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北雄TXT下载北雄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北雄全文阅读

作者:河边草     北雄txt下载     北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08章窦氏(四)

    窦诞虚弱的笑了笑,抓住妻子作恶的手,“奄奄一息”的道:“回京已有数日,你怎的不来迎我?”

    李秀英甩手板脸,“下堂之妇,怎敢出去丢人现眼?”

    窦诞在她面前向来弱势,虽然不至于像房玄龄一样畏妻如虎,可事事容让总是免不了的,如今仕途不顺,家里人也靠不住,又病的要死要活,真的是来到了人生谷底。

    看着妻子憔悴不少的样子,窦诞不由悲从中来,许是之前在宫中哭了一鼻子,也习惯了,金豆子说掉就掉了下来。

    “我与二娘相伴至今,从不曾相负,如今落魄至此,兄弟欺辱,家人离散,二娘也要弃我而去乎?若是那般,我也不拦你……”

    说到这里,哽咽难言,泣不成声,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样子……要是被李破见了,不定怎么笑话他呢。

    李秀英本是一肚子的火气……她不晓得窦诞已经回京,不然定要前去卫所先见上一面,当面问个明白。

    乍一听到窦诞病重,心中惶急之下,连孩子都没带就先赶了过来,到了这里问了大夫才晓得丈夫病情是重了些,可总归是死不了的,养上些日子也就好了。

    到此心中恼怒就不用提了,这一年来的担忧,伤心,恐惧等等负面情绪在这一刻好像都需要发泄出来,真想一刀下去宰了这厮一了百了。

    不过当见了丈夫这番狼狈模样,火气不知不觉间便已消了大半,抬手狠狠给了丈夫几下,便扑到丈夫怀中大哭起来。

    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他们两个却是同命相连,飞都不知道要飞去哪的那种。

    窦诞到底正在病中,情绪激越之下,跟妻子勉强嘀嘀咕咕的说了两句,估计也不太清楚自己说的是什么,便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李秀英哭了一场,心情平复许多,晓得丈夫并无休妻另娶的意思,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却也不打算回去妹妹那里居住了。

    公主府里都是些孤儿寡母,整日里期期艾艾的影响人的心情,远不如待在自己府中舒服……只要别被人欺上门来……

    想到这里又使劲的给了窦诞两下子,窦诞呻吟了两声也没醒过来,李二娘看他那死样子血压都高了不少,咬牙切齿的咒骂了几句。

    少年时她对丈夫可谓是敬慕非常,结亲之后也很欢喜,可后来就不成了,丈夫常年在外,总是见不到丈夫影子的日子过的非常寂寞。

    窦诞入蜀任职一去就是数载,她在窦氏主宅中住的是心烦意乱,恨不能早点离开那鬼地方。

    等到李氏遭逢巨变,她也在覆巢之下,心中之栖遑那就不用说了,战战兢兢的观望许久等来的却是窦氏顺手一刀,想要休她出门。

    这倒霉日子过的她都不想活了,可以说李秀宁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会她连丈夫都不很指望了,想的是若无丈夫首肯,窦氏怎敢对她如此?

    有时她都在想,当年去云内时,当今皇帝好像对她还不错,不如去求求皇帝……

    好吧,李破其实没看错,李二娘可不是什么安分之人……换句话说,关西人家的女儿大多都很刚强,临到绝境时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生存能力不是一般的强。

    窦诞可不知道自己头顶上差点长草,又睡了半天,晚上时吃了些药,勉强用了些粥汤,又睡了一夜。

    许是挨了妻子几下,又哭了一鼻子,放下了许多心事,第二天的时候,病情竟然好了很多,脑筋也终于转动了起来。

    催促着妻子把孩子都接回来,也跟妻子说了送儿子入宫给皇子伴读的事情,让李二娘分外惊喜。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触底反弹的滋味美妙的很,李二娘想也没想就紧着带人去妹妹府里把两个孩儿给带了回来。

    窦孝慈在窦氏接受了标准的贵族教育,实际上窦诞记错了,他家孩儿今年五岁多些,并不是六岁,可也到了懂事的年纪。

    经历了这么一场风波,孩子多少变得有些怯怯的,礼仪上倒挑不出太多的毛病来,和李破的儿子不同,人家大字已经能写的有模有样,诗词也背了一堆,还能自己写些短文什么的。

    不说有多天才,却也很有些天资,就是……也许是母亲太过强势的缘故,性情有点偏软,细声细气的样子让窦诞一下就想起了他家四郎。

    如果是以前的话,他一定不很喜欢,关西男儿即便是出身书香世家,多数也不缺男儿气概,表现的太过柔弱的话,很容易被兄弟姊妹欺负,也不会得父亲喜欢。

    可现在嘛,窦诞挺满意,多让皇子欺负欺负,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要是再笨些就好了,皇子才开蒙,你要是能文善武的,岂不惹皇子嫉妒?那还能有好日子过了?

    总的来说,窦诞这一双儿女都很不错,聪明伶俐,长的也随了窦家人,白白净净,有些微胖,很符合时人的审美。

    窦诞虽在病中,却还是满意的直点头,果然都是他窦三郎的种……

    接下来的几天,窦诞一直在叮嘱儿子,到了宫中该如何跟皇子相处,对那些重臣,宫人等该如何区别对待,见到了皇帝,皇后和宫中的贵人们又该怎么做。

    事无巨细说了很多,也不管儿子能不能记得住,甚或是其愿意不愿意……父子之间,儿子自然要听父亲的,这在当世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而且皇子的伴读肯定不是一个,最得宠的那个一定是最忠心,也最符合皇子心意的那一个,窦诞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对这些体会尤为深刻。

    可惜的是他和儿子相聚日短,儿子也还幼小,体会不了太过深刻的东西,所以不能把自己所知都教给儿子,只能捡重要而浅显的来说。

    窦孝慈也是倒了霉,本来是皇帝的外孙,这会儿却一下子成了人家的伴读,需要去侍奉别人了,也不知能不能转过这个弯来。

    窦诞和李二娘夫妇就没什么,贵族人家就是这般,什么都可以拿来当做棋子,相比一家人的富贵,其他诸如亲情什么的就都要排在后面了。

    尤其是夫妇二人来到了人生中最为艰难的时刻,儿子此时已经成为了他们复起的希望之一,不容有失。

    几天下来,窦诞病情渐好,也不敢再耽搁了,便与妻子一道送了孩子到门下省,孩子要先在门下省待上几天,一来是稍微熟悉一下宫中的事宜和氛围,二来门下省要考较一下他的学问和品性。

    这一关对于窦氏子来说并不难,他们是当今华夏大地上离中央最近的宗族之一,从小受到的教育应付起这些来应该说是游刃有余,怕的是有人从中作祟而已,那也只能认了。

    若是以前几率很小,可现在谁知道呢?

    等到门下省同意了,便会送窦孝慈去宗府,学习一下皇家礼仪以及行为规范,差不多的意思就是别一到皇子身边就闹出事来,被砍了脑袋。

    一番流程过去才能去到皇子身边一起读书,就这样中间还省略了查看你的家世,亲人有无缺失什么的,因为这是皇帝亲口所允,于是便走了捷径。

    这些窦诞都熟,跟儿子也讲了很多遍了,其实就是东宫选择陪侍的流程,对于窦氏而言都不是秘密。

    窦孝慈也没哭闹,眼圈里含着泪拜别了父亲,便亦步亦趋的跟着门下省的官员走了,弄的窦诞也有点不好受,很想哭上一鼻子。

    主要还是这些日子身子太虚,感情也很脆弱的缘故,不然以他在蜀中的欢实劲,跟亲人离别根本不算事,而且儿子隔上些日子还能回家探望一下,那还用难受个什么呢?

    回到家中出了一身的虚汗,赶紧喝起了药汤,可不敢再病倒了,不然吏部调令下来,一看他病骨支离的,不定就让他在家养病了呢。

    主宅那边没什么动静……实际上外间已经有了谣言,说什么的都有,最靠谱的就是说窦氏这一支要分家了。

    这还是说的好听的,难听的则是窦衍正在召集族人商量着将窦三郎赶出家门,后来人可能听的不太明白,这么说吧,一旦成真的话,以后窦氏族谱上就没有窦诞的名字了。

    这对于普通世族子弟而言,尤其是在名誉上可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

    窦诞其实知道,大哥窦衍正等着他回去认错呢,怎么认错?先休了你的妻子再说,不然你就不是窦氏子了。

    窦衍接掌门户以来,第一次行使阀主大权就是要逼着弟弟休妻,这笑话闹的可就大了,家族之中议论纷纷,可帮着窦诞说话的人却没几个。

    窦师纶根本不露面,窦琎正焦头烂额中,无可无不可的,任凭窦衍行事,那窦琎的几个儿子,孙子就更无所谓了。

    窦静的两个儿子已经长成,他们就不用说了,对窦诞这个叔父意见大了去了,当年他们父亲亡于并州,窦诞的表现着实不怎么样,看不出任何的兄弟之情。

    倒是窦衍的几个儿子对叔父颇为敬服,可他们也不敢忤逆父亲,所以说窦诞在族中的处境已经非常危险了。

第909章窦氏(五)

    窦诞的身体确实还不错,又休息了两天,病情已是大好。

    此时窦诞不敢再耽搁什么,立即去拜访自己的堂侄,吏部考功郎中窦德明。

    窦德明是前隋上柱国,骠骑大将军,肃公窦毅一脉,他的女儿窦氏,也就是窦诞的姑母嫁给了唐国公李渊。

    窦毅这一支就要比窦威,窦抗两支显赫的多了,他们也是扶风窦氏的中流砥柱之一,即便如今也受到陇西李氏的牵累,受到的打击却没那么严重。

    就像当年他们和宇文氏,元氏都有着深厚的交谊,及到文皇帝杨坚登位,却也没拿他们怎么样,不久更是接纳他们为心腹。

    那不但是因为杨坚度量恢弘,而且也是窦毅此人实在了得,经历了三朝,依旧屹立不倒,军政之上都不容忽视。

    实际上也是扶风窦氏在窦毅活着的那些年,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当年说起扶风窦氏来,绝对绕不开窦毅这个人。

    便如韦玄成,韦孝宽之于韦氏一般。

    窦毅子孙众多,窦德明是这一脉的主枝嫡长,在吏部任职考功郎中,可以说是身居要害,只不过比起他的曾祖来,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窦诞如今所面临的局面就是,如果被大哥以及亲族踢出门墙,那么很多属于窦氏的人脉和资源便与他无缘了。

    到那时候大家可不管你为什么被族人赶出来,而是都会觉得若非你犯下大错,也就不至于此,换句话说,身上有了污点,见人矮三分。

    所以当世人家,尤其是大门户中,阀主的权威甚重,和其对着干多数没有好果子吃,这是世族维护整体利益的一种常规手段,基本上没有对错之分,只有荣辱之别。

    窦衍的行为属于实实在在的落井下石,而且对象是兄弟,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可身为阀主他就是拥有这样的权力来掣肘家族中人。

    时人常将治家和治国相提并论,道理上就是这般,带头人很重要,他做出的每一个重大决定,是会激起无数的怨恨,还是让人心凝聚,都能决定家族,或是国家的兴衰荣辱。

    窦诞属于猝不及防的遭到了来自家族的偷袭,自然要拼命反抗,只是他拿窦衍也没什么好办法。

    想要脱离阀主的控制和影响,办法很简单,比阀主拥有更大的权位,在家族中有着更高的威望就成。

    那时他也就拿你没什么办法了,你是另立门户还是继续为家族效力都看你自己,阀主想对你做点什么,怕是族人们也不同意。

    窦诞以前还成,起码官位比窦衍高上许多,又与陇西李氏联系紧密,于是窦衍与他颇为亲善。

    如今他离京多年,再回转时情势早已巨变……与窦衍反目之后,竟是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想想若不是他病倒了,还不如提刀上门去大闹一番来的痛快些呢。

    如今去寻窦德明也是无奈之举,窦德明兄弟常年在京师为官,他这些年则久居于外,虽皆出身扶风窦氏,又都与秦王李世民交好,却没多少往来。

    上门求助也只能凭着一张脸皮外加一个姓氏而已,这就是大家族的状态,你不常来常往,照样没辙,说不定还比不上乡党呢。

    可你真要这么想却又错的离谱,人家凭着一个姓氏往往就能得人敬重,亲族之间更是能帮上一把就帮一把,嗯,正常状态之下。

    窦德明接到窦诞拜帖的时候还真就不愿意见这位叔父,他觉着那家人闹的有点不像话,家中兄弟不合也就算了,竟然闹的外人都晓得了。

    这无疑让扶风窦氏脸上无光……而且据说是要休了陇西李氏的女儿出门,嘴脸太过不堪,若非此时乃非常时刻,大家都不欲多事,应该请祖宅那边发话,教训一下这些不肖子孙的。

    而他就是那不欲多事的人当中的一个,他们和陇西李氏也很亲近,可在没看清形势之前,是不会为陇西李氏说话的。

    再有就是窦诞来拜会于他的意图他自然明白,但吏部在这一年当中已经换了三位尚书,之前是秦王李世民兼任,后来换成了温彦博。

    温彦博是晋人,性情沉肃,看上去不太好相处,虽然为安抚人心,并没有在吏部大动干戈,可他在晋地带来的那些人纷纷占据要害却是不争的事实。

    窦德明倒还在吏部任上,可谁也不晓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倒是公务方面比以前顺畅了许多。

    因为温彦博追随皇帝多年,向得信重,在晋地时便为众人之首领,来到长安之后更是如此,无论中书还是门下都对其敬重有加,吏部自然也就水涨船高,终于在六部中实实在在的压了户部一头。

    而之前秦王李世民别看声势日彰,可他和中书以及门下斗的太厉害,以至于尚书省内部都不安稳,在窦德明这样的下属来看,远不如此时来的顺畅。

    而温彦博任职吏部尚书的时间很短,随即升任尚书右仆射,继任的是皇莆无逸,和温彦博相比又是另外一番做派。

    皇莆无逸之前任职刑部侍郎,向以方正清廉著名于朝野,这人最看不上的就是大阀中人,认为他们奢靡无度,联结成党,败坏朝纲,虽然他本身其实也是门阀中的一员。

    皇莆无逸是正经的儒家门徒,信奉的是忠君爱民,清廉自守的儒家信条,他父亲皇莆诞就是因为不愿随汉王杨谅谋反而被杀。

    到了他这里,性情也分外刚烈,之前就对秦王李世民和太子李建成不顾大事小情,只争权位的做法颇有微词。

    如今做了吏部尚书,自然对党附李氏父子的窦氏看不顺眼,窦德明在考功郎中位置上如坐针毡,应该是很快就要卸任了,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而且皇莆无逸和窦诞的叔父窦琎是老冤家,两个人前些年都曾在益州任职,窦琎是皇莆无逸的上官,可是皇莆无逸连续参其居家奢侈,剿匪时侵占财货等事。

    窦琎一怒之下,也参皇莆无逸居官太苛,酷待官民,不利于安抚蜀中人心等事,深得李孝恭认同,于是皇莆无逸卷铺盖回了京师。

    转头皇莆无逸就把仇给报了,两个老冤家都没得好,前后脚的被罢职回京。

    如今风水轮流转,皇莆无逸得了势,窦琎却去秘书监修书去了,于是窦琎彻底缩起了脑袋,连累的却是身在吏部的窦德明等人。

    所以说窦诞算是拜错了家门,窦德明对他们叔侄可是没有半点好感。

    可事情也巧了,这天窦德明休沐在家,便招来兄弟几人一起聚上一下,顺便商讨一下家族的未来。

    席间他的弟弟,在门下任职谏义大夫的窦德玄就说起了刚回京几天的叔父窦诞,说他与皇帝有旧,应该是在晋地时结下的交谊,前两天还送了儿子入宫给皇子做伴读,看来起复只在朝夕之间了。

    其他几个兄弟也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窦诞在窦氏族中算是很出色的子弟,四十多岁,娶了公主不说,还渐居高位,以前说起这位叔父来,他们都很敬重,也很羡慕。

    可如今就多是惋惜了,献剑阁的事情实在失分,加上那边前两天好像还闹出了休妻的笑话,让人实在不齿。

    但……与皇帝有旧?还送了儿子入宫做伴读?兄弟几人都表达了自己的惊讶,连连念叨着峰回路转,世事难料。

    窦德明仔细的问了问弟弟。

    窦德玄便道:“堂弟前日入宫,如今就在门下,由谏义大夫魏玄成教导,察查学问德行,我去问了魏征,他对堂弟颇为赞许,说是不愧窦氏子孙,小小年纪,德行俱佳,乃窦氏佳儿无疑。

    估摸着过两日便要送去宗府了……有些人听得此事,都在琢磨着想把孩儿送去待选呢。”

    消息如此的灵通,你说旁人还怎么跟他们相比?

