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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河边草     北雄txt下载     北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23章大音

    吕乡君,江都人氏,原名不详。

    据传其父乃江都富户,也有的说他的父亲为江都司佐,不管传言如何,吕乡君曾亲口对人说他的父亲亡于江都之乱。

    那时她还年幼,随母亲到江陵避祸,却辗转流落章台,可以说是身世颇为凄苦。

    顺便值得一提的是,战乱时节,百姓纷纷逃离家园到大城之中避难,可生活无着之下,粥儿卖女者比比皆是,尤其是烟花柳巷,更是容纳了许多家破人亡的人儿。

    许多大阀豪族也趁机在成本最低的时候收留流民以为奴仆家妓……

    换句话说,战乱造就了一些大城的畸形繁荣,长安,晋阳其实都在此列,只是洛阳等地却实实在在的成为了匪巢。

    …………………………

    如今江陵名妓吕乡君之名在江陵城中,乃至于南郡,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几乎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吕乡君,自号佛前客,又称五桃居士,通文章,擅音律,著有“锦书集”,在章台间流传,近两年来,不但得青楼女子们顶礼膜拜,更使贵族们趋之若鹜。

    这样一个女子无疑是江陵瑰宝之一。

    据传有贵人想要纳她入府,吕乡君不愿意,受了许多逼迫,最终却是皇帝萧铣从中阻拦,才消了祸患。

    更有人说张绣与她如何如何,才致身死……

    都是些江湖传闻,做不得准,可事关朝中权贵政争,你死我活间却还会牵扯到一青楼妓子,由此可见吕乡君名声之大了。

    她能出现在江边之上,崔恪自然惊喜万分。

    自古以来酒色不分家嘛,好酒之人大多耽于美色,崔恪也不例外,只是他是好于声色的文人雅士,并非那些只想唐突佳人的色痞。

    文人,名妓,这是江陵,乃至于整个江南地面上永恒的话题,不管以前,现在,还是将来都是如此。

    吕乡君是标准的江南女子,皮肤白皙,额头饱满,轻眉如叶,一双大大的眼睛,眨动间总觉得有光彩流溢而出。

    更为不同于常人的是,她身材不高,娇小玲珑,可浑身上下满是青春活力,走在路上一弹一弹的,随时都好像要蹦起来一样,就像一只欢快的鹿儿,瞅着就让人欢喜。

    江南女子知书达理,向称娇弱,可到了她这里,却多了几分矫健和不安分。

    ………………………………

    细雨绵绵,从人上前给她撑伞,却被她笑着避开,只行在雨中,袅袅而来,到得近前,衣衫微湿。

    向庐中二人又行一礼,声音响亮而又清脆,“乡君见过两位官人。”

    两人再次回礼,萧阆虽是主人,却很矜持,他是梁国内史令,不是其他什么人,在江边约见妓子已稍有不妥,若还表现轻浮,丢的可就不是他一个人的脸面了。

    崔恪也是高官,可他就不管那么多,摆手邀客间,欢喜溢于言表。

    “前几日于桃仙会上有幸听了一曲,至今仍觉余音绕梁,不想今日又能相会,幸何如之?桃中仙人至,芬芳满堂前……可惜这里简陋了些,未尽迎宾之礼,怠慢怠慢啊。”

    说完还嗔怪的瞪了萧阆几眼,萧阆嘴角微微抽动,真想一脚将这厮踢到江里了事。

    吕乡君身材匀称,可因为身量的关系,总给人一种肉肉的感觉,听了这话,笑声不绝,毫不扭捏的道:“官人谬赞,我可不是什么仙人,只一风尘中人而已……此地大江横过,雾掩江山,非俊杰不能存身之地,哪里简陋了?”

    虽一妓子,气魄却是不小,萧阆暗自点头,暗道了一声名不虚传,主要还是这马屁拍的极为舒适。

    崔恪俨然成了主人,笑语不断间邀着女子进了草庐。

    吕乡君坐定,游目四顾间,瞧了瞧那酒那鱼,心中也是暗道,江陵都传萧从师喜食鱼脍,还真是不假。

    只是如今这年月战火纷飞,很多人都朝不保夕间,这两位朝中重臣却还在此饮酒作乐,雅虽雅矣,可其行径着实让人不敢恭维。

    江左豪杰若都这般,异日定为他人所获……哼,苦的还是她们这些无根无基,江湖飘零之人罢了。

    心中鄙夷,可面上却不漏分毫,接连跟崔恪碰了几杯,几缕红晕渐渐爬上了面庞,看上去和江陵盛产的红橘一般,直想上去咬上一口,试试是不是像红橘一样甜美多汁。

    她也不怕喝醉,主动举杯道:“良辰好景,美酒佳肴,高朋对坐,豪论天下兴亡,两位官人好兴致……小女子错入此间,扰人清净,正该赔罪,请两位满饮此杯,小女子这就献上一曲,以佐酒食。”

    三人举杯相敬,各都饮了,萧阆饮罢道了一声,“先且不忙聆听大音,此有画作一副,先请五桃居士来品评一番。”

    说话间招手让从人拿来一副卷轴,放于吕乡君身前。

    吕乡君眉开眼笑,低头抓起卷轴摩挲良久,这才抬头笑道:“李客卿恁的小气,我去求了多次,都未曾让她画个雀儿给我,今日得偿所愿,可要好好感谢一下萧阁部呢。”

    眉目流转间,以萧阆之城府,差点也把持不住,心里暗道了两声,红颜祸水,古人诚不欺我也。

    崔恪就在那边泛酸,好你个萧从师,看着一本正经,可私下里不但藏了李客卿的画作,竟然还拿来邀约吕乡君,好手段啊好手段。

    李客卿也是江陵名妓之一,声名上并不比吕乡君差了,其人工于书画,师从江南大画师杨珧,并青出于蓝,尤善山水,为时人所称道,多少贵族想求其亲笔而不可得

    她年岁上比吕乡君大上许多,成名也比吕乡君早,前些年嫁给了吏部侍郎王矩,深得宠爱,是当时青楼女子的楷模。

    不过倒霉的是没过多久王矩病逝,王矩的亲戚们以李客卿出身青楼,而将其赶出家门,于是李客卿重操旧业,一直至今。

    崔恪家中其实也藏了两幅李客卿的画作,但瞅着吕乡君拿在手中的画轴还是眼馋,便笑着道:“不如展开瞧瞧,也不知其画工有无进益。”

    吕乡君一下抱紧了画卷,生怕别人来抢般笑道:“还是算了,此地阴湿,若是弄脏了,岂不可惜?”

    萧阆两人看她那样子,不由莞尔,刚才她还将此地夸的花一样,如今却又嫌弃阴湿了,果然是女子善变,自古皆然。

    吕乡君爱不释手的摆弄了几下,她能来此相会,为的就是萧阆许下的这点好处,不然待着没事她才不来江边吹风,至于什么内史令啊,尚书左丞的官衔,她都不很在意。

    她在江陵见的达官贵人几如过江之卿,其实越是萧阆,崔恪这样的重臣越好应付,最让人烦恼的反而是那些官职不大不小的,不顾脸面的与你纠缠起来,真的不好打发。

    她可比李客卿看的开,绝对不嫁门阀世族中人,面上看着风光,过的不定多凄惨呢,她们这样的出身,又有哪个会真的给她们遮风挡雨了?

    当然了,她可不会冷落了这两位高官,不舍的将画放下,再次感谢萧阆的大方。

    那李客卿年纪渐长,又经历了许多风雨,不知是晓得了物以稀为贵的道理,还是懒得动笔了,反正画作渐少,让她这样真心喜爱的人无处寻觅。

    而今受了人的好处,自然要予以回报,感谢两句,便起身来到摆好的瑶琴旁边,闭目平心静气,良久才轻轻拨弄了几下琴弦,稍稍调了下弦,双手抚于琴上,双目平视前方。

    此时她的气质已是大变,之前与人说说笑笑,几如多年好友,时不时露出些妩媚来,总能引得两个男人意动神摇。

    可当她坐于琴畔,便也变得端庄肃然,聚精会神,诚心正意,凛凛然如对大宾。

    于是崔恪不再饮酒,萧阆也不再吃他的鱼片,都坐直了身子,仔细聆听……对艺术的尊重,以及他们自身的修养,都在这一刻表露无疑。

    如狼似虎的关西贵族们,缺的就是这份悠然淡雅……

    “两位皆乃大雅之士,乡君这就献丑了,前几日出游,行于幽谷,心有所感,遂得一曲,也不知入不入得方家之耳,若是奏的不好,还请两位雅正。”

    语毕,素手轻抬,拨动琴弦……

    琴声叮咚,渐渐流淌在草庐之中,声调舒缓,如有魔力般让人安静了下来,此时好像只有琴音,江风还在作响,并渐为一体。

    琴声越发空灵,萧阆,崔恪静静聆听,仿佛已经闻到了花草,泥土的芬芳,又好像听见了鸟雀的鸣叫,溪水潺潺,在身边流淌而过。

    音符在欢快的跳动,表达着喜悦,又冲刷着人的精神,令人慢慢变得透彻,隔绝于凡俗之外。

    不知过了多久,琴音渐绝,最后一个音符带着余味在草庐间回荡……

    草庐里安静了下来,却还好像有什么在其间萦绕,吕乡君缓缓缩手,屈身为礼,拜的并非高人雅士,而是她身前的瑶琴。

    如此的心意,也难怪她能奏出如此的曲子。

第924章变局

    萧阆轻轻舒了一口气,就像得了一篇好文,彻夜通读,感觉身心都舒畅了许多。

    他是第一次与吕乡君相会,此时心中只有一句,盛名之下果然无虚。

    无论是李客卿,还是吕乡君,皆有过人之处……可惜沦落风尘……但也正因如此,才能与他相见,不然如此恩物,皆乃上天所赐,谁得了哪里还肯示于人前?

    崔恪嘴快,抚掌赞道:“此中多有禅意,闻之即脱凡俗,不愧是佛前之客……”

    萧阆点头附和,“大家所奏,果然不同凡响……前些日与僧人论禅,众人唇枪舌剑,往来争竞,总觉不得禅心,今日闻听佳音,才知众人浅薄……”

    说到这里,抱拳为礼,郑重的道了一声,“受教了。”

    如今江南佛道昌盛,像萧阆,崔恪这样的贵族官员,都是寺庙中的常客,他们与僧人相交,以为雅事,即便是吕乡君之类身有大名的人物,亦是如此。

    所以这样的夸赞,吕乡君很是高兴,谦逊了几句,兴致又起,还想再奏一曲,以谢萧阁部之礼遇。

    可人家毕竟是朝廷高官,能安静的吃一顿饭,喝点小酒,听上一支曲子,怕已是极限,再悠闲也就过了头了。

    说话间有人纵马而来,到了不远处翻身下马,和萧阆的侍从嘀咕了几句,便有人进入草庐,附在萧阆耳边道:“至尊诏阁部立即入宫,有要事相商。”

    萧阆皱了皱眉头,今天他休沐一天,出城吃点好的,不想还是不得清净。

    当然了,还是国事为重,声色犬马之类的贵族休闲都要放在后面。

    吕乡君知机的起身告辞,萧阆应了,让侍从再送她回去,当然人家也没忘了拿上那副画,喜气洋洋的一弹一弹的走了。

    崔恪眼巴巴的望着那浑身都透着欢快的身影,暗道扫兴,虽然不舍,可他也不会像俗人一般上去纠缠什么。

    只狠狠的灌了几口酒,也起身告辞。

    …………………………

    萧阆策马入城,一边在琢磨着见到皇帝和同僚该怎么说话。

    河南生了变故,王世恽在没有任何征兆之下弃城而走,西去投了李定安。

    王世充死后,这些郑国余孽早没了当年的威风,左顾右盼间,只待屈膝投效而已,至于投的是谁,可能连他们自己都闹不明白。

    如今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抛弃了东都投到李定安那边去了?

    洛阳这样的通衢大邑就空荡荡的摆在了那里,情形分外诡异,萧阆心动之余,却也没想明白之后该怎么做才合适。

    作为内史令,他是萧铣最为信任的臣子之一,同时他还是萧铣的亲族,一直对朝政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可即便如此,在大事之上,周法明等人的话语权并不比他低了,先前周法明联合了苏胡儿率军陷长沙,由此升任尚书左仆射。

    若非有张绣在前,以周法明之功一跃而为尚书令也没什么阻碍。

    逢此局面,周法明又会是怎样一个态度呢,还是力主入蜀吗?

    想着事情,很快已经来到宫门之前,黄门侍郎刘岱已经等候多时,与萧阆并肩入宫,“至尊闻听消息之后颇为惊喜,我看发兵河南已成定局矣。”

    萧阆沉声道:“一会莫要多言,先看尚书省怎么说,对了,我急着入宫,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形还不太明白,王世恽前些时不还向我摇尾乞怜,怎就突然去投了李定安?”

    刘岱点头,“探报也是刚到,只说王世恽率众往西走了,跟随他的人很多,洛阳几成空城,我想过两日必然有人来投,到时便可知其中详情了。”

    萧阆暗自叹息了一声,与洛阳那边往来通信也非一日两日了,还道王世恽有心投顺,今日却听到这么一个消息。

    那边刘岱还在道着,“也不知王世恽之辈怎么想的,竟然舍我而投李定安,那李定安早年不过一府兵,何其低贱……”

    萧阆看了他一眼,虽然刘岱说的并无新意,也失于武断,可大致上他是同意的,王世恽此举让他也颇不舒服。

    他们兰陵萧氏如此显贵,李渊也就罢了,如今声望上难道还比不上一个贱家子?

