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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河边草     北雄txt下载     北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52章偶遇

    户部仓部主事高恽从主宅出来,从人们早就等候在外面,抬腿上轿时,微醺的高裕吩咐了一声,“去燕归楼。”

    随身管事心领神会的应了一声,让从人起轿。

    别看高恽官不算很高,出行的排场却不小,围在轿子旁的从人足有十余个,还有几个带刀的护卫夹杂在其中。

    当然了,作为渤海高氏关西一支的阀主高慎的堂弟,高恽的派头再大一些也不算什么,更何况他祖上是北齐文宣帝高洋嫡支。

    真要论起家世来,天下间没几个能与他相提并论的。

    也就是长安门户众多,名门子弟并不少见,不然放在外间,稍微小点的郡望在他面前都不够看。

    高恽在高氏中还算有些分量,官居户部仓部主事,也勉强算是身居要害,并非是无用之人。

    只是他这人好色之名在外,家中妻妾成群,外面还要养上些外室,时常流连于烟柳之地,好色到这种地步,那名声也就不用要了。

    不然以他的家世和才能,不会在五品官上就再也无法升迁了。

    …………………………

    高恽在轿中眼眸微闭,想着堂兄高慎交给他的事情……

    挪用户部钱粮可不是一件小事,他和堂兄商量了几天了,最终决定还是从地方入手,在靠近北边的郡地安插些人手,以备边的名义运送财货往来。

    今明两年战事应该不会停,趁着大家的目光都在军前,把事情办妥当了,以后隐隐形成惯例,又有高氏,独孤氏等在背后支持,那么一些人就算知道了,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即便是皇帝……高恽嘴角微翘,露出些笑意,他应该明白高氏不能轻辱,他率大军煊赫而来,入城之后不也就斩了一个姜宝宜,其他敢动哪个了?

    武功苏氏也是可笑,竟然很早就前去相投,眼光也真是绝了……可武功苏氏世代显贵,真就愿意为一个贱家子全心效力?不见得吧?

    所以他提议堂兄过后看看能不能拉拢一下苏亶,若其知机也就罢了,不识好歹的话,高氏在户部经营多年,定要其知道武功苏氏在高氏眼中,也不过如此。

    想到得意处,高恽捋着胡须笑了起来……以前高元在时,跟高熲一脉很是亲近,他们这些人都靠不上去。

    如今阀主换了他那堂兄高慎,情形有了明显的变化,也让高恽在仕途上又有了些希望,可惜的是堂兄高慎被苏亶压住,不能在户部一言九鼎,不然的话……

    高恽想着想着不由有些心烦,他在户部主事任上有十来年了,搁在旁人身上,一定要去别处轮转一下,看看能不能另辟蹊径。

    可他这个职位不上不下,对高氏还有些用处,再加上他名声在外,于是他便在主事任上扎了根。

    如今他能参与到高慎主持的“大事”当中来,除了他本来开销就大,眼红财货上的收益以外,再就是向主枝靠拢,如能得到堂兄高慎的全力支持,他的仕途应该能有所起色。

    高慎挪动了几下身体,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些,心想轿子有些旧了,该换顶更新更大的,他家宅子也住了许多年,人口渐多之下有些显小了。

    此次商队北去还只是试探,应该收获不多,而且有那许多人参与,各个都要分肥,尤其是独孤氏,张张嘴就要拿去四成,穷疯了怎的?

    想起独孤修德的嘴脸,高恽厌恶的不行……换句话说,此去只是建立商路,等到熟悉了路径,与那边的人接上头绪,商队才可以源源不断的前往,不虑有失。

    高恽叹息一声,太慢了啊……这几年他花销越来越大,尤其是今年看中了燕归楼的刘红玉,凭着他的家世,竟然没办法将人从楼中带出来,真是丢了高氏的脸啊……

    想到一会就可以去燕归楼与美人相见,推拉弹唱一番……高恽的心渐渐火热了起来。

    就在他想入非非之时,轿子渐渐停了下来,管事在轿旁禀报,“主人,前面成国夫人出行,叫咱们避让一下。”

    “成国夫人?”高恽方才喝了不少,有点晕。

    管事赶紧小声道:“前皇后萧氏现为成国夫人。”

    天下第一美人……高恽眼前不由浮现出一道仿若仙女入到凡尘的影子,那是多年之前他随父亲迎接圣驾时,惊鸿一瞥所留下的至今不曾忘怀的印象。

    前些时萧皇后南归长安,他还想着去拜见一下,可拜帖送出去,入泥牛入海,一点回音都没有,让他失望不已。

    如今巧遇……高恽惊喜不已,真是缘分不浅,若能一亲芳泽……不不不,只需一观真容,这一辈子也不算白活了。

    毫不犹豫的跺了跺脚,让下人把轿子停下,还未停稳他就一头钻出了轿子,紧着向对面望去。

    对面停着一顶八人抬的轿子,宽的不得了,怨不得要让他们一行人让路才能过去,扈从却不如高恽的多,也就六七个人的样子。

    天色还亮,行人看着他们的架势,都退避三舍,倒也没什么稀奇的,长安城中达官贵人无数,排场大的人多了去了,普通人躲远些便也无事,围观的是一个也没有。

    高恽咬了咬牙,借着酒劲紧走两步上前,高声道:“户部主事高恽拜见成国夫人,能得夫人当面一见否?”

    一个扈从靠近轿子了说了几句,高恽离着远也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心里不由紧张了起来。

    只见那扈从躬身施礼,好像得了吩咐,朝这边走了过来……高恽更是紧张,既有着无限期待又有着极大的畏惧。

    精通心理学的人都明白这对男人意味着什么,这会极大的刺激男人的感官,一旦目的达成,享受到的欢愉将是平常难以超越的。

    来人没有让他失望,到了近前便躬身行礼,“夫人有请主事上前说话。”

    高恽大喜之下,头都有些晕眩了,即便他也晓得萧皇后已不再年轻,可天下第一美人的名望对他这种好色之人而言,那诱惑力绝非寻常女子可比。

    他死命的压制住心中蒸腾而起的欲(和谐)望,一边迈步向前,一边想着该说什么好话来讨人欢心。

    到了近前高恽施礼,“下官高恽,见过夫人。”

    轿中响起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隔着轿子传入高恽的耳朵,让他身子都酥了起来。

    “可是渤海高氏子?”

    高恽更是喜悦,“夫人明鉴,下官祖上正是北齐文宣皇帝。”

    闻言轿中女声更轻柔了几分,好像自语般道:“原来是高氏嫡支……当街拦我车驾意欲何为?”

    高恽脑筋高速转动了起来,“夫人名望著于南北,早年又对渤海高氏多有回护之恩,我为高氏子弟,对夫人实是敬慕非常,只是官微职小,不能得夫人一见,今日偶遇,实乃吾之大幸也……”

    说着说着,见轿中无声传出,似是默许,胆子就更大了几分,“今若能得夫人当面一见,下官虽死无憾矣。”

    轿中有笑声传出,飘飘渺渺的传入高恽的耳朵,让他如在梦中。

    “我年纪老大,又一女子,有什么名望可言?能得人如此惦念倒也真是不易……虽死无憾……呵呵,还能记得当年之恩惠,嗯,你还不错,其他的就不用提了。”

    高恽在女人堆里打滚了一辈子,软绵绵的拒绝几乎形同答应的道理怎能不懂?狂喜之中,开始口不择言。

    “夫人说哪里话?在下官眼中,夫人如同天上的仙子,凡尘难得一见,即登仙门,又哪有老去之说?”

    如此轻浮之言出口,高恽后悔了那么一瞬间,之后就为自己的大胆喝彩,女人欲拒还迎,此时若不进上一步,怕是将来他才会后悔死呢。

    再说了,杨广那死鬼死了很多年了,萧皇后在外也流落多年,定是经历非凡……也不缺他一个入幕之宾吧?

    果然如他所料,轿中的那勾的他魂魄都开始摇动的笑声接连想起,显示出主人的欢悦心情。

    “高主事说的倒是颇为有趣,既然如此,那就有请高主事入来一叙?”

    高恽心跳如战鼓,早把什么燕归楼的刘红玉给丢在了脑后,他是真没想到,长街一次偶遇,竟能全了他多年夙愿……

    高恽哆嗦着手一把打开了轿门,在他那些扈从惊恐而又不知所措的目光中,他一脚踏上了轿子。

    然后……在刺耳的尖叫声中,他连轿子中的人有几个都没看清,就被人一脚踹了出来,在地上滚了滚,头晕目眩当中,拳脚棍棒如同雨点般落下。

    这一刻长街之上就像炸了锅,咒骂声响成一片,别看成国夫人带的人少,可主人“受辱”之下,各个激愤,一边是几个人围着高恽痛殴,一边则开始追打高恽的侍从。

    高恽的人仗着人多,虽然惊恐万分,却还支撑的住,忠心些的还想上前先将主人抢出来再说。

    可不知什么时候,一队左屯卫府的官兵已经出现在不远处,在呼喝声中,快速的赶了过来……

第953章大怒

    长安令衙。

    长安令长孙无忌高坐堂上,正在处置公务。

    长孙无忌,字辅机,鲜卑人,三十出头年纪,面容端肃,不苟言笑。

    他的父亲是前隋右骁卫将军长孙晟,长孙晟是典型的洛阳门阀代表人物,深受杨坚父子器重,曾长期出使突厥,是当时联结南北两个帝国的纽带之一,同时也是前隋朝堂之上制定应对突厥策略的重要人物。

    那时以内史侍郎裴矩为首的人谋划分裂突厥为东西两部,长孙晟在其中没少出了力。

    那是一位前隋年间非常重要的外交政治家,只可惜天不假年,在四十多岁的年纪能便亡故了,那时长孙无忌还在幼年。

    所以长孙无忌早年的仕途并不算顺利,长孙氏来到关西,同陇西李氏联姻之后,长孙无忌的仕途才算有所起色。

    但不久之后李渊败亡,长孙无忌作为秦王李世民的舅兄,阵前被擒不说,还当面顶撞了当今皇帝,在家中被关了多半年,因叔父长孙顺德受到重用的缘故,复起为长安令。

    皇帝比较大度,不但重用他们叔侄,也没有对秦王李世民的家眷做什么,算是保住了长孙氏的脸面,脾性比较执拗的长孙无忌也便老实了下来……

    怀念旧主信重是一回事,家族的未来又是一回事,对于当世门阀而言,二者并不冲突,这是他们的生存法则之一。

    说起来长安令并不是什么好位置,他的前任还是李渊四子李元吉,在长安令任上依旧左支右拙,差点被人掀翻在地,弄的分外狼狈。

    长孙无忌背靠叔父,又与洛阳西逃的贵族们交通往来,坐在长安令这个位置上,还是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怠慢。

    长安城的治安官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令行禁止根本不可能,英雄谱必须背熟了,判案子的时候更是比地方艰难无数倍,厘清干系之后才能辨别是非。

    稍一不慎可能就会莫名其妙的卷入到大事件当中去,实在是长安城中数一数二的苦差。

    就像今日,有人匆匆来报,户部仓部主事高恽在众目睽睽之下,当街对成国夫人无礼,被成国夫人的侍从暴打了一顿,如非正巧赶上左屯卫府的军卒巡街,不然的话这位高氏子孙可能就要被人打死在街市之上了。

