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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河边草     北雄txt下载     北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78章出外(三)

    同僚之间斗了斗小心眼,封德彝稍稍胜出。

    李破不管这些,别说他不知道,便是知道了也只会一笑了之,还是那句话,臣下们要是其乐融融的,皇帝岂不就危险了吗?

    估计是人丁单薄的原因,封府并没有李破想象的那么大,屡任高官的封德彝,住的地方却略显寒酸,让李破颇为意外。

    当然了这个不大是相对而言,李靖家的旧居和如今元朗主的地方就不用来比了。

    封德彝一家三口出来迎驾,孤零零的就这三口人,看上去实在有点可怜,要知道长安门阀中,像封德彝这样的门户真的是不多见。

    李破多年来已深受当世观念影响,不由就想着这厮不知上辈子干了什么缺德事,才弄的如此形单影只,快五十了才生出个儿子来,也不知有没有女儿,若是连个女儿都没有,啧啧,不会是哪方面有问题吧?

    封德彝没跟皇帝装出一副病弱的模样,神采奕奕的只说自己身体已经大好,明日里便可回去值守了。

    接着便是连连谢罪,让皇帝白跑一趟,当然是有罪的嘛。

    至于为何他在李破面前拼命保持状态,主要是怕皇帝看他体弱多病,把一些重担交给年富力强的长孙顺德而已。

    而且这些天皇帝出宫的时候,带着的都是长孙,也不就是因为他封伦年老,在冬日里不禁折腾了嘛。

    他要是再病的稀里糊涂,不定就把自己给坑了。

    皇帝能来探望于他,属于是意外之喜,说明他封某人颇受宠信,而且他前些时聘的长安名厨也不就有了用武之地?

    “至尊可曾用过午饭?不如在臣这里……”

    李破摆手,“已经用过了,到卿府上来只是探望一下,见你无事也就放心了。”

    封德彝做感激状,心下却在嘟囔,您这空手而来,可不像是探病的,倒像是觉着俺在装病,所以才来瞧瞧。

    李破若是知道他的想法一定嗤之以鼻,李渊把内库中的东西都搬去了女儿那里,没给他这个新主人剩下什么。

    所以还需积攒一阵才能有拿得出手的赏赐,不然以他的为人,就算觉着这厮在装病,也应该拿上几根老参来给自己装装门面。

    到封府的内宅坐了坐,期间又说起了苏威,苏威也确实是关西众人非常认可的人中之杰,所以他的丧讯刚到长安没两天,消息便已经在长安传的沸沸扬扬。

    而当年苏威之上还有高熲,杨素两人,这两位斗了许多年,却都在大业初年陆续被杨广送上了路,也不知当年两人殁时,是不是有苏威这么轰动。

    与何稠就不一样了,封德彝入仕的时候,人家苏威已经算是功成名就,是朝堂上不得了的大人物。

    苏威失势的时候,封德彝追了上来,与苏威倒也算是同殿为臣过,只是他跟随的虞世基与苏威并不对付,所以两人并无多少交集。

    提起苏威不过是一个很好的话题,在座之人对此其实没多少感触,而且本着不说死人坏话的习惯,讲的都是苏威当年的威风以及他的功绩。

    与长孙顺德,封德彝在一起,永远不会缺了谈资,他们学识渊博,眼界开阔,也去过很多的地方,各处的风土人情也都能说上一些。

    你一言我一语的便谈了很久,且丝毫不觉乏味,尤其是这两位都比较油滑,不会用很多典故或者文绉绉的话语来显示自己的文采。

    与他们谈天说地并不枯燥,可李破知道,这两人都在取悦于他,说出来的话有真有假,也并没有多少他们真实的想法。

    最明显之处就在于提起当今的选材之制来,封德彝竟然主动提起了科举之制,并隐约的表达了自己对科举的推崇之意。

    长孙顺德反应也不慢,立即附和了起来。

    显然他们在折冲府以及长安书院的设立过程中,都察觉到了一些什么,所以就都觉着皇帝应该是支持科举制度的,那他们将来就是科举之制的“坚定”支持者了。

    至于他们自己到底对选材制度有着怎样的看法,旁人也就无从知晓了。

    他们的政治主张是如此的“灵活”而又廉价,这样的臣子侍奉在皇帝的身边,对于皇帝而言真的不晓得是福是祸。

    李破对他们的政治敏感程度非常满意,却也对他们老奸巨猾的程度感到很是揪心,也只是建了一座长安书院而已,他们就联想到了科举,还真是聪明的过了头。

    李破的笑容不由自主便灿烂了起来,心里狠狠给他们记了一笔账,琢磨着如果长安书院效果不错的话,让他们去洛阳,晋阳等处去走走,以免聪明劲没处使用。

    两位侍郎还不怎么清楚李破的这个脾气,毕竟皇帝自主政以来,一直不温不火,还从没有疾言厉色过,表现出的宽容大度不比李渊少上半分。

    他们都为官多年,并不会被这种表面文章所迷惑,比如说封德彝就在一些事情上看到了皇帝的坚定与果决。

    而长孙顺德则在那些晋地臣子们的举止间,察觉到了皇帝的威严和冷漠。

    所以他们才会这么早的对一件大事表现出自己的态度给皇帝看,因为他们相信这位皇帝是有那个能力把事情办下来的,那他们就不妨跟着皇帝搏上一搏,不定就能做出高熲,杨素以及苏威那样的成就呢。

    科举是个大命题,与之相比,朝堂之上怕也就寥寥几件事可以相提并论,比如说府兵制度,又比如说律法之修订,再比如说一统天下?

    门下侍郎为皇帝侍从,在大命题上不可能与皇帝唱反调,那是找死的行为,所以他们的选择并不多。

    只不过不像封德彝那么笃定,长孙顺德还在心里面祈祷,皇帝只是一时兴起,不会真的去碰触察举之制,也免得让自己等人陷入险境。

    实际上李破暂时并不很在意他们的想法,也不需要他们的支持,所谓百年大计,教育为本,没有相应的教育进行辅助,科举也不过是察觉制度的另外一个版本而已。

    百年大计啊……何必急于一时?按照既定的脚步走下去,他看不看得见科举兴盛的那一天都难说。

    ………………………………

    在封府待的时间够久,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向西沉了下去,让李破感觉有些可笑的是,他执政也半年了,却没跟他们促膝而谈过,只封德彝厚着脸皮凑过来说话,长孙就差了许多。

    而今却在封德彝的家中谈谈说说了两三个时辰,你说是不是很奇妙?

    封德彝,和长孙顺德其实都在寻找这样的机会,也不独他们,宫内宫外凡是想邀宠之人皆都如此,能跟皇帝谈天说地,想必大家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李渊和裴寂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只要能让皇帝高兴了,荣华富贵,取之易尔。

    而对于封伦和长孙顺德这样有想法,有手段,有家世的官场中人而言,他们会在与皇帝的长谈之中,揣摩皇帝的性情以及心意,以免不经意的得罪了皇帝,或者走错了路什么的。

    相反来说,李破便不会轻易给臣下们这样的机会,不然大家都来找皇帝谈心,正事还做不做了?

    当然了,这只是个玩笑……主要是李破没那个习惯而已。

    出了封府,三言两语将长孙顺德,颜师古等人打发走了,他则带着阿史那容真等一众侍从,直奔前平阳公主府。

    ………………………………

    平阳公主府后宅,李秀宁居住。

    琴声叮咚,悠扬悦耳,只是细听之下,便难免生出些寂寥之意,配着这寂寂冬日,倒是十分应景。

    李秀宁善操琴,是继承自他母亲窦氏的本事。

    当年窦氏是长安远近闻名的才女,加上身世显赫,足以让长安少年趋之若鹜的一个人儿。

    只是李秀宁生性好动,对武功的兴趣比写写画画要高的多,于是窦氏也很无奈的看着自己的女儿渐渐变得“不学无术”了起来。

    而她的几个儿女其实都是这么一副模样,深受李渊影响,更像是一个个典型的关西贵族,而不是像他们的母亲那样多才多艺。

    和往常一样,琴音幽幽,不一会便有了些杂音,节奏也散乱了起来,熟知音律的人若在此处,一定便会说上一声,操琴之人心有杂念,不适合再弹奏下去了,不然很容易伤及身体。

    室内的李秀宁及时按住琴弦,琴声戛然而止,她眉头轻蹙间,又胡乱拨弄了几下琴弦,这才推琴而起,背起双手在室内来回的溜达了起来。

    离她入宫好像已经过去好几年一样,却一点消息也没有,她倒不在意旁人说什么,只是答应的好好的,怎的就没动静呢?

    她求的又非高官厚禄,也不过是一张护身符而已……

    想来想去不得要领,最终也只能归结于女人的嫉妒上面,思及于此,她是既沮丧,又有些窃喜……很难说得清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第879章出外(四)

    “佳节已过,至尊竟还有闲出宫游逛?”

    一边引着皇帝穿门过户的往里走,李秀宁一边开启了闲聊模式,年前见过一次之后,她倒不怕这位故人翻脸了。

    不管是刻意,还是真的不见外,反正说话时随意了许多。

    只是瞅着那张日思夜想,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脸,李秀宁脑子有点晕,从她的少女时代一直到如今,差不多十年过去了。

    眼前这个男人的影子一直如跗骨之俎般跟随着她,就像命中注定一般……可神奇之处在于,他们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

    而且他们之间还应该有着深仇大恨,每每思及于此,她都心情郁郁,便只能以父兄并不以家人为念,一心想着他们的春秋大业,如今败亡,怨不得旁人来排遣低落的情绪。

    而更为实际的则是,父兄们的妻儿都还在指望着她来保全,甚至于一些族人们的未来也牵系于她的身上。

    为何会如此,还不是大家都以为她与新皇有着不可告人之事吗?

    哼,他们之间的交谊哪是外人能够胡乱置评得了的?他们虽然见面不多,也并无血脉相连,但推心置腹之处,足以称得上一声知己了吧。

    胡思乱想间,那边已经回道:“这年月还有什么佳节可过?怎么听着好像有些怨气,莫非是年关过的不顺?”

    李秀宁赶紧抛开那些杂念,因为他所面对的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边塞将领了,能记着他们之间的情谊已属难得,若还想着什么知己不知己的,对她自己和族人都极不负责任。

    “年关年关,一年一关,顺心的事情不敢奢望,只想着能平安的再过几年,也不知能不能心想事成。”

    李破笑笑回了一句,“你呀……只要别没事入宫请个封什么的,想要平安度日还不简单?”

    这种似是责怪,又带着些亲近的话语对于李秀宁而言,是最具杀伤力的武器,心脏有力的跳动了起来,可胸膛之中同时也有些酸涩的东西蔓延开来,让她狠狠的吸了两口气才压了下去。

    仿佛一下回到了当年,一些话几乎是脱口而出,“萧娘娘乃前隋皇后,可以请封,是不是说我一个前朝公主,便差了人家许多?

    正巧我这府门之上也少块匾额,瞧着着实不美,不如大兄也给我弄一块挂上去?”

    李破不由哈哈一笑,这是他入主长安以来做的比较得意的事情之一,“萧皇后有当世天下第一美人之美誉,若后世之人竟不知她姓甚名谁,岂不可惜?”

    说完斜眼看过去,果然没让他失望,听了这话,李秀宁眉毛都稍稍立了起来,双颊紧绷,估计已经在咬牙了。

    当着一个颇为自负的女子去夸另外的女子有多优秀,自古以来永远是勾起一个女人怒火的最佳方式。

    李破的恶趣味那就不用提了,他喜欢强悍的女子,同时也喜欢看她们火冒三丈的样子,这些癖好倒是从来不曾变过。

    只是现在别说敢在他面前发火的女人了,便是男人怕也没了几个,不免有些无趣,李三娘……有潜力。

    天下第一美人又怎么了?还不是你们男人看着人家是皇后,这才紧着献媚将那华冠戴上去的?

    不过想想她就后悔了,将自家的名姓挂在府门之上,断然不是什么好事情,男人都不敢这么做,女人就更不成了。

    这样的馊主意怎么就能脱口而出呢,真是昏了头了,若他不怀好意的答应了下来,又该怎么办?

    再者和萧娘娘赌个什么气,也不就是长安的人们议论一下她如何如何,皇帝如何如何吗?关卿何事?难道长安城中的人们说她李秀宁坏话还说的少了不成?

    ……………………………………

    李秀宁的府邸并不比萧娘娘的小,转来转去的李破发现和之前来的那次不一样了,走了许久,应该是来到了后宅,明显待遇提高了不少。

    府中后宅有许多的妇孺,事先得了告诫,李破并没见到什么不合适的人物,就连探头探脑的奴婢也没瞧见,家教还算不错?

    不像是封德彝府中,也许是因为人丁少的缘故,想要热闹一些,所以府邸虽说不大,仆从却极为众多,李破去的时候,有很多人都在观望,根本不晓得皇帝这种生物到底有多危险。

    一旦让皇帝觉着自己像兽苑中的动物一样让人给围观了,定要斩下几颗人头来才能消气。

    ……………………………………

    来到内宅深处,一间靠着片树林的暖阁显露了出来,虽然冬季里树木凋零,可冰雪未曾消融,偶尔还能见到几株黄梅摇曳于其间,倒也别有一番景致。

    一路走过来,偶尔谈上几句,陌生感在迅速的消失,上次来时的戒备和隐约的敌意也不再出现了。

    护卫们狠煞风景,事先进去将里面的仆人都驱赶了出去,当李秀宁引着李破和阿史那容真进入暖阁的时候,里面清清静静,再没什么活物打扰了。

    瞅了瞅毫不避讳,问都不问一声跟在李破身后便登堂入室的阿史那容真,李秀宁问道:“这位便是贵妃娘娘吧,果然与大兄相配的紧……”

    说完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他果然喜欢这种颇有勇力的女子,李碧是这般,阿史那贵妃也是如此……自己倒也不差她们什么……

    只是这位据传是西突厥王女的女子,生的果然如传闻中特异,眼睛竟然真的是红色的,看着就有一种妖异之感。

    他可比父亲要不堪的多了,皇后还在,便弄了些形形色色的女子到身边……哼哼,是在向突厥献媚,还是喜欢异族之风情?

    阿史那容真是个实在人,听到她最喜欢听的话的时候反应很是直接,笑容在她脸上绽放,连眼睛的颜色都好像深了许多。

    “你也不差呢,就是不够强壮,我的丈夫不喜欢那些不能保护自己的女人。”

    一剑封喉,阿史那容真从来不说假话,而人们都知道,真话最容易伤人。

    李秀宁窒了窒,转眼便笑道:“世间自诩男儿大丈夫者众多,却从不顾惜妻儿,不想大兄另辟蹊径,果然了得。”

    这话连消带打的把夫妻两个都带进去了,李破摸了摸鼻子,倒也不以为意,他本来就觉着生逢乱世,大家都不容易,尤其是妇人女子,若不强悍一些,不定下场就要凄惨万分,所以不怕人在这上面找茬说嘴。

    而且比起李渊父子来,他在这方面可要强的多了。

    阿史那容真定定的看着李秀宁,右手不自觉的抚摸着腰间的配刀,琢磨着是不是要砍她一刀,毕竟对方方才说的话好像在讥讽她的丈夫。

    能动手的时候就不要动脑子,这向来是阿史那容真的处世哲学,这会儿也许只要李破稍稍示意,就会有流血事件发生。

    可让她比较失望的是丈夫一屁股坐在了榻上,并没有责怪的意思,看来他是喜欢这个女人的,于是阿史那容真更仔细的瞧了瞧李秀宁,却还是没察觉出有何特异之处。

    可能是这一会冷一会热的脾气让丈夫喜欢吧?阿史那容真认真的想着。

    贵族人家中都备有涤烦子,尤其是从晋末以来,茶之一物慢慢盛行,渐渐成了贵族们待客的专属,尤其是冬日里,饮上一杯热茶,确实是不错的享受。

    茶汤早已准备好了,李秀宁对阿史那容真印象不佳,于是不再理会这个说话一点也不婉转的突厥女人,转头给李破斟茶倒水,没办法,仆人们都被赶走了,只能主人亲自操劳。

    李秀宁很少有服侍别人的机会,感觉有点羞怯,可很快便适应了过来,毕竟眼前这位既是一个君王,又可以说是她的“兄长”……

    “大兄当日的吩咐我记得很清楚,除了入宫请封一事外,从来都待在府中足不出户,也未惹下什么事端,大兄此来,可是要亲口封赏于我?”

    先发制人?李破饮了口热茶,心说你可没闲着吧?若还四处乱窜,是不是真要担心你一下呢?

