    稍晚,太极殿偏殿之中,李破很快便得到了一连串的消息,李春偷跑出宫去迎接萧皇后一行的事情也没瞒住,一股脑的都报给了李破知晓。
    皇帝很忙,只能把这些当做百忙之中的调剂来听听。
    红眼珠母女平安到达,晚上得去瞧瞧,也不知道西突厥的魔鬼生了孩儿之后还有没有之前那么威猛。
    他现如今也是儿女双全之人了,儿子李原如今已经能跑能跳,开始随着老师读书习字,也不知是太小还是怎的,反正背个诗都让人着急的想揍他一顿,身体素质倒是一流,摸爬滚打闹的很欢。
    儿子将来前程莫测,他想不出来会怎样,女儿更是如此,该如何教养也是大问题,瞧瞧李春就晓得他教育孩子是真不成。
    至于萧皇后那边之种种,他不甚感兴趣,无非就是久别重逢的那些戏码,而且门阀中人哪有那么重感情?都是演戏给人看而已,而且他就是观众之一。
    想象一下萧皇后瞧见那块牌匾时的表情,他便能从中收获一些快乐,来自皇帝的恶作剧,就算你觉着不舒服,也得生受着。
    对于他而言这些只是些小插曲,他在等萧皇后入宫请封,前隋的痕迹就又要被抹掉一些了。
    而他此时关注的目光已经遥遥望向了北边。

第844章行军(一)

    朔方北连谷戍。
    这是一座废弃许久的军镇,隋初杨广为北巡榆林所置,作为北巡路途之上的休憩之所在,和驿站差不多的功能,只是为了接待大队人马到来,征发了上万民夫在这里修建一座小城。
    到了大业十三年,这里最后几个守城的老卒也都各自散去,连谷戍也就荒废了下来,景象是不是似曾相识?
    没错,和当年定襄郡的那些军寨一样,都属于被人遗忘了。
    可连谷戍的位置还是很重要的,它东北方向便是榆林郡,过了河便是云中草原。
    它的西边方向是一片无垠的沙漠,人迹罕至,而东边则是连绵不绝的汉家长城,长城另外一边就是雕阴郡,由长城阻隔,简直两番天地。
    沿着长城向西南方向延伸,不过百里便是朔方郡岩绿城,也就是匈奴人所建的统万城,可以说是塞外有数的大城之一。
    匈奴人没少在这座都城上费功夫,可惜不过几十年光景,匈奴人便彻底没了踪影,这也是他们最后一点辉煌了。
    而岩绿城再往南走,不管是经五原进入弘化郡,还是经宁朔进入延安郡,前面就再无多少遮拦,可以直入关西腹地。
    自杨广北巡榆林之后,连谷戍已经寂寞了太久了,窟野河也在它的身边默默流淌了多年。
    而在这一年,大唐,元贞元年八月间。
    三万余突厥大军从北便榆林方向渡过黄河,来到了连谷戍,彻底打破了这里的平静。
    三万多人的骑军足以将连谷戍周围十数里占据下来,并扎下了简单的营地,连日赶路,突厥人稍显疲惫。
    他们紧着给战马卸下马鞍等负重,拿着空瘪的水囊到河中取水给战马和自己饮用,临到傍晚,突厥人的营地终于渐渐安静了一些。
    突厥战士们才开始掏出肉干,就着凉水大口的吞咽着食物,贵族将领们则点起了篝火,将刚杀的羊只放上去烧烤,准备吃他们的晚餐。
    他们周围并没有什么敌人,所以不禁烟火。
    这么多的突厥勇士跟随着他们英明而又勇武的颉利可汗进行了这一场远征,至于对手是谁他们都不很在乎,因为如此众多的突厥勇士聚集在一起,哪里还会失败?
    就像几年前他们战胜西突厥射匮可汗的十余万大军一样,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有信心在可汗的率领下,击溃任何敌人。
    长途的行军并未消磨他们的战意,因为可汗告诉他们,战胜敌人之后会收获丰富的战利品,足以让跟随他征战的勇士们自此过上令人羡慕的生活。
    夜晚终于降临在大地上,星星点点的篝火在连谷戍内外点缀着这片荒原的夜色。
    连谷戍内唯一还算完好的房屋,也正是当年杨广驻跸之所在,如今也已生满了野草,大漠吹来的沙尘差不多将整间房屋埋了起来。
    稍作一些清理,突厥颉利汗阿史那求罗便住了进来,同时这里也就成了突厥大军的心脏所在。
    颉利汗身边的附离子们守卫在周遭,他们同样燃起了几堆篝火,烤制出来的食物比外面多出不少。
    “快的话要一天多些,慢的话两天总也够了……岩绿以前是大城,现在估计也没什么人了,在那里有一片草场,应该能很好的休息一下。”
    皮肤黝黑的向导在地上勾画着简单的地图,一边说着话。
    他的周围是以颉利汗阿史那求罗为首的突厥将领,他们一边啃着食物,一边听着向导的话,室内的火光一闪一闪的,照在他们的身上,好像一群鬼怪在开会。
    “可汗啊,我们究竟要去哪里?已经走了这么远,如果往西去的话,我们可能已经能找到那些背叛天神的人的帐篷了,现在呢,却什么都没有……”
    一旦有人开始抱怨,其他一些人便不会客气,突厥人不讲究委婉,即便是在他们的可汗面前,许多人也会有话直说。
    “是啊可汗,战士们已经有了疲惫,再这么下去,见到敌人的时候还有什么力气作战呢?”