    心烦意乱间,随口道:“没什么好比的,王氏之前卖女求荣,已与李定安有了联姻之实,今去相投,倒也在情礼之间。”

    正说着话,中书侍郎郑昃赶了上来,几人相互施礼,再前行时郑昃看了看两人叹息一声道:“当年杨玄感,李密,王世充等皆志在天下,欲取东都而制众人,如今倒好,东都大邑,竟被人弃之如敝屐,可怜可叹。”

    刘岱笑道:“时移世易,东都现在可不如咱们江陵繁盛了。”

    另外两人都是一笑,虽都装着心事,可优越感还是满满的荡漾了起来,郑昃更是笑着道:“别说沦为鬼蜮的东都,便是西京长安如今怕是也比不得咱们江陵了。”

    萧阆听着他们说话,烦闷稍解,也加入其中,“天下大势总见于细微处,如今我梁国治下百姓安居乐业,民心归附,朝中则群贤毕集,共奉明主,如此若还不能定有天下……”

    说到这里,人家摇了摇头,意思是不能置信。

    几个人互相打着气,气氛一下宽松了起来,至于王世恽怎么就突然跑去了关西,好像也不是什么让人太过在意的事情了。

    谈谈说说,便来到天光殿前,在宦官们的引领之下,进到了偏殿之中,萧铣埋头于案牍之间,正在奋笔疾书,也不知在处理什么政务。

    尚书省以尚书左仆射周法明为首的官员都已到齐,内史省,中书省的也都在,济济一堂间,萧阆那句群贤毕集之说,倒也真是应景。

    拜见皇帝,同僚相互见礼,萧阆施施然的落座,仔细的打量了一下皇帝的神色,再瞧瞧周法明,中书令吴文胜被他自动略过,那人垂垂老矣,是个标准的墙头草,不需多做关注。

    二三十人济济一堂,快赶上大朝会了,萧阆暗自摇头,这许多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能商量什么呢?

第925章朝议

    遇大事者,不谋于众。

    情况一如萧阆所料,当有人详细的叙说了得到的探报后,只稍微安静了一会,便有人迫不及待的说起了自己的建言。

    因为事出突然,众人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也没有相互商讨过,所以意见并不一致,甚至引起了不必要的争吵。

    中书舍人张师范显得很激动,他是江左有名的才子,唇舌便给,和人不断的争论,让众人烦不胜烦。

    这样的场景其实也不是第一次出现了,中书省在梁国大权旁落已久,无论是内史省还是尚书省都可以轻易的压制他们,所以中书省的臣子们一直在努力寻求恢复中书的权威。

    在一些大事之上,中书表现的尤其固执,不愿屈从于其他两省,可一个两个人的努力无关大局,只是拖延了梁国的行政效率而已。

    萧阆冷眼旁观,在种种建言中体会着众人的意图,之外也在揣测着皇帝的心意。

    周法明也与他一般,并不多言,只是和萧阆不一样的是,他认为半年多来说的已经够多了,即便今日王世恽远走带来了变数,也并不足以改变他的立场。

    议论纷纷间,殿中的气氛持续高涨,眼瞅着户部尚书齐蕴与中书舍人张师范争的面红耳赤,动了无名。

    一个开始攻击对方无才无德,只知道如布衣市井般斤斤计较,不足与言大事,一个骂对方好色之徒,只晓得在石榴裙下打转,何曾有半点为国之心。

    好吧,这两位一个好色,一个悭吝,各自揭人短处,显然间隙已深,不是一日两日了,如今在天光殿中相互指责,几如泼妇,让众人实实在在的看了回笑话。

    笑话不怕看,可着实不是时候,偏题的厉害不说,殿中之人其实各个都觉脸上无光。

    中书令吴文胜咳嗦了几声,睁着一双好像刚睡醒的眼睛,慢吞吞的几句话安抚住了像个斗士般的中书舍人张师范,那边的户部尚书齐蕴吃了亏,还想趁机穷追猛打讨些便宜,却在尚书左仆射周法明的深沉目光中败下阵来,气咻咻的住了嘴。

    还好没有动了拳脚……萧阆嘲弄的想着,再想到之前诸王在时,一个个张牙舞爪,一言不合便要痛骂群臣的样子,萧阆倒觉着如今没了那些粗鄙武夫立于朝堂之上,情形和谐了许多。

    可他却也忘了,有张绣,董景珍等人在,战事上的事情哪容其他人插嘴,更不会有这么多的意见出现。

    换句话说,诸王去后,梁国朝堂上的争竞反而更加激烈了,朝局趋于不稳,争吵的时候渐渐多于合作……当然了,也许萧铣更喜欢看到这种情形吧?

    …………………………

    萧铣俯视众人,眉头微微蹙起,并无喜怒流露,可熟悉的人都知道,他的心情不是很好,但绝对没到恼怒的程度。

    萧铣也确实很放松,和萧阆的感觉差不多,没有了诸王的掣肘,他们的余党也被清理的没剩几个了,他觉着朝堂上的氛围变得舒缓了许多。

    至于臣下们的相互指摘,也只是气急之下,君前有所失仪,他向来自诩度量恢弘,并不会在意这些小小的冒犯。

    当他摆了摆手,众人便安静了下来,萧铣嘴角微弯,露出些笑意道:“前年王世充败亡,去岁李渊身死,风云变幻,莫过于此……”

    说到这里他叹息了一声,接着道:“今王世恽西投李定安,河南空虚有目共睹,半年来议论纷纷,也该有定计了,萧卿,你向来智谋深远,屡有卓见,不妨说说朕该如何呢?”

    周法明闻言,皱眉看了看对面的萧阆,心中道了一声果然如此,皇帝的倾向已经很明显了,他想用兵于河南,不然此时开口说话的就是他周法明了。

    萧阆顺势起身,躬身一礼道:“依臣之见,应尽快起兵,进据河南。”

    说完直起身来道:“自至尊起兵以来,剿灭暴民,平朱璨于淮右,驱林士弘于江夏,之后轻徭薄赋,与民休息,积聚日足,遂百姓归心,豪杰竞相来投。

    想昔日孙吴据有江南,常思北上中原,蜀汉领有巴蜀,也曾数出祁山,为何?江南富庶,巴蜀丰足,却皆有偏安一隅之势,若不能与人争雄于中原腹地,早晚必为他人所趁。

    前宋齐梁陈,皆有诸侯之姿,与人隔江而治,也不过一时之兴也,今至尊承祖宗之志向,重又领袖江表,若不能奋戈北向,又与前朝何异?

    众人畏惧者,不过李定安之兵势而已,杜伏威,窦建德也因于此,不敢进据河南,此正显我威势之时,怎能怯懦?

    李定安兵锋虽利,可以我看来,也不过逞凶一时而已,其人出身微贱,居于晋地一隅时还则罢了,今其方入西京长安,又得巴蜀,据传西北李轨,梁师都也为其所并。

    正所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以其卑贱之身而御豪杰之士,败亡只在朝夕,还不自知,窥视河南,欲与我争雄,此正其败亡之始也。

    所谓天予弗取,自受其咎……此时河南空虚,窦建德逡巡不入,我若挥兵取之,一来可震慑窦建德,二来或可借东都洛阳,引李定安东来,只需稍挫其锋,关西群雄定会不甘蛰伏,击其项背。

    到得那时,扫平天下,只在须臾。”

    殿中很多人都在点头称许,这也显示出一个冬天的辩论谁占据了优势。

    即便周法明并不同意他的观点,可在萧阆准备多时的演说之下,也有些意动了,他和萧阆其实是有着共识的。

    那就是李定安新入关西,立足未稳,也就是说扩张的脚步太急,难免绊脚,此时正是对其用兵的好机会。

    再加上杜伏威,窦建德都来信结盟,杜伏威也就罢了,窦建德肯定是被李定安给吓着了,若不能趁此良机做点什么,他们还有何面目立于朝堂之上?

    可他与萧阆不同的是久经战阵,之前很多的探报上都说的很明白了,潼关,弘农可能聚有重兵。

    而从北边天气转暖开始,晋地的粮草便在流水般运往关西,周法明可不会认为这些粮草都是给关西的百姓吃的。

    种种迹象都表明唐军真严阵以待,不论针对的是窦建德,还是梁国,此时用兵河南都意味着将面对一场大战。

    他真心认为即便李定安在关西立足未稳,此时与其在河南地面交战也非明智之举,如今天下精兵论起来,李定安当居其首。

    和其交战,胜了也是惨胜,之后恐怕也会为窦建德所趁,败了那就不用说了……所以不如避实击虚,全力入蜀一战当有八分胜算。

    而萧阆所言又很动听,若不趁此机会北上河南,被李定安占了先,形势也会变得非常严峻,蜀中之战也许还未有结果,这边已经从河南南下江淮了。

    到时腹背受敌……难道还去指望窦建德相帮?

    一个冬天的时间,他一直无法说服皇帝和群臣同意他的战略,关节上其实就在于此,东都的诱惑力只是其中一个因素罢了。

    萧阆语毕,再次向皇帝施礼,回去安坐,众人表情收入眼底,他在心里已经自得的道了一声,大局已定。

    萧铣也已然不再掩饰自己的心意,脸上笑意大盛,“卿之所言,甚合朕意……”

    接着转头看向周法明,“周卿可还有何话说?”

    周法明知道皇帝心意已定,这个时候再说什么入蜀之类的话题,恐怕就有不知进退之嫌了,想想张绣的下场,周法明暗自叹息了一声。

    “臣以为至尊若有意挥兵河南,有些事必先未雨绸缪才好。”

    萧铣稍稍松了口气,周法明还是难得,不像张绣等人一般,只知道耀武扬威,丝毫不顾君王脸面。

    笑着点头道:“卿家向来知兵,有话尽管道来。”

    周法明沉吟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道:“窦建德屡屡传信于我,倍言结好之意,可我一旦进兵河南,其便于我大军侧后……空言无益,不如让他献出虎牢,也好防其反悔。

    即便窦建德不允,也当让其出兵,共御大敌,绝不能让其坐观于侧,相机而动。”

    相比萧阆那些空泛的言语,这才是战略上的切实意见,萧铣点头应了,在他看来,窦建德称臣是早晚的事情,如今指使其做些事情,还不轻而易举?

    周法明又道:“河南历经战祸,早已满目疮痍,诸郡县大多荒芜,只有少数还在维持观望,此去大军无法就地进食,粮草便成重中之重。

    李定安麾下尽多边地骑卒,往来冲突,断人粮道乃是常事,所以必须先在洛阳囤积粮草,不然战事稍有不利,必定为其所困……”

    萧铣再次点头,“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卿想的周到。”

    周法明还想再说,可瞅了瞅萧铣的神色,又把话咽了回去,这不是讨论战阵之事的好地方,皇帝也不耐烦听这些……他有点着急躁了。

    于是躬身道:“仓促之间,臣未虑太多,待之后臣召集众人,商议之后再上奏于至尊。”

第926章议事

    河北,魏城。

    魏城在河北不算大城,归武阳郡下辖,甚至都不是郡城。

    可它的地理位置很是优越,南边离着黄河不远,又在永济渠的边上,是当年从洛阳到涿郡的中转站之一。

    自从杨广开凿运河,运河沿岸的城池便都渐渐繁荣了起来,而当年杨广征伐辽东,让魏城的便利更加凸显了出来。

    窦建德府兵出身,最是务实,于是便选了魏城为夏国都城,只是运河之水泊泊流淌,夏国却无好的船只行于其上,提供便利,让窦建德颇为惋惜。

    当然了,魏城之中也没有什么皇宫,窦建德至今住的还是魏县县令的衙署旧地,只不过在前些年扩建了一下,勉强看上去有了点模样,照着皇宫却还差着老远。

    在平定幽州以后,有人建议将夏国的都城搬去涿郡,那里有着前隋的行宫,虽已荒废多年,可还颇为富丽堂皇,那里作为一国都城才像点模样嘛。

    窦建德听了很是意动,可国子祭酒凌敬劝他,涿郡近于塞外,远于中原,乃屯兵御边之所在,若您是个将军,住在此处正好,可您已经是夏国的皇帝了,住在涿郡就有点不妥当。

    窦建德听了觉得十分有道理,于是还是回军魏县,把魏城当做了自己的老巢,小是小了点,看着也很寒酸,可此处位于山东,河北,河南交界之处,对于有志于天下的人来说,这里正是用兵中原的好地方。

    ………………………………

    此时窦建德坐于厅堂之上,正与侍中崔君肃,尚书令曹旦,中书令裴矩说话。

    自童广寿,王伏宝等人陆续被诛,窦建德的治下变得有条理多了,那些跋扈而又粗鲁的将军们不再对皇帝的所作所为指手画脚,也不会再因为远近亲疏争来斗去。

    更不会因为跟随窦建德日久,持宠生娇,欺压同僚,于是窦建德召集众人议事的时候,便没了那么多的烦恼。

    不然他召宰相议事,童广寿等也要在背后说什么皇帝变了,不愿跟旧人们交心了之类的怪话。

    其实本质上来说,与萧铣斩杀张绣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在成事之后剪除功臣的举动,可窦建德比萧铣明显更有控制力,对治下的影响也更小。

    ………………………………

    “王世恽去投了李定安,东都洛阳已成空城,离着这么近……朕想着是不是派兵前去查探一番?”

    听皇帝是这么个说法,三位宰相相互瞅了瞅,裴矩先就笑了,“至尊欲将东都收入囊中,也不是不行……”

    窦建德哈的笑了一声,“俺就晓得你的主意多……”转眼想到自己已经是皇帝了,不能这么粗鲁,于是咳了两声,“爱卿可有良策?尽管说来听听,东都洛阳啊,朕早就想进去瞧瞧了。”

    尚书令曹旦瞪了裴矩一眼,开口道:“至尊莫要听人瞎说,咱们若是此时占了洛阳,萧铣必然怪至尊相欺,恼羞成怒之下不定做出什么事来。

    更不用说那李定安了,只要咱们进了洛阳城,那边轻骑须臾便至,将咱们围在城中,也不需多少时日,饿也被饿死了。”

    窦建德狠狠的揪了几下胡须,瞪了自己的妻兄一眼,显然是怪他不懂自己心意,连做个美梦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接着他满脸渴望的看向裴矩,想听听他的好主意。

    老狐狸如今也七十多岁了,须发皆白,精神却还很健旺,能跟人斗心眼,还能跟人耍计谋,比之远在长安的何老头是一点也不差。

    “至尊只需去信给李定安,言曰愿于其称臣,共伐萧铣,之后率军入东都洛阳,岂不顺理成章?”