    窦德明盘算了一阵便问几个兄弟,“叔父欲今晚来访,我本不想见他,那边闹的实在不堪,可是……你们说我该不该见他一面?”

    三郎窦德远嘴最快,“怎么也得见一见吧,叔父在外多年,才干有目共睹,如今颇有落魄,家人那里……正是雪中送炭之时啊。”

    窦德玄点头,“三哥说的极是……叔父此来定是为了职位,大哥在吏部任上,能帮的话最好帮一把,毕竟是亲戚嘛。”

    兄弟们都纷纷赞同,除了看重窦诞的才干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怕就是窦诞和皇帝有旧这句话了,窦诞若能起复的话,在此时对窦氏家族而言也有极大的好处。

    窦德明有些为难,皇莆无逸那一关可不好过,尤其窦诞还是窦琎的侄儿,他要是为窦诞说话的话,不定就会适得其反。

    但是察举制就是这般,门路最为重要,窦德明不好开言的话,就让别人来推举,大不了过后再把人情给还了就是。

    窦德明也没等窦诞来门上见面,既然有了相助之心,那就得把亲情给摆出来了,所以窦德明先就登了窦诞的家门。

    没有让叔父来拜会侄儿的道理嘛……

    而姿态一旦摆出来,那窦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第910章窦氏(六)

    送走了窦德明,窦诞并没有放松下来。

    他与窦德明谈的倒是不错,还留了窦德明用了晚饭,窦德明虽然年岁比他还要大上一些,对他却执礼甚恭,地道的晚辈见到长辈的做派。

    在他面前窦德明也没隐瞒什么,说了自己的难处,并向他保证会见机行事,可事情成与不成,却无任何把握。

    其实不管窦德明是故作姿态,还是真心想帮他这个叔父一把,窦诞都没指望窦德明能帮多大的忙,实在没那个交情嘛。

    窦德明来到他面前让他放心了一半,他需要有人在吏部给他传些消息,多年未曾回京,他的消息太闭塞了,只要窦德明有心,他的耳目便能灵通一些。

    官场向来如此,一个消息的价值也许就价比千金……再者就是官场中人相交,大多都是相互利用,两个人都是扶风窦氏子孙,要亲近一些,可之前未曾多做走动,那么现在就还是利益为先。

    窦德明能来主动拜访于他,算是给足了颜面,不管帮没帮上忙,这个人情他必须记下来。

    实际上窦诞认为真正能帮得上忙的另有其人。

    那就是他的连襟,前益州都督,现任工部侍郎的纪国公段纶……

    段纶的父亲是前隋兵部尚书段文振,杨广的肱股之臣。

    段文振这个人很了不起,几乎参加了从北周到前隋开皇年间的所有战事,战功赫赫,几乎无人能及。

    段文振在时,各卫府尽都听令行事,不敢有违,后来震慑众人的卫文升,樊子盖等人,当年都曾是他的部下。

    段文振殁于第一次征伐辽东的路途之上,李破还曾给其戴过孝呢……

    段纶是段文振次子,娶李渊长女琅琊公主李秀成为妻,曾任益州都督,因与行台尚书令李孝恭不合,李孝恭参其阴谋不轨事,遂罢职回京。

    他在益州掌控大权,不管是对待李孝恭这样的李氏亲族,还是那些下属都很随意,差不多可以说是颇为跋扈,回京受罚其实也不算多冤枉他。

    只是众人说他想要谋反却没什么真凭实据,于是复为秘书监,左光禄大夫,很快就又晋为工部尚书,李渊喜欢用自己人的习惯让其迅速升迁,差一步就能当宰相了。

    李渊败亡之后,工部尚书顺便易主,段纶也就成了工部侍郎……也许是在益州任上的事情触动了他,所以他对仕途好像不太感兴趣了,在家里修道炼丹,很是为人所诟病。

    别看段文振那么厉害,可他们段氏却一直人丁单薄,据说当年还有个和尚对段文振说他杀伐太过,会累及子孙。

    不知那和尚最后怎么样了,反正好像还挺准的,段纶兄弟三人,现在就只剩下了段纶老哥一个。

    而段纶膝下也只独子一人,段氏眼瞅着就要绝根了的样子。

    作为段文振的儿子,段纶的人脉那就不用说了,朝中老臣大多都要给他三分颜面,在卫府中的势力就更加的根深蒂固,不然的话,即便他娶了李渊的女儿,也不可能升迁的那么顺利。

    最为重要的一点则是,段纶和门下侍郎长孙顺德是亲家,长孙顺德的长子长孙某娶了段纶的女儿段简璧为妻。

    同为驸马,窦诞和段纶还算有些交谊,段纶那人比较骄傲,是很难相处那种人,倒是和窦诞交往时很是用心。

    估计是因为窦诞的家世,以及同为驸马都尉的缘故,至于才能啊,会说话啊什么的,在人家段纶眼中都不算什么。

    还是一样的流程,选个人家休沐的日子,送上拜帖,得到回帖之后,到了晚间便和妻子一道去了段府。

    段纶比窦诞要大上几岁,但人家家里没那么多的烦心事,也不为娶了李渊的女儿而担心,甚至于当不当这个工部侍郎在他这里也不算个事。

    他们家人丁过于单薄,甚至可以说没有门楣需要他去荣耀,官场上只要别碰上李孝恭那样的家伙,基本上没人敢来招惹于他,于是日子过的逍遥如同神仙一般。

    容光焕发的样子看上去比窦诞要年轻的多,让心里堵了一堆糟烂事,弄的焦头烂额的窦诞羡慕不已。

    李二娘比他还羡慕,他们姐妹三人,数她过的最惨,李大娘是二婚,当初她背地里还笑话过人家,如今看来啊,人家这才是真的福气……这会她就羡慕起了段纶家中人丁单薄来了,没那么多的闲言碎语不说,也没个阀主想要休了弟媳出门不是?

    尤其是李三娘,当年就能拉起好几十万人来攻城略地,如今更了不得,张开羽翼竟是在覆巢之下护住了那么多人,让她连嫉妒之心都升不起来了。

    ………………………………

    夫妇两人在段纶这里受到了热情的接待,让落魄之中的夫妇二人都非常感激。

    段纶这人缺点多多,可待人从来都很实诚,有什么说什么的那种,因为没几个人需要他去奉承巴结,这也是他在益州任上得罪了很多人的主要原因。

    见了窦诞憔悴的模样,段纶就把着窦诞的胳膊“安慰”道:“三郎的事俺也听了一些,莫要与那些小人一般见识,俺和三郎皆七尺男儿,你得跟俺学学,将心放宽些,做下的事认了又能怎的?无需向人解释……”

    窦诞……

    苦笑了几声才道:“俺怎能与姐夫相比?你向来英雄了得,气概非凡,俺却只一凡夫俗子,烦恼之事自然极多。”

    这个马屁拍的不错,段纶哈哈大笑,他修道也有几年了,确实也觉得自己已非**凡胎……嗯,窦三郎还是那么有眼光,一眼就瞧出来了。

    段纶性情比较古怪,人脉大多都是他父亲留下来的,他自己的朋友却是不多,今日窦诞登门造访,他自然非常高兴。

    于是在后宅摆下酒宴,款待来客。

    酒喝了几盏,便问起蜀中的事情,他在益州任上待过两年,对那边很是熟悉,当初他大权在握,私授官爵的事情没少干了,也很是剿除了些南蛮,可以说在巴蜀颇有功绩,却也并非没有过错。

    段纶对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认知很清晰,却无任何悔意,就像他刚才说的那样,做了便是做了,没什么好解释的。

    其人也确实言行如一,回到朝中除了谋反的指认之外,其他的都不做辩驳,因为包庇他的人太多,也没人能奈何得了他。

    窦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蜀中的事情捡着要紧的说了一些,对着段纶也不需遮掩,说到李孝恭和刘弘基两人时更是破口大骂,顺便发泄了一下憋屈至今的心情。

    段纶更高兴了,在蜀中他算是和李孝恭结下仇了,听了窦诞的描述,连连点头附和之余,觉着窦三郎原来竟是这样的性情中人,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不然深交一番岂非乐事?

    嗯,这场面其实可以视作是两只人生败犬在经过社会打磨之后,产生了不小的共鸣,搁在前两年,哪怕是一年前,两人也绝对不会这么欢快的坐在一起饮酒。

    当窦诞说到李孝恭病倒在金州,可能再回不来长安的时候,段纶扼腕叹息,他还想着借机狠狠羞辱一下那厮呢。

    两人边喝边聊,竟是颇为融洽,等到段纶谈起他的修道生涯来,让窦诞大为讶异,不免劝了几句。

    段纶此时看窦诞哪哪都顺眼,若是旁人劝他,他定要发火,可窦诞相劝,他就觉着真的是在为他着想,像别人就不可能在此事上来阻拦于他。

    这一顿酒喝到很晚,窦诞病体初愈,不胜酒力,醉醺醺的打开了话匣子,倒出了满腹的心酸,再夹杂上少年时的一腔抱负,说着说着便掉下了眼泪,段纶陪着也是大哭……顺口大骂窦衍等人不是东西。

    这一晚窦诞喝的烂醉如泥,段纶也吐了满地,于是窦诞也就宿在了段府之中。

    第二天窦诞醒来,回想昨晚的一切,好在他没喝的断了片,还能隐约记得都说了些什么,又是怎么从厅堂的墙壁上拔出刀子,舞了一圈然后一刀斩在案上,就像斩在仇敌脖颈上一般,痛快的又哭又笑。

    段纶也疯了般鼓掌叫好,手舞足蹈的为他打着节拍……

    我的天……窦诞捂住了额头,他窦诞七尺男儿,竟是放浪形骸至此,真是愧对祖宗教诲……只是他也颇觉世事奇妙,竟一至于斯。

    昨日以前,他怕是做梦也不会想到能和段纶两个言谈无忌,还一起喝的烂醉……是他窦光大交友的本事涨了,还是段从礼变得好说话了呢?

    轻轻叹了口气,酒后如此失态还是平生第一遭……然后就干呕了两声,昨晚喝的实在太多了。

    他这里有了点响动,守在外面的婢女探头瞧了瞧,问候一声便招呼着人一拥而入,开始给窦诞更衣洗漱。

    还没等他去寻段纶,段纶已经找了过来,“三郎酒量不错,可惜还是差了俺几分,怎么样,可还成吗?若是无事,便随俺去城外走上一遭?”

第911章偶遇(一)

    窦诞哪有时间出去闲晃?稍有疑惑的问道:“如今工部这般闲暇了吗?竟不用侍郎去值守?”

    两个人喝过一**酒,交情深厚不少,不然窦诞也不会这般跟段纶说话,从古至今,男儿相交就离不开酒之一物,能够跟你不醉不归的人,多数都是朋友,当然酒醒之后还是不是,那就看你怎么想了。

    当世和后来还有很大区别,毕竟物资颇为匮乏,即便是贵族们也不会无缘无故的跟人饮酒取乐的。

    段纶兴致比窦诞高多了,昨晚一顿酒喝的他颇为痛快,已经视窦诞为友,上来拉着窦诞就走,边走边说,“工部那边可闲不下来,俺出城可不就是为了公务?”

    先用早饭,段府的饮食颇为美味,窦诞虽然满腹心事,可还是吃的挺香。

    席间窦诞就道:“大兄去城外作甚……俺的情形大兄也晓得,刚回京就病了一场,如今见好,还得去见一见故旧友朋,等忙完了,再来陪大兄饮酒如何?”

    一晚上过去,他嘴里的姐夫已经换成了大兄,换句话说,他们现在既是亲戚也是朋友了。

    段纶摆手,“以三郎之疲态,还去见什么亲朋好友?即便见了,不取笑于你便已算是厚道,还能出力相帮?”

    一句话弄的窦诞讪讪的,段纶却不以为意,他就是这样一个脾气,所以朋友极少,谁又愿意跟老是戳你心窝的人结交为友呢?

    当然了,你财雄势大时自然有许多人来巴结,可人家段纶却又瞧不上献媚之人,你说别扭不别扭。

    段纶还在那里摆活,“三郎其实也不用急,你与皇帝有旧……别的俺没怎么瞧的出来,可皇帝对亲近臣下着实不错,并非不念旧情之人……你耐心等上一等,吏部调令也就下来了,如果不合心意可以再说嘛……”

    窦诞摇头,“家中兄长逼迫甚急,一旦逐我出门,势必与名声有损,若吏部调令还没到,不定就要生出什么变故。”

    昨晚两个人说了不少,对于窦诞身处的局面段纶倒也了解一些,听了窦诞的话,随之点头表示同意。

    他家人口非常简单,一子一女,外加一个侄儿,之外也就没什么人了,不会有兄弟啊,亲戚啊之类的麻烦,同时也意味着没有人能在家事上帮他一把。

    也就是说他对兄弟之争没那么感同身受,只是听的传闻多些而已,所以才会劝窦诞等一等再说。

    “既然如此,那就还是随我走一趟吧……门下,少府,工部等正联手在城外建一座书院……”

    窦诞有些糊涂,书院?那是什么东西?藏吗?还需要门下,少府,工部一起参与,是皇帝钦许?

    身为官场中人的敏感让他一下集中了精神。

    段纶还在说着,“此事始于门下侍郎封德彝的奏议,说是观文殿中的藏书,典籍之类落满了灰尘,并无大用,不如另存他处,任贤德之人观览,与人与国皆有进益。

    大致上就是这么个说法,于是上奏欲建一所书院,以成其事,没几天皇帝就准了……封德彝这人你应也晓得,最是厉害不过,他会议奏建什么书院?我是不信的,应该是皇帝的意思。

    你瞧现在,无论是选址,还是开建,各处并无阻碍,连中书侍郎萧禹家的地都被征用了,也没见萧时文有何动静……”

    窦诞连连点头,两人性格各异,都在官场上打滚很多年了,说起政事来都是有头有尾,条理清晰。

    窦诞听到这里,便问了一句,“观文殿的藏书可是不少,至少数万册,手笔着实不小……可若只一座藏,倒也没什么特异之处,惊动不了那么多的人……应该还有其他什么吧?”

    段纶笑道:“以三郎之才能见识,在蜀中为李孝恭之辈所制,实在屈才……”

    嗯,窦诞知道,他不是在夸自己,只是在习惯性的埋汰李孝恭。

    “去年冬末的奏议,今年开春施行,和奏议的可不太一样,这所长安书院已是和国子相类,要成为育人之所在了。

    大家都还在观望,可依我之见啊……此为皇帝之新政,先到先得,即便将来有所废止,此时相助成事之人也都会占些便宜。

    我有意向工部推举三郎为工部督建之人,三郎可还愿意暂任其职?”

    段纶说的挺随意,事实上也不很在意窦诞同不同意,此类职位品级不高,任职时间也不会长了,以窦诞之前的官职而论,实在是杀鸡用了牛刀。

    可这个职位也有不少好处,先前说的那些有些空,实际上的操作则是此类工程与诸部都有牵扯,督建之人有协调之责,行走于六部以及门下,中书之间,可以快速的积累人脉。

    窦诞在蜀中数载,为官资历渐深,回京之后缺的其实是人脉和对京中各处情况的认知,去督建成安书院作为一个缓冲看上去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段纶觉着机会不错,可若窦诞不愿去做工头也可以理解,大材小用嘛,那这两天他就去拜会一些人,给窦诞在三省六部间找个合适的职位也并非难事。

    其实更方便的是卫府,窦诞如果有意的话,在卫府中任职就更省事了,进千牛卫有些为难,其他的都还成。

    窦诞没怎么犹豫,只稍想了想便抱拳道:“大兄费心为俺着想,俺可不敢不知好歹,也就受了……咱们一会出城去瞧瞧?”