    “这样向南一直走下去,是不是就到了隋人的地方?”
    “我可不喜欢跟隋人打仗,他们总是躲在城墙后面向你放出冷箭,等你放过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冲出来抢夺你的牛羊。”
    “没错,一群卑鄙的家伙,比草原上的鬣狗还要讨厌。”
    一群留着大胡子的突厥将领开启他们特有的聊天模式,对隋人展开日常嘲讽,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都不晓得隋朝已经亡了。
    趁着他们说话的工夫,向导也拿起一只羊腿开始啃了起来,和这些暴躁的突厥贵族在一起很危险,时刻都有丢掉性命的可能,唯一的好处应该就是可以吃到热乎的肉食了。
    阿史那求罗的吃相并不比别人好到哪去,乱糟糟的胡须上沾满了油脂,他时不时的抹上一把,然后擦拭在皮袍子上,给黑亮的皮袍子增加一些防御力。
    而当年那个凭着一时热血冲上马邑城头,被人砍了两刀,一棒子敲下去,差点丢了性命的突厥贵族青年,早已长成了一位合格的统帅。
    他是始毕可汗的幼子,如今突厥的西方汗,这支突厥大军当之无愧的首领,当他说话的时候,便无人再敢出声。
    “不要再争论这些了,我们离世仇已经很近了……现在告诉你们也没什么,南边又有了一位新的可汗,你们都应该听说过,他叫李破,娶了草原上最娇艳,也永远散发着清香的那朵鲜花,我的妹妹(实际上是他姑姑)伽蓝公主为妻。”
    “天神之鞭……”有人小声的嘟囔了一句。
    如果李破在这里,就一定会反驳他,他还没有正式迎娶阿史那天香为妻,他也从来没有被别人当过什么鞭子,去抽打可怜的突厥人,你们这完全是在污蔑。
    阿史那求罗恶狠狠的啃了一口羊腿,就像在啃食仇敌的肉,“天神之鞭,没错就是他,一个双手沾满了突厥勇士鲜血,活该下地狱的家伙。”
    “您是说他已经成为了隋人的皇帝?而且汗王还将女儿嫁给了他……我们这是要去跟他作战吗?”
    将领们大多惊讶了起来,只有最忠心的那几个才事先知道这些,只是他们也不晓得为什么可汗要去与那人为敌,虽然大家都恨不能砍下那人的头颅来向天神证明自己的武勇。
    可说实话,和狡诈而又凶狠的天神之鞭为敌,是需要极大的勇气和实力的,那人杀死了无数的突厥勇士,却又能娶到汗王最宠爱的女儿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且好像天神也没有反对啊……
    “前两年有人来到我面前对我说,希望我派遣一些突厥勇士去帮助他作战,夺取一些隋人的城池,他的回报却并不怎么样。
    只想让我们流血,却不想给予合适的报酬的人,并不适合作为朋友,所以我回绝了他。
    但他说的有一句话让我很心动,隋人如果都在一杆旗帜之下作战,我们突厥人就没有任何机会能够战胜他们了,就像是当年的启民可汗……他曾跪倒在隋人皇帝的面前,高呼圣可汗,这是我们突厥人的耻辱……”
    阿史那求罗拍击了一下自己的胸膛,“所以今天我带领你们来到这里,南边不远处就是隋人的都城,他们唤其西京长安,如果我们能攻打下来……”
    黑暗中阿史那求罗的眼中好像在跳动着火焰,声音则像魔鬼在抛出诱人的饵料。
    “那里有无数的财宝,无数的奴隶,还有无数的女人在等待着我们去夺取,只要占据了那里,我们就能在那里度过寒冷的冬天,然后带上我们夺取的一切回到草上上来。
    到了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将成为突厥人中的英雄,即便是王庭……也将为我们的功绩所欢呼,草原上的每一个角落都将传颂我们的美名。”
    将领们的呼吸渐渐粗重了起来,眼中闪动着的都是贪婪的光,要不李破怎么会说突厥人脑子不太好使呢。
    他们总是很容易激动,让兽性和本能占据上风,而理智在他们的身上的痕迹并不明显。
    就像现在,只有少数人会在心里嘀咕上那么一句两句,当年始毕可汗率领三十多万勇士南征,最终得到了些什么呢?