    “莫要乱猜,今日里只是出来排遣一下,正巧想到你曾邀我来做客,便来你这里瞧瞧,若是不欢迎,以后就不来了。”

    李秀宁的心颤了颤,随即便笑道:“怎么会……大兄如今贵为天子,谁又敢将天子当做客人呢?

    且来与不来,皆凭己意,三娘哪能左右的了?”

    李破笑笑,“我确实不敢常来,你这府中之人啊……不定有多少人恨不能噬我骨肉而后快呢,上次来的时候,后背就有些发凉,如今进了你家后院,感觉可愈发明显了呢。”

    李秀宁稍稍翻了翻眼皮,细长的眼睛重又眯了起来,“一些妇孺而已,大兄当日可是派人救过她们的性命,感恩还来不及,又怎会报复于人?”

    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话,渐渐的便热络了起来,阿史那容真坐在旁边静静的看着他们,心里琢磨着过后是不是要去告诉皇后一声,她们的丈夫怕是又有喜欢的女人了。

第880章出外(五)

    “我就说嘛,大兄忙于公务,等闲出不得宫门……当了皇帝其实也没什么好的,既要心怀天下,又要爱民如子,臣下们的话要听得进去,就算不爱听的那些,也要强忍着,不能随意发作。

    整个天下都是皇帝的,可皇帝却只能呆在宫中,谨守方寸之地不得动弹,也不知人们在争个什么?”

    李秀宁有些神伤的侧过头,显然是想起了他的父亲。

    两个人彻底进入了闲聊模式,也许是这些年打下的基础太过牢固深厚,当他们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抛诸于身后,谈天说地起来的时候,竟是分外默契。

    只是并非没有遗憾的地方,说的多了些,李秀宁便觉着这位大兄远不如当年那么洒脱了,比如当着她二哥的面就敢来讨她欢喜,邀她一起去饮酒……

    上次在和那边见面,他便多了些雄心志气,竟然说过河之后如何如何,气的她忍不住还抽了他两鞭子。

    如今入了京城,当了皇帝,是不是也会像他父亲那般,变得六亲不认呢?现在看来还没到那地步,可谁又能说得准。

    因为以前她做梦也不会想到,仁慈宽容的唐公能抛妻弃子,只为了能成就大业,母亲幸好早走了两年,不然晓得丈夫变成了那么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的模样,是该欣慰呢,还是会觉着自己嫁错了人?

    她和她的母亲都是世族中人,当然能够理解男人们的行为,可亲情这东西也就不可避免的淡薄了下来。

    她此时吐槽的其实是她父亲,只是对着的却是新皇,估计天下也只此一份,不会再有别人能干出这事来了。

    李破就觉着她有点指着和尚骂秃子,“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多好的日子,怎么到你嘴里便成了错了?”

    李秀宁下意识的瞅了瞅自己的大腿,很快便醒悟过来,有些羞怒的扭过头,道了一句,“霍骠骑的诗杀气冲天……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敢为天下先的豪情壮志也在其中,大兄改了几个字,可却轻浮了许多……”

    李破脸皮很厚,只稍有尴尬,毕竟不是当年的小丫头了,见识一开便不好糊弄,后来人没有了多少古文底蕴,瞎改人家霍骠骑的诗,确实弄的有点油腻了。

    你来我往换了几招,话题又去到了苏威头上,若是苏威地下有知,也不知是怎样一个心情。

    那也是一个地道的官迷,若是晓得皇帝一天中把他当做谈资见人便说,估计应是以高兴居多吧?

    李秀宁知道了他是因为苏威的丧讯,才出宫来散心,不觉间话语中便少了点尖刻,多了些温柔的劝解之言。

    其实李破哪里需要旁人的开解?苏威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略有惋惜是真,要说有多沮丧,那才叫见了鬼呢。

    李秀宁还是跟他见面太少,不晓得这厮的性情,于是便被人给“骗”了,还以为这厮敬慕前隋名臣之风范,真的有什么感伤之情。

    她倒是真的见过苏威两次,都是跟在她父亲李渊身边拜见的,她那会年纪太小,对苏威印象不深。

    其余都是听的传闻,也说不出什么花样了,远不如何稠,封德彝他们跟苏威同殿为臣,说起来有着根据,形象也很具体。

    而且就他们之间而言,苏威并非是一个很好的话题,因为他们对苏威都不很了解,又都无亲无故的,在这样一个场合,谈论一个已经逝去的老人,实在是既无趣,又偏题的厉害。

    其实苏威的功过都已经伴着前隋的灭亡而烟消云散了,去到洛阳的也不过是一具躯壳而已,甚至于更早之前,苏威便早已沦落成了一个摆设。

    李破对苏威还有些好奇在,李秀宁对此则兴趣缺缺,强行聊了一阵话题便到头了。

    不知什么时候,天色就暗了下来,烛火也已被点燃。

    李秀宁稍稍伸展了一下身体,多日积攒下来的焦躁和不如意好像都消散了不少,其实女人排遣寂寞的最为有效的方式就是寻人倾诉。

    李秀宁这些年独居惯了,等闲人到不了她的面前,可就算是至亲都有所提防,又怎会在外人面前倾吐心事?

    仔细回顾一下,她也只交到一个能跟她说话,逗她高兴又不惧她父兄权势的友人而已,所以每次见到对方,都有一种有无数的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

    再加上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思念之情,敌友不分的隔阂,还有有夫之妇的忌惮等等,见面之后那种打破禁忌的情绪是不是很刺激?

    由此来看,外人说他们眉来眼去也不算冤枉他们。

    终于蹭到了晚饭的时候,李破稍有期待,不过又想到李秀宁出身豪门,想来手艺也就那么回事,不免有些遗憾。

    他身边的女人大多不谙厨事,即便是从小吃过大苦头的李春,也只跟他学了皮毛,也不知将来怎么去糊弄徐世绩那厮。

    所以对于李破来说,这无疑是一大缺憾,可他从来不曾表露出来过,他也想的很开,有得必有失,他总不能寻几个厨娘娶过来吧?

    如今当了皇帝就更不用多想了,宫中的女子们谙于厨事者众,想吃什么,喜欢什么口味,都不用吩咐就能调整过来,也就没什么可遗憾的了,不然的话,老天爷估计也要看不过眼,给他来上一下狠的。

    “天色已经不早,也该回宫去了……”

    他那矫情的劲头和当年倒是一般无二,李秀宁是聪明的很,可却无从发现眼前这厮的本质,立即便来挽留。

    说了两句,人家便勉为其难的留了下来准备用饭,心里还在琢磨着若是李秀宁府上的饭食不好吃,以后还来不来了?

    这下难为的其实不是李秀宁府中的厨娘,而是皇帝的侍从们,平阳公主府中多为前朝遗人,哪个若是存心为旧主报仇,往饭菜里加点什么佐料,那才叫糟糕。

    于是他们只能紧盯着不放,唯恐疏忽大意之下,出了什么差错,那可就是掉脑袋的事情了。

    所以即便府中有了准备,上菜却还是极慢……皇帝的任性,总是会给旁人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只是皇帝自己并不在乎这点小危险而已。

    虽然上菜慢了些,可味道还真不错,只是有点不合他的口味而已,相信来上几次之后,便不会再出现这样的问题了。

    “你以前颇喜饮酒,如今可还如此?”李破笑问了一句,那会在云内的时候,小丫头最招人喜欢的地方就在于性喜杯中之物,偏偏酒量还不怎么样,喝完之后摇头晃脑的样子实在很有喜感。

    由此也就削弱了对方的大贵族身份,弄的李世民颇为狼狈。

    经他一提,显然李秀宁也回忆起了当年往事,眼儿弯弯,笑道:“亏得大兄还记得,小娘子好酒贪杯,偏又趾高气扬的自诩才干,应是让大兄笑话了吧?

    小妹一直有点不太明白,大兄英雄了得,于云内时便已初显峥嵘,小妹去时,却置我那兄长于不顾,只与小妹相交,那时年少轻狂,不谙世事,大兄看重小妹的又是什么呢?”

    多少年过去了才有这么一问,也是没谁了,不过这话确实不太好出口,而且以前她是断不会问出口的,因为陇西李氏的主枝嫡女,与谁交往还需问个为什么吗?那太没必要了。

    如今则不然,是与皇帝论交,想起当年种种,自然而然也就有了疑问,那时李破已在云内站稳脚跟,算是一地军主了。

    李氏的一双儿女来到他的地盘上,倾心结纳倒是容易理解,可抛开李世民,与她李秀宁谈谈说说,又是为了哪般?

    她那时还小,也刚订了亲事,并没有招纳豪杰的资历,难道说……他那会就……想到这里不由大羞,对皇帝的人品又有了新的认识,要知道那时他可是刚刚跟三原李氏结了亲呢。

    紧接着又想起了这位结亲时大打出手的一幕,算是扎扎实实给她上了一课,过后不但毁了她的婚事,把那个柴家子吓的再不敢登门,后来连京师都不回了呢。

    女人想的总是多一些,男人则很简单,在这件事上李破是不会有任何疑问的,那时陇西李氏如日中天,正值上升期,作为一个“先知”,若不攀附一下,怎么对得起自己?

    听了这么多问句,李破当然晓得她想听什么,如果还是当年那个小丫头在他面前,那得到的肯定是一阵猛夸,然后再去喝上两杯,就什么都解决了。

    眼下嘛,再像孩子般糊弄人可不成,“努力”的回想了一下,不自觉的又多用了些菜,烤的鹿脯有点老,鱼蒸的倒很是鲜美,这厨子不会是南方人吧?

    直到对方渐渐不耐的时候,他才笑道:“你我相交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唐公的女儿自然需要结交一下,小小年纪,天然灵慧,偏又有些刁钻骄傲,看着有趣,长的也好,当然要亲近一下。

    理由多的很,不需细数,李二郎就不一样,别看一副颇为爽快,喜交豪杰的模样,实则满肚子算计,瞧着就令人不喜,与你相交,想气他一下也是有的。”

第881章出外(六)

    李秀宁的心忽悠了几下,和很多人一样,被他的歪理邪说给糊弄了。

    想想挺实在的话,仔细琢磨好像哪里又不对劲,看着有趣,长的也好……这是在夸我呢吧?应该是的吧?

    至于李二郎,别看是她二哥,可整日里尽弄些鬼主意,好像满天下只有他最精明一样,自小就不讨她喜欢。

    如今失了踪迹,也不知是死是活,不过想想他悄悄出京,抽空了西京各路人马,兵败西窜时却不曾有一丝一毫顾及到一众亲族的死活,也真是令人心寒的紧了。

    而他平日里不遗余力的结交朝臣,收拢贤才,朝野内外秦王贤明之声日盛一日,可紧要关头,其人之诡诈,无情,内外不一之处,实在令人瞠目结舌。

    也许这就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吧?男人们雄才大略起来莫非都是这幅鬼样子吗?

    而多年之前二哥与他也只相见一次,便被看穿到如此地步,也难怪最后是人家当皇帝。

    “也不知大兄是褒是贬,我就当大兄在夸奖人了……我也有两年没有饮酒了,无人对饮,独自一个,喝着喝着便醉了,也没什么滋味,总觉当年在马邑时饮的酒别有一番不同,所以后来也就不饮了。”

    一边说着,一边瞄了对方几眼,眼波流转间,依恋之情一闪即逝……

    李破没有注意,但那话中的意思他自然明白,“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嘛,喝酒自然要求个热闹,一个人喝岂不成了闷酒?”

    李秀宁抚掌而笑,“就是这话,今日知己相聚怎能无酒?来人,拿些酒来……”

    李破没拦着,道了一句,“你酒量不成,以后还是少饮为上。”

    李秀宁稍稍拱手垂头道:“大兄如今贵为天子,公务繁忙,一年也不定能见得几次,秀宁又寻谁去对饮呢?”

    李破不答,他总不能说以后常来……就算要常来瞧瞧,也犯不上宣之于口嘛。

    酒上的倒是很快,时人冬日里喜欢饮温酒,李秀宁一边给皇帝斟酒,一边道着,“府中最好的酒是三勒浆,从西域传过来的,魏晋各朝都有改进,味道甘甜,口感滑润,最终成了宫廷密酒之一。

    我这里藏了一些,只是其性寒凉,冬日里不易饮之,到了夏天,以冰镇之,实乃避暑之佳物,到时再与大兄饮上几杯。”

    葡萄酒嘛,李破自然不会陌生,那玩意很考验原料和制法,现下的葡萄酿他也听闻过一些,就是没有品尝过而已,想来原料上应该不错,毕竟纯天然制品嘛,至于制法就不用期望太高。

    不是什么东西都是越古老越好的,在制酒工艺上后来者和现在的人们足足差了一个平行空间那么远。

    三勒浆……他娘的李渊把宫里的好东西都送到女儿府上藏了起来,这三勒浆怕就是其中之一了吧?

    所以他颇为觉着这是用他自己的东西在招待自己,很吃亏的感觉。

    说实话,李秀宁府中的藏酒偏于清淡,并不符合关西大汉们的口味,其实不止关西,北方男儿饮酒,多数都喜烈酒,最好是割喉咙那种才够劲。

    而李秀宁家的好酒,喝在口中清清爽爽,却又回味悠长,倒和李秀宁的气质颇为吻合,同时也是大贵族们喜欢的调调儿。

    李破赞了两声也就罢了,他向来不好杯中之物,而且葡萄酿在他眼中也就那么回事,没什么可好奇的。

    饮了几杯,李秀宁脸上便已经挂了点颜色,看来多年过去,她还是没多少长进,当然,她也不是那个总想着将自己灌醉的青春少女了。

    “大兄还如当年一般,出口即成章句,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足以道尽世情真谛……故人尝言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浮世二十余载,小妹只得大兄一个知己,却不知大兄知己几何?想来应该很多吧?”

    李破哈哈一笑,“红颜知己,我也只你一个……如今成了皇帝,众人皆我臣下,哪还有人敢与我称兄道弟?也就你胆子大些……嘿,若非如此,我也不来与你饮酒了。”

    这些话说的实在动听,李秀宁已满心欢喜,也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跟人推杯换盏,喝的越来越是起劲。

    过了一阵,看她喝的身体已经开始摇晃,眼神也迷离了起来,李破被她给逗乐了,你倒真没把咱们当外人,还是想醉后做点什么?

    “前些时你入宫请封,可是有人来寻麻烦?”这个时候不妨谈点正事,正所谓酒后吐真言嘛。

    许是被那句酒逢知己千杯少刺激的,也或许是红颜知己几个字杀伤力太大,李秀宁喝的确实有点多了,脑子晕乎乎的,胸膛里更好像有一股火在燃烧。

    而且神智虽然还在,嘴却已经不是她的了,“窦氏欺人太甚……李二娘你也见过,嫁于了窦诞窦光大,他们两个既去过涿郡,还去过云内,大兄应该不会忘了吧?”

    李破当然记得,窦驸马之前才献了剑阁。

    涿郡时,窦诞一副公子哥的样子,外加一个李建成,倒是没怎么注意李二娘,倒是他们夫妻去云内的时候,李破记得很清楚。

    那是一个性情爽快,言语泼辣的女子,只是不经意间总能流露出点媚态,很勾人的那种,那会他还觉着窦诞头顶以后怕是要长点草什么的。

    一别多年,也不知当初预言成没成真?

    那边李秀宁还在说着,“年前她来府上哭诉,说窦氏想要休她回家……我……陇西李氏沦落到今日之地步,怨不得旁人,可窦氏想要无故休了我家的女儿,却还要看我答不答应。”

    听了几句李破就明白了,李二娘好像要被窦氏扫地出门了,李秀宁这里就急了,李破都能想象的到,陇西李氏的姻亲不少,开了一个头,可能就要有人跟进。

    世间事本就如此,雪中送炭者少,落井下石者多,人性如此,并不稀奇。

    为陇西李氏默哀一下,可他并不打算去干预,他顾忌着西京初定,没有亲自上手就已经很给面子了,还要护着他们,凭什么啊?

    若是李秀宁这里遇到了麻烦,他还能伸伸手,李氏中的其他人就算了,尤其是窦光大刚献了剑阁,情绪可能还不稳定,听说家里面休了自己的妻子,估计要垂头丧气一下。

    可要是听闻皇帝把自己的妻子又给塞回了窦氏,那窦诞会怎么想呢?毕竟他是有“前科”的人呢。

    尤其是当年在云内,他和李二娘可也“相谈甚欢”,让窦诞很是难受呢,不得不说,他想的还挺周全。

    而想到这些,他倒是有些盼着窦光大能快点回京了,主要是想看看窦诞那厮的脸色若何,见了面又会说些什么呢?