    一句话把其他几个人都说愣了,觉着这话不太对劲,可细琢磨一下,却又颇为可行,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糊弄人的本事还是一流水准。

    崔君肃先就摇起了脑袋,“裴中书此言差矣,当年吴蜀结盟抗曹,并非吴蜀相亲,而是曹操势大,不得不尔,今若联合李定安去伐萧铣,何异于蜀曹联兵去伐孙吴?即便得些便宜,也无济于大事……”

    不等曹旦再来帮腔,裴矩已经点头笑道:“我见至尊心切,一会说话怕要不高兴,于是出言以博诸君一笑尔,多有得罪,莫怪莫怪。”

    崔君肃也狠狠揪了揪胡子,恨不能上去给那老匹夫一下子,说笑?君王面前你说笑个屁啊……

    曹旦度量不小,只是哼了一声,想了想却又笑了起来,“裴中书向来计谋百出,即便说笑,气魄也是不小,佩服佩服。”

    窦建德就更不当回事了,他向来敬慕门阀世族中人的风范,裴矩正是其中的佼佼者,所以万事他都会容让裴矩几分,即便不如李破待何稠那般“孝顺”,也可以说是难得一见了。

    “唉,可惜可惜,若向李定安称臣便可得洛阳,也无甚不可嘛……我与李定安向来无冤无仇,还很敬佩其人……”

    曹旦无奈的咳了起来,并干脆打断了他的臆想,“至尊还请慎言,那李定安狼子野心,还狡诈的很,咱们可要多加提防。

    至尊以后就莫提什么称臣不称臣的了,罗艺被那人捉住杀了,李渊父子也都死个干净,咱们若低了头,不定就没了性命。”

    窦建德无奈的敛下眼皮,嘟囔了一句,“朕也就那么一说,莫要当真。”

    心里则在想着,李定安自然不好对付,那会他还只是马邑通守,就敢带兵到幽州来把宋金刚和罗艺都给宰了,老子带了数十万人马也被他唬的不轻。

    如今那厮带兵进了长安,势力更大了,咱傻了才去跟他硬碰,所以先与他虚与委蛇一番又有什么不好了?

    “洛阳就在那里摆着,若萧铣那厮胆怯不敢北来,岂不让李定安占了便宜?”

    裴寂微微一笑道:“至尊且放宽心,若李定安想入河南,开春时怕也就动兵了,如今没有动静,反而是王世恽弃城而出,想来意在萧铣,咱们只需静观其变就好。”

第927章弘农

    唐元贞二年四月,河南北部,随着王世恽率众出逃,东郡以及东都洛阳附近的气氛渐渐紧张了起来。

    最先行动起来的不是萧铣,而是窦建德。

    他离着东都洛阳最近,得到消息比萧铣快,也很详实。

    不久,窦建德便调左武卫大将军王琮任相州行军总管,领十余万大军驻于河内,与东都洛阳隔河相望。

    同时他更是送信于萧铣,言道君若无北上之意,那俺可就不与你客气了,总不能将洛阳大城平白交给李定安,那时你远在江陵倒是不愁,可咱们就要跟李定安交锋了……若是那般,何如现在占了洛阳,得些先机再说?

    他明显是在催萧铣北上,不然两家结盟的主次怕是要颠倒一下了,真闹的跟蜀吴抗曹一般,你来我往的斗心眼之余,还想着要有限度的合作一下,可惜少了条大江,不然大家都要心安许多。

    当然了,有黄河横在那里,窦建德就比较有底气,所以在接到萧铣回信的时候,和臣下们商量了一下,便许了虎牢予人。

    虎牢的战略意义不须多言,那是河北,山东进入河南的门户,当年诸侯伐董就在虎牢关前碰了一鼻子的灰。

    窦建德毫不犹豫的让给了萧铣,还不就是因为有一条大河作为依凭,即便萧铣败了也不会闹的难以收拾吗?

    相比窦建德的雷厉风行,能舍敢弃,萧铣的动作就慢的和老牛拉车一般了。

    他先调交州总管丘和转任江州总管,又以尚书左仆射周法兴兼任黄州总管,在庐江,襄阳两地聚集人马,囤积粮草。

    说实话,他的行动太慢了,慢到根本没有抓住战机一说,他就像是一个有着拖延症的主人,当他慢吞吞的想要去招待客人的时候,客人们已经将菜炒好了,就等着他入席呢。

    在此期间,周法明等人越来越觉河南之战有如圈套,想要劝皇帝改变心意,萧铣却不耐烦的指责起他们冬天里互相争吵,以至于贻误了战机。

    萧铣的指责其实不无道理,周法明既为尚书左仆射,又兼兵部尚书,在战略上不能同皇帝保持一致也就罢了,反而想靠拖延来改变皇帝的心意。

    可以说,周法明并不是一个称职的臣子,如此也就让梁国处于了一个尴尬的位置,大略上已经议定出兵河南,可准备上却没有跟上,至少还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才能出兵。

    当然了,南阳,襄阳,汝南等地都驻有大兵,为防备弘农的唐军以及虎牢的夏军所设,倒是省了不少事。

    不得不说的是,萧铣治平梁国数载,施政上还是很得人心的,起码比喜欢打土豪,分田地,却还酷爱女色,以及强拉青壮入伍,丝毫没有施政计划的林士弘强多了。

    当听闻皇帝想要起兵去东都的时候,很多人都觉着立功的机会到了,所以江南门阀世族子弟纷纷请求随军出战,府兵们表现的也很踊跃。

    此时梁国上下弥漫着乐观主义情绪,除了周法明为首的一些人觉着河南像是一个挖好的大坑之外,其余人等,从皇帝到臣下,门阀世族,再到治下的百姓,都非常自信的认为此去河南定能轻松败敌。

    等皇帝进了东都,四方宾服也只在眼前了。

    这种群体性的乐观情绪不知道是从哪,又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的,但确实对梁国的方方面面都有所影响。

    ………………………………

    不管萧铣以及他的臣下们抱有怎样的蜜汁自信,可他们的动作太慢了,尴尬的不光是他们自己,其他人也都一起陷入了尴尬之中。

    窦建德以及他的臣下们几乎是目瞪口呆的看着梁国大军像蜗牛一般,往洛阳先聚集着粮草和兵员,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忙碌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窦建德有些不想把东都给萧铣了,这时他觉着萧铣有些靠不住,还不如他率军占据洛阳跟李定安正面对峙,萧铣从侧方接应一下……

    直到这个时候,周法明一直控制着梁军的节奏,他的策略也很简单,既然大家在河南准备大战一场,那他就多做些准备,你如果沉不住气就来攻我,正好借战事失利而撤军。

    可当江州总管丘和到任以后,梁军备战的速度一下便提升了起来,丘和可没有周法明想那么多,他就是来带兵打仗的,皇帝让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周法明无法对他直接进行辖制。

    而养精蓄锐了一个冬天外加一个春天的唐军,在潼关,弘农两处一直眼巴巴的瞅着河南,终于在窦建德,萧铣做出反应之后争吵了起来。

    …………………………

    弘农郡守府。

    唐军将领们济济一堂,开起了临战之前的第二场大型军事会议。

    第一场是在冬末春初的时候,大军渐渐成型,为了尽快厘清归属职责,左右领军大将军尉迟信和步群召集众将在弘农郡守府开了一次会。

    四月间,等的快要不耐烦的将军们闻听窦建德和萧铣处都有了动静,终于振奋了起来,准备作战了。

    唐军将领们征战多年,早就熟悉了这种分外舒服的战争节奏,先定好战略战术,再囤积粮草,聚集人马,然后出兵作战。

    和演义小说以及传闻中的那些战事并不一样,没那么戏剧性,也不会摆弄什么空城计,美人计之类的计谋,更不会设伏于道途,或者来个夜袭敌营,放水将敌人淹了,毕其功于一役。

    今年的战事和以往差不多,聚集在潼关,弘农的大军整装待发,不管今年萧铣,窦建德入不入河南腹地,唐军都不会空手而还。

    战略上,引萧铣,窦建德入河南一战,是今年主要的战略目的,如果不能达成,今年也当占据河南,到了秋冬之际,配合巴蜀,进军江表。

    因为有了关西的人才,制定的战略比以往要详细的多,时间以六七月为准,到了七月,窦建德,萧铣再无动静,唐军便会起兵进入河南。

    其实不管王世恽是不是弃城而出,唐军的战略都摆在那里,就是要与人战于此地,我不先出兵,是怕吓的你不敢来而已,并无遮掩自己意图的想法,而且十数万大军的聚集也遮掩不住。

    王世恽西逃,则是进一步引诱对方进入既定的战场,战略意图也分外明显,无论是萧阆,还是周法明,都乃江表智谋之士,他们不会看不明白。

    可他们还是产生了极大的分歧,这就是战争吸引人的地方,人们的对战略的认知,以及他们自己的性情,才能,胆略等等,都会影响到他们的判断,再加上其他许多外在的干预,于是战争的结果也就很不一样。

    就像是官渡之战,不论是袁绍还是曹孟德,对敌人和自身的认知都有极大的偏差,于是他们在共同选定的战场上进行了一场精彩的对决。

    多年之后,曹孟德又与人在赤壁搏了一把,却是大败亏输。

    如今情形差不多,三国鼎立,外加一个看热闹的杜伏威,在河南已经隐然形成了对峙的局面,至于是否要在河南战上一场,却还要看各人的意思。

    唐军底气最足,遂将主动权让了出来,窦建德流了半天的口水却先就怯了,于是拼命鼓动萧铣北来,觉着联合了萧铣也许还能把李定安的气焰压下去。

    可梁军随后的表现让人大失所望,连准备与其一战的唐军都受不了了。

    ……………………………………

    唐军主力聚集一处,盛况空前。

    这一次除了左右翊卫大将军张伦,宇文镬在蜀中,右屯卫大将军尉迟信在长安坐镇,左监门卫大将军庞玉领兵去凉州,左屯卫大将军窦琮在关西剿匪之外,其余的卫府将军们都在此间。

    弘农郡守府大堂之上,十一个卫府大将军,将军依次列坐,尉迟恭端坐主位,侧面是很不服气的步群。

    两个人现在一个是行军总管,一个则是行军副总管,和以前一样,步群还是差了点,屈居于尉迟之下。

    步群觉着挺委屈,去年大军出兵关西的时候他就没赶上,带着徐世绩,杨道生等牵制住了潼关的李建成。

    这下功劳可就差了众人好多,本来打算攻打窦建德,萧铣时便无人来与他争抢了,但是那边战事太过顺利,李渊父子稍稍挣扎一下,便都掉下了战马。

    于是一年之后,大军汇聚于潼关,十几个将军,各个军功闪耀,都不含糊,尤其是尉迟……步群以为这厮还得率兵在西边看着梁师都和凉州呢。

    哪成想尉迟恭不但脱开了身,而且率领李年,薛万彻吓退了突厥颉利汗阿史那求罗的三万大军,然后优哉游哉的在京兆过了冬,今年便出现在了潼关,顺便夺了步群的主位。

    你说可恨不可恨,如果不是舍不得也无法离开,步群都打算去长安见一见皇帝,怎能厚此薄彼到这般地步?

    他可是比尉迟资历深的多,又会说许多好话,怎就比尉迟那黑厮差了?

第928章军议(二)

    尉迟也就罢了,虽然没去过辽东,但总归还算是马邑旧人,而更让步群震惊的是他对面坐着的徐世绩。

    徐世绩在弘农跟他相处的不错,什么苦活累活都抢着去干。

    比如说前年王世充败后,很多郑军都跑进了山里当起了强人,于是驻军弘农的他们便也有了剿匪之责。

    步群对剿匪当然不感兴趣,他认为大王督促他们剿匪并非是为了旁的什么,估计是想搜索一下王世充,据说王世充没回去洛阳,而是失踪了,很可能就流落于山间。

    那种大海捞针的功劳,步群已经看不上眼,就算捉住了王世充又能添什么光彩?于是将剿匪的事情交给了徐世绩,嗯,那会主事的是张伦……反正徐世绩二话不说就领兵走了。

    徐世绩倒是没找到王世充,却是把河南大寇单雄信给斩了,一如步群所料,没得多少军功,而且徐世绩自作聪明,还受了训斥。

    后来张伦走了,就是他与徐世绩在弘农驻守。

    徐世绩这人年轻,有才能,而且当过李破的亲军统领,资历上浅薄了一些,可其他方面都表明这人前途不可限量,于是步群很愿意跟其人相交。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厮回京转了一圈回来,竟然他娘的成驸马爷了,娶的是皇帝的妹子,扶风长公主李春。

    步群有点头晕,他是打破脑袋也不明白此人是怎么攀上公主的,大娘子名声在外,加上又是皇帝唯一的亲族,深受皇帝宠爱,那样一个女子怎么就看上徐世绩了呢?

    步群再次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徐世绩,除了满面红光,春风得意之外,好像也没比别人多些什么嘛,嗯,这厮心眼贼多,对昔日同僚也下得去狠手,就算交好也要提防一些。

    徐世绩感觉到有人在看他,转头与步群对视一眼,点头微笑示意,步群心里跳了跳,赶紧拱手以对。

    心说俺也是倒霉,之前有张伦压在头上,如今又来了尉迟,还他娘的出现个驸马……他不会怪俺让他大冬天的出去剿匪吧?