    隋人的城池真的那么容易攻打吗?这个冬天若是一无所获,我们的部落还能不能承受得起这样的损失呢?
    和阿史那求罗预料的差不多,让这些贵族们攻打隋人可以,可对手若换成了隋人中最凶狠的那个的时候,他们就有了退缩。
    而当年始毕可汗南征的先例太糟糕了,三十多万人南下,除了杀了很多隋人的百姓以外什么都没有得到,还被隋人狠狠的咬了几口。
    第二次南征同样失败,在马邑就碰的头破血流,十余万大军走的时候,还被敌人伤的很重很重,这直接导致了突厥内乱。
    这么多年过去了,隋地早已进入到了诸侯割据的后期,实力更弱了几分,而突厥人却再未大举南下,除了自身的原因之外,恐怕也就是因为大家都认为和隋人征战没有任何的好处……

第845章行军(二)

    这一晚,颉利汗阿史那求罗给众人统一了一下思想,做了战前动员,因为离着隋地越来越近,随时都可能会有战事发生,必须让大家都打起精神来。
    而选择从榆林进入到隋地也是不得已,因为这是离着圣山最近的南下之路。
    另外一方面则是突厥王庭并不同意在这个时候对隋人用兵,尤其攻打的还是已经与王庭结盟多年的李破。
    所以这次阿史那求罗带兵南来,是西方汗的战略独走,从云中进入马邑的旧路是走不通了,即使是从榆林南下,也遭到了一些王庭贵族的阻挠。
    不然的话,声望如日中天的西方汗绝对不会只征召到这些人马。
    更让阿史那求罗恼火的是,东方汗显然对他产生了很大的敌意,已经严令不许自己治下的部族向西方汗靠拢,派遣战士帮他作战。
    …………………………
    晚间,月明星稀。
    阿史那求罗毫无睡意,和向导在一遍遍的确认着大军将要行走的路线,让向导一遍遍的描述都有哪些地方需要经过,又有哪里可以容数万大军停下脚步休息。
    不管对于他还是对于那些突厥将领们来说这里都太陌生了,这条路很少有人行走,因为隔着戈壁沙漠,道路坎坷难行,需要走很远才能到达隋地的关西。
    同时他也在思索着是应该走五原还是走宁朔,他更倾向于五原,因为向导说走宁朔需要翻过两座山才能进入到雕阴郡和延安郡交界之处。
    虽然向导说山不很高,足够战马行走于其上,可带着三万多骑兵去翻山越岭,阿史那求罗觉着就像带一群狮子去捕鱼,十分的不靠谱。
    五原就要好的多了,那里很平坦,而且离着隋人的灵武郡很近,可以让梁师都来和大军汇合,一起去攻打李破。
    深夜向导们都去休息了,阿史那求罗也很疲倦,可他依旧睡不着,于是索性招呼上护卫出了屋子,寻看起了这座连谷戍城。
    “我还骑不上战马的时候曾跟着父亲拜见过隋人的皇帝杨广,那真是一个很威风的人啊,可父汗回来就说,那人爱说大话,总在向人炫耀他的功绩,却从不顾及身边人的死活,并不是一个好的可汗。”
    跟在他身边的附离子统领是他的兄弟阿史那沙科,一位突厥始波罗。
    可能因为武力值太高,所以并不喜欢用脑子去想事情,他像很多时候一样,都会充当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其实大部分时间他并不明白阿史那求罗在说什么,想什么。
    “那时我就在想一个好的可汗该是什么样子呢?后来我就知道了,好的可汗应该带领他的勇士们去抢夺别人的财富,而非是抵御别人的进攻……
    你知道吗,我很羡慕杨广,他就算不是个好的可汗,但他能让隋人和突厥人都跪伏在他的马前,并献上他们的忠诚。
    父汗做不到这个,我也做不到,咱们的汗王同样做不到……”
    一直默不作声的阿史那沙科这时抬起头,用肯定如同信仰般的语气道:“没有什么事是可汗做不到的,天神正在看着您,他会照看好他最宠爱的儿子。”
    阿史那求罗满意的拍打着他宽阔的肩膀,哈哈大笑了起来,可阿史那求罗的心里却在说着,天神恐怕早就睡着了,不然的话也不会有什么天神之鞭出现。
    更不会让一个隋人,还是一个女人登上突厥汗位。
    那个小盟会上发生的一切,至今还是那么清晰,突厥可敦用她那歹毒的计谋让所有阿史那母狼的子孙低下了头,为他们套上了缰绳,任凭驱使,其中就包括他阿史那求罗。
    那真是一个可怕的女人啊,她恐怕才是天神的宠儿吧……阿史那求罗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天气越来越冷了,阿史那求罗紧了紧皮袍子,什么时候我们也能在春天或者夏天里用兵呢?秋末冬初这个季节真的是太短也太冷了。
