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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河边草     北雄txt下载     北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93章粮草

    太极殿中,大朝会过后,李破换下朝服,到偏殿去坐班。

    今天还要见几个臣下,和往常一样,皇帝总有做不完的事情,当然了,皇帝若不想太累,也总有办法避开繁重的政务。

    古来君王那么多风花雪月的故事,可不都是皇帝们忙里偷闲弄出来的?

    先见的就是户部尚书苏亶,多半年过去,苏氏子彻底乐不出来了,沉重的担子压的他只差喊救命了。

    冬天里稍微喘了口气,他也没敢再呼朋唤友的过日子,只是悄悄的将家搬进了新宅,乔迁之喜都没敢宴请宾朋,看来确实是被皇帝吓的够呛。

    过了年则更倒霉,他祖父苏威的丧讯到了,闹的武功苏氏鸡犬不宁,有些不靠谱的家伙还提议派人去洛阳将苏威的棺椁接回来。

    那纯属是胡言乱语,不说洛阳城中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人进去了还能不能出来,就说今年的战事有极大的可能便是要围绕着洛阳来进行。

    这个时候武功苏氏的人去洛阳,不管你有怎样的理由,都不会被放行,如果偷偷的过去,你的脑袋待在脖子上也是无用,就不用要了吧?

    苏亶如今无疑是武功苏氏的主心骨,所以担负的责任也就更大,在这段时间里,安抚族人,为祖父设祭,接待前来吊丧的亲朋友好。

    好在皇帝给他的假期不长,不然家里的一应事务都得他来掌管,感觉比在户部任上还要累人的多。

    苏威是冬初的时候殁的,丧期已过,之外什么守孝一年三年的规矩,此时并不时兴,人们大多是守丧三月,也就算尽了孝道了。

    只有那些纯孝之人才会谨守古礼,守孝三年方止,当然了,那也是大户人家的专利,普通人家就算了,不然你守孝三年的话,吃什么喝什么?等守完了,妻儿怕都已经饿死了。

    经过一番折腾,苏亶整个人好像都瘦了一圈,反而是回到户部任上之后,渐渐又精神了起来。

    可见啊,大丈夫真的是不可一日无权,沉浸在权势中的男人从不颓废,也从不言老。

    …………………………………………

    进了太极殿,给皇帝见礼,坐下的时候习惯性的再偷偷观察一下皇帝的神色,见皇帝心情好像还不错,立马放心很多。

    先说的就是铸币的事情,二月间少府已经开始大规模铸造开元通宝小铜钱,随着天气转暖,也该到下诏收回五铢钱的时候了。

    两件事要同时并行,是元贞二年最重要的事务之一。

    钱币会发往郡县,兑换人们手中的五铢钱,之外官府采买,将用小铜钱来支付,还有就是官员们的俸禄,赏赐等也是个大头。

    反正一旦官府下定决心,连大业白钱那种劣币都能通行天下,何况是精致若此的小铜钱了。

    银币也做了一些,用来在贵族和商人之间流通,苏亶几乎可以肯定,这将是非常方便使用的一种钱币。

    因为它和其本身的价值已经脱开了关系,由官府来保证其币值,用后来的话说,其实就是信用货币,对于商业流通而言无疑是一大利好。

    银币一旦流通开来,那么金币还远吗?

    家学渊博的苏亶其实早已敏锐的察觉到了新的钱币所带来的光明前景,不说其他,只对户部而言,能够铸造银币,甚或是金币,就将极大的节省户部的开支。

    因为并不需要像以往那样用足量的金银拉制作钱币,只需要按照制式模样来制作就可以了,甚至是铜钱也是如此,小铜钱和五铢钱的最大区别就在于此,因为它确实小啊。

    而且材料节省,也就不虞矿藏不够。

    至于其他方便携带,流通等优点,那都是明摆着的。

    这无疑是一种创举,在他苏亶手中诞生的创举,后人只要享受到它的便利,那就要感谢他苏亶苏元宰一声。

    当年哪里能够想到应付雁门之急而做出的钱币,竟然有这许多的好处,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无心插柳柳成荫。

    他不知道的是,听着他的叙说,皇帝也在暗自得意中。

    将什么金元宝,银元宝之类笨重的东西消灭在了萌芽之中,算是在钱币上开创了一代之先河。

    也就是现在商业并不发达,不然的话把纸币弄出来才是正经,贵重金属作为货币还是麻烦了一些。

    钱币的事情其实都早已商量的差不多了,苏亶现在说的只不过是事情的进展到了哪一步上。

    接下来是和突厥开通边易之事,既然李破已经答应了下来,尚书省就要加紧来办理,毕竟突厥使者不可能在长安留驻太长的时间。

    还是那句话,事情不大不小,其实没必要太过关注,如今的互市大致上只能算是表达两方友善相处的意愿的一种方式而已。

    照现在的情形来看,在未来几年之内都不会有大规模的商旅去往草原交易,倒是官府可以去那边交易些牛羊回来,那也要看突厥人愿不愿意了。

    如今不论南北,日子都不太好过,比起当年杨坚和启民可汗时期,尤其是大业初年的时候,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温彦博受命而去,也不知跟阿史那牡丹谈到什么程度了,今天却是苏亶说起了此事,别的倒也罢了,只是他觉着互市的时候可以大量使用钱币来交易。

    这对于南北来说,都是有好处的事情。

    以前南北互市的时候,大多都是以物易物……突厥没有自己的货币(没查到,就当它没有了),草原牧民们交易多数都是用以物易物的原始方式来进行。

    当然了,也不能说突厥人不使用钱币,像是南边的五铢钱,西域各国的一些铸币,金沙等,还有高句丽那仿隋币而制成的劣质的圆钱,都在草原上流通着。

    苏亶认为新币可以在互市时使用,只要得到突厥各部以及他们的贵族们的认同,那么也就算突厥初步的承认了大唐的地位。

    至于商旅交易起来更加方便快捷,交易的方式也会得到质的提升,衡量其物价来也更为准确等等,在他看来都只能算是连带的好处。

    李破点着头,非常同意他的看法,国家与国家间的交往,往往是从互相承认对方的主权信用开始的,而货币正是主权信用的具体表现之一。

    更深了想一下,突厥人自己没有货币,他们如果渐渐依赖于南边的铜钱,银币等进行交易,那好处可是不言而喻……

    当然好处是有,却也没后来那么夸张,草原上地广人稀,是他们没有货币的主要原因,因为流通太慢,比起以物易物来也没方便到哪里去。

    所以想要用钱币来控制这个庞大的草原帝国,那就不要做梦了。

    “既然如此,那就依你所言去跟来使谈谈吧……也别报太大期望,据我所知,草原上的部族并不喜欢用钱币来交易,看不到收获却得些铜铁他们是会担心的。”

    苏亶就笑,“事在人为,若他们能用这些铜铁换到比以往更多的东西,那他们就一定会接受下来。”

    这话说的就很有见地,李破不由赞了两句,苏亶面上有光,连身上都觉有劲多了。

    户部的事情又多又杂,苏亶足足在殿中待了一个多时辰才离开,其实这也只是挑重点来说,不然说上一天事情都不太重样的。

    李破在殿中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耳朵里都是苏亶那厮的唠叨声,恨不能把他拉回来踹上两脚。

    大朝会也弄的他脑袋昏昏沉沉,不然接见臣下也不会让他心神不宁到这种地步。

    每个月两次的大朝会非常非常的枯燥乏味,别说你来我往,唇枪舌剑的情况了,就是当庭提提意见的事情都没发生过。

    皇帝和群臣那会都是摆设,只有各部宣讲人的声音在太极殿中回荡,这么多次大朝会,李破总共加起来也没说过十句话,你说说谁还能对这种场合感兴趣?

    心神都遭到了摧残的皇帝招手传饭,想给自己补补,可一边用着饭一边却还在想事情。

    按照众人的商议,今年上半年只需静观其变,可粮草上绝对不能掉以轻心,户部那边本来做好了计划,大部分粮草还是得从晋地调拨。

    至于关西……去岁免了一年钱粮,今年预计会好许多,可最好的预估也只能供给自己和西北所用,就更不用说作为军需了。

    不过到了三月,计划有变,蜀中战事顺利,今年竟然就可以运出一部分粮草来补充大军靡费,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

    当然了这也并不算奇怪,去年李孝恭在锦官城囤积了大量的粮草以期自保,更多的想法则是用粮草来挟制柴绍和刘弘基等人。

    不想高估了自己,最终为他人做嫁,全都便宜了敌人,李靖和张伦,宇文镬几个清点完锦官城中的库房之后,都是眉开眼笑,留下一部分作为军需以及应急之用,其余都要陆续送出来。

    这样一来,驻扎在潼关和弘农的大军也就不用再担心粮草问题了……

第894章接待(一)

    三月间,南边早已春暖花开,可在北方依旧一片萧条,只不过北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空气中也有了温润的气息,前几天还下了场春雨,看来离着万物复苏的时候不远了。

    ……………………

    长长的粮队缓慢的行进在官道之上,驮马拉着粮车吱吱扭扭的制造着噪音,车夫们坐在车辕上时不时的吆喝两嗓子。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这年月路途之上可不安静,不管是不是官府的队伍,只要疏于防范,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前几年李渊在时,就有高氏子率兵在金州附近屡屡劫夺官军押运的粮草,最后被屈突通,许绍等人率兵清剿,同时也令当时的户部尚书高元很是狼狈,后来他被免职其实就种因于此,连家里人你都管不好,你说你还能做什么?

    有鉴于此,来往于蜀中,关西的粮队不论车夫还是护卫的兵卒,各个提刀带箭,一副随时准备开战的样子。

    粮队缓缓进入到了京兆地界,路过界碑的时候,车队的人们骚动了一下,爆发出一阵阵的呼哨声。

    从成都到京兆的路途可不近,也不很好走,其实蜀中要运往关西的粮草一般都会先到汉中,然后再分批的运往陇西,金州等地。

    然后再由陇西,金州的人押运到西北和京兆等地,这次因为情形比较特殊,所以粮草从锦官城起运,一路经绵州,剑门,利州,金州等地出蜀,直接来到京兆。

    足足用了二十多天,也难怪他们看到京兆界碑的时候那么欢喜,可算到地方了嘛。

    “报,京兆裴使君来迎,就在前面不远。”

    李大亮在马上点了点头,他自然晓得裴使君定然就是京兆尹裴世清了,“你去转告使君,李某身有重责,不敢擅离,请使君等些时候,莫要怪我怠慢。”

    来人应声而去,李大亮随口吩咐,“让大家快着些,今晚咱们就能宿在长安县了。”

    进了京兆李大亮除了松口气之外,心里也是思绪连篇。

    差不多两年前,他为金州司马,押运粮草到永丰仓后留任永丰仓守。

    如今呢他再次押运粮草进了京兆地界,可身份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益州总管府长史。

    而半年多前可还为阶下之囚……李大亮咂摸了一下滋味,竟是有了不知该从何说起的感觉。

    总觉着世事变幻,一致如斯……他李大亮这几年沉沉浮浮的,再回想起给魏公效力的时候,却好像过去了一辈子那么久。

    如今魏公殁了好几年了,老对头王世充也在前年败亡,至今不知是死是活,估计是在山野中喂了虎狼,紧赶着去投胎了。

    王世充之后就是李渊……当年声名赫赫的那些人,一个个都已掉下马来……想到这些,李大亮除了颇感唏嘘之外,便只剩下庆幸了。

    他李大亮上辈子一定做了不少好事,天塌下来也没砸着他,次次都能侥幸过关,还做到了益州总管府长史这样的高位上。

    半年前被人押回长安,在长安卫所中无人问津的时候,他真是做梦也不会想到,只半年多的工夫他便时来运转到如此地步。

    稍稍感慨一番,便也象征性开始整理灰突突的衣袍,准备跟京兆尹裴世清见面。

    裴世清他见过一次,随李靖出京的时候,路过长安县就是裴世清亲自接待的他们,河东大阀裴氏的阀主,在他的印象中这是一个很注重礼仪,学识很渊博的人。

    他自然不想在这样一个人面前失礼……

    “李长史,咱们今晚可是要宿在长安县?”

    后面有人赶上来问着,不用看人,听声音李大亮就知道是益州户曹参军高季辅,三十岁左右模样,出身渤海高氏,正经的北齐余孽。

    前些年高氏扎根于户部,想要有一番作为,所以子弟出去为官,多与户部相关。

    李大亮和高季辅勉强算是旧识,他们都是李密降人,只不过李大亮当时职位卑微,并不能与高季辅等人相交而已。

    高季辅长的很壮实,面容颇为粗糙,一双鹰眼顾盼间很有威势,比出身李氏的李大亮更像关西豪族中人。

    事实上也是如此,高季辅颇有勇力,其为李密效力时便曾领兵打过洛阳,而在益州为官时更是力主进剿山蛮,几次请命带兵南下与山蛮作战。

    所以深为李孝恭所不喜,只是高氏把持命脉,门户上也不比李氏差了,李孝恭没能把他踢出益州而已。

    今次随粮队北来,依李大亮来看,其人怕是不打算在蜀中任职了。

    想想也是,前户部尚书高元被杀,长安城中高氏子弟乱做了一团,一个不慎怕是要掉落尘埃,很快便不足以与陈氏,宇文等大阀为伍了。

    作为高氏子弟,在蜀中那样的地方待不住也是正常。

    李大亮一抱拳,“到了长安县,大家能好好歇歇……到时怕是要与高兄道别了。”

    高季辅也不感意外,这些从蜀中运送出来的粮草,一部分可能要进入京兆,长安等处的粮仓,可其中大部分其实都是军粮,要运往潼关供大军就食。

    之前也已商量好了,他高季辅运粮到长安,李大亮则去潼关。

    上来问这一声,也不过是听说京兆尹裴世清在前面,所以过来跟李大亮一道拜见一下裴使君而已。

    “我与长史一见如故,又同为河南旧人,一路行来多得长史照看,实是感激不尽,现在道别还早,到了长安县我与长史定要好好饮上几杯,之后再来道别也是不迟。”

    李大亮哈哈一笑,倒也有心结交,“参军盛情,怎敢相拒,到时咱们不醉不归。”

    两人一路上相互配合,才干上胜于他人许多,而且没有什么利害关系,确实看着就比较顺眼,只是道路难行,又提防着山蛮盗匪,不能敞开了交朋友而已。

    如今进了京兆,终于轻松了下来,深交一番正是题中应有之义。

    走不多远,京兆尹裴世清便率领着长安县令元朗等京兆官吏们迎在了道左,去年冬天很冷,而且收获不如人意,今年春天的粮食压力就非常大。

    从蜀中运过来的粮草有一部分要交给京兆存入库房,京兆尹裴世清必须来迎一迎,以表示出自己的重视。

    而且这也不是一支单纯的运粮队伍,其中以楚王李智云,前益州刺史黄君汉,绵州刺史窦诞等为首的蜀中降人都随队而来,要去往长安重新述职。

    他们都还算是有功之人……那些顽抗到底的伪唐守臣大多都已肝脑涂地,或者就地处置,是没机会到长安来的,当然了,这其中肯定不包括李孝恭。

    赵郡王李孝恭在来的路上染了风寒,不得不停在金州诊治,能不能活着到来长安,真是说不好。

    相见时一番见礼,寒暄过后,裴世清又带人见了楚王李智云等,折腾了差不多有小半个时辰,队伍才重又起行。

    长长的粮队在落日的余晖中,迤逦来到长安县治,也就是长安故城城下,营地早就已经准备好了,李大亮和高季辅等人没有接受裴世清的邀请,去城中参加什么接风宴。

    作为运粮队伍的主官,他们不敢远离粮队,只能宿在城外的营地当中,除了有些遗憾不能好好歇息一番之外,倒也能落个清净。

    一直到与长安县的官吏一道将粮队安置好,大家用上了晚饭,高季辅和李大亮两个才敢坐下了歇口气,顺便用饭。

    至于不醉无归什么的就算了吧,只是当时痛快痛快嘴而已,这时节押运粮草就是军事任务,军中不准饮酒是历代军旅的规矩,只不过此时执行的更为严厉而已。

    像两人在李密麾下的时候,将领们在军中喝酒吃肉都不算什么,而且多数都习以为常,因为他们是瓦岗匪起家,军纪尤其宽松,擅长混战取胜,让人防不胜防。

    前隋的正规军就要严一些,可还是管不到那些军主,李破治军则拿军规说事,不讲任何情面,后来各部军旅也照此办理,渐渐形成风尚,将领们也就不敢放肆了。

    至于这种风气能延续多长时间,那就只有老天爷知道了。

    两个人在灯火昏暗的营房之中,一边大口吃着饭菜,一边说着话,陪着他们的是京兆户曹的两个参军,和他们职位相访,正好进行对接。

    几个人正吃着,外面有动静传来,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门一开,一群人就涌了进来,把他们吓了一跳,像高季辅就把刀子都拔出来了。

    这些人显然不是什么盗匪,进来之后弄了些烛台,让营房之内立即光亮大作,接着又打开提进来的食盒,将热腾腾的菜肴拿出来摆上,这才陆续退了出去。

    等人都出去了,长安县尉房玄龄才慢悠悠的进来抱拳笑道:“一别多日,贤弟可还安好?不会忘了为兄吧?”