    他这干脆劲弄的段纶愣了愣,不由道了一句,“三郎可别病急乱投医,好好思量一下……俺也只是这么一说,三郎若是不愿也就算了,拉着你出城瞧瞧,也算是散散心,过后咱们……”

    窦诞瞧着段纶那实在劲真是感激的不行,落魄了才知雪中送炭的珍贵嘛。

    “大兄不用多说,之前所言深合我意,这个职位俺接了……与其四处奔走,蹉跎时日,不如先做些正事,等……书院建好了,俺也想的差不多,再另谋他职不迟。”

    看他心意已定,段纶也不再说什么,用完了早饭,便一道出府往城外行去……

    …………………………

    长安城另外一边,渤海高氏府邸。

    高氏主宅去年时经历了一场大火,高氏的阀主高元与几个好友惨死于其中,外间都说是左骁卫大将军姜宝宜带人上门杀人放火。

    可高氏自己不是这么说的,他们只说是高元和几个友人喝的烂醉,不幸死于火情云云。

    嗯,道理大家其实都懂,高氏的阀主被人杀了和死于意外有着截然不同的意味,高氏的脸皮被撕下来一半,却还有一半挂在了脸上,必须得维持住。

    再者说姜宝宜也已受戮,闯入到高府中的那些人就算在长安战乱中活下来,也很快就都没了踪影。

    别说杀了高氏阀主,只他们擅闯高氏府邸这一条,就不是他们能消受的了的,除非长安大乱,不然的话其实从姜宝宜以下谁都走不掉。

    姜宝宜那会确实是已经疯了……像李世民斩杀了独孤怀恩,还有着极为正当的理由,也差点把自己给填进去,何况姜宝宜一个给皇帝看门的人了。

    即便李渊未死,他也护不住姜宝宜,那是一场非常严重的政治事件,渤海高氏若不能杀了姜宝宜,那他们在关西世阀当中就永远抬不起头来。

    而现在死无对证之下,高氏算是勉强把那半脸皮给粘了回去,即便疤痕处处,却也顾不上那许多了。

    高大的围墙隔绝内外,门户高峻,普通人即便扬起脖子,也看不见高氏的鞋底。

    可事实上则是高氏的门庭冷落了很多,他们正在急速的往下坠落,开始和其他顶级门阀拉开差距。

    ……………………………………

    高氏府宅西边的侧门打开,高季辅满脸晦气的牵着马行了出来,他昨晚宿在了主宅,可一大早就离开,显然此行并不如意。

    高氏子孙众多,掌控主宅的这一支一直就是高欢嫡支,从未变过,以前在洛阳,今已移居长安几十年了。

    和窦氏一样,子孙多其实也就意味着麻烦多,子弟间良莠不齐的,不定哪家就犯了事,让主枝不好处置。

    前户部尚书高元就属于被族人给牵累了,不然也不会死的那么惨。

    高季辅回京,想要在京中谋取职位,主宅这边自然是首选,他想着自己在蜀中职位不算很低,也颇有些功绩可以夸耀,应该能拜见一下阀主,也就是如今的户部侍郎高慎了。

    可是别说高慎了,他连堂兄的面都没见上,只一个高氏的主事“接见”了他,差点把高季辅的鼻子给气歪了。

    他们这一支确实是家道中落,一直不很起眼,他来主宅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就随李密来到长安后来拜见了几次,见到的是高元的小儿子,也就是他的堂弟。

    每年拜祭宗祠就更没他的份,官职太低,血缘上离着主枝也远。

    可他不明白,从什么时候开始主枝的门槛变得这么高了,连个外姓人都可以在他面前趾高气扬了吗?

第912章偶遇(二)

    在主宅没什么收获,高季辅只是有些意外。

    他追随过李密,在益州任职的是户曹参军,可以说履历颇丰,尤其是他年纪还只二十多岁,正应是高氏后起之秀中的中坚人物。

    可他却在主宅中遭到了冷遇,让他有些不解之外,就只剩下了沮丧了。

    他在长安可没什么根基,主枝要是不搭理他的话,也就只能听候吏部调拨了,什么时候能得到职位,又是怎样一个职位,都只能听天由命,这是入京述职最为糟糕的一种情形。

    按理说不应该发生在他身上,他来之前也还抱着很大的希望呢,毕竟他上次就是因为拜访了主枝而得官的。

    但事情就这么发生了……显然他竟还没听说高元被杀的消息,高氏换了主人,那自然行事做派也就不一样了。

    高季辅牵着马有些茫然,主枝的傲慢让他很是愤怒,所以不打算在府中多待,可出来之后却又不晓得该去哪里,际遇确实有点悲催。

    他翻身上马,默默的琢磨着英雄谱,努力想着长安中有谁能帮得上忙,不成让他能暂时落脚也好。

    想了一圈,好像也就剩下一个魏征魏玄成了,可他又与魏征没什么交情,他倒是从房玄龄口中晓得魏征在门下任职谏义大夫,但冒然上门的话,也不知人家还认不认得他。

    不成就只能回去随粮队一起了,那对于他的长安之行来说可谓是极大的挫败。

    正胡思乱想间,身后有个洪亮至极的声音响起,“前面可是高冯高兄弟?”

    高冯字季辅,以字行于世。

    猝不及防间,高季辅吓的一哆嗦,回头看去的时候,一个大胡子怪物骑着匹劣马奔了过来,话语中带着惊喜,只是被胡子遮掩住了,看不出来什么表情。

    “远处看着就像,原来还真是高兄弟……”

    好吧,程知节到了哪里都不缺朋友,高季辅当年和他可不熟,现在见了不但一眼就认了出来,而且就好像是看到失散多年的兄弟一般。

    高季辅也勉强认出了这个大胡子,秦琼,程知节,单雄信等人在李密部下十分知名,只是贼头贼脑的不被高季辅等人待见罢了。

    高季辅虽然也算是义军,可他家里乃渤海高氏子孙,是正经的门阀中人,在李密麾下交往的都是像裴行俭,贾闰莆之类的正规军,和瓦岗降将们不是一路人。

    即便秦琼等人也是北齐余孽,可该瞧不上还是瞧不上……

    认出是这位瓦岗匪,高季辅暗道了一声晦气……倒也没什么可意外的,树倒猢狲散,魏公亡后,众人四散,在长安城中碰到几个魏公余孽,那太正常了。

    程知节可不管高季辅待见不待见他,奔到近前,招牌式的笑声响起,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他却只看向高季辅道:“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他乡遇故知……俺就觉着今天要碰上喜事,不想应在贤弟身上,走走走,哥哥请你去吃酒。”

    与生俱来的厚脸皮,寻常人根本招架不住,可高季辅不是寻常人,更不想跟这匪人相交,只不过有点好奇这厮现在在哪里任职,看着……挺凄惨的样子。

    可不凄惨怎的,大胡子倒还是一如当年那么浓密,可眼睛怎么肿了一只?还泛着青紫,两腮也不对称,应该一边也肿了,嘴角好像也裂开了,就是被胡子给遮住了,看不太清。

    能把程大胡子打成这样……即便高季莆觉着这几天都很倒霉,脸上却还是不由自主带出了笑意。

    嘴上却干脆的拒绝道:“原来是程兄,真是巧了……只是小弟还有公事待办,就不打扰程兄雅兴了,改日再请程兄饮酒。”

    一边打着哈哈,一边就想走开,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他都不想跟程知节这样的家伙有何牵扯。

    程知节正需要朋友的时候,哪里肯放他离开,可他心里却是明镜一样,人家不肯跟他相交,是嫌他出身低,还当过断道的强人而已。

    于是他一边心里骂着若不是看你姓高,老子才不来搭理你个狗东西呢,一边一把拽住高季辅的马缰绳,大笑着道:“什么公事不公事的,还能耽搁咱们兄弟饮酒?俺可跟你说啊,罗三郎家的酒可香着呢,都是从宫里拿出来的陈酿……”

    一边说着,他还摇头晃脑的砸吧了几下嘴,露出些馋相出来。

    果然最后一句起了作用,高季辅不急着走了,转头稍微扭捏了下便也笑道:“既然程兄诚心相邀,那小弟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正好也与程兄叙叙别后之情。”

    程知节笑声不断,脸上和身上的伤处传来的疼痛都不能阻止他跟人套交情的热情。

    “就是说嘛,好几年不见……都曾在魏公账下听令,就算没交情,可也算同殿之臣嘛,今天在这里遇见了,如此缘分可不多见,怎么也得相互结交一下,之后也好常来常往不是?”

    高季辅无可无不可的与他并辔而行,等他唠叨的差不多了,才问道:“程兄现居何职?看起来颇为得意啊。”

    程知节笑声稍止,他如今可谈不上有多得意,几天前才挨了旁人一顿胖揍,脸上身上的伤害都没好利落呢。

    但牛皮张嘴就来,“不瞒贤弟说,俺刚入左千牛备身府任职没两天,还需些时日才能稳当下来,到时贤弟有事,尽管来寻哥哥。”

    高季辅抽动了下嘴角,心说这人也是个异数,到了哪里好像都挺受重用的,在魏公账下如此,听说到王世充那里也是一般,这会看上去好像厮混的同样不错。

    千牛备身府啊,那可是勋贵成堆的地方……也不知他怎么混进去的,要知道这可不是魏公麾下,什么人都有,这里可是长安呢。

    啧啧,难道还真应了那句老话,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当然了,他自己也不用谦虚什么,杀人放火这事他也做了不少,只是没有程知节那么熟练而已。

    成功糊弄住高季辅,程知节很是得意,主动说起了去寻的到底是哪个,“罗三郎就是罗士信,如今任职亲卫大都督,在至尊面前极有脸面。

    俺们是同乡,当初一起落难到马邑,又一起去了辽东,只是后来离散了……”

    说到这里,他摸了摸腮帮子,心说那厮从前一口一个哥哥,叫的那叫一个亲热,如今官位高了便翻脸不认人,都打了俺三次了,真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高季辅这下真的惊讶了,当今皇帝起家的地方就是在马邑吧?亲卫大都督,又一起去过辽东,我的天……不会是跟随当今皇帝一起去的吧?你他娘的这是什么运道?祖坟上冒青烟也不带这般冒法啊……

    开始时他是想尽量远离,接下来听到有人能从宫中拿出酒来,觉着身份不简单,正好他无处可去,不妨去见识一下。

    那么现在他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对待程知节也谨慎小心了许多,于是程知节很快就又多了个姓高的朋友。

    渤海高氏啊,程知节得意的想,从前咱还没攀上过这等显贵人家呢,倒是在洛阳的时候他带人去抄过两家……嗯,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一刀下去血是红的不说,也没比旁人多出条性命来。

    两人说说笑笑,很快就谈到了一处,回忆起魏公的“音容笑貌”,两个人都很缅怀,可你若给他们个机会,让他们能回到从前,继续给李密效力,那是绝对不用想了。

    给李密效力过的人,只要活下来,再提起李密来,大多都要竖起一根大拇指称赞一声真豪杰也,可私底下不定都怎么诅咒这位魏公呢。

    两个人倒会装模作样,这也是河南豪杰们的必备本事,两个人都没忘了。

    行不多时,一座府宅便出现在了两人眼前,程知节说到地方了,高季辅见了不由羡慕,离高氏主宅如此近法,怨不得能碰见程知节。

    罗士信……这座府邸看上去可真不错……哪天若也能住上此等府宅,也不枉在人世走上一遭了。

    志向有点低,可你得理解他,人生正值低谷,在长安竟然没个落脚之地,你说有多可怜?

    程知节熟门熟路的找到侧门,砰砰的使劲敲打,不一会便有人来应门,见是程大胡子,脸色都变了。

    这个大胡子上门两次,都挨了他家主人的拳脚,属于真正的恶客,但值得主人亲自动手两次都没被吓退的人,也不是他一个门房惹得起的。

    再者说主人也没吩咐下来,不准此人进门。

    “主人不在家中,还请客人改日再来吧。”门房挡在门前,他家主人确实不在府中,也就不用放人进去了。

    高季辅在后面听了,脸色不由有些古怪,登门拜访没有先送拜帖吗?看门房的样子也是一副并不欢迎的样子,这就……有些尴尬了呀……

    程知节可不觉得尴尬为何物,一把推开院门,大胡子一颤一颤的很是气愤的道:“把主事叫来,俺有话问他,愣着做什么,赶紧去啊,找打不成?”

    高季辅终于察觉出了不对,心惊胆战的想,他不会是到这来寻仇的吧?

第913章工地(一)

    清早,阳光灿烂,空气清新,初春的气息不自觉便能让人心情好上许多。

    李破幽幽醒了过来,是被李碧给闹醒的,李碧见他睁开眼睛,立即催着他赶紧起床洗漱,李破懒懒的不愿动弹。

    但还是架不住精力旺盛的婆娘一个劲的骚扰,不得不起,嘴里还在嘟囔着,“你这一大早的折腾个什么?”

    李碧嬉笑一声让宫人进来给皇帝穿衣服,洗漱,一边则道着,“你不总说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吗?今日春光正好,咱们去演武场活动下筋骨,好长日子没动手了,有些手痒……”

    瞧着活蹦乱跳,满身是劲的婆娘,李破本能的拒绝道:“还有那么多事等着呢,你自去便了,还拉上我做什么?”

    李碧就笑,“敢跟皇后动手的人都是刺客,可是要砍头的,皇帝除外。”

    皇帝眨巴着眼睛,“李春呢?让人去把她叫来,不让她拿剑……”

    一句话就把李碧给逗笑了,死道友不死贫道,是丈夫一贯的风格,宫人们纷纷低头憋住笑,皇帝和皇后都有怪癖,和他们以前伺候的贵人们可不一样。

    而且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会说出些怪话来,相互顶撞那是日常节目,说不定还要动手呢,这里就不止一个人瞧见或是听到他们拳脚相加。

    宫人向来谨慎……嗯,不谨慎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剩下的人也就大多都成了谨慎之人,他们的行事准则都是不听不该听的,不见不该看见的,不说不该说的等等。

    就像现在,她们就既听不见也看不见,谁若笑上那么一声半声,估计接下来的日子也就不会再出现于清宁宫内了。

    “夫君怎知她不在?这些时日她总来寻我,一会说这一会说那……早间也起的很早,与我试了两下……”

    说到这里,李碧话里便有了咬牙切齿的意味,“胜负各半。”

    李破心头颤了颤,这是怨兄嫂把她嫁人了,想趁机多收拾嫂嫂几顿不成?想到这里,他就更不想去了。

    女人们闲着没事天天锻炼身手,他这个皇帝日理万机,哪里能和他们相比?现在他都不想惹弄妻子发火了,那可是他一直以来最大的乐趣之一。

    更何况是李春了,当年他还承诺等事业大了,便寻些江南剑客来教导妹子,现在想来那得是多大的心啊……

    磨蹭了一会便想带人去太极殿,可李碧铁了心要与他一道去活动筋骨,于是夫妻两个拖拖拉拉,一边斗着嘴,一边行去了宫中的校场。

    到了地方不一会,李破便放了心,李春确实也在,只是没工夫搭理他们夫妻两个,她正聚拢了一群宫人,里面还夹杂着几个低级的嫔妃,像阿史那天香,王贞这样的宫中贵人属于添头。

    看着一群莺莺燕燕嘿嘿哈哈的娇声呼喝,李破是满头黑线,一个两个的还不够,想要把宫里面弄成虎园不成?

    李碧显然早已晓得这里的情况,凑在他身边拼命煽风点火,“瞧瞧瞧瞧,人手一剑,日子长了还不反了天去?一会她们还要锻炼拳脚呢,都是你当年教的那些东西……马上就要嫁人了,我也不好管她……”

    李破低头沉思,反躬自省……教育的有些失败,没教出个文武全才来,却弄的有些神经兮兮的,快成女权主义者了都。

    可要说失败透顶也不尽然,起码李春现在身强体健,活力满满,就是有点太欢脱了……之外礼仪学识都要比他这个大哥强的多。

    所以得出结论,她之所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和他这个大哥关系不大,都是她自己的原因,比如说……脑筋有点短路?

    李春可不是孙武,能让宫人们摆出些阵势来,她只是单纯的心情燥郁,想找些事来做做,宫人们则多数是畏于长公主的威势,或者想讨好于她,所以才任凭驱使。

    不然的话,她也聚不起这许多人来……宫里的人心眼多,不便跟长公主作对,找个什么由头让她寻不见也就是了。

    见到皇帝亲临,宫人们大多精神一振,许多人更是心中暗道,跟着长公主果然就能见到皇帝,只是皇后也跟在旁边,不好近前说话啊。

    宫人们纷纷施礼,口呼参见至尊……李春满脸惊喜的凑了上来,即便这些天心情不好,可见到大哥还是挺高兴的。

    李碧挥了挥手,宫人们不舍的散了……她们见到皇帝的机会不多,想要露脸的愿望极其强烈,而她们的生死荣辱都在那个男人的喜怒之间。

    阿史那天香和王贞都留了下来,可见旧人们在宫中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被女人们簇拥着,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启了闲聊模式,和那些外间传闻不一样,女人在宫中并不算寂寞,尤其是品级高的贵人们,时不时就能出宫溜达一圈,基本没有一入宫门深似海一说。

    李春拎着根木棒就要跟皇后比试一番,在众人期盼当中,李碧毫不犹豫的把李破推了出来,李春顿时跃跃欲试。

    李破才不给她这个机会,抬手就扇了她脑袋几下,嘴里则教训着,都快嫁人了,还整日里舞刀弄枪的,难道过后还要去殴打自己的丈夫不成?