    “可汗,将军们都在问为什么您非要去和隋人打仗……”
    阿史那求罗歪头看了阿史那沙科一眼,黑暗中看不清对方的脸色,他回过头,心想真的有很多人在问这个问题吗?不见得吧,也许只有那些将领们才关心这个,他们怕我像父汗那样被恶狼拖住后腿。
    “敌人就是敌人,现在我们不去攻打他,早晚有一天他会像射匮可汗那样来攻打我们,现在隋人人心不齐,也正在相互厮杀,等他们出现一位新的可汗的时候,也许我们就要像启民可汗那样跪在人家马前了。”
    有远见的突厥首领在这年月并不少见,只是突厥人过于激烈的内部斗争让很多人疲于应付罢了。
    当然了,不管是跟将领们,还是与自己的心腹,阿史那求罗对此次南下的解释都过于简单了,他几乎是违抗了突厥王庭的汗令而进行了这次征程。
    其中的原因必然是多方面的,除了他之前的那些说辞之外,更为重要的原因几乎无法跟其他人解释。
    他能跟部下们说,突利汗阿史那多闻的部众越来越多,在王庭帮其说话的人也越来越多,当年大可汗分封东西可汗的时候,为的就是让两边互相牵制。
    一旦一方坐大,那另外一方若不能与之相抗,那汗王要你这个西方汗还有什么用呢?
    战争的胜利往往是可口的良药,而且西边的部落需要大批的奴隶补充人口的损失……
    你听听,这个借口够不够分量?又能不能跟部下们直说呢?
    月光下苍凉的荒野,战马偶尔发出嘶鸣,与战士们此起彼伏的鼾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副真实版的塞外行军图。
    …………………………
    第二天清晨,晚间的薄雾渐渐散去,呜咽的号角声响起,战士们开始整理行装,骑上战马在将领们的率领之下陆续南行。
    他们已经走了很远的路,好像还有一段很长的路程在等着他们,可突厥人打仗就是这样,拥有战马的他们并不害怕这种长途行军。
    而且西方汗的部众们大多都经历过两年多以前那场残酷的战事,他们在草原上和强大的敌人周旋了数月之久。
    经过那样的磨练,这点路程并不算什么,只是和那一次不同的是,他们好像没有什么明确的战略目标,也没有足够驱动他们去作战的强而有力的理由。
    若是对于南边的军伍而言,突厥人已经犯下了很多大忌,可对于突厥人来说,这些都很正常,草原部族从匈奴,柔然开始一直秉承的战术就是能打则打,能拖就拖,不胜则逃,胜则狂追的战略战术。
    他们的战争词典中很少有毕其功于一役这样的词汇诞生。
    ……………………………………
    三万多人的骑军,卷起漫天的烟尘,在震天动地的马蹄声中不急不缓的渐渐南行,踏过秃尾河,便离开了榆林郡进入到了朔方郡。
    不久以前,这些地方都是隋人的土地,据说最盛时朔方郡的人口在四十多万人,可如今大多都已南迁,这还是李渊施行的仁政之一,帮助孤悬于外的百姓迁入到了长城以内。
    而在大业年间,只一次北巡,朔方,榆林的百姓就锐减了三分之二,大部分都在皇帝北巡之后逃难去了。
    在隋末战乱期间,郭子和等成为榆林,朔方等地最大的祸患,他们有如马匪般纵横来去,抢夺百姓的资财和粮食以及壮年男子。
    后来还是因为生计的问题投唐,这激怒了给他封官的突厥人,于是派兵来斩杀了郭子和,这真是一笔糊涂账。
    而当年为表示不再与突厥为敌,李破还派了五百兵来意思了一下。
    所以如今不论是榆林郡还是朔方郡,皆已没了多少人烟,换句话说,从西到东,长城沿线的前隋领土皆已丢失殆尽,很多地方都成为了无主之地。
    一些还有人居住的村庄,坞堡都在突厥人的铁蹄之下化为了平地,也顺便夺走了这些地方最后一些生机。
    第二日晚间,大军行至岩绿城,这座匈奴故都在大业年间经过了修缮,作为杨广北巡很重要的一站,征发民夫四万余众,修了三个月,勉强让这座城池恢复了旧观。
    而今二十多年过去了,孤城略显破败,却成了突厥人歇脚的地方,真可谓是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了。
    岩绿城内外还有一些人在,因为这里地势平坦开阔,很适合耕种,如果没有战祸,人们足以自给自足,何况还有一些商队经过,把它当做了一个歇脚和补充食水的地方。
    可突厥人来了,他们骑着战马,满身的尘土,漫山遍野的涌了过来,枯燥的行军让他们变得非常暴躁,岩绿城都没来得及挣扎一下,便成了突厥人的餐前小点。
    阿史那求罗想在这里好好的休整两天,这将是进入长城的最后一站,也不知隋人有没有准备?