    左屯卫军士将双方分开,将涉事之人全部扣住,估计是在晓得双方身份之后,也没了主意,于是按照“惯例”扭送长安令衙门交给了长安令来处理。

    顺便说一句,左右屯卫向来有巡查长安街市之责,是长安治安的重要一环,同样也是长安令衙的补充,但他们虽然有执法权,却没有审理的权限。

    所以长安在年前结束军管之后,恢复到了平常时期的状态,不然的话,高恽等人会直接送到左右屯卫的驻地,而非是长安令衙。

    换句话说,长孙无忌终于在上任之后迎来了一件比较棘手的案子。

    听到禀报,长孙无忌此时看上去是吃了一惊的样子,心里再暗道了一声,来了,早已得了叔父提点的他,已然有了为人刀斧的觉悟。

    虽然叔父并未与他细说什么,可事到临头该怎么办,他却早有思量,这就是典型的朝中有人好做官,长安令任上尤其如此。

    高恽为谁他同样也清楚,长孙无忌的母亲便出身渤海高氏,祖上是清河王高岳一支,照辈分算的话,他还得管高恽叫一声表舅呢。

    如果是突发事件,他又感觉到了其中的危险,一定会以此为由求得回避,然后把烫手山芋转交给刑部或者是大理寺,可现在就不一样了。

    人还就得扣在长安令衙,至于后续会如何发展,会不会波及到他自身,那都得另说着,以他如今的职位,还参与不到如此大事当中去。

    长孙无忌随口吩咐着,“把人都押下吧,成国夫人的从人问问就都放了,其余人等我要亲自审理。”

    从这一刻起,长安令衙上下就都紧张了起来,来求情的人还没怎么出现,长安令衙内部就先有些乱了。

    听说犯事的是高氏子弟,还是户部仓部主事本人,长孙无忌的佐官们先就坐不住了,纷纷来劝长孙无忌莫要硬来,这样的人审什么啊,直接送出去才是正理,等高氏托人过来询问,咱们可就不好放手了。

    有些与高氏有着来往的人更是直接劝他还审什么审?直接放人才是正经。

    这就是当世高门大阀的影响力,高高在上,枝叶蔓延,几乎凌驾于一切,甚至于很多时候不需要他们亲自出面,麻烦自己就消失了。

    作为门阀中人,长孙无忌自然深知其中利害……但话说回来了,即便是平日,涉及到成国夫人,甚至是兰陵萧氏,哪能轻易放人,更何况是如今了。

    高氏正在下坡路上急速滑行,外面多少人虎视眈眈,之前他又得了叔父提醒,现在秉公执法唯恐不及,若要轻松放过他不如现在就回家去陪妹妹。

    长孙无忌先是呵斥了那些不知所谓的人物,被人打的半死的高恽先不去管他,长孙无忌立即召人连夜开始讯问其从人。

    稍稍得了口供,便上请刑部,大理寺派人共审高恽,这个时候聪明人就明白事情要闹大了,都缩起了脑袋。

    他们想的其实也没错,这只是一个导火索而已……

    ………………………………

    兰陵萧氏主宅,后宅萧禹书房。

    得到消息的中书侍郎萧禹的怒火差点把房顶都掀开,也不怪萧禹火冒三丈,长安萧氏最敏感的那块软肋被人给捅了一下。

    隋灭南梁,萧氏子孙纷纷被解入长安,整个家族哀声一片,后来能在长安迅速站稳脚跟,其中最为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受益于萧皇后的照拂。

    前隋亡后,皇后萧氏飘零在外,吃了很大的苦头,从江都到河北,又去到草原,然后南归晋阳,绕了一个大圈才侥幸生还。

    不能护住皇后,让其在外辗转流离,实在是兰陵萧氏长安一支的一块伤疤,凡萧氏子弟言及于此尽都羞惭,更何况萧禹还是萧后的弟弟,他到现在都不敢问姐姐在外经历了什么……

    去岁萧后南归长安,萧氏子弟迎于府门之外,哭声一片,就是因为这个。

    而今伤痛还在,高氏的浪荡子竟敢当街辱之,不啻于在萧氏的脸皮从脸上拔下来狠狠踩了几脚,萧禹的愤怒可想而知。

    “备马,去成国夫人府。”

    不顾一身的疲惫,大怒的萧禹当即便去了姐姐府上,在路上就开始想怎么报复高氏,至于高恽那厮在他眼中已如死人一般。

    若高恽之后还能活着,他们萧氏的脸面也不用要了。

    至此风暴已然成型,就看谁在其中粉身碎骨了……

    …………………………

    深夜,太极殿偏殿中的灯火依旧亮着,尚书右仆射温彦博,户部尚书苏亶,刑部尚书杨恭仁尽都在座。

    他们都是晋阳旧臣,深夜被召集过来,也不知皇帝所为何事,心中尽都忐忑,而他们最怕听到的其实就是前方战败的消息。

    在灯火飘摇之中,他们都在仔细观察着皇帝的神色,见皇帝依旧轻松自若,心里便都松了口气。

    最后到的是苏亶,一身不加掩饰的疲态,让他看上去好像老了几岁。

    落座之后,李破抬头打量了他一番,心说累成这样也怪可怜的,也不知之后的事情又落在他的头上,感受如何?

    见人都到齐了,李破摆了摆手,殿中侍候的宦官纷纷退到殿外,连惯常在场的门下省官员都不见踪影,殿中只剩下了君臣四人。

    臣下们的心一下就都拎了起来,皇帝可很少这般郑重其事的私会于臣下,这是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吗?之前怎么没有一点的风声?

    李破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空荡荡的让人不由自主便有些战栗。

    “还是那句话,大军在外征战,能有胜算者,多赖众人在后筹措,这些时日以来,你们辛苦了。”

    也不待众人谦逊,李破话锋一转道:“可有些人身居要职,却不思前方将士之艰辛,黎民之困苦,上无报国之志向,下无安民之举措,蝇营狗苟,还欲坏我大事,你们说这样的贼子该如何处置?”

    说完李破恨恨的拍了两下桌案,以表示自己的愤怒。

    几个人惊了惊,在他们的印象中,皇帝可从来没有这样评价过别人,即便是那些敌对的诸侯,在皇帝口中多数也是轻轻带过。

    三个人迅速的互相瞅了瞅,心里差不多都一个意思,这是谁不知死活做下蠢事,把皇帝气成这副模样?

    气氛稍窒,温彦博便率先道:“至尊还请息怒,若有其人,交予有司,明正典刑,以正国法即可,至尊万金之躯,犯不上为此等宵小气恼。”

    其他两人尽都附和,并表示了愤慨之情,把皇帝都气成这样了,他们必然要感同身受一下。

    李破看了看温彦博,心说这是怕我气恼之下滥杀啊,也真有你的,跟了我这么多年,竟然不知我的脾性,哼,我的刀下可从不斩无辜之人。

    他伸手拿起一封奏折拍在桌案之上,“看看这个,你们便知宵小为谁了……”

第954章开端

    这是鸿胪寺卿李道宗奏表。

    李道宗在奏表中弹劾户部侍郎高慎等人不经有司,屡屡密会突厥使者,似有不轨之行云云。

    三个人看完之后面面相觑,都略有尴尬。

    突厥使节阿史那牡丹来到长安的时候,挨个的拜会了他们这些朝中重臣,大家都会尽量避嫌,不与突厥来人私会,说话时旁边都有鸿胪寺的人陪同。

    阿史那牡丹走后,她的一些从人便留在了长安,赁下屋宅,准备在长安常驻,就像是后来驻外使节一般。

    普通的两国间的交往都会通过他们来完成,而李破其实也早就在王庭派驻了一些人。

    实际上他们既是两国交好的证明,又是刺探别**政事宜的谍探,至于他们能发挥多大的作用,那就要看他们的交际能力了。

    鸿胪寺弹劾户部侍郎高慎,可能就是因为高慎和这些突厥来使往来的太多,又没有申请鸿胪寺官员的陪同和记录……

    如此非议对于高慎这种大贵族而言,除了证据不足之外,还让人有无事生非的感觉。

    温彦博迟疑半晌,才道:“至尊就是为此而恼怒?依臣看……他应不至于有里通外国之嫌,诏人查明即可,或是将高侍郎叫到御前询问,任其自辩,再斥责上几句也就完了。”

    其他两人暗自点头,一封捕风捉影的奏表可搬不倒高氏阀主,不然长安哪有那么多显赫门户?早就被人杀光了嘛。

    而让他们极为疑惑的是,如此小事,为何会激怒皇帝?不至于啊……依照皇帝的性情,每每谋定而后动,既然说到了高慎,就是说还有其他的故事?

    高慎,渤海高氏啊……几个人心念转动间,都是沉甸甸的。

    李破看上去余怒未消,也一如三人所料,道:“若只如此也就罢了,毕竟只一人之言……但高慎屡屡提议开通边市,想与突厥来往之意昭然若揭,我还听说,他私下里已经组了些商队……

    哼,高氏门阀高峻,不说别的,只说他家屯粮就足够成安满城百姓吃上一年半载的,还缺区区财货?那他组成商队要去北边做什么?

    我在云内时为何阻断商路?苏元宰,你那时也在,知道当时的情形吧?”

    苏亶现在是一脑门的官司,户部侍郎高慎那在户部可不是摆设,高氏在户部经营多年,盘根错节间不是闹着玩的……一旦动了高氏阀主,户部的前景可想而知。

    听皇帝说到商队,他或多或少有了些明悟,近来户部好像是在传高慎支持开放与突厥的边市,任由商队往来。

    也就是说鸿胪寺李道宗的奏表并非空穴来风,李道宗……矛头直指高氏阀主……陇西李氏不比以前,自顾不暇之下却还要去和渤海高氏碰一碰吗?这是什么缘故?

    因为高元的事情让两家有了仇隙,之间发生了些什么事故吗?

    一边紧张的想着事情的前因后果,想要厘清其中关节,嘴上一边则道着,“那时自然是因为边地空虚,突厥有了南下牧马之意,并代的一些人因突厥势大,纷纷献媚于漠北。

    突厥一至,有此等人作为内应,情形将不堪设想,至尊遂率人断了商路,阻其往来,稍扼局面。”

    李破轻轻一拍桌案道:“就是这个道理,高氏不为逐利,那他派人去突厥做什么?难道想引突厥南来,助其成事不成?”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杨恭仁这时道:“至尊息怒,高慎此举确实不妥,可却皆只谣言而已,即便查实,也……”

    说到这里,他微微摇着头,意思十分明白,高氏这样的大阀,想要搬倒他的阀主可不容易,那几乎就是在踹高氏的大门,会引起一连串的激烈反抗,不然的话,历代皇帝们也不会对大阀如此忌惮。

    苏亶也点头附和道:“是啊,大军在外征战,此正非常之时……若户部生出动乱,很可能会影响战局啊至尊。”

    温彦博大致上也是如此想法,一个高慎不算什么,可牵一发而动全身,渤海高氏,名声显于天下,根基不是那么好动摇的。

    他这个时候好像有些理解皇帝的愤怒了,怒其行,却又忌其势,对于一个帝王而言,确实不是什么好的感受。

    想到这些,自以为抓住了关键,他正想借着其他两人的话茬劝皇帝忍耐一时,等天下大势分明之后,再与高氏计较不迟。

    但那边李破已经道:“朕知道高氏是哪个,不用你们来提醒,深夜召你们前来,就是要你们有所准备,尤其是户部……风浪起时,动荡在所难免,便如你们所言,前方战局正在胶着之时,不能影响了大军后勤辎重。

    你们都是晋阳旧人,要稳住局面,户部若有何差池,苏元宰你可难辞其咎……”

    看着三个人神情凝重,尤其是苏亶像吃了黄连一样的模样,李破嘴角终有勾出一点弧度,不过很快就消失了。

    “也不用太过忧虑,朕已有布置,你们呢,只需按部就班,做好准备,所有事皆秉公处理,便可无事。”

    说到这里他指着那封奏表道:“便如这奏表,直接呈送中书即可,想来萧侍郎会给出一个应有的态度来。”

    杨恭仁还差些,听了这些心里越来越是狐疑,山雨欲来的感觉笼罩于心头久久不去。

    而温彦博和苏亶跟了李破多少年了,这时便都纳过闷来了,先前的恼怒八成是做给他们看的,那是一种姿态,告诉他们自己非常恼火,此事必须要有个令人满意的结果,以免他们会错了意。

    之后皇帝态度则越来越是笃定,那也就意味着事态在皇帝掌握之中,不需他们过于操心,到了这里,两个人的想法就不一样了。

    温彦博心中渐渐安定,皇帝从不无的放矢……那之后他要做的就很简单,涉及到高氏的事情,从重从严处置即可。

    他唯一有些担心的就是皇帝对高氏做的太过火,让其他关西大阀生出自危之心,那他们入到关西这一年多来的努力就都付之东流了。

    苏亶和他想的不一样,皇帝要对付高氏……之前他可看出什么端倪,看看其他两人的样子也是如此,那皇帝又是通过什么人来布置的呢?鸿胪寺卿李道宗是其中一个?