    李大亮见是他,不由大喜,上前一把扶住他的胳膊,“大兄怎的在此?是专程了见俺的吗?”

第895章接待(二)

    半年多以前他在卫所见到房玄龄时也是这么问的,半年之后说的话一样,可境遇却已大不相同,所以他对房玄龄那是真心感激。

    房玄龄也很欢喜,李大亮能在蜀中施展才能,得居要职,有他房玄龄出的一份力,对他而言也很有满足感,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官场人脉。

    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察举制度?就是因为可以相互引荐,互为奥援,盘根错节间大家就都共同进步了。

    “我现为长安县尉……之前有些事未能随众出迎,本来也就不来相见了,不过一听是贤弟来了,怎能不来相聚一番?”

    李大亮连连点头,又给他引见高季辅,另外两位也来见礼,屋内顿时热闹了起来。

    前秦王府司马,高季辅虽没见过房玄龄,却也听到过他的大名,前两年李建成和李世民兄弟闹的太凶了,也顺便让他们的幕僚扬名于外。

    高季辅瞅瞅李大亮,又看看房玄龄,心说人家不愧是姓李的,一道从河南投奔过来,看看人家认识的人物,咱姓高的可被比下去了。

    实际上呢,他也只是那么一说,认得前秦王府司马如今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在蜀中已经待了两三年的他消息很是闭塞,便也无从知道京师长安的形势。

    于是见到前秦王府司马出现在这里,还任职了长安县尉,有点摸不着头脑,甚至是被弄的提心吊胆的。

    在益州的时候是李孝恭,路上相交的是李大亮,这要是再跟房玄龄扯上关系,高季辅想了想,后背不免有点发凉。

    所以他之后便不怎么说话了,只是竖起耳朵听房玄龄和李大亮两个交谈。

    房玄龄也没用晚饭呢,落座之后略一寒暄就也吃了起来,而且吃的很香,直到用了个半饱才一边喝着茶汤,一边跟李大亮聊了起来。

    先就问李大亮别后的种种遭遇,李大亮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跟在李靖身边随大军入蜀,一直在大军中军供职,因为他有在永丰仓的经历,所以还是管的后勤粮草之事多些,还有就是给李靖参赞一些军务什么的,实际上对李靖的帮助有限。

    但话说回来了,李靖吃的亏太多了,这次出外任职真的是如履薄冰,尤其是在人际关系上,李靖抱着的原则就是能退就退,能忍则忍,和当初在马邑郡丞位置上的心态是完全不同。

    那会他胸中还有意气,如今蹉跎了十年,再次出外屡任,却绝对不容许失败了,他年岁已然老大,失败就意味着不会有重新再来的机会,所以倍加珍惜。

    可能和当年一般的也只有那点不甘了……

    正因如此,李大亮几个在他身边都得到了重用,很多事李靖都要跟他们商量过了才会去办,让李大亮几个幕僚都觉着这位东主有点婆婆妈妈的不够决断。

    甚至于李大亮一度认为自己又掉进了另一个大坑里面。

    嘉陵江畔一战,李大亮几乎是抱着必死之心率二百兵跟着李靖出了绵州,他是真不敢不去,因为一旦李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李大亮一样要人头落地。

    在苦劝李靖而不得的时候,只能跟随其行事并带兵为前驱,在嘉陵江边上纵马率先冲向了毫无防备的敌军。

    一战过后,李靖大名扬于军中,李大亮随后也因功而晋益州总管府长史之职,这是他用命换回来的职位,并非都是房玄龄的功劳。

    当然了,跟房玄龄说起这些的时候,他可不会自曝其短,说什么自己根本信不过李靖李药师,只是迫不得已才跟他一道来了个置之死地而后生。

    改编过后的剧本就是,他辅佐着英明神武的李总管建功立业的故事,房玄龄和其他几个人不疑有他,听完之后都是抚掌赞叹,即便是高季辅也不吝赞赏。

    虽然沱水之战决定了益州的归属,在实际意义上更为重要一些,可嘉陵江畔一战是典型的奇袭,显然更具有艺术加工的价值,也更能让男儿热血为之沸腾。

    “贤弟能文善武,之前多有埋没,今日才得施展,实乃可喜可贺之事,可惜此间不能饮酒……为兄只能以茶代酒,敬贤弟一杯了。”

    李大亮赶紧端起茶杯,“若无大兄,哪有小弟今日?这杯该我敬大兄才是。”

    …………………………

    接下来李大亮又问起了房玄龄为何会出任长安县尉?照他话里的意思明显是觉着屈才了,以前秦王府司马的才干,即便是任职长安县令,都属于大材小用。

    房玄龄赶紧打住了他的话头,没让他把话说完全了,皇帝亲口许下的官职,岂容他人置喙?

    房玄龄含糊的回了句,是贵人举荐,不得不来,便糊弄了过去。

    李大亮一下便想到了公主,“心领神会”间也不再追问,而且他这人其实不是多话之人,今日见了房玄龄,高兴之下多说了这许多,已经算是很不容易了。

    房玄龄转移话题,又问起了沱水之战的情形,从这里其实可以看得出来,身在长安县的他,消息还是那么灵通,蜀中发生了哪些大事,他都了如指掌。

    只不过细节处要问一问这些当事之人而已。

    李大亮那会在绵州,并没有参与此战,此战的详情也是听人说的,大致给房玄龄描述了一下,房玄龄听的津津有味。

    房玄龄属于比较纯粹的文人,按照此时的风气,他对武事也是极为向往的,听完李大亮的叙说,又是一番赞叹。

    实际上不知不觉间,房玄龄便已主导了此间的话题,而且众人并未有被冒犯或者压制的感觉,反而觉着跟这人聊天很是舒服,其实只用了一顿饭的工夫,一个温文有礼,博学多才,性情洒脱的形象便已深深留在了高季辅的印象当中。

    这种本事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拥有的,而房玄龄结纳起友朋来简直就是顺手拈来,毫不费力。

    所以长安县令元朗就非常赏识于他,没几天就把他当做了徐世绩,魏征等人那般对待了。

    如今要在长安县设立折冲府,长安县这边元朗就都交给了房玄龄来办,折冲府是新鲜事物,房玄龄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做起事来也就很麻利。

    折冲府琐琐碎碎的要求很是不少,可都没什么为难的地方,选址最终定在长安故城西边的一处地方,按照要求划了些官田给它,然后再把存在库房中的一些甲胄,兵器交接出去。

    给房玄龄的感觉就是他这个县尉的权力以后就少了一多半,只剩下些抓贼捕盗的零碎差事了。

    折冲府设的多了,受影响最大的其实还是郡尉,一个府兵你都调拨不动,那还要郡尉做什么?

    可要说折冲府的权力很大,却又不尽然。

    长安县这样的上县兵额也才八百,粮草等许多东西都要每年向户部讨要,监察之责收到了兵部手中,受到的掣肘比较多。

    房玄龄跟着转了一圈下来,大致上折冲府的功用就都了然于心了,评价就是折冲府设立之后,郡县再想干涉兵权就不那么容易了。

    朝廷调府兵参战比以往要便利的多,因为卫府不用再通过郡县的官吏们来召集府兵,直接颁下军令到折冲府就成。

    至于弊端嘛……房玄龄觉着有了这样专门养兵之所在,乱事一起,怕是不好收拾,而且地方上剿匪还要央着折冲府出兵,折冲府又要上报卫府,一来一回的浪费时间不说,还很是麻烦。

    总体上看不太好说,房玄龄也无法下断言,主要是因为他不在中枢,并不明白朝廷设立折冲府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只是大仓制和府兵制相结合的养兵制度已被证明很不可取,那么尝试另外的方式也无可厚非。

    他受元朗连累冬天里来到长安县任上,碰上了大雪,县里有的地方闹了些雪灾,倒也不很严重,很快就处理了下来。

    接下来大冷天的也就没了什么事,整日里跟元朗饮酒闲谈,倒是对这位东家很有了些好感,人家不光是会连累人,还挺会照顾下属的。

    这次之所以马失前蹄,还是因为给前手下办了件不该办的事情所致,至于是什么事,就算元朗不说房玄龄倒也能猜到个一二。

    为了前手下的终身大事敢去捋皇帝的虎须,你说这样的上司是不是应该摆在家里供一供呢?

    房玄龄对此是深感佩服,同时又心有戚戚,秦王号称爱才如命,可他房玄龄被人逼得两次扒了房檐,杜如晦更是被人打断了手指,也没见谁人头落地,更别说去寻皇帝理论了……

    好吧,旧主已逝,拿来做这种比较不但不厚道同时也毫无意义,就像是徐世绩,张亮等人新降的时候,总会哪李密来跟人相比一样,都属本能反应。

    对秦王有所怨言也很正常,李世民和李建成两人争斗太烈,受过的却都是手下人等,当年李破想的是一点都没错,投靠了李世民你根本不知道能不能熬到他登基那一天。

第896章县中

    天色渐晚,房玄龄不再打扰李大亮,高季辅休息,他们赶了很长一段路程,满身的疲惫,谈谈说说许久,都有些靠不住了。

    房玄龄与两人告辞,高季辅没什么可说的,回京师之后,不管是回蜀中任职还是留在京师都由他们高氏自己决定。

    房玄龄倒也觉着此人无论家世还是谈吐皆属不凡,有心结纳为友,只是初次见面,不知此人德行秉性,又不能长久相处,所以只能有缘再见了。

    李大亮不会在长安县停留,明日一早就要运粮去潼关,不过他还得回去蜀中,回程的时候时间就不用这么赶了,跟房玄龄说他会顺便到长安探望一下公主,再来长安县寻房玄龄相聚。

    ………………………………

    房玄龄踏着月色回到了城内,也没急着回自己的居住,找人打听了一下,府尹那边的洗尘宴也已经结束了。

    京兆尹裴世清宴饮的主要是以楚王李智云为首的蜀中降人,当然了,也只是尽一下地主之谊,没什么其他的意思。

    在房玄龄看来,裴世清此举有些多余,可他也能理解,作为河东裴氏的阀主,迎来送往在所难免,多数不是为了他们自己,而是给家族留下点香火之情。

    只是房玄龄觉得这次府尹宴请的人有点不妥而已,这些人不是因为得罪流放的犯官,经过你的地盘可以顺势来点雪中送炭什么的。

    他们是前朝的降人,有割据蜀中之实,尤其是李智云还是李渊五子,你在这里给他们接风洗尘,又接的什么风,洗的什么尘呢?

    所以他认为裴世清造作太过,很容易留人话柄,远不如不闻不问来的好些,于是他便建议元朗早些脱身出来,人家裴府尹交朋友,咱们就不用去掺和了。

    话也没办法说的太明白,他房玄龄也是前朝遗人,还是很有名的那种,在这种事上说三道四打的是他自己的脸。

    元朗向来耳根子软,听得进去话,立即从善如流,只在那边露了露面就回去县衙了,房玄龄满意的不得了,这么听话的东家太省事了,只要别弄些幺蛾子出来,大家都能早点回长安去。

    说起来长安故城别的倒也没什么,无非就是街道窄了些,房子破了些等等,但有一条却绝对让人无法忍受在这里长久居住,那就是夏季里,长安故城污水处理的问题。

    到了夏天,长安故城里污水横流,味道极其威猛,而不管春夏秋冬,长安故城的人们都要去城外取水,一天两趟,好似少室山上的和尚似的。

    城里的水源早已不能饮用,这也是文皇帝杨坚要建造新城的主要原因,其实十几年间,大家都在建议将长安县治挪出长安旧城。

    将长安县和万年县合二为一的呼声也是不绝于耳,而且文皇帝时也确实做过此类打算,县治变幻了好几次,大业年间改动更加频繁。

    直到李渊登基,长安县和万年县再次分开,主要考虑的是战争的因素,而且任何一个皇帝都不愿意长安旧城整个荒废下来,那太可惜了。

    所以不管环境怎么恶劣,长安县治和京兆尹的治所都设在了旧城这里。

    有了这些原因,房玄里哪里愿意在长安县久留,只想着能快些回去长安,而且他家那婆娘也将临产,让他分外惦念。

    ………………………………

    房玄龄径自去了县衙,在县衙后宅见到元朗的时候,人家正在自斟自饮,见房玄龄来到,立马高兴的将房玄龄让进来,张嘴就是,“独饮无趣,正缺友朋,先生来的巧,正好陪我饮上几杯。”

    房玄龄也不拘礼,搓了搓手坐到榻上,“开春了,天儿还是冷……县尊饮的定是好酒,下官也喝几杯暖暖身子。”

    元朗一边笑着点头,一边吩咐下人再去弄两个菜上来佐酒,接着跟房玄龄说道:“那边忙的怎样了?先生也是的,上面又没催咱们,你这跑前跑后的紧着张罗又为的哪般?”

    房玄龄就笑,他自然晓得元朗想的是什么,设立折冲府其实就是尚书省派下人来跟地方争权,地方上的官吏自然不会待见他们,房玄龄热情高涨,有吃里扒外之嫌,这是遭了埋怨了。

    “县尊身在长安县任上,地近京畿,实属要害,怎可以普通县令自居?朝廷设立折冲府乃当今一等一的大事,第一个就放在咱们这里,占了近水楼台之势而已。

    咱们做的好了,便是为天下之表率,有功于社稷,做的不好……县尊怕是要另换一处为官了。”

    元朗与他碰了一杯,饮了之后道:“先生莫要危言耸听,俺也寻人问了,朝中确实重视,可要说有功于社稷也是过了,你也说了咱们长安县乃是要害。

    先生算算咱们的府兵人家有多少?冬天里我看了看,隋时是一千二百户,李渊时是一千八百余户,都召集起来差不多有三四千人。

    现在呢,一个折冲府才八百人,其余尽都恢复民籍……对咱们县里的好处不言而喻,可这什么折冲府分量也就轻了许多。

    之后全天下要设多少折冲府?还显得出咱们来?照我看啊,所谓折冲府也不过是仿照前隋镇军而立,只不过府兵自己还要耕种田地,自筹一部分粮草军械罢了。”

    房玄龄被他逗笑了,这番话说的有道理吗?自然是有的,他们的消息都很灵通,像设立折冲府这样的大事,其中前因后果都瞒不过他们。

    可对折冲府设立之后的作用与意义朝中众说纷纭,也没个定论,只是朝中重臣们大都同意此议,也就说明了它必然有其可取之处。

    元朗的切入点选的很独特,他觉着折冲府的兵额少了,用处也就小了……

    房玄龄便觉着和说笑差不多,李渊在时,各地军伍加起来约有五六十万人,记录在册的府兵人家很多被连续征用,死的死,逃的逃,所以县中的兵籍如同虚设,早已做不得准了。

    此次设立折冲府,怕是也有重新梳理府兵兵籍的意思,定的兵额越少,越是说明皇帝以及朝中重臣们向治之心有多坚定。

    可以说,房玄龄的见识非是元朗可比,眼前的利益,长远的打算他都能看的**不离十,却也不与元朗争论,那太没必要了。

    元朗说的最有道理的是最后一句,以后折冲府的数量一定不少,显不出长安县什么,所以对于长安县而言,折冲府在此试行确实没房玄龄说的那么重要。

    两个人在一起不缺话题,长安县和长安令衙门差不多,大事小情一大堆,有时弄着弄着就跟一些贵族扯上了关系,实在令人头疼万分。

    以前长安县令是长孙无忌,秦王李世民的舅兄……元朗也是差不多的身份,可见大家想法都差不多,不管大舅子还是小舅子,信得过之外,背起黑锅来也都是一等一的给力。

    元朗比长孙无忌强的地方在于,他在云内的时候做过云内县令,对县务极为熟悉,又有房玄龄辅佐,再加上他本身的身份,基本上不会出什么差错。

    可他和长孙无忌相比面临的情况也大不相同,李渊入主关西的时候众人称颂,几乎夹道相迎,那是关西人的自己人。

    李破则是打过来的,在关西根基浅薄,立足未稳……表现上就是在治理地方的时候,一些人有所倚仗之下不太驯服,难免磕磕碰碰的。

    长安县中给元朗出难题的人很有那么几个,今日里报说丢了耕牛,明日里又来说有人偷人……这还是冬天里,等到天气再暖和一些,便极有可能为争夺水源,田地的边界等事而发生争斗。

    闹出些人命来也十分正常,稍有疏忽被人抓住把柄就可能把你给赶走,皇帝的妻弟灰溜溜的被人弄下了台,那元朗也可以去抹脖子了。

    两个人一边喝着酒一边谈到这些的时候,倒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笃定模样。

    元朗曾经管理过突厥降俘,十几二十人散布在云内草场上,最后在他治下不也“好好”的?