    草原上消息传的很快也很慢,一些人在风声中便能听到敌人的马蹄声,而一些人还在睡梦中就已被仇敌砍下了脑袋。

第846章两军

    唐军早已等待多时。
    京兆的第一场小雪已经落下,漫山遍野都被染上了一层浅白。
    薛万彻部六千余骑兵驻于万年,天气渐寒,本来以为突厥人不会来了,正准备在京兆郡过冬。
    就在此时,驻于合水的尉迟恭,李年部已经传信于京师,探得突厥大队人马数万众已然越过长城去到盐川郡南五原城。
    南五原城在秦长城的边上,而北五原则隔着大漠,位于河套地域,叫五原郡,郡城则是九原城。
    也就是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整个黄河地区都属于中原王朝治下,只是此时中原王朝彻底衰落了下来,别说北五原了,便是南五原也快照顾不到了。
    今次若非事先得到消息,不然估计突厥人能一直骑马冲入京兆,才会惊动到长安,到了那时,才真正叫个铁骑绕龙城。
    在另外一个时空,这样的事情确实发生了,并定下了屈辱的城下之盟。
    如今则大不相同,早已有备的唐军在北边布有重兵,数万骑严阵以待,而且兵精粮足之下,并不害怕跟任何敌人大战上一场。
    兵部调令随即便到了薛万彻军中,六千余骑兵立即启程北上弘化,与尉迟恭,李年部合兵一处。
    ……………………………………
    弘化郡合水城,唐军中军。
    “你来的也太慢了,才六千多人便走了两天才到,这要是突厥崽子来的快些,你可就误了咱们的大事了啊。”
    李年乐呵呵的在跟薛万彻说话。
    薛万彻则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俺可是大将军了,自然要走的慢些,以免失了威风……要是突厥人来的快,你们先和他们做过一场,俺正好来捡些便宜。”
    “你倒想呢,就怕咱们把突厥崽子都给杀光了,你来收尸倒是正好……还大将军,咱们可也都是一般,你这威风耍给谁看?”
    “至尊常说好饭不怕晚,突厥人走到哪儿了?咱们是就这么迎上去,还是另有打算?”
    这时尉迟恭招了招手,让两个人坐下说话,都是老搭档了,不用怎么客气。
    “敌军已至五原,南下京兆的意图昭然若揭,看来是要战上一场了。”尉迟恭说道。
    其他两个人也不再嬉皮笑脸,李年接着话头便道:“来敌三万多人,比咱们兵多,咱们两个先商量了一下,不必怕他们,劳师袭远,而且咱们有了防备,以逸待劳之下,他们犯了兵家之大忌……
    所以就算兵多些,这一战胜算也是极大。”
    其他两人都是点头,两边都是骑兵,也就用不上什么战术了,而且突厥人肯定不是来攻城略地的,也没个杨广在城中吸引他们,所以只要让突厥人冲进关西腹地,那就是败了。
    迎面痛击显然是最好的战术。
    薛万彻想了想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一战下来损伤定然不小,这可都是至尊的心头肉,战后可想好了怎么跟至尊去说了吗?”
    李年听了不满意了,“还没开打呢你就来说丧气话,你怎么不想想,这一战过后,突厥颉利汗怕是就要换人了,只要咱们把阿史那求罗的人头裹在金狼旗里送去给至尊,至尊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咱们?”