    嫔妃们欢乐的瞧着热闹,李春不忿,可她被大哥欺压惯了,除非大哥自己找打,不然她也不敢违逆,于是挑了上蹿下跳,闹的最欢的王贞,几下就将其打的抱头鼠窜,连李破都看的笑出了声。

    温柔乡是英雄冢,即便李破治家和其他帝王迥异,家中虎豹横行,闹起来很不成体统,可只要进了女人堆,什么正事就都耽搁下来,好像只眨了眨眼睛,半天时间就过去了。

    李破在宫人通报了几次之后,这才恋恋不舍的撇下了准备去聚餐的女人们出了内禁,门下侍郎封德彝已经候了许久。

    昨日里已经定好了的,皇帝想要出城去看看他的书院建的怎么样了,这也是上次选址之后李破第一次外出,两次都是为了长安书院,可见李破对此事的重视。

    皇帝一旦摆出如此姿态,下面的人就不敢有任何怠慢,长安书院的建设一直在加速当中,而相比较文皇帝用不到两年的时间建造出一座长安城而言,长安书院不过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工程。

    没几天就已经出具规模,飞一样的建造速度……这也是前隋留下的遗产之一,成群的工匠和建筑人才。

    太常寺卿何稠也赶了过来,少府监韦节也没落下,工部尚书云定兴比封德彝来的还早,见到皇帝就开始极力奉承,引得其他人纷纷侧目,这厮从来不管场合,只要见到值得他巴结的人,眼里就没有旁人了。

    连封德彝都觉得和此人为伍分外丢人,遑论其他人了。

    进入到太极宫范围内,阿史那容真带着千牛备身们围了上来,出了宫门,又有数百监门卫的军卒在大将军庞晃率领之下加入其中。

    这是皇帝带着臣下光明正大的出宫巡行,声势与之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近千人打着仪仗从朱雀大街行过,路边的行人早已退避三舍,一路无阻的出了城南,不多时便来到了长安书院所在。

    ……………………………………

    上午时,段纶和窦诞两人带着几个仆从便来到了工地,稍微的转了转,窦诞不由赞了一声,好地方。

    段纶就笑,“当然是好风水,萧氏当年北来,在长安左近划了老大一片地方给他们,以前这里可不是能来就来的地方呢。”

    有些酸气,可说的也是事实……兰陵萧氏和其他门户都不太一样,总给人一种华丽中带着儒雅气息的感觉,这是陈氏,高氏,元氏,甚至是杨氏都不具备的形象特质。

    他们在关西门阀当中可以说独树一帜,不那么显眼,却绝对无法忽视,而且家族运行的一直很平稳,不像其他人家那么大起大落。

    可能是他们的根基并不在关西,而是在南边的缘故吧……

    数千人在工地上忙碌,声音嘈杂,热火朝天,很多建筑都同时开工,尤其是几座主建筑,都已经打下地基,有了底盘,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地而起。

    两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来到水边的空地上,这边应该会建造一些排水的暗沟,却还没有开工,比较清静一些。

    两人驻足于此,看着缓缓流过的河水,呼吸着湿润的空气,心情渐渐安宁了下来。

    良久窦诞道了一声,“若能在此间读书,倒也不失为一件雅事啊。”

    段纶向来会破坏气氛,当即就回了一句,“这地方远离喧嚣,确实是读书的好地方,可我关西人家志不在此,又有几个儿郎想来这里求个清净呢?”

    窦诞不由失笑,“此地风景尤佳,若有贤达在此坐而论道,不久必能引得众人前来……有了梧桐树,何愁凤凰不栖?”

    段纶嘟囔了一句,“凤凰来不来还不晓得,可麻烦的人好像已经来了。”

第914章工地(二)

    从工地的方向来了一群人,吵的好像很厉害,有人声音如雷隔着老远就能听得见。

    “罗三郎俺可跟你说,不是俺怕了你,要论拳脚你还是跟俺学的,如今官当的大了,却不认旧时朋友,俺便要来跟你理论一番……”

    另外一个声音丝毫不弱于他,吼声如雷,“莫要往自己脸上贴金,哪个是你朋友?你个贼厮贩私盐还不够,又去当了强人,也好意思跟俺称兄道弟,俺没把你脑袋拧下来是看在一起去过辽东的份上,还真当俺心慈手软不成?”

    “来来来,你个罗三郎今天就把俺脑袋拧下来瞧瞧……任你打了几回不曾还手,还真当自己是个豪杰了?”

    “看俺今天不打断你的腿,让你满城乱窜,败坏至尊和俺的名声。”

    ……………………

    窦诞和段纶面面相觑,在这里打架,还能牵扯到皇帝,世事很奇妙不是?

    窦诞仔细瞧了瞧,都不认得,心里暗自叹息一声,长安英雄汇聚,他却回来的晚了一些……

    段纶则在旁边给他介绍,“那个声音最大的是亲卫大都督罗士信,据传是皇帝的结义兄弟,脾气暴躁,很凶的一个人,卫府的那些将军们都畏惧于他,等闲莫要去招惹。”

    另外那个匪气十足的大胡子他不认识,听那意思应该是罗士信的旧友,还曾跟随当今皇帝去过辽东。

    这些人出身都低,入不得段纶的眼,见他们吵吵闹闹好像要在这里动手,便拉着窦诞想要离开。

    窦诞却想瞧瞧热闹,于是一把拽住他的衣袖道:“不妨在此看看,反正咱们也不碍他们什么事。”

    段纶无可无不可,笑道:“原来三郎喜观搏戏,那为兄改日带你去搏场瞧瞧,那里的人动起手来才有章法。”

    窦诞则摇头道:“亲卫大都督……是不是皇帝要到了?”

    段纶笑而不语,皇帝今天会不会来谁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工部尚书云定兴是要过来的,正好与之说一声窦诞的事情,不然他也不会来凑这个热闹。

    而亲卫大都督罗士信出现了,说明皇帝可能要驾临此间,只是没想到有人来跟罗士信打架,段纶心里先就哼了一声,不成体统。

    那边吵的很凶的两个人可没觉着有什么不成体统的地方,火起来管他娘的什么地方,先抡起拳头互殴一场才是正经。

    高季辅混在人群当中,看着那两个撸胳膊挽袖子,唾沫横飞,相互对骂的莽汉,也觉着今天这热闹看的挺过瘾,要是周围的这些家伙别对他也推推搡搡的就更好了。

    他跟着程知节过来可不是为了给程大胡子壮胆,或者帮其来寻仇的,他在路上本想离开,可程大胡子无意中告诉他,前户部尚书高元,也就是他们渤海高氏的阀主好像被左骁卫大将军姜宝宜给杀了。

    之后还在高氏主宅放了一把火,来了个毁尸灭迹,把高季辅震惊的连道胡说,他刚从主宅出来,怎么就没听族人说起过此事?

    实际上他在主宅当中并没见到什么族人,只是晓得高氏阀主换了人而已。

    程大胡子则说外间的人都这么传,也不知真假,反正左骁卫大将军姜宝宜被擒之后誓死不降,当即被皇帝砍了头,也算是死无对证了。

    高季辅听了这些失魂落魄,等他纳过闷来的时候已经跟着程大胡子来到了城外。

    很快他们就见到了罗士信,却没高季辅想象的那么不讲理,把上门来找麻烦的程大胡子当场拿下,而是想亲手教训他。

    实际上则是罗士信和皇帝打了赌,见程知节真就再次上门,顿时火冒三丈,自然要像上几次一样狠狠打他一顿出气。

    最让他恼火的是程知节这次硬气了许多,上来没说两句呢,就说他罗三郎忘恩负义,不念旧情云云。

    气的罗士信咬牙切齿,他刚给这厮弄进了千牛备身府,可以说不计前嫌大度的很了,可这厮毫不领情不说,还敢当众跟他顶撞……

    两个人来到空地之上,众人纷纷散开,大都督亲自动手的时候可不多见,多数人见了他都和鼠儿见了猫似的,今日终于有个不怕死的上前撩拨,还能让大都督亲自动手,实在稀罕。

    千牛备身府多是权贵子弟,再有就是跟随罗士信日久的北齐余孽,惧于罗士信之威,不敢瞎起哄,可私下里都和高季辅一般觉着今日有的热闹可看,兴奋的瞪大了眼睛。

    有几个还晓得些轻重,看到这边有人便上来询问,想将人赶开,这边的仆人上去说了几声,便也偃旗息鼓了。

    段纶和窦诞带着人还往前凑了凑,兴致勃勃的围观了起来。

    那两位都在气头上,站定之后没什么废话,论起拳头就你来我往的互殴在了一处,两个人都是行伍出身,早些年跟人打架那是家常便饭一般,战阵厮杀也是行家里手,自带一种疯狂骁勇的气势。

    劈头盖脸,拳拳到肉,砰砰之声不绝于耳,胆子稍微小点的不免就担心,两人别再出了什么岔子,大家便都落不得好去,却也不敢上前阻拦。

    其实没几下,程大胡子便落了下风,罗士信好长时间没跟人这么打过架了,手痒的厉害,程大胡子算是送上门的好锣鼓,敲打起来格外的顺手。

    挨了几下后罗士信兴致高涨,怒吼一声将程大胡子抱起来狠狠摔在地上,一个虎扑,便骑在对方身上,挥拳猛打。

    程知节被打了两拳,脑袋昏沉,凶性却被激发了出来,好像野兽般闷吼了一声,拼命一挺身,竟是将罗士信掀翻了下去,他爬起身就想骑到罗士信身上,继续扭打。

    不想刚作势欲扑,胸腹之间就狠狠挨了罗士信一脚,顿时被踹出四五步远,这下挨的太过实诚,差点没被踢的背过气去。

    罗士信还想追打,这时有人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他,被他像布条般甩了几下,那人叫道:“都督莫要耍了,圣驾马上就要到了,咱们还得准备迎驾呢。”

    罗士信这才站直身子,犹有不甘的瞪着站不起来的程知节,哼哼了几声,“都愣着干什么?准备迎驾……”

    周围的一群人呼啦啦围上来,一边拍着马屁,一边七手八脚的帮他拍打尘土,整理衣袍,簇拥着他就走。

    那边高季辅看够了热闹,无奈的上前将程大胡子拉起来,程大胡子还不依不饶的想上前再跟人家纠缠,被高季辅死死拉住。

    却还是管不住他那张破嘴,“罗三郎,有本事你将俺打死在这,不然俺定要叫你好看。”

    罗士信转头瞧了瞧这厮狼狈的样子,气恼之下却又觉着今天这架打的颇为痛快,不由裂开大嘴笑道:“若是有胆,明日里再来寻我,看看你还能站着回去不了?”

    撂完了狠话,便被人拥着走了。

    程知节抹了把脸,却是抹了一手的血,顺手擦在高季辅的身上,面目狰狞的笑了起来,“瞧瞧,明日里可不就有饮酒的地方了,哥哥说话向来算话,贤弟等着酒吃就好了。”

    高季辅看看被弄脏的衣服,也是哭笑不得,看他那副鬼样子却又不得不佩服这厮的狠劲,那罗士信是真凶……他高季辅并非胆小之辈,可见了对方殴斗的气势,设身处地的想了想,换了是他,是绝对不会再去寻那人麻烦的。

    程知节伤上加伤,可他皮糙肉厚,而且接连被打,好像已经习惯了,并不当一回事情,听到皇帝要来,便拉着高季辅不走了。

    嘴里还一边吹嘘着他跟皇帝在马邑如何如何,当年去辽东又怎么救的其他人性命,比如说跟在皇帝身边,在冰天雪地中等了一夜,闯进高句丽的坞堡之间大杀特杀。

    听的高季辅颇为纠结,也不知这厮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就像他之前说跟罗士信交情莫逆,结果却被人打成这个样子,若大家结交的友人都是这般,那大家还需要什么仇敌?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工地方向行去,程知节脑袋转动间,却是瞧见了段纶他们,眯着青肿的眼睛看了看,来了兴趣,掉头便朝这边走了过来。

    高季辅这个心累就不用提了,那边的人待了许久了,为首的两个仪态从容,满身的官气,一个还身着官服,在远处粗瞧一瞧就知道品级不低,这样的人你二话不说就敢上去纠缠,真真是胆上生毛。

    程知节不管这些,来到近处便抱拳道:“某乃程知节,也不知前面是哪位,瞧了半天的热闹,不妨与俺通下名姓,将来许能结交一番?”

    段纶和窦诞两个看热闹看的比较欢乐,确实比长安搏场来的精彩,军前将领们一旦发起狠来,那股如同野兽般的凶蛮气势又哪里是搏场中的汉子们能够比拟的了的。

    不想那只败犬竟然还来他们这里攀交情,好笑之余却也有些钦佩,果然勇气可嘉,只这不知死的劲头就得赞上一下。

第915章工地(三)

    程知节满脸晦气……嗯,他脸上红一条白一条,胡子乱糟糟的,也看不出他脸上的是个什么表情。

    只是恶形恶状的不像个好人……

    回到高季莆身边,这厮嘟囔着,“也就是家世好些,都是祖宗的功劳,也不知神气个什么?一群狗娘养的东西……”

    显然在那边受到了冷遇,让他颇为不忿。

    高季辅看着他这副模样,不由劝道:“御驾将临,咱们还是避一避吧……”

    半天的经历让他深刻的意识到能在大街上高喊你名姓的人,最好不要去随便搭理,不然后果难料的很。

    依照程大胡子这半天表现出来的脾性,他觉着这厮应该不会听他的,不管不顾的去皇帝面前露脸才符合其人的行事作风。

    可人家程知节就不按常理出牌,拍了拍高季辅的肩膀道:“贤弟所言甚是,咱们这就躲远些,俺这个狼狈样子,让至尊见了可是不好。”

    高季辅心说可算从你嘴里听到句人话,真是不容易。

    转头程大胡子又开始吹牛皮,“也就是俺心软……不然给至尊瞧瞧罗三郎把俺打成这个样子,至尊一定饶不了罗三郎……”

    好吧,高季辅深深叹了口气,这厮脸皮太厚,基本上已无羞耻之心,显然是自己想的多了。

    ………………………………

    段纶和窦诞看着那个大胡子走远,段纶不由失笑道:“这人胆量着实不小,能活到现在也是个异数。”

    若无所持便去和贵族们套交情,那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贵族们可能会被你的才能所打动,也可能被你的愚蠢逗的莞尔一笑,更多则是被你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举动所触怒,命人一刀斩下你的头颅。

    程知节想像在洛阳时一样跟贵族们打交道,那在长安是行不通的。

    窦诞没有段纶那么骄傲,只是点头附和道:“这人确实有些不知所谓……圣驾马上就要到了,咱们……”

    段纶道:“一起迎驾吧,这会哪里还走得了?”