    这无疑让苏亶生出了浓浓的危机感,皇帝不再信任他们了吗?

    要知道高慎可是户部侍郎,在他户部辖下……他这个户部尚书竟然没收到任何的风声,难道他是摆设不成?

    …………………………

    宦官们举着灯笼在前面引着路,温彦博三人在后面并肩而行,各个精神亢奋,却又满腹心事,看来今晚是不用睡了。

    临到出了宫门,苏亶才低声道:“两位若是无事,不如随我一起小聚一番?俺那里有坛好酒正待来客,咱们饮上几杯解解乏累?”

    其他两人不约而同的抬头看了看天色,都大半夜了,反正回去也睡不着,而且之前皇帝的一些话模棱两可的,让人捉摸不透,不如跟人商议一番,说不定就能理清头绪呢。

    温彦博率先点头,“酒就不用喝了,明天还有诸多公务,可不能耽搁了。”

    那边杨恭仁也笑着应了,“那就打扰元宰了,俺年岁老大,熬到现在已是头晕眼花,之后说错了话,二位可莫要见怪啊。”

    ………………………………

    高氏主宅。

    高恽被捉往长安令衙的消息很早就传到了这里,他那堂弟刚从他这里饮了酒出去就遇上了成国夫人一行。

    高恽什么德性高慎自然晓得,得到消息之后倒也没当什么大事,听到堂弟被打了个半死的时候,高慎还很恼火。

    你个前朝皇后竟敢当街殴打高氏子弟,还当这是前隋吗?也就是看在萧氏的面上不跟你计较,不然的话,一定要让你晓得高氏岂是你一个女流之辈能够招惹的了的?

    他的幕僚倒是劝他向萧禹致以歉意,他勉强答应了,毕竟确实是他高氏理亏嘛,可他高氏子弟当街被殴,还被抓去了长安令衙又怎么算?

    想想萧禹历来的嘴脸,高慎心里虽有些畏惧,可作为高氏阀主,他又有了实实在在的底气,不想高氏被兰陵萧氏给欺负了。

    显然高慎警惕性不高,大晚上的也不好托人去给高恽求情,只能让人持着他自己的拜帖去长安令衙要人。

    他的意思是其他事容后再说,先把人放了才是正理。

    长孙无忌没有硬顶,让人回复高慎,容他们商量一下再做定夺。

    高氏的人不疑有他,回禀了高慎,高慎也觉得没什么,于是睡了一晚好觉,第二天一早照常上衙,并派人出去托两个人情,去长安令衙说项一番。

    这对于高氏而言都是小事,四面漏风的长安令衙可关不住高氏子孙,也就是前两年高氏倒霉,出了一对奇葩父子,让高氏丢了些人。

    如今的高恽……也并不差那父子什么,好色到当街去强登成国夫人的车驾,你说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干的?

第955章围攻(一)

    “萧中郎说……”

    高慎正在衙中处置公务,户部向来忙碌,尤其是今年大军在外征战,户部从上到下都呈现出了最为紧张的状态。

    高慎作为户部侍郎,他这里每天来往的人都很多,见派去萧府送拜帖的管事来找他,还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高慎不由皱起了眉头?

    应该不是什么好消息,想起萧禹那名闻遐迩的臭脾气,高慎不耐烦的道:“可是萧时文有了回话?快说……没见忙着呢吗?”

    那管事见他面色不善,紧着凑到他面前低声道:“萧中郎未接拜帖,只说最近身体不适,不见外客。”

    高慎眼角抽动了一下,连拜帖都不接,萧时文好大的架子……高慎心里一阵腻歪,一件小事,难道还让俺寻个中人前去说和?他娘的又不是娶亲……

    想了想便又吩咐道:“送我拜帖去成国夫人府,让大娘备上一份厚礼,登门去拜见一下,说点好话哄一哄……去吧。”在他看来,女人总要比男人好说话一些,也容易心软,只要成国夫人不再追究,事情也就完了。

    再有就是他第二次送出拜帖,若萧氏也拒而不受,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真以为跟皇帝有了那么点不可见人的关系,就不把旁人看在眼中了?做梦去吧。

    匆匆的打发走了家中管事,高慎憋屈的直想骂娘。

    近来他自觉也是流年不利,开通边市的事情他求哪个,哪个就推脱,谁也不愿帮忙,尤其是封德彝那个混账东西。

    早些年那人可没少受了高氏恩惠,你看看现在求到他门上,其人那副嘴脸,真真是不当人子。

    还有就是之前联络独孤,又是捧着又是供着,可独孤修德那副既要吃饭也要喝汤的贪婪模样,实在让人招架不住。

    现在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又要看萧氏的脸色……高慎不由想起了前些时堂兄高元的处境。

    高元党附太子李建成,被秦王李世民一番收拾之下,丢掉了接掌没几天的户部尚书之位……可如今既没太子,也无秦王,俺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而真正倒霉的事情还在后面。

    管事走了没多久,便又有亲信来报,说长安令衙将高恽一案报上了刑部和大理寺,正请他们派人一同审理此案。

    这是要致高恽于死地啊……高慎当即大怒,他真想去当面问一问长安令长孙无忌,只不过是冒犯了一下成国夫人而已,怎么就成了一桩不得不报请刑部,大理寺会审的案子了?

    而就在高慎被堂弟的事情弄的有些狼狈的时候,中书侍郎萧禹也在恼火之中上了衙。

    萧禹脾气向来不太好,这和他过早的掌握了家族大权,仕途上也从来都是一帆风顺有着极大的关系。

    萧禹的父亲是南梁明帝萧岿,隋灭南梁,萧禹跟随兄长萧琮入隋,因为姐姐以及自己才能的缘故,很得杨坚夫妇赏识。

    仕途上顺利不说,文献皇后还将一个侄女嫁给了萧禹,于是萧禹便和李渊成了亲戚。

    后来杨广登位,高熲,杨素等人纷纷殁去,萧禹也就成了后起之秀,皇帝近臣,位在中枢,是继任宰相的种子选手。

    李渊称帝于长安,萧禹照样受到重用,就算李渊不很待见他,却还两次用其为宰相,由此可见其能。

    到了李破称帝,萧禹还是能在皇帝身边占据一个位置……你说这样一个人脾气能好得了吗?

    高氏这次狠狠的得罪了他,让他一晚上都没睡好,所以早上来的时候没什么精神,只是一大早便派了亲信到长安令衙去施加压力,不能将高恽放了回家。

    至于后来该怎么做,他晚上的时候倒是想好了,怎么也要送高恽去大理寺走一遭,大理寺卿现在是李纲,高恽这种好色之徒到了那先就要掉一层皮下来。

    之后再做什么他还没太想好,高欢的子孙们各个身带戾气,行事乖张,寻他们的错处倒不很难,所以就算动不了高慎,也能敲掉他们几颗牙齿下来……

    当然了,就算他恼火万分,也清楚的知道,两家不会,也不可能产生太过剧烈的冲突,大家同属长安大阀,相互之间联络有亲,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没必要结下太深的仇怨。

    这次高氏做的错了,来往几个回合之后,很快就会有人插手进来,为双方说合,而且即便是皇帝也不会在这种时候任由他们把公务当做相互攻击的武器,最终都需适可而止,不然谁也讨不得好去。

    所以说动手要快,要早,不然这口气许就出不来了……高慎那厮竟然还想来过府来见,那是一顿酒的事吗?做梦去吧,如此轻慢于我萧氏,总得留下几条性命来填埋。

    带着一身的负面情绪去到中书,桌上已经堆满了需要他处置的文书,萧禹收拢了心绪,今天他还要见一些人,前方军情正紧,中书也不消停。

    按照习惯,他先闭目养神一会,想想今日的规程,一会和下属们聚议的时候该说些什么……

    而且如今中书处于落在门下,尚书两省身后的窘境,他以侍郎之位而掌中书,要是哪天突然中书令之位落在旁人头上,对他以及萧氏而言,都将是一个极大的打击,所以对政务必须投注于全部的精力。

    想到这些,他再次于心底咒骂了一句,该死的高氏,尽来添乱……

    冥思半晌,叫来下属吩咐了几句,又听了听他们的禀报,这才开始处置公务,签押了几份文书,再拿起一份从门下省传过来的奏疏打眼一瞧,接着眉头微蹙,仔细的看了起来。

    看完之后从来不苟言笑的他不由露出些笑意,真是想什么来什么,竟是鸿胪寺卿李道宗弹劾户部侍郎高慎与突厥来使交从过密,有阴谋不轨之嫌。

    萧禹久居要害,知道此事可大可小,鸿胪寺的奏疏由门下传到中书,说明皇帝已经过目,没有压下来而是传到中书,说明事有可为?

    如果此时中书建议交大理寺,御史台议处的话,是不是有些过了?可这样的机会实在不可多得……萧禹沉吟半晌,觉着稳妥起见,还是观望一下为好。

    私怨和公务轻易不能混为一谈,这是他为官多年的信条之一……这说明他并没有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

    而此时一夜未眠的刑部尚书杨恭仁却已经收到了长安令衙的上报,户部仓部主事高恽当街酒后无行,欲强登成国夫人车驾,上请刑部,大理寺会审。

    杨恭仁当时嘴角就抽动了一下,心说半夜里皇帝刚刚跟他们密议一番,这就发作了?是不是太快了些?