    尉迟恭沉吟了一会,却是觉着薛万彻说的有理,这数万骑兵都是代州的老底子,比突厥人可金贵多了,过后损伤太重的话,确实不好交代。
    可话说回来了,打仗就是如此,再英明的将领也不能保证一定会赢,更何况还要控制住自己的伤亡,那可太难了。
    “兵凶战危,突厥人有三万余众,敌众我寡之下,若我等存自保之心,无法做到拼死力战,此战必败无疑,好了,莫要说这些废话了,传到至尊耳朵里,怕是你我的大将军号都要没了。”
    李年和薛万彻对视一眼,同时拱手道:“将军说的是。”
    李年和尉迟恭还选择好了两处战场,与薛万彻商议之后,最终选定了合水北三十余里处的长子原。
    这里地势开阔,南高北低,正是骑兵对决的好地方,而且是从五原南下的必经之路,突厥人如果想南下京兆,就必然要在此与唐军交战一场。
    此时此刻,突厥大军已经离开了五原继续南下。
    金狼旗下,颉利汗阿史那求罗的眉头像上了锁,越皱越紧,探报流水一般传了回来,最糟糕的情形出现了,隋人已有防备。
    敌人的斥候越来越多的出现于大军周围,正在和突厥探骑发生激烈的碰撞,厮杀,他们娴熟的马术以及作战技巧,并不比突厥人稍差,甚至犹有过之。
    双方都是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卒,而隋人一边装备更加精良,弓箭的射程更远,穿的甲胄也更加坚固,箭术之精准比之突厥人毫不逊色。
    更为可怕的是,他们年轻而又强壮,有使不完的精力,而反观突厥人在前方哨探的骑士们,却都年纪很大了,可他们的作战经验好像却差相仿佛。
    双方斥候接触的越多,突厥人竟然吃的亏越来越大,这是突厥人和隋人交战史上很少发生过的事情。
    阿史那求罗逐渐意识到一个问题,南边的战乱已经持续了很多年,虽然他们死了很多人,可活下来的战士必然会比以前强大的多。
    “去告诉前面的辟思力设,派更多的人出去,一定要知道前面的敌人有多少人,在什么地方驻扎,让他快些,不要被沙子迷了眼睛,不然我砍了他的头。”
    突厥大军的行进速度骤然慢了下来,这一晚驻军于马岭水岸边。
    还是那句话,大队的骑兵作战的时候,想要伏击他们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而双方都为骑兵时,也很难隐藏自己的行迹。
    因为当你哨探别人的时候,敌人也会寻迹而至,这不是一个谁先找到对方,谁就能赢的游戏。
    一般来说,骑战的过程是这样的,先找到敌人,然后两军都觉着可以一战,便会主动靠近,然后接战,如果有一方势弱,他就会像兔子一样逃向远方。
    如果你去追逐他们,就时刻要有被反咬一口的准备。
    骑战很多时候考验的并非是骑兵的战斗力,人数的多寡,而是战士们的耐力,以及他们对地形的熟悉程度或者是天气等等其他因素。
    ……………………………………
    第二天上午,尉迟恭等人接到探报,突厥人驻兵于马岭水上游不动了,而合水周围也已有了突厥探骑的踪迹出现。
    尉迟恭等人早已经历了无数的战事,并不怎么意外,突厥人在探明敌情之前,恐怕是不会离开那里了。
    “胆子这般小法,可不怎么像突厥人啊。”李年在自己的大帐中发出感叹。
    他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他其实是李碧亲手提拔起来的将领,当年大军东出太行去了幽州,是时突厥人来犯,他跟随李碧一路与突厥人厮杀,保证了马邑的安全。
    李碧的作战风格是非常硬朗而又刚烈的,只要和敌人见了面,无论敌人多寡,都要冲上去跟敌人纠缠一番再说。
    这种不要命的疯狗式打法让突厥人很受伤,同样受伤的还有李破留守于后方的兵将们,跟随在李碧身后损伤十分惨重。
    李年是李碧的亲族,经历了那些战事之后,作战风格也差不多被带偏了,他不怎么喜欢动脑子,他最喜欢的敌人就是能和他正面较量的那些人。
    所以他希望突厥人不要害怕,能来到长子原跟他们较量一番,看看是谁是英雄,谁是好汉。
    尉迟恭和薛万彻两个人也很安稳,同样也很期待突厥人的到来。
    因为这是大王称帝之后的第一战,打的还是突厥人,如果能战而胜之,战功将非同小可,足以夸功于众人之前。
    ………………………………
    这一天,突厥人再未动弹,传入阿史那求罗耳边的探报也越来越清晰,敌军驻兵于合水,那是一支同样全部由骑兵组成的大军。
    即便是经验最丰富的探骑也无法数得过来那到底有多少人,因为他们还有一些人驻扎在城池之中。
    阿史那求罗的脸色渐渐和如今的天气一样阴沉了下来,随即他召集来了将领们告诉了他们这个坏消息。
    敌人数量众多,而且好像在这里已经等待他们多时了,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他们穿过大片的戈壁荒漠,走过了如此远的路程,最后竟然迎头碰上了大量的敌军。
    即使突厥将领们平日各个自称勇猛,现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后背发凉,这不会是一个想让天神的子孙们自己跳进去的陷阱吧?
    天神之鞭这个名字渐渐在大家心目中又清晰了起来。
    有那聪明的已经在怀疑是不是颉利汗的敌人把他们的行踪透漏给了隋人,想借助隋人的手杀死他们。
    ……………………………………
    又是一天过去,彤云密布的天空终于飘下了雪花,尉迟恭等人终于等的稍稍急躁了起来,再等下去大家也不用打了,一场大雪足以熄灭两军的火气。
    可就在这个时候,探报来了。

第847章不战

    突厥人撤军回五原了。
    当尉迟恭几个得到这个消息并聚在一起的时候,面面相觑间,谁也说不出话来了,突厥人竟然连正面战上一场的勇气都没有就转身跑了,这怎么可能?