    谅那厮也不再敢提当年在琢县给他做饭的事情了,而皇帝却可以说说窦氏休妻的丑事,也好让其知道风水轮流转的险恶之处。

    李秀宁其实也没想着让他帮忙,只不过是有些事一直压在她心里,今日趁着机会便宣泄了出来而已。

    “我母亲便出身扶风窦氏,因文皇帝代周而生怨愤,遂不与窦氏来往多年……哼,窦氏之荣,多为联姻而得,四处攀附不说,还行落井下石之举,其行卑鄙,面目可憎,终有一日要自食其果……”

    这话说的咬牙切齿,形同诅咒,显然是被窦氏给气的不轻,可道理上李破是认同的,扶风窦氏也是关西大阀,只是杰出的子弟并不太多。

    这是个标准的外戚之族,元氏在位,他们就娶元氏的女儿进门,宇文当政,他们又与宇文联姻,等到杨氏上了台,他们一样还是这般操作。

    李渊当了皇帝,窦诞在之前就娶了襄阳公主李秀英为妻,而李渊的妻子也是窦氏女,你说窦氏秉持的路线是什么呢?

    如果他们在李氏被赶下皇位的时候休了李二娘出门,实属短视之举,许多人再和他们联姻的时候怕是就要想一想,窦氏是不是靠得住的问题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破也差不多吃饱了,那边李秀宁有些醉了,吐槽了半晌窦氏如何如何,元氏又在李氏的背后搞些什么小动作,杨氏也在旁边虎视眈眈。

    作为西京长安城中的坐地户,喝醉的李秀宁很是讲了些门阀中的密事,让李破听的有些入神。

    大宅门之间的恩怨纠缠,非是此中之人,大多都是雾里看花而已,也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哪家做过什么,哪家又在窥伺着谁。

    说着说着她还说起了窦氏正在准备向皇帝提请,想让扶风长公主下嫁给窦氏,这并不是什么秘密,李破也有耳闻。

    窦氏倒打的一副好算盘,想跟扶风李氏攀亲,顺便还能把扶风郡名正言顺的弄成自家的后院。

    醉猫一边说着窦氏的坏话,一边则爬起来,像蛇一样扭动了几下,便扭到了李破身边,重重的偎依到了李破身上,吐着粗气道了一句,“如此可恶,斩了他们的头方解吾恨……”

第882章出外(七)

    柔软的躯体像火炉一样温暖,带着细细的幽香,杂着些酒气,催(和谐)情的效果绝对一流。

    眼见着知己就要向狗男女转变,那边一直不曾多话的阿史那容真道:“今晚要住在这里吗?”

    李破摇头一笑,“人都醉了,还住什么住,贪杯的娘子有趣归有趣,可不招人喜欢。”

    阿史那容真也笑了,“我的丈夫啊,人要是没有喝醉,你就要住在这里了吗?”

    李破脸皮多厚,笑道:“我与她相识至今,有多少人都在传着我们怎样怎样,若真没有点什么纠葛,岂非亏的厉害?”

    阿史那容真认真的想了想,点头道:“那等她酒醒了,我们再来?”

    李破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也许是他的笑声太大,靠在他身上就一直喃喃自语的李秀宁又扭动了几下,彻底钻入他的怀中,才猫儿一样蜷缩起身子,迷迷糊糊的闭上了眼睛。

    ………………………………

    李秀宁睁开眼睛,一下坐了起来,吓了正帮她宽衣解带的婢女们一跳,李秀宁摆了摆手将她们赶开。

    皇帝已经离开,屋中还残留着酒菜的味道,不怎么好闻,李秀宁一挺身站了起来,赤足在榻上来回走了几圈。

    皱着眉头思索良久,好像也没捋出个头绪,难道我不该与他喝酒吗?可不喝酒的话,脸皮可没那么厚实……

    多少年过去了,她的酒量并非没有长进,自控能力同样非是当年可比,与人饮酒喝的烂醉,是不可接受的失仪之举。

    如果她“喝醉”了,那一定是与一个愿意她喝醉的人在一起,比如说“知己”?

    可结果并不尽如人意,人家好像不喜欢喝醉了的娘子……

    想到这里,李秀宁羞恼之下顿了顿足,榻上的木板有些硬,疼的她又跳了几下,一屁股坐下来揉了揉才算缓过来。

    说实话,她气恼的其实还是面子问题,她李秀宁拉下脸皮去勾引男人,旁边有人旁观不说,竟然还没勾引到,这个脸丢的可大了。

    幸好这场面不太可能传出去,不然她也不用活了。

    不过转念想了想,那突厥女人不会将此事传到宫里去吧?想到这个,她的心突突突的就开始蹦跶了起来,止都止不住,瞬间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如果按照后来的经验,这应该是心肌梗塞的先兆,非常的危险,也变相的证明,有些时候人是真的能被吓死的。

    李秀宁沮丧的垂下头,细长的颈子好像折了一样,悲剧的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阻止事情向最坏的方向发展,只能寄希望于她那大兄能顾念她一点,聪明一点,不要让外面已经传的满天飞的谣言再加入其他的什么味道。

    接着她又锤了捶自己的脑袋,暗道李秀宁啊李秀宁,他真的是你的克星,只要遇到他你就会办些蠢事出来,你看……下次他若再来的话,你还喝酒不喝酒了?

    她慢慢躺了下来,伸展四肢,眼睛在房梁之上漫无目的的逡巡着……他身上的味道可真好闻……说了太多的话,怎么都停不住,好像要将所有能想到的事情都跟他说一说。

    应该是这些年太孤单了才会如此,谁知道呢,反正有人陪着谈天说地的感觉很不错,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们说了那么多的话,不愧是知己。

    李秀宁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智慧的光芒也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于是她便觉得这样最好,男人往往不会珍稀那些唾手可得的东西……

    所以他们下次相见的日子应该不会隔着太远,要精心准备一下了呢。

    正思绪连篇之际,外面有人来报,“万娘娘来见。”

    她府中的万娘娘不会是旁的什么人,只有万贵妃,想想刚走的那位阿史那贵妃,李秀宁觉着世事比较奇妙,一晚之间接连能见到两位贵妃,想来古往今来也就她李秀宁了。

    万贵妃是楚王李智云的生母,同时也是窦氏在世时,唯一一个能诞下儿子的妾侍,可以说深得李渊宠爱。

    而且等李渊入主西京,万贵妃便是后宫之主了,实际上若非李建成,李世民兄弟势大,不容有人窃居后位,不然万贵妃可能早就进封皇后了。

    在李建成和李世民的政争当中,万贵妃无疑是偏向于太子李建成的,只是做的比尹德妃等人聪明,并没有跟太子走的太近。

    当然了,如今再谈皇后,贵妃,太子,秦王什么的就有点可笑了,再过两年,李渊和他的儿子们留下的痕迹就会淡薄的让人看不清了。

    毕竟李渊父子也只是当世诸侯之一,一旦败亡,就不会有太多的人单独提起他们了。

    李秀宁皱了皱眉头,刚刚有些好转的心情立马没了一多半,她对托庇于府中的女人们都不很喜欢。

    她觉着父亲在时,这些女人在父亲身边没做什么好事,整日里搬弄是非,助长了太子和秦王之间的争斗,尤其是李元吉整日里往宫中跑,没少贿赂了她们。

    于是就聚在一处,兴风作浪,弄的她都不愿意去宫中行走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是她那父亲以及万贵妃纵容所致。

    若非如此,后宫的女人们怎敢干预朝政,向秦王身上泼脏水?

    懒懒的招呼侍女们进来给她更衣,慢条斯理的整理仪容,夜色渐深,才放了方贵妃进来相见。

    万贵妃身量不高,身材纤细,这是个标准的江南女子,看上去柔柔弱弱的,面嫩的很,好像年纪与李秀宁相仿的样子,只不过满面愁容,郁结于胸,令她的气质偏于凄冷。

    万贵妃是丹阳健康人,父亲是前隋扬州刺史万武刚,比之窦氏的博识刚烈,万贵妃则性情柔顺体贴,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李渊宠爱于她,并非无因。

    “深夜来见,实属不该,还请公主莫要见怪。”细声细气的道着歉,眼睛却已在李秀宁身上转了一圈又一圈。

    李秀宁摆了摆手,冷淡的道:“天色确实晚了些,可也怪不得你,贵客也是刚刚离开嘛……坐下说话吧。”

    万氏不以为意的笑笑,李秀宁和她的母亲窦氏很是相像,待人从来都不冷不热的,可要说看谁顺眼,对谁好了,那就是真的好,是典型的外冷内热。

    对于窦氏,那就不用说了,万氏从来都是既敬且畏,不敢稍有忤逆,战战兢兢的过了很多年。

    而李秀宁就不一样了,她对这位公主是既有些嫉妒,又满怀感激,嫉妒是因为对方家世太好了,天生贵胄,众人瞩目,是个女人见了恐怕都要嫉妒的,包括万氏在内。

    而心怀感激则是因为当年李渊在太原举兵,李秀宁在长安带着她们一起出城,没有把她们丢给阴世师等人,算是救了她们的性命。

    再有就是她的儿子楚王李智云与公主交厚,常常会受到公主提点,作为母亲自然感激不已,至于受到窦氏欺压多年的愤恨,却是再也联系不到公主身上。

    如今呢,她们的身家性命再次落在公主身上,也让万氏暗自庆幸,这些年并没有得罪公主什么,而且对公主也算是有求必应,不然的话,可要遭了现世报了。

    “贵客刚走,也知公主必定疲惫……”说到这里,觉着话里的意味不很对劲,于是赶紧瞅了瞅李秀宁,见对方没什么异色,这才松了口气。

    “本不想来打扰公主休息,可她们都来妾身处相候,不得不来探问啊……公主也晓得,这半年来人心惶惶,妾身等都是夜不能寐,睡不安枕,总怕有人冲进来被捉了去。

    男人们尽可一死了之……可我们女人若进了官坊,实是生不如死啊……”说着说着,不由掩面而泣,弄的李秀宁更是心烦不已。

    万氏说的有些夸张了,李氏的女人进官坊的机会可不多,那是在照着李氏的脸猛抽,会激起无尽的怨恨。

    就像李元吉在晋阳于王氏的女人身上做法,王氏便彻底的翻了脸,关闭大门,召回为官的子弟,再不跟李元吉对话了。

    所以说李渊殁后,他的女人们可能被杀死,像万氏这样的女人却断不会进入官坊去给人弹琴,跳舞的。

    “哭什么哭,半年多了,眼泪还是说来就来,没的让人心烦,哭又能顶个什么用?都老实的回去待着,想要出府他去的我也不拦着……

    你瞧瞧尹阿鼠都还安然无事,你们又何必整日里提心吊胆的?”

    尹阿鼠是尹德妃的父亲,曾经打断杜如晦手指的那个,能活到现在也真是不容易,被秦王李世民吓唬的两三年没敢出门,如今可好,连皇帝都换了人,收留女儿在家,也不知怎么担惊受怕呢。

    万氏抹着眼泪抬起头,“公主也晓得,咱们不可能一辈子躲在府中,如今满城人心未定,也还不显,可再过上个一年半载,这许多人聚于一处,怕就有些不妥了。”

    这话说的便很有些道理了……

第883章打赌

    月上栏杆,北风又大了起来,好像在尽力挥洒着最后的一点力气。

    一行人离开了前平阳公主府,顶着北风回去宫中……很充实的一天要结束了。

    探望了几位长者,晚间还能与红颜知己对坐而饮,说了很多的话,最后……如果没带红眼珠来,说不定今晚他就真住在这里不走了呢。

    被冰冷的北风一吹,李破那点残存的旖旎念头也被吹散了开来,想着回到宫中抽空还得跟皇后解释一下,不然后院起火烧的可是他的尾巴。

    正想着怎么应付家里的大虫,一片阴影就遮盖住了月光,罗士信凑了上来。

    李破歪头看过去,罗士信罕见的扭捏了一阵才道:“程知节那厮在城门待不住了,寻到俺门上说想进千牛备身府,俺没答应他……”

    李破被他逗乐了,灌了一嘴的风,马上闭紧了嘴巴,不但觉着罗士信的朴实天下绝无,同样也觉着程大胡子的厚脸皮也是天下仅有。

    程知节从放出来之后,便任职城门尉去守长安城的城门去了,显然是一种变相的惩罚,同时也让人明白了皇帝不很待见这位故人。

    按照官场上的正常节奏,只要李破不亲自过问,程知节能老死在城门口,都不带换地方的,因为谁敢给他换地方,怕是自己也就得换换位置了。

    可程大胡子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能拼命从坑里自己爬出来,于是很快便寻到了罗士信门上,脸皮够厚之外,也真是不怕死。

    事实上则是,罗士信对他的怨气早就消的差不多了,当年张须陀的死是时势使然,前面有无尽的乱匪等着他去剿灭,后面则是门阀贵族们递过来的明刀暗箭。

    乱匪们恨他入骨,门阀贵族们则觉着他锋芒太露,显得其他人过于无能,于是张须陀也就死了。

    罗士信不管那么多,只恨上了河南的乱匪们,以及洛阳朝廷中的那些大臣们,颇觉河南无好人,和李破观点差不多,却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很多年过去,罗士信已经算是功成名就,娶妻生子,也就没那么大的火气了。

    和当年那个跟着张勋托转战山东,河北,河南诸地,杀人如麻,凶如厉鬼般的活阎王比起来,如今的罗士信虽然依旧威猛,可杀性却已渐渐平复,不然的话,哪能在李破身边待的这么老实?

    说句不好听的话,罗士信乃陷阵之锋将,却让李破生生给养废了,把只猛虎养成了猫儿,再不复当年之威矣。

    当然话说回来了,这同样说明罗士信没白认了这个哥哥,另外一个时空当中,早已为秦王尽忠的他,如今却还活的好好的,也只能说是跟对了人很重要。

    “你心肠倒好,他许了你什么,能让你为他说话?上次你还打的他半死……”

    “他能许俺什么?”罗士信赶紧否认,“俺就是觉着吧,那厮虽说可恨,但总归是一起磕过头,也还待俺不错……哥哥也不想杀他,那不如予其些方便,也算全了当年情谊。”

    李破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那厮奸诈的紧,你可小心些,别让他爬到你头上去,那厮不定便来揍你一顿出气。”

    罗士信也不怕灌风,张开血盆大口便哈哈大笑,一百个不信的道:“哥哥恁也瞧得起他……就算他官做的比俺大,也不敢找上俺家大门来寻仇,作死吗?

    再说了,只要哥哥在,又怎能让那厮爬到俺头上去?”

    李破笑着看了他一眼,罗士信拍的马屁还是可以笑纳一下的,这厮不太爱用脑子,拍的马屁向来瓷实无比。

    “你看着吧,明日里他被调入备身府,隔日就能上门寻你喝酒,喝完了再跟你称兄道弟一番,再然后,肯定是怂恿你再来寻我一道叙叙旧情。”

    罗士信晃着大脑袋不信道:“俺跟他说了不想再见到他,不然一定要他知晓俺的厉害,哥哥放心,那厮定不敢登门就是了。”

    李破憋着笑道:“那咱们两个就打个赌如何?若他登门去寻你喝酒,也就是我赢了,也不用你怎的,到时你捶他一顿就成。”

    罗士信也来了兴致,立即道:“那要是俺赢了呢?”

    就你这样子还想赢?李破斜了他一眼道:“怎的还想捶我一顿不成?”

    罗士信搓了搓大手,估计是手痒的厉害,可他断不敢来捶李破的,“哥哥都是皇帝了,可不能耍赖,总得有点彩头才行。”

    皇帝跟人打赌,总不能太小气,“你家那娃子也有两岁多了吧?你若赢了,将来我便将女儿嫁给他当婆娘,你看怎样?”