    他又仔细回味了一下昨夜皇帝说了些什么,之后他们几个聚在一处议论的那些话语,心里面便也有了底。

    接着轻飘飘的便是一句,“同意长安令衙所请。”同时往省中上报……于是一件标准的治安案件便融入到了这次**当中。

    一旦三家会审开始,那可就不是什么当街调戏哪位夫人的事情了,有心的话,其他事情必然也要讯问一番。

    只要有只言片语在案,矛头立即直指渤海高氏……

    …………………………

    刑部其实并不算关键……户部尚书苏亶晕乎乎的来到户部,便有户部侍郎窦诞请见,苏亶正心烦,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可转念一想,户部正值多事之秋,高慎若真出了事,侍郎窦诞不定还能帮把手,稳定一下户部局面,就是不知道刚来户部没几天的窦光大能不能堪以重任。

    接着他又想到了窦诞的来历,心中不由一动,此人是李渊的女婿,秦王李世民的心腹,如今却又得皇帝钦许为户部侍郎。

    扶风窦氏啊……那可是皇帝的“乡党”,又与那位公主有着干系,才能上还说不好,名声也有点差,据说还和族中兄弟闹了意气,也就是说代表不了扶风窦氏。

    这样一个人在户部任上……许是皇帝故意为之?多好的一把刀啊……

    还真就所料无差,见了面两人只稍一寒暄,苏亶便说他这两日巡看仓储,账目上有些不对,可那是高侍郎所辖,不好细查,还请尚书派人核对一番,而且事关军事,可不能让兵部那边先行发作,不然户部可就尴尬了。

    说的在情在理,若是事先没有皇帝提醒,苏亶绝对不会当做大事来办,可既已有备,听高慎的名字从窦光大嘴里冒出来。

    苏亶的反应和杨恭仁差不多,心里先就抽抽了一下,觉着这事也发作的太快了些,他们这些晋阳旧人们竟是毫无察觉,不免让出了许多的酸水。

    皇帝才入得长安一载多些,这样的大事竟然不需要他们参与就做下了吗?除了有些酸楚之外,涌出来的则是浓浓的畏惧,天威难测啊……

    当然了,不管他如何想法,此事必须当做大事来办,报到尚书省那是题中应有之义,户部这里也必须立即行动起来,慢了的话,吃亏的可是他自己……

第956章围攻(二)

    独孤氏主宅。

    关西独孤氏没别的大阀那么多讲究,他们的显赫就来源于西魏八柱国之一的独孤信。

    这人是关西军事集团的奠基人之一,鲜卑族,云中人,勉强算是半个晋人,后随宇文泰西来长安,资格老,战功多,城府深,于是隐为八柱国之首。

    最为重要的是他生了一大堆的女儿,嫁的人家各个显赫,其中三个女儿竟然都陆续成了皇后。

    这说明当时政局真的很不稳定,隔上些年就得改朝换代一下,同时呢,也说明了独孤信眼光之独到,实在非是旁人可比。

    于是没什么底蕴的独孤氏迅速跻身于关西大阀之列不说,还成为了最为顶尖的那几个当中的一个,即便是那几家出过皇帝的家族也不能压它一头。

    当然了,这样的家族没有什么历史沉淀,生发了几十年也就到了其极限,走上下坡路的时候都不带拐弯的。

    比如说上一代的家主独孤怀恩,可以说是占尽天时地利,出生就养在前隋宫廷之中,与诸位皇子公主一起戏耍。

    成年之后有皇帝看顾,一帆风顺,等到李渊登基,那也是他的表兄,于是机会多多。

    可怜的是这人既无多少才干,又没什么德行,最终硬生生将自己的脖子凑到了刀下,被秦王李世民一刀斩了了事。

    这对独孤氏而言确实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可也变相的说明独孤氏后继无人,没以前那么风光了。

    后来从洛阳来的独孤修德成了独孤氏家主,说明李渊对独孤氏非常的不满,弄了个“外人”来做主,羞辱之意颇浓。

    独孤修德比起独孤怀恩来那可差的不是一点半点,当年独孤怀恩不成器,没得什么太高的官职,可人家至少履历上还是能看的。

    到了独孤修德这里就彻底没了体面,膳部郎中,小小的五品官成了独孤阀的阀主,估计是李渊也觉着不很合适,于是后面勉强加了个河内郡公的爵位。

    可仔细想一想就更不对味了,当年独孤信那么多的爵位加身,唯独他在北周被赐死后,被封了个河内戾公,以昭其罪,现在独孤修德继承的差不多就是这个爵位。

    这显然是李渊的恶趣味,也表示他对独孤氏的失望之情,因为独孤怀恩死有应得不说,过后独孤氏还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独孤氏如今还能支撑,主要还是祖宗福泽所及,很多人念着他们的好,姻亲们念着亲戚的关系,早年独孤信的部属们还在念着他们的提拔之恩。

    尤其是不管皇帝怎么换,宫里总有独孤氏女儿的身影。

    换句话说,独孤氏已经是关西世阀的一面旗帜,很多人不愿意他们倒下,尤其是那些有着鲜卑血统的家族。

    所以膳部郎中独孤修德还是能在户部侍郎高慎面前直起腰杆,与其平等相交,甚至是趁火打劫一番的,说到底高氏也还是外来人嘛。

    ………………………………

    太阳升的老高,独孤修德才起来洗漱更衣,若不是他今天还有事要办,他还能起的更晚一些,毕竟他的夜生活很丰富,让他精力常有不继。

    用了早饭,再服下些寒食散振奋精神,独孤修德准备出门去拜访朋友了,一边让下人们准备出行,一边则吩咐着派人去请那些驻于长安的突厥人过府,他晚上要宴请他们。

    这都是跟高慎说好了的,要想从中获利,那就得付出努力,偷懒可不成,尤其是现在阀内很多人都不怎么听他的,所以很多事上都得他亲力亲为,让独孤修德比较懊恼。

    今天不是他休沐的日子,可他从来不管这个……

    膳部郎中负责朝廷宴饮事宜,以前是在太府辖下,职责中还管着宫中饮食,后来少府分了出来,这一块就归了少府管辖。

    再到北周,前隋初年,户部设膳部郎中,管理外朝的饮食,宫中膳食还在少府。

    大业末年的时候,可能是因为战乱太多,户部哪有时间再管什么饮酒作乐的事情,于是膳部郎中又重归少府管辖。

    总的来说,这是一个比较容易应付的闲职,不值得独孤阀主关注,往往是他的佐官们在主理职责。

    当然了,如果独孤阀主兢兢业业的在膳部郎中任上奔波,那才叫可笑不是吗?

    只是独孤修德还没出府门,他的佐官就寻了上门,禀报说韦少府让他马上去见,不得有误。

    独孤修德有些恼火,他一直认为长安城中能比他独孤修德贵重的也就那么几个,这里面可从来不包括少府监韦节,别看韦节是他的顶头上司,论起家世来哪比得上独孤阀的阀主?

    即便是韦孝宽还在,在独孤氏面前也得低眉顺眼,何况是一个韦节了。

    敷衍几句有心不去,可却被佐官劝住,“郎中啊,韦少府说有要事跟郎中相商,只等郎中过去相会,而且说……”

    独孤修德用了寒食散,精神比较亢奋,易喜易怒,一听话音不对,立马不高兴了,“说什么?”

    “韦少府说,今日若郎中不至,少府也就没什么膳部郎中了……”

    一听这话,独孤修德眼睛里浮起了些血丝,呼吸也粗重了不少,就像是一头被激怒了的公牛。

    一脚将佐官踹倒在地,恨恨道了一声,“他韦白脸算个什么东西,安敢如此欺我?”

    怒气冲冲的出了府门,顺手从扈从手里抢过马缰,飞身上马,呼啸一声,带着匆忙跟上的侍从们便往少府方向去了。

    独孤修德不知道的是,此时他的堂兄,左卫将军独孤开远正在门下与长孙顺德相谈……相比独孤修德,独孤开远才是关西独孤氏的主心骨。

    他是赵国公独孤罗的儿子,做下的最为著名的一件事就是当年任职千牛备身时,在宇文化及兄弟谋乱,率军进入象殿之际,率人与之相抗,身披数创,被擒之后誓死不降。

    宇文化及本待杀之,可士卒们感其忠义,遂悄悄放了他,于是他领着一些不愿跟随宇文化及谋乱的人一路逃回了关西,以其家世背景而言,实属难得。

    若非那会李渊对独孤氏非常不满,也不会让独孤修德占了便宜……

    ………………………………

    而另外一位门下侍郎也没闲着,他见的是鸿胪少卿,渤海郡公高表仁,这是前隋名相高熲的儿子。

    高熲这一支可以说是高氏主枝最不待见的一支了,高熲的父亲高宾仕东魏的时候,害怕高欢害他才跑到关西投了宇文泰。

    后来隋灭北齐,高欢一脉的子孙们纷纷到了长安,为了安抚他们,关西高氏的主人才渐渐换成了高欢一脉。

    实际上渤海高氏在关西一直是双头蛇,高表仁就是如今另外一支的代表人物。

    封德彝跟高氏交好,实际上是高熲一脉,跟高慎那些人并无深交,只是不知内情的外人总将高氏归为一体罢了。

    ………………………………

    一张大网在逐步拉开,仓促之间,或许有所疏漏,可对于户部侍郎高慎而言,却已在网中逃不掉了。

    只两三天的工夫,高慎就彻底的懵了。

    鸿胪寺卿李道宗参他联结突厥,阴谋不轨只是个开头,大理寺,刑部,长安令衙对户部仓部主事高恽的讯问开始了。

    他们根本没提什么成国夫人,问的全都是高慎怎么指使他在户部仓储上动的手脚,这个时候高恽终于意识到了不对,还想闭口不言,待人搭救。

    可三木之下,哪有什么硬汉,尤其是像高恽这样的贵族子弟,做梦估计都不会想到自己有受刑的这一天。

    其实不用什么栽赃,那只是个坐实证据的由头而已,高氏在户部经营了这么多年,蝇营狗苟的事情没少干了,只是家大业大,很少有人敢于追究他们,即便是皇帝有意敲打他们一下,也不会下死手。

    而今就不一样了,事情得到了中书,尚书,门下三省齐心推动,像高恽这样的高氏子弟也就没什么护身符了。

    开始的时候高恽还只捡着能说的说说,尽量把事情往一些家世不错的人身上推,等这些面孔很快出现在高恽身边与他对质,高恽终于没有了侥幸之心。

    这是一个陷阱,装进来的肯定不止他高恽一个,至于能不能牵及堂兄高慎,那他就不知道了。

    拖延了两三天,在长孙无忌让人加刑的时候,高恽挺不住了,竹筒倒豆子般把高氏卖了个干净。

    随着高恽口供的成型,牵连的人越来越多,案子终于迈过了送交大理寺堪问的门槛,可以由大理寺卿李纲亲自来审问了。

    此时事情越闹越大,为高氏说话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这是高氏影响力的体现。

    户部侍郎高慎终于感觉到了危险,却还不知何人想要与高氏为难的时候,只能左右腾挪,想要将此案压下。

    没能凑效之余,他又想要丢卒保帅……但右骁卫大将军窦琮,雕阴郡守王兴宗一道上书朝廷,说在雕阴郡北拦住一支欲前往突厥的商队,缴获极多,其中兵甲就占了三成有余……

    最为致命的一击到了。

第957章围攻(三)