    几个人嘴里开始发苦,突厥人撤军而走,算是好消息吧?毕竟数万骑蜂拥而来,实是不可小觑。
    可敌军就这么走了,顿时让他们处于了一种尴尬的境地,大军在合水过冬?那是开玩笑,合水城不大,也没什么草场,并非骑兵驻军的好地方。
    两万多骑兵根本不可能留在这里过冬,本想着跟突厥人打完一仗之后,立即后撤,可这会儿嘛,撤还是不撤呢?
    去追击突厥人?那将非常危险,因为天气越来越冷,每拖上一天,离失败也就近了一步,突厥人或许也拖不起,可数万骑兵的追逐,将是一场非常非常残酷的战事。
    双方好像都禁受不住那样的损失,不然突厥人不会退兵的,走了那么长的路才来到这里,退兵显然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可突厥人还是走了,说明他们有一个很理智,威望也很高的统帅。
    “你说若是将主领兵,会不会率我等追上去?”李年问了一句。
    大家心情都不太好,薛万彻哼了一声道:“至尊用兵如神,这么多的骑兵在手,哪能容突厥崽子过了长城?估计早在朔方就将其溃了……”
    尉迟恭将手一摊,道了一句,“若任其退走,岂非显得我等无能?你们也别说这些闲话,先想想怎么办吧。”
    李年一拍桌子,“你们先在这里瞧瞧,过两日若是突厥人走了,你们就率军回京兆过冬,我带几千人追上去,总得让突厥崽子晓得,即敢南来,不流些血下来怎么成?”
    尉迟恭看向薛万彻,薛万彻笑了起来,拱手道:“还是让俺去吧,李无寿勇猛过人,就怕他带兵去了回不来,毕竟突厥人全军而返,领军之人也颇有智谋……”
    没等李年说话,尉迟恭便点头道:“那就有劳贤弟了,一定记得,以半月为限,莫要走的太远。”
    李年看着眼前的两个家伙气是不打一处来,“俺怎么就回不来了?这些年下来,俺不还是好好的?你们两个给俺先说个明白。”
    两个人也不为己甚,好生“安慰”了一番,各人领兵都有不同,李年所部适合为大军先锋,冲阵亦可,但你让他带人去进行骚扰作战,就不太得力了,很可能变成硬碰硬的厮杀。
    其实他们也都明白,此次战事算是差不多结束了,突厥人不可能在五原过冬,退回草原也不太可能,路程远了些,这么一路跋涉的再走回去,以后颉利汗也就不用再征召战士们作战了。
    那么突厥人的去向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向西到灵武去过冬,那里是梁师都的老巢,梁师都是突厥人的奴仆,正好可以给主人献媚一番。
    嗯,那厮还没有拔掉灵州的李道宗,都多少年了,真是无能的很了,突厥人去了可能还得帮他一把。
    至于那里发生什么故事,尉迟恭等人并不关心,无论是梁师都还是李道宗,如今都是大唐的敌人。
    而薛万彻此时带兵出去,就是看看突厥人的去向,别是想以退为进,戏耍大家一番,如果是那样的话,可就太好笑了。
    之外若能拖慢突厥人的行程,也不妨做一下,每拖一天,突厥人也会感觉分外难受,再者说了,突厥西方汗来到自家的地盘,若不招待一番,岂非失礼?