    罗士信大喜过望,“哥哥咱可说定了啊,将来若是反悔,俺可不答应。”

    说完了还知道跟阿史那容真作揖拱手,显然是怕嫂嫂阻挠,心里还想着,若是再能生个女儿就好了,正好送给李原当婆娘,来个亲上加亲。

    那边李破下了大注,略微有了点担心,“你可莫要为了赢我去和程知节那厮串谋,若是那般,可犯了欺君之罪了,你这个亲卫大都督也就不用当了,跟程知节一起看城门去吧,正好是你在马邑的老本行。”

    罗士信听了这话挺不满意,拍的胸膛砰砰直响,“哥哥把俺当做什么人了?俺说的话比金子还值钱呢。”

    和罗士信说话其实很有趣,顺手再给程大胡子挖个坑,就有趣了几分,说说笑笑间,一行人便已进了承天门,宫城的大门重又在他们身后关闭了起来。

    ……………………………………

    大唐元贞二年二月初八,蜀中再传捷报。

    腊月里,只待天气稍稍转好,张伦便率军攻益州,先破绵竹,再围德阳,汉州刺史王维钧以城降,大军势如破竹,数日间,便据有汉州。

    眼见敌军已至益州腹地,李孝恭不再犹豫,留楚王李智云守锦官城,他则尽起精兵数万,再用厚利引蛮族数万众下山,号称十万人驻于沱水之畔,欲与张伦决战。

    此时驻军于通州的刘弘基也看到了机会,起兵西向。

    自从跟李孝恭闹翻以后,刘弘基便回到通州备战,并给他的友好们送去书信,具言李孝恭之奸诈,劝众人与他一道带兵去益州杀了李孝恭。

    尤其是柴绍那里,刘弘基连奉其为主的话都说出来了,不求柴绍出兵相助,也只求柴绍别在他攻打益州的时候抄了他的后路。

    沱水之战并无太多精彩之处,为了阻止敌军深入益州腹地,并给敌军各个击破的机会,李孝恭只能起兵相迎。

    很正常的战略战术,就像当年李神通率军北进一样,李破不可能在晋阳坚城之下再跟他决战。

    张伦也并不怕他,留李靖在汉州防备刘弘基西来,他则与宇文镬一道率军三万众入彭州,与李孝恭决于沱水之畔。

    也许是老天爷觉着他们太过墨迹,想让他们干脆一点,所以是日天气晴好,正是利于厮杀的好日子。

    两军相遇在川西平原之上,四下并无多少遮拦,同样这也是天府之国的核心地区,两军相对,并无你来我往的废话,只稍稍调整了一下队形,积蓄许久的杀气便猛然爆发了出来。

    杀声骤起,渐转浓烈,刀枪并举,箭矢横空。

    与北方诸侯们动辄数十万人的大战相比,这只能算是一场小型战役,之所以还能称得上战役,是因为这一战将决定益州的归属。

    对于李孝恭而言是生死存亡,对于张伦等人而言,却也是加官进爵,名扬天下的大好时机,不容有失。

    意义上虽然比较重大,可实际上则是北方士气正盛的百战精锐,常胜之师与多年未有存进的蜀中守军以及乱七八糟的南蛮凑在一起而成的乌合之众。

    如果说李孝恭率领的是他麾下的益州守军,可能还勉强能够一战,再加上南蛮,人数是多了起来,可根本不听指挥的南蛮不管是放在前面当炮灰,还是放在后面当后备,都是一场灾难。

    南蛮之所以难治,不是因为他们有多野蛮,多善战,而是他们躲在山林里不好清剿而已,他们和北方的游牧民族是两种不同的生物,一个是恶狼,一个则是烦人的老鼠。

    当他们成群结队的跑出来,想要跟一群正规军人正面厮杀较量的时候,他们也就成了砧板上的肉,就看你想怎么切了。

    而李孝恭这些年在蜀中的心血其实就在抚平南蛮为己用上面。

    可张伦和宇文镬不管这些,他们没跟李孝恭客气,也就毁灭了他多年的心血,开战之后只用了半个时辰,便击溃了李孝恭放在阵前的蛮族大军。

    稳步推进中,那些画着五花八门的鬼脸,披头散发,衣不蔽体,却癫狂的嚎叫着冲上来的蛮族,被成片的砍刀在地。

    面对着从容不迫的压上来,纷纷挥落下来的钢刀,同族的鲜血在不断的喷涌而出,惨叫声响彻耳际,头顶上还有无数的箭矢在飞舞。

    一切的一切都告诉他们,这和他们在山上和别的寨子抢夺猎物以及行猎的山林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第884章大捷(一)

    争夺益州的沱水之战很快就结束了。

    李孝恭以两万蛮兵为前驱,自己亲领中军,左翼为益州刺史黄君汉所率,赵郡王府长史许智仁领右翼兵马,共四万余众列于蛮兵之后。

    对面的唐军则是宇文镬率一万五千兵在前,张伦率军两万列阵于后,摆开军阵时,完全就是进攻的楔型阵。

    只稍一对峙,唐军便击鼓大进。

    不到半个时辰,蛮兵大溃,止之不住,回身逃走的蛮兵不管不顾,冲散了李孝恭中军的队形。

    根本没见识过对方兵锋之利的益州守军彻底慌乱了起来。

    更为可怕的是益州刺史黄君汉的左翼兵马好像早有预谋,迅速的退向中军之后,将李孝恭的中军当做了挡箭牌。

    这根本不像是友军能够干得出来的事情,更像是和敌军在前后夹击。

    而右翼的许智仁却想率兵上前,牵制敌军攻势,给中军以重整军阵的机会,于是乎,益州守军整个陷入了混乱,李孝恭的中军进退不得,自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

    沱水之战很快就落幕了,和以前很多时候一样,前来助战的蛮族受到了重创,被俘万余众,逃走的也不计其数,战死的却只有两千余人。

    益州刺史黄君汉率军阵前降敌,郡王府长史许智仁当场战死,李孝恭狼狈脱走,回到锦官城的时候,身边已不足千人。

    张伦,宇文镬稍一收拾降俘,便率军追击残敌。

    这一战决定了益州地方守臣们的态度,唐军所过之处,不用再攻打什么城池了,地方官吏,守将纷纷出降。

    李孝恭一路逃回锦官城,追兵紧跟而至,在楚王李智云等人“相劝”之下,李孝恭无奈献城

    刘弘基还在行军的路上,益州已然易手。

    到了此时,蜀中战局进展之快,已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就像是按动了什么开关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刘弘基率军来至遂州,距锦官城不过二百余里,才得知锦官城已失,益州各地守臣纷纷降敌,局面已是险恶至极。

    刘弘基不很甘心,除了大骂李孝恭无能,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将大好基业丢了个干净,还想率兵继续前行,趁敌军疲惫与之一战,希望能把锦官城夺回来。

    他的想法并没有成真,也就不知其对错,反正他的部将们已经胆寒,纷纷反对继续进军锦官城,主张退回通州去和柴驸马合兵一处,保住蜀东的地盘再说。

    刘弘基被部将们劝的冷静了下来,无奈的同意了部将们的意见,撤军回通州。

    其实对于刘弘基和柴绍而言,失去了成都平原,他们两军已呈飘摇之势,除去降唐之外,只能有一条路可走了,那就是为萧铣效力。

    可刘弘基到底也没能全身而退,他忽视了来自绵州的危险。

    留守绵州的李靖想要立功的心思之急切那就不用问了,可张伦,宇文镬等人听听他的主意还行,却哪里敢让他领兵出去冒险?

    进军益州前便把他留在后面守绵州,顺便看住剑阁,美其名曰为大军守住后路,实乃大功一件,和哄小孩差不多。

    而现在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李靖留主力守绵州,自己则率六百余骑,过涪水悄然至嘉陵江畔,沿江南下。

    刘弘基率军至合州西二十余里时,天色渐晚,大军也已然彻底松懈了下来,队形拉的也很长,正在这个时候,李靖率军掩至。

    刘弘基所率大军几乎是刚听见马蹄声,数百骑兵便已杀至近前。

    他所率的两万五千余人也算是蜀中守军之精锐,可是奔袭益州未果,半路而返,难免士气低落。

    将近合州,大军就能休息一晚,于是军心涣散,毫无防备之下,受到骑兵突袭,结果可想而知。

    是役,李靖率六百余骑兵大破刘弘基于嘉陵江畔。

    当时刘弘基见对方兵少,几次想聚起人马进行反击,都被骑兵冲散,直到刘弘基的将旗被砍倒,本人也被疾驰而来的战马撞断了大腿,他的亲兵们拼死护着他逃亡合州,整个大军终于彻底溃散开来。

    李靖紧跟着刘弘基来到合州城下,收拢降俘之余,派人传信给张伦,让其派兵速至合州,他把刘弘基这条大鱼给围住了。

    之后便开始令人绕城劝降,张伦派的人还没到,刘弘基已然派人到李靖军中请降。

    李靖可谓是一战扬名。

    这其实和当年李世民入蜀,再以主力吸引蛮族以及萧铣大军注意,自己率轻骑大破其军于夔州城下的战事差不多,都是出奇制胜的经典战例。

    当然了,蜀中多变的地形也给了他们施展的环境。

    …………………………………………

    捷报分成了两份,脚跟脚的进了长安城。

    李破大喜,这也意味着从去年四月间渡河进入关西以来,扫平李渊的战事到此基本告一段落了。

    他治下的疆土大范围的扩张开来,从马邑到河东,从弘农至凉州,从雕阴郡至益州,大片的领土纷纷归于一统。

    西北也只有灵武的李道宗,河套地区的梁师都两个势力还在苟延残喘,窦建德据有山东,河北,萧铣则领有江表,杜伏威则活动在两淮东部地区,林士弘依旧龟缩于山南。

    大致上,经过近六年的战事,李破终于削平李渊,一跃成为诸侯之中最为强大的那个。

    整个隋末乱世又朝着大一统走近了一步,所谓分久必合,从商周开始,中原战乱再是激烈残酷,也总有结束的那一天,因为前人们已经将这方天地化为了一个整体,人们也认同这一点。

    不管谁强大了,追求的都是大一统的帝国,而非是各自苟安。

    前方获得的军事胜利越重要,体现在朝堂上的效果越为明显,这一次大捷和之前的几次都不同,因为益州一旦到手,也就意味着巴蜀之战基本结束了。

    成都平原和汉中平原是巴蜀成为天府之国的先决条件,是八百里秦川最重要的补充,至于夔州等地,则是连接荆襄的通道,具有重要的战略地位。

    萧铣可以据此入蜀,蜀中也可以由此出击荆襄。

    益州南边的山岭地区,则是南蛮聚居之所在,经过几次参与到平地人的战争中的惨痛打击,估计他们短时间内不会再来骚扰益州了。

    朝臣对此自然很是振奋,李渊在关西的痕迹正在急速淡去,新皇在政治军事上的表现都极大的鼓舞了人心。

    随后李破传诏,拜李靖为益州总管,张伦为行军总管,宇文镬为行军副总管,与梁州总管李武一道,剿除乱匪,逆臣,安抚蜀中各地臣民人心。

    各处降人可以甄别任用,只需事后报于朝廷得知,最重要的还是那一条,务必保证今年春耕的进行。

    而有了益州做后盾,入蜀大军不再有断粮之忧,休整一段时日,便可进兵夔州了。

    尤其让李破感到轻松的是,入蜀之中,收服降俘数万众,尤其是沱水一战,李孝恭几近全军覆没,一次便有降军三四万人。

    破刘弘基,又降一两万人……

    所以也就不用再派援军入蜀了,整编降军就地任用,显然比派遣援军更为划算,只是短时间内战斗力无法保证而已。

    而且他那老丈人在此战当中名声鹊起,着实是一件大大的喜讯。

    以后给李靖加担子,也就没人会说什么了,而且李靖曾在地方上任职多年,有着丰富的治理地方的经验,政军两样都是好手,果然是能者无所不能。

    这样一来,战时可用之为帅,闲时可治理地方,多好的老黄牛,不用白不用嘛,你说他当年怎么就想不开跑回长安了呢,不然跟着一路走下来,不定……嗯,就没他李破什么事了呢。

    不管怎么说,老丈人能干是件好事,足可以交付一些重担而不虞有他。

    ………………………………

    二月间,蜀中捷报传来没几天,西北方向的探报传了回来。

    开春之后,天气渐暖,突厥人没再闹什么幺蛾子,他们启程北返了,路过灵武地区的时候,还在灵州城下劝降了一下李道宗。

    此时安乐被屠的消息已经渐渐传开在灵武地区,李道宗哪敢出城跟草原野人攀谈,只是严令灵州各处城池紧闭城门,不得放突厥人入城。

    突厥人大怒,骂骂咧咧了一阵,又转头威胁李道宗送些粮草给他们,不然就要如何如何。

    可他们说的越多,李道宗心中越是安稳,突厥崽子人不少,如今在西北地界,没人能跟他们在平地上较量,可他们肯定攻不进灵州城来,而且瞧他们那个样子就晓得,哪像是要开战的模样?倒像是拦路勒索钱财的无赖儿。

    果然,突厥人在城下像鬣狗一样流着口水逡巡了两天,便成群结队的向北走了。

    灵州很快恢复了平静,安乐被屠城的消息也迅速得到了证实,于是西北哗然,大家众口一词的唾弃着突厥人的残暴和无信。

第885章大捷(二)

    西方汗阿史那求罗进行了一场在突厥人中史无前例的军事游行。

    从突厥人的圣山脚下启程,经榆林进入朔方郡,过五原进入长城,然后停顿在弘化北部,接着退回到五原转而向西,到安乐过冬。

    开春之后,便又北上经灵武向北,转而向东经河套地区回去草原。

    这一路几千里,围着河套以及河套南部的沙漠戈壁绕了整整一个大圈,除了向灵武以及凉州各族的人们宣示了一下突厥人的残暴之外,并没有取得任何的收获。

    阿史那求罗回到草原后,遣散了部众,没有任何犹豫的立即去王庭请罪,在王庭他受到了突厥可汗阿史那杨环的严厉斥责。

    一些之前还在赞扬他的勇武的贵族也开始对他冷嘲热讽,西方汗阿史那求罗靠着击败射匮可汗而获得的声望遭到了重大的打击。

    阿史那求罗终于意识到东方汗在王庭的势力正急速蹿升当中,于是他安静的离开了王庭,并没有争辩什么。

    因为他明白,可汗是需要他来制衡东方汗阿史那多闻的,所以根本不用着急,他现在所拥有的权力和一起反而比之前更牢靠了。

    这就是父汗所说的智慧吗?阿史那求罗在回去汗帐的路上带着十足的讽刺意味笑了起来。

    可实际上则是,突厥的西方部众确实已经来到了最为虚弱的时节,他们甚至已经不足以再发动一次中等规模的战争了。

    随着这次南征,一些部族首领对西方汗阿史那求罗也有了不满,认为他和他的父亲始毕可汗一样,只会带领他们去打仗,却从不关心部众的死活,远不如启民可汗那样仁慈。

    怨言就像瘟疫一样在不停的传播,削弱着西方汗阿史那求罗的统治基础,此次南征对他的伤害比他想象中要严重的多。

    ……………………………………

    而在南边,他也留下了一地的烂摊子。

    梁师都死了,安乐被屠,梁师都的部属们纷纷自立为王,一瞬间从河南地到灵武东部,南部的一些地方就冒出了不少的古怪王号出来。

    固守灵州多年的李道宗在等突厥人走没了影之后,召集各处的守将们到灵州商议大家的未来。

    在梁师都身死的现在,李道宗因李渊败亡而削弱的威望再次得到了巩固,大家还是愿意听一听他的声音的。

    之前他们最大的敌人就是梁师都,郭子和降李渊的时候,李道宗任灵州总管初掌灵武,梁师都进犯甚急,他也得不到太多来自后方的帮助,还要提防薛举北进,形势一度险恶。

    那会他还想着联合郭子和来对抗梁师都,正巧李渊也派独孤怀恩出使突厥,让灵武这支孤悬在外的孤军有了希望。

    可接着便是一连串的坏消息,阿史那杨环成为了突厥可汗,独孤怀恩狼狈南归,还把陈叔达给丢在了突厥,削鼻割耳,很是被羞辱了一番,自此再也不能指望突厥什么了。

    接着郭子和便被突厥人剿灭,于是在西北,梁师都势力大张,没了外援,之后李道宗只能率军与梁师都尽力周旋。

    好在梁师都并不是什么英明的人物,他的部下们也尽多蠢物,每战必败成了他们的代名词,灵武是越守越稳,逐渐将梁师都的势力赶出了灵武地区。

    此时外部的战略环境也起了变化,李世民大破薛仁杲,一下便稳住了西北局面,只有梁师都依仗着突厥威势还在兴风作浪,其实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已呈苟延残喘之势。