    房玄龄人家则是有切实的办法,“今年谁若闹将起来,县尊也不必烦恼……户部一直在清查田亩,户籍等事。

    我问了问,去岁报决的人少是地方初定,户部的人怕激起民乱,所以放轻了手脚,今年则不同了,大局已定,人心渐安,再有人不识时务,京师来人就不会再容情了。

    据说户部已经提请尚书省,今年派人出来凡遇阻碍,皆要从严重处……咱们县中那几家不听劝的,不如趁机报上去……

    县尊与苏尚书有旧,他不会连这点小忙都不帮吧?”

    元朗叹了口气,抱怨道:“太麻烦了,俺在北边的时候,谁得罪了俺当即也就处置了,哪像如今这般还要报来报去……哼,便宜了那些贼子……”

    房玄龄嘿嘿一笑也不去管他,元朗那“辉煌”的过去他倒也打听了一些,然后便觉着自己的最大职责就是别让这位犯糊涂,去做一些不知所谓的事情,其他的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第897章回京

    第二天,粮队启程。

    粮队分成了两队,一队去潼关,一队则直奔长安。

    粮队走后不久,另外一支队伍从西边进入到了京兆地界。

    京兆尹裴世清以及元朗,房玄龄等人再次出迎。

    来的其实是两拨人,只是在路途上相遇合做了一处。

    他们都是从西北来的,一边是前灵州总管李道宗为首的灵武降人,另外一边则是从姑臧过来的,以武威郡刺史谢统师为首,队伍里面还有着几位吐谷浑部族以及土羌的首领。

    他们和蜀中降人前后脚来到了长安县,目的也都差不多,去长安城觐见大唐皇帝陛下。

    ………………………………

    队伍在缓慢而又坚定的前行,坐落与龙首原上的长安城渐渐出现在大家眼中,并变得越来越清晰。

    队伍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速度明显快了起来,此行的目的地终于到了。

    “一别数载,终是又见到你了啊……”

    李智云默默的念叨了一句,即便身心俱疲,直想赶紧到地方好好休息上几天,但还是有了近乡情怯之感。

    走的时候群臣相送,殷殷相别,回来的时候……父兄已殁,自己也成了阶下之囚,年轻的他受到的打击一点不比李孝恭小了。

    好在母亲还算安好……她的母亲万贵妃往蜀中写了两封书信,都是在劝他早日降顺,让他比较揪心,也不知是被人逼迫还是自愿的,不用想也是前者居多。

    他自小在府中便和母亲相依为命,李府的大妇窦氏家世尊贵,为人也极为强势,她在时候,李智云和母亲过的都是战战兢兢。

    等窦氏殁了,日子才算好些,可她母亲还是得跟李建成兄弟虚与委蛇,支持太子,又不能太得罪了秦王,弄的很是纠结。

    当初他去蜀中也就是因为皇帝和太子都不愿让秦王入蜀罢了,而离开长安城也让他松了口气,他的父兄们斗的太厉害了,他年纪不大,又是庶出,很容易被卷进去成为斗争的牺牲品。

    所以万贵妃虽然极为不舍,最终却还是同意了。

    想到这些,虽然早已时过境迁,可李智云还是和以往一样咬着牙咒骂了李建成,李世民兄弟几句,甚至觉着他们死有余辜。

    嗯,李世民据说是失踪了,以其人之脾性,至今也没有任何动静,应该是追随他的兄弟们而去了。

    也不知黄泉路上,那父子四人又会怎么相处?

    李智云冷冰冰的想着,嘴角不由自主的便勾起了弧度,露出一抹轻蔑的笑意,他对父亲和异母兄弟们可是一点感情也无。

    至于他的姐姐李秀宁……其实也差不多,没有多少姐弟之情,倒是当年李秀宁救了他的母亲,让他极为感激,之后又为了自保,和姐姐才算走的近了些。

    他与其说是去蜀中任职,不如说是去避祸,在锦官城中一住就是数载,他遵照姐姐李秀宁的嘱咐任事不管,确实让李孝恭放下了心。

    那人从来没瞧得起他,一直认为他是个小孩子,要紧时不定还能背背黑锅,分担一下压力什么的,所以大家一直相安无事。

    几年下来,在他看来,他那堂兄才干平平,却极为虚伪,唯一的好处可能就是还能容人,换句话说就是度量还可以,即便柴绍等人不服管束,他也能容忍三分,约束住众人。

    倒是谯国公许绍厉害非常,可却要受制于李孝恭,几次想要出夔州伐萧铣,都被李孝恭所止,一直到其人病殁,都没能率军出得夔州半步。

    而他渐渐长成,若说没有一点野心那是自欺欺人,可众人都没将他放在眼中,除了一个楚王的名号之外,其他的都很不堪,能有什么作为?

    于是便和黄君汉一道献了益州,至于黄君汉等有多少算计,他并不在乎,以李孝恭之才,反正很难守得住益州,不如降了,还能留得一条性命回来长安侍奉母亲。

    如今李氏已是一败涂地,看的是新皇度量如何,他是李渊的儿子,回到长安实是吉凶难测,看来……还得去寻阿姐……想到这里,李智云又是暗自叹息一声。

    他这一辈子,看来总逃不过寄人篱下啊……

    转念又想到病倒在金州的李孝恭,不免生出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唏嘘出来。

    不管队伍中的人们有什么样的心思和感慨,长长的粮队依旧在坚定的缓缓前行,离着长安越来越近。

    在长安城外,一群人迎接在那里,蜀中降人们在这里和粮队分开,由尚书省的官员引导下先行入城。

    程序上和当初潼关众人回到长安时差不多,先到屯卫卫所暂居,等待召见,如果皇帝或者大臣们没兴趣见人,也不需失望惊慌,他们都是“有功”之人,总归不会被苛待就是了。

    有官员近前来说话,李智云心不在焉的应付着,左顾右盼间,长安城好像还是老样子,没瞧出经历过战火的模样。

    倒是官员们的官服和以前不一样了,颜色是颇为暗淡的土灰色,式样简约,瞧着很是干净利落。

    “楚王殿下请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他身边多了一个人,李智云惊了惊,转头看过去,心说谁这般没眼色,竟然还敢楚王楚王的叫唤,是想害了他吗?

    说话的人岁数已经不小,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却记不得了,看他折上巾以及官服的模样,应该是个从五品的千牛备身府武官。

    来人一瞧李智云那模样就知道人家不认得他,倒也没在意,这些贵人们眼睛都长在了头顶上,哪记得住他这样的小人物?

    “公主让俺来知会您一声,不久即可入国子监进学,千万莫要节外生枝,娘娘也盼着能早日与您相聚呢。”

    说完抱了抱拳,勒住马缰绳,马只缓了一缓,那人就已经融入到了护卫众人的军卒当中去了。

    李智云左右瞅瞅,心一下便安定了下来,心下琢磨着,看来阿姐真就无事,她与皇帝……念头稍微歪了歪就又被他拽了回来。

    他的母亲再次得到阿姐的庇护,这个人情他还得记下来,瞅着时机合适早晚要还回去的,他李智云虽说至今一事无成,却绝非忘恩负义之辈……

    …………………………

    李智云有李秀宁照看,队伍后面的窦诞自然也有人迎接。

    窦诞的心情就比李智云低落的多了,李智云因为庶出的关系,生性偏于孤僻冷漠,与父兄以及亲族们没什么感情,也就更不会有多少国破家亡的感慨。

    无论是李渊的大唐,还是李定安的大唐,于他来说区别不大,除了时刻担忧自家和母亲的性命之外,能彻底摆脱李建成,李世民这两位兄长,反而让他压抑在胸口多年的一口气给松了下来。

    窦诞这里就不太一样,他感觉自己人生的前半段完全的失败了,从他献了剑阁那一刻起,他就背叛了他自己。

    他窦光大七尺男儿……

    “三叔莫要忧虑,父亲说了您回来就没事了,只等至尊召见便了……大房的两位叔伯都在外公干,不然他们给您说上一句两句,一定能快些见到至尊。”

    说话的是窦诞大哥窦衍的长子窦孝俭,说话又急又快,瞅着叔父拧眉瞪眼的样子,还以为叔父在担心自己的前途,于是开始不停的安慰,却不知已经让叔父烦不胜烦,恨不能一脚将其踢开。

    窦氏门户不小,可也只窦孝俭带着两个从人来迎……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窦诞献剑阁献的过于利落,颇让窦氏脸上无光,所以他回京的时候,窦氏便不肯大张旗鼓的来迎了。

    想想人家窦轨差点战死在扶风,也算是为旧主尽忠了,相比之下,窦诞完全就是反面教材……

    即便窦诞心烦意乱,此时却还是皱眉问了一句,“出外公干?”

    “是啊,大伯去了晋地督运粮草,二叔则巡行关西诸郡,剿除匪患,逆臣,今年冬天之前可能不会回来了,他们也都刚刚出京,三叔你要早回来几天,不定还能跟他们见一面呢。”

    窦诞点了点头,很想让侄子说话慢些,可又忍住,只因侄儿小时候有些口吃,后请异人教其说话,口吃是好了,却留下了口快的毛病,一旦你让他慢下来,他就不会说话了,也不知是怎么搞的。

    窦孝俭瞅着三叔的脸色,其实很想跟他说说婶子的事情,以免他回家之后跟父亲他们闹起来,可最终还是没敢开口。

    窦诞此时还不知自己成了窦氏之耻,家中还在想着将他的妻子给休出家门。

    他现在想的是窦轨兄弟看上去虽不怎么受重用,可却还在任上,说明那李定安并无难为窦氏的意思。

    他窦光大七尺男儿……也不过是吃了他做的一顿饭,见面的时候口角了几次而已,说起来也并无深仇大恨,应该不会遭到报复吧?

    不行就让二娘去公主那里说项一下……那厮虚伪至极,二娘若是去寻公主说话,他不会恼羞成怒吧?

第898章书信

    大唐元贞二年三月,蜀中,西北降人陆续来到长安,标志着关西和蜀中的战乱基本上结束了。

    还剩下一些收尾,像是西北梁师都的残部依旧在河套地区盘踞,蜀南以及蜀东的一些地方还有人在割据,反抗。

    南蛮是蜀中之顽疾,不去说它,夔州的柴绍已是彻底投靠了萧铣,稍微有些麻烦。

    不过这一年的春天,天下很是平静,诸侯们的势力范围倒是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窦建德转头回去经营起了山东,一些打着李渊旗号的人纷纷归降或者被杀,窦建德大幅的拓展了自己的地盘。

    可话说回来了,山东作为隋末农民起义的发源地,向外输出了无数的战乱和人才,如今已是一片凋敝,活下来的百姓们宁肯待在山中艰难度日,也不肯再下山让官府或者是义军来管理了。

    窦建德费了老大的劲,才让山上的流民纷纷归于郡县,可一有风吹草动,人们立马就跑的没了踪影,十分不好管理。

    当年英雄辈出的北齐故地,能与关陇门阀抗衡的河北,山东军事贵族集团,彻底的烟消云散了。

    窦建德搅合着余烬,勉强弄出来一些火星,可想要恢复山东的元气,那是想也不用想,他治下的河北其实也是元气大伤,只稍微比山东强一些罢了。

    换句话说,窦建德的地盘很是不小,却一直没什么人气,隋末破烂王的称号真的是实至名归。

    而且他盯着河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有猛兽环伺,自觉吃不下去,流了一地的口水之后,借着段达投顺的机会把虎牢关握在手中,就再没了动静。

    而萧铣这两年日子不太好过,可架不住人家自我感觉良好,张绣等人被杀的被杀,亡故的亡故,当年跟随萧铣起家的那些人,在这一两年间纷纷逝去,对梁国的实力造成了非常大的损害。

    可国主萧铣却越来越刚愎,去年除了派大将军张镇州攻夔州以外,他还想让宁长真等率军攻长沙。

    宁长真抗命不出,萧铣暴怒之下想派兵去讨伐不臣,为群臣所阻,于是又命兵部尚书周法明率军去攻打长沙。

    周法明无奈受命离朝,先是派人去苏胡儿军中具陈厉害,又许了很多好处,才说动了苏胡儿听命。

    两人合兵一处攻长沙,与林士弘据战两个多月,林士弘终于不敌,被敌人赶出了长沙城,狼狈南窜。

    周法明,苏胡儿都不怎么高兴,两个多月的厮杀让他们也有苦难言,而且大家有志一同的认为长沙乃不祥之地,张绣得长沙后就被调回了京师,不久即被问斩。

    董景珍来了长沙,直接就反了,没过几天也死了。

    老对头林士弘也几次被围在长沙城中,差点被人砍了脑袋,宁长真,王仁寿等人也进过长沙,内讧一场之后,都弄了个灰头土脸,再不愿靠近长沙城了。

    这真是一座不详之城,名声现在和北边的洛阳差不多,都属于那种看着流口水,却不想沾边的倒霉地方。

    于是周法明留部将郭怀守长沙,自己率大军主力想要将林士弘赶尽杀绝,尽快除去这只恼人的苍蝇。

    可诅咒再次应验,萧铣诏其立即回京商议大事,周法明无奈班师。

    萧铣倒不是想杀他,窦建德与他结盟了,蜀中的李孝恭则更为直接,使人称臣于阶下,萧铣大喜,自然要召集重臣们商议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而在这之前,他还传书给了李破,劝他识时务一些,赶紧降了算了,以免过后遭擒受辱,还挺能为李破考虑的。

    所以说去年的时候萧铣收获其实也不小,窦建德和他达成了互不侵犯初步的共识,甚至保证在他进军河南的时候不去攻打他,基本上和后来某国的那种军事联盟差不多,却缺乏实际的约束。

    而在蜀中梁国多年以来终于取得了很大的进展,李孝恭降了。

    这个时候梁国朝中再次出现了两种声音,一种是趁势入蜀,将蜀中粮仓彻底纳入梁国版图,那样一来将切断关西臂膀,经营一番之后甚至可以进攻关西或者晋地,让李定安首尾难顾。

    这也是当年东吴孙权极力想要成就的事业。

    第二种建议则是进军河南,将东都洛阳收入囊中,一举奠定梁国在中原的主导地位。

    两边争论不休,在周法明回朝之后,增兵张镇州的声音一度占据了上风,萧铣也有所意动,虽然洛阳瞧着也很可口,却处于窦建德,李定安之间,容易受到围攻,入蜀则不然,李孝恭已降,正是吞并蜀中的最好时机。

    可惜的是李孝恭不很争气,还没等梁国大举增兵,“帮助”他将唐军赶出巴蜀,李孝恭先就狠狠的把头磕在了地上。

    益州失守,刘弘基大败于合州,随后降敌,蜀中情势大变,虽然周法明等人一力支持入蜀,趁唐军立足未稳,联合柴绍所部重夺益州之议,可萧铣却已经犹豫了。

    一个冬天,梁国朝堂之上在来年用兵的方向上产生了极大的分歧,两边的人都有充足的理由来支持自己的建言。

    比如说周法明等人就觉得河南地势平坦,从来都是四战之地,正利于北人骑兵作战,而李定安正是以骑兵起家,梁国的大军在那里容易受到骑兵突袭,未战先就失了三分先机。

    另外则是以内史令萧阆为首的人则认为,蜀中地势崎岖,行军作战难以体现梁国兵力之优势,再加上张伦等人新胜,士气正旺,在巴蜀与之决战,并无多少胜算。

    反而是在河南,能得到窦建德的支持,互为支撑之下,可以与李定安一战,再者说了,李定安入主关西也才不到一载,立足未稳,兵力分散,而且连年征战,将士疲惫,引其出潼关,败其于洛阳城下,岂不正是当年王世充,李密之故事?

    那边就又来攻讦,说窦建德蛇鼠两端,根本靠不住,这边则反唇相讥,难道柴绍,李孝恭就靠得住了?

    此时身在历阳的杜伏威又来插了一杠子,他派使者送信于萧铣言曰:“公乃名门之后,今又为梁国之主,我向来敬佩,前些时窦建德与我相约,先入洛阳者为王……公若有意,我当助公成事……”

    杜伏威这人就不用说了,其人出身山东,骁勇善战,性情宽和,在部下当中极得人心,和当今还在世的诸侯们都不一样,没多大的野心,从来不跟部下们谈什么统一天下的话题。

    还时不时就想找个明主来投,弄的部下们也很头疼。

    今次又冒了出头,说的也都是实在话,他确实觉着萧铣有人主之像……起码比窦建德,李定安两个出身好的多了不是?