    段纶略嫌麻烦,他娶的是李渊的女儿,也与新君没什么瓜葛,所以面君对他并无多少好处……窦诞和他就不一样,得抓紧一切到手的机会,以摆脱当前的困境。

    ……………………………………

    李破到的时候,整个营地都已经按下了暂停键。

    书院占地极为广阔,核心建筑就有六七座,其余的就是亭台阁谢之类的景观群,其实和建造一件府邸差不多少。

    有人居住的地方,有读书之所,还有游玩,聚会的场所,更缺不了饮食之所在,还要起上数座藏。

    工部尚书云定兴一直在表功,工程的进度确实挺让李破惊讶的,工部功不可没,就像去年渡河用的船只一样,云定兴的才能都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和他拍马屁的本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实际上太常寺和少府都没闲着,何稠亲自设计的工程图纸,当年他跟随宇文恺等人建造大兴城皇宫,正是他督造了宫中的观文殿,时隔多年之后再造一座长安书院以容藏书,也是难得的缘分了。

    少府则为工程提供建筑,冶炼所需的材料,将作则出匠人技艺,太常寺的图纸一出,都要在少府,将作,工部等处走一圈,才能落地施行。

    至于工部做什么,不怕人笑话,他们是最具权威的工程管理部门,只出官吏,任何与工程有关的事情,都归他们监管或者是指挥施行。

    比如各郡县的屯田,水利等方案,都要在工部入册,每年工部的官员都会去各郡县巡查,看看地方是否在欺瞒中央,或者有无渎职等行为,又或者是检查各处工程的质量问题,再有就是指导各地下属官吏领会朝廷令喻等等。

    不用怀疑,六部的出现完全是中央集权的需要,它们大多行使的都是监督,检查,指导等职责。

    而李破巡行于此,并无多少实质性的意义,更多的则是告诉人们,皇帝对此很重视,不要试图在此事上来挑战皇帝的耐心和权威。

    对于具体事务,李破和工部那些官员其实差不多,并无多少兴趣,他要看到的是一个附和自己期望的结果。

    封德彝说两个月就能完工,照眼前这样一个速度,李破并不怀疑他在吹牛。

    看到罗士信的时候,封德彝正在跟李破说着观文殿中的藏书典籍已经被分作了几类,最珍贵的那些将被继续藏于观文殿中,会有转人抄录后再展示于书院当中。

    另外一类则是朝廷**,观文殿中也藏了一些,甄别之后大多都不会展示于人前,留在观文殿落灰去吧。

    之外还有一些由隋炀帝杨广督促编辑的书籍,也有不少呢,封德彝在请示要不要搬来书院,那等于是为杨广扬名,对于新皇来说是要有大度量才能施行的举措,因为这个时节应该是使劲往杨广身上泼脏水才是人们应该干的事情。

    李破果然有着大度量,直接便对封德彝说,杨广令人编纂的书籍只要有益于人,就像那本西域图志,就完全能够刊行天下,让贵族和读书人们瞧一瞧外面的世界,以免将来有故步自封之忧。

    云定兴在旁边听了,马屁立即如潮水般涌来,让准备拍一拍皇帝度量的封德彝恶心的不行。

    李破也被云定兴这厮弄的有些烦,顺口就问起了工部的事务,几句话下来云定兴就冒了汗,尤其是工部在屯田上有些跟不上户部的脚步,正在被户部尚书苏亶追着踢打。

    苏亶最近每次入宫觐见皇帝的时候,总少不了要埋汰一下工部……

    云定兴则觉着自己很冤,他名声不好,导致工部的官员们不很听话,像工部侍郎段纶为首的一些人就瞧不起他,有事没事都会来寻他麻烦,于是拖慢了工部的效率。

    你说不关他的事吧,也不是……若非是他云定兴,工部的官员们也不会有那么大的抵触,你说关他的事吧,可他又在工部尚书的位置上兢兢业业,并无多少可以追究的地方。

    朝中很多人都想把他弄下去,三省六部的人对他大多不很待见,之所以他还能在工部尚书位置上坐着,就是因为皇帝不开口的缘故。

    李破心里则有底着呢,云定兴这样的人需要保留下来,多好的靶子以及背黑锅的对象啊,关键时是能发挥大作用的。

    而且别人越是排挤他,他便越要向皇权靠拢,如此忠实而又有才能的狗腿子,哪个皇帝傻了才不喜欢。

    云定兴被皇帝问的心惊肉跳,终于可怜巴巴的闭上了嘴巴,大家饱受摧残的耳朵一下清静了了许多。

    封德彝开始称赞起了皇帝的英明以及度量,李破心安理得的受了……心里却在嘟囔着,杨广做下的那些糟烂事,可不是几本书籍或者是建造的那些城池,渠道能够掩盖得了的。

    后来人受了好处,也许会称赞两句,但是没人能够改变隋炀帝杨广是个暴君的事实。

    总的来说,能够随时转到长安书院的书籍大概两万四千余册,对于当世而言这已经是非常庞大的数字了。

    让云定兴羡慕的眼睛发蓝的是,封德彝还在表功,因为得知皇帝之“善举”,长安人家纷纷打算捐赠家中藏书,也不知能得几何。

    李破“欣慰”的点着头,嘉奖之言随口便来,“人心凝聚,皆存善意,此正定乱之兆也……”

    大业年间,长安以及洛阳等地多了无数的藏,门阀世族,官宦之家纷纷藏书,蔚为风尚。

    比如那年李靖回到长安,家中无以为继的时候,就把自己所藏的兵书换了些粮食和银钱,渡过了最为艰难的日子。

    那样一个年月还有人在丰富自己的收藏,是不是觉着有点不可思议?要知道那时马邑边塞的百姓们饿的眼睛都冒了绿光……

    李破收回了他的联想,此时也没比那会好多少,可说到长安中的藏书,那一定是历代之冠,而且李破还听说,正因藏书之人多了起来,还促进了纸张的制作工艺,南边的印刷技术也得到了长足的发展。

    只是不知道雕版印刷术是不是已经出现……

    而皇帝一旦表现出喜好,自然有人上前献媚,如果皇帝高兴的话,那么很多人便会跟进。

    长安藏书之人众多,捐献之人也会陆续多起来,很快,长安书院就会成为天下最大的一座藏书之所在。

    …………………………

    跟封德彝说着话,便见到了罗士信。

    刚跟人打了一架的他容光焕发,比平时精神许多,只不过脸上挨了一拳,稍微有点肿胀,时间还短,倒也不影响观瞻。

    李破瞧了瞧他,罗士信便已讪讪的凑上来,将云定兴挤开,低声禀报,“哥哥猜的真准,那厮又来寻俺,还跟俺打了一架,俺没给哥哥丢脸,只是哥哥来的快了些,没能打折他的腿……”

    李破听的气不打一处来,顺手就给了他脑袋一下,“大庭广众的你竟然跟人互殴?真是丢人现眼,下次记得找个没人的地方知道不?”

第916章工地(四)

    何稠对这间书院很上心,不但跟着来到了长安城外的工地上,而且围着工地转了好几圈,回到皇帝身边的时候,便建议李破重新修一下国子监,不能厚此薄彼嘛。

    李破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国子监是权贵们的巢穴,几乎不容他人染指,确实得重视一下。

    何稠则在那里继续感慨,说早些年要是有长安书院这样的地方,他一定会静下心来到此读书,不会那么早就入仕……

    好吧,那会也许他还不是官迷?

    实际上官员们对长安书院的工地并不感兴趣,他们只想知道皇帝为什么对这里青睐有加,又为何会建造这样一处地方,将之命名为长安书院。

    没人来直接问李破,却都在心里揣测着皇帝的心意。

    武人们就不太关心这些,左监门卫大将军庞玉在前前后后的巡视着队伍,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一位大将军这么兢兢业业的自然不是为了讨皇帝欢心,而是怕出事情,尤其是在他庞玉随行的时候出事情。

    他是前朝旧臣,在皇帝面前也不太能说得上话,所以每次随驾都提心吊胆,唯恐有何差错。

    他处在左监门卫大将军的位置上,确实有些尴尬了,只是如今外敌还在,正是用人之际,李破的心腹们纷纷领兵军前,也就让庞玉幸存了下来。

    他是前隋南安烈公庞晃的孙子,老牌的关西贵族。

    相比人家庞玉的兢兢业业,罗士信就很不着调,转动着大脑袋四处逡巡,寻找着程知节那厮的身影。

    跟在李破身后的阿史那容真百无聊赖的挥动着马鞭,估计是想将臣子们从丈夫身边赶开,好让她离得丈夫近些。

    李破一边前行一边和臣下们东一句西一句的聊着,一个个的工头被他煞有介事的叫到身前问上两句,基本上和后来领导视察差不多。

    李破“兴致勃勃”的行走在大工地之上……实际上他还是比较留恋早上的时候在宫里的待遇,很想回去英雄冢中打滚。

    行走间转头四顾,猛然间看见窦诞杂在人群当中,亦步亦趋的在看热闹,心说这厮倒是悠闲,也不知为何在此?

    随手招来侍从吩咐了两句,不一会窦诞便出现在了他的身旁,众目睽睽之下,许多人看在眼中……窦诞心里面的激动那就不用说了。

    “你怎的在此?如今身任何职?”李破歪头看向他,随意的问道。

    比之在太极殿的时候,窦诞就老实多了,没了那么多的想法和怨气,只剩下了向上攀爬的动力和决心。

    按照贵族完整的礼仪给皇帝见完礼,才回答道:“有人举臣督建长安书院,所以先来瞧看一番,不想正逢至尊出行至此……”

    李破看他颇为憔悴,笑道:“那还真是巧了……是谁举荐的?胆子倒是不小。”

    听皇帝语气不善,窦诞心里凉了凉,惶然间瞧了瞧皇帝的脸色,却又不太像生气的样子,“臣还没有答应,至尊若是不许,臣辞了便是。”

    李破道:“你什么时候听见我说不许了?”

    窦诞缩了缩脖子,心说果然是伴君如伴虎,只要他不满意了,说什么都是错的。

    李破则继续道:“你一个刺史回京后却去督建书院,别人听闻了还道我不念旧情,苛待于故人,你说是不是?”

    窦诞也不知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想了想还是有点不舍的道:“臣于至尊并无功劳,还曾敌对,正应效些微劳,以赎前衍……”

    李破终于笑了起来,这位故人很有意思,见了面总想逗他两句……其实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窦诞当年太过骄傲,弄的他很不舒服所致?

    他在心底嘟囔了一句,效劳的方式多了,督建工程算个什么?这要也能赎罪,那些被流放的人岂不很冤?

    “看你起色不佳,可是病了?”

    一下换了个话题,窦诞松了口气,他刚找到一个看上去不错,很适合他短期做一做的职位,真的不想弄丢了。

    而且这里面牵涉到了段纶,他也不想因为自己让皇帝迁怒于连襟,他窦诞七尺男儿,绝非忘恩负义之徒。

    当然了,他也不敢想皇帝会关心他的死活,于是小心的答道:“前些时确实病了一场,多数是旅途劳累所致……如今已是大好,还劳至尊动问,实在罪过。”

    李破点了点头,“前些时户部侍郎郑善果因病去职,你可晓得?”

    听了这么一问,窦诞心中一动,郑善果他当然晓得是哪个,此人出身河南大阀郑氏,娶的是清河崔氏的女儿,家世极为显赫。

    归唐以后,屡经重任,曾任职过刑部尚书,礼部尚书兼大理寺卿等职,后来改户部尚书直到李渊败亡。

    郑善果病了……窦诞的心随着他的联想火炭般热了起来,可他还是压制住瞬间变得澎湃的心情,摇头道:“臣于病中,家事烦扰,并不知朝中之事。”

    李破瞧了瞧他,家事烦扰?你没把李渊的女儿给休了吧?若是那般,人品可就太矬了些……

    “你曾任梁州总管,又在蜀中行台任过户部侍郎……朕有意让你接任郑善果暂居户部侍郎之职,可也?”

    郑善果卸任之后,户部侍郎的职位争夺的很是激烈,门下,中书,尤其是尚书省都有各自的人选举荐,也就是说有资历的人并不少。

    可李破思来想去,最终目光还是落在了他还算熟悉的窦诞身上,这是尚书省举荐的三个人中的一个,李破一直在衡量之中,所以窦诞在等的吏部调令才迟迟未至。

    窦诞的履历不存在问题,扶风窦氏的家世也足以跟武功苏氏所抗衡,而且也正值年富力强的年纪,几个方面一综合,窦诞便被显了出来。

    谁去到户部接任侍郎之职都不能沦为户部尚书苏亶的跟班,所以户部尚书苏亶所举荐的人一概不予考虑。

    苏亶入京之后所表现出来的权力欲和拉帮结派的作风,很是让人警惕,当然了,即便没有这些,李破也绝对不会给他犯错的机会。

    一块硕大的馅饼砸在了窦诞的头上,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一年多以来,所有发生的一切好像都在窦诞的心里浮现了出来,改朝换代,阵前降敌,以降臣之身回京,家中大哥的那一副刻薄嘴脸,他自己的期望也是一降再降,连当工头都成了他舍不得的职位,你说惨不惨?

    最终到了这里彷如绝处逢生。

    窦诞的眼圈马上红了起来,这种事情他已经渐渐的习惯了,随即声音哽咽的道:“承蒙至尊不弃,许臣以重任……至尊之恩,天高地厚,臣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破可不知道他短短几天都经历了什么,只是狐疑的看了他几眼,心里有点怀疑自己把户部侍郎这样的职位交给一个老是哭鼻子的家伙到底靠不靠谱?

    “行了,我也不用你死而后已,你们窦氏人多势众,给我寻两个有才学的人过来长安书院,整理一下藏书,教导一下学识也就成了。”

    窦诞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道:“至尊有所不知,臣也不晓得还能在窦氏中待上几日……臣之兄长逼臣甚急,说臣若不休妻另娶便要将臣在族中除名……”

    说到这里,窦诞马上就后悔了,瞅着空子说他大哥坏话没什么负担,可休妻另娶……说不定皇帝也是同意的,毕竟他娶的是李渊的女儿。

    他心情激动之下说话着实不够谨慎,换句话说就是有些得意忘形了。

    果然李破斜了他一眼,笑道:“你若为户部侍郎,我就不信你那兄长还敢强迫于你,想做什么事不还是你自己说了算?”

    窦诞仔细琢磨了一下这话的意思,眼圈就又红了起来,“臣与妻子少年相交,后有白首之约,不敢相背,若……只休妻才得权位,臣不取也,望至尊怜我赤城,莫要相罪。”

    李破咬了咬牙,你这动不动就哭鼻子的习惯是什么时候养成的呢?也亏你是个关西人,这众目睽睽之下,你怎就哭的出来?

    他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我怪罪你什么了?赶紧回去准备上任吧,七尺男儿,整日里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窦诞讪讪的抹干净眼泪,瞅瞅四周,也觉得分外羞耻,于是再给皇帝施礼,闷头走了。

    回到段纶身边,段纶抱拳便笑,“俺是不是要给三郎道喜了?”

    窦诞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也抱拳一笑道:“还是大兄知我……看来今日晚间还要叨扰大兄一番,咱们来个无醉不归?”

    段纶连连点头,跟窦三郎饮酒颇为痛快,“正是求之不得……就是不知三郎得了什么好处?”

    这边两个人凑在一起高兴的嘀嘀咕咕,那边李破已经打算回去了,皇帝出行,声威赫赫,其实却没意思的很。

    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几乎都是公务,和在太极殿中没什么本质的区别,所以说皇帝出外巡行,除了给人添麻烦之外,好处寥寥,远不如私下里出宫那么自在逍遥。

第917章西北

    三月中,梁州总管李武上奏。

    前梁州总管元仁卿回京述职途中为山蛮伏击,不幸身死。

    随之他便令录事参军冯立率军进剿,俘杀山蛮两千余众,又察汉川郡守沈左道素与元仁卿不合,遂勾结山蛮杀元仁卿于道途之上。

    李武召其至总管府问话,沈左道抗命不从,欲举郡兵为乱,总管府司马张公瑾率军破之,杀沈左道为首十余人,以警众人。

    李破大略的看了看,光从纸面上看的话,汉中的情况不好也不坏。

    李武到了那边是真没闲着,死的人可不少,比去年宇文镬攻汉中的时候好像死的人还多些。

    前梁州总管元仁卿死了,汉川郡太守沈左道也死了,一个是关西世阀子弟,一个则是汉中土著,都是在汉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如今一块上了路,黄泉道上颇不寂寞。

    虽然李武奏疏上写的有头有尾,条理还很清晰,可太粗略了,李破只稍稍想象一下就能从中察觉到阴谋的味道。

    当然了,他无心去追究什么,这年月很多人都朝不保夕,死上几个贵族更像是喜事……只要李武自己别玩脱了,把汉中弄的大乱也就成了,其余不用太在意。

    李武也知道皇帝想听什么,剿匪杀人都是一带而过,他用了很长的篇幅来讲梁州的春耕事宜,好像剿匪什么的都是顺带的,只有春耕才是他做的正事。

    汉中的春耕比关西和晋地都要早上许多,如今已经接近尾声了,照李武的说法,汉中今年若无天灾**,丰收是能够保证的。

    大致上也就是说,汉中的情形很快就会安稳下来,他也正在搜获山蛮,准备编练成军,行以蛮制蛮之策。

    李破看到这些终于满意的点起了头,李武很有长进,能想到以蛮制蛮的策略,也知道孰轻孰重,手段显得非常灵活,这正是治理地方所需要的态度。

    ………………………………

    没隔几天,灵州总管薛万钧也传来了消息。

    他上任未久,便已经历了六七次叛乱,这和前灵州总管李道宗回京有着很大的关系,很多人觉着李道宗走了,西北这里天高皇帝远的,正是称王称霸的好地方,想要学一学梁师都,郭子和等人,做个西北逍遥王。

    薛万钧到任之后,先就召各处官员到郡城来见,没来的自然而然也就成了叛逆。

    随后薛万钧率军出巡,破鸣沙城,杀前灵州司马卫孝云等,转头带人再平羌人叛乱,斩杀自封为五能大王的羌人首领吉舍禄。

    从这可以瞧的出来,和李武一样,薛万钧也没手软,到了灵州之后,便开始杀人立威,其他的都放在了后面。

    只不过薛万钧之后还带着人去了安乐,将狼藉一片,已经无人敢近的安乐城重新收拾了一番,并举行了一场祭祀活动,寻来了西北的和尚,道士,甚至是一些巫祝,来超度安乐的冤魂。

    实际上薛万钧更想捉些突厥人过来,活祭一下……大家在马邑的时候也不是没这么干过,只是相比当年的肆无忌惮,如今却没了那个条件,不免让他有些唏嘘感慨。

    这显然是一种赢得西北人心的举措,安乐的惨事就此也算得到了官方的确认,突厥人的名声在西北受到了重创。

    等到王雄诞来到灵州的时候,薛万钧其实已经带兵将灵州地界梳理了一遍,西北民风彪悍,好像不见血大家就不会消停一般,于是薛万钧所到之处,人头纷纷落地。

    比起前任灵州总管李道宗来,显然薛万钧的名字在西北更值得尊重,因为这个家伙动起刀子来简直不分青红皂白,杀气比李道宗足的多。

    这里面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没了梁师都这样的西北草头王,薛万钧显然要比李道宗更能放开手脚。

    而薛万钧也并非嗜杀之人,剿灭各处叛乱,匪人的时候手段凶狠了一些,过后安抚起来却也很有力度,他背后毕竟靠着越来越稳定的关西嘛。

    王雄诞一到,薛万钧没跟他客气,灵州司马正应该是他账下最得力的官员之一,杀了卫孝云之后,正想举荐自己的亲信继任,不想王雄诞不请自来。

    于是薛万钧令其率军三千,东出盐池,王雄诞也没二话,他在淮左时便以勇猛无畏著称,率兵出盐池,未几破之,杀梁师都堂弟梁洛仁等。

    再进朔方,经长泽至岩绿城,岩绿城已经成了空城,去岁时突厥大军在此驻扎数日,哪还有什么生灵能够存活下来?