    西北的局势一直在变化,李轨死了,屈突通的大军一直都在,却丝毫没有进军西北的意图。

    这个李道宗能够理解,西北荒芜之地,取之无用嘛。

    可他的部下们不管这些,于是一直不能彻底击溃梁师都,随着时间的推移,还有人投靠了过去。

    一直到如今,李渊殁了,梁师都被突厥人杀了,形势几乎是一下就明了了起来。

    李道宗很多的部下其实都一直想着能驱逐梁师都,占据河南地,如此大家才能在西北站稳脚跟。

    当然了,李道宗是不太同意的,他出身陇西李氏,陈叔达被人削鼻割耳,他若是去了突厥,估计下场还不如陈叔达呢。

    而没有突厥人的支持就去经营河南地,那纯属是找死,像梁师都就被人像狗一样给杀了,看来是没怎么打点好,顿时便绝了某些人的心思。

    灵武的官员们聚集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抒发着自己的意见和感慨。

    西北风云变幻,从奴贼白瑜娑开始一直到郭子和,梁师都陆续被杀,西北豪杰凋零的速度不比中原那边差了半分。

    说着说着众人后背渐渐发凉,曾经不可一世的人物纷纷坠落马下,关西也已经换了主人,灵州如无根之萍,浮在突厥和关西之间,即便来年无人攻打,怕是也难以为继了。

    他们眼巴巴的看着李道宗,都想让他拿个主意出来。

    就和蜀中的情况差不多,选择就那么几条,投靠突厥现在看来是十分的不靠谱,降了李定安又不太甘心,很多人其实想让李道宗自立为王,可现实又不太允许。

    …………………………………………

    大唐元贞元年二月中,伪唐灵州总管李道宗降唐,并自请入朝参见新皇,西北终于有了最后一块拼图,一下便完整了起来。

    李破怎么也没想到,西北会在平定中原之前陆续归入治下,并迅速平静了下来,可以说突厥人帮了他一个大忙,不然梁师都还在那边乱窜,李道宗等人靠着多年以来攒下的那口气,怎么也不会在这会归降。

    与凉州那边的情形相似,多少有些鸡肋的感觉。

    灵州位于黄河中上游地区,多沙漠戈壁,也有一些可以耕种的田地,盐池,是西北比较重要的产盐之地。

    不管是凉州还是灵州,它们对于中原而言,其实都有着极为重要的战略意义,凉州通西域,又紧挨高地,控制住了这里,基本上也就控制了河西走廊,是中原王朝经营西域的先决之地。

    而且凉州还有着比较广阔的草场,凉州马场在前隋是三大马场之一。

    所以说凉州是中原王朝必争之地,失去了这里,西京长安就不会安稳,帝王也就不敢将自己的都城设在关西,同时也就意味着失去了经营西域的资格,帝王功业顿时暗淡了许多。

    至于灵州,则是河西走廊必要的补充,同时它也联通草原,更为重要的是河套地域就在它的旁边,那同样是中原王朝养马之所在。

    有了榆林马场,将河套地区置于治下,不但能够牧马于此,使中原不缺良马,而且还能有效的削弱北方诸胡的实力,因为那里是草原重要的产粮区。

    如今那里争夺的并不激烈,是因为中原的移民们还没有将那里的潜力开发出来,而短视的草原帝国从来不会开发任何地方,他们只会凭借着弯刀和战马去烧杀抢掠,坐享其成。

    有着如此重要的战略意义,收回来自然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可时节不太对,新兴的大唐还无暇去经营西北,无论是灵州还是凉州,对中原统一大业都没什么帮助,反而需要关西的支撑。

    好在蜀中渐安,不然的话今年的裤腰带又要勒紧一圈,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李破在太极殿中默默的想着。

    不过话说回来了,到嘴的肉虽然味道淡了些,却是一定要吃下去的,西北一旦安定下来,大唐的战略环境便得到了极大的改观,没有了任何的后顾之忧。

    李破十分确信,今年将翻开新的一页……按照封德彝的说法,在一两年间便能扫平中原,也不知道他预言的准不准?

    再就是灵州总管李道宗,他是李渊堂侄,李破问了问臣下,此人年仅二十出头,竟然在灵州总管的位置上待了好几年了。

    除了佩服李渊是真敢用人之外,李道宗好像也并没有辜负了叔父的信任,在灵州总管任上做的有声有色,几乎以一支孤军之势在西北支撑了数载,并连破梁师都,让其始终无法威胁到关西。

    比起已成阶下囚的李孝恭来强的可不是一点半点,那是不是说,应该忌惮一下呢?

    请求入朝参见……依照中书侍郎萧禹的说法就是,请降之心甚诚,可抚其人,为陇西李氏之表率。

    萧禹是真敢说话,这个不得不佩服一下,温彦博号称敢言,也不过是劝谏多了一些而已,涉及到自身的时候,他还是比较谨慎的。

    萧禹则不同,什么话都敢说上几句,好的坏的,从不管旁人感受,甚至也不顾自己的安危。

    在陇西李氏降人上,他本应避嫌,可话就是从他嘴里冒了出来,让人头一个反应就是其居心叵测,想要维护旧主亲族等等。

    可你要知晓他的脾气秉性就会明白,人家纯粹是就事论事,碰上这事顺便就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而已。

    不怪李渊少不了他,却又不愿用他。

第886章来使(一)

    李道宗即降,李破随之下诏,晋兵部侍郎薛万彻为灵州总管。

    这也是屈突通渐渐得到信任的结果,薛万钧可以另行任用了。

    薛万钧无疑是皇帝近臣之一,他曾经任职过汉王府长史,司马等职,这样的潜邸旧人,受到重用是一定的了。

    其人此去灵州,一是去稳住灵武局面,不能让梁师都残部有隙可乘,二来则是为将来收复河南地,以及攻拔吐谷浑等事做些准备。

    其他人也推荐了一些人,可李破都不太满意,最终还是选择了薛万钧,这也正是如今灵州的尴尬之处。

    不得不派遣心腹治之,可中原未曾一统,都还在用人之际,此时把薛万钧这样的人从兵部调开,实属无奈之举。

    当然了,这对于薛万彻的仕途而言,却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因为他一直跟随在李破身边,未曾远离,所以军功以及资历上都不如人意。

    像他这样的皇帝近臣,是需要去地方上历练一番,积累官望以及为官资历或者是军功等,才能有更好的前途。

    同时灵州也是个能施展才能的地方,那里诸族杂居,临近突厥,匪患又多,不管哪一方面做好了,都能成为他之后升迁的资本。

    ……………………………………

    大体上来说,元贞二年的开局看上去很不错,关西的战略环境愈发稳固了起来,前秦故地基本在握,今年战事的重点终于可以明确下来了。

    天下诸侯到了此时,也只剩下萧铣,窦建德与李破了,其余林士弘,杜伏威两人都已沦为无关大局的角色。

    早年间乱纷纷的天下终于进入了最后的收尾阶段,由于杨广暴政所引起的轰轰烈烈的隋末农民起义其实早已结束,近些年的征伐大多都是诸侯割据导致的战祸而已。

    今年的主战场应该是在河南,首当其冲的是窦建德还是萧铣,李破更倾向于后者,当然这也取决于他们谁先探头进入河南而已。

    如今看上去萧铣要更冲动一些,兵力上好像也更加雄厚,现在还能号称带甲五十万的人只有萧铣一个。

    雄厚的家底也正是他进军河南的底气所在,而且今年是他们最好的一次机会了,李破刚刚扫平李渊,在关西立足未稳,再加上一个冬天都在蜀中用兵。

    不论是萧铣还是窦建德都大致认为,今年若能在河南与李破交兵,胜算极大,从这点看来,大家打的主意都差不多。

    李破也不太愿意去江南水乡跟萧铣纠缠,或者去河北,山东追着窦建德跑,去年封德彝所献的战略虽然差劲至极,可战场的选择倒是没有大错。

    用兵于河南,利于唐军作战,尤其是骑兵在河南战场将发挥出可怕的威力,就是不知道萧铣和窦建德会不会给这个机会了。

    若能在河南一举击溃窦建德和萧铣的主力,那么天下归属便将不再有任何的悬念,而窦建德和萧铣是不是能合兵一同对敌,其实也是个疑问。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时隔数载,河南将再次成为了天下的焦点。

    而河南战事一旦发生,洛阳就是重中之重,先得洛阳者,必占三分先机。

    这也就是对唐军的不利之处了,想引窦建德,萧铣入河南,就不能轻易进兵围洛阳,王世恽在洛阳城中早就饿的受不了了,多次送书信给李破这个姻亲,想让他来接管洛阳的烂摊子。

    可世事就是这么奇妙,当年为了争夺洛阳的归属,先是杨玄感,后是李密和王世充两个,你来我往的攻伐了无数次,也死了无数的人。

    都嚷嚷着什么得东都者便可得天下,实际上呢,不管是在城内城外,洛阳更像是一座坟墓,埋葬了英雄豪杰们的黄粱美梦。

    如果世上真有神异的话,洛阳现在肯定冒着黑烟,有无数的鬼怪在洛阳上空盘旋不去,等着拉人入伙,根本不会有人们所说的半点皇者之气留存。

    元贞二年的战略到了二月末尾的时候大致也就定了下来,而且因为李破身边人才渐多,战略上的考量也就更为周全灵活。

    大家都觉着在六月之前,最好先观望一下窦建德和萧铣的动静,若他们无甚举动,正好借机休整一番。

    去年时间太短,关西以及蜀中各郡县还有些残烬在燃烧,兵事刚过,没那么容易安定下来,所以今年该出兵剿灭的就出兵剿灭,该安抚的就要安抚。

    大规模的反抗已经不太可能出现,今年的事情偏于琐碎,算是战后收尾工作的延续,可能需要一段时间。

    今年春耕无碍的话,秋后关西和蜀中的地面上,估计也就不会再有什么异常的声音了。

    这年月,能吃饱肚子才是正经事,之外再辅以政军上的一系列手段,人心自然而然也就会安定下来。

    去年的后半年其实做的就很不错,军事上节节胜利,政治上在李破登基取得统治的合法性之后,也让关西人慢慢接受了下来。

    西凉,灵州陆续归附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大势所趋的迹象很明显。

    于是二月间,李破诏令李靖,张伦,宇文镬三人不需急着东进,最好是能将张镇州,柴绍牵制在蜀中即可。

    若形势有变,尽可便宜行事,比如说柴绍联合张镇州率军主动出击,来攻益州,那正是求之不得之事,自然要做过一场,根本不需请命。

    对于张伦和李靖的组合,其实军事上完全可以放手,两人能够通力协作,这世上能战胜他们的人恐怕不多,就怕李靖和张伦闹了别扭……

    这有没有可能发生?几率不高,可却不是不可能,李破很想把他们当中的一个给调回来,想想却也只能作罢。

    此时调离他们其中任何一人,都将是一种不信任的表现,也许会让军中出现怨恨的声音,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而驻扎在弘农,正枕戈待旦,亟待立功的步群等人也不会愿意有人突然出现,并跟他们抢功。

    地盘越来越大,臣子们的派系越来越多,也就需要想的越来越周全,和当年那种手下一支大军,明令禁止的情形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当然了,这也只是一种担忧,并没有什么迹象表明张伦和李靖有何隔阂,也没有上演争功的戏码,反而是他们在蜀中配合的很不错。

    另外就是在京兆过了一冬的各部军旅皆已完成整编,除了薛万钧领三千人去灵州上任外,其余陆续开拔去潼关待命。

    后又诏右屯卫大将军窦琮为陕州剿抚大使,巡行于关西诸郡,剿除匪患,逆臣,顺便为设立折冲府之事做些准备。

    其兄窦轨也已伤愈,正找着门路想要重新给新皇效力,于是也被召回朝廷,与兵部侍郎王庆一道,为驻扎于弘农,潼关的大军督运粮草。

    再晋鸿胪寺卿唐俭继薛万钧之后接任兵部侍郎,主持设立折冲府之各项事宜。

    李渊旧臣们纷纷被启用,让很多人都松了口气,尤其是像扶风窦氏这样的家族,没能娶到长公主,让他们颇为失望,如今也才觉着新皇还是很照顾老乡的,虽然窦琮的扶风郡公被削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毕竟那是皇帝的老家,肯定不能封给外人嘛。

    三月初,李破发明诏于治下各郡县,诏令各地太守加紧上报田土,户籍等事,并保证各郡春耕诸事。

    这是李破的一贯风格,不管军事上有多少事需要准备,春耕秋收在他这里都是一等一的大事。

    劝农使们则纷纷从长安出发,去往各地方督促农耕,也就是时局还不稳当,不然李破还想着兴修一些水利,或是修修前朝留下来的渠道什么的。

    这些事需要征发一些民役,李破觉着此时不太合适,于是作罢。

    ………………………………

    值得一提的是,二月末尾的时候,突厥可汗阿史那杨环的使者经马邑来到了长安,来的还是李破的老朋友阿史那牡丹。

    突厥可汗的使者的到来,让长安稍稍震动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毕竟很多人都知道,皇帝跟突厥有着密切的来往。

    和以前也不一样了,李破进了长安并且称帝,虽然还是诸侯,可却已经具备了一定的统治合法性,初步拥有了同阿史那杨环平起平坐的资格。

    如此也就不能再想当初那么随便了,先由还没有调任的鸿胪寺卿唐俭接待来使,再献上国书,以及阿史那杨环给李破写来的亲笔书信一封。

    李破在两仪殿接见了阿史那牡丹,当年突厥可敦的近侍,如今已是正经的突厥大逻便,在王庭之中颇有威严。

    李破的身份同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年的天神之鞭已然成为了一个皇帝。

    阿史那牡丹面容见老,其实她也才三十多岁,只不过在草原上的风沙吹袭之下,人总会老的快些。

    那标志性的洪亮笑声也消失不见了,因为威严的两仪殿中,皇帝端坐于殿上,是不会容许任何人笑的那么猖狂的。

第887章来使(二)

    “一别多年,至尊容颜依旧,威仪却更胜从前,真是让人羡慕啊。”

    见礼已毕,使节落座,阿史那牡丹捋着脸侧的狼尾笑道,和从前一样,话语中透着些随意和熟稔,只是笑声没那么大了而已。

    殿中的人不多,起居郎薛元敬是不会缺席的,这是帝王接待外国使节的重要场合,正是记录帝王言行的最佳时机。

    作为接待外国使节的主要官员,鸿胪寺卿唐俭必然在场,之外还有负责鸿胪寺文案记录的是鸿胪寺少卿陈叔兴,吴兴陈氏后人。

    就这么几位,在皇帝接待突厥使节这件事上来说,已经算是很私密的场合了。

    与在晋阳时一般,显示出李破并不想大张旗鼓的和突厥人往来,只是和当年不尽相同的是,当初突厥人大举南下与边塞军民种下了无数仇恨,和突厥人往来太多,于治政不利。

    而今呢,他则是怕突厥来使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些不合适的言语,让他难堪倒是小事,若逼他做出一些不妥的承诺,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阿史那牡丹是启民可汗的女儿,又曾是阿史那杨环的贴身侍从,对南边的礼仪以及规矩都很熟悉,而且经过几次接触,他明白这是一位合格的使节。

    当她察觉出可资利用的机会的时候,也许就会趁机发难,不可不防。

    就像现在,她是不是在暗示他们之间的来往比人们想象中更加密切呢?

    当然了,这些年他可从来没怕过突厥人,“可汗近来身体可还安好?你何必来羡慕于我呢?如今天下间又有谁能比你的主人更有威严?”

    阿史那牡丹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努力的克制着才没有大笑出声,“可汗的身体很好,就是草原上的风有些冷,事情也很多,弄的她很烦恼,可惜草原上没有像您一样的人,不然可汗会轻松很多。

    可汗也一直在惦记着您,我来之前便嘱咐我说,要告诉于您,当年的承诺该到兑现的时候了。”

    李破脸上笑意更盛,“我从没有怀疑过可汗会毁诺,就是拖的时间有些太长了,有点记不清可汗的许诺还有哪些没有兑现呢?”

    有点打脸,当初阿史那杨环请李破率兵北上助其登上汗位,许诺的东西可是不老少,最后真正兑现的却是寥寥无几,尤其是竟然还想将女儿接回去……

    阿史那牡丹并不见窘迫,只是微微低下了头,“我带来了可汗的祝福以及公主的嫁妆,难道这些还不够吗?”

    薛元敬和陈叔兴都在奋笔疾书,不敢漏掉哪怕一个字,而侍立在侧的唐俭心情则是波澜起伏。

    他之前得李渊重用,又乃秦王李世民一党,李渊败亡之后,很是惶惶了一阵子,迁鸿胪寺卿,也果然没了多少实权。

    不过他倒安心了下来,只要没有被削职为民,也没有被牵连入罪,那就还有起复的机会,尤其是他是晋阳人,和后来的很多人同属乡党,有着天然的优势。

    事实也证明他是对的,半年之后他即将调任兵部侍郎,在这之前还能接待突厥来使,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这可以为他的宦途增加一些资历,比如今次做的好的话,以后突厥来人是不是就还会用他来接待呢?

    而今皇帝和来使的对答他仔细聆听良久,心下才道了一声,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听到过这种充满了突厥风格的谈话了?