    后起之秀可不止徐世绩一个,尉迟偕,张士贵,赵世勋都在此列,而且早就分出了远近,徐世绩与张士贵,赵世勋都称友好,尉迟偕则和赵世勋说的上话,尉迟偕又是右屯卫大将军尉迟信的弟弟。

    徐世绩和赵世勋交厚,两个人都出身于皇帝的羽林近卫,与罗士信,刘敬升,阿史那大奈等自成一系。

    这些后起之秀们各个野心勃勃,外加才干非凡,让前辈们倍感压力,也正因为有了他们,所以步群现在和尉迟恭都不怎么勾心斗角了。

    争来斗去的没意思,还让后来的人们看了笑话……

    …………………………

    十几位将军,外加兵部郎中张亮,他与兵部员外郎刘朝宗,谢政等人掌管着军情司,虽然如今还没有太大的建树,但绝对不容小觑。

    张亮和徐世绩交厚那就不用说了,都出身河南,又一起像兔子般被魏公追过,经历过患难,用外人的话说,那是换命的交情。

    当然了,对于出身于河南的将领,官员们可能又有另外一番解读,比如说徐世绩杀单雄信……

    实际上让将军们忌惮的是此人曾经任职过汉王府司马,乃皇帝的心腹之人,别看现在只是个兵部郎中,将来人家几乎必定要位居高位。

    这些人也就组成了潼关,弘农大军的领导层,去年时降顺的那些人,和政事上不一样,关西人暂时还无法进入到这个军事集团当中来。

    将军们左顾右盼,几乎都是熟人,你说两句,他说两句,弄的厅堂中很是热闹,直到人都到齐了,尉迟恭才敲了敲桌案,接着又按了按手,才让厅堂间安静了下来。

    将军们振奋的昂起脑袋,他们对功业的渴求几乎不加掩饰,争功的意思就差摆在脸上了,去年的战事让这里的几乎所有人都得到了晋升,大家还都晋了爵位。

    那还只是扫平李渊……今年大家面对的是窦建德和萧铣,大家几乎有志一同的认为,平定窦建德,和萧铣是统一天下的最后战事了。

    这俨然是开国之功的一部分,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所以求战之心愈发强烈,什么都要争一争,让尉迟恭和步群很是头疼。

    …………………………

    “萧铣,窦建德胆子都还不小,欲与我等战于河南,也不知谁先谁后……或是合兵一处,与咱们见个高下。”

    尉迟恭洪亮的声音在大堂之间回荡,激起的是一片肆无忌惮的笑声,身经百战的将军们放松的很,与谁对敌都动摇不了他们必胜的信心。

    他们的骄傲与自信都建立在一场一场的战事上,并非毫无依凭,至于会不会成为骄兵……谁知道呢,等能击败他们再说吧。

    尉迟恭如今成熟多了,再不会给将军们抓阄或是抽签的机会。

    等众人笑声稍止,他接着道:“召诸位前来,是想与大家商量一番,什么时候动兵……至尊已付我全权……有什么话尽管言来,嘿嘿,若有谁藏着掖着,想去兵部或者至尊那里说小话,我可就不跟你客气了啊。”

    将军们又都恶形恶状的笑了起来,相互打量着,觉着各个都像是背后论人短长的鼠辈,唯独自己光明磊落,是真正的伟丈夫。

    李年向来比较冲动,当先就开了口,“俺觉着没必要再等了,窦建德和萧铣哪有什么胆量可言,窦建德逡巡不前,萧铣探头探脑。

    俺算了算,依照他们的样子,六七月间也未必能到来,何必耗费时日,早早去占了洛阳,今年还能留出许多工夫来跟他们计较。”

    他的话得到了陈圆,尉迟偕等人的赞同,萧铣的动作太慢,让唐军有了躁动,同时也表现在了将领们的身上。

    骄兵悍将,向来难以压制,李破领兵时他们还算听话,轮到尉迟就差了许多,如今张伦后来居上,隐为众人之首,但你要把张伦放在潼关,弘农一线,他的表现估计还不如尉迟呢。

第929章军议(三)

    赞成李年提议的人不算多,唐军精锐不假,可这么冲上去直接占了洛阳,很多人都觉着不妥。

    “大略之上已有定论,俺觉着不应鲁莽行事……此战为的是在河南重创梁军或是夏军,而非是据有洛阳,俺认为都等了多半年了,再等上一两个月又算得什么呢?”

    说话的是张士诚,李渊降人,在前年风陵渡口一战,以及去年进入关西的战事当中,立下不小战功,遂晋左骁卫将军,盂县县公。

    这人颇为自负,说话也不太好听,却难掩其才干,这样的人自然不得人喜欢,只是在唐军之中也不算显眼。

    毕竟这里没有什么太子,秦王以及其他什么官员,大家都统兵多年,多数人说话不会那么婉转。

    就像现在,被张士贵说了声鲁莽的李年就斜了对方一眼,没怎么恼怒,那边尉迟偕已经说了话。

    “大军上下已经休整了一个冬天,如今求战心切,士气可用,加上兵精粮足……这么等下去确实有些不好受,去年三月间开战,四月进了长安,留出半年来平定关西,蜀中,时日刚刚好。

    这和今年有些像啊,前面还是东都洛阳,着急些也是有的,怎么能说是鲁莽呢?”

    这就有点吵架的样子了,张士贵去年和尉迟偕,赵世勋两人前后脚的领兵去到关西,抢了不少功劳。

    尉迟偕和赵世勋和李世民战了一场,险些栽倒在冯翊城下,张士贵就比较顺手,去韩城逼降了侯君集,然后马不停蹄攻占了不少郡县,算起来差不都有一半关西的地盘都是他带兵打下来的。

    战后论功之后,功劳也差不多,尉迟偕自然感到颇不平衡,觉着张士贵抢了他的功劳不说,还没个谢字,让人颇为着恼。

    张士贵不傻,可他脾气向来执拗,为此吃了无数次的亏,每次过后都有所悔改,但说实话,他的记性真的不怎么好……

    而且当他觉着占理的时候,才不管你是谁呢,性急起来,即便皇帝当面估计他也能据理力争上几句。

    “兵法有云……”

    只是没等争论继续下去,已经被一个声音打断,“张将军稍安勿躁,今日尉迟将军召集大家聚集于此,定已成竹在胸……既然至尊许将军以全权,那咱们听令便是,不需争来吵去,没个章法不说,也伤了大家和气。

    大战在即,咱们正应同心协力,共对强敌……诸位觉着俺说的对不对?”

    说话的是徐世绩,显然对张士贵颇为维护,因为两个人在风陵渡口一战当中并肩作战,又在弘农共事了一段时间,算是结下了些交情。

    张士贵被人打断本有些不高兴,可见说话的是他,便也住了口。

    话音未落,步群就笑着接过话茬,“徐将军所言极是,大家没什么好争的,大略上早就定好了,不管萧铣来的早晚,咱们怎么都得等到五六月再动手……”

    众人一听,心里都暗骂了一声他娘的,老步的老毛病又犯了,以前在至尊面前说说好话也就算了,如今竟然跟在了后进之人身后,真是丢脸至极,也不知徐驸马的马屁香不香。

    徐世绩也表示消受不能,他率军刚到潼关就碰上这难得的场面,他说话是想缓和下气氛,外加在众将面前露个脸,表示他徐世绩可不是以前那个河南降人了,也该在众人之间有个位置。

    但没想到步群能这么“支持”他,徐世绩不由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有点后悔了,若是让众人以为他娶了公主便抖起了威风,那他在军中的日子怕是要难过许多。

    尉迟恭更是差点被步群气歪了鼻子,你个行军副总管还要不要点脸面了?他娘的俺都得跟着你丢人。

    “徐将军说的对也不对,虽然各部都已休整完毕,但大家聚集在此也没多少时日,像徐将军来的就晚些……”

    尉迟恭捋着大胡子,神情渐转严肃,“大军征战,皆有一定之规,今至尊付我以重任,我自不敢有负重托,行军作战,不管你任有何职,又立下多少战功,都需遵我将令行事,有功则赏,有过则罚,只以军法为准,不讲情面。”

    “刚才大家都是笑谈,不必当真,张郎中,你掌军情司,先给众位将军说说之前的探报吧。”

    这才是军议的节奏,众人稍稍坐直了身子,放下了其他心思,也不再打算胡乱开口。

    唐军上下在连年交战之下其实早已形成了森严的等级制度,他们从前隋边军体系渐渐蜕变成了如今的军事集团。

    将军或有争竞,派系,但在作战时,绝没有当年李密,王世充等人麾下那么多的幺蛾子,尉迟恭既然有了这样的权柄,其他将领就算不服,也不会公然挑衅,那是对自己的仕途极为不负责任的做法。

    张亮应声而起,先向众人施礼,接着便道:“去年冬天,窦建德和萧铣互通消息,往来频密,这在江表已非秘闻,皆言窦建德有称臣之意,再加李孝恭,柴绍等归附,萧铣及其臣下甚是鼓舞,志气颇张。

    但其朝内并不安静,尚书左仆射周法明等人力主进军蜀中,内史令萧阆则主张进兵河南,与窦建德联手共制于我。

    前些日探报再来,梁国朝中已有决议,萧阆胜出,于是梁国有了动兵的迹象,梁国君臣乃至于百姓,并无多少争议之声,且纷纷从军备战,有上下一心之势。”

    说到这里,张亮环视众人,沉声道:“周法明调任黄州总管,总揽军事,此人多谋善断,在江表向有威名,再加君臣相得,一力北进之下,实不可小觑,还望诸位将军慎重待之。”

    众人侧目间,张亮依旧自若,这些年下来,喜欢学习的张亮进步极大,再不是那个没了营生无奈投匪的农人了。

    “之外交州总管丘和调任江州总管,也不知如今到没到任……一如李将军所言,梁军明显准备不足,不但军前将领任免上才开始动作,粮草调集,征发府兵,民夫都需时日。

    以我军情司估算,梁军想要准备停当总需在五六月间了,在这之前,梁军会否冒然北进,咱们说不太准。

    还有就是前年萧铣杀张绣,余波至今未平,梁国诸王领有军事,张绣,董景珍,郑文秀,雷世猛等人殁后,许玄彻等人避祸蛰伏,杨将军应该明白这都意味着什么。

    梁军痛失良将,战力受损,还能不能战有待商榷。”

    “窦建德以王琮为相州总管,领兵十余万驻于河内,郑州驻扎的多是河南降人,近两年窦建德粮草渐丰,又杀童广寿,王伏宝等旧部,整合内部,渐显蠢蠢欲动之势,今鼓动萧铣北来,定然是想收渔翁之利了。

    大致上就是如此,各位将军若还有何不解之处,尽管明言,即便俺不能答,也当派人尽力查探,断不会误了大事。”

    众人都是暗自点头,军情司成立也有些年了,他们与之或多或少都打过交道,军情司原来是汉王府直辖,后来归于兵部治下。

    平日里军情司负有查探诸侯政军诸事之责,战时则刺探敌情,壮大一些后估计还有刺杀敌军将领,在敌军之后制造混乱等职责,与大军斥候结合在一起,构成了大军作战一个很重要的组成部分。

    历代其实都有这样一些人在暗中活动,只是没有军情司这么具体而已。

    有了军情司的辅助,将领们确实觉着方便许多,可让他们忌惮的地方在于,军情司还有纠察军纪,察查不法等责,只是没有处置权而已,和军法司并列一处,就比较有威慑力了。

    换句话说,张亮现在就是大唐的情报头子,对内对外都能插上一手,只是现在还很弱小,并没有后来那些名闻遐迩的机构那么令人胆寒罢了。

    张亮的两个得力助手都是临时拉拢来的,一个是吃过人的刘朝宗,一个则是在突厥待了些年的谢政,所以说即便军情司还不很壮大,却已经显示出了些阴森之意。

    厅堂间安静了片刻,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便道:“看来确实得等一等了,周法明想要率军入蜀,如今这般拖延……不定就是等咱们先入河南,好有借口顿兵不前?”

    几乎是一语中的,众人纷纷点头,觉着有这可能,可深想一下,却又都暗自摇头,军前将领有自己的主意并不算什么,但以这种手段来迫使皇帝改变主意……

    这就太过分了,在唐军这里绝对不可能发生,若有谁敢如此作为,早晚人头落地,皇帝眼中从来不容沙子。

    当然了,萧铣就有些说不准了……

    张亮皱起了眉头,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谁他娘知道周法明想着什么,俺又不是神仙,也不能当面去问他。

    那边李年再次道了一句,“这般等下去大家岂不都成了笑话?一个多月,周法明爬也爬去洛阳了,咱们就看着他在那里爬不成?”

    众人听了,再也无法控制,都笑了起来。

第930章感慨

    潼关聚集着唐军主力,大多半的卫府将军们也都在那里,他们在军议上的一言一行,都会很快传回到李破的耳朵里。

    当然了,这并不是说李破对军前将领们不放心到了这种地步,而是潼关离着太近了,又有那么多的卫府将军聚集在了一起,正好情报头子张亮也在其中,于是待遇上也就有所不同而已。

    即便李破想搞特务政治,也不是现在……

    当李破在太极殿中仔细的览阅着张亮送回来的文录的时候,他很想去到潼关,挨个跟那些混账东西谈一谈,这都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有没有点大将军的样子了?

    而他这会就忘记了,他自己主持军务的时候,气氛也很宽松来着。

    他现在则觉着尤其是李年那厮,以前看着挺稳重一个人,而且还是李靖家的亲戚,屡屡被委以重任,现在怎么看着有些放飞自我呢?

    萧铣那边的动静也弄他心神不宁,所谓兵贵神速,若要进军河南,没有行动力,拖拖拉拉的怎么成?他都开始为萧铣着急了。

    而且他也认为之前兵部定下的方略过于看重萧铣了,以梁军如今的表现而言,就算战场不在河南,他也有信心在一两年内打到长江边上,顺手的话萧铣都逃不过长江。

    这个开头弄的他也有些烦躁了起来,不在军前的皇帝大致都是如此,不能亲力亲为之余,也就多了些忐忑不安。

    另外他觉着将那么多的卫府将军聚集在一处不是什么好事情,这些人跟随他日久,各人性情他倒都有所了解。

    当他在军中时,各人都还服服帖帖,就算有些小算盘也不敢拿到明面上来,可一旦换了旁人领兵,他们就很难服气。

    一个两个的时候说不定还能容让一下,人一多了,你来我往的就得闹一闹。

    于是他便想起了和李神通相持的时候,尉迟恭带着人出去,几个人竟然是抽签子决定的谁先谁后……也就是过了一两年这事才传到他耳朵里,不然的话,他绝对饶不了那几个王八蛋。

    当然了,其实也怪他自己,这些年一场场战事打下来,每次都是事关生死,必须全力以赴,所以养成了聚兵于一处,倾力一击的用兵风格。

    而以唐军之精锐,分兵四出其实才是更好的选择,像去年一战,张伦就做的很不错,所以他开始琢磨着,是不是太忽略西北了?派两三个人去凉州吹吹风,会不会让人冷静一些呢?