    人家杜伏威就想投个名门之后,前几年想投靠李渊来着,可离着远不说,李渊也不太争气,刚接触了几天,就接连吃了败仗。

    尤其是李渊对李密的做法不太友好,把人几乎是囚禁在了长安,之后李密偷跑,还被王世充给捉住了,想想都让人心寒不已。

    再者时间久了,仁厚的唐公渐渐不见了踪影,看重出身的名声却甚嚣尘上,他杜伏威出身可不成,在山东时穷困潦倒,靠偷东西维生,到了李渊那里估计顺手就被斩了。

    看清了这一点,杜伏威没走另外一个时空的老路,其实他能活到现在最应该感谢的就是李破了。

    当然了,如今萧铣的名声也不太好,他杀张绣时所表现出来的戾气实在让人退避三舍,杜伏威此时送信予他,其实也只不过是想结个善缘,一旦人家日后真就平定了天下呢?

    可杜伏威没有想到的是,闲着无聊给萧铣写了封书信,彻底终结了江陵城中吵了一个冬天的话题。

    有了窦建德,杜伏威的保证,萧铣决定出兵河南了。

    只是萧铣万万想不到的是,人家杜伏威同时还送信去了西京长安,信笺上的内容几乎和萧铣一模一样,就是换了个收信人的名字而已,对了,还把梁国改成了唐国。

    这要是让萧铣知道了,肯定要吐血三升,先派兵去历阳砍了杜伏威的脑袋不可。

    而且给西京长安送信的人还是杜伏威的义子王雄诞,是杜伏威非常倚重的军中悍将,规格上比萧铣那边高了不少。

    不过你也别埋怨人家杜伏威厚此薄彼,李定安出身是低了些,可已经扫平李渊,占据西京并随之称帝的他,确实要比萧铣声势盛上许多嘛。

    ………………………………

    当李破拿着杜伏威的书信看了两遍之后,和萧铣接到书信之后的大喜过望完全不同,他有点被这厮弄糊涂了,两家离着老远,你送信于我是几个意思?

    信中说的什么先入洛阳者为王,他娘的谁跟你们约好的?不是想和窦建德,萧铣联合起来坑老子吧?

    而且还想助我入主洛阳?咱和你可没那个交情……你不会是和咱当初一样,与窦建德,萧铣都是这般说的吧?

    若真如此的话,你是想挑拨咱们在河南混战上一场,然后坐收渔翁之利不成?

第899章降人(一)

    “义父吩咐于俺,让俺为您效力,不用再回去了。”

    王雄诞,二十多岁年纪,曹州济阳人,正经的山东大汉,手脚长大,虎背熊腰,站在那里光身板上来看和罗士信有的一拼。

    他是杜伏威的义子,杜伏威自己没儿女,估计是身体上有什么暗疾,所以收了很多的义子,足有三十多位,和演义小说里的靠山王杨林似的。

    王雄诞是他义子中的一个,勇力过人,偏偏脑子还不错,前几年杜伏威和李子通相并的时候,王雄诞率军溃之,并生擒了李子通,功勋颇著。

    尤其是当年杜伏威和隋军交战时,总是败多胜少,王雄诞是他的亲卫,率领卫士们多次拯救杜伏威于危难。

    所以说王雄诞不但是杜伏威的义子,还是他的救命恩人,更是他的心腹部将,如今却是送封信的工夫,送信之人也被送了人。

    这年头都时兴光明正大的派遣间谍了吗?瞅着一身军旅气息的王雄诞,李破暗自嘀咕了一句。

    李渊往李轨那里派遣了安兴贵,他则派了范文进去姑臧,如今可好,杜伏威派了个义子到他面前,也是一副求官的架势。

    他对杜伏威所知甚少,觉着眼前这情形比之当年王世充把李密的人头送来给他瞧还要诡异三分。

    “杜总管雄踞淮左,据说兵强马壮,粮草丰足……如今派你来送信予我,到底是为的什么?”

    李破想不太明白,索性直接问了出来。

    王雄诞别看长的和罗士信似的,可说话却与罗士信完全不同,有头有尾,条理清晰的样子。

    “杨广无道,吾等被逼无奈,遂起身相抗,侥幸得有江左之地,苟安于乱世之中,义父常言,并无与人争雄天下之心,只求富贵以荣门楣。

    如今至尊,窦建德,萧铣皆欲一战,以定中原归属,义父感于时势,愿奉胜者为主,只求莫以吾等出身卑贱而见弃,只此而已,至尊无须猜疑。”

    李破摸着下巴心说,你这理由说的倒是很清楚了,可想让别人不去猜疑也得成啊。

    又略略问了几句,大致上都是这么个意思,根本无法辨别真假,只窦建德和萧铣都在拉拢杜伏威这事倒很真实。

    让人领了王雄诞出去,李破左思右想不得要领,杜伏威一直不很起眼,其势力范围应该是在两淮东部,长江中下游地区。

    和萧铣一直相安无事,王世充得势的时候也没去寻他的麻烦,当时好像是听说他向王世充称臣来着?

    难道是个墙头草,哪边风大往哪边倒?那也不至于送了义子到他这里来献媚吧?

    只能说杜伏威离着他太远,平日行事也极其低调,如今突然派人出现在他面前,说话还云山雾绕的样子,弄的他有点糊涂。

    当然了,这无关大局,有没有杜伏威都是一般模样,今年的战事是如他所愿发生在河南,还是蜀中也会成为战事的一部分,都还很难预料。

    ……………………………………

    杜伏威强行给自己加了点戏,对中原战局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但在李破这里,也只能算是一个插曲而已。

    随后也不管杜伏威派了义子来他这里是想刺杀于他,还是真想派驻个间谍或者使节在长安,李破只略略思量,便任王雄诞为灵州司马参军,派往灵州去跟梁师都的残部纠缠去了。

    王雄诞也无二话,领着人便去灵州上任吃沙子去了,作为一个山东人,在江南水乡待了几年,如今横跨数千里,去了西北的不毛之地,这苦头吃的确实不小。

    消息传回杜伏威处,杜伏威恼怒的咒骂了几句李定安度量太小,也就没了下文,毕竟人家三十多个义子呢,不缺王雄诞一个。

    只是他对李破的看法更趋负面,期盼着窦建德,萧铣能好好教训一下那个贱家子,好替他老杜出口恶气。

    当然了,想让他就此一起出兵河南跟李定安作战,那是想也不用想的,此时杜伏威的注意力已经完全去到了海上。

    他从前隋继承下来的大船已经逐渐在东南沿海有了名声,并陆续与琉球,倭国,新罗等产生了交集,在清剿了几支不知所谓的海盗之后,杜伏威正在寻求与这些海外之国进行交易,看看是否有利可图。

    唯一让杜伏威有点难过的是,建造海船不太容易,集中了淮左的能工巧匠也没能有太大的进展。

    比起一门心思想跟窦建德,萧铣在河南决战的李破来,人家才更像一个穿越人士,正在为航海大业添砖加瓦。

    …………………………

    李破确实也没工夫去关注其他,他正在坚定的一步步的向着目标迈进。

    今天他要接见的人不少,作为杜伏威的使者,王雄诞属于插队进来的,接下来李破要见的是前灵州总管李道宗。

    李道宗真的很年轻,即便在西北弄的皮肤粗糙了很多,两腮也红彤彤的,可还是能一下看出这是一个精力勃发的年轻贵族。

    李氏的基因很强大,李道宗的相貌和李氏的男人们有着很多共同点,长眉细眼,脸型圆润,身上也同样有着浓重的关西贵族的痕迹。

    “罪臣参见至尊。”只一见面,李道宗稍一打量,便行下大礼,并口称罪臣,态度端正的不得了。

    这应该就是如今陇西李氏最为杰出的人物了吧?李破在心里念叨着,李道宗归降的第一件事就是请求入朝参见。

    看上去是将自己彻底放在了任人宰割的地位,实际上他献灵州在前,后又能自动恭请入朝,表现的是如此顺从,只要皇帝没糊涂,就不可能对他怎么样。

    李破显然不是什么糊涂人,不然也进不了长安……在他看来李道宗无疑是个聪明人,比李孝恭之辈要明智的多,而他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李破打量了对方半晌,才轻轻点头道了一声:“免礼,赐座。”

    待其坐定,李破才道:“卿看着年岁不大,在灵州任上几年了?”

    李道宗垂头拱手,“臣启至尊,臣今年二十有二,在灵州任上已四年有余,未能有所功绩,臣实在惭愧。”

    也就是说人家十七岁的时候便成为了灵州总管,而且在任上做的有声有色,即便之前已经做过功课,此时李破还是不由咂舌赞叹,觉着你要是惭愧的话,大家就都不用活了,果然这世上杰出的人物你想不佩服都不成。

    想想自己的前世今生,十七岁时都在做什么?在学堂上课……在流民营地挣扎求存?他娘的,李渊也真敢用人……这厮不会是得罪了李渊吧?

    于是他点了点头,诚恳的赞了一句,“年少有为,不愧是李氏麒麟儿。”

    李道宗稍稍抬头,心中有点惶恐,李氏麒麟儿?那是不是该宰了吃肉?能让人长生不老呢……

    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李道宗可不想当什么李氏麒麟儿,他父亲早亡,剩下他们兄弟三人都在幼年,虽说他们和李氏主枝都是同一个祖宗,可已经过了三代,亲缘有些远了,于是境遇可想而知。

    当年他十三岁的时候,勉强凭着陇西李氏的名义成为了千牛备身,之后也没多大的作为,直到李渊登基。

    李渊喜欢用李氏亲族来辖制臣下,李道宗趁机晋身,从征薛举,奋勇当先,功勋颇著,一年之后为秦王李世民荐为灵州总管。

    一个门阀子的打拼史,听着也挺让人心酸的,而其献灵州的一系列行为,都和他这些年的遭遇相关联。

    眼见皇帝说话有点“阴阳怪气”,李道宗立即起身施礼道:“至尊谬赞,臣愧不敢当……族中兄弟若是听了,怕是也会笑话于俺……”

    说到这里,稍稍抬头时眼圈就有些红了,“臣父早亡,兄弟三人皆在稚龄,生活窘迫无着,素为族中兄弟所不喜,那时众人皆道,破衣烂衫李大郎,进了府门去东房(注,东房是厨房的方位,说的是李道宗幼年时到处讨食的景象)。

    臣十三岁入职千牛备身,十五岁从征薛举,攻秦州时臣身披七创,率先登城,后为灵州总管,率人与梁师都大小数十战,每战争先,绝不敢落于人后,只为让人晓得,李大郎并非酒囊饭袋。

    臣不敢妄自菲薄,稍有才干,与国与家皆有用处,只是李氏麒麟儿之说,臣万万不愿当之。”

    你这说的可是够惨的,也不知是真是假,过后得好好打听一下……这厮也是奇葩,门阀当中卖惨第一人?

    李破如今见的形形色色的门阀中人太多了,可说是自小过的不如意,到人家去了就进厨房吃东西,还破衣烂衫……这就有点夸张了吧?

    像陇西李氏这种大阀,脸面还是比较金贵的,若李道宗说的有那么几分是真,说明他在李氏族中没少受了欺辱。

    那么其人可为李氏之表率?装疯卖惨,多数乃智计深沉,或者大奸大恶之人,这样的人若成为表率,嘿嘿……

    李破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按了按手,“坐下说话吧……世上又非只有一个陇西李氏……朕亲口嘉许,卿尽可受之。”

    这一句说的是格外的意味深长……

第900章降人(二)

    见过了李道宗,李破已经基本可以肯定,这应该陇西李氏如今最杰出的子弟了……也许还有很多李氏有潜力的人并没有走到他的面前来。

    那都无关紧要,他所见过,听到过的李氏族人,都是有着大名声的人物,他们自然在李氏中足够优秀,其余可以不论。

    而李道宗则是这些人当中的佼佼者,年轻,聪明,有才能,功绩颇显……就是性情,德行不好说,瞅那个样子,至少是个官迷。

    整个李氏此时都被他生生压住,这种压制不会持续太长的时间,李氏的亲朋友好总是在想办法把他们解脱出来,与高氏,陈氏,杨氏那样的家族并列起来。

    比如说到年初的时候,举荐李氏族人的荐书一下就多了起来,虽然朝堂上还看不见李氏直系亲族的人物,想来离着他们出现在朝堂上的时间也不会太远了。

    晋末以来,因为战乱以及胡人掌权的缘故,大家的行事作风越来越直接粗暴,可有一个习惯却不错,对待前朝皇族或者是降顺的诸侯王族很宽容,这可能与他们同属世间大阀,之间很好交流,相互也基本认同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按照当世的风气,李氏失去了皇位,却依旧可以是关西大阀之一,此二者并不冲突,甚至可以说是理所当然。

    所以现在冲上来想趁机给李氏两棒子的人挺多,可帮助他们想在未来获益的人也不少。

    一个顶级门阀的兴衰就在自己眼前发生,并可以在其中施加不容忽视影响,李破兴致盎然,他在想象着未来十年这个庞大而又显赫的家族会走向何方呢?

    多年之后他们是会四分五裂,还是依旧风光无限?这样一个过程是不是很有趣?尤其是对于帝王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能体现皇权的威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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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要见的是前绵州刺史窦诞,这是他的老乡,当年他编造身世的时候还曾担心过扶风窦氏怎样怎样,现在想起来真是多余的很。

    人家扶风窦氏家门繁盛,比之陇西李氏也不遑多让,他那时一介无名小卒,人家扶风窦氏也不会刻意查查郡中是否真有此人,根本犯不上嘛。

    等他日渐风光,查与不查也没了分别……

    而如今风水轮流转,窦诞这个老乡终于落在他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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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宦官宣进的声音当中,窦诞迈步前行,太极殿他自然不会陌生……在他前面进去的是灵州总管李道宗,论起亲戚来他还能管对方叫上一声表弟。

    灵州也降了……窦诞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知滋味如何,当然了,不用见到李道宗他也晓得此事。

    他那侄儿是个大嘴巴,见到他之后恨不能把自己所有知道的消息都一股脑倒出来,李道宗献了灵州,谢统师,范文进等献了凉国,梁师都死了,等等等等。

    窦诞听的是心里拔凉拔凉的,西北纷乱已久,各族混居,民风狂野,最是不好控制,如今可好,几乎是兵不血刃就纷纷归附,在他看来李定安真的有了那么几分天命的味道。

    延及蜀中,那会大家也都想着能稍弃前嫌共对强敌的时候,刘弘基就把李崇义给杀了,大家顿时反目成仇,于是作鸟兽散,各奔前程。

    不然他窦光大七尺男儿,怎能行那小人行径,杀了庞卿恽,献了剑阁?看来一切都有天数,他也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这种心理建设他已经进行了无数次,为的其实也不过是他心里那点不甘而已。

    李道宗出来的时候,还跟他点头示意,并相互抱拳见礼,虽没有说什么,可他仔细瞧了几眼,见李道宗眼圈有点红,面上神色比之前轻松许多,看来是过关了……可这厮不会在殿中哭了一鼻子吧?

    想象了一下李道宗在殿中哭泣求饶的景象,窦诞心中大寒。

    看来李定安还是那般可恶,以辱弄豪杰为乐事,俺可不能如李道宗一般,不然岂非丢脸至极?

    迈着沉稳的步伐,内心活动很丰富的窦诞进到了偏殿之中,只稍一打量,便紧走了几步,行下大礼,“罪臣参见至尊。”

    声音过于洪亮,吓的他自己都哆嗦了一下,李破也惊了惊,再瞅窦诞窦光大这副模样,顿时被逗乐了。

    多年之后,故人再见,情形很是有趣。

    “免礼,坐下说话吧。”

    窦诞颇为羞惭,心中道着大丈夫能屈能伸,讪讪的挪着步子坐了下来。

    隔着老远,李破还是能瞧出这位故人脸色颇为憔悴,人也苍老了很多,和当年涿郡时真是没法比了。

    那会窦诞青春正盛,人也长的好,即便周遭都是金戈铁马,也难掩其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气质。

    可现在你再瞧瞧,在剑阁杀人献城,一连串的操作毫不拖泥带水,已经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官场中人了。

    是不是让这厮老的再快些,如今都在他一念之间。

    殿中只稍微安静了片刻,窦诞已经不安了起来,抬头间正对上那审视的目光,之前那些乱糟糟的念头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多年不见,至尊还是这般威严摄人,真乃天命之主也。”

    如此谄媚之言出口,窦诞都被自己震惊到了,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甚至有了呕吐的**。

    可人就是这样,万事开头难,一旦低下了脑袋,就不怕再弯下膝盖,于是窦诞脸上的笑容在僵硬了一下之后渐渐变得真实自然了起来。

    和见李道宗不同,知根知底的老熟人,不需装模作样,听了这句肉麻的马屁,李破得意的笑了起来,有什么比让当初高高在上的人低下头来为你垫脚还让人高兴的事呢?