    而皇帝和突厥的来往果然已非一日,来使与皇帝更是彷如故友,交谈起来词锋甚健,也不知当年至尊做了什么,才得突厥可汗许诺?

    而且听上去至尊并不太满意……想来与突厥伽蓝公主结亲就是许诺中的一件,至今才算有了结果?可伽蓝公主已经是皇帝的妃子了啊。

    唐俭有些晕,毕竟这年月先上车后补票的行为并不多见,尤其还是发生在两个如此尊贵的人物的身上,就更奇幻了一些。

    当初到底是怎样一个情形,才会让突厥可汗将自己的女儿先送过来?想到此处,唐俭不由暗自咂舌,果然是能者无所不能。

    “当然不够……”李破声音略高,脸上依旧带着笑,可话语之中却没了多少温度,“陈年旧账也就算了,但去岁颉利汗阿史那求罗率数万众南来,难道是来打猎的?

    我与可汗当年定下盟约,互不相犯,还曾派人去参加过可汗登位的盟会,这些年谨守盟约并未派遣一兵一卒去草原,可以说是可汗最忠诚的盟友。

    可我得到了什么?突厥部众连年进犯马邑,还试图劝内附的突厥部族北归,因为可汗的原因,我并没有在意他们的冒犯,只当是他们私自行事,可汗并不晓得。

    如今呢?阿史那求罗,始毕可汗的儿子,他竟然敢来进攻于我,是得到了可汗的支持吗?那你来我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呢?是想向我解释可汗并不知情吗?

    或者是不是说,可汗已经整理好了家务,开始想要惩罚那些伤害过突厥的人了?”

    一连串的质问从皇帝嘴里冒出来,把唐俭吓了一跳,怎么能说翻脸就翻脸呢?依现在之局面,激怒突厥人可并非明智之举。

    就像李渊派了独孤怀恩出使突厥失败,还让突厥人狠狠羞辱了一番,李渊也忍了下来,是李渊不愤怒吗?李渊怎么会不愤怒?

    可最终还是风平浪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那不是李渊不想发作,而是和朝臣们商议之后才做出的不予理睬的决定。

    国与国之间的交锋,不应该意气用事,这里需要把杨广翻出来,再践踏一遍。

    唐俭的目光立即转向突厥来使,已经能够想象之后的情节,来使严词以对,然后演变成破口大骂,然后皇帝一怒之下,斩杀来使,于是突厥人大举来犯,两国交战,血流成河……

    好吧,他的想象力还真不错。

    只是阿史那牡丹并没有动怒,只是收敛起了笑容,沉吟一阵便道:“阿史那求罗擅作主张,可汗确不知情。”

    李破窒了窒,唐俭瞠目以对,这无赖耍的……竟让人有了不知该如何说话的感觉。

    转眼阿史那牡丹又笑了起来,只是笑容中也稍露出了些尴尬,她是突厥来使,代表着的是突厥可汗的脸面,面皮还是比较值钱的。

    “可汗命我来到您的面前,就是为了延续之前的约定,请您不要因为那些小事而动怒,我们之间的盟约是在天神的注视之下完成的,没有人能够背弃它。

    如今可汗已经允许您娶她的女儿为妻,那么我们也就是亲戚了,您说亲戚之间还能有什么无法化解的冤仇呢?”

    李破刚才被恶心了一下,这会却还是笑了起来,“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会说话,也怪不得可汗总是派你来见我。”

    阿史那牡丹也被稍稍膈应了一下,以前相见你可不敢这么居高临下的跟我说话,嘴上却是笑道:“初见您是在马邑,再见已是晋阳,如今换了西京长安,拿我们突厥人的话来说,您的威名正在山川间回荡,终有一日会传遍整个天下,愿那一天能够早点到来。”

    此时李破终于警惕了起来,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即便他现在已经称帝于西京长安,可作为突厥帝国的主人,却还没必要派人来如此恭维于他,而且连续示弱所为哪般?

    难道是突厥又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吗?李破瞄了瞄木桩子一样的唐俭,心里不由叹息了一声,合格的外交人才真的很难遇到啊。

    派你去接待突厥来使,可不是让你去充门面,说场面话的,若不能探听到突厥使节的真正来意,却就将人带到了我的面前,你说你做的是什么狗屁鸿胪寺卿?

    李破有些光火的想着,嘴上却也不慢,“感谢你的祝福,其实不用这么客气,想来天神也不愿看见他的鞭子变得黯淡无光,毫无用处,你说是不是?”

    阿史那牡丹的笑容僵了僵,胸膛也急速起伏了两下,才又放松了下来,心里也是暗骂,都当皇帝的人了,怎么还和当年一样,牙尖嘴利的这么不饶人,真是有失体统。

    李破此时可不管什么体统不体统的,就算知道了她的想法也一定会嗤之以鼻,你个突厥人也配跟我谈体统?那马邑,雁门,以及安乐城中的百姓岂非死的很冤?

    也没再容阿史那牡丹说话,李破摆了摆手朝伺候的宫人们示意,一边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还是那句突厥老话,只有朋友才会在一处饮酒,那就让我们先饮上几杯,再来进行朋友之间的交谈吧。”

    能和皇帝做朋友,阿史那牡丹表示很高兴,心里也在琢磨着,也许喝些酒,之后的话题会更能容易交谈一些。

    她努力的回想了一下当年在马邑,晋阳的经历,最后得出结论,不管喝多少酒,眼前这位皇帝都不是那种轻易能够就范的人物。

    初初的试探过后,她也明白了一件事,登基为帝的人和坐镇晋阳的汉王完全是两种生物,就像是狮子和狼的区别。

第888章来使(三)

    阿史那牡丹曾在中原待过很长一段时间,连她的名字都是因为洛阳牡丹而得名,所以她对中原官场的生态环境非常了解。

    她见过文皇帝杨坚,也见过杨广,她的父亲是启民可汗,同时她一直也都是义成公主的贴身侍女。

    所以不管是可汗还是皇帝,她都曾尽心侍奉过。

    大人物那华丽的外表,犀利的言词,威严的气派都无法给她太大的压力,见惯英雄亦常人嘛。

    当今世上,无论是突厥还是中原,都很缺乏像阿史那牡丹这样的人才,即便是精通汉话和突厥语两样的人,都很是稀少。

    当然了,比后来还是要强许多,因为从魏晋以来,内附部族众多,加上与北方柔然,突厥交往日益频繁,胡风南渐的缘故,大家对北胡并不算陌生。

    这些年阿史那牡丹接连南来,打交道的可不止李破一位,窦建德,梁师都,甚至是李轨她都见到过。

    这些隋地北方的诸侯们,各个鹰顾狼视,雄心勃勃,相比之下,突厥人中的英雄豪杰在可汗的压制下,就显得黯然失色了许多。

    李破李定安属于其中……最为桀骜不驯的那一位,其他人不管装装样子,还是真心实意,对突厥大人都是毕恭毕敬,像李轨那样,即便不愿跟突厥打交道,却还是会刻意照顾突厥的脸面。

    可她眼前这一位就不一样了,从他只有几千人的时候,就敢跟突厥挥舞他的爪子,连抓带挠,奋不顾身的跟突厥纠缠,如同生死仇敌一般。

    最可恨也最让人震惊的是,他竟然能活到现在,活的好好的不说,还当了皇帝,作为突厥王族,她是不是应该羞愧一下呢?

    突厥人痛恨那些伤害过他们的敌人,但当这个敌人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变得越来越强大的时候……很多突厥人反而又将其当做了英雄,被一个英雄所击败,显然比被鬣狗撕咬更容易为突厥人所接受。

    所以天神之鞭的名声在草原上越传越广,很多人想要战胜他来彰显自己的武勇,比如说西方汗阿史那求罗,而更多的人则表现出了敬畏,比如说王庭中的大贵族们吗,他们爱惜自己的羽毛,不愿被天神之鞭抽打到身上。

    这就是突厥人的思维模式,和南边的隋人有着很大的不同,隋人对敌人往往会极尽污蔑之能事,以激起大家的同仇敌忾之心,直到战胜对手之后,再重新塑造对手的形象,以此来拔高自己。

    他们可真狡诈不是吗?相比之下,突厥人显然要厚道的多。

    ……………………………………

    作为突厥可汗的使者,阿史那牡丹一直努力保持着说话的分寸,和之前的几次相见一样,她都带着使命而来。

    既要完成可汗的交托,又不能堕了可汗的威名,很艰难的一次行程,当然了,每次跟对方相见,交涉起来都不很容易。

    尤其是突厥的家务事远没到整理好的那一天……

    “使者有很多年没来过长安了吧?如今故地重游,感觉长安可有不同?”

    早已准备好的酒菜陆续的送了上来,唐俭也已入座,并与阿史那牡丹不时交谈着,他对阿史那牡丹的来历做过了解,只是没那么充分而已。

    此时皇帝正在打着鬼主意,招待客人就是他的职责所在了,总不能让使节感觉受到了冷落。

    他还不晓得,皇帝对他已经产生了些不满,还在说着些没有营养的话题,皇帝和使者其实都不很在意这些。

    他们是一种人,都很务实,看重的也只有利益,对两国之交往都有着清晰而独特的认知,常年朝堂上为官的唐俭与他们格格不入,如果换成是千里之外的宇文歆,就不会这样说话了。

    当然了,阿史那牡丹并不介意敷衍一下这位鸿胪寺卿。

    也是在突厥王庭之中见过了太多粗鲁,残暴的突厥贵族,所以温文尔雅,谈吐不俗的唐俭给她的印象很好,也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亲切感。

    远比面对那位皇帝要轻松愉快的多。

    可以说,中原文明塑造出来的人物有着这年月无法形容的优势,任何外族人来到这里,几乎都会被打动,甚至是同化进来,这是任何战争都无法做到的。

    “那时还小,记得的事情不算很多,只记得那年秋狩,文皇帝率众臣行猎于兽苑,晋王射下了一只鹰隼,众人皆赞,多言其武勇,只公主怜那鹰隼伤了羽翼,不能尽情翱翔。

    于是便央着晋王救下了它,并用数月时间悉心照料,待其养好了伤,便放其归巢了,文皇帝赞其仁慈有度。

    不想长安人家多以为皇帝喜欢豢养鹰犬,于是争相仿效,一时间城外的鸟雀便遭了殃,各家闲居子弟多以架鹰走狗为乐,却是惹恼了文献皇后,先是令公主默写佛经千遍,以赎其罪。

    后又令大臣们将鸟雀都放了,并祭祀了一次神明,以昭告天下,皇家并无豢养鹰犬之恶习……”

    说到这里她还煞有介事的叹息了一声,并做向往状道:“那时长安城的主人们啊,仁慈而又智慧,能够追随他们,真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

    话音刚落,那边的皇帝已是抚掌而笑,“真是一个好故事……就是不知此时可汗在突厥又豢养了多少鹰犬呢?”

    他好像是上瘾了,照着人家的脸皮猛抽,阿史那牡丹的软肋清清楚楚的就摆在那里,她与公主多年相伴,既为主仆,又如姊妹,最是听不得旁人说公主什么,于是她便被戳的很痛,不由勃然变色,可一如当年,那边立即递了台阶过来。

    “可汗当年只是公主,独孤皇后自然要教导以仁慈,若是晓得她日后会成为突厥可汗,自然不会如此行事……为君王者,唯恐鹰犬不够众多,爪牙不够锋利,若无众人相助,岂不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我想……当时的晋王是很清楚这一点的,所以才是他当了皇帝,可后来他忘记了这些,所以众人远离,不愿侍奉于他……于是如今长安的主人也就成了我啊。”

    和许多人一样,阿史那牡丹被他的歪理给镇住了,不但火气没了,而且半天没说出话来,连旁边的起居郎薛元敬都顿住了笔,觉着这段应该好好修饰一下才行。

    唐俭眨巴着眼睛看了看使者,又瞄了瞄皇帝,觉着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毕竟在这样一个场合说起杨广,好像不太妥当,可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是不知道皇帝到底有多鬼,人家一旦察觉出了阿史那牡丹有所求,不出意外的先就想到了杨广,当年的晋王可不就是杨广那厮?

    阿史那杨环并非独孤皇后之女,什么写佛经,什么祭祀,估计多半都是编的,那提到杨广又是为什么呢?

    之前有些不知所谓的人想要给杨广翻案,另上尊号,李破没搭理,如今阿史那牡丹来了,如果提出这个要求,他会很难回复,一旦拒绝,人家不一定会生气,即便生气了也不算什么,难道还想在这里发什么突厥大逻便的威风?那是做梦。

    就怕她提出另外一个更加难以应对的要求出来,以一个请求来给另外一个请求做铺垫,很正常的逻辑陷阱。

    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路堵死再说,差不多就是在说我和李渊一样,很不喜欢杨广,关于他的任何事情,请免开尊口。

    阿史那牡丹则在暗自咬牙,可汗的希望怕是要落空了,他只刚刚提了一下晋王,这位便已经说起了隋帝的不是。

    如果她再强行提出请求,那就是她的不对了,话语间的交锋,顷刻间胜负已分,不需要多做纠缠了。

    酒菜已经齐备,李破率先举杯道:“使者为朕带来了喜讯,同时也带来了可汗的善意,朕在这里祝你我两家能气运长存,邦盟永固。”

    一杯饮尽,阿史那牡丹立即回敬,好话也是张嘴就来,不比李破差了,几轮过后,阿史那牡丹的笑声渐渐高了起来,显示她情绪也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先问起了萧皇后的近况,这个不用李破来回答,唐俭就照实说了,阿史那牡丹略略听了,也不知真假,过后还要去见一见萧皇后……其实可汗担心的是被那个家伙给摆弄了。

    当然了,可汗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要注意些分寸,别把人弄进宫里去成了妃嫔,可汗就不打算在此事上较真了。

    所以听了唐俭的叙说,其实她还是松了一口气,好在没出现最糟糕的情形,不然她还得想办法让好色的天神之鞭别做的太过火,赶紧送了萧皇后出宫。

    接着李破也不示弱,立即问起了突厥的家务事,表示如果可汗需要帮忙的话,他会像当年一样,去为可汗斩杀那些不愿听候可汗吩咐的家伙,即便是东西可汗这样的大人物也不例外,这事他熟,以前就干过一次呢……

    阿史那牡丹严词拒绝了他那无耻的建议,表示东西可汗都很强大,也很听话,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去攻打他们的。

第889章来使(四)

    李破让阿史那牡丹再考虑一下,毕竟西方汗才刚违抗了可汗的意愿,东方汗阿史那多闻好像也越来越强大了。

    一个虚弱且不听话的西方汗,一个实力渐涨的东方汗,真的不需要天神之鞭去抽打他们一下吗?

    李破言辞委婉的劝说着,阿史那牡丹听的都有些心动了,心下暗道着这个提议回去可以跟可汗说一下。

    接着便警醒了过来,他对突厥的局势很熟悉啊……王庭中那些愚蠢而又贪婪的家伙们,也不知收取了多少好处。

    对于突厥而言这些并不出奇,不管是东西两个小可汗,还是各个分散在草原上的大型部落,在王庭中都有着为自己说话的人。

    反过来王庭中的贵族们收取着各部的供奉,来保持自己的强大,以及对各部的影响力,而这些又会影响到他在王庭中所拥有的权力,这是一个相互支撑的政治生态,并不能只以贿赂之类的字眼来概括其行为。

    突厥可汗是贵族们的首领,其实同样适用于这些规则,王庭直属的部族,就是可汗的鹰犬,只要他们保持强大,可汗的权力就不会旁落。

    所以任何人都可以在王庭中找到为自己说话的人,只看你能付出些什么给他们,无疑天神之鞭有很多东西能够给予他人。

    假以时日的话,王庭中的大贵族会以能跟天神之鞭,南方大可汗牵扯上关系为荣的,而且这一天好像并不遥远。

    比如说他阿史那牡丹,便能从中得到很多……王庭中有十六位大逻便。

    突厥三大罗,哥利达官,贺兰苏尼阕,科罗缀,皆以阿史那子孙充任,显贵于突厥,实际上呢,他们并无实职,大多都是突厥中很著名的贵族,或者是有功于可汗者升任。

    除了帮助可汗稳定突厥各部之外,还可参与突厥朝政,当然了,只是给予可汗建议,并无实权。

    战时他们中间一些人,主要是贺兰苏尼阕是有领兵出征的职责的,如果非要具体描述一下的话,他们更像是宰相的影子。

    他们在突厥贵族中间有着颇为广泛的影响力,还可以在突厥可汗面前进言,很多人喜欢讨好并贿赂他们,因为性价比非常的高。

    而他们再进一步便可称汗,成为真正的宰相或者是突厥诸侯,像阿史那多闻就是由哥利达官而进突利汗。

    阿史那牡丹便是科罗缀,因跟随可汗多年,又有拥立之功而晋显位,这些年因为突厥内乱丛生,她东南西北走了不少的地方,有着旁人无法企及的见识和功劳,可却因为是女人,一直无法得到实职。

    若非如此的话,她其实更愿意去做吐屯,而非是什么大逻便。

    ……………………………………

    酒过三巡,菜也用了一些,阿史那牡丹重又挑起了一个话题。

    “前两年您曾派宇文总管去王庭,欲与我突厥行边市互易之事,当时草原之上还有一些背弃了王庭的贼人需要惩罚,路途上并不安宁。

    您要知道,可汗是非常欢迎商旅来到突厥进行交易的,可如果有人将他们当做了猎物,恐怕会伤害我们之间的信任和情谊,所以可汗并没有允诺什么。

    现在草原上已经平静了下来,可汗觉得大利城是个不错的地方,不如在那里建立一座边市,两国的商旅可以在那里互通有无,您觉得可行吗?”