    在冬天里倒是有一些马匪在此驻扎,等到开春也都四散而去,岩绿城太显眼了,不适合作为匪巢居住。

    于是王雄诞不费吹灰之力,收盐川郡,朔方郡等地,并且大致上扫清了梁师都在西北的残余势力。

    灵州不比汉中,诸族杂居的情况比较严重,想要出头露脸的人也比较多,所以今年可能还是比较动荡。

    但不用担心什么,在灵州驻守的正规军简直就是无敌的存在,大兵所致,破城杀贼皆是平常,就像薛万钧至灵州后,每战必胜,不费多少工夫。

    相比之下,凉州总管范文进就要吃力许多,那边的情形也越来越是复杂。

    李轨的旧部们好像已经习惯了内讧,所以总是显得蠢蠢欲动,忠诚度更是极为低下,谢统师就聪明了一回,带着人去长安觐见皇帝了。

    随他一道的还有几个降顺的吐谷浑首领,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吐谷浑在西北分成了数不清的部落,散落在高地和低地上,与西北各族争夺着地盘,相互仇杀,延续了也不知多少年了。

    他们和西北族类相互纠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弄的河西走廊混乱不堪,从西魏时期开始,征伐吐谷浑就是关西儿郎立功受赏的主要途径之一。

    可是一直打到大业年间,好像也没怎么样他们,反而和一些羌人部族混合在了一起,人数越来越多了。

    西北的吐谷浑部族已经成为了顽疾,他们的一些部落势弱了就跑到高地上避难,或者来长安磕头求饶,又或者人头被拿到长安来炫耀。

    当他们积蓄起了一些力量就发起挑战,想要把汉人赶出河西走廊的范围,一次次失败,一次次的重燃战火,好像永无休止。

    西北方向数十年来的战争主体,就是汉人和吐谷浑部族。

    所以说几个吐谷浑首领来长安献媚不算什么,以前杨广在洛阳见的多了,也没见吐谷浑顺服,因为他们是十足的多头蛇,并没有一个可汗把他们统一起来。

    而到了现在,他们的日子终于不好过了起来,他们的身后出现了更为强大的敌人,比他们更为适应高原的气候。

    随着大批的吐谷浑和羌人部族被赶下高地,河西走廊地区是乱上加乱,再加上一些西突厥的部族,土羌等等,范文进再次向长安请援,他快支撑不住了。

    李破也稍微觉着有些惭愧,毕竟把人家扔到凉州就没怎么管过……琢磨了一下,便令左监门卫大将军庞玉任凉州行军总管,率八千人前往姑臧,震慑凉州各郡,平定叛乱等等。

    真的是抽不出太多的兵力了,这八千人还得从李渊降军中挑选,再加上各郡县的一些守军,战斗力也不知能不能行,也很考验大将军庞玉的领兵能力。

    其实还是要靠这八千援军助范文进握紧凉州的各部兵权,那样一来凉州就会安稳许多。

    ………………………………

    对于李破而言,现在西北的情况只能算是一些插曲,即便有人在西北举起大旗,自立为王甚或是称帝,只要他不来窥伺关西,李破都能容忍一二。

    因为他的注意力都已经转向了河南,顾不上其他什么地方了。

    三月间,南方早已春暖花开,可萧铣并无动静,让人瞧着很揪心,倒是三月末的时候,李靖等人接到了劝降的书信,原件直接便被送到了皇帝的案头上。

    信中所言还是那一套,只拿萧铣的出身说事,不过博人一笑而已,名声之上他和李渊可差远了,人家李渊都到地府去报到了,你萧铣出身再高,又有什么用呢?

    只是写信的人还算有点意思,信是柴绍亲笔……算是送给萧铣的投名状吗?想到公主府中的人儿,李破心里颇不舒服,却又不能告诉张伦等人,最好在破夔州的时候将人顺手给杀了……

    此时柴绍的命运不得而知,可刘弘基先就肝脑涂地了。

    他腿伤渐好,作为降将中个头最大的那个,李靖等人不好擅专,只想将其送去长安了事,就像李孝恭等人一样,他们在蜀中还有不少余党,很容易引起叛乱。

    刘弘基败的窝囊,可能是存着一口气,不甘就此顺服,接到柴驸马的密信之后,开始私下里勾结以前的部下,欲要引兵去投柴绍。

    这个盗马贼在蜀中待的久了,再加上性情的缘故,有些桀骜不驯……结果就是事情败露,刘弘基在众人相护之下还想出逃,最终被人擒下。

    张伦和宇文镬还有些犹豫,李靖已是大手一挥,斩了刘弘基以及其余党数十人……

第918章嫁女

    蜀中的些许动荡并不能影响大局。

    李靖凭借着与张伦,宇文镬良好的合作关系,渐渐掌握了主动权,与张伦两人商议一番之后,张伦和宇文镬开始进剿山蛮。

    而李靖则专注于春耕诸事,成都平原这样的产粮区若不能稳定的进行耕种,获得丰足的粮食以及其他物产,那必然沦为战略上的失败。

    按照李靖的估计,他们将有差不多半年的时间经营益州,如果柴绍,张镇州等没有来攻的话……

    中原战局和蜀中的战事息息相关,萧铣的动作将决定哪里是今年的主战场,李靖等人自然不敢疏忽。

    …………………………

    三月末,突厥使节阿史那牡丹率人北归,辞别的时候郑重重申两家之好,显然她在长安的所见所闻,让她对这个新兴的王朝的前景颇为看好。

    同样的她也在忧虑中踏上了北归之路。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南北两个邻居不管是谁强大起来,都将是对方所不愿看到的场景,这与他们结盟与否并不相干。

    所有的盟约都建立在实力之上,南北两国缔结盟约无数,可又有谁会一直遵守下去呢?

    阿史那牡丹在离开长安之际,便已经在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向可汗叙述他在这里见到的一切了,又该向可汗提出怎样的建议才合适。

    值得庆幸的是,南边的诸侯们还在相互厮杀,而突厥汗国的人们却还能聚集在一杆金狼旗之下。

    李破的表现也不差她什么,他告诉阿史那牡丹,一直以来他都不曾破坏互不侵犯的诺言,希望突厥也能遵守下去,不要再让阿史那求罗率军南来侵扰的事情发生了。

    两个人都不再提伽蓝公主的婚事,因为那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两边都默默的接受了下来,李破忙于铲平诸侯的事业,阿史那杨环也不想在现在大张旗鼓的告诉所有人,她把女儿嫁给了天神之鞭。

    所以口头约定之后,也就不再拘泥于形式,这也显示出了他们联姻的脆弱性,所谓的盟约随时都有可能失效。

    让李破松了一口气的是,今年战事发生的时候,应该不用再防备来自北方的威胁了,刚在这里定下盟约,转头就派人来攻,也只有李渊父子能干的出来,阿史那杨环应该没那么无耻。

    当然了,那都是玩笑,主要还是突厥没那个条件能准确获得南边的消息,有些大事发生了,消息传到突厥王庭的时候,早已时过境迁,做不得准了。

    就像是射匮可汗率军去攻打突厥王庭,事情过了一年才从草原传到他的耳朵里,你说消息延迟的有多厉害?

    …………………………

    突厥王庭的使者刚刚离开,他们的同族西突厥的消息便辗转来到了长安。

    消息是从射匮可汗的亲族那里传回来的,因为他们正被驱赶着来到敦煌区域,在跟梁州总管范文进取得联系之后,在那里停下了脚步。

    射匮可汗死了,他是在逃回西突厥之后病重而亡,他的弟弟统叶护可汗继位,他第一个要做的不是为他的哥哥报仇,而是大肆清洗射匮可汗的亲信。

    就像当年射匮可汗追杀处罗可汗一样,在东西突厥都属于正常操作,尤其是雄踞西域的西突厥,他们内部的斗争要比突厥王庭残酷的多。

    阿史那容真就曾光明正大的砍下兄长的头颅,并随即成为了西突厥的始波罗,可见其规则之野蛮。

    东逃的射匮可汗残部有一两万人,并不打算降唐,意思是借一块地方歇歇脚,然后还准备杀回去争权夺利。

    统叶护可汗也没工夫再搭理他们了,他要收拢部族的权力,争取统兵将军们的支持,除了防备突厥王庭的进攻之外,他还要面对西域各国的反叛,以及铁勒诸部的威胁。

    无疑他接手了一个烂摊子,当然了,比起杨广和始毕可汗留下的一地鸡毛来,他那只能说是还好吧。

    射匮可汗是一个地道的扩张主义者,从他把处罗可汗赶走以后,便开始了他那充满了征战和杀伐的事业。

    直到他被阿史那求罗击败,他已经将西域诸国都纳入到了西突厥版图之内,西突厥的疆域得到了极大的扩张。

    东到敦煌,西至西海皆属西突厥治下,影响力渐渐扩展到了中亚地区。

    按照实力而言,此时的西突厥比之突厥王庭并不逊色,不然的话射匮可汗也不可能率军东来。

    而统叶护可汗接手的就是一个遭到了重创,将盛未盛,将衰未衰的庞大王国。

    还是那句话,消息延迟的太厉害了,射匮可汗死了两年多了,这边才听说,只能当做异域逸闻来听,也无法判断其中的真假。

    只是现在看来,射匮可汗死不死的跟大唐没多大关系,经营西域在现在看来都是极为遥远的事情。

    前隋的盛景在经过十几年的战乱之后,破碎的都捡不起来了,哪还容人惦记那么多?

    ………………………………

    四月初六,扶风长公主李春出嫁。

    虽然李破只这一个妹子,可非常时期,李渊那混账也没给他的内库留下多少东西,所以只能因陋就简,没有特别的铺张。

    流程上则按照隋时公主下嫁的规矩来的。

    一年来长安城难得有这么一件喜事,长安的百姓们倒是看上去比皇家还高兴,很多人家都按照习俗搬出香案,焚香祷告一番。

    除了祝福皇家能够越来越兴旺之外,还要求一下自己的平安,其实差不多都是一个意思,皇家平安了,那么长安百姓也不会遭难才对。

    作为家长,皇帝皇后一身正装,先召准驸马入宫……李破多半年第一次见到徐世绩这厮,看他披红挂绿,喜气洋洋的倒霉样子真是越瞧越不顺眼,恨不能上去削下他的狗头。

    只是大喜之日不宜见红,遂才作罢。

    板着脸草草嘱咐(威胁)了几句,弄的新郎官喜气渐消,他才在妻子嗔怪的眼神当中,令人宣读赏赐,然后……还要设宴款待一下驸马。

    席间李春痛哭失声,断断续续的说着,“我与大哥相伴至今……今却离家而去,实……与愿违……还望大哥……好好珍重,莫要忘了妹子……”

    弄的和生离死别似的,让李破很是难受,险些和窦诞一样哭上一鼻子,他也不知怎么安慰,只瞪着徐世绩生气,把徐世绩吓的整个过程都没敢吭声。

    等到吉时,送了妹子,妹夫出宫,他们夫妻这边也就结束了,剩下的都是徐世绩家中的事情了。

    李破心情不好,与妻子两个拌着嘴回到清宁宫,他唠唠叨叨许久,话里话外的找茬,李碧被他气了个半死,可念在丈夫和小姑相依为命多年,这会心里肯定不好受,便也没对他拳打脚踢。

    李破就觉着浑身不得劲,却也不愿上赶着找打,便很昏君的拉着李碧玩起了游戏,想着把今天糊弄过去再说。

    ………………………………

    三日后长公主带着驸马回门,李破仔细瞧了瞧徐世绩,很失望的发现这厮胳膊腿俱全,项上头颅也还在,觉着很不科学,心说你怎么能这么完好的出现在我面前呢,真是没眼色。

    在三日的当口上,除了宴请驸马一家之外,也还要大宴群臣。

    一场欢宴下来,大家看上去各个心满意足,道喜声听的李破都有点恶心了,总之不管怎么说,妹子算是嫁出去了,了了他一桩心事。

    李春看着也还欢实,好像跟之前没什么不同,李破不免暗自嘀咕,那会哭的稀里哗啦是给他这个当哥哥的看的?

    ………………………………

    隔天,李破便宣驸马都尉徐世绩入宫。

    新婚刚过,作为新郎官,徐世绩还沉浸在多年心愿得偿的幸福之中,妻子一如当年,洒脱中带着英气,那正是令他一直念念不忘的一种气质,即便新婚之夜妻子就明言以后不准他纳妾,他也认了。

    当然了,新婚燕尔,男人正得意的时候,想不了那么长远……所以还没真正体会到家有母虎的“好处”,到时他还能不能这么兴高采烈就只有天知道了。

    而另外一个难处就是见皇帝之前他需要先做一下心理建设了,这可不再是单纯的臣下和君王的关系,皇帝对他的态度可不很美妙,他要小心一些。

    只是让他稍微放心的是,皇帝总归不能无故砍了他这个妹夫的脑袋,比之以前要安稳许多。

    李破在两仪殿见的徐世绩,还摆了些酒菜……以前的皇帝们怎么招待驸马他不晓得,到了他这里,即便他心里不很好受,也必须给出和外臣不同的待遇来。

    徐世绩受宠若惊,入座的时候一直在观察皇帝的脸色,那贼头贼脑的样子,很是让人瞧不上。

    李破心里就嘀咕,这厮心眼是真多,也不知以后李春斗不斗得过他,若是斗不过,是不是就该拿剑说话了?