    “窦兄的脸变的恁也快了些,不说在涿郡,云内如何如何,只说前些年你出使晋地,在宴上与我唇枪舌剑,半点不落下风……如今再见,怎的谄媚至此?”

    说到这里不由摇头晃脑,一副感慨良深的模样。

    殿中做笔记的薛元敬皱了皱眉,有点不好下笔了,当值的谏义大夫是魏征魏元成,抬头看了看“得意忘形”的皇帝,心说自己的活计终于是来了,过后若不开口谏上一谏,怕是颜师古等人就要寻他的不是了。

    那边窦诞则暗自咬牙,果然还如当初一般牙尖嘴利,得志便猖狂的小人模样尤其令人不齿。

    可其嘴上却不由自主的道着,“时至今日,至尊又何必拿臣来说笑……臣当年有眼无珠,徒逞一时之快,今日回想起来,真是懊悔不已,至尊向来度量恢弘,望能不计前嫌,恕臣冒犯之罪。”

    窦光大脸皮变厚了许多,李破也是暗自感叹。

    实际上窦光大不过一刺史,不用他亲自召见,比如说李智云,黄君汉等人他就都不打算见了。

    由温彦博,萧禹等人见一见,然后瞧瞧他们的心理状态等等,能用的则用,不能用的赶回家中便了。

    倒是李孝恭若一起来了,他要亲自召见一下,这人也属陇西李氏之翘楚,看看是何模样……从这些门阀的代表人物其实就能看出一些门户的兴衰来,毕竟门阀也是由人来组成的嘛。

    召窦诞来见只不过是他的恶趣味而已,主要是想享受一下“莫欺少年穷”的快乐,无关其他。

    只是窦光大一见面就趴在了地上,戏演的太差……你怎么也得扭捏上几下,然后为咱的威严所折服,才算合格嘛,现在这般,你可弄的我真的有点不高兴了呢。

    窦光大果然还和当年一样愚笨,就是脸皮变厚了而已……

    “你也没做什么,又恕的什么罪?不过我当年听闻,你给李元吉那厮做幕僚的时候,极尽挑唆之能事,想将我捉到晋阳治罪,如果是真的,那可是大大得罪了我,确实需要恕罪一下。”

    他一旦不高兴了刁难起人来简直就是信手拈来,当了皇帝之后有所收敛,到底是惹他不高兴的人变少了嘛。

    窦诞被吓了一跳,心都差点停跳了。

    身上有点发软,想了想当年在晋阳李元吉干的糟烂事,顿时就急了,他可是知道,当年李元吉在晋阳的时候跟众人说什么代州行军总管李定安英雄了得,他那婆娘我也识得,哪天我得当面见一见他们夫妇。

    李元吉说话向来轻佻,当时在堂上搂着美人,饮着晋阳的美酒,在座的人也是乱七八糟什么人都有,说的其实都是酒话。

    可后来传来传去就成了晋王听闻李定安的妻子甚是美貌,欲要一见真容云云,说的很是不堪,当时他窦诞在看热闹,不想多年之后成了他窦光大的热闹了?

    即便手脚有点软,背后有些凉,窦诞还是噌的一下跳了起来,可见这些年的行伍生涯没白过,身体锻炼的非常不错。

    “至尊明鉴,绝无此事。”

    李破看他惶恐的样子越加不顺眼,实际上不管窦诞骨头硬不硬,表现又是如何,这一关他都轻易过不去,人家心中的小账本给可他记了不少的账呢。

第901章降人(三)

    皇帝并没有发怒,他果然是个有度量的人。

    谏义大夫魏征静静的安坐于殿侧,面前的矮几上放着纸笔,他要和薛元敬,颜师古等人一道,记录一下帝王的言行。

    只是职责不同,他是在这些言行中挑错的那个人,外朝的侍御史掌弹劾百官,检举非法,规范官员言行之责,有的时候还会办一些涉及官员的案子,和大理寺职责有些重叠的地方。

    内廷就是谏义大夫的天下,因为是门下省的官员,所以他主要是跟在皇帝身边,有参赞之责,最主要的还是规谏皇帝,称职的话,他们确实像是皇帝的一面镜子,可以让皇帝知道自己的过错和失误。

    当然了,这主要是看皇帝有没有那个度量,臣下有没有那样的骨气,不然的话,谏义大夫这样的职位便有形同虚设之忧。

    魏征也是被元朗给“坑”了,本来说好一起到门下省任职,有元朗照看,魏征觉着日子肯定很轻松,不用规谏皇帝,有什么事跟元朗说一下也就成了。

    可元朗倒好,转头就想去少府任职,结果没能去的了少府不说,还被赶出了长安城,若非魏征当时已经上任,他都想活动一下跟着元朗去长安县了。

    可见元朗笼络人心的工夫渐深,竟然让魏征这样的人物有了不离不弃之心。

    “胸无大志”的魏玄成为了做好本职工作,也只能不停的测度皇帝的心性,揣摩皇帝的想法,这无疑是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好在他有经验,论起阴沉难测,反复无常来,天下间少有能跟魏公李密相提并论者,而且那会随着战事的焦灼,身在洛阳城外的李密已经疯了。

    刚愎嗜杀,暴躁的就像是一只被困住的猛虎,使他身边的人都随时处于危险之中。

    而眼前这位皇帝就比较“好相处”,瞧瞧现在,窦诞窦光大明显得罪过皇帝,而且听上去旧怨颇深的样子,可皇帝也只是看上去颇为恼恨,实际上并没有真的动怒。

    在魏征眼中,窦诞不但骨头很软,人也偏于愚笨,竟然看不出这一点……你即便得罪过皇帝,也是多年前的事情了。

    说不定皇帝此时还有着些故人相见的喜悦呢,瞧皇帝那轻松自如的样子就知道,对那些旧怨早已不萦于怀,之所以词锋甚利,怕是有戏耍你一番的心思。

    这会儿你拼命摇尾乞怜,怕是会适得其反。

    冷眼旁观之下,竟是看的**不离十。

    只是人家窦诞可并不愚笨,此时一边在心里咒骂着扶风李氏的先祖,一边委屈的道着,“臣在晋阳时并无实务,只陪着李元吉游玩狩猎而已,至尊若是不信,可以去问当事之人,像宇文总管就曾参我引晋王到处冶游,疏于政事……”

    李破暗哼一声,宇文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寻他来作证,不定就能要了你窦光大的性命……好像那会晋阳里的人们过的都很不愉快。

    “多年前的旧事提他作甚?你道我跟李渊一般,心胸狭窄,容不得人吗?”

    呃……窦诞差点吐血,这事是你提的好不好,而且纯属造谣,俺……也就说了你几句坏话而已,可并没唆使李元吉出兵。

    唐公向来仁厚,哪里心胸狭窄了?

    “至尊说的是,多年前的事情臣也忘的差不多了……”

    你最想忘的恐怕就是涿郡的往事吧?李破终是笑了起来,接着又有些感慨,曾经趾高气扬,意气风发的窦三郎如今也都四十多岁的人了,时间过的可真够快的。

    “好了,朕的度量可比你想的大的多了,窦氏出身扶风,以后帮朕多照看一些,可莫要让乡人说扶风出了个李皇帝,却于扶风没有半点益处。”

    窦诞连连点头应诺,估计这会别说让他照看一下扶风老家,就是让他把老婆献出来,他也能仔细考虑一下。

    “你家中子女几个?”

    窦诞觉着再这么下去,他非得减寿几年,问我儿女又为哪般?俺娶的是李渊的女儿,他不会是想在这个上面做文章吧,那可就太下作了。

    心里想着,嘴上却老实的道:“臣家中有一子四女,一子一女为嫡出……臣常年在外,膝下单薄……”

    抬起头眼巴巴的瞅着李破,眼圈竟然还红了起来,大概意思是您可要手下留情啊。

    李破却不管这些,关西贵族越活越回去了,一个两个的都想在这里哭一鼻子,真真是丢人现眼。

    而且你一子四女还膝下单薄,我他娘的才一子一女,岂非薄成纸了?混账东西,竟敢指桑骂槐。

    常年在外?当年就看这厮脑袋上有变绿的倾向,如今估计已成现实……真是活该。

    “你那儿子多大了?”

    窦诞迟疑了一下,他还真记得不太清了,他那句常年在外可不是随便说的,征薛举之后,随之入蜀,有几年没回家了,他没说的是,在蜀中他还有几个外室,诞下了两个儿子和几个女儿。

    可想入窦氏门墙还得经过几道程序,不然进不得窦氏家门,尤其是这次几乎是被押送还京,家眷都还在锦官城呢。

    “应该有六岁了,臣在外多年,家中疏于照看,实在惭愧。”

    李破笑笑,“我儿正开蒙读书,把你家长子送入宫中,来给我儿伴读吧。”

    一块大馅饼砸了下来,窦诞愣了愣,接着就是大喜过望……然后就想到了自己常年在外,不会是……当然了,立马就被他给否了,皇帝才进京不到一年。

    好吧,他也不太放心家里的婆娘。

    心念电转间,眼泪先就下来了,“臣何德何能,竟受此恩遇……今后必尽心竭力,报至尊于万一。”

    李破摆了摆手,心说你要谢的可不是我,瞧你这样子应该还不晓得后院即将起火,回家之后有你受的。

    唉,这人在外面混的不怎么样,却还不能让妻儿安享富贵,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废物呢?

    又跟窦三郎说了一阵,这下让窦诞算是找到故人相逢的感觉了,之前那些担心,怨言以及不甘等等,渐渐消融在了交谈当中。

    当年李破就能把他们夫妇招待的好好的,如今当了皇帝,搓扁揉圆更是得心应手。

    之所以会是这种结果,最主要的原因其实在于,扶风窦氏乃外戚之族,和韦氏等差不多,威胁性较小而已。

    ……………………………………

    窦诞一身轻松的辞了出去,收获颇丰的他这会就可以回家去了,李破让他等吏部的调令,这次窦诞不打算出京任职了,想留在京师。

    当初他随军入蜀是看到秦王和太子相争太烈,有出去避祸的心思。

    如今长安城中没了太子,也没了什么秦王,晋王,皇帝又是他的旧识,不计前嫌不说,还对他颇为赏识,那么在朝堂任职就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了。

    而且这些年他奔波在外,没少吃了苦头,也该在京师休息两年缓缓精神了。

    这些盘算他没敢说出口,怕弄巧反拙,让皇帝觉着他得寸进尺……所以之后要去吏部走动一番,瞧瞧京中有什么好的职缺没有。

    之外儿子得赶紧送过去……也不知二娘把儿子教导的怎样?若是成了纨绔子,那可不敢送进宫里面去,不然岂不是自找祸端?

    他窦光大大好男儿,怎能让个不孝子给连累了?

    他变的是真快,进去的时候还怨言满腹,出来的时候已是为自己的前程想了一遍又一遍,真不愧是门阀中人。

    ………………………………

    糊弄走了窦诞,殿中重又归于平静,李破歪头想了想,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笑出了声,实在有失皇帝仪态。

    殿中侍候的几个人瞧了瞧皇帝,又都埋下了头,皇帝很少有这么愉悦的时候,还是不要上去打断皇帝的兴致为好。

    片刻过后,李破敲了敲桌案,“传他们进来吧。”

    这次进来的人可不少,多为户部官员,以户部尚书苏亶为首,还有户部侍郎高慎,户部四司郎中。

    中书舍人岑文本,门下则是门下侍郎封德彝,尚书右丞宇文士及,这几位都是旁听咨议,不会无故开声。

    很典型的以户部事宜为主的小朝会,和大朝会一样,隔上个十天半月的就要召开一次,看着人们陆续进来,李破收拾起好心情,开始和臣下们商讨政务。

    当前的头等大事自然是春耕,开春之后临时人命的劝农使便纷纷赶往了地方,督促各处保证春耕诸事能顺利进行。

    这个不用多说,皇帝三令五申的对春耕保持关注,臣子们哪敢轻忽?尤其是像苏亶这样跟随日久的老人,更加知道其中利害,办不好是真要受罚的。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中书侍郎萧禹前些时上了建言,想仿照魏晋时设司农寺,专管农事以及谷物收纳,仓储等事。

    李破有些心动,户部事情太多,不如分一部分出来,专职专管,很不错的样子。

    户部自然是极力反对,挣扎的分外剧烈,司农寺之类的衙署和户部的恩怨早已纠缠多年,中书此议明显不怀好意。

第902章农事

    汉时有大司农,九卿之一,掌管贡赋等事,其实就是如今户部前身。

    后来又有了度支尚书掌管国家财政收支,大司农也就成了司农卿,专管仓禀之事,只是有了户部之后,司农寺的职责变得极不稳定。

    到了前隋时,文皇帝所青眼的大仓制度是司农寺这样的衙署所无法承担的,于是杨坚收司农寺之权归于户部,两个衙署之间的纠缠算是告一段落了。

    如今萧禹再次提议重设司农卿之职,明显是想分户部之权……当然,换个角度看的话,也可以说是对大仓制度的一种反思。

    作为皇帝,李破肯定是倾向于萧禹的奏议。

    所谓屁股决定脑袋,皇帝觉着户部力有不逮,不如另起炉灶把仓禀之事给管起来,可户部可不会认为司农寺是对户部的有益补充。

    到手多年的权力再让出去,肉痛的不行,所以晓得消息之后,以户部尚书苏亶为首的户部大臣们正在游说尚书省,想让尚书右仆射温彦博站出来为户部说话。

    最终李破认为此正多事之秋,不宜让户部分心旁顾,于是将此议暂时压了下来,不交三省共议,算是给户部吃了一颗定心丸。

    而今年关于春耕之事尤其重要,因为和剿匪以及平定地方上的叛乱,招抚逃入山林的流民等事齐头并行,让问题明显复杂了许多。

    而且户部还要继续整理各郡户籍,田土等事……依照现今的速度来看一两年间是不会有明确的结果了。

    不过李破不管那么多,今年的春耕必须如期完成,各郡但有不利,必然有人官帽不保,甚或是人头落地,户部定然也脱不开干系,一旦有了疏漏,负责的官员轻则削官罢职,重则许就得去大理寺走上一遭。

    更让户部难受的是皇帝对贵族纳税的事情没有半点的通融,在前几年写入律法当中后,今年还想让人继续往唐典上面添砖加瓦,大致上是想将此事定死了。

    由此带来的影响正在慢慢显现,朝中的争议还方兴未艾,地方上的贵族们行动就比较迅速,隐瞒田土,丁口的事情时有发生,光去年秋后就为此闹出了很多麻烦。

    由此也拖慢了户部关于户籍,田土登录的事情……

    苏亶试着在皇帝面前说了一次,想要劝皇帝暂缓一些时候,等地方上彻底平静下来,户籍也梳理清晰之后,再行此事。

    李破只是不允,并斥责他有了畏难之心,不如让旁人来当这个户部尚书,于是苏亶迅速的缩回了脑袋。

    实际上此时所遇到的阻力很清楚的告诉了李破,关西未经多少战乱,人口众多,贵族势力也比较集中,若能在关西将事情办下来,那么其他地方还有什么难的呢?

    在晋地的时候哪有这么大的阻力?现在让贵族们交税真的那么难,不见得吧?王朝变幻的这么快法,让贵族们交点税赋便能保他们平安,还有什么比这更便宜的事情?

    不愿交的那些人……如此贪婪守旧,不顾旁人甚至是自己家人的死活,那你也就可以去死了嘛。

    有着晋地这样一个稳固的大后方,李破在制定国策上,便也有了很大的底气和余力,因为很多事都正在晋地施行,效果都很不错,那凭什么不能在关西通行呢?就因为关西贵族多吗?