    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自己不会卖给突厥人刀枪弓弩,突厥人恐怕也不会将战马牵到大利城来售卖。

    可如果边市建起来的话,对两国来说都是个好消息。

    一来可以缓和边境的局势,商人往来于道途之上,互通的可不止有无,还有一些约定和默契在里面,只要商旅不绝,那有很多事情就可以相互商量来解决。

    二来呢,南边的人们缺少耕牛,和各种皮毛,从北边可以获得一些,是好事来着,突厥人也不是无利可图,他们需要些盐茶和工具,嗯,不用列举了,南边的产出不是草原牧族可以比拟的,边境整个放开的话,足可以制造巨额的贸易顺差。

    三呢大家都需要人口,大唐更为迫切一些,实际上就是大批的奴隶,可以稍稍代替官府的劳役,可奴隶贸易会带来很多问题,晋末战乱的前车之鉴不远,需要好好考虑一下。

    好处不少,不用一一列举,可弊端也有很多,相互通商的同时,刺探对方国情的事情会因为双方国力的强弱而有所抬头,比如并代两州的官吏和贵族们,暗中投靠突厥的就有不少。

    而商人重利,没有什么是他们不敢买卖的,这一条同样适用于突厥人。

    突厥人在这个时候提出互易,背后的原因要查探清楚,代州总管宇文歆前些年热衷于此,是想尽快让代州繁荣起来,同时他也是借助突厥南向而定中原这一政策的坚定支持者。

    近两年之所以偃旗息鼓,是因为两边的主人都对此没多大的兴趣,而今看来情势已经发生了变化,几乎可以肯定,之后宇文歆一定会跳出来为开通边市而发声。

    突厥那边驻守于大利城的大逻便阿史那罗恒同样也会想要从中牟利,有他们在的话,开通边市的障碍几乎就小了一多半。

    只稍稍沉吟,李破便点头道:“朋友之间互通有无乃是常理,还可增加我们之间的情谊,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我听说突厥也在跟窦建德交往,也不知是真是假?”

    阿史那牡丹没怎么犹豫便笑道:“窦建德对可汗非常恭敬,常常派人来请求突厥的帮助,盛情难却之下,可汗允许突利汗与之交往,这不是什么不可对人言说的事情。”

    李破也笑了起来,“与窦建德交往的可不止突利汗……那些倒也无关紧要,只是我想问一问可汗,如果我要扫平河北,突厥会不会帮助窦建德来与我交战呢?”

    阿史那牡丹道:“您对突厥那样的了解,应该知道不管是颉利汗,还是突利汗,他们像南边的诸侯一样,都有着自己的打算。

    如果有一天您去攻打窦建德,那里会不会出现突厥勇士都是突利汗的决定,我想这并不应该影响我们之间的情谊,您说对吗?”

    李破听的很别扭,心下暗道了一声无耻,嘴上却追问道:“那是不是说,可汗也并不在意我去抽打一番突利汗是吗?

    就像这次阿史那求罗率领部众南来,如果我杀了他的话,可汗是会高兴呢还是会为阿史那求罗报仇?”

    阿史那牡丹也被恶心了一下,暗道了一声吹牛,“如果他们那样容易便会被人所杀的话,我想他们并不适合汗王的位置,不如让别人来坐一坐。

    当然了,可汗也会非常高兴有人能铲除那些软弱无能的人,您不用担心报复,就像当年您置阿史那埃利弗于死地,可汗不是一样遵守承诺将女儿嫁给了您吗?”

    我可没杀什么狗屁的阿史那埃利弗,李破在心里嘟囔了一句,而且在这里谈论突厥东西可汗的生死,确实也有吹牛皮的嫌疑,不怪对方回的硬邦邦的,一副你去杀给我瞧瞧的样子。

    虽然大家的话说的并不好听,估计对方的肚皮已经快被他气爆了,可他还是从对方的口中得到了一些东西。

    窦建德应该和东方汗阿史那多闻联系的更为紧密一些,到底会不会像梁师都一样成为突厥在南边的代言人,那就不得而知了。

    李破暗自摇头,突厥的东西两个诸侯对王庭到底有着多大的威胁,又真的有那么大的自主权吗?这些都需要刺探一下才能晓得。

    如果真的相信了这个女人嘴里的话,才是真的愚蠢至极,作为突厥汗国的可汗,谁又会希望自己的邻居强大起来呢?

    梁师都死了,也许窦建德会更受突厥人看重,那么他身边出现一些什么突厥勇士之类的家伙,倒是不稀奇了。

    稍稍琢磨了一下,李破硬生生的又将话题拽了回来,“回去告诉可汗,我非常乐意在大利城建立边市,那会成为我们情谊的最好见证。”

    阿史那牡丹一下轻松了许多,此次南来,面对越来越强大的天神之鞭,她身上背负的使命可不止一个两个。

    可汗并不希望看到隋地重新归于一个主人的统治之下,所以颉利汗率军南下是得到王庭默许的事情……就是刚才所说的窦建德,也会得到王庭的支持。

    南边的战乱到底进行到了哪一步,眼前这位占据了长安的皇帝到底强大到了什么程度,长安城中有没有人想为突厥效力,等等等等,都需要她来探查。

    而与李定安盟好,安抚其心,也是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还是那句话,突厥的家务事远没到整理好的时候。

    始毕可汗南征的惨痛后果正在持续的影响着突厥,让它不停的失血,比如说去年冬天草原部分地方下了大雪,很多部落便消失在了草原之上。

    不是他们无法克服艰难的困境,而是因为他们太虚弱了……

第890章来使(五)

    始毕可汗南征留下了诸多后遗症。

    突厥有了女主人,射匮可汗东征等其实都是这些后遗症所造成的恶果,可王庭中的贵族们并不在乎这些,他们依旧在王庭内外耍弄着诸多的把戏,争夺着权力和财富。

    因为失去了西域的缘故,贵族们变得不那么富裕了,于是很多人又在嚷嚷着进军西域,打着的却是让东西突厥重新归为一家的旗号。

    可突利汗对西域并没有多少兴趣,他正在极力的争取想要和高句丽开战,趁着高氏虚弱的时候,从他们身上撕扯下来一些肥肉,比如说辽东城。

    东西可汗都在打着自己的算盘,好像谁也不在乎突厥的未来在哪里。

    颉利汗阿史那求罗率众南来,阿史那牡丹从王庭启程的时候并没有得到太多关于西方汗的消息。

    本来她还在担心春天的时候,颉利汗会带人试图去攻打长安,那她来到隋地岂不是自投罗网,稍一不慎就会被人拿去祭旗,嗯,不管是突厥人还是隋人都有着这样的习惯,喜欢拿仇敌的血来鼓舞勇士们的士气。

    当然了,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去年黄鼠之年的时候阿史那求罗没有选择跟天神之鞭开战,那么今年春天,他的人马会变得虚弱很多,就更不会去招惹强大的敌人了。

    其实她更怕的是李定安一怒之下,在春天里带人将西方汗围住并试图杀死他,那样一来,即便可汗约束,突厥也不会容忍这种耻辱,必定要全面开战。

    那样一来对大家都没有任何的好处,不管天神之鞭是不是会被折断,反正王庭会产生一连串的动荡,所有人,包括可汗与她都会被置于危险之下。

    突厥人的内讧从来都是血淋淋的,到底谁会在残酷的争斗中倒下,只有天神才会知道。

    所幸天神没有睡着,最坏的情形并未发生。

    当她到达马邑的时候,王庭的信使从后面追上来告诉她,西方汗带领着他的部下们北返了。

    听到这个消息,阿史那牡丹除了心里大大的松了口气之外,也在为阿史那求罗感到羞愧,曾经击败了射匮可汗的颉利汗,如今竟然不敢和敌人一战了吗?

    西方汗的虚弱和阿史那多闻的强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根本上来说,这不怪阿史那求罗,失去了对西域的掌控,西方部众受到的影响一直在延续当中。

    而东方部众的强大也只是相对而言,高句丽的衰弱,契丹,靺鞨等东方部族反复产生的叛乱也在考验着突利汗的才能。

    前几年阿史那多闻率众击溃了室韦的南迁部族,让突利汗的信心大增,野心也随之而来,王庭中为他说话的人越来越多,他甚至想对高句丽用兵,将辽东纳入掌中。

    如果可能的话,他也许还想做一做高句丽王……当年作为王庭四大直属部族之一,匍匐在可汗面前,忠心拥戴可汗登位的人,只在不到十年之间,便成了这副模样,突厥贵戚们的嘴脸还真是让人难以言说啊。

    ………………………………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阿史那求罗的战略独走,一度让李破认为突厥国内已经安定了下来,要对外用兵来彰显突厥的威势了。

    但实际上则是,突厥的内部争斗又来到了一个新的阶段,突厥可汗对小可汗的控制削弱到了一定的程度,一个不慎,突厥可能就会像当年一样撕裂开来。

    ………………………………

    两仪殿中,李破愈发安心,经过一次次的试探,以及互市这样的提议来看,突厥并没有与他为敌的意思,也没有全力的去支持窦建德。

    那突厥为什么会如此?是经过几次南征之后,看不到任何收获,于是对南边失去了兴趣吗?

    还是说他们并没有做好对外发动战争的准备?

    这些猜测都需要更多更详细的情报来支持,只是有一点从来不用怀疑,以游牧民族为主体的突厥人,绝对学不会什么谦恭和共利共赢,他们和华夏农耕民族天然互补,却又天然敌对。

    草原民族向来都极具侵略性,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的跟你交什么朋友,更多的则是想把你变成他们的奴仆,帮他们去制作武器,牧养牛羊,就像当年他们为柔然人做的那些一样。

    李破不再去胡乱猜测,也不去询问阿史那牡丹,因为那只会自取其辱,还得不到什么真话,何必呢?同样的阿史那牡丹也不会来问他面临哪些困境。

    聪明人交谈,总是默契的晓得哪里是谈话的边界……

    只是阿史那牡丹一杯一杯的喝起了中原的美酒,也许这是她南来最中意的东西之一,尤其是皇宫的藏酒,味道更是不同,于是喝的有些醉了,说话也就没了什么边界感。

    “听闻至尊已有子嗣?”

    说话还算清晰,只是眼神早已迷离,可李秀宁能装醉“骗过”李破,阿史那牡丹可不成,因为就算她醉了,不论李破还是唐俭也都不会认为她说的是醉话。

    如果突厥汗国的使者是一个好酒的醉虫,那玩笑可就开大了,不过你要真这么认为,也许你就成了最大的玩笑。

    这话不用皇帝来回答,唐俭便再次举杯道:“皇子殿下还在幼年,不宜与外人相见,若真有心……如今至尊也正在寻找有才德之人教导殿下开蒙读书,我看使者气度恢弘,见识广博,词锋便给,实乃不可多得之人才。

    不若留于此间,为皇子之师,又能增进两国之好,岂不美哉?后人谈起,定也是一桩佳话无疑。”

    唐俭在对外交往的事情上并不合格,但当外国来使在皇帝面前明着谈论到皇帝子嗣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是要阻拦下来的。

    臣下们谈论皇子都需谨慎,何况是外间来使?其中明显有着冒犯的意味,所以唐俭说话也开始不客气了起来。

    当然了,他所持的态度是皇帝的姿态所决定的,若李破全程好言好语,那作为臣下说话必行要更谄媚一些,反之亦然。

    阿史那牡丹好像真的醉了,对唐俭所言没一点反应,只是笑道:“可汗向来喜欢孩儿,自从随启民可汗北去,到如今只得几个女儿……唉,毕生憾事啊……

    倒也有人想送孩儿予可汗……但我们草原有一句老话,狼不会养育牛羊的孩子,雄鹰也不会让鸟雀占据巢穴……”

    那边唐俭已是大怒,一拍桌案站起身来,便戟指道:“大胆……此处岂是你口出狂言之地……”

    那边李破笑着按了按手,让“暴怒”的唐俭坐下,嘴上却幽幽道:“我听说阿史那求罗的妻子身份贵重,美貌著于草原,也不知是真是假……

    还有突利汗的长子据称颇为雄健,不如来为我牵马,作为天神之鞭,想来不会辱没了他吧?”

    阿史那牡丹重重的将酒杯顿在桌上,就像互相在讨要对方珍宝,都肉痛的不行,显然不用武力是达不成各自的愿望了。

    只是不等她说话,李破便继续道:“好了,让我们不要再说笑了,阿史那求罗不可能舍弃他的妻子,阿史那多闻也不可能让他的儿子来护卫我的安危。

    那我的儿子又怎么会去王庭与可汗相见呢?因为可汗喜欢孩子吗?我的孩儿还很幼小,禁不起草原的寒风吹袭,我们假设一下,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我和他的母亲都将十分悲伤,那样一来,也许将来就会有无数突厥人失去他们的孩儿。

    我想可汗那么仁慈,一定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不是吗?”

    醉了的阿史那牡丹一下便清醒了过来,心里嘟囔了一声,失去孩儿的可不一定是突厥人呢。

    她双手举起酒杯,遥遥一敬,脸上重又浮现出笑容,“您是唯一一位能这么多次拒绝可汗的提议的人,而且拒绝的总是那么有道理,为此我敬您一杯。”

    李破心说,你应该再加上一句,拒绝了突厥可汗多次,还能活的这么好的人只有咱一个,别无分号。

    这话听上去还有后续,并不能掉以轻心,而且之前的提议让他已经有些恼了,送质子与外国,对于一位君王而言,无疑是莫大的羞辱。

    如果他同意了,几乎便等同于称臣于突厥,以当今的局面来看,造成的后果不一定有多严重,说不定还有人拍手叫好,可长远看来,却绝对是弊大于利的事情。

    突厥人一定会得寸进尺,今天你送上质子,明天也许他就会叫你派兵听他驱使,而且年年的岁供你是给还是不给?

    所以这根本不是一个可以妥协,商量的问题,双方都还算冷静,是因为他们都还留着些余地,不想在这个时候同对方翻脸而已。

    显然阿史那牡丹也有着被拒绝的准备,一杯饮尽,便又道:“之前的话我们可以当做说笑,但是可汗确实膝下空虚,您应该明白那意味着什么,所以可汗希望您与伽蓝公主的第一个儿子,能够送去王庭……”

第891章来使(六)

    和之前说话相比,这次阿史那牡丹的语气郑重无比,并且加重了语气,明显的传递出了不容拒绝的决心。

    而且她给出的理由同样瓷实无比,“公主的儿子,拥有着这世上最尊贵的血脉,在突厥王庭中有着天然的继承权,当您和可汗都支持他的时候,将来有一天他一定会成为突厥可汗。

    您看我们现在已经是亲戚了,将来还会有更加亲近的血脉相联系,我们的盟约会坚固的像长安城的城墙一样不可摧毁……”

    画大饼这事李破比较擅长,人家阿史那牡丹也不差,说着说着已经让李破那没见影的儿子当上了突厥可汗,多令人振奋的画面,连李破都小小的激动了一下。

    被无视了的唐俭就觉着相比较而言,这个提议就可以接受,从北魏到前隋,和北方游牧帝国的联姻就从来没有断绝过,可相互之间必然有着提防,王位的继承者永远都轮不到那些混合了南北两个帝国血脉的人。

    就像是义成公主北嫁突厥,到最后却没有诞下一个子嗣,是她不曾生养吗?不是的,而是都半路夭折了。

    不论是启民可汗,还是始毕可汗,甚或是突厥王庭的贵族们,都不会允许她生下一个儿子并成长到成年的。

    这种悲剧种因于两国的政治交往,更缘于义成公主在突厥王庭中日渐高涨的影响力。

    那么在突厥可汗阿史那杨环不曾有子嗣的情形之下,以南方可汗的儿子为继承者的事情并非不可能发生。

    单纯从政治角度而言,这是一个一本万利的买卖,至于那个孩子到了突厥有没有危险,将来能不能登上汗位,或者顾念不顾念父子之情,谁知道呢?现在看来总归没有大的损失不是吗?