    阴结突厥,私贩兵甲,挪用户部钱粮,聚众以行不轨。

    无论哪一条都是重罪,消息只一传开,可谓是满朝哗然。

    如果只是朝臣参劾,并没有实在的证据,以高氏之门户,在之后将会迎来非常剧烈的反扑。

    就像当初独孤信,高熲,独孤怀恩等被杀之时,都引起了朝堂动荡,他们的门生故吏以及亲朋尽都愤慨,即便是当时的皇帝,也不敢面对汹汹之议,再进一步追究他们的罪责。

    可现在就不一样了,证据确凿之下,又有扶风窦氏,兰陵萧氏,京兆韦氏,洛阳长孙氏,甚至是现在缩头缩脑的陇西李氏等的影子在里面若隐若现。

    这在很多人眼中显然是一场针对渤海高氏的围剿,换句话说,并非是皇帝想要剪除关西世族羽翼的朝争。

    那些晋地旧臣们动静不大,更像是在顺水推舟。

    当户部侍郎高慎还在想着怎么让高恽一案平息下来的时候,酝酿许久的风暴已然成型。

    窦琮等人的奏疏一到,三省稍一商议,便上请拿下高慎交大理寺堪问。

    李破“犹豫再三”,并未允准,而是将李道宗,窦琮等人的奏疏发于户部侍郎高慎,削其官爵,令其回家闭门自省。

    实际上则是容出数日来给户部,清查高慎党羽,坐实高慎挪用户部钱粮的罪证。

    就在人们称赞皇帝宽容的同时,户部的清洗已然开始,做罪免职者就有四五十人之多,交大理寺堪问的又有十数人。

    即便是户部尚书苏亶,侍郎窦诞等人勉力维持,户部也一度陷入混乱当中,前方大军的军需供给同样数度停滞。

    好在为了今年战事,户部准备已久,不然的话,不定就会真切的影响到前方战事。

    就像是一块石头扔进了湖水当中,涟漪渐渐扩散开来,为高慎等人求情的声音不绝于耳,让李破再次真切的感受到了门阀世族的不好招惹。

    在如此形势之下,竟还有人在为高氏张目,可想而知,若他没有任何布置便行雷霆一击,招致的反噬将是如何的剧烈。

    其实这也是他第一次真正的操弄皇帝权柄,私下里手段频出,明面上姿态摆足,尽量的避免了关西世族的对立情绪,如此这般依旧受到了极大的阻碍。

    这无疑让他更为清晰的认识到了高门大阀爪牙众多,盘根错节,报团取暖的本质。

    拖有十余日,风波更盛。

    独孤氏阀主独孤修德以及左卫将军独孤开远的请罪文书上到中书,都在述说着被户部侍郎高慎的花言巧语所蛊惑,未请上命便与突厥使者交往,并结伴行商之事,又给了高氏重重一击。

    高氏内部也分裂了开来,鸿胪寺少卿高表仁等同样上书中书,敦请中书严查高慎不法事,还高氏一个清白。

    至此泥沙俱下,高慎再无幸免之理,风向是如此的明显,为高慎求情的声音渐渐消失,瞅准时机落井下石的人们兴高采烈了起来。

    高氏人多势众不假,他们的仇敌照样遍布朝野,这些年高氏的衰落可不光是他们自己的原因。

    于是雪片般的弹劾文书来到了皇帝的桌案之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被翻了出来,还是那句话,华丽的外衣之下,肮脏的让人作呕。

    落井下石的人们说的话语并不值得细看,而以尚书右仆射温彦博,尚书左丞宇文士及,大理寺卿李纲,谏义大夫魏征等为首的人都恳请皇帝,尽快平息朝议,莫要牵及太众,不然朝中动荡在所难免,地方上也会被波及。

    李破深以为然,高氏这样的大阀,根本不可能连根拔起,一旦逼迫过急,最终导致的只能是一**的叛乱。

    不然的话他也不会让长孙顺德,封德彝去跟独孤,高氏的人见面。

    跟大阀之间的争斗,在李破看来如同两军对阵,分化瓦解其人心,然后破其重点,溃其阵型,追亡逐北之时少做杀伤,俘获其众,得其土地,辎重才是目的。

    于是七月中,李破诏左屯卫大将军尉迟信,左千牛备身府司马阿史那大奈等率军围高氏主宅,捉拿户部侍郎高慎等高氏子弟十余人,抄索其府邸,狠狠的给了高氏一下。

    转头便诏鸿胪寺少卿高表仁等约束高氏众人,莫要逆势而行,再有何乖张之举。

    几乎于此同时,大阀独孤氏也有了变故,独孤修德暴毙于府中,传闻是服食寒食散过量而死。

    这在晋末贵族当中不算是什么新鲜的死法,只是赶上了这等时节,难免让人浮想联翩而已。

    很快独孤阀便又换了主人,左卫将军独孤开远继任阀主之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独孤修德从洛阳带回来的家眷,子侄都赶出了独孤氏主宅,同时上请继承祖宗封爵,备言忠诚之意。

    风波并未走入尾声,依旧在持续当中。

    秘书少监萧璟扭送其子萧铖交予有司,很快萧铖就被发配去了灵州。

    火竟然烧到了自家门上,萧禹被气的七窍生烟,若非萧璟动作很快,不然的话交给有司的应该是萧铖的尸体才对。

    恼怒之余,萧禹将堂兄萧璟叫到主宅大骂了一通,之后更加起劲的攻击起了高氏,穷追猛打绝无一丝放松。

    这让之后很多人觉得萧氏才是此次风波的主谋……也不知当时他心里到底有没有数。

    有了萧禹的极力推动,风波慢慢有了扩大的趋势,窦氏,韦氏,长孙氏等本就参与其中,此时毫不犹豫的跟进,争夺起了一些要害职位。

    而地方上一些人开始上书言事,有落井下石的,有想借此升迁的,有叫苦的,还有自请离职的,不一而足,显示出地方人心有了动荡的迹象。

    李破适时召集朝臣商议一番,又将萧禹几个行为明显过激的家伙叫到御前斥责,这才让局面渐渐平缓了下来。

    这个时候李破和李渊等人不同的地方再次显现了出来,他没急着给高慎等人定罪,或者一斩了之,为此次风波做个结尾。

    而是正经的让大理寺,御史台,刑部来了个三堂会审,逐一的坐实高慎等人的罪名,直拖了半年才了结此案。

    钝刀子割肉,谁疼谁知道。

    高氏主枝,也就是高欢一脉由此颜面扫地,内外夹攻之下,亲近友好纷纷避之唯恐不及,心腹党羽陆续入罪,政治资源被群起瓜分。

    到了大唐元贞三年的时候,整个高氏一片惨淡,再无昔日之气象了,同时也退出了顶级门阀之列,成为了长安众多门户中的一个。

    只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高氏子弟别再犯下愚蠢的错误,他们还是能站稳脚跟,重新来过的。

    而高氏的下场,让关西人家尽都暗自警惕,改朝换代,大势汹汹,行差踏错对于家族的影响之大,在这次风波当中表现的淋漓尽致。

    它和那些在战乱中受到沉重打击,或消亡,或颓败的家族有着显著的区别……

    换句话说,李破的目的达到了,此事收到了很好的震慑效果,自以为是的人少了,贵族们私下里开始谨言慎行,酒后无行,浪言军政的传闻也不再出现于坊间。

    自李破入主关西以来,一直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动了不少……

    …………………………

    大唐元贞二年七月间,风波依旧未曾平息。

    可对于李破而言,此事大致上已经结束了,好好整治了高氏一下,甚至派人抄了高氏主宅,引起的风波远小于预期,这无疑是对他劳心费力,布置一切的奖赏。

    同时也加深了他对世族的了解,能够在之后更加纯熟的运用政治手段来应对门阀的挑战。

    他的目光重又回到了当前战事上面。

    而就在此时,蜀中大捷的消息传回到了长安,顺势便给显得纷乱的朝堂以及动荡的地方注入了一支强心剂。

    益州总管,左骁卫大将军李靖,左翊卫大将军张伦,右翊卫大将军宇文镬率四万余精兵,与柴绍,张镇州战于夔州西南,战有半日,破之。

    杀伤敌军万余众,柴绍以下,俘四万多人,张镇州败走夔州,想要入城坚守,却为柴绍部将所拒,遂率残兵想要坐船脱走,却为轻骑破于大江之畔,死伤狼藉。

    张镇州殁于乱军之中,唐军俘获甚众,得大船数十条。

    续围夔州,未几夔州守军出降,至此蜀中战事彻底结束了。

    李破狠狠的松了一口气,几个月以来压在他心头的大石被搬开了一半,顿时神清气爽,连给高氏再加一码的心思都淡了。

    军事上的胜利是最好的强心剂,他能够最大程度的掩盖内部矛盾,这是战争最大的功用之一,不然的话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想用战争来转移人们的注意力。

    捷报一至,长安朝堂立即稳如磐石,本来还想着趁着局面纷乱做点什么的人便都缩起了手脚,异口同声的称赞起了前方将士的战功。

    后续的插曲也陆续传了回来,柴驸马拒不投顺还想偷走,毫不意外的为人所获,益州总管李靖再次举起大刀,斩了柴绍以及其亲信十数人。

    听到消息的李破心中颇为快美,却还矫情的不动声色……

第958章大战(二)

    夔州战罢,几位大将军并未志得意满。

    他们在夔州收束兵卒,安抚降俘,整军半月,拥兵暴涨倍余,开始准备乘船出蜀……

    同时三人各自传书长安,备言夔州一战之始末。

    李破得意了没几天,看过几人的奏疏之后,心里面那滋味就别提了。

    张伦的计谋用在柴绍身上那真的是一矢中的,李破不知道当时柴绍是个什么心情,反正他自己都不很好受,就别提柴驸马了。

    这基本上属于阳谋,即便是后来,人们的意识观念都很开明的时代,一顶绿油油的帽子也足以让男人崩溃,更何况是如今这世道。

    柴绍的愤怒可想而知,尤其他还是掌兵的将领,就像张伦所言,若他无动于衷,按兵不动的话,谣言会很快去到军中,让他颜面扫地。

    试想一下,谁又愿意听从一个后院起火的人的命令呢?

    当然了,关于柴驸马的传闻在一些将领那里并不算秘密,平日里惧于柴绍威严,三缄其口,可敌军当面挑衅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和送人衣裙完全是两码事,司马懿可以穿上女人衣服来显示自己的心胸以及他那深沉的城府,你让柴绍当面跟大军上下说,俺家婆娘就是被人给占了试试,起到的效果一定让人很惊悚。