    如果让在潼关驻扎的李年晓得他在军议上发的那些牢骚,让皇帝起意想把他发配到凉州去,也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

    下午的时候是一场小朝会。

    参与的人都是兵部和户部的官员。

    因为春耕大致上已经结束了,不论是皇帝还是臣下,都把重点都转移到了军事上来。

    兵部开始提议征发府兵和民夫……兵部侍郎王庆在外,薛万钧则转任灵州总管,由鸿胪寺卿唐俭继任。

    兵部尚书屈突通和侍郎唐俭都不晓得皇帝心意,按照既有的习惯做出判断和规划,所以并不符合皇帝的意图。

    李破直接给驳了,常备军就已经让人吃不消,再要征发府兵和民夫,那日子也不用过了。

    以他这么多年的治政经验来看,廉价的兵员和劳力并非是战争的必需品……中原王朝的动员能力可以说无比强大,却也伤人伤己。

    无论是前秦,还是前隋,都有着大规模使用民力的习惯,最终导致的都是国力疲敝,烽火遍地的下场。

    可诸侯们并没有引以为鉴,他们继续这样做着。

    窦建德治下如今是正经的军管,人们亦军亦民,俨然在模仿汉时以民为兵的屯田制度,以河北山东的状况,绝对维持不了多久。

    萧铣则是正统贵族出身,很熟悉前隋的种种规整制度,所以沿袭的最好,同时征用民力也不在话下,江陵城中的宫宇和那满地的寺庙就是明证。

    甚至于萧铣已经重开科举,至今成功举办过两次科举考试,选纳贤才的好名声没少得了。

    只是和前隋没什么不同,贤才皆出身贵族,并无实质性的改变,不过这也才另外一个方面证明科举制度的出路其实是在南方,他们比北方贵族更容易接受科举选才这种方式。

    …………………………

    如今兵部已经不会再对前方进行过多的干预了,卫府负责作战,兵部只是给予他们最为有力的支持而已。

    最重要的还是在后勤上面,所以小朝会上说的都是粮草的供应以及分配问题,王庆和窦轨两人在外奔波,成为了大军的后勤总管。

    到了最后,户部侍郎高慎才奏道:“突厥已在大利城设立商市,至尊的意思是诏令各郡县商人自行出塞交易,还是指定商队前往?”

    他要不说,李破都快将这事给忘了。

    和突厥开通边市的实际意义并不大,他揉了揉额头,“这么快吗?传信给宇文总管,让他选些人过去瞧瞧,商人们来来往往的多了,容易坏事,先就这么着吧,让那边瞧瞧突厥人是什么意思再说。”

    等小朝会结束,人都走了,封德彝才叹了口气道:“高氏……越来越不成器了。”

    李破愣了愣,他还记得封氏和高氏可是老乡……顺口问道:“此话怎讲?”

    封德彝道:“有些人听得风声,想北去与突厥人交易,估计是求到了高氏门下,不然互市那点小事,他一个户部侍郎着什么急呢?”

    听了这话李破皱了皱眉,随即转换了脸色笑道:“当年我在马邑的时候很多大族就都有商队来往于长城内外,连窦建德之辈和突厥勾结都从那边走的。

    后来杀了些,才人迹渐绝,始毕可汗率军南下,一些人得了机会,开城的开城,献媚的献媚,却都被突厥人当了奴隶,没谁有好下场的……长安城中这样的人也很多?”

    封德彝瞅着皇帝的笑容,不由有些不自在了起来,心说我只感叹一声,您不至于吧?

第931章姐弟(一)

    李道宗被人引着进到待客花厅,落座,有人奉上茶饮。

    他打量了一番,在西北待的久了,长安的风物总让他感觉过于奢华,礼仪也很繁琐,倒是人们都和气一些,没有西北的人们那么粗粝彪悍。

    很难想象长安才换了主人一年多些,这里并没有多少经历战乱的痕迹,他听很多人说起当日的情景,从他们的诉说中能感觉到些惶恐,可也只是惶恐罢了,并没有多少生死攸关的样子。

    于是他便很快明白一年前的那场战事,抵抗甚为轻微,不管是卫府将军们,还是城中的官员贵族,几乎都是不战而降,与他没什么两样。

    在仆人们的注视下,他站起身在花厅中溜达了一圈。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平阳公主府,李秀宁是他的堂姐,以前并无多少往来,今日前来拜访,也不过是因为这位堂姐在陇西李氏一族中的地位越来越显,已有举足轻重之势。

    若非是个女子,顺势接掌李氏阀主之位也不是没有可能,当然了,要是个男人也不会如此。

    李道宗嘲弄的想着……

    花厅中的布置颇为精致,好像并未有改变的痕迹,只是府门前的匾额一直空着,让人颇多感慨。

    墙上未挂弓刀之类的东西,几幅书画皆出自名家之手,李道宗装作懂行的浏览了一下,除了有那么两个落款的名字有些耳熟以外,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家破落的早,和亲族们也很疏远,没学过这些东西,少年时都朝弓马使劲了,等到入仕之后,更没那么多的闲情雅致,只醉心功业,对其他的都不很感兴趣。

    对于此间的主人,也就是他的堂姐,他自然很是佩服,能在没多少助力的情形之下,拉起娘子军,围攻长安城的女人,想不佩服都不成啊。

    尤其是如今李氏族中如此艰难之际,还能不计毁誉稳住局面,实在难能可贵,想到这些,李道宗不由再次惭愧了一下,因为他和李氏那些不成器的家伙差不多,都要觍颜来此拜见一番。

    外面有脚步声响起,李道宗稍整衣袍,往门口处看去,片刻之后,堂姐李秀宁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那里,他立即躬身下去,向堂姐请安问好。

    李秀宁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番,摆手笑道:“几年不见,阿弟可是愈发英武了。”

    品味了一下这话里的意味,李道宗道:“还是长安的水土养人,阿姐容颜依旧,和当年可没什么两样。”

    李秀宁失笑,“阿弟倒会讨人欢心,来,坐下说话吧。”

    两人坐定,李秀宁道:“你回京也有些时日了吧?怎的才想起来到我这里走动?”

    李道宗终于有了些不安,感觉堂姐太过凌厉,让他有点招架不住,遂叹息一声道:“唉,我在外多年,眼见支撑不住这才献了灵州并自请回京,苟全性命之下,哪还有脸来见阿姐?”

    李秀宁笑笑,细长的眸子一直在若有若无的打量着这位堂弟。

    陇西李氏到了如今真可谓是大浪淘沙,别看从前给人人多势众,显达者多的感觉,可一旦落魄,能支撑门户的真心没几个,庸碌之人太多,各个狼狈的很,感情都是借着主枝的光,耀武扬威来着。

    李道宗家里和李氏主枝已经隔有四代,可同样都出自上柱国李虎一脉,与其他陇西李氏分支相比,血缘之上并不算远。

    只是他的父亲亡殁太早,他们这一支也就败落了下来,沦为了李氏末支,不过到底和李大亮不一样,到他随征薛仁杲,渐渐崭露头角,随即便调任灵州总管,担起了防御梁师都的重任。

    当然了,灵州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对于战乱时节的关西来说也并不算重要,毕竟当时李渊已经放弃了包括朔方,榆林等要地。

    那时候无论太子,秦王李世民还是齐王李元吉都在争抢着西北大军的兵权,可没谁说要去灵州建功立业。

    可李道宗不但在灵州站稳了脚跟,而且还把勾结了突厥,得到许多援助的梁师都挤压的苦不堪言。

    对于陇西李氏而言,李道宗俨然就是个意外之喜,于今日来看,同样如此,不然的话,李秀宁也不会如此郑重待之。

    说话时略显咄咄逼人,却也有开诚布公之势。

    李道宗的解释则不尽不实……李秀宁和这个堂弟只见过几次,并无深交,也不知其人性情如何,试探了一下,便也不再深究。

    “阿弟不用自责,更不用解释什么,覆巢之下狼狈的人多了,可显不出你来……你回来也有些时日了,见过皇帝了吧?”

    李道宗点了点头,再次看了看堂姐的脸色,才道:“见了一面……看上去是位有为的君王,好像……也并无为难我李氏的意思……我回京时日还短,也不知想的对不对。”

    李秀宁笑笑,“不用担心,新君手段了得,确无穷追不舍之意……可有官职赐下?”

    “前些时吏部调令到了,转任鸿胪寺卿……俺听说之前是唐俭,后来他去了兵部,这才空缺了下来。”

    李秀宁明显的愣了愣,这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李氏族人正在失去权力,亲朋友好的举荐大多石沉大海,很多人都在排队等着吏部的调令,没想到李道宗这边如此顺利,而且是鸿胪寺卿这样的显职。

    李秀宁的心一下跳动了起来,李氏主干已折,难道他开始想着要扶持旁支来……

    想到这里,李秀宁不由暗自咬了咬牙,生出了一些怨念,这位堂弟才干了得,对主枝,以及亲族又没多少情分,你倒真会选人……也有好多日子没见到了……下次要好好问一问。

    嘴上却在言不由衷的道:“那阿姐可是要恭喜你一声了。”

    李道宗苦笑着抱了抱拳道:“阿姐莫要讥讽于我,恭喜的人越来越多,俺甚是为难……也不过是个文职,说起来俺并不稀罕。

    俺家过往阿姐也应晓得,除了还有个李氏之名外,也没什么可值得炫耀的地方,本想凭着还有点小小的才干,重振家声,却逢改朝换代之厄。

    其实功业之想已不剩多少,身上也担不下什么重任,只求个家中平安即可,所以……”

    李秀宁看着他那吞吞吐吐的样子,倒是没了心事,却又恼怒了起来,轻轻一拍桌案道:“所以你就想置身事外,族中之事也不想管了是吗?”

    李道宗稍稍坐直了身子,直视堂姐,黑红的脸膛上没了表情,关西男儿的威势终于显露了出来。

    “阿姐说哪里话,当初我受叔父之恩深重,从军数载,拼死效力……今后也当以阿姐马首是瞻,只要有事吩咐即可,但其他人嘛……与俺何干?”

    李道宗冷笑一声,“再者说,族中之事从来没有俺们兄弟说话的份,如今又能管得了什么呢?”

    李秀宁一时语塞,他这个堂弟自小亡父,据说过的很是艰难,看来是没少受了冷眼排挤,如今想让他担起族中重任来,确实有点说不过去。

    而且,李道宗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一旦在族中有了地位,将来……那其实也是她不想看到的情景。

    纠结之中,李秀宁突然意识到,这还是第一个光明正大的登门来说要自立门户的家伙,之后又会有多少人来仿效呢?

    李道宗的来意明了了起来,这可不是兄弟分家那么简单,自立门户是要从族中出走,族谱之上自消姓名,以后也就不会再自称陇西李氏子弟了,同时也不再以李氏主枝为尊。

    李秀宁一下清醒了过来,眉头蹙起,脸上的表情也淡漠了下来,大树已经倾倒,出现李道宗这样的猢狲也不稀奇。

    “看来阿弟心意已定,那阿姐也不好相拦……只是我还是要嘱咐你几句,也不知你还能不能听得进去?”

    李道宗收拾起了姿态,尽量让自己显得诚恳而又谦卑,这一关并不好过,之前皇帝的暗示他琢磨了很久才来李秀宁府上见面,就是不愿跟这位堂姐结下冤仇。

    她和皇帝的事情已经闹到了满京城尽人皆知的地步,皇帝更是几次亲自登门造访,很多人都在传她即将入宫为妃的消息……也就是李秀宁不可能成为李氏阀主,不然的话他才不会来这里找不自在呢。

    “阿姐尽管吩咐,俺不认旁人也就罢了,可阿姐巾帼不让须眉,俺向来钦敬,之后阿姐有事,只要俺能办到的,绝不推辞。”

    李秀宁稍稍点头,便道:“第一,此间事就不要对人说了,没的叫人笑话,第二,我属意五郎李智云为李氏阀主,你离开之前要帮着说说话。

    第三,即便将来不再同族,也是亲戚,有些事就算不愿相助,也不要与族中为敌……这也是为了你好,皇帝不喜薄幸之人……

    再有就是突厥使者方去,你为鸿胪寺卿日后怕是要与突厥多有交往,我劝你莫要与他们走的太近,皇帝会不高兴的。”

第932章姐弟(二)

    身后的门啪的一声关上,李道宗回头看了看,这才在从人手中接过马缰,翻身上马,缓行离开。

    来的时候他的心里颇为忐忑……其实此时离开李氏另立门户并非一个合适的时机,很容易让人觉着他李道宗落井下石,或者是改换门庭太快,乃无耻之徒什么的。

    而德行上一旦有了瑕疵,也定然会影响他的仕途,甚至是莫名其妙便会有其他麻烦缠身。

    可他左思右想还是下了决心,在陇西李氏最艰难的时候离开。

    原因很简单,就两条,其一便是他与李氏族人并无多少交往,少年时还饱受亲族白眼,他李道宗没那么大的心胸,在那些人困难的时候还去上手相帮。

    其二就是皇帝既然希望他如此做,那晚做不如早做,犹犹豫豫的反而两边不讨好……

    另外就是当他任职鸿胪寺卿的消息在族中传开之后,那些族人的嘴脸让他实在受不了了,登门拜访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一个个称兄道弟的跟他叙起了亲情,让他分外厌烦。

    实际上吧,理由再多其实也抵不过功业二字,他自小就立下志向,不但要高官厚禄,荣华富贵,还要争个青史留名。

    既然志存高远,那就不能半途而夭,别说让他离开李氏自立门户了,即便将他当做砍向李氏的刀,也不是不能商量。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堂姐的气魄还在他想象之上。

    对他的作为不但没有加以置评,责备,而且话语之中颇有维护之意,最后他也是在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中落荒而逃的。

    仔细回想一下方才发生的一切,李道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了事,那还是一个女子,相比之下,他李道宗枉为男儿,无论在气势上,还是在度量上,他都输的一塌糊涂。

    …………………………

    公主府后宅的书房中又响起了琴声,这表明公主心情不佳,最好不要在此时去打扰她。

    琴音在几个炸音的当口断绝了下来,很久都没有再响起,当李智云端着茶盘进来的时候,看见阿姐正伏在矮几之上挥毫泼墨,也不知在写些什么。

    “阿姐在写什么?怎么没有留堂兄用饭?”李智云把茶盘放下,随意的说着话,他今天没事,正好回来府中见见母亲。

    他如今已经入读于国子,他去的很是时候,国子祭酒换成了苏世长,正是以前李智云的老师,入监之后对他颇多照看,并没有因其是李渊的儿子而抛弃昔日的情谊。

    因为要建什么长安书院,郫国公何稠上书不能厚此薄彼……所以皇帝令门下侍郎封德彝整饬国子,正在大批的换人。

    也就是说国子监有了新的气象……李智云明显赶上了好时候,新的气象自然意味着新的机会嘛……

    他对阿姐的安排非常满意,当然了,他也被人安排惯了,尤其是对着李秀宁这位姐姐,他缺乏反抗的意志和决心。

    今日回来就听说李道宗来了,对于这位年纪相近的同族,李智云也很是佩服,与人家相比,他也只是多了个楚王的名号而已,如今连楚王的头衔都丢了。

    他在那边和母亲说话,还以为李秀宁会留下李道宗用饭,他也准备好了前去相陪,只是没想到李道宗匆匆忙忙的就走了。

    李秀宁抬头瞧了他一眼,顺手扔下毛笔,笔在桌上翻滚着,留下大片的墨迹,李智云紧着瞧了一下,心说阿姐这是恼了?