    想到眼前这厮被李春追的抱头鼠窜的样子,李破脸上不由浮起几许笑容,唬的徐世绩哆嗦了两下。

第919章议战(一)

    “汝与公主务以后可要安心度日,正所谓家国天下,家在国先,家事不宁,外即难安,你读了很多书,应该明白其中道理。

    而作为她的兄长,朕私下里却还要跟你说上一句,朕亲人疏少,除了儿女,也只这一个血亲,你可莫要负了她……”

    李破缓缓道来,不见喜怒,说到这里举杯示意。

    徐世绩赶紧捧杯相应,并躬身道:“臣知道了,还请至尊放心,臣并非攀附权贵,负心薄幸之人,对公主一片赤诚,将来也绝不会三心二意……”

    李破笑了笑,“这些话你还是跟公主说去吧,朕不管你们的家事,可丑话说在前头,公主若来宫中说你的坏话,我不会问什么是非,只会怪罪于你,到时你也莫要埋怨。”

    说完一饮而尽。

    很不讲道理的话,但徐世绩听了却觉心安,皇帝这话说的很明白,公主过的好了,皇帝便不会无缘无故的来敲打于他。

    他最担心的也是这一点,皇帝亲情难舍,对妹夫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那日子也就不用过了。

    陪着皇帝饮了一杯,徐世绩的心是安定了下来,接着虚荣心就又上来了,娶了公主他可是占了老大的便宜,你瞅瞅如今谁还能与皇帝单独饮酒说话?此等殊荣,以前可是想也不敢想呢。

    以后等皇帝平定了天下,满天下的达官贵人见了他徐世绩,都先得礼让三分……想到这些,不免就又得意了起来。

    李破也不再去管眼前这个妹夫怎么想,经过这些日子的铺垫,他那自家白菜被猪给拱了的老父亲般的情怀渐渐淡了下来,不再故意给自己和别人添堵,开始给妹夫打预防针。

    “你和李春相处日短,她性情颇为……刚烈,做事不太计较后果,所以凡事你要多做忍让,可也不能全都顺着她,有了争执,千万莫要强来……尤其是平日里她喜欢带剑行走……她那些老师中尽多击刺大家,你不是她的对手……

    若是伤着碰着了,尽可到宫中来寻我说话,若是你占了道理,我来教训于她。”

    徐世绩听着皇帝的肺腑之言,不住点头,外间传闻他听了不少,今日从皇帝口中亲耳听到这些,不觉很是怪异,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这年月对女人的束缚还没后来那么强力,可丈夫若被妻子压在头上,即便是驸马,也是要受人奚落嘲笑的。

    就像房玄龄家中的状况,很多与他相交的友人也要在背后说上几句,对他声望的损害显而易见。

    而且当年文皇帝杨坚的妻子独孤伽罗也很强势,时人说起便多有诟病,尤其是她在限制臣下们纳妾的事情上,让贵族们分外恼火,待其去后,很多人都觉松了口气,也不愿再说她的好话。

    所以在身后之名上,独孤伽罗在当世可以说是褒贬不一,甚至在有些问题上影响到了文皇帝杨坚的名声。

    当然了,这些都被他们那败家儿子给掩盖住了,李破就没听多少人提起过文献皇后如何如何。

    后来人就更是如此,许多人甚至不知独孤伽罗为谁……可只要生活在开皇年间的那些人们,就不会忘记有那么一位秉性刚烈,为女子张目的皇后娘娘。

    所以说啊,如今的男人们对于强势的女子有一定的忍耐力,可程度如果太过,让男人在外面没了脸面,却很容易造成家庭矛盾。

    李破这里就是紧着给徐世绩留后路,防着他以后被李春欺压的狠了,闹出人命来……嗯,如果这厮就喜欢这样的女子,那就当他没说,皆大欢喜的事情嘛,他说多了,反而像是在说妹子坏话了。

    想到这些,李破对徐世绩倒还满意了些,心眼多的人总归更容易找出办法来跟妻子和睦相处,他和李碧可不就是这么过来的?

    换个人你试试,能挨得那婆娘几拳几脚?

    徐世绩被他这么郑重其事的嘱咐,心中不免忐忑,新婚才几天,还没瞧出什么苗头……看来妻子拿着剑的时候,就是心情不好?连皇帝都要退避三舍?他徐世绩可要躲的远些。

    他第一次见妻子的时候,就是在晋阳接头,她拿着剑几下就将一群乞儿打的抱头鼠窜,抢了他散给乞儿的钱,看着着实欢喜……

    于是……他便溜号了……

    瞧着神思不属的妹夫,李破欣慰的又饮了一杯,知道怕了就好。

    用了几口菜,又跟徐世绩嘀咕了些注意事项,慢慢让徐世绩受宠若惊了起来,同时对妻子的性情也更加警惕。

    想象一下被妻子追着在府中乱窜的景象,不由的打了个哆嗦,心里念叨着,她不至于那么对俺吧?

    李破瞧着他那样子心中暗笑,适时转变了话题,说的太多可真就成说妹子坏话了,传到李春耳朵里……哼,她还敢到宫里来寻大哥的麻烦不成?

    “你在京中待了许久,对将来可有打算?”

    徐世绩自然是有打算的,自入京以来已近一载,他就忙活娶亲这一件事了,如今人生大事已了,自然要继续自己的仕途。

    只稍一沉吟便道:“臣才能浅薄,只略通军事,留在京中无助于国事,臣请去潼关军前效力,还望至尊允准。”

    李破点了点头,这在他预料之中,徐世绩和李靖不一样,他还年轻,正值事业的上升期,不会因为娶了公主而有所放弃。

    这和后来的那些驸马都尉不一样,驸马们不是给公主匹配的废物,他们是被允许在功业上有所追求的。

    李破没有为难他的意思,只是道:“你之才能吾尽知之……对今年的战事有何想法,不妨说来听听。”

    听了这话,徐世绩立即振奋起了精神,沉思良久道:“臣听人说,潼关,弘农大军汇聚,只待一战……”

    见皇帝微微点头,他才接着道:“河南向为四战之地,如今空虚至此,却还无人敢入,唯恐旁人坐收渔利尔。

    我军蓄势待发,其他两家也应如此,河南地势,气候皆利北兵作战,我据弘农,潼关,,后有关西,晋地为凭,窦建德据虎牢,也有河北,山东相依。

    唯萧铣偏弱,其兵虽众,来河南与人相据,天时地利人和皆有所失,进兵河南一旦失利,必定大溃,想来梁国智能之士定有所察……”

    寥寥数语,已能看出他在军略之上实有见地,而他的消息也很灵通。

    “臣听兵部的人说,萧铣已结好于窦建德,还曾狂言欲让我俯首拜于阶下……若非想激怒于至尊,那就是窦建德如当年一般,故技重施,对其已有所许。

    大军于弘农,潼关驻扎,至今按兵不动,至尊应是想等萧铣北来,击其于中原腹地……臣胡乱猜测,也不知对是不对?”

    李破举起酒杯与他饮了一盏,悠然道:“你说的不错……我有意与那二人会猎于河南,只是至今未有动静,看来今年一战还有待商榷啊。”

    能与皇帝坐而谈兵,徐世绩激动的浑身都有些战栗了,也就是当年他降顺的时候,与张亮一道和皇帝见了一面,寥寥谈了些晋地的大势,那会他出的主意现在想想都让他脸红,目光实在短浅的厉害。

    而在他的眼中,皇帝可不光是皇帝,也不止是他的舅兄,更是一位战略大家,从边塞起兵,之后几乎战无不胜攻无不取,在这样一位马上皇帝面前,军中的将领们都得低头俯首,不敢称功。

    能得皇帝在军事上嘉许一句,着实是一件极为荣耀的事情。

    “萧铣狂妄,极有可能举兵北来……其犹豫者,无非洛阳城高池深,不能轻取,到时无有立足之地,易被人败于坚城之下。

    不如令王世恽献城于萧铣,引其北上……待其屯兵洛阳,再趁势围之,当能毕其功于一役。”

    李破扬了扬眉头,笑道:“你应晓得王世充,李密之故事,洛阳不好轻拔,窦建德又窥伺于侧,拖延时日之下,岂不步了李密后尘?”

    此时再听到李密的名字徐世绩早已能够做到无动于衷,见识涨了,当年那些在河南自诩豪杰之人于此时看来,都极为愚蠢,包括魏公。

    “至尊在考量于臣,臣自知之,当年王世充据东都,虽屡败于李密,却还能战而胜之不过是因洛阳粮草丰足,不虑匮乏而已。

    如今洛阳城中哪还有多少粮草可供大军进食?若非至尊心善时常接济,洛阳早已空无一人矣。

    此时萧铣大军若进洛阳,实如入坟冢,只需围而不攻,粮尽自破。”

    李破摇头笑道:“献城之举太过刻意,我已派人前去洛阳,劝王世恽弃城来投,剩了一座空城,我看他们还耐不耐得住诱惑。”

    徐世绩看着胸有成竹的皇帝,有些沮丧,心里却还是道了一句,果然如此,他的那些计谋在皇帝眼中实算不得什么,说起来还是取潼关时,计算人心,兵不血刃,那才是他生平得意之作。

    “至尊英明神武,实非旁人能及,臣拙言拙语,让至尊见笑了……”

第920章议战(二)

    李破没有见笑的意思,而是赞许道:“你于大局及细微处皆堪称道,又熟于战阵多年,将来必定有所成就……朕也属意你去军前效力。”

    徐世绩不自觉的便咧开了嘴,正要谦逊两句。

    李破则接着道:“但你新婚不久,我也不能不近人情,回去好好与妻子相聚,等待兵部调令吧。”

    徐世绩毫不犹豫的应了,刚结了亲确实不能就此离开,若是惹恼了妻子,到宫里跟皇帝一说,不定他就永远待在京师了。

    聪明人就这点好,响鼓不用重锤。

    李破也没刻意的拉着他说什么家常,该说的事情说完了,便放了他离去。

    老丈人,妹夫都用了起来,这是除了陈孝意,温彦博,苏亶等晋阳旧臣之外最可信任的两个人,与他有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势,和窦诞等人之余李渊是不一样的。

    窦诞等外戚没了李渊是声势大损,可他们还有家族和人脉为后盾,李渊败亡之后还可更改门庭。

    李靖和徐世绩没有多少家族助力,上了船就只能随船而行,下不去了。

    想到这里,李破稍有些得意,他可比李氏父子值得依靠多了……他将这两位都安插进了军中,将来可以依其军功而擢升其位,以保军权不会旁落。

    其实吧,这一点他并不太担心,军中将领们大多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一二十年之内不会有什么人能够动摇他在军中的威信。

    军权在握,为政之上便能游刃有余,即便有人三心二意,也闹不出多大的乱子,因为没有了太子啊,秦王啊之类的添乱,皇帝的威权会得到极大的提升。

    而且一年来他极力的在拉拢关西门阀,尽量对新旧臣子们的权力做出平衡。

    像萧氏,长孙氏,高氏,窦氏,苏氏等都渐渐归心,只要继续维持住进取的势头,早晚关西世阀都会在他面前低头俯首,不敢再有他想。

    …………………………

    打发走了徐世绩,他细嚼慢咽的吃了个肚圆,才溜达着出了两仪殿,去太极殿办公了。

    临近傍晚的时候,召了尚书右仆射温彦博来见。

    温彦博还是老样子,公务繁忙,除非有事等闲不会离开尚书省,入宫觐见的次数都赶不上中书侍郎萧禹。

    李破一直很欣赏的也是他这一点,万事为公,从不以皇帝近臣,功臣,旧臣等虚荣的名望自居,和门下省两个竞相争宠的老狐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温彦博很快就到了,施礼落座。

    李破就笑道:“前几日太原郡守王禄传信过来,说赵国公身有微恙……他年纪大了,还要担忧国事,很是辛劳,你们这些旧日同僚也需关心一下,莫要总忙于政务,忘了人情。”

    温彦博本是一副聆训的架势,听了这个也放松了下来,“一年不到,恍如隔世啊……陈公与臣也通了几次信笺,臣也劝他莫要过于劳累,可他哪里会听?

    冬末的时候,他还想去雁门见一见宇文总管……怕是想故地重游一番,看一看雁门之下的百姓过的怎么样了。

    宇文总管听了也是为难,遂到晋阳与他相会,还被他埋怨了一通……至尊您说,臣等离着这么远,又怎么能劝得动他?”

    说到这里,温彦博叹息一声道:“赵国公兢兢业业,勤劳王事,实臣等之楷模也。”

    李破斜他一眼,心说陈老头还没死呢,你就给人盖棺定论了?不过想到陈孝意年岁那么大了,前些日子却又要弄什么故地重游……心里不由揪了揪。

    皱眉道了一句,“要不将他接到长安颐养天年算了……瞧瞧人家郫国公,日子过的可正经兴旺着呢。”

    温彦博瞅瞅皇帝的模样,心里由衷的替陈孝意高兴,皇帝念旧,对老臣如此看顾,实在令人欣慰而又感激,追随在这样一个皇者身边,又有什么好为自身担忧的呢?

    嘴上却劝道:“路途遥遥,赵国公怕是受不得往来颠簸……他若知晓至尊的一片心意,感激之余,也定不会让至尊太过挂怀。”

    劝了一句,转头便又道:“郫国公本就有长寿之相,门徒众多,事事顺遂,又得至尊纵容,足够他再向老天邀寿十年二十年的了,臣等和他真是比不得呢。”

    话里隐约透出一股酸气,和陈孝意的论调极为相似,看来这年月老寿星走到哪都要惹人嫉妒。

    其实陈孝意年岁也至古稀,在此时无疑属于高寿之人,比之何稠并不逊色多少,何况职位上比何稠还要高些。

    李破也笑了起来,他是真心希望两位老臣能活的久些,这年月尽多短命之人,总该有那么几位例外吧?

    之外他则在想着,陈孝意确实也该卸任荣养了,等过上一两年,看看天下的局势,再寻摸一下能够继任并代总管,替他把守北边门户的人物。

    而陈孝意如果卸任,那么宇文歆也该回朝述职了……

    到了那时,希望已经平了窦建德,萧铣之辈,内乱即平,外敌也就凸显了出来。

    西北诸族,吐蕃,北边的突厥,东北的高句丽,南边还有百越族类,全都是大唐潜在的敌人,唉,环境还真是恶劣啊。

    又和温彦博说笑了几句,手指敲击着桌案终于说起了正事。

    “今年的事情都准备的差不多了,依次施行即可,吏部的人事你要盯紧一些,皇莆尚书性情耿直,为官清廉,这都是他的长处,可为国选才,不能守残抱缺,要晓得人无完人,取其长避其短的道理。”

    温彦博连连点头,皇莆无逸是他举荐的,自然要负有责任,而且皇莆无逸的行事做派,未必得皇帝心意,这是有所预料的事情。

    皇帝用人看似随心所欲,实则眼光精道,虑有长远,往往会于平常处显神奇,比如说那远在姑臧的凉州总管范文进,他怎么都想不通,皇帝当年是如何在众人当中选中的此人。

    当时看那人也只平平常常,可去到西北就掀起了滔天风浪,温彦博自问也没那么大的本事。

    再就是云定兴,那样一个惫懒之人,受众人唾弃,可皇帝不但用了他,还用的很好,其人在工部尚书位上,还真就挑不出太多的毛病,更在大军渡河时立下殊功。

    皇帝的用人之道,与皇莆无逸信守的那些条条框框大不一样,皇莆无逸自然难以让皇帝满意。

    “皇莆仁俭既然难称其职,不如另调他位,再选贤能之人任之,岂不是好?”

    温彦博想来想去,他一个尚书右仆射政务堆积如山,还要看顾吏部诸事,不如干脆将皇莆无逸给换了,顺便也能免了他举荐失措的后患。

    你瞧瞧,温彦博也非完人,做事难免有其私心的。

    李破摆了摆手笑道:“让你盯着一些,可不是说皇莆尚书有何过错,如今朝局还不算稳当,应该重用像皇莆尚书一般廉能为忠的臣子,可正朝纲,亦可安人心。

    你看朕什么时候以个人喜好来用人了?”

    温彦博一下就后悔了,紧着低下头用手揪了几下胡子,来缓解自己的尴尬,他刚才说的话是真多余,枉做小人不说,还一下被皇帝捞住了尾巴,并狠狠拽了一下。

    对温彦博,李破有着极大的耐心和宽容,稍稍教训了一句便换了话题,“和往年一样,今年战事在即,尚书省要知道孰轻孰重,除了耕种之事外,兵部乃重中之重,其余能缓的就缓一缓。

    朕有预感,今年一战过后,明年局面将大有不同……封伦前些时跟我说,天下疲敝尽显,一两年之内或可扫平诸侯,还天下人一个清净,我尽管不太相信,可今年各处传来之消息……”

    说到这里,他摇头失笑一声,一种天命在我的感觉萦绕心头久久不散,可他却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作为尚书右仆射,温彦博也有自己的看法,他没那么乐观,但和以往一样,他对大唐……嗯,倒不如说是对皇帝有着无比坚定的信心。

    “至尊尽可放心,这些年来年年皆有战事,臣等早已习以为常,断不会误了大事……只盼天下能尽早归于一统,百姓们安居乐业,臣等亦可安享富贵矣。”

    李破哈哈一笑,“朕倒也想安享富贵呢……唉,往年战事皆在军前,这一次怕是坐观众人争功了,总有些按捺不住的样子,还真是劳碌命啊……”

    他这话可把温彦博吓了一跳,抬头紧着看了看皇帝的脸色,再琢磨了一下话茬,这才又安心下来。

    皇帝和汉王可就不一样了,汉王坐镇军前可以振奋军心,皇帝到了军前多数要给将军们添乱……御驾亲征的皇帝没几个有好下场的,比如说杨广……

    即便放松下来,他还是得劝两句,“至尊万金之躯,不敢再临矢石,汉祖有白登之围,杨广怯于辽东,此皆前车之鉴,至尊可千万莫要忘记。”

    你说话可真不中听,我也只是开个玩笑……汉高祖也就罢了,俺还去白登山凭吊过他,杨广那厮荒唐狂悖,怎好拿来相比?