    所以说柴绍起兵离开坚城跟唐军野战,那真的是出于不得已,不管他自己愿不愿意,他都必须尽快击溃唐军,不然本就有些动摇的军心会无法收拾。

    因为他部下的军卒多出于关西,还有一部分是蜀人,在今时今日这种情形之下,军中将士厌战思归,逃卒一天天的增多,再加上张镇州一直在劝他交出夔州,去到江陵任职。

    便如宇文镬所言,出身洛阳门阀的他,领的是许绍的旧部,降的又是梁国,如孤狼行于旷野,完全没有任何的依仗。

    若唐军表现出足够的耐心,几乎不用再攻打,梁军内部很可能就会先乱起来。

    于是最终的结果就是柴绍督促张镇州与他一道想以优势兵力在野外击溃唐军,以打破他驻守夔州的困局。

    张镇州非常的不情愿,可柴绍威胁他若不一起与唐军一战,他便倒戈相向,张镇州拿他没有办法,同时觉着唐军兵少,或可一战。

    如果能击溃当面唐军,之后梁军将势如破竹,据有益州的同时,兵锋直指关西腹地。

    如此的功业在前,张镇州终于心动了。

    而大战一场的结果就是一败涂地,先溃的根本不是柴绍所部,而是张镇州所率梁军,张镇州一溃,柴绍侧翼立即漫无遮拦,终至全军大溃。

    ……………………

    夔州一战胜的是如此漂亮,只是三位大将军都有点心虚,也就没怎么为自己夸功。

    李破虽觉着三人拿自己做法,公然败坏自己名声,心里颇不舒服,可他领兵多年,知道两军交战无所不用其极的道理,倒也算心平气和,只是按照习惯记点小账在所难免。

    随后他便诏西河郡守张云智晋益州总管,右翊卫大将军宇文镬兼信州总管。

    同时传书还在南阳与周法明交战的尉迟恭,让他不要急躁,现在梁国已呈腹背受敌之势,想来用不了多久,自己便乱了阵脚。

    ……………………

    此时南阳战场已彻底沦为浮屠地狱。

    唐军和梁军在此鏖战近一个月,两军将士在南阳城下相互奋力厮杀,伤亡日渐惨重,进入雨季,雨水连绵,却无法熄灭沸腾如火的杀气。

    无数的鲜血泼洒在这片土地之上,混合着雨水,流淌开来,让城下的土地变成泥泞而令人惊悚的红黑色。

    腥臭的味道弥漫在空气当中,再有来不及掩埋的尸骸,破碎的营寨作为点缀,这是足以让正常人发疯的场景。

    而两军将士已经杀红了眼,像红了眼的公牛一般,一心只想将对方埋葬在这里。

    唐军接连分兵之后,尉迟恭终于牢牢握住了大军兵权,唐军上下再无分歧,一力攻城之下,梁军渐渐不支。

    北边,东边的营寨已经被唐军推平,唐军终于来到了南阳城下。

    可唐军面临的困境也越来越严重,因为梁军依然占据着人数上的优势,牢牢守住其他两面的营寨,一旦唐军开始攻城,其他两面的梁军必定前来骚扰,让唐军无法全力攻城。

    拉锯式的争夺城外的土地,战事拖延,唐军伤亡日渐沉重,让尉迟恭暗暗叫苦。

    当蜀中捷报传到他手上的时候,尉迟恭松了口气之余,也是分外沮丧。

    南阳战事仍然看不到任何胜利的希望,蜀中大捷意味着什么他十分清楚,一旦李靖等人率军出蜀,梁国后方空虚之下,极易建功。

    他和步群领着十余万大军煊赫而来,最终却止步于南阳城下……战后论功,自己怕是要沦为众人笑柄了。

    …………………………

    比他更难受的其实是南阳城内的周法明。

    近一个月的战事下来,梁军的伤亡数倍于唐军,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将战事拖到冬季来临的希望越来越是渺茫。

    尤其是梁军临时成军,各部良莠不齐,周法明连番布置,激起众军同仇敌忾之心,可面临着越来越残酷的战事,士气日渐低落,离着怨言四起,临阵倒戈怕是不远了。

    而且南阳大军已呈孤军之势,洛阳的丘和不用指望了,音信早已断绝,何况是援军了?如今想来,两路兵马齐入河南,互为援应,让唐军不敢轻动的战略就像是一个笑话。

    更让他忧虑的是朝中的情形,之前朝中从上到下好像都有一种大业将成的感觉,看上去就差摆上酒宴给各人庆功了。

    皇帝明显也对此战报以极大的期望,入主洛阳,收服窦建德,杜伏威为己用,以席卷天下之势扫平李定安……

    多美好的画面?可一旦遇到挫折……周法明不敢想象皇帝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来,那是一个耐心不足,却自视极高的人……

    耐心不足,就意味着容易犯错,自视极高,意味着犯了错也是别人的错,那替罪羊会是谁呢?会是制定河南战略的内史令萧阆吗?

    相比之下,困守南阳的周某人更像是替罪羊的最佳人选吧?

    尤其是之前唐军已经分兵南下,虽只数千骑军,说起来并无太大威胁,可后方空虚,一旦有人错判形势,后果将不堪设想。

    此时此刻,周法明的眼前不可避免的浮现出了张绣的影子……

    两军征战是智慧的交锋,也是力量的角逐,同时更是意志的较量,若说之前两军还旗鼓相当的话,那么当周法明有所彷徨之际,梁军便彻底落入到了下风处。

    大唐元贞二年七月二十,唐军的攻势停了下来,两军喘着粗气,遥遥对望,南阳城下迎来了短暂的平静。

    尉迟恭下令全军休整两日,两日之后再来战过。

    梁军一直处于守势,一旦认为唐军不会来攻,很多人都不由自主的生出了些劫后余生的感觉,除了加强戒备之外,也开始大规模的轮换休整。

    没有人再有什么乐观情绪,认为唐军不堪征战,终于想要退兵了,在真切的见识过唐军之强悍的今日,梁军从上到下其实都觉着己方胜算不大,只是没几个人敢说出口罢了。

    …………………………

    南阳战事暂歇,可一如周法明所想,梁国朝中已是沸反盈天。

    张士贵率五千骑,孤军南下,取道新野,新野作为南阳后路,守军戒备已久,紧闭四门不出。

    张士贵率军在新野左近逡巡良久,见没什么机会便绕过新野南下襄阳,引军渡过汉水攻常平,常平守军不多,城墙低矮。

    攻有半日,守军征城内百姓守城。

    张士贵见无法快速破城而入,便弃常平于身后,顺水而下破了两座县城,取了些粮草,直驱襄阳城下。

    襄阳是荆襄之地数一数二的大城,城高池深,人口众多,历来都是兵家用武之地,连常平都无法攻下,这样的大城张士贵觉着更没什么机会。

    可事实上则是,襄阳守备极其松懈,张士贵率军到时,襄阳守军竟无多少防备,差点被唐军骑兵冲入城中。

    守军的慌乱表现出乎了张士贵意料之外,若来的是唐军主力,以襄阳守军之表现,不定一天都守不下来。

    可惜张士贵兵少,只要城中之人关闭城门,他的五千骑兵无论如何都奈何不得襄阳分毫。

    张士贵在襄阳左近转悠了数日,竟然截下了两拨粮草,占到便宜的张士贵对襄阳恋恋不舍,故意放求援之人南去。

    他的耐心得到了很好的回报,在义清左近,接连突袭来援之梁军,援军多则数千,少则数百,战果颇丰。

    张士贵和几个领兵校尉都觉着这是块宝地,都很不情愿放弃这里。

    可张士贵还算清醒,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攻打了一下义清之后,便不再在此停留,再次领兵顺水而下,绕过石梁山,也不知渡过了多少条溪河,人马湿漉漉,满身泥水的进入了竟陵郡。

第959章大战(三)

    游弋于荆襄腹地的张士贵所部彻底成了一支孤军。

    骑兵来去飘忽,趁机而做的特点被张士贵发挥的淋漓尽致。

    每到一处,先试着攻取城池,大多数都是稍沾即走,在左近徘徊一段时间,攻取几座县城,夺些粮草。

    若有机会,便拦截粮队,商旅,击溃来援的梁军,直到将恐怖的气氛撒播开来,他便带兵继续南下。

    所谓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张士贵所经之处,并未进行大规模的破坏行动,可梁国郡县官吏尽都震恐,一边加强戒备,一边向其他地方告急求援。

    经历过朱璨之乱的百姓也是纷纷逃散,一部分逃入山中,一部分则聚集去了各处城池,乱相尽显间,梁国后方空虚的表象也越来越清晰的展现了出来,竟没有足够的兵力来对张士贵部进行围追堵截。

    直到张士贵率军进入竟陵郡境内,形势才算有了变化。

    随着大军深入,南边的地形越来越是复杂。

    竟陵郡西北是荆山南麓和巴山西麓交汇之所在,虽然地势较低,可在雨水经年冲刷之下,形成了无数的沟谷地带,极大的限制了骑兵的机动冲锋能力,很容易被步军阻击。

    而在汉水东侧,则是大洪山西麓,地势较高,丘陵遍布,地形起伏不定,直到竟陵郡城长寿达到了一个高点,之后中南部才是一片片的平原,却还遍布湖泊,沼泽。

    对于骑兵而言,这简直就是地狱级的副本。

    在天时地利人和的作用下,梁**兵终于做出了有效的抵抗,张士贵所部的处境日渐艰难了起来。

    长途跋涉,接连作战的疲惫开始在唐军士卒的身上显现了出来,让张士贵意识到冲破梁军阻拦,去到江陵城下的野望可能无法实现了。

    领军攻乐乡关不克,张士贵领兵果断掉头,回到了襄阳郡境内进行短暂的休整……

    …………………………

    竟陵郡,荆楚之门户。

    张士贵所部虽然进入竟陵郡时间不长,可对梁国造成的伤害却显而易见。

    消息传到江陵,满朝震动,之前有多乐观,此时就有多悲观。

    近两个月的战事,让梁国君臣的心情起伏跌宕。

    两路大军齐齐北上,梁国上下尽都振奋,还没怎的,歌功颂德之声便已不绝于耳,大家其乐融融,着实得意了几天。

    尤其是当六月初的时候,丘和领兵快速的占据洛阳,唐军还没有什么动静的时候,梁国朝中的乐观情绪来到了高(和谐)潮处。

    来自西路大军,黄州总管周法明处的忧虑和警告都被撇在了一边,甚至没有去到皇帝的案边,便被内史令萧阆压了下来。

    皇帝萧铣还借此去祭祀了萧氏宗庙,群臣各个情绪激昂,以内史令萧阆为首的臣下们也在畅想着开国之臣的美好前景。

    朝臣尚且如此,江陵城中的百姓就更不用提了,同样欢乐无比,街市之上越加繁荣,茶楼酒肆,烟花巷里,谈论军政诸事的官员和士子比比皆是,都道明君在位,诸贤于朝,大业可期矣。

    门阀世族在后面推波助澜,西向长安,略定两都的声浪此起彼伏,即便有些明智之士,心怀忧虑,此时此刻也不禁为汹汹之议所左右,变得乐观了起来。

    如果你在大唐元贞二年六月前半段来到江陵,你一定会认为来到了隋末战乱以来,最美好的一座城市。

    街市上的行人们面带笑容,彬彬有礼,达官贵人宽容有度,仪表堂堂,满城生机勃勃,繁荣安定。

    从这里其实可以看的出来,不论萧铣这个皇帝有多少缺点,但在治政之上确实是有其功绩的。

    可到了六月后半段,这里就完全是另外一副样子了。

    东路丘和的十余万大军在进入洛阳之后,很快便断了音讯,传来的消息绝对不容乐观,疑似后路被断。

    西路大军驻军南阳,并没有和丘和所部形成掎角之势,而是接连报说唐军已然出兵河南,正在进围洛阳。

    在梁国朝中很多人的想象之中,唐军是不会出兵河南的,他们的理由就是唐军去年才和李渊一场大战,李渊虽然败亡,可李定安肯定在关西立足未稳。

    而且南人眼中关西贵族向来傲慢顽固,外加桀骜彪悍,李渊也就罢了,那是关西人家中的顶尖人物,又是人家关西门户的自己人,李定安一个贱家子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所以就此可以得出结论,李定安正在收拾关西乱局,根本无暇他顾。

    他们把自己当成诸葛了,在没什么探报支持的情况之下,便得出了一个明确的结论,而且得到了大部分人的支持,这也许就是人心向好的道理所在吧?