    “我是怎么嘱咐你的?不在学里用心读书,三天两头便回来走动,你是不放心你的母亲还是不放心我?”

    李智云无奈的站起身,垂头听训……他虽然没建下什么事业,可胆子却已经历练出来了,当日在锦官城逼着李孝恭出降的就有他一个,所以小小的训斥可吓不住他了。

    他只是在心里痛骂李道宗,肯定是这厮得罪了阿姐,却让他吃了排头,真是该死。

    “阿姐,监中休学一个月,说是要把监里的宿处重新修缮一番,也不知一个月够不够,看来又要打扰阿姐了。”

    说完还讪讪的笑了几声,说起来他也够悲催的,出京去蜀中的时候正式晋的楚王,也就是说可以到宫外居住了。

    所以他在京中还没来得及选一处府宅作为楚王府,那他回京之后便只能投奔阿姐,继续寄人篱下的过日子。

    当然了,现在看起来未必是坏事,有了自己府邸的皇子看上去肯定要显眼的多,远不如现在来的低调。

    李秀宁略显烦躁的摆了摆手,方才和李道宗说话时表现的有多镇定从容,现在的她就有多恼火。

    李道宗如何如何其实她还不算在意,因为李道宗和族人们都不亲近,如今陇西李氏正值多事之秋,人家离群而去虽说让人有些不齿,可也说得过去。

    她真正在意的是这事肯定有皇帝的授意在里面,不然李道宗的姿态绝对不会那么决绝,而且听他那话里话外的意思,也能猜出一二。

    一想到这些,她便气不打一处来,甚至生出了他待我不好,我何必还在意他做了什么的念头。

    “既然要在府中待上一个月,那就不能老是厮混在女人堆里,好好的去前院书房给我读书,王位没了也就没了,之后靠学识,才能依旧能得富贵。

    而且我送你去国子监进学,也不只是让你去读书的,要交往些有用的朋友,将来才好互相扶持。

    对了,千万别弄些狐朋狗友回来,不然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还有,这几日你备些礼物,去见一见族中的那些长辈。

    主枝如今就剩了你一个成年男子,你要担起责任来,将来无论是你的母亲,还是我,以及你的兄弟姊妹们,都要由你来照看。

    你要是不成器啊,看咱们一家笑话的人可不止是外人呢,知不知道?”

    一通唠叨下来,若不知情的人,还道是母亲在教训儿子呢,当然了,所谓长姐如母,教训弟弟几句也不算什么。

    李智云则是连连点头,但是李秀宁的话他到底听进去几句,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第933章巴蜀

    五月间,北方渐渐进入盛夏,雨水多了起来,前些时剑拔弩张的河南进入到了诡异的平静期。

    因为南方更早进入雨季,道路泥泞难行,周法明先积粮草,后整大军的策略在一定程度上遭遇了困难。

    不过前往洛阳,潼关,弘农,甚至是虎牢,郑州查探的梁军斥候还是逐渐多了起来,显示出梁军并未放弃与唐军在河南较量一番的战略意图。

    和兵部的预料差不多,前半年诸侯们都显得非常克制,只是书信往来间,耍了些花样,并未有多少实际上的行动。

    趁着这个难得的间隙,李破开始加紧整理内部的步伐。

    大将军窦琮,梁州总管李武,益州总管李靖等人都在大力清剿着境内的匪患。

    窦琮比较轻松,他带兵巡看关西,与地方上的守军,府兵联合,至今清剿匪患六十余处,捉拿了上百人送到长安受审。

    其实这些人大多都是在隋末或是李渊时期,不堪忍受官府欺压而流落在山间的流民,他们在山间久了就组成一个个的寨子,人一多,胆子就大了起来,慢慢也就演变成了地方上的匪患。

    慢点来的话,人们渐渐过上衣食饱暖的好日子,愿意为非作歹的人也就少了,那些山寨无以为继之下,地方匪患自然而然便平息了下来。

    当然了,率军进剿也没错,刚开始的时候聚众而居的流民也许还想种点田地,抵抗官府进剿,在山间过点不受官府欺压的好日子,并不愿随便生事。

    可当他们拿起刀枪,其实也就很难再做回平民百姓了,有什么好东西就去抢夺,那来的多容易?

    往日里高高在上的人们被他们掀翻在地,自然感觉痛快无比,往日里和他们一样的平民百姓,则成为了他们任意驱使的奴仆,同样让他们感受到了居高临下的快乐。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在华夏大地上喊了无数年了,说给谁听的呢,反正以当世看来,流民是最愿意传播这个观点的群体。

    总之就是这个样子,当隋末官府统治渐渐酷烈,不管百姓死活的时候,人们揭竿而起,组成了很多义军来反抗暴政,或是求取生存的权力。

    而当局势渐渐稳定下来,还没有在战乱当中粉身碎骨的那些零零星星的队伍,便沦为了影响地方治平的祸患。

    先是招抚,然后进剿,窦琮转了一圈收获颇丰,可这时节的人们都明白剿匪是如今最没技术含量,也没多少功劳可言的工作。

    把剿匪当做主要功绩的张须陀,王世充就是其中的典型,受到了很多无谓的攻击,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们剿匪的功劳积累的太多了。

    窦琮无奈而又心酸,他向来心高气傲,剿匪这个营生对他来说简直形同侮辱,李渊执政那几年,他是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带兵追在些苦哈哈的流民屁股后面转悠,真是太丢人了。

    但他也不敢怠慢,今时不同往日,窦氏作为陇西李氏的姻亲正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凡窦氏子弟谁也不敢松劲,他向来敬佩的兄长不也在重伤痊愈之后,立即去押运粮草了吗?

    这是改换门庭必须要付出的代价,窦氏子弟不明白这一点的应该不多。

    ………………………………

    实际上窦琮比蜀中的李靖,李武叔侄要轻松的多。

    李武自上任以后,便一直在跟汉中的蛮族以及山间的流民较量,甚至于还要提防来自背后的冷箭。

    前些时元仁卿被杀,李武借机发难,清剿了一些山蛮,把汉川郡的官员也修理了一番,可以说极大的挫伤了地方势力的实力。

    接着他便一边收拢山蛮整编成军,一边借剿匪为名,开始破除那些盘踞在地方上的坞堡。

    说起来这些还是当年杨广的首尾,他在看到战火渐渐席卷天下,却又无能为力的时候,给地方的诏令就是建立坞堡,收拢百姓,以抗叛军。

    这显然是他在辽东见识了高句丽人在荒芜的辽东平原上建造的坞堡,所以发挥他的奇思妙想,想要移植到烽火遍地的中原来,期待能发挥一定的作用。

    他的诏令那会几乎就是一张废纸,没多少人再去听他废话什么,倒是山多的地方还有些用处,比如说川贵地区。

    地方豪族们喜欢建一些坚固的圆筒子,既能抵抗山蛮,土匪的袭扰,又能作为居住之所在,因为里面能装不少人,所以他们还能对他们的奴仆以及乡人进行有效的控制。

    这显然给豪族们割据地方创造了条件,和关西的流民寨子差不多,战乱时节确实起到了保护百姓的作用,可到了官府想要恢复秩序的时候,它却又成了最为顽固的阻力。

    地方豪望大多眼界浅薄,看不到太长远的东西,一旦做惯了土霸王,谁来了他都想当一回地头蛇。

    于是乎如何尽快铲除掉这些对官府政令带搭不理,却又觉着自己不含糊,屡屡勾结山蛮给官府找麻烦的坞堡主人就成了梁州总管以及他的下属们一项重要的工作。

    三四月间,破大小坞堡四十余个,李武本来还想之前在汉川郡杀伤太过,这次要善抚人心,别弄的治下天怒人怨的。

    可他还是低估了汉中地区人们的彪悍和顽固……你做你的,到了我这儿你不给点好处,我还就过我的日子,别想让我听你的。

    春耕结束之后,李武恼怒之下却也没太好的办法,只能一个个的接着慢慢收拾,可在四月末的时候,冯立率人在汉阳郡同谷县巡查的时候遇刺,受了些轻伤,经查为县中豪富,县尉刘举所为。

    好像也不为什么,就是前些日郡中传出风声,郡中不论良莠,凡有田土者,皆需纳粮,作为大地主,刘举自然很是不满,他家任职同谷县县尉已经三代人了,县令等人来了,都得先拜见县中刘氏才能平安为官。

    这样的家族于汉中不在少数,他们不是什么战乱的产物,而是选材弊政所致,无法杜绝,只是刘举胆子就大许多,几代人的积聚让他觉着,天王老子来了同谷县都得给我刘氏先上柱香再说。

    梁州录事参军冯立来到县中就没去见什么刘氏,而是在县中官员都到场,唯独缺了刘举的情形之下,说了两句不好听的并很快传入到了刘举耳朵里。

    于是便有了刺客欲要刺杀冯立之事,胆大包天外加行事暴戾的人什么时候都有,倒也显不出刘举什么。

    但此时正值梁州总管李武恼火万分的时候,他可是向皇帝保证过,今年一定能让汉中安定下来,而且还要保证对关西粮产供应。

    时间快进入到五月了,他这里取得的进展并不算多,地方上的势力很难清除,屡屡跟他作对,元仁卿之事并未取得很好的震慑效果。

    等到冯立在同谷县遇刺的消息传来,李武火冒三丈,亲自带兵至同谷县,攻打刘氏坞堡稍一受挫,便令人堆起柴禾一把火将刘氏的坞堡烧成了火把。

    这场大火烧了一天一夜,同谷县尉刘举以下,不分男女老幼共烧死了四百余人,见机不妙逃出坞堡的有一百余口,皆被严阵以待的官军斩杀于坞堡之前。

    有的乡人有亲人在坞堡之中,嚎哭来救,又被官军斩杀殆尽,李武此时已经对汉中的地方族类深恶痛绝,下了狠心,过后再次大搜同谷,捉拿刘氏亲族同党数十人,并未上报朝廷,以梁州总管府下令,以谋逆之罪就地处斩。

    人头滚滚而下,同谷县风声鹤唳,人们噤若寒蝉。

    五月初,李武召集各郡郡守至总管府,令他们各自回去拆除坞堡,检举不法,但有不听朝廷令喻,欲行割据之事者,报上总管府,查实之后另行处置。

    在不断流淌下来的鲜血的提醒之下,人们终于承认梁州总管李武是个活阎王,还是不要让他看在眼中为好。

    于是政令顺畅了起来,各郡县把坞堡都拆了,没拆的李武便派人去放火烧了,里面的人如果没被烧死,便都捉住交给官府售卖为奴。

    真可谓是山高皇帝远,李武做下的事情说起来可有不少违制之处,但非常时节也没什么人来寻他的不自在,朝中的御史们连提一句的兴趣都没有。

    相比于就知道杀人立威的李武,李靖明显就有章法的多了。

    益州南部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南蛮所在,多山多水,满布瘴气虫豺,自然环境很是恶劣,诸葛在此七擒孟获,又烧了什么藤甲军,也才堪堪让南蛮记住他的名字,建了几座武侯祠。

    当然了,那都是演义所言,做不得准。

    现在李靖为益州总管,他做事没诸葛那么智慧,也没李武那么毛躁。

    在沱水之战当中,俘获了不少南蛮,李靖从中寻到些首领来仔细问了问南蛮的情况,之后便令人去南蛮最大的几个寨子,让他们聚集财货,来赎回他们的首领,或者是家人。

    这才是南蛮习惯的交流方式,其他的你跟他们说他们也不明白……

第934章策略

    李靖这时表现的像个锱铢必较的商人,他多年来治政地方的经验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毫无疑问,沱水之战让南蛮遭到了重创,尤其是被李孝恭拉拢的那些南蛮寨子,青壮走了大半,剩下的都是些老弱妇孺,如果没有转机的话,他们很难在蜀南的山间存活下去。

    如果说李靖派人去告诉他们,让他们首领们到锦官城来商讨一下他们的未来,或者是威胁他们如果不来就怎样怎样,又或者以俘虏进行要挟等等。

    山蛮们一定会认为汉人又在使用诡计,想要骗他们出山捉住他们并砍下他们的脑袋,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了。