    ………………………………

    和户部官员开小朝会非常熬人,除了春耕事宜之外,另外一件大事就是今年给各处大军供应粮草的问题。

    好在冬天里商量的已经差不多了,如今要做出修改的是蜀中粮草外运,让本来的计划产生了些偏差,当然了,这是好事来的,蜀中存粮丰盛,一下便让今年的粮草宽松了很多。

    其实相比关西,晋地的春耕,蜀中那里才是重中之重,所以剿除山蛮,保证粮产就成了蜀中各郡官员们的首要任务。

    事实上也是蜀中只要彻底安定下来,粮食就完全不是问题,李渊时拥兵五六十万,多数都要靠蜀中的粮产来供养,蜀中产出之丰饶可见一斑。

    李破没有那么多的军队,去年的时候经历了一次大规模的扩军,常备军旅从原来的十六七万人扩充到了二十余万。

    也就是说李渊那五六十万人马大部分都被遣散回乡了,其中一部分重新成为府兵,另外一些则继续做他们的平民百姓。

    兵马总体来说分为了三部分。

    一部分在蜀中,由张伦,宇文镬率领,差不多有六七万人马。

    驻扎在潼关,弘农一线的则是大军主力,有步群和尉迟恭率领,有十万人,他们大多在京兆休整了一个冬天,完成了整军备战的过程。

    另外还有一部分兵马在晋阳,雁门,马邑等处,以防备突厥南下。

    剩下的都是各地守军,并不在常备军旅之列,因为地方守军都有屯田之责,差不多算是屯田兵,数量不多,明显是战争时节的应激产物,一旦战乱结束就会被陆续裁撤。

    给大军供应粮草在任何时节都是户部政事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今年的战事不知什么时候会爆发,户部必须得趁着初春时节,天气渐暖却又不宜动兵的这个空档,将大军的粮草准备到位。

    户部官员们七嘴八舌的补充完毕,大概的意思就是四月初,各部大军的粮草辎重便能全部准备完毕,速度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这也要归功于各处的配合,以及冬天里做的各种规划准备。

    当然了,这还不算完,永丰仓重新充盈了起来,来自晋地的粮草会在这里积攒起来,一直到能供给大军全年糜耗。

    因为谁也不晓得今年的战事什么时候开始,又会在什么时候结束,粮草辎重自然是准备的越多越好。

    前些年李破领兵作战时可没这样的待遇,每一战都弄的好像最后一战似的,省吃俭用,外加到处抢夺的粮食,都被用在了紧要时刻,不敢浪费一丁一点,比如说李破在晋阳就养成了每年冬天都巡视几次粮储的习惯。

    今年终于稍微有了那么点阔绰的感觉,即便户部的事务颇为繁复,讲来讲去容易弄的人头昏脑涨,可李破还是心情大好。

    户部给出的一些数字确实表明,粮食并非今年户部面临的最大问题,而且他们做出了预测,到今年秋后,关西的粮价会逐渐降下来,大致上会恢复到比晋地稍高的水准上。

    这显然是一个全面向好的消息,当然了,这要以战事顺利为前提,一旦战事遇挫,人心惶惶之下,那可就难说了。

    小朝会开了差不多两个多时辰,所有人都有了疲惫的感觉,李破果断的结束了这次朝会,户部的事务说不完,户部的官员们看着今天是他们的主场,也想将更多的议题抛出来看看皇帝的心意。

    众人纷纷离去,有的人很是不舍,和皇帝共处一室商讨政务的机会可不多,心下也抱着能和皇帝共进晚宴的奢望。

    天色渐晚,大家饥肠辘辘的,去两仪殿用个饭应该是很正常吧?可让人非常失望的是,皇帝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爱护臣下,“不近人情”的将人都赶了出去。

    只有门下侍郎封德彝留了下来,长安书院开始动工了,几经选址,最终长安书院并没有建在长安城内,而是选在了长安城南近郊,滈水之畔。

    封德彝也挺无奈的,寻了太常寺少卿宇文儒童,连着还找了何稠的两个弟子一道勘察了一下,城内也不是不行,只是吧,文帝建长安城的时候建的比较整齐紧凑,大点的地方都被官署和卫所以及重臣们的府邸所占据。

    尤其是外城,各坊建的整整齐齐,很是不好规划,就算拆除民居好像也不怎么可行,长安书院那是皇帝钦许的地方,怎么也不能建的窄窄巴巴的吧?

    于是在请示了皇帝过后,长安书院选址在了长安城外,一个青山绿水的好地方,李破随着他们去瞧了瞧,表示自己很喜欢。

    给人读书的地方,自然要大,要雅,要静,此处溪水潺潺,树木殷殷,往北可望京师,往南则是秦岭余脉,不可多得的一处好地方。

    只是周围有几处贵族的庄园比较讨厌,据说时有豪奴纵马扰人清净,李破大手一挥,此地征用,赶他们走人。

    没几天见到萧禹才知道,那地方是萧禹家的,明显是遭了封德彝打击报复了,弄的李破也有点“不好意思”,于是罚了封德彝一个月的俸禄,以警其人。

    好嘛,便宜都让他给占了,封德彝和萧禹都吃了点亏,萧禹明显亏的大些,只能咬着牙等下次找机会回击一下。

    封德彝这里掐着饭点留下来,跟皇帝谈了谈书院的事情,估计一个月,书院的主体建筑差不多就能完成,之后再有一个月,书院就能完工了,完全是前隋的建造速度。

    按照前隋的规矩,必然要征发民夫,可他晓得皇帝“心慈”,表示可以雇佣长安城中的百姓前去做工,每天给些粮食就成,正好还能将仓中的陈米处理一下。

    这年月,百姓真的是没人权啊……

第903章举荐

    封德彝又在甘露殿蹭了一顿饭,长孙顺德也闻讯而来,没有让封伦独专其美。

    三月间春暖花开,万事待兴,门下省的事情也多了起来。

    长孙顺德想劝皇帝进行一次春狩……之前他还提议来一次春祭,李破没有答应,只说是待来年看情形再说。

    其实是所有看上去铺张浪费,没有必要的活动李破都给暂时废止了,长孙顺德明显没有放弃。

    他所持的理由也不是没有道理,祭祀和狩猎是春季里最重要的两个官方活动,尤其是春秋两狩,皇帝会借此展示皇家的威严,也有与众人同乐的意思在里面。

    每当皇帝率领群臣出城游猎之时,长安少年都会背弓挎箭蜂拥而来,想在皇帝和大臣面前展示自己的活力和武勇。

    这里面明显带着些草原盟会的色彩,只是没有突厥那么重的政治意味而已。

    长孙顺德觉得皇帝应该多在关西贵族们面前露露面,悄悄的出宫四处乱窜,远不如正大光明的进行一次春狩来的有意义。

    封德彝则在旁边敲着边鼓,显然他们的意见是一致的,觉着皇帝自入关西以来太过低调了些。

    众人不知皇帝威严,也就难免三心二意,不利于安抚人心。

    说的还挺有道理,李破有些意动,可随机就把抛头露脸的心思压了下来,今年有许多大事待决,没工夫分心旁顾,一场成规模的狩猎活动花费几何?又要动员多少人手?

    承平时节也就罢了,大家闲着也是闲着,找些乐子乃理所当然之事,可这年月能和平安时相比吗?

    而且一场狩猎真的能安抚人心?别再出几个刺客,那玩笑可就开大了。

    见皇帝依旧不为所动,长孙顺德知机的闭上了嘴巴,他的提议代表的自然不是他本人,如今长安城中许多人家都想为皇帝效力,只求一个机会而已。

    因为皇帝从晋地带来的人太多了些,再加上前些年李渊带回来的人们,晋人正在朝堂之上形成优势,无论是关西门户,还是洛阳人家都感受到了很大的威胁。

    在关西局面渐渐安定的今日,关西贵族们抱着比去年更大的热情开始向权力中心靠拢过来,长孙顺德,封德彝这样的天子近臣自然要为之出一份力。

    长孙顺德碰了两次钉子,让封德彝看的很欢乐,皇帝不欲多事的意思已经表达的足够清晰了,接下来的一系列活动尽可取消,等待来年再看有没有机会。

    门下省的官员们确实有这个权利,建议皇帝参加或者举办一些活动,他们的前身其实正是陪着皇帝吃喝玩乐的角色。

    人家长孙顺德却未气馁,借着话题就又说起了他自己的家事,影影绰绰的说自己的侄儿长孙无忌还在府中幽禁,他是个有才能的人,希望皇帝能够原谅他的过错,重新启用他。

    封德彝斜眼瞅了瞅长孙顺德,心说你不光有侄儿还有侄女呢,而且他们的舅父如今在为谁效力你怎么不提一提呢?

    当然了,同僚之间存在明争暗斗也就罢了,封德彝却不可能在这时给长孙顺德上眼药,那是真正的树敌行为,即便是他和萧禹争斗,也不会如此的不留余地,何况是长孙了。

    李破则是想起了那个在军营中骂骂咧咧,想为秦王尽忠的家伙,不由笑道:“你那侄儿性情刚烈,看上去又极念旧情,怕是不愿出仕吧?”

    长孙顺德赶紧为侄儿说好话,“小畜生为人所惑,目光短浅,对至尊不敬,罪该万死……可禁在府中已有一载,臣时时教导,令他反躬自省,如今早已幡然悔悟,亟欲为明君效力,以正家声。”

    李破倒无不可,长孙无忌在后来好大的名声,褒贬不一,却无疑是唐初年间的名臣之一,倚仗的定然不全是国舅这个身份,本身若无才能,也不能在李世民治下领袖群伦,掌握朝纲。

    李破只稍稍沉吟,便给了长孙顺德这个面子,“李渊时他曾治长安县,据说颇有章法,那就让他去做长安令吧……冬天时冻死了不少人,今年冬天时若街上还有那么多的乞儿因冻饿而死的话,我是要治他的罪的。”

    长孙顺德大喜,前长安令是晋王李元吉,待李元吉死后,皇帝率军入长安,长安令一职便一直空悬至今。

    不光是长安令,长安令尹衙门也停止了运作,一直是屯卫在代行其责,如今看来是皇帝觉着应该结束这种局面了?

    长安令确实不好当,但是以长孙无忌现在的身份能去做长安令,那自然是受恩极重了,而且他也相信侄儿有那个能力做好这个职位。

    “至尊尽管放心,若他不能胜任,臣定亲自执其予有司治罪。”

    李破点头,一个新鲜的长安令就此出炉,察举制度就是这么简单,善纳贤才的总是少数,大多数人举荐的不是亲族就是友好,举贤不避亲这句话在当世没有用武之地。

    封德彝也小小佩服了一下长孙,绕个大弯在这里等着呢,你对你那侄儿也真算是仁至义尽了。

    其实不管李破察没察觉到,越来越多有才能的人涌现了出来,并在他的治下找到了合适的位置,很快便都一个个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长孙无忌也只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任其为长安令倒也不算是临时起意,考量的名单中确实有其人的名字,长孙氏是洛阳门阀在长安的代表,势力颇张,拉拢他们来制衡关西世阀是必然的举措。

    只是长孙无忌当面骂过他,哼哼,过后不能让其人太好受了……

    长孙顺德为侄儿谋到了职位,心情大好,话却越来越少了,事情办完了,皇帝性情有些难测,拍他的马屁最好小心自己的脸,所以还是谨慎些为好。

    封德彝就不像他,找到话题就能跟皇帝聊上几句,见皇帝心情正好,随手就送了一个长安令出去,不由有些眼红。

    “听颜师古说,皇子殿下聪慧好学,年纪虽幼,却已有至尊三分神韵,真乃国之幸事啊。”

    李破嗓子有些痒,不由咳了几声,心说咱那儿子活蹦乱跳,极为好动,身体素质非常的好,你说这些我都认,唯独说他聪慧好学……这马屁拍的就有些过了啊。

    都他娘的四岁了,大字不认得几个不说,结结巴巴的背首诗都能让人急的想把他塞回娘胎去,你说他像我,是在拐弯骂我吗?

    颜师古,岑文本等都在轮流入宫教李原读书认字,其实那是大材小用,一个孩子用不着这些文坛大家来教导。

    可他毕竟是李破的长子,而且是皇后所出,天然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他的老师不但要学识渊博,家世也绝对不能差了。

    颜师古,岑文本就差在了家世上,他们的优势在于年纪,可以陪伴李原很长一段时间。

    换句话说,几位入宫给皇子开蒙的都还在待选之列,等皇子再长些,就需要一个真正的老师来言传身教了。

    李原自然不笨,只是向学之心堪忧,让李碧颇为苦恼,李破倒没什么,觉着儿子到了五六岁,身板长的再结实些,一顿棍棒下去,估计也就开窍了。

    和封德彝相处的久了,其人脾性李破已是熟知,眼睛稍微转动了几下,就笑道:“卿家孩儿还是莫要入宫来了,李原活泼好动,如今整日里耍刀弄剑的,容易伤着别人,等大些懂得爱护臣下的时候再说吧。”

    封德彝虽然被拒,心中却颇为感激,他刚才也是临时起意,想趁着皇帝高兴捞些便宜,正好今日听说窦三郎的儿子被至尊钦许入宫伴读,他很是羡慕。

    于是提了这么一句,他家就一根独苗,爱护还来不及,送入宫陪皇子摔摔打打,肯定要受尽欺负,想想都挺让人揪心的,可机会难得,为了儿子将来着想,倒也不妨试试。

    好在皇帝没答应,不然他今后还能不能睡个安稳觉就不得而知了,而且家里一旦没了儿子,冷冷清清的也没甚意思……咱家的孩儿到底比窦三郎的要金贵,以后定也比窦氏子出息。

    老来得子就是这么纠结,多数人都会把儿子养成废物,就算封德彝长了一副七窍玲珑心,估计也很难过得了这一关。

    谈谈说说,夜色渐浓,两人知机告辞离去,他们还得去给宫门落锁……

    吃饱了的李破也没宿在甘露殿,而是溜溜达达的一边消食,一边向后宫方向行去,到了横街转个弯向西,准备先去妹妹那里坐坐。

    走到一半的时候又不想去了,主要是妹子即将出嫁,脾气变得有些莫名其妙的,逢着她高兴也就罢了,碰到了她不高兴……

    倒也不虞她拿剑来戳他这个大哥,就是张牙舞爪,到处乱转的劲头让他有点受不了,按照李破的诊断,有点婚前恐惧症的意思,还是不要去刺激她为好。

    正好来人回报,长公主出宫去拜访成国夫人了……当了皇帝就是不一样,想什么来什么,运气不错……

第904章夫妻

    清宁宫,昭庆殿。

    李碧一边审阅着王琦呈上来的今年宫中预计支出,一边监督着儿子写字。

    李原已在书案边上端坐了近半个时辰,见母亲依旧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苦着一张小脸,却也不敢动弹。

    只是他那转着眼珠,不时偷瞄母亲一下的小模样,确实跟李破颇为相像,透着一股不安分的劲头。

    此时宫人进来通报,圣驾将至,李碧整理了一下,起身出去相迎,李原大喜,放下毛笔一骨碌爬起来,便随在母亲身边迎接阿爷去了。

    回到殿中,夫妻两人对坐,儿子侍立于一旁,看上去蛮和谐的。

    李破装模作样的问了儿子几句学业,得到的回答和之前类似,老师们教的很好,儿子也在努力进学当中,大字已经会写一些了云云。

    于是李破便也判断,老师倒也是好老师,就是儿子没什么长进,学业进展缓慢,再瞧瞧李原努力的挺直小身板,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不由有些好笑。

    李原才四岁多些,读书习字在他看来是有点早了,只是当世就是这么个模样,有那个条件的话孩子记事起就要开蒙读书,一般都是在三四岁的年纪。

    这年头的爹妈才真正的想让孩子们赢在起跑线上……

    三四岁的孩童爱玩爱闹,正是不懂事的年龄……可在老师和爹娘的严厉教导下,很多孩子都早熟的厉害,尤其是贵族们,到了七八岁上,他们在礼仪上就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了。

    及到成年,这些就都融入到了他们的骨子里面,自然而然便在接人待物上表现了出来,你说那些没受过贵族教育的人还怎么跟他们相比?

    父子问答了一会,李破便摆了摆手,“天色也不早了,自去休息吧。”

    李原心中欢喜无限,练字练的他都快吐了,但小小年纪就已经知道压抑本性,只是脸上不由自主的带出了笑模样,并躬身行礼,“阿爷,阿娘也早些安歇。”

    转身迈着轻快的小步子,没等挪到殿门处,左右宫人便围了过来,簇拥着他出去了。

    李破目送着儿子的背影消失,心里微微泛起些妒意,小崽子生活过于优越,吃喝不愁还有那么多人伺候,想他早年间风吹日晒的……真是不能比啊……

    好在不用读书习字,咱就是这么厉害,生而知之,你说气不气人?

    转过头的时候,李碧已经满脸晦气的拿着儿子一副刚写的大字递到了他的面前,李破接过来瞧了瞧。

    李碧没好气的道:“拿反了。”

    李破瞧了她一眼,讪讪的正了过来,他娘的写成这样谁还能瞧出正反?