    当唐军蜂拥东出,快速进入到河南的消息传来,大家倒是没多少被打脸的羞惭,毕竟他们也只是说说,并不会承担最终的责任。

    这个时候梁国朝中的乐观情绪还在按照惯性弥漫,甚至有人给皇帝道喜,因为他们认为关西内里还未安定下来就出兵河南,定然是对方的无奈之举。

    而唐军准备不足,正是联合窦建德一举破之的大好时机。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忘了,在春天的时候探报上就说唐军大举在潼关,弘农聚集的事情,在他们“智慧”的论述之中,唐军俨然是仓促成军,见梁军北来才无奈出击。

    这就是六月中旬时梁国朝中的主流观点,它无疑迎合了当时的氛围,甚至于内史令萧阆等人还劝皇帝,立即诏周法明北上与丘和汇合,以寻找战机跟唐军决战。

    此时萧铣清洗诸王派系的恶果出现了,朝中少有知兵之人,就算有,大多也已跟随周法明出征在外,剩下的零星几个此时也不会跳出来跟萧阆等人作对,那纯属给自己找不自在。

    这年月不谙军事的文臣在北边并不多见,而在南边却司空见惯,围绕在萧铣身边的文官集团彻底误判了形势,还想在战略上指手画脚,显示出梁国已渐入窘迫之境。

    只是没等萧铣发出诏书,唐军主力已经绕过洛阳,进入了南阳境内,消息传到江陵,一时间梁国朝野一片沉寂。

    “大好局面”急转直下,两路大军都陷入了困境当中。

    丘和部没了音信,周法明部被围南阳,萧铣震惊之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的是真的,直到探报陆续传回到江陵,江陵的人们才逐渐意识到现实的残酷。

    恐惧迅速在江陵城中蔓延开来,之前的繁华昙花一现便归于寂静。

    伴随着恐惧到来的是萧铣的怒火,宫城之中回荡着萧铣的咆哮,当了几年的皇帝,自认为是天命之人的萧铣在这一刻暴露出来的狰狞面目,让人不寒而栗。

    之前蹦跳的最欢,说的好话最入萧铣之耳的家伙,纷纷人头落地……

    但这改变不了当前河南战略全面破产所带来的窘迫局面,萧铣接连召集群臣议事,连退隐在家的鲁王万瓒,燕王许玄彻也被重新召入朝中。

    几番商议,最终还是吏部尚书杜文秀的建议合了萧铣心意。

    杜文秀以为周法明领二十余万大军驻于南阳,足以抵挡唐军的进攻,并将唐军牢牢拖在南阳境内。

    而唐军主力即至南阳,那么丘和所部就更不用担心什么,唐军不可能既围南阳,又去全力攻打洛阳,而两边僵持下去,对唐军并无利处。

    为今之计不如修书于窦建德,杜伏威,若能让他们出兵助战,应有破局之机。

    他的建议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支持,萧铣深以为然的同时,也略微安心了一些,立即写就亲笔书信数封传于窦建德,杜伏威二人,嗯,主要是怕中间有所遗失,所以要多写一些。

    来回需要时日,提心吊胆中,战局一如杜文秀所料,唐军在南阳止步不前,丘和部虽然依旧没有什么消息传回来,可应该也无大碍。

    梁国君臣渐渐平静了下来,可和之前相比,俨然已是两个天地。

    煎熬之中,去往窦建德那边的人没了踪影,也不知到没到窦建德处,窦建德又是什么反应。

    杜伏威那边回书倒很快,只是不是杜伏威本人回书,而是他的结义兄弟浦公拓代笔,只说自家主公正在海上,其他人无权做主,还要等主公回来才能给萧皇帝回信云云。

    玩笑似的回书差点把萧铣的鼻子给气歪了,他很想去江都当面问问那伙人,之前的恭敬都他娘的是装出来的?说的那些言语难道都是从狗嘴里吐出来的不成?

    之外燕王许玄彻等人暗戳戳的建议,由他们领兵去增援襄阳。

    萧铣哪敢放他们出走,这些人在张绣等亡殁之后,受到了全方面的打压,心里存着什么主意不用想都知道。

    让他们领兵去襄阳,很可能不是去支援周法明的,而是切断周法明的退路。

    疑忌之下,急躁的萧铣又挥舞起了大刀,斩许玄彻,万瓒,并灭其族,终于把诸王杀了个干净。

    这回没引起什么太大的风波,即便是当年杀张绣,也只轻飘飘一刀,而今诸王的派系早已烟消云散,满朝都在门阀世族掌握之中,就更没什么人为他们说话了。

第960章窘迫

    江陵城中君臣,百姓的恐慌情绪在七月末尾的时候来到了顶峰。

    敌踪已现于竟陵,各地的告急文书竞相飞入江陵,先是新野,再是襄阳郡,然后就是竟陵。

    最为可怕的是,荆襄之地刚刚经历了一轮征兵,后方空虚,而梁国君臣还都在犹豫着,新成之军是北上救援南阳,还是先确保襄阳,甚或是保江陵无忧。

    战火离着江陵越来越近。

    江陵城中的人们人心惶惶,街市上已少有人走动,贵族们按照习惯又在准备兵甲私兵,囤积粮食,让局面更加紧张了起来。

    眼见谣言四起之间,江陵城中已到了一夕三惊的地步。

    而这还只是开始,七月末,张镇州,柴绍引兵出夔州,为唐军所破,几近全军覆没,夔州失守的消息传至江陵。

    梁国君臣如丧考妣,失魂落魄间,萧铣如困兽般在宫廷之内转来转去,最后来了一句,张镇州误我太甚,遂斩张镇州兄弟子侄二十余人,家中妇人女子全部卖入坊间为奴。

    稍泄怒火之后,于殿上问计于群臣,群臣束手,尽都无言以对。

    萧铣不由泣道:“卿等向来自诩贤达,之前也都智计在握,成竹于胸,皆道破敌只在须臾……

    朕自起兵以来,上体天心,下承民意,驱林士弘,平朱璨,领有江右,从不敢有丝毫懈怠,更不曾亏待众人,而今逢有为难,众人束手,竟无一良策予朕,宁不愧乎?”

    说罢掩面大哭……

    众人面面相觑,大部分人心里面都在想着之前那些被斩落的人头,那些人若地下有知,听闻皇帝这番哭诉之后,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当然了,不管他们是不是有所愧疚,心里到底转着怎样的念头,此时皇帝都哭成这样了,他们不能没有任何表示,于是都立即匍匐于地,陪着皇帝掉下了泪珠子。

    凄凄惨惨之际,分明已现出了几分倾颓之象。

    而实际上让梁国群臣惊惧的是萧铣的刻薄寡恩,这些时日皇帝杀的人太多了,给人的感觉是众人之生死只在皇帝一念之间。

    尤其是张镇州功勋不少,如今战死于阵前,皇帝未曾有一点惋惜之情也就罢了,抬抬手就将张镇州抄家灭族,连其女眷都卖了为奴。

    其中所蕴含的暴戾,让人想想就不寒而栗……

    你握着滴血的刀子,哭的再凶别人也不会认为你心地宽厚仁爱,于是想要进言的人也三缄其口,只陪皇帝演戏罢了。

    ……………………

    江陵城中有人在痛哭,长安城的皇宫禁苑之中也有人在哭哭啼啼。

    户部侍郎高慎私通突厥,贩卖兵甲,挪用户部钱粮一案余波未平,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会审之下,牵出萝卜带着泥,高慎的罪名越来越多。

    仗着自己在户部任职,又出身名门,高慎私蓄奴仆,家兵,囤积粮食,兵甲,强占田产等等事故都被翻了出来。

    此时的风向已经彻底转变,很多人都在盼着尽快了结此案,因为常年战乱,高慎所犯罪行很大一部分都是贵族们的常见举措。

    这些年下来,门阀世族有几家没屯过粮草,养过家兵,既然有了人手,那自然要弄些兵甲来藏在府中。

    至于豢养奴仆,隐瞒丁口事,那更是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尤其是皇帝想要跟贵族们收取税赋,瞒报些人丁就更是贵族们常见的应对手段了。

    而强占田产……其实在很多人看来也很无稽,战乱至今,无主的田地到处都是,门阀大族收一些到自家手中,基本上已经是司空见惯,甚至可以说是合法行为。

    所以听上去条条都是重罪,其实却是贵族们的惯常操作,真要查起来,基本上就能将满朝文武一网打尽了。

    大概的意思就是天下乌鸦一般黑,高慎算老几?

    好在到了七月末,情势已经分外明朗,高慎估计是逃不脱当头一刀了,皇帝没有扩大打击范围的意思,朝中重臣中除了咬牙切齿的萧禹,其他人也缺乏继续追究下去的意愿。

    给人的印象嘛,这就是一场关西门阀间的内斗,对渤海高氏的一次围攻……当然了,皇帝免不了有借势而为,杀鸡儆猴的意思在里面。

    于是大家心安之余,只求高慎认罪速死,别再牵连旁人了。

    如果此时高慎暴毙于狱中,很多人怕是要拍手称庆,这里面甚至包括高氏的亲朋好友,以及为数众多的门下走狗们。

    形势到了此种地步,李破非常的满意,合着外间到来的捷报,李破心情大好,回到后宫禁苑之中,准备休息休息。

    两个多月为内外诸事殚精竭虑,脑细胞不知死了多少,可得补一补,就是尉迟恭那边还在南阳跟周法明对峙,让人放心不下,不然的话,他都想出宫去撒欢了。

    ……………………

    清宁宫。

    高德妃匍匐于地,哭的身子都抽抽了。

    高慎是她的祖父,高慎获罪,子侄多在户部任职,皆不能免,家也给抄了,高德妃在宫中的地位岌岌可危。

    如今还能向皇帝哭诉,倒不是李碧在给丈夫出难题,而是高德妃才晋贵妃不几日,在宫中风评也还不错,不需急着处置。

    最为重要的原因则是李碧觉着可以借此安抚下高氏人心,毕竟高氏那样的门户,不可能因高慎之罪而被连根拔起,最终需要收束首尾,保住高德妃就是一个不错的台阶。

    在皇后寝宫中摆开了场面,其实已经说明夫妇二人商量过了,如今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眼前的一幕李破觉着似曾相识,稍微想了想便记起在云内时,红眼珠揪着妹妹到他面前,想要让他砍掉妹妹脑袋的场景,心中不由一笑。

    他心情正佳,不想在这事上费什么工夫。

    十五六的少女,哭的梨花带雨,好像随时都可能抽过去的样子,经过了多日的煎熬,憔悴的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了。

    可这并不能激起帝王的怜悯之心,高欢一脉轰然倒地,其中没一块砖瓦是无辜的,而且李破根本不在乎会压死多少人。

    此时他只是淡淡道:“外朝之事,与你无涉,回去之后抄点佛经,莫要胡思乱想。”

    随即摆了摆手,示意宫人将人扶下去。

    高德妃连连叩首感谢皇恩中,被宫人搀扶着走了……

    转头对上李碧的时候,他摸着下巴矫情的摇头叹息一声,“高慎枉法,累及家族,实在该死啊。”

    李碧没有拆穿凶手的伪善,反而颇有同感的道:“男人在外如何行事,女人们大多不知,可到了犯事之时,却需一道来担着,委实可怜。”

    夫妻两个对视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其中多有尴尬之意。

    两个人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而且相互知根知底,此时这里只有他们夫妻二人,矫情的感慨又说于谁听?

    李破没让女人的眼泪影响到自己的好心情,召人弄了些酒菜,和妻子对坐而饮。

    跟丈夫喝了一杯,李碧再次举杯笑道:“夫君运筹帷幄,进退有度,宽严得当,妾身敬夫君一杯。”

    在妻子面前不用掩饰什么,李破得意的哈哈大笑,“稍施手段,不值一提,来,饮胜。”

    一杯饮尽,见丈夫如此高兴,李碧也心情大好,这些时日她也没少担了心事,她出身关西世族门墙,对高氏之类的大阀了解更深。

    丈夫突然对高氏动手,她自然忧虑不已,唯恐伤了当前之局面,甚至觉得丈夫太心急了。

    当然了,如今心神安定,对丈夫的手段也有了新的认识……

    “不知夫君将如何处置高慎等人?”