    莫不是刚才说你两句,就拿这话来堵我?

第921章江陵(一)

    南郡,江陵。

    江陵南依大江,北望汉水,西控巴蜀,地理位置上的优越那就不用说了,春秋时为楚国都城,汉末时则为蜀吴争雄之所在,那时人们称之为荆州。

    在后人眼中,此间无疑是长江文化的发源地之一,这里流传着无数关于墨客骚人的故事,为后人所传唱,同样也有无数的英雄豪杰曾在这里抛头颅洒热血,让后人为之敬仰。

    而这里和长安,洛阳又有不同,江陵领有江表,风流汇聚,受了无数年的烟雨侵蚀,却也沉浸于文人墨客的吟哦弹唱之中,与那些北方雄城比起来,总是让人觉着少了几分庄严肃穆,多出了些奢华与秀美来。

    如今萧铣承祖宗之余烈,据此以为都城,重称祖宗国号,起码在江表地区是有那么一些正统性的。

    就像是当年刘备刘玄德复称蜀汉,很多人就都愿意跟随他,因为他有着前汉的正统性,只是你再细想一下,他家都破落到织席卖履的地步了,和大汉皇室又有几分的血缘关系呢?

    说起来萧铣的情况和他差不多,只不过萧铣要强上一些,他祖上的名号在萧氏族谱上明明白白的写着呢,不用自称谁谁谁的后人,他父亲是安平文献王萧璇,祖父萧严背隋投陈,灭陈之后被隋文帝所杀。

    因为此事他们这一支受了极大的牵连,萧铣少年时家中无以为继,竟然卖书才能苟活下来。

    到了大业年间,他才因皇后萧氏而受益,当了一县的县令,然后……杨广跌跌撞撞的走上了悬崖边,天下大乱之际,萧铣却开始发迹了。

    由此其实也可以看得出来,江南的人们还是对兰陵萧氏抱有极大的信心的,不然那些将军们也不会随便到推举一个县令来当大家的头领。

    李破比起人家来,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还是那句话,家世在这年月就是这么占便宜。

    无论是杀人魔王朱璨,还是以前声势不小的林士弘,在有着光辉履历的萧铣面前,都是低贱之人,天然便处于弱势,他们的部下动不动就跑去萧铣面前献媚去了,你说仗还怎么打?

    于是朱璨沦为了流寇,林士弘败的稀里哗啦,此时差不多已经丢掉了所有的家底,只是还没像朱璨那样被人给杀了而已。

    萧铣称帝也有几年了,期间的波折不用多说,朝堂上政局不稳,外面的战事胜胜败败,梁国好像来到了一个上坡处,总是差着一口气不能去到顶端。

    不过这些离着江陵城中的百姓们都很遥远,和西京长安有些相似,外间战乱越是残酷,像江陵这样的大城反而越加繁华了许多。

    淮河两岸的人们被吃人魔王朱璨祸害的不轻,于是纷纷逃难到像襄阳,竟陵,江陵这样的大城之中,令其人口剧增。

    江陵城没怎么经历战乱,只几年前林士弘和萧铣在此打了一仗,之后战火就再没有靠近过这里了。

    相比起喜欢抄贵族之家,收集钱财美人的林士弘来,萧铣显然更受欢迎,不得不说的是,萧铣在治政上确实迎合了贵族,百姓们的愿望。

    于上,没有再伤害到贵族们的利益,于下,他平息了战乱,百姓们可以维持生活,所以江南人心渐安,各地豪强纷纷归附。

    这是他治政上极为成功的一面,可对于那些曾经辅佐他的功臣们来说,他的嘴脸就不那么让人喜欢了。

    梁国朝堂上的动荡太过剧烈了,已经不像是正常的政治斗争,更像是一场场的清洗,让朝堂上的臣子们胆战心惊,根本不晓得下一个肝脑涂地的人是谁,又为什么会如此。

    …………………………

    江边,草棚,小雨。

    内史令萧阆席坐于地,草棚外被他的侍从围的水泄不通,萧阆闻着江边湿润的水汽,眺望着滚滚而过的江水,细雨纷纷间,他满足的叹息了一声。

    “细雨蓬前落,长江成一瓯……”

    沉吟半晌,才情稍欠……又是残句,萧阆心情微沮,此时却有人施施然走进草棚之中,一屁股坐在他的面前,只笑了一声便吟道:“雾起星沙尽,楚天入酒壶。”

    萧阆一听,没好气的翻了翻眼皮,道了一声,“你个酒虫,又来坏我雅兴。”

    来人哈哈大笑,“既然酒虫到了,还不快些拿酒来喂?齐翁还没到吗?春夏之交,白鱼最是鲜美,酒可不能配错了,最好是江陵鲁烧……”

    这不但是个酒虫,还是个食客呢。

    萧阆是正经的梁国皇室中人,乃是梁武帝萧衍的后人,梁帝萧铣要管他叫上一声叔父,在张绣,董景珍等人殁后的今日,内史令萧阆已经成为梁国朝中足以左右皇帝的重臣之一。

    萧阆喜食鱼脍,只要有闲便会来江边满足一下口腹之欲。

    能和他对坐饮酒谈笑,并无多少顾忌的人自然也不会简单,他叫崔恪,出身博陵崔氏,北齐中书令崔昂次子,是博陵崔氏安平房中很显赫的一支。

    他和萧阆年纪差不多,四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如今居官尚书左丞,离着宰相的位置还差些距离。

    当然了,依他的心性恐怕这辈子也不可能做到宰相了,此人好酒,张绣在时,因酒醉误事,差点被张绣砍了脑袋,若非萧阆等人力保,此人坟头的草估计都长了老高了。

    和其他崔氏子弟差不多,这人长的也好,虽然四十多了,却还面皮白净,没多少皱纹,身材不高不矮,微胖,捋着胡须笑眯眯的说话的时候,让人看着就很是顺眼。

    俩人家世相当,年岁相若,官职上差了一些,却不妨碍他们交结为友,而且他们的共同爱好是如此的明显,那就更不用说什么了。

    萧阆话少,崔恪却有些嘴碎……一会说江边楼台那么多,萧阆每次总到这处草棚来,实在太过寒酸,不符合他们的身份。

    一会又说咱们先饮上几杯,等齐翁把鱼弄来,再以鱼脍佐酒不迟,没等萧阆说话,他已经把酒倒上,喝了两杯,然后就又埋怨如此饮酒太过冷清,怎的不找些妓子来弹唱几句?

    萧阆任他说嘴,很少应他,崔恪也不在意,他和其他崔氏子弟大不一样,只要眼前有美酒美食,其实陪着他的是不是萧阆,有没有美人歌舞弹唱,又或者在什么地方都不重要。

    这如果让身在晋阳的王绩晓得了,不定就要喊上一声知己,不远千里跑来相会了呢。

    说话间,一艘乌篷船顺江而下,渐渐靠在了岸边,一白发老翁身手矫健的跳下船来,将船绳系在岸上,便提着手中的渔获匆匆赶了过来。

    穿过那些护卫侍从,老翁径自入棚,满是水锈的脸上挤出讨好的笑容,跟萧阆和崔恪见礼。

    两个贵族吃人的嘴短,江南人物也多谦逊守礼之辈,所以并不以老翁身份卑贱而有所鄙夷,都起身回礼。

    老翁连道使不得,将渔获拿到棚侧,从侍从手中接过刀具,刀光翻飞,连洗带涮,崔恪也只又饮了两杯的工夫,那边已经将江陵有名的白鱼珍馐处置完了,侍从掏出银钱,老翁心满意足的驾船而去。

    这边萧阆,崔恪的桌上却多了几盘鱼脍,两人稍稍相让,便动筷夹起那薄如蝉翼,彷如白玉般的鱼片放入嘴中。

    满足的咀嚼之中,崔恪像以往一样,大加赞赏,“齐翁所捕江鱼就是比旁处佳美,也难怪萧阁部屈尊降贵,每次都来此等候于他。”

    萧阆也不回他,只一心享受美味,心里则道着,如此美味佳肴可不只是鱼生如何如何,还是齐翁的手艺精湛,才能让鱼生如此鲜美。

    两人细嚼慢咽,间或碰上几杯,聊上两句,着实悠闲雅然……若让李破看到,一定会将他们赶开,品尝一下江陵城边的鱼和长安的有何不同。

    细雨连绵间,水天渐渐融合,江雾弥漫,两个有着深厚文学底蕴的贵族渐渐都看的痴了,良久崔恪才悠悠道:“岑景仁才情绝世,若在此间定能写上一篇好文来佐酒……你也是的,为何非要赶他去晋阳?”

    萧阆敛下眼皮,“那是元君善的手笔,与我何干?”

    前内史令元君善为皇帝宠臣,为何会对岑文本下手,那还用问吗?岑文本是最可能接任内史令的人选……

    说服萧铣令岑文本出使晋地的理由简单的让人难以置信,那就是岑文本文采斐然,萧后见了如此俊秀之人物,定然欢喜……说不定就会启程南归了呢。

    当时萧阆为内史侍郎,若无他相助,想来萧铣也不至于那么糊涂。

    崔恪不喝酒的时候就很洒脱,喝了酒之后那更是什么话都敢说,“不管是谁的手笔,皇帝总归是不喜欢那些才能过人的臣子,你们其实枉做小人了。”

    这一点萧阆倒也同意,皇帝外宽内忌,气量不足的脾性在梁国臣子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最可怕的是他作为皇帝,竟然嫉妒臣下的才能,你说这又该怎么评说呢?

第922章江陵(二)

    “如今说什么都也迟了,岑景仁在那边颇受重用,自去后也没传回过只言片语,看来是决意背主,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可惜的呢?”

    萧阆说着,夹起一片鱼片皱眉瞅了瞅,又将鱼片放了回去,“你可真是扫兴,提什么岑景仁嘛?”

    崔恪心情不错,萧阆这人很是无趣,可他府中的美酒实在让人垂涎,改日当与周法明一起去他府上相会,谅他也不敢不拿出好酒来招待客人。

    一边琢磨着萧阆家的藏酒,嘴上却毫不留情的怼道:“江陵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可岑景仁一去,文气少了一半,你与元君善等实在难辞其咎。”

    萧阆笑笑,不再与他争辩,继续吃他的鱼脍,只是味道不如刚才鲜美了。

    崔恪还没喝醉,见好就收,他其实也只是发发怨气而已,当年他与岑文本等人相交,岑文本年纪最轻,才学却最是让人佩服。

    那样一个惊才绝艳之人,竟然被当做“礼物”送去了晋阳,真是不知所谓,发几句牢骚怎么了?他若是恼了,还要写文章来骂人呢……

    实际上此时若是岑文本重回南郡,也不太可能与他们这些人谈诗论画了,在北边待的久了,与南人在行止言谈之上都有了很大的差别。

    崔恪是个嘴上闲不住的人,“如今已然入夏,北边天气渐暖,朝中人人皆谈大略,各个语及军事,议论纷纷,却无有定论,实在惹人烦厌……至尊还没有下定决心吗?”

    萧阆饮了口酒,“此等大事,怎好轻下决断?你若有什么想说的,说与我听便是,切莫出去胡言乱语,至尊也被烦的不行,脾气可不太好呢。”

    崔恪摇头叹息一声,大事确实是大事,可商讨了小半年了却还没有定论,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可这件事也没什么可埋怨的地方,冬天时李孝恭称臣了,大家在江陵城中额手称庆,皆道大势已定矣。

    只是还没高兴几天,李孝恭便已被人擒下,甚至于梁国这边还在商量着派谁领兵增援蜀中,又该如何跟李孝恭打交道,是不是要令其来江陵觐见皇帝……

    你说可笑不可笑,是李孝恭无能呢,还是情势变化太过?或者说江陵这边商量来商量去的贻误了战机?

    张镇州与柴绍相互提防,眼睁睁的看着刘弘基一败涂地……好消息来了一个,坏消息接踵而至,几乎是空欢喜一场。

    崔恪喝了一大口酒,哈出一口酒气,“我不通军事,不晓韬略,能说什么呢?就是觉得进军河南太险了一些,窦建德,杜伏威之辈出身低贱,哪知信义为何物?一旦有所反复,岂不……”

    萧阆施施然的夹着鱼片送入口中,慢慢咀嚼品尝,良久才道:“我劝你呀,以后离周法明之辈远些,当初他们与诸王争权,斗倒了张绣等人,如今又来与我等为难。

    此等人只知争权夺利,何时顾过大局?”

    崔恪听了哈哈一笑,“我只就事论事而已,勿要说及其他……再者说了,至尊又未在此间,何必背后道人短长?”

    萧阆这下真被他给气着了,重重哼了一声,“你倒成了正人君子了,也不知是谁整日里骂了这个骂那个,险些被人捉去斩了,还得我等相救才能脱身……”

    见好友有了脾气,崔恪立即怂了,连连拱手道:“我也就那么一说,你在意个什么?周法明等人要出巴蜀,你则要去河南,我想了想,若是张绣,董景珍等还在,他们又该如何说呢?”

    萧阆平复了下心情,“这有什么不好猜的?诸王从来同进同退,秦王雷世猛殁于夔州城下,他们可不会去管什么大略不大略的,自然要先去为雷世猛报仇。”

    崔恪就笑,“那倒未必,诸王向与周仆射等不合,他们若在的话,不定就会主张出兵河南……”

    萧阆摇了摇头,“说他们作甚,你这人真是见不得旁人高兴,总要说些扰人之事,当初诸王总领兵权,向来跋扈……皇帝斩张绣时,你我都在推波助澜,如今怎的?倒觉得朝中缺了他们不成了吗?”

    崔恪不答,灌了口酒,却是击箸吟道:“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萧阆扬了扬眉,心潮澎湃间,却还是摇头道:“李定安出身虽然低了些,可这才情却非凡俗可比。”

    李破去年“作”的诗,今日已是传到了江陵,南方的人们很有包容性,并没有因为这诗出自北方诸侯之口便禁止人们传唱。

    于是江南的人们也便晓得,那个占了小半个天下的人是个文武全才,很有些令人敬慕的资格。

    即便是萧阆和崔恪这样的梁国朝中重臣,也是如此,可见南人在文化层次以及其包容性上,确实要比北人强上许多。

    崔恪饮了口酒,叹息一声道:“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啊……天下纷扰已久,内忧外患,生民涂炭,张绣等人虽然跋扈,却比吾等有用的多……

    他与董景珍若还都在,皇帝又怎会犹豫到现在还无定计?”

    萧阆沉默了下来,张绣确实死的可惜了些,但是他可不会像崔恪一样悲天悯人,做这种后悔的把戏,张绣自有其取死之道。

    董景珍死的冤了些,可他先起了畏惧之心,后又有通敌之实,留着也是祸患。

    两人的政见,行事都不契合,能相交为友也是际遇使然……于是一个吃鱼,一个饮酒,都不说话了。

    正在崔恪想紧着把酒喝完了,早些回去的时候,远处一辆马车迤逦而来,到了近处,车夫呼哨一声停下马车,招呼从人上前,从车厢中卸下一张瑶琴,随即搬来草庐之中。

    马车车帘再掀,伸出一个脑袋,左右瞧了瞧,小巧玲珑的身子顺势便钻了出来,许是在车厢里闷着了,她扶住腰腹狠狠的呼吸了几下,才望向草庐这边,远远的便屈身一礼。

    守在周围的侍从们赶紧让开,庐中两人起身拢袖回礼,女子笑了笑,便向这边行来。

    崔恪张望了几下,回身便笑道:“好你个萧从师,竟把吕乡君请来了,也不早说一声,我也好少饮一些,唉唉,饮酒就是这点不好,耳朵不很灵光。

    可惜可惜,早知她会来,我是要洗了耳朵才会来此的。”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0201/ 第一时间欣赏北雄最新章节! 作者:河边草所写的《北雄》为转载作品,北雄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北雄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北雄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北雄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北雄介绍:
大业六年,强盛的大隋迎来了转折点。 这一年,隋帝杨广开始准备征伐高句丽,顺势拉开了隋末战乱的序幕。 接下来的几年间,天下板荡,群雄并起。 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草莽豪杰,门阀世家,纷纷粉墨登场,逐鹿天下。 北方突厥汗国,雄踞漠北,虎视眈眈。 内忧外患之下,一个强大的帝国,最终轰然崩塌。 这是个最具传奇色彩的时代,也同样是中原大地最为混乱黑暗的时节。 就在这样一个时候,一个来历奇异的边塞少年,带着草原的风寒,和一股满不在乎的劲头,一头扎进了这乱世漩涡之中。北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