    李破的笑容愈发灿烂了起来,“可汗如此垂顾,我再拒绝,岂非不美?”

    一边答应着,暗地里却已在咬牙切齿,非要让我送个儿子过去,你们也算是些人物,他娘的等过几年我腾出手来,再跟你算算账本。

    还用我儿子继承什么突厥汗位,我自己去抢了汗王的位子来坐一坐岂不更为美妙?

    心里发着狠,面上却一丝不露,和之前一样,与阿史那牡丹你来我往的斗着心眼,比唐俭更像一个合格的鸿胪寺卿。

    阿史那牡丹也放松了下来,可汗交给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大半,唯一没有说出口的就是为杨广改个谥号的事情。

    对此可汗其实也没有当年那么执着了,她毕竟和杨广只是亲戚,并非嫡亲血脉,当年之所以那么在意,是因为她本就是隋室宗女,这个身份在突厥王庭很重要,失去了它可能便会失去一切。

    因为大隋亡了,隋室的公主怎么还可能占据突厥可敦的位置呢?所以不论是义成公主,还是北周的大义公主,都需要为南边的亲人发声。

    现在则不同了,阿史那杨环已经成为了突厥可汗,不用再凭借着出身杨氏的身份来维持自己的地位,那么杨广……也不过是一个不怎么亲的亲戚而已。

    更何况杨广在启民可汗死后,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抛弃了她,没有按照承诺迎她南归或者助她登上突厥汗位,而是转头与始毕可汗达成了盟约。

    所以阿史那牡丹看的很清楚,为杨广正名只不过是顺手为之,算是可汗对杨氏最后尽的一点义务,成与不成皆不强求。

    再者说了,杨氏的子孙都开始为别人效力了,远嫁的女儿又何必对之念念不忘?

    ………………………………

    一身轻松的阿史那牡丹也不再去刺激皇帝的敏感神经,开始主动回忆起了早年在长安,洛阳的生活,顺便也叙说了一下可汗是如何的痛恨李渊。

    李破能除掉李渊,消息传到突厥王庭的时候,可汗很是欣慰,并让她带来了感谢和祝贺的话语,只是之前没来得及说而已。

    李破点头笑纳了,但这些客气话听听也就算了,阿史那杨环有的是理由痛恨李渊,可他李破进了长安,人家是不是很欣慰就不晓得了。

    于是李破不甘示弱,回忆起了当年过的苦日子,狠狠的吐槽了杨广一下,阿史那牡丹也没办法发火,只能在那里听着,时不时还要附和感慨一下,滋味也不很好受。

    唐俭听了不少“秘闻”,感觉不太好,对于臣下,尤其是对于像他这样刚刚复起的臣下而言,知道皇帝太多的往事并不是什么好事情,而且皇帝出身真的低了些。

    还好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这场充满了尔虞我诈的晚宴终于结束了,收获满满的突厥使者,没有一点醉意的再次向皇帝表达了谢意,这才在唐俭的陪同之下出宫去了。

    这并不算完,之后的几天阿史那牡丹还要去拜访一些人,比如说阿史那天香,萧皇后,再比如说可汗的娘家人独孤氏,还有杨氏。

    作为前隋宗室女,和阿史那杨环有着关联的人就太多了,较真的话,长安城中的大阀都算上,没一个扯不上关系的,区别只在于亲缘远近而已。

    至于他们愿不愿意跟突厥使者往来,阿史那牡丹并不太在乎,因为长安离着王庭太远了,可汗的威严很难到达这里,谁又会诚心去和一个无法给予他们好处,却可能对他们有所伤害的远亲交往呢?

    所以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和长安城中的一些人交谈一下,略微看看他们对新皇的态度,也就是说从侧面了解一下新的皇帝在关西站没站稳脚跟,有没有那个实力再去攻打别人。

    大概也就是这样了,自从多年以前离开长安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重新回到这里,一切既有些熟悉,又很陌生……

    也许以后她会常来,所以需要为以后着想一下,就像很多人在王庭中有亲近友好为他们说话一样,在长安必然也要寻一些亲近突厥的人出来,常常在他们的皇帝和贵族们面前说说突厥的好处。

    一个使者该做的事情她都要去做一做,一些不该做的她也要去尝试一下,她有预感,长安之行也许会对她的将来产生至关重要的影响……

    ……………………………………

    李破吃饱喝足,溜达着回去甘露殿。

    突厥来使提了些要求,主要的就两条,一个是互市,一个则是让他送质子去突厥,其实并不算苛刻。

    在南边的皇帝以及之后的诸侯们把家底都打了个稀巴烂之后,突厥的强大已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突厥和他之间的交往还算平等,这都是他带兵打出来的,并不需要谦虚什么,所以突厥来使在提出那两个要求的时候,说话都很婉转,也给出了理由,这已经算是极给面子的事情了。

    他们和窦建德等人说话的时候,可是有着另外一副嘴脸呢。

    换句话说,都是很正常的要求,甚至于有些央求的味道在里面……李破仔细回想着和阿史那牡丹的交谈,以及其中的一些细节。

    最终他得出结论,突厥一定有其难处才会如此,如果他能知道突厥派没派人去窦建德处,如果去了又是怎样一个说法,那样的话他一定能更为清晰的把握局面。

    现在嘛……倒也不用想的太多。

    他和阿史那天香的儿子还不见影子,自然不论,相比于今年的战事,互市之类也不过是件“小事”而已,不值得耗费太多的精力去琢磨。

    这么一想的话,他赫然发觉突厥人好像真的没打算为难他,更摆出了一副长期交好的模样,只是这也更加显示出阿史那求罗去岁南来的事情颇有些诡异。

    而去年秋末冬初的季节,云中草原的部族没有再来马邑侵扰,听说是受到了突厥王庭的严厉约束,也不知跟这些有没有关联。

    想来想去不得要领,探查突厥动静的人也没什么重要的消息回报……可他总感觉突厥好像要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了。

    李破咂摸了几下,暗道了一声可惜,即便北边有事他也不太可能去掺和了,没有那个余力啊。

    今天罗士信亲自当值,像狗熊一样行于李破身侧,看上去闷闷不乐的,李破心里想着诸般大事,也没心思搭理他。

    临到甘露殿时,这厮才嘟嘟囔囔的道:“哥哥猜的还真准,那厮还真的来寻俺喝酒……算俺输了,俺把他狠狠打了一顿……

    不如俺再跟哥哥赌一局,看他还敢登门不了?”

    饶是李破浮想联翩,此时也被他给逗乐了,“你没跟他说些什么吧?”

    罗士信晃了晃他那硕大的头颅,“有什么可说的,见了那厮就没好事,又能跟他废话什么?”

    李破想象了一下程大胡子挨了一顿毒打,还不明所以的样子,有些发堵的心情顿时明朗了许多。

    “还用打赌?他不但敢去寻你,你再要打他,他可就要还手了,到时你们扭打一阵……许就和好如初,坐在一起喝酒了。”

    罗士信又是一脸的不信,和半个多月以前是一模一样……

第892章农耕

    这么多年下来,罗士信是个什么脾气秉性李破是了解的透透的了,这厮不算笨,只是身体素质太过强大,弄的他不愿动脑子了。

    就是后来人形容的能动手就别吵吵的那种人,而脑子这东西你不常用的话,它是会退化的,一来二去,这厮脑子就显得不很灵光,就知道整日里到处吓唬人。

    凡是跟随李破日久的文臣将领都知道,他的义弟很凶,没事别在那人面前转悠,说不定人家烦了就能捶你个半死。

    再加上李破对他颇为纵容,于是乎弄的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罗士信很不开心,好好的儿媳妇眨眼间就没了,程知节那厮实在可恶透顶,还跟他喝酒?下次见他一定打折了他的狗腿。

    其实最让他感觉丢脸的是程大胡子竟然还去拜见了沈青奴,千牛备身府的看门狗,罗士信向来不怎瞧得起,当然了,其中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此人出身河南的缘故。

    不管怎么说程大胡子都是曾经跟他罗士信交往过的人物,即便后来反目成仇,如今程大胡子彻底落魄了,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踩上两脚的。

    所以这两日他已经准备去寻沈青奴的晦气……如果沈青奴晓得了,一定会大喊冤枉,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李破调剂了一下心情,却也不会去多管罗士信的恩恩怨怨,只要他别今天砍下谁谁谁的头颅,明天又把谁谁谁撕成两半,其他的都是小事。

    回到甘露殿,他也感到颇为疲惫,今天脑筋动的有点多,可得好好找补找补,晚上睡个好觉,明日里多吃些好的……

    乱七八糟的想着,却还得按照习惯处理一下公务,直到夜色渐渐深沉,才去就寝,唉,当皇帝可真不是什么美差。

    ………………………………

    三月初,大唐第一处折冲府设在了长安县,辖府兵八百,是折冲府所定兵额的上限,由两个折冲校尉掌管,下面还有各曹参军等十数个职位。

    兵府的职能在折冲府都能得到体现,更进一步的则是折冲府还设有库房,存的都是兵器甲胄以资战时之用,在很大程度上减轻了府兵人家的负担。

    当然了,折冲府的设立可不是为了给府兵们松绑的,相反,它更为具体的约束了府兵的行为,在军事上进一步实现了中央集权。

    同时折冲府内的学堂也悄无声息的开设了起来,里面有教习四人,一人教府兵读书认字,甚或是兵法韬略,三人教导府兵弓马。

    此时它还是折冲府中很不起眼的一个机构,甚至卫府中很多人都不晓得折冲府中还有什么学堂。

    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冰雪消融,万物复苏,被冬天的风雪冻僵了的官府各个衙署又纷纷行动了起来。

    春耕快要到了,这是元贞二年的头等大事,长安城中那双眼睛在严厉的盯着自己治下的各处郡县,已经连续几次明诏各地官吏,任何阻碍春耕,或者组织春耕不利的人,都将受到严惩。

    近几年关西人口越来越多,其中大部分都是河南,河北,山东一路逃过来的官吏,流民,所以即便受到了杨广北巡榆林,西巡张掖,以及征伐辽东,杨玄感之乱等影响,关西却没有像天下其他地方一样,人口大减。

    像是长安城的人口便由隋时鼎盛的三十万人来到了四十多万,你说杨广若地下有知,是不是得再被气死一回?

    十多年来,各处战火纷飞,关西腹地却少受波及,这是其人口不减反增的主要原因,和当年晋末战乱,衣冠南渡时差不多是一个道理。

    实际上李渊入主关西后,又有晋地与巴蜀相依存,起码已经有了平定战乱的人口基础,只可惜的是,有李破这厮不停的在挖墙脚,几年下来,接连战败之下,再好的基础也没禁得住这么折腾,终于轰然倒下。

    换句话说,不论是关西还是巴蜀,在李渊时期都没发挥出它们的潜力,面对着越来越庞大的军旅和靡费,李渊治政初期所秉持的轻徭薄赋,与民休息的策略彻底被打断了。

    在李破入主关西之前,关西的赋税其实已比大业末年还要高了,无论贵族还是府兵,平民在这期间都没有收获到什么好处,反而日子过的每况愈下了起来。

    所以关西各处再次有了叛乱的苗头,连京兆等地都是不免。

    如今李破做了主人,外部环境也得到了极大的保障,自然要大力经营一番。

    在这个过程当中,再次申明贵族必须交税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因为这是李破执政以来,最重要的农业改革之一,在晋地已经施行了好几年了。

    什么摊丁入亩啊,什么一条鞭法啊,什么青苗法之类的李破都不懂,对此也没有任何的研究,所以只记准一条,那就是让大地主们交税。

    而他面对的是人口锐减的现实,鼓励人们开垦荒地,尽量的不去征发劳役和府兵,让田地中有劳力在耕作等等,也就成为了他治政的目标。

    实际上自马邑起兵以来,他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尽最大的努力,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大家吃饱肚子。

    只要吃饱了肚囊,除了野心勃勃的贵族们和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黑涩会之外,那些老实巴交的农民,谁又愿意拿刀子去抢饭吃呢?

    所以大力恢复农耕一直是他极力推行的政策之一,让贵族们交税则是其有力的补充……

    听上去有点简单,目标也很明确,可做起来的时候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户部从去年开始重新统计关西乃至于蜀中的田土,户籍等事,到了今年三月,多半年的时间了,也只是大致完成了一些初步的工作。

    今年户部还得继续派人到各郡县去与地方主官一道,来对户部的记录进行修改和完善,只有这些事情做完了,还得做的细致了,才能为之后收取税赋打下基础。

    而在此期间,并不会是一帆风顺,隐瞒田土,人口的事情会陆续发生,查出来的要严惩,查不出来的,每年都要继续查下去。

    从去年七八月间,到今年三月初,户部联合刑部,吏部已经报决了一百多人,最后由中书,尚书两省商议,斩了三十四人。

    其中一多半都是地方上的贵族,没谱的想要聚众对抗户部查录,有那么几个估计是地方上的黑涩会群体,还想冲击官府,效仿之前那些草头王们,来个举旗起事,然后过那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好日子。

    嗯,也都是这年月很正常的操作,只不过没选对时候而已,根本不用调兵,户部的人下去的时候可不是自己一个人,或多或少都带着些护卫兵卒,再加上地方的一些官吏帮助,很快就让黑涩会们晓得后果很严重。

    处斩的人不多,牵连的人倒是不少,五六千人被定罪,打板子的打板子,流放的流放,没掀起多少浪花来。

    毕竟已经不是大业末年的时候了,战乱持续了许久,人们对反抗官府的热情一路走低,更希望能建立起秩序来。

    愿意追随的人少了,贵族和黑涩会们得逞的机会便也不大了。

    这样的小插曲不会停下来,谁的利益遭到了触动,怕是都要反抗一下,只是手段不一样罢了。

    有些人当时就撞的头破血流,有的人则是大贵族的门下走狗,门路很多,明里暗里的手段可比那些黑涩会们强多了。

    所以户部的一些工作是长期的,必须时时刻刻的跟地方上斗智斗勇,甚至于长安的一些人也会跟他们作对。

    至于户部有多难做,李破不会去管,他给的支持已经摆在了那里,苏亶若是顶不住了,那就是他才干不足,换一个户部尚书便了。

    作为皇帝,李破要的是结果,过程精不精彩,艰不艰难,他才不感兴趣。

    苏亶倒也没辜负了他的信任,顶住压力持续前行,于是弹劾他和礼部尚书王泽的奏章渐渐多了起来。

    王泽属于躺枪,他修改了隋律,将贵族纳税写入了唐典之中,具有了法理依据,朝中一些人上书想要重定税法,其实就是想删除贵族纳税这一条。

    其实谁都明白没有皇帝的点头,王泽断不敢冒天下之大不讳,将这种条款写进律法当中去,可大家只想让门阀世族中人得到应有的尊重,并非是想把皇帝赶下龙椅,那自然也就只能去攻讦王泽了。

    而皇帝的意思也明白,攻讦王泽可以,想改律法没门,咱还要继续加进去一些条款,比如说隐瞒田土,丁口,当以重罪论处等。

    之外继续让门下省的官员们传言出去,战乱至今,国库空虚,不得不出此下策,等天下承平,大家再好好商量此事不迟,如今还需同心协力,共度艰难云云。

    从李破入主关西就是这么个论调,说的悲天悯人,听进去的人就不好意思再开口了,聪明的人则不敢再张嘴说什么。

    皇帝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若还有人叽叽歪歪,那就是不顾大局,不恤黎民等等,什么罪名都能给你扣上去,重的话借你头颅一用,轻的话削职为民,你说严重不严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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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雄介绍:
大业六年,强盛的大隋迎来了转折点。 这一年,隋帝杨广开始准备征伐高句丽,顺势拉开了隋末战乱的序幕。 接下来的几年间,天下板荡,群雄并起。 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草莽豪杰,门阀世家,纷纷粉墨登场,逐鹿天下。 北方突厥汗国,雄踞漠北,虎视眈眈。 内忧外患之下,一个强大的帝国,最终轰然崩塌。 这是个最具传奇色彩的时代,也同样是中原大地最为混乱黑暗的时节。 就在这样一个时候,一个来历奇异的边塞少年,带着草原的风寒,和一股满不在乎的劲头,一头扎进了这乱世漩涡之中。北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