    “孩子还小,你急个什么?你瞧李春十几岁了才开始读书认字,如今不也有模有样的?督促太过,你可得小心适得其反。”

    李碧想了想,觉着丈夫说的确实有些道理,她自己小时候的事情有些记不得了,不然倒可拿来和李原比一比。

    李春……就算了,根本没有可比性,看上去像是照着将军来培养的,性情古怪,无法无天,如今终于要嫁出去了,却愈发弄得她提心吊胆,生怕李春婚前婚后做出点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夫妻两个其实都差不多,对孩子的教育上没什么好办法,也拿不准该如何做,只是条件没的说,按照养育贵族的方式一步步来就是了。

    在李破的安慰下,李碧点了点头,“孩儿是小了些……没有同龄之人相伴,一个人也颇孤单,不如选几个教养的好的入宫来,陪他一起读书?”

    李破眨巴了两下眼睛,心说你不会又去偷听了吧?怎么才给选了个伴读,你就……难道是心有灵犀?

    嘴上却道着,“咱们还真想到一出去了,窦诞窦光大你还记得吧?”

    李碧当然记得,不说当年如何如何,就说现在吧,她的父亲正在蜀中作战,那边的事情她想不关注都不成,窦诞才献剑阁不久,是蜀中大捷的关键人物,在京师长安已是鼎鼎大名……

    只是她不明白丈夫提到此人为何……转念间她又想起窦诞娶的是李渊次女,顿时脑袋上便冒起了几许青烟。

    仔细打量了丈夫几眼,才道:“我怎不记得?窦三郎与李二娘在云内时与夫君可是相谈甚欢呢。”

    李二娘几个字是重音,必须强调一下。

    李破斜她一眼,心说我跟你说正事呢,扯什么李二娘?

    “窦光大长子窦孝慈年纪与我儿相仿,我已让他将之送入宫里来做伴读,窦氏家教颇严,族中子弟杰出者众,应该能与我儿相伴。”

    李碧不太满意,“可是李二娘所出?”

    李破点头,然后就觉着自己办了件蠢事,李渊的外孙来给自己的儿子伴读,这不是找刺激吗?考虑的确实有些欠妥了。

    当时他是只想着窦诞头上看上去绿油油的,后院也在起火,应该有热闹可看,没想那么多。

    砸吧了一下嘴,“已经出口的话收不回来了,你受点累让人仔细看着些,不成就送回去。”

    李碧运了运气,才让自己的度量变得大些,“伴读两到三人为佳,其他就让妾身来选吧。”

    李破想也不想赶紧同意,“那是自然,毕竟督促他读书还得你来……嗯,过上几年我有意让他入长安书院进学几年,到时你莫要阻我。”

    “长安书院?”李碧狐疑的想了想,没什么印象,如今可不比从前,能在后堂听听墙角,外间的政事越来越多,越来越杂,渐渐的她也不感兴趣了。

    只有那些她关心的,或者是与她相关的事情,才会传入到她的耳朵之中,比如说某天夜晚,有人在府中摆酒与皇帝对饮等等。

    李破倒是耐心,一边饮着茶汤一边跟妻子讲着长安书院的事情,而且与妻子还能稍稍提一提将来他所畅想的情景和打算。

    很快李碧就听明白了,这不是一间什么书院的事情,涉及到了国朝大政,听了半晌便道:“夫君所行事关天下,我又非无知之人,怎会阻拦?”

    李破笑笑,还是先跟你打声招呼为好,不然到时候再来解释,就算道理依旧是这么个道理,怕是要挨上些拳脚才成了。

    “百废待兴,事事都要早做准备……已经有人在议立太子之事,你怎么看?”

    听了这话李碧一下便精神了起来,关乎她切身利益的事情,容不得她不集中精神,她看着丈夫的眼睛,心里在仔细的斟酌着话语,想着丈夫又为何在此时提起此事。

    这一刻即便他们再是亲密,感情再是深厚,也不由得忐忑提防了起来,而皇家中人之所以无情,就是因为牵扯的利益太大所致,进退之间完全是两个天地,所以他们又怎么敢退呢?

    父子不退,那就要父子相残,兄弟不退,那就要祸起萧墙,夫妻不退……很可能便会貌合神离。

    李破没有去试探夫妻间的底线在哪里,适时笑了起来,“你可别担心了,你我只这一个儿子,太子之位早晚是他的,好好教养就是了,以你我之能,总归不会养出一个废物来吧?”

    李碧瞅着丈夫脸上那真实的笑容,心中柔情渐起,迅速取代了那些冷冰冰的算计,可担忧还是有的,幽幽的道了一句,“夫君将来注定要儿女成群……”

    李破没让她说完,凑过去搂住她的肩膀,“将来的事哪说的准……孩儿毕竟还小,等他懂事些,先封个王,再寻个好老师,到处去走走看看,只要别太愚笨,或者像杨广那么闹腾,太子之位是不会变的。”

    李碧也笑了起来,“是啊,这事上咱们可不能学文皇帝夫妇,无大事不易太子……你将来可别看哪个儿子嘴巴甜会说话,就赶了孩儿下去……那我可与你没完。”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李破也不在意,他很同意妻子说的这句无大事不易太子,只要儿子能按部就班,即便平庸些他也认了。

    就怕出现杨二,李二这样野心勃勃的家伙,那样定会闹出家庭惨剧,有了前车之鉴,他自己这里可要小心些。

    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再和妻子说起这种扫兴至极的话题,只是搂着她,嘻嘻一笑道:“一子一女确实单薄了些,不如咱们再生几个,也好堵住那些人的嘴。”

    李碧哼哼几声,“儿子太多,争来斗去的惹人烦厌,还是女儿好……落魄的时候依旧能庇护众人。”

    李破的动作顿了顿,心说你可真够扫兴,李碧也觉得这话说的有些不吉利,于是主动了许多……

    宫人们没了踪影,烛光也暗淡了下来,两个人影渐渐纠缠在了一处。

    ……………………………………

    李破夫妇两人相伴多年,而且颇通相互容让之道,于是夫妻感情深笃,不行了还能掐上一架,泄泄火气。

    可有的人就不成了,常年在外为官,妻儿多为族人照看,又值岳家出了祸事,还连累到了自身,于是乍一归家,家中就闹翻了天……

第905章窦氏(一)

    窦诞这一支出身河南窦氏三祖房,跟随宇文泰出走关西,于是另立门户,这才有了扶风窦氏的这一脉。

    也就是说他们是后来人,与汉光武帝时来到西北扶风的窦家人是不一样的,只是外人将他们归为了一体而已,实际上他们的老家根本不在扶风,只是认了扶风窦氏这门亲戚而已。

    他们这一脉大多都是窦善,窦炽兄弟的子孙,前几年殁了的窦威,窦抗叔侄就是这两家的代表人物。

    内史令窦威乃窦炽六子,窦琮,窦轨兄弟就是窦威大兄窦恭之子。

    窦诞的曾祖便是窦善……嗯,窦氏的世系表不必多言,只需知道扶风窦氏家大业大,子孙众多就是了。

    窦诞这一辈兄弟六人,窦静殁后,只剩了三位,其余兄弟两人皆都早夭,甚至没有后代留下来。

    四弟窦师纶在少府任职,是长安有名的工艺大师,精通木工,丝艺等,同时也是当世著名的画师。

    顺便提一句,窦师纶也是李世民亲信,曾在秦王府中任职咨议,录事参军等职位,也正是其居中劝说,才让亲近于太子和李元吉的窦诞转投秦王李世民。

    只是现在窦师纶不太关心政事了,而是整日里琢磨着想拜太常寺卿何稠为师,好好学习一下技艺,当然了,他对仕途本来就不太感兴趣。

    而且窦师纶早已搬出窦氏主宅……主要是他与大哥窦衍不合,主宅中的堂兄弟们也觉着他整日里描描画画的像个娘儿,自觉不自觉的排挤于他,所以他搬出去之后便很少回到窦氏主宅了。

    窦诞其实也不愿常居于主宅之中,他们叔伯兄弟太多,来来往往的难免磕磕绊绊,尤其是他成了驸马之后,就更是如此。

    所以父亲殁后,他也只居于自己的府宅当中,有事才会回去了。

    不要以为这是一种疏离的表现,当世的贵族人家是非常鼓励家族子弟们出去别居的,因为那样一来,除了能给家族开枝散叶之外,还能减轻家族的负担,更能减少分家给整个家族带来的破坏。

    很多的贵族都定死长子继承制,就是为了能保证一棵大树的主干能一直健康的生存下去。

    像窦诞,窦师纶兄弟的做法,就会得到家族极大的支持和允许,只要你别跟主枝对着干就成。

    不过窦诞常年在外,便让妻子回到主枝去居住了,也好让兄弟们照看一下他的妻儿。

    要不李破怎么看他头顶上绿油油的呢,大宅门里没有新鲜事嘛……门阀世族外表上看着光鲜,私下里乱七八糟的事情着实不少,前些时高氏就闹出了大笑话,父子同吟一女,传的满长安都知道了。

    而窦氏这次闹的笑话也不小。

    窦诞出宫之后便彻底的恢复了自由,而且是一身的轻松,虽说回想起在太极殿中发生的一切有点羞惭,可最终的结果却令人极为满意。

    他窦光大七尺男儿,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只要哄的皇帝高兴了,再哭一场也值得。

    好吧,这厮适应能力很强,入宫之前和入宫之后的想法南辕北辙,却又能如此自然,他自己都没觉出什么不对,实在非是常人能及。

    只是对于他来说,今天注定不是什么好日子。

    他颇为兴高采烈的回去主宅,准备休息上个一两天,趁着这工夫拜会一下亲朋友好,然后在吏部活动一番,看能不能寻个好的职缺。

    还有就是赶紧看看自家的小崽子长成什么模样了,考察一下学业和德行,若是还成,就送去宫中,若是实在不堪,也只能入宫请罪了。

    回到窦氏主宅,侄儿窦孝俭等已经在府门之外迎候多时了,别看李破觉着这厮比较废物,人也很是愚笨,可人家窦诞真还没他想的那么不堪。

    窦诞是他这一辈当中很有出息的人物,作为李渊的女婿,有很多机会担当大任,比如说在晋阳辅佐李元吉,又比如说成为秦王府司马参军。

    随征薛举之后,任职梁州都督,再改绵州刺史,屡任的几乎都是要职,并不比窦轨兄弟差上多少。

    如今窦氏子孙都要重新来过,窦诞占了个皇帝故人的便宜,很快就会复起了。

    他大哥窦衍也知道他回来,早早便回到家中等他回来……或者是等他被送入大理寺或者其他什么地方的消息。

    窦诞能够自己回转,那就表明情况很不错,只是不晓得之后会出任什么职位而已,至于是功大于过还是过大于功,在将来的职位上就能瞧得出来。

    说起来,李渊败亡对窦氏的影响比较大。

    窦威,窦抗叔侄拥立李渊登基有功,他们和李氏又是姻亲,所以窦氏在李渊这条船上坐的很稳当,也很瓷实。

    情形和当年文帝杨坚登位时差不多,窦氏都找好了一个位置,所以才说窦氏是魏晋以来最著名的外戚之家,未雨绸缪,改换门庭的本事让人望尘莫及。

    可惜的是李渊这条船没划出几步呢就沉了,众人纷纷落水,窦氏因为位置的关系属于那种落水后被扣在船底下那种。

    挣扎了半天,才算浮出个脑袋,差点没被淹死,再加上前几年窦威,窦抗叔侄脚跟脚的殁了,也给窦氏带来了很大的打击。

    好在窦威那边有他侄儿窦轨,窦琮顶着,窦抗这一房则是窦衍兄弟支撑,都弄的比较狼狈,却还不到致命的程度。

    可靠着联姻走过来的扶风窦氏,却摊上了李破这么个没什么亲族的皇帝就有点悲剧了,前些时还想着求娶长公主,结果是还没等他们找到合适的媒人,人家长公主的婚期都定下来了。

    总体上来说,窦氏走了下坡路,在京师任职的窦氏子弟的仕途纷纷受到了影响,并不是说他们的官职降了,或者干脆丢了官帽,而是说他们的前途由以前的向好转变成了不确定。

    这对于官场中人来说其实已经是非常大的打击了。

    打个比方,窦诞的大哥窦衍在左翊卫府任职司马参军,去年本该升任长史,然后就可以巴望一下将军位了。

    窦衍升迁的很慢,主要还是因为身上没有军功,再加上没娶到公主或者宗室女,本人才干也只平平,所以比两个弟弟来就颇有不如。

    而当李渊败亡之后,窦衍没有升迁不说,将来的前途也变得很是渺茫,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在司马参军的位置上待上几年若还没有起色,被调到他处降职的可能几乎是百分百。

    家族中可不止窦衍一个人遇到了这种情况,而是非常的普遍,于是窦氏主宅的上空已经蒙上了几许阴霾。

    这样一来,便把窦诞显了出来,贵族向来讲究强干弱枝,窦抗这一支却在此时反了过来,阀主沦于平庸,反而是弟弟们颇为出色,你说会发生什么呢?门阀之家最怕的就是出现这种情况。

    窦师纶不愿跟大哥一般见识,躲出去好多年了。

    窦诞和大哥还成,不然也不会将妻儿送回来让大哥照看,而他常年在外,回到京师之后也断不会跟阀主闹什么意气,那非常的没必要。

    这次回来窦诞不打算走了,他想着先跟大哥打声招呼,大哥久居京师,说不定能给他一些意见。

    而且他和皇帝攀上了点交情,实属意外之喜,不定将来就有数不尽的好处,得跟大哥说一声,也好让他不要那般担心。

    看着几个侄儿满脸忧色,支支吾吾的样子,窦诞还道他们一直担心自己的安危呢,觉着还是家人靠得住,他这个当叔伯的,以前只忙着自己的前程了,对族中子弟疏于照看,实在有些惭愧。

    以后就好了,他在京师谋了官职,大家常来常往,怎么也得让侄儿们晓得,有他这个叔伯的乃家族之幸事。

    他想的倒是不错,可见到大哥窦衍之后什么话就都堵在了嗓子里说不出来了,也明白了侄儿们为何那般模样。

    在窦氏后宅的书房中见到他大哥窦衍的时候,窦诞眼睛又有点红,窦衍可真是老了很多,支撑门户实在不易嘛。

    窦衍正在书房中转圈,表情阴郁,满身的怒气几乎不加掩饰的流露在外,只等着发泄出来。

    窦诞眼泪刚想冒出来就又憋了回去,眼睛眨巴了两下,心说这不是冲着我来的吧?为官多年的他,又见了那么多的杀伐,在皇帝面前骨头是软了些,对着旁人他可不含糊。

    向大哥见礼,本来有很多话要说,此时见窦衍这个模样,却是什么话也没说出口,只是静静的瞧着,等大哥说些什么出来。

    窦衍盯着弟弟半晌,才勉强压住火气道:“能回来便好,这些日子待在府中就不要出去了,我去与人说说,调你去郡县为官……”

    说到这里还深深的叹了口气,一副神思俱疲的样子,挥了挥手道:“总归都是兄弟……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你出去吧。”

    窦诞被他弄的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担心我得罪了皇帝吗?不像啊……

第906章窦氏(二)

    窦衍颇有阀主风范……以前他这个弟弟娶了公主,得皇帝信重,在几个皇子见辗转腾挪,竟然给人以游刃有余的感觉,窦衍对弟弟自然要容让三分。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李渊败亡,弟弟以前的那些优点差不多就都沦为了缺点……

    再者窦诞在蜀中的所作所为,在长安……尤其是窦氏亲朋之间的风评实在不太好,他身为李渊的女婿,献的又是剑阁这样的天下名关,还杀了剑阁守将庞卿恽。

    他几乎成了蜀中战事成败的关键人物,大家想不知道都不成,而且说起来,他的行径确实有些卑劣了。

    有些人说起此事来,便影影绰绰的说以前怎么没看出来,窦三郎竟然是这样一个人呢?