    其实和当年前隋与突厥交战时运用的战术差不多,突厥人来时,便坚壁清野,使其无所收获,等突厥人走后,便追上去进行骚扰。
    很多时候都能有所得,因为突厥人征召的是各部战士,一旦撤军,他们很快便会分散开来回去自己的部落,这就是隋军等待已久的机会。
    每次突厥人来攻,使其无利可图,却又损失惨重,这就是当年隋军所采用的战术,非常实用,没几年便将突厥人远远的驱离了长城沿线,并划出了宽宽的战争隔离带。
    …………………………
    最终是薛万彻率三千骑趋五原,并在之后的几天,“护送”突厥人离开。
    不出预料的,数万突厥大军沿着长城向西进发,很快便进入了梁师都的地盘,于是薛万彻悻悻而返,突厥人没给他任何偷袭的机会,并几次想要吞掉围绕在身边的鬣狗。
    三四天的时间,和突厥人接战两次,薛万彻都是稍触即走,不给突厥人缠上自己的机会,而突厥人好像也变得分外的聪明,懂得了穷寇莫追的道理。
    ………………………………
    大唐元贞元年八月末,这场看似一触即发,却又虎头蛇尾的战事彻底的结束了,突厥人去到灵武过冬,尉迟恭等人则率军返回京兆。
    来年是不是还能再续前缘,就要看突厥人的动向了,可依照之前的态势来看,突厥人返身再战的可能已经微乎其微。
    突厥的西方汗竟然不再能打得起一场数万人的战事,其实也明确的显示出突厥的衰弱,要知道当年只西方汗身边的突厥精骑就有三四万人之多呢。
    南北方三个强大的帝国,在十余年间因为相互征伐都陷入了动荡之中,并快速的衰弱了下来,也是千载难得一见的场景了。
    ………………………………
    九月初一,长安在两场风雪过后,已是满城银装。
    太极殿上,李破第一次召开了大朝会,满朝文武皆至太极殿中听取朝政。
    给李破的感觉是大朝会很枯燥,主要的意义嘛,一来就是隔着半个月,皇帝就要见上朝臣一面,以免一些人忘了皇帝长什么样子,之外还能告诉臣下们,不用担心朕的身体。
    二来呢,要向所有朝臣宣读一下前半个月发出的重要的政令,让所有人对朝廷动向有个大致的了解,以免产生政治上的误判。
    第三个,则是一些重要官职的任免也会在大朝会上提及。
    还有就是未来半个月或者是一年,甚或是几年的一些重要规划等等。
    大概上就相当于后来的政治简报会议和新闻联播合并到一处。
    几乎不会有人在大朝会期间随意的说什么,各部出来发言的人都是选好了的,说的东西事先也要拟定好了并报于殿中监,然后挨个发言。
    谁要是敢在这样一个场合大声喧哗,相互攻讦,脱什么靴子,或者撞柱子玩,都将被处以极刑。
    可以说,大朝会是最严肃的政治会议,任何会损害它的权威的事件都可以称之为政治事故。
    前隋最著名的一次大朝会事件就是大将军史万岁当庭抗辩,为自己和太子杨勇喊冤,于是隋文帝将其当庭杖杀。
    后来人喜欢在这样一个场合加上些联想,比如说忠奸之间的激烈冲突,或者在大朝会上显示一下个人的才学什么的,其实几乎都是编纂而来。
    李破就在大朝会期间听的昏昏欲睡,觉着乏善可陈,却又不可或缺,这就是大朝会的真实写照。
    从实际意义来看,小朝会要比大朝会重要的多,商谈的事务也要多的多,大朝会上宣布的东西一般都是在小朝会上制定好了的,并在大朝会上广而告之。
    就像是突厥人来犯的消息,小朝会上已经讨论了许久,直到今天才在大朝会上公布,让很多不知情的朝臣都很吃惊,不知不觉间竟是经历了一番凶险吗?
    消息控制的很好,主要还是因为战事发生的地方离着长安还很远,与官员们并没有产生太多的利益相关而已。
    如果突厥人马接近了京兆你再试试,恐怕早已闹的满城风雨了。
    同时这也是关西贵族们近些年来再次听到关于突厥人进犯的消息,不声不响的突厥人又撤军了。
    关西人倒也不怕跟突厥人交战,只是有些怀疑消息的准确性罢了,新皇需要夸功,前方将士同样需要功勋来点缀自己的前程。
    当然了,大朝会上宣读的消息一般不用质疑它的真伪,即便是假的,过后它也一定会变成是真的。
    突厥人来了又走了,聪明人都能从这封战报上面读出不一样的含义。
    比如说草原上的风吹草动竟然能很快传到长安,这足以说明大唐消息之灵通远非李渊时可比。
    而以突厥人之贪婪,他们又怎么会轻易撤军,这同样显示出唐军之能战,竟足以震慑住数万突厥骑军。
    虽未有斩获,可这条消息传开之后,却能让人迅速对新的政权产生充足的信心。
    外敌和内讧到底不一样嘛。
    …………………………
    下了朝会,脱掉累赘的朝服,李破感到一身的轻松,到了太极殿偏殿,屈突通等人已经等候在了那里。
    尉迟恭等人已经回军京兆,详细的战报终于来到他的案上,虽然没有什么斩获,可也算是一场不大不小的胜利。
    和前方将领想的不同,李破觉着这样的结果最好不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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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业六年,强盛的大隋迎来了转折点。 这一年,隋帝杨广开始准备征伐高句丽,顺势拉开了隋末战乱的序幕。 接下来的几年间,天下板荡,群雄并起。 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草莽豪杰,门阀世家,纷纷粉墨登场,逐鹿天下。 北方突厥汗国,雄踞漠北,虎视眈眈。 内忧外患之下,一个强大的帝国,最终轰然崩塌。 这是个最具传奇色彩的时代,也同样是中原大地最为混乱黑暗的时节。 就在这样一个时候,一个来历奇异的边塞少年,带着草原的风寒,和一股满不在乎的劲头,一头扎进了这乱世漩涡之中。北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