    即便他们的脑子不很好使,也足够他们记住汉人狡诈,不可轻信的形象。

    山蛮向来排斥平地人,一是因为恐惧,二是因为经常受骗,三就是风俗迥异,完全合不来。

    所以他们一般不会相信外面的人的说法,你越是想和他平心静气的谈一谈,他们越是觉着你想骗他们,于是便不会搭理于你。

    而李靖只是稍稍换了个说法,让山蛮来锦官城赎人,山蛮就立即行动了起来,在三四月间,很多山蛮部落的人便来到了锦官城,想要将他们的亲人和战士赎买回去。

    这是他们蛮族的传统,也是最为和平的方式来给战争做个了结,当然了,这也是出于大家人都少,不能死人太多的现实所决定的。

    李靖自然看不上山蛮那点财货,他只是想跟这些蛮族见面聊一聊大家日后怎么相处而已,请人的方式用了些技巧,却不妨碍表现出他的诚意。

    就像李破一直秉持的理念,法子总比问题多,只是一些人比较愚鲁,总用最笨的法子去解决问题,于是弄的场面很难看。

    李靖的情商不高,可他的智商却在众人之上,所以在解决南蛮的问题上,他选择了一条捷径,会少流很多血的捷径。

    当然了,在南蛮眼中,这只不过是汉人狡诈的另一例证而已。

    李靖并没有在蛮族面前展现太多的威严,那其实没什么必要了,前些年李世民带兵在益州东北部击败了近十万南蛮大军,已经让南蛮意识到平地人的不好惹。

    沱水之战,南蛮再次惨败一场,山蛮众人有如惊弓之鸟,根本不用宣之以威,他们便已不敢正视益州总管之威严了。

    所谓蛮夷之辈,畏威而不知怀德就是这么个道理了,你给他们送去丰厚的礼物,他们反而觉着你软弱可欺,会得寸进尺的来向你讨要好处。

    当你迎头敲他们两棒子的时候,他们马上就清醒了过来,但他们记性不好,过上几年就又忘了教训,所以必须时常让他们晓得你还很强大,并非他们可以招惹的对象。

    ………………………………

    李靖趁此机会,按照蛮族的风俗,和一些蛮族结下了盟约,对于那些依旧不想跟平地人和平相处,将善意理解为侮辱的家伙,李靖也没为难他们,放他们离开了。

    可在之后,他便告诉那些比较友好的部族,他们可以雇佣益州的军旅去袭击他们的世仇,只需要付出足够的代价,没有什么事是我们不能够办到的。

    分化,拉拢,让他们自己相互结仇,不停的流血,他再趁机付出些财货粮食等物去买来战败的蛮族,训练他们一段时日后,再放他们回去复仇。

    不用几年,蛮族便会彻底虚弱下来,留守益州的守军在作战之中也将越来越熟悉南蛮的地形以及禁忌,到时候蜀南的天也就变了,南蛮即便躲在山中,也不再安全……

    这就是李靖应对南蛮之策,并列为十条奏上长安,李破赞叹不已,这样的策略后来人应该都是耳熟能详,没想到李靖就精于此道,不容易啊不容易,果然不愧是李靖李药师。

    于是被李破许为平蛮十策而加以实施,并不求短期之功,这个时间段应该在十年八年之后,才能渐显成效,能不能一劳永逸的解决掉南蛮之患,那就要看具体的执行情况了。

    和南蛮有了接触,能够互相交往,初步实现了李靖的策略,李靖的目光便又转回到了益州的郡县上面。

    他面对的情形和李武差不多,很多地方土著不服管束……其实很多时候并不是这些人顽固,而是他们过于闭塞了,就像当年上党众人那般,土皇帝做久了,便忘了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几个月来,李靖很耐心的派人去与地方上的人们打交道,争取他们的支持,甚至允许他们派出族中子弟来益州为官。

    之外他手中的兵力比李武要充裕的多,益州的战事没过去多久,也更有震慑效果,地方上的人们纷纷低头,于是益州总管府的门前渐渐热闹了起来。

    想要行走于益州总管李靖门下的人越来越多,李靖宽厚仁爱的名声开始在蜀中的腹地流传,很多人慕名前来相投……

    大唐元贞二年五月间的益州,已经呈现出了些欣欣向荣之势,李靖动静得宜,胜李孝恭多矣。

    倒霉了大半辈子,李靖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兢兢业业的施展着自己的才华,他情商不高的缺点也被皇帝老丈人的身份给掩盖了下去。

    因为除了皇帝,怕也没谁再会去故意挑他的理,明里暗里的去打压于他,于是李靖在蜀中可谓是如鱼得水。

    张伦和宇文镬就是如此,他们对李靖怎么治理益州并不感兴趣,对于怎么砍下南蛮的脑袋充为军功倒是颇为意动。

    在李靖说出了自己的毒计并征求他们的意见的时候,两个人都是连连赞叹,李益州果然胸有韬略,腹有机谋,不愧是……皇帝的老丈人。

    而私下里他们却都在嘀咕,李药师算计太深,以后打交道的时候可要小心一些……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李靖和人打交道时还是很真诚的,甚至有些笨拙呢。

    不管怎么说,益州在五六月间安定了下来,不管是李靖还是张伦,宇文镬,他们的目光都渐渐转向了夔州方向。

第934章落成(一)

    大唐元贞二年五月中,长安书院落成。

    长安书院将是一个拥有上百座建筑的大建筑群,如今也只是主体完工而已,因为名之为书院,所以他的主体建筑中有十余座藏。

    长安皇宫观文殿中数万册藏书将陆续迁移到这里,还有捐献的一些,加在一起大致将有三万余册藏书。

    毫无疑问,从它落成开始,长安书院便会将天下第一的名头收入囊中。

    落成的时候场面很是热闹,门下,尚书,中书三省六部都来了人,只是让人遗憾的是,一直很重视这里的皇帝并未驾临,让很多来凑热闹的官员十分失望。

    书院其实还需要一些时候才能开张,按照门下省的规划,这里和国子监其实在配置上差不多。

    有祭酒一人,监学数人,教授,博士数十位,再加上管理书籍,名册,内务等的官吏,应该要比国子监在规模上大上许多。

    封德彝和户部侍郎高慎以及与其同来的侍郎窦诞走在一处,一边给他们稍稍讲解一下书院的构成。

    他和高慎并无深交,但封氏与高氏同出于渤海,向来有所交往,如今高慎为高氏家主,封德彝自然要给予足够的尊重。

    只是他现在有点心虚,前些日子他在皇帝面前唠叨了一句,也不算是说高慎的坏话,可却惹得皇帝很是不快,好像是坑了同乡一把,就是现在还看不到后果罢了。

    经过一年多来的相处,他已经不会怀疑皇帝有太过年轻,见识不足,手段不够等缺点,一般来说皇帝不高兴了,那就一定会有人倒霉。

    可新君登基未久,行事上还很克制,除了时常敲打一下旧人,让他们莫要懈怠之外,好像并没有对谁疾言厉色过。

    难能可贵的一种品质,没有雷霆之威,却让包括他在内的很多臣子们都敬畏有加,你说这手段有多了得?

    好像无声无息间,便让他产生了君威难测的感觉……

    所以说啊,新君不是没有脾气,而是还没什么事值得他发火而已……他晓得皇帝不喜欢的人有很多,比如说眼前的这位新任户部侍郎窦诞窦光大,以前就得罪过皇帝。

    可最后还是用了起来,并且是户部侍郎这样的要害职位,他的儿子也入宫做皇子的伴读去了,若非他知道窦诞做过什么,又娶了谁家的女儿,他都怀疑两个人以前是朋友来的,从这件事上便可以看的出来,皇帝的度量不容置疑。

    皇帝恼起来是什么样子呢?封德彝其实是很感兴趣的。

    李渊脾气不好,经常发火,主要还是被他那两个儿子给闹的,其实以前唐公是个很温和厚重的人。

    李渊的脾气会随着你的身份而有所变化,出身名门的他就能忍耐宽容一些,出身卑贱的……不好说,看着顺眼些的就高官厚禄,不顺眼的也好言好语,可最后你的下场就不用提了。

    跟随李渊数载,他对李渊的脾气已经非常了解,可惜,君臣未能走多远……

    新君嘛……看上去笑的越欢越瘆人,几乎凭借本能就知道这是不高兴了,还真是个怪癖,气极反笑?

    想到这些,他抱歉的瞅了高慎一眼,心说老高啊,实在对不住,过些时日若是吃了亏,可别来埋怨我,只怪你做的太过差劲。

    你说你一个渤海高氏子孙,家中显贵无数,竟然还要在意些区区财货,真是给你家祖宗丢脸。

    “这长安书院占地如此广阔,建造又如此华美,真是堪比行宫啊……犹记得当年太平宫建成之际,文皇帝率众臣游于其间,当时俺还年少,跟在祖父身边有幸一览盛况……”

    高慎一边说着,一边摇头晃脑的做思慕状,引得封德彝,窦诞都是侧目而视,这是在炫耀吗?还是想拿文皇帝跟当今天子相比?

    封德彝回想了一下,他也忘了太平宫是什么时候建的了,那会他也只是内史令杨素的幕僚,没那个资格跟朝中重臣们并列,所以就不知高慎说的是真是假。

    窦诞就更不成了,他才三十许人,哪知道太平宫的往事,他只是听段纶说起过,高慎高侍郎自从掌了高氏大阀阀主之位后,便有些得意忘形了。

    谁知道呢,反正人家乡党在说话,他只听着便是,谅他们也不敢在自己面前说什么太过放肆的言语。

    而高慎只做不觉,继续道着,“那会文献皇后在,诸位皇子也在,对了,还有义成公主,当时她还未曾北嫁,与启民可汗的女儿阿史那牡丹在一处说话……”

    说到这里,他好像才想起点什么,转头看着封德彝感慨道:“一晃多年过去,吾已老迈至此,不想还能见到当年故人……”

    听着他说这些,封德彝算是明白了过来,还是与突厥互易的事情,也不知这厮收了人家多少好处,还是说他自己也想参与其中,才会这么卖力的为之奔走。

    想想突厥那边能有什么这么吸引人呢?财货?还是与突厥贵人交好的机会?想起太极殿中皇帝随口说的那些话,封德彝觉着高慎越看越像一个蠢货。

    他明白高慎接下来会说什么,无非就是想让自己再去劝说一下皇帝,放开边市的限制,能让人任意出入边塞而已。

    看了看旁边东张西望,好像什么都没听到的窦光大,封德彝心里又暗骂了一声愚蠢。

    “贤弟还真是念旧……如今天下未定,其他事还是放一放吧,尤其是户部有那么多的大事待决,贤弟还是不要分心旁顾为好。”

    这话警告的意味很重,显然封德彝觉着高慎离着倒霉不远了,想要拉他一把。

    可人家高慎可不觉着你有多好心,“我高氏向来顾念旧时情谊,突厥来使竟是当年故人,颇多惊喜,交谈之下又念及两国之好,当此非常之时,正应……”

    一直挂在封德彝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适时的打断高慎即将展开的长篇大论,“高侍郎,这里乱纷纷的可不是商讨大事之所在,若有何卓见,不如到门下省来,我自当竭诚以待,如此可好?”

    高慎几次说话,半道都被堵了回来,顿时不乐意了,只是还顾忌着封德彝实在不好惹,遂抱了抱拳,“封兄与我高氏同出一源,从来亲厚有加,有如兄弟,有些事上还望封兄能高抬贵手,相助一二。”

    封德彝彻底失去了跟他说话的兴致,心说你不但跟突厥来使私下相会,还想派人北去跟突厥人结交……尤其是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形之下,想要强行推动此事,是说你太过自信了呢,还是愚蠢到了无可救药?

    即便高元也很狂妄,可相比你高慎却要高明许多。

    窦诞在旁边听了会热闹,没怎么弄明白其中关节,只是这两人因为突厥来使的问题闹起了分歧,具体是什么事,两个人都没说。

    窦诞仔细回想了一下,觉着应该是近来在户部正在商讨的互易之事……突厥已经在大利城设下了边市,至于交易什么,户部还在商议之中。

    可皇帝已经说了,不准商队私下出塞交易,能出去的都将是官府派出的队伍,只这一条,其实就让互市之说更具象征意义了,没了多少实际的好处。

    怎么?听高慎这意思很不满意?嗯,户部有人一直在说应该仿效大业年间故事,让商队自行北上,以示大唐与突厥交好之诚意,难道是高氏在背后推波助澜?

    想到这些,窦诞不由皱起了眉头,觉着之后看来要离高慎远些了,高氏刚“烧死”了一位家主,继任者好像也不怎么聪明的样子,高氏难道像独孤一样要败了吗?

    …………………………

    官员们匆匆的来了又走,除了代表各自衙署表明祝贺以及重视之意外,也初步的满足了他们对长安书院的好奇心。

    大家多数都认为,长安书院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将是长安郊外最著名的建筑群落,那些庙宇啊,贵族们的庄园啊,甚至是皇帝的行宫,猎苑,农庄等,都将被长安书院的光芒所掩盖。

    只那些藏就足以让文人骚客们趋之若鹜,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让人任意出入此间,皇帝允准,门下省操办的地方,想来也不会容许等闲之人进出。

    大家来这里露个脸,皇帝又不在,只门下侍郎封德彝来瞧了瞧,户部来了两位侍郎,已是了不得的给了脸面,因为户部要跟长安书院长时间的打交道嘛。

    而其他各处基本上派来的都是书佐,显然之前就得了风声,皇帝不会亲临此间,只是下面的官员们不晓得而已。

    看着场面很是热闹不假,其实没谁多留,一两个时辰过去到中午的时候书院这里便冷清了下来。

    此时封德彝便带着二三仆从属吏慢悠悠的在长安书院中转悠了起来,这里可以说是他一手兴建,别看是皇帝授意,可在外人眼中,书院的成败还是要归于他封德彝身上。

    以后这里会发生怎样的一些故事呢?封德彝浮想联翩……

第935章落成(二)

    没有旁人打扰,封德彝优哉游哉的漫步于空荡荡的长安书院之中。

    别看只一个多月,这里已经建的有模有样,林木,池塘,假山,亭台,居所,讲厅,读室等等,几乎样样俱全。

    工部尚书云定兴那个马屁精,在这里没少花了心思,催的匠作,少府等衙署的人们差点疯了,不敢抱怨,怕皇帝知道,于是就到各处传播云定兴的坏名声……

    想到这些,封德彝不由笑了起来……云定兴那厮能活到今日是真不容易,听说他在洛阳时还为王世充逼过宫,到了晋阳还想偷入晋阳行宫去见萧皇后。

    啧啧,人家那日子过的真是精彩,可不比他封伦逊色多少呢。

    周围的人看他笑的轻松愉快,也都放松了下来,时不时的递过来些好话,封德彝照单全收,也并不在意他们说的到底有没有道理,又在不在点子上。

    他只觉着此处风景尤佳,确实是个读书的好地方,将来等他家崽子大些了,许是可以送到这里来进学一段时日?

    正怡然自得间,对面行来几个人,隔着老远,领先的人便抱拳施礼,“封公竟还未曾离去,俺不会打扰了公之游兴吧?”