    以前当然看不出来,那会人家娶了公主,屡居要职,眼见着将来前程不可限量的样子,谁又会去管窦三郎是怎样一个人?献媚还来不及。

    如今窦氏没那么风光了,窦三郎好像也要一头栽倒在地,雪中送炭的不见有几个,落井下石的却不少。

    窦衍这个阀主一直很是平庸,有些人欺他官职不高,没多少威严,便在他面前说三道四,弄的窦衍憋了一肚子的气。

    如此种种,窦诞回京之后在窦衍这里的待遇也就可想而知了。

    而窦诞呢,在蜀中待的时间过长,一旦家族对他有了意见,消息也就开始偏于闭塞,回来的时间还短,竟是不知兄长为何这么跟他说话。

    要知道他从锦官城启程,跋涉千里,走了多半个月才回到长安,然后提心吊胆的见了皇帝,经历了这么多的波折,能活着回到家中真的是老天爷给足了面子。

    作为兄长你不嘘寒问暖一下也就罢了,还摆起一副家主的架子,随口就说要赶他出京,好像自己闯了多大的祸事一般。

    本来满心的欢喜被这搂头一盆凉水浇了个无影无踪,窦诞一下便收拾起了心情,他可不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在皇宫中摇尾乞怜那是被逼无奈,窦衍这个兄长想任意摆布他可真是差了分量。

    要是窦抗,窦庆,窦琎三兄弟对他来个三堂会审,他也只能就范,可只要他父亲和两个叔父有一人有不同意见,他都得挣扎一下,何况如今父亲已殁,面对的只是窦衍这个大哥了。

    他窦光大七尺男儿……被皇帝欺负一下也就算了,回到家中还要看人脸色,做梦去吧。

    他这里一句话没说呢,窦衍就想赶他走,看那意思好像还想在之后将他幽禁在府中……他仔细的打量了几眼兄长,发现不是谁假扮来消遣他的……

    窦诞自觉和大兄向来还算和睦,倒是和二哥有些格格不入,他那二哥窦静做事太过认真执着,管的也宽,窦诞多数时候都是敬而远之。

    后来窦静殁于并州,窦诞则忙着逃命顾不上悲伤,后来想想,他们兄弟和其他人家也没什么不同,在外人面前自然是兄友弟恭,实际上则没什么兄弟之情。

    只是大家都一个姓氏,占了扶风窦氏的便宜,自然要回报于家族而已,他们的父祖都是这么过来的,其他门户多数也是一般,没什么稀奇。

    兄弟之间反目成仇,你死我活的也不在少数,他们兄弟只是不怎么搭理对方,有事了许还能帮上一帮,已经算不错了。

    整理了一下心情,窦诞笑了起来,“大哥这是怎么了?是谁惹着你了,我才回来,大哥不会想把火气撒在俺身上吧?”

    窦衍这些日子翻来覆去的想着怎么教训弟弟,让他晓得给窦氏丢了多大的脸面……如今真见了弟弟安然无恙的出现在他面前,他又有点心虚,所以简单说了两句便想赶人出去。

    也正因如此,他心中火气就更盛了几分,听到窦诞阴阳怪气的反问,丝毫也没将他这个家主放在眼中,便再也忍不住啪的一拍桌案。

    “本想给你留点脸面……你自己在蜀中做了什么难道自己不晓得吗?出尔反尔,背信弃义,外加心狠手辣……你知道这些时日外面的人都是怎么说的?比这难听百倍。

    我窦氏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混账东西,家门何其不幸……过后你去祖宗牌位面前跪上三天,求列祖列宗饶了你这个不肖子孙。”

    窦衍怒极,这要是窦诞还小,说不定就先揍他一顿再说了。

    让他想不到的是向来好说话的窦三郎也恼了,不恼不成啊,还当什么大事让大哥不顾他远道归家,险死还生,就等不及的来教训于他,原来只是因为别人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他窦光大就算是辱及家门了?

    你这个家主当的可是轻松,给兄弟定罪都不讲证据的,外人说上两句就行。

    窦诞脸色也沉了下来,那形之于外的威严可就不是一直待在京师的窦衍可以比拟的了的了,窦衍只瞅了两眼,气势顿时矮了三分。

    窦诞盯着大哥冷笑了一声道:“大哥说的好是轻松,好像咱犯了不赦之罪一般,也不知当日大军临于城下的时候,京中又有几人想着守城来着?

    俺随军征薛举时他们在哪里?大哥又在何处?俺在蜀中如何,也轮不到旁人来说嘴吧?大哥听了些闲言碎语,便来与俺计较,好没道理,不如大哥说说是谁诋毁于俺,俺明日里就去与其讲个明白?”

    说到这里看着脸色涨红,却满怀恨意的窦衍,窦诞也懒得再说什么,他也有点不明白,才两三年的工夫,以前勉强还算和善的大哥怎么就对他有了这么大的成见。

    难道就因为他在蜀中献了剑阁,杀了庞卿恽?不见得吧?还是说他娶了李渊的女儿,又是秦王一党什么的,让大哥想将他赶出家门了?

    他更倾向于后者,他在蜀中时其实便已想到回来可能会有麻烦,可也不至于不问青红皂白先就给他个下马威吧?

    大家商量一下,哪怕把事情说个明白,给他个自行出走的选择应该不难吧?

    越想越恼,窦诞转身就往外走,心说他娘的这主宅陈旧破烂,以后和老四一样再也不回来了,自己出去另立门户岂不逍遥?

    窦衍气的肺都快炸了,却也不敢拦着……说实话,他这个大哥真就管不住弟弟们,反而需要弟弟们帮衬,只是他自己意识不到这一点而已。

    而且在京师待的久了,自然而然便生出些傲慢来,家中子侄们对他都颇为敬重,窦诞和窦师纶兄弟又不在他眼前,养成了说一不二的性情。

    以前顾忌着弟弟娶了公主,又和皇家走的近等因素,还能容让一下,现在也不过是露出了本来面目而已。

    窦诞也被气的不轻,出来之后也再寻不见几个侄儿,显然都避了开去,这个时候他就真觉着有那么几分不妙了。

    门阀中人一旦失去家族的支持意味着什么,他简直太清楚了……窦衍不算什么,可家族的人脉却在主枝手中……

    想到这些,他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就像是没穿衣物站了旷野之中,孤立无援的感觉潮水般涌了过来。

    妻族一败涂地,家族再靠不住,为官多年的他可从没经历过如此艰难的局面。

    他在蜀中听到刘弘基杀了李崇义的时候都没这种感觉。

    不过随后他就镇定了下来,他窦光大七尺男儿,可不是家族卵翼下的可怜虫,大风大浪都走过来了,还怕什么呢?

    其实这个时候给他底气的不是旁的什么,而是太极殿中跟那人的对谈,既没有怪罪他为陇西李氏效力,也没谈及他的妻子如何如何,只是提了提他当年那些稍微桀骜的表现。

    那就是既往不咎的意思了……难得的是最后还表露出了些故人之情,也不枉他当年在岳父面前说了那么多的好话。

    有了皇帝背书,其他的困难便都可以克服。

    窦诞满腹心事的在路上捉了几个仆人,准备一起去府中东面搬家,想的自然是带着妻子搬回他自己的府宅之中居住。

    几个仆人支支吾吾的告诉他,他的妻儿已经搬出去一个多月了。

    窦诞愕然,他的妻儿在这里居住也有几年了……稍一转念便想到了窦衍的态度……自他献剑阁之后,家书便已彻底断绝,之前还以为是战乱之故,如今想来,竟是窦大郎从中作祟?

    这一下窦诞是真的恼了,若说之前只是一时气愤,存着些回头大家火气消了再缓和一下的心思的话,那么现在兄弟之间已没什么可说的了。

    做的太绝了,被兄长在背后捅了一刀的窦诞气的鼻子都歪了,径自出府去自家府宅看望妻儿去了。

    结果回去也没寻到人,饥肠辘辘,外加怒火攻心的窦诞脑子都有点糊涂了,几个主事战战兢兢的告诉他,娘子带着孩子去了前平阳公主府暂居。

    窦诞稍稍放下了心,身心俱疲之下,真的有点顶不住了……他也不想这么狼狈的去公主府见妻儿……

    可接下来听到的话让他勃然大怒。

都907章窦氏(三)

    想要休了李二娘出门并非是窦衍一个人的主意,是他和几个堂兄堂弟商量好的。

    李秀宁想的是一点都没错,陇西李氏确实来到了一个很关键的时候,去年时李氏主枝一败涂地,可并未遭到清算,所以关西众人都还在观望之中。

    而多半年过去,李氏中人纷纷丢官罢职,被重新启用的人寥寥无几,形势好像渐渐分明了起来。

    新皇比李渊要仁慈的多,只把李渊当做了一地诸侯来对待,并无斩草除根,穷追不舍之意,当然了,此时下定论还为时尚早,毕竟李渊南下长安之初也是这般宽容,可后来站稳脚跟,也不就露出了凶狠的面目?

    但话说回来了,新皇没有跟李氏多做计较,可对陇西李氏的压制也是明明白白的摆在了那里。

    于是乎很多人便动起了心思,陇西李氏的朋友众多,可他们的仇敌同样不少,当他们觉得陇西李氏开始走下坡路的时候,冲上来想给李氏两下的人会越来越多。

    尤其是当李氏遭到打击之后,却无力还击的时候,情况便会非常危险,像李氏这样的大阀被群起而攻的时候,景象会非常惨烈,破家灭门,平常事尔。

    弘农杨氏就完全可以作为借鉴,其主枝的遭遇只能说是杨氏崩塌的开始,十几年间,杨氏子弟在各处纷纷受戮,之前有多风光,栽倒的时候就有多凄惨。

    杨坚的子孙就不说了,杨恭仁这样的杨氏重臣都差点饿死在魏县,就不用说其他人了,长安城中姓杨的现在也只剩下了小猫两三只,其余的好像悄无声息间就都不见了影子。

    这就是杨氏马失前蹄后的样子,李氏又比杨氏多了些什么呢?可能唯一比杨氏强些的就是,族中并没有出现一个杨广,得罪了那么多的关西贵族吧?

    可以说窦氏想要休了李二娘出门,就是落井下石的表现之一,选择的时机也还不错,陇西李氏不行了的传言正在长安城中的贵族们口中流传。

    作为窦氏这一支的阀主,上任没两年,也还没有做出过什么决定家族未来的大事,这次窦衍就觉着有了很大的责任感,需要带领窦氏远离陇西李氏,以免被他们给连累了。

    当然了,这里面也有李二娘自己的原因,她在窦氏族中向来以泼辣敢言的形象出现,而作为皇帝的女儿,其实做的再出格些也没什么。

    可李渊败亡之后,窦氏族人们便不想忍受了,同时也想起了她平日里趾高气扬,欺压妯娌,甚至是长辈的事情,那自然是要算一算账本了。

    窦衍的心思要更多一些,借此逼弟弟低头,亲自休了媳妇,既能在族中立威,又能撇清与陇西李氏的关系,多好的算盘……

    只是窦诞很不配合,没等他说“正事”呢,人家掉头就走了,窦衍也被气了个半死,窦诞走后,窦衍一怒之下准备召集窦氏亲族,好好的说说窦诞的事情。

    若不能逼着弟弟跟他低头认错,他便要其革出窦氏宗族,反正他看两个弟弟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

    窦衍不晓得的是,窦氏主宅这几天还能平静如初,并非是窦诞忍气吞声,不想与他计较了,而是窦诞当晚就病倒了。

    他在绵州殚精竭虑做下了大事,又随着大军参与了沱水之战,到了锦官城也是提心吊胆,随后跋涉千里回到长安,硬撑着见完了皇帝。

    可以说到他见窦衍的时候,早已是身心俱疲,强弩之末了,等到他跟大哥生了一肚子的气,也没在府中停留,便回去了自家的宅邸。

    等到他从府中仆从嘴里听说了窦氏种种,妻子竟然是被族人赶回家里来的,估计是羞恼之下也不想跟他过了,于是便去了妹子那里。

    知道了这些,窦诞气的肺都快炸了,他在蜀中降敌之后想了许多许多,回到长安之前更是把即将要面对的情况想了一遍又一遍。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平日里相处还算不错的大哥先就跳出来几要置他于死地,相比之下,一直在规劝他如何如何,被他烦的不行的二哥以及不怎么来往的四弟好像都还好上一些。

    被人一个背刺,弄的痛彻心扉的窦三郎暴怒之下,便想提刀去主宅那边先去砍下几颗人头来消消气。

    仆从们七手八脚的将他拦住,当时窦诞其实已是手足酸软,哪里还能砍得动人,本来还想过一天去把妻儿接回来,可当晚身体就不成了。

    昏昏沉沉的一觉醒来,烧的人都糊涂了,仆人们吓的不轻,寻了大夫上门诊治。

    身体虚乏,外加急怒攻心,导致外邪入侵……嗯,差不多的意思就是太累了,抵抗力本就差了些,加上情绪过于激动,一下身体就垮了下来。

    这样的病症看着凶险,其实来得急,去的也不会太慢,只是需要静养一些时日,不然的话很容易演变成宿疾,大概意思就是留下些后遗症什么的。

    喝了几副汤药,窦诞算是还了一下魂,脑子也清醒了过来,可时间已经来到了两日之后,也就是他身体还不错,不然且得养着呢。

    病歪歪的窦三郎险死还生,是彻底把大哥给恨上了,连带着祖宅当中的亲族也受了连累……兄弟之间反目成仇也只在顷刻之间,这就是门阀……

    仆人胆战心惊的告诉他,他的侄儿窦孝俭来过了,想请他回去商议一些事情,见他病了,还在他床前哭了一鼻子,之后便再没来过了。

    窦诞如今对那边的人是一点好感也无,心里嗤笑一声,他还没死呢,哭个屁……

    身上哪哪都不对劲,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神思困顿,只想一觉睡过去,窦诞支撑着身体,吩咐下人去到平阳公主府见妻子,告诉她窦三郎快死了,想见妻儿最后一面,让她赶紧带着孩子们回来。

    他与李二娘结亲小十年,两家也属于世交,所以既算是政治联姻,又可以说是两情相悦,当年看来是很不错的一桩婚姻。

    可到了如今真的是一地鸡毛,李渊和窦抗尽都殁了,后辈们惊惶之下,竟要断了两家往来。

    窦氏大宅中的人们眼光竟然短浅至此,窦诞也生出了许多荒谬的感觉,窦氏以联姻而显贵于关西,子弟俊秀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则是窦氏从来都是顺势而为,并不与人为难。

    就像当年杨氏起身以代宇文,窦毅等便不会去与宇文同患难,而是转身娶了杨氏的女儿,可他们也不会刻意的为难以前的亲家,更不会落井下石的将宇文家的女儿赶出家门,不然摆在众人之前的将是什么样的一副嘴脸啊?

    还有谁愿意跟窦氏联姻?落魄时等不来你的帮助不说,还得小心你射过来的冷箭,有你们这样联姻的吗?

    现在窦衍等人就是要这么做,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陇西李氏那么多的子孙,那么多的友好,眼睁睁瞧着你如此羞辱于人,即便现在不会发作,将来也定会伺机报复。

    陇西李氏那样的大族就算动不了扶风窦氏的根基,修理一下窦氏的枝叶还不是轻而易举?

    所以窦诞从来没有休妻另娶的打算,这不光是夫妻感情甚笃的原因,而且是实实在在的为了家族着想。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有人真就这么愚蠢……他不晓得主宅中的人们到底出于怎样的考量才会做出这个决定。

    遥遥望去,他觉着主宅上空已经弥漫着不详的气息……今后他是绝不会踏入那里半步了。

    他又想到了叔父窦琎,他们叔侄两人一同征伐过薛仁杲,后来窦琎还入蜀任职过益州刺史,再后来为皇莆无逸弹劾罢职回京。

    前年的时候复起为秘书监,封邓国公……如今也不知在做什么,阀主做什么事情也不去规劝一下吗?

    他不知道的是,如今窦琎的老对头皇莆无逸升任了吏部尚书,让窦琎坐卧不安,于是借着封德彝整理秘书监文录的时候,正想着法子投靠过去,还在尽力争取督建长安书院之责,哪里顾得上其他什么?

    离京太久,窦诞对京师近来的变化并无多少了解,如今又和窦衍闹翻,对于他本人来说很是不利。

    乱七八糟的想着事情,不知不觉间窦诞就又昏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是在疼痛中醒来的,天还亮着,床边坐着的李秀英正死死盯着他,好像要咬下他一块肉来,手也没闲着,在他身上使劲的拧动。

    这婆娘倒是没怎么变,如此时节也没见多少担忧或是悲伤,竟还要谋害亲夫,不愧是陇西李氏的女儿。

    见到妻子,即便腹诽不已,窦诞却还是振奋了几分,他怕的是妻子躲在公主府不想见他,过上两天主宅那边送了一纸休书过去,他窦光大百口莫辩之下,说不定就得成了众矢之的。

    给别人背黑锅也就算了,一想到要给大哥窦衍顶包,窦诞就恶心的不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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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业六年,强盛的大隋迎来了转折点。 这一年,隋帝杨广开始准备征伐高句丽,顺势拉开了隋末战乱的序幕。 接下来的几年间,天下板荡,群雄并起。 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草莽豪杰,门阀世家,纷纷粉墨登场,逐鹿天下。 北方突厥汗国,雄踞漠北,虎视眈眈。 内忧外患之下,一个强大的帝国,最终轰然崩塌。 这是个最具传奇色彩的时代,也同样是中原大地最为混乱黑暗的时节。 就在这样一个时候,一个来历奇异的边塞少年,带着草原的风寒,和一股满不在乎的劲头,一头扎进了这乱世漩涡之中。北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