    封德彝也笑着回礼,“光大不也雅兴未尽?不若一道走走?”

    窦诞领人过来,“能与封公同游,自然甚好。”

    两个人客气了几句便凑在了一处,他们以前就认识,未有深交而已,即便是现在,封德彝对结交李渊的女婿也没什么兴趣。

    他已年近六旬,禁不起折腾了,如今皇帝有明君之相,还算信任于他,也就不需要他在这个王,那个王之间左右腾挪了。

    他现在挺羡慕郫国公何稠的,想着自己晚年要是能如何稠一般,里里外外随心所欲也就知足了。

    安步当车间,封德彝问道:“侍郎还在此流连,所为何事?”

    窦诞笑回,“前些时回京述职,得人荐举督建长安书院,曾来此观瞻一番……不过一月之间,书院便已落成,真可谓是神速,俺在外间待了几年,竟有些……”

    窦诞歪头想了想,感慨的叹息一声,“颇觉与此间风物有些格格不入了。”

    封德彝转头看了看他,心中有些好笑,“侍郎正在盛年,前程大好,却在老夫面前谈这些,不觉有些老气横秋吗?”

    窦诞也笑了起来,点头道:“封公说的是……不过封公未老而言老,也有些不对吧?”

    窦氏子会说话,饶是封德彝城府深沉,也被他这马屁拍的极为舒坦,捋着胡须,脸上笑容大盛,亦有了谈兴。

    “光大回京也有些时日了吧?”

    明知故问,可距离不知不觉间就拉近了许多,窦诞点头答道:“俺回京也有几个月了,还未去封公门下拜见,实在失礼。”

    封德彝状似悠然,心里则在嘟囔,若搁在以前,老夫去拜见你还差不多。

    “这老夫可担不起……有闲或可来饮上几杯,老夫定虚位以待。”

    窦诞抱拳笑道:“承蒙封公不弃,改日定当赴约。”

    封德彝呲牙笑笑,也不好说什么,他只客套一下,若人家当了真,他也不会拒绝,只是当初瞅着这位驸马颇为心高气傲,如今却变得如此知情达意,也只能暗叹一声,世事变幻,人事如潮了。

    窦诞可不管这些,途穷之时脸皮已经掉的差不多了,也不在乎多掉几回,门下省的两位侍郎都是身在帝侧,为你说上一句话,就顶旁人说上十句百句。

    就像方才那高慎,才干也只平庸,可略微与人相谈数语,便得了好多提点,着实令人羡慕……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谈着,竟然略有投契之感,这并不说明他们性情相投,看着对方有多顺眼,只是他们都很懂得语言的艺术,能投其所好罢了。

    按照后来的话说,他们的情商都很高,又不缺少话题,于是便能谈到一处。

    不知不觉间,众人来到一条幽静的小路,林木遮掩之下,颇觉清凉,还有一处凉亭隐约立于小路尽头,又有溪水在旁边潺潺而过,好像专为待客所设。

    两人不觉相视一笑,举步前行,来至凉亭之上……

    “户部与书院之来往已由我来专揽,看来以后能多来此间悠游,真乃幸事啊。”

    封德彝倒也颇为赞同,“书院是何大府亲自规划,据说既取北地之堂皇,又得南人之清幽……这还只是初建,过上一年半载再来瞧瞧,应是另有一番天地。”

    窦诞笑道:“封公还忘了到时定有文气加于其上,此地形胜,未可多得啊。”

    见封德彝捋须而笑,窦诞话锋一转道:“听人说封公议建此间,只为观文殿藏书有所去处……今日观之,应不止于此吧?”

    句句皆挠在旁人痒处,封德彝摇头失笑,“老夫可不敢居功……选纳贤才,长远之计也,能得几何还有待将来……老夫只望来日众人看见这所书院,能记得封伦此人便好。”

    窦诞暗道了一声果然,诚如段纶所言,以封德彝之为人,哪里会上奏建什么书院?

    心中略有鄙夷,嘴上却恭维道:“封公行此大善之举,日后定然得益者多,公之名望也当传于众人之口,如此事业,着实令人钦羡。”

    封德彝哈哈一笑,“光大可别老是恭维于我,老朽之人年老体衰,一个不慎跌倒在地,可就爬不起来了呢。”

    窦诞也笑,“封公说笑了,俺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哪算得恭维?我只想问一问封公,我窦氏少年俊秀者不在少数,能否有幸入读于书院,有望日后为此间添上几许光彩?”

    听了这话,封德彝是真的有点讶异了,窦氏乃关西大族,并不比其他门户差了,怎么会在书院刚一落成之际便想要送子弟来此读书?

    “光大莫要说笑,你窦氏家学渊博,人才辈出,入读国子也要斟酌一二,何论这间书院?”

    封德彝露出了婉拒之意,他倒不怕窦氏送人过来,而是怕他们送过些歪瓜裂枣来充数,那场面会弄的非常之难看,大家都不好下台。

第936章政事

    甘露殿中,李破用过了午饭,正在来回溜达着消食。

    通直散骑常侍颜师古陪侍在侧,给他念着梁州总管李武的请罪文书。

    他在梁州大开杀戒,直到现在才传书京师,若是平常时节,最轻怕也是个回京述职的处置。

    地方上的祸乱不是这么办的,你做的时候很痛快,但却会在当地留下很多怨恨,一个不慎就会激起连绵不绝的反抗。

    所以地方守臣一般不会杀戮太过,弄的太过血腥会随时遭到御史们的弹劾,甚至于皇帝也会认为你的才能不足以治平地方。

    可现在是“战时”,所谓乱世用重典,地方守臣为尽快敉平祸乱而行威权,杀些人是很正常的事情。

    就像现在李破听着李武在梁州任上的所作所为,就毫无触动,甚至觉得李武犹犹豫豫的不够果断。

    之前杀元仁卿,沈左道等人时倒还比较有技巧,给人以眼前一亮的感觉,而杀人永远不是目的,让汉中平原尽快安定下来才是重中之重。

    只要李武能做到这一点,再出格些李破也能容忍,这年月总有些人不知天时,不求大势,上赶着往人刀下钻,又何必拦着他们呢?

    冷漠的想着这些,随口吩咐,“传诏予梁州总管李武,其行稍过,然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朕不怪他……再将益州总管李靖的条陈附录一份传过去,让他看看人家是怎么治理地方的。

    杀人立威实乃下策,恩威并施才是治平之道,梁州总管负有重责,别整日里张牙舞爪的,静下心来想想办法,一些地方土人便让他大动无名,把杀人放火的手段都用了出来,将来让我如何敢重用于他?”

    颜师古头疼的皱起了眉毛,既有警告,又有鼓励,该怎么写才能让李总管不会误会呢?而且这事应该交给中书舍人岑文本吧?

    当然了,这些话他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听听中书那边的传言就知道,岑文本在学识之上实要胜他几分,以后有机会却要好好讨教一番。

    相比李武这位妻兄,李破对老丈人李靖就非常满意,上马能领兵破敌,下马能治平地方,如此良才耽误了几十年,真是浪费啊……

    尤其是李靖上的平蛮十策,好像他亲自到益州给出过主意一样,太合心意了,过两年和突厥算账时拿来再用一用,一样有效。

    ………………………………

    接下来则是兵部尚书屈突通的奏疏,与长安县尉房玄龄的合在一处,都说的是设立折冲府的事情。

    试点时间不长,找出了一些问题,都不算大……到了此时可以在京兆多选些地方试行了,屈突通那里没多说什么。

    房玄龄口气就有点大,他觉着既然有了折冲府,郡尉,县尉之类的官职尽可削之,这都是平日里在地方上领有兵权的官职。

    他们和卫府的职能多有重叠,平日里有镇压地方叛乱,剿除匪患等职责,战时归于卫府统管,可召集府兵作战。

    大业末年的时候,还有个通守官,其实就是把郡尉和卫府的职责合并到了一处,换句话说,兵权彻底下放到了地方,俨然就是一种饮鸩止渴的措施。

    后来通守官们纷纷自立,如刘武周,罗艺,王世充,甚至是李破自己都当过通守官,而兵权一旦在握,大家都没什么两样,各个鹰视狼顾,哪管朝廷死活?

    如今设下折冲府,则变相的剥夺了郡尉的领兵之权,郡尉指挥不动府兵,那还有什么咒念?

    李破想了想,其中利弊他想不太清楚,于是便道:“发到中书和尚书省让他们议一下吧,再有,长安县尉房玄龄建言有功,晋京兆府长史,发到尚书省,看有没有异议。”

    颜师古不由歪了歪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什么,房玄龄怎么就有功了,这是连蹦带跳的在升官啊。

    长安县尉到京兆府长史,这可是隔着好远呢,当年诸王领雍州牧的时候,属理府事的就是雍州府长史,因为地近京畿,他和地方上的郡守属于平级。

    颜师古吐着酸水将这些记下……之外也就没什么了,房玄龄在长安向有大名,才干是毋庸置疑的,只是倒霉了一段日子,现在这是又要显达了啊。

    当然了,房玄龄如何如何与颜师古并无多少关系,他现在正与人争着皇子师的位置,岑文本,宇文士及等人才是他的竞争对手。

    按照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说法,他是占有一定优势的,可论起家世来,他肯定不如宇文士及,论起资历和才能来,他又不如岑文本,只能说各有千秋,现在正轮流去内禁教导皇子,最终是谁胜出……

    好像皇帝的意思倒在其次,皇后才是其中关键,相比较前朝情形有点诡异,皇后的强势比较像当年的文献皇后。

    只是外臣们还没有感觉到这一点而已。

    ………………………………

    下午时,李破回到了太极殿。

    也没召什么人过来,只是闷头处置各处送来的奏章。

    春耕结束了,伴随看新的税法的施行,在关西和蜀中地面上都闹出了不少的乱子,朝中也是议论纷纷。

    贵族们不满意那是一定的了,这种抗争很可能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会不会影响大局连李破心里都没底。

    他在等着前方的捷报来压制这种越来越亢奋的反对浪潮,京中的门阀世族各个都是大地主,想向他们收税真的是与虎谋皮一般。

    普通人根本想象不到为什么富贵的人家交那么点的税,就能让他们那么的痛苦和不情愿,实际上呢,贵族的贪婪和悭吝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则是关乎于贵族们保持自己优越地位的诸般努力。

    当贵族们也开始交税的时候,他们的地位明显便会下降,这与传统理念明显不符,自然会有人极力反抗。

    而这其实还并不是李破最终的目标,让贵族们交税算什么?他看到的是随着隋末战乱有了结束的征兆,人口的统计一直在实行当中。

    数字是如此的触目惊心,拿出大业年间的数据比对一下,人口消失了近三分之一,这还是没怎么经受战乱的晋地,关西和蜀中,如果加上河南,山东,河北等地,那数字将是惨不忍睹。

    大片的田地荒芜了下来,耕作的劳力也必将出现短缺,轻徭薄赋将是很长一段时间内采取的必要措施,来让民间恢复元气。

    而人口骤降之下,一直施行的人丁税便将不再符合官府的利益,如何加大对富裕阶层的征收力度,以保持国库收入便成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所以改人丁税为土地税也就成为了一个不错的选择,如果能够施行下去,还能重创门阀世族体系。

    随着李破地位的一步步提高,他的眼光以及思维都有了质的变化,当年也只是想从贵族手里抠出点花销来,如今呢,他的目光已经放了在贵族们的命门上。

    当然了,这些还只是他的畅想而已,只是想从贵族们身上撸点羊毛就已经如此困难,你要是敢摧毁他们的根基……嗯,也不用有什么动作,只需放出点风声出去,不定长安城中就会变乱迭起。

    趁他睡着的时候冲进来砍下他的脑袋也不是没可能,那无疑是向成型了近千年的制度发起挑战,此时看来几乎必败无疑,死路一条。

    将来能不能施行,那都是没影的事呢,人生短短几十年,对于这种国朝大政而言,也不过弹指一挥而已。

    而现在根本不是琢磨这事的时候,除了稍微敲下点贵族的边边角角之外,还得在提高生产效率上去着手。

    人少了,田地耕种的也少了,税赋上做出革新以外,就需要从鼓励人们的创新精神,提高亩产上入手。

    比如说大量的运用耕牛来替换人力,又比如说对农具进行改进,选择更为高产的作物等等。

    想到这些,李破头大如斗,他娘的玉米,马铃薯都在哪里?整日里都是粟米饭,吃的老子都快吐血了。

    如果给他个小家,各种特种养殖他都能搞起来,可如果是一个国家,那就简直了……养点猪都能被贵族们鄙薄到地里去……

    老丈人家的鸡仔真香啊,好多天没去了,也不知搬进大宅之后,丈母娘的手艺退没退步,上次就没吃到,金贵着呢,咱上门去送点鸡仔她不会拒绝吧?

    思绪发散开来,李破不由流出了不少口水……也就没什么兴趣再翻那厚厚的奏疏了,于是起驾去武德殿活动下筋骨,然后琢磨着晚上该吃点什么好的。

    不如出宫去转转,他开始盘算起了落脚点……今天长安书院落成,他没去凑那个热闹,也不知建的怎样,速度倒是一流,比之后来也不差什么。

    前隋的遗产实在让人赞叹,后来人应该很难想象吧?冷兵器时代的建筑速度竟然能达到这种地步。

    对了,他娘的前些时好像有人上书建什么皇陵,他可想的真长远,俺是该奖励他呢,还是把他先一步送进坟墓里,让他老实的躺着不要再多嘴多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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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雄介绍:
大业六年,强盛的大隋迎来了转折点。 这一年,隋帝杨广开始准备征伐高句丽,顺势拉开了隋末战乱的序幕。 接下来的几年间,天下板荡,群雄并起。 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草莽豪杰,门阀世家,纷纷粉墨登场,逐鹿天下。 北方突厥汗国,雄踞漠北,虎视眈眈。 内忧外患之下,一个强大的帝国,最终轰然崩塌。 这是个最具传奇色彩的时代,也同样是中原大地最为混乱黑暗的时节。 就在这样一个时候,一个来历奇异的边塞少年,带着草原的风寒,和一股满不在乎的劲头,一头扎进了这乱世漩涡之中。北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