    李破就笑,“怎么?有人求到你这里来了?莫要管他们,高慎经有司会审,最终结局如何,还要看李纲等人的判决。”

    说到这里,他的笑容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了起来,“若高慎还能活命,我也无话可说。”

    看着丈夫那含而不露的威势,以及那成竹在胸的模样,崇慕之余,一直和丈夫争来斗去的李碧,心中油然生出得夫如此,夫复何求的念头。

    给丈夫甄满酒杯,笑道:“我才没那等闲心去管外人的死活,就是觉得高慎等人之生死早在夫君指掌之间,为何还要拖延时日……不如早早了结,以防生变。”

    李破轻轻摇了摇头,“高氏阀主,朝廷重臣,却行逐利之举,为此不惜里通外国,甚至还要挪用户部钱粮,肆无忌惮之处,真是骇人听闻。

    当年云内旧事,我们都清楚……世族豪门富贵至此,却还行此卑污之事,若不能明正典刑,公示天下,你让我如何甘心?

    我就是要让世人瞧瞧他们的嘴脸,顺便警示来者,若匆匆一刀下去,他们还以为朕与李渊等人同类,那我当这个皇帝还有什么意思?”

    李碧连连点头,敬慕之情溢于言表,连连举杯相敬。

    李破很少见她如此,更是得意,不过心里却已经在盘算着,若李纲,杨恭仁等人掉了链子,给他添了堵,他该怎么让众人知晓,相互袒护会有怎样的后果。

第961章昏聩

    大唐元贞二年八月初。

    经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会审,户部侍郎高慎一案终于有了结果,共罗列高慎罪状二十余条。

    李纲等人上书请斩高慎等六人,流配十余人,削夺官爵者四十七人,不折不扣的大案。

    不过到了门下省,却被驳回,令法司逐条再审,说明皇帝并不满意会审的结果。

    于是作为大唐元贞年间的大案,就此拖延了下来,高慎等人在狱中辗转求告,却没有任何回应。

    展现在人们面前的景象越来越是不堪,随后高慎等人四处攀咬,以求速死,也都无济于事。

    此案的判决在中书,尚书,门下三省四处轮转,推来推去,一直不曾结案,高欢子孙的哀嚎之声屡屡不绝,让众人警惕之余,越加的不愿沾边了。

    谁也不知道皇帝,或者是他的近臣们到底想要怎样一个结果,如此拖延下来,旁人先且不说,渤海高氏的名望遭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此案的效果几乎等同于悬尸示众,一些聪明人在八月间终于明白了过来,不由为皇帝的心肠和手段所惊。

    杀鸡儆猴谁都会,可是能做到这种地步的……杨广,李渊之辈怕是都要膛乎其后了。

    虽然大家嘴上都没说出个怕字来,但私底下再议论朝政的时候就谨慎了许多,没什么人再敢拿皇帝的出身,治政,用人等来开玩笑了。

    即便是大家喜欢念叨两句的皇帝跟公主的风流韵事也少了起来,就算有人谈起,周围人等也少有附和,多数人还会认为你不够稳重,以后应少做来往,不然有朝一日身陷囹圄那得多冤枉啊。

    皇权取得了完胜,正随着高慎一案渐渐趋于稳固,同时也在潜移默化的改变着贵族们的行止。

    百姓们不管那么多,贵族狼狈的样子是他们最喜闻乐见的场面,街头巷尾的人们多出了很多的谈资。

    八月间,天气渐转寒凉,朝堂上产生了不小的变动。

    兵部侍郎王庆被召回朝中,转任户部侍郎,窦轨继任兵部侍郎,继续在外督运大军粮草。

    鸿胪寺卿李道宗上任还没几天,如今调任兵部侍郎,说明他渐渐得到了皇帝的信任,而其年纪轻轻,便已任职过灵州总管,鸿胪寺卿,兵部侍郎等要害职位,显示出一位官场新贵正在冉冉升起。

    渤海高氏新任阀主高表仁,数次入宫想请求皇帝了结高慎一案而不可得,却在此时升任鸿胪寺卿。

    这让高表仁没有一点的欣喜,暗地里更是叫苦不迭。

    正在高欢一脉叫苦连天之际,他却高升了,你说旁人会怎么想?这显然意味着高氏的分裂已不可逆转。

    当然了,渤海高氏也从来不是一个整体,他们的分支太多了,即便是当年高欢一脉得势之时,也无法真正做到领袖渤海高氏,让高氏子孙尽都俯首听令,更何况是如今了。

    现在只不过是长安高氏中两个主流家族产生了无法弥合的裂痕,当然两边早已有隙,如今不过是矛盾更深而已。

    之后秘书监窦琎外放为河东郡太守,礼部郎中温彦弘晋秘书监,主持修撰隋史。

    右骁卫大将军窦琮押解高慎一案的人证物证回京,转任右屯卫大将军,与尉迟信一道掌管长安驻军。

    原右屯卫大将军陈圆,转任右骁卫大将军。

    在宫中,窦美人成了窦昭仪。

    扶风窦氏走了些弯路,如今重新有了起色,虽还不如李渊在时那么风光,可在众人看来,扶风窦氏作为皇帝的乡党,便宜算是占大了。

    而其在高慎一案中“立功”不小,算是踩着高氏献上了投名状,让很多人鄙夷其行径,却也让不少人羡慕的眼睛发蓝。

    在此期间,晋阳旧人大举进入户部,与关西世族一道将高氏落下的职位瓜分一空,得了好处的人不在少数,算是经历了一次小规模的政治分肥。

    到了八月初的时候,与窦建德,萧铣的战事还在僵持之中,令人意外的捷报却从凉州传了回来。

    左监门大将军庞玉率四千兵于左良川溃吐谷浑,土羌联军十余万众,阵斩吐谷浑,土羌首领十余人,虏获极众,一战名扬河西,当即便使凉州动荡的局面缓和了下来。

    捷报来至长安,李破与他的臣下们都想不明白,此战是怎么打的,四千人破十余万大军,那画面简直不可想象。

    如果换成是军中精锐对上义军,好像就不难理解了。

    凉州大捷对中原战事影响不大,只是此战意味着曾经肆虐西北,屡教不改的吐谷浑在腹背受敌之下慢慢走向了衰落,不再能跟旁人争夺河西的控制权了。

    高原上兴起的吐蕃开始让李破警惕了起来,一边召集臣下想制定一些民族政策,来缓和西北诸族的矛盾,一边下诏嘉奖梁州总管范文进,左监门大将军庞玉等人,同时令他们探查高地形势,做好出兵驱逐吐蕃人的准备。

    此时吐蕃在高地上还立足未稳,正是予其当头一击的好时候,只是累于中原战乱未止,抽调不出太多的兵马,所以根本不可能成为接下来的用兵重点。

    李破所言的准备,其实是在为将来更好的经营河西所做出的决定。

    更让人意外的是,捷报传来不久,在敦煌地区歇脚的射匮可汗残部派出使者,经凉州来到了长安。

    献上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西域土特产,表达了顺服之意,请求进入张掖地区休息。

    他们对中原王朝的更迭并无多少认知,自隋末战乱以来,前隋的版图萎缩的厉害,张掖,西海,敦煌等地以前都是前隋的势力范围。

    可现在嘛,很多地方都已经失去了联系,无论李渊还是李破都无暇顾及,更不会派兵前去驻守。

    可能是追兵将近,又或者是敦煌地区的生活太过艰难,所以突厥人的请求更像是要内附于中原王朝,但一个不好许就成了引狼入室。

    而且突厥人的诚意不足是显而易见的事情,送点礼物就想占去半个河西走廊,想的倒挺美。

    李破没有挽留这些丧家之犬的意思,只是让鸿胪寺卿高表仁告诉他们,请射匮可汗的子孙到长安来相见,他们一定会得到皇帝的热情款待,到时有什么请求皇帝必定会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突厥人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怏怏而去,至于他们会不会像处罗可汗那样全族来奔,估计就要看他们的敌人给不给力了。

    …………………………

    八月间,南阳细雨霏霏。

    唐军不再攻城,而是再次猛攻城外营寨,梁军勉力抵挡,崩溃的迹象越来越明显,很多城外梁军士卒有了怨言,将领们同样不愿再面对凶狠的敌人,纷纷请令入城休整。

    周法明努力弹压,可在没有任何后援的情形之下,却也无计可施。

    更为可怕的是,唐军眼见梁军不支,并未加紧攻势,而是分兵数万南下拔新野,进围襄阳。

    二十多万梁军竟然不能拖住唐军主力,襄阳的求援文书去到江陵,梁国朝野议论纷纷,谣言四起,周法明已经率军降敌的传言蔓延开来,未几便传到了皇帝萧铣的耳朵里面。

    萧铣大恐之下,几乎是本能的便令人抄了周法明的家,朝臣纷纷相劝,却也阻拦不住越来越是刚愎的萧铣。

    八月中,萧铣杀周法明一家三十余口,连内史令萧阆都被他给吓坏了,再不敢于萧铣面前提周法明的名字,群臣震惧,同样不敢多言。

    唯独周法明好友兵部侍郎王堔上书为周法明喊冤,更说皇帝未经有司,不察细清,只因谣言便擅杀周法明家眷,实乃昏暴之举云云。

    萧铣闻之大怒,将王堔削官夺爵,下入牢狱,未几王堔暴毙于狱中,萧铣犹有不甘,又命人抄了王堔的家,以贪贿之名杀王堔一家老小。

    明显这位君王已经杀红了眼,晋末乱世君王的乖戾在他身上体现的非常之具体,同时也意味着军事上的失利彻底击垮了这位萧氏子孙的意志,让他混乱的像个真正的暴君。

    …………………………

    实际上,王堔确实死的很冤,周法明辜负了他的信任,唐军分兵没多久,周法明便已率部阵前降敌。

    这不是什么临时的决断,周法明犹豫了差不多半个多月,眼见局势已难挽回,又忧惧于萧铣的刻薄寡恩,遂在八月中做出了选择,率十余万梁军降了。

    尉迟恭等人狠狠的松了一口气,如果周法明一力守城不出的话,留在南阳的数万唐军已不足以攻取南阳。

    战事打到这种地步,伤亡惨重之下,尉迟恭也已有了上书请罪的打算,这次出兵南下的战略到了此时看上去更像是一场赌博。

    尉迟恭都能想象的到皇帝会有怎样的怒火等待发泄,只要一想到自己戴罪回京,皇帝对着他露出那标志性的灿烂笑容,他就不寒而栗,心中之忧惧不比周法明差多少。

    周法明算是在关键时刻拉了他一把……

第962章战略

    与萧铣的战事在八月中的时候急转直下。

    周法明即降,残酷的南阳战事落下帷幕,两军伤亡都极其严重。

    鏖战两个月,唐军伤亡近一万八千人,梁军伤亡近五万,南阳城下撒遍了两军将士之鲜血。

    这是攻梁战事最关键的一场战役,最终是唐军取得了胜利。

    当梁军士卒在将领们的命令之下放下武器,成队的走出城池,营寨,在唐军指定的地方聚集的时候,唐军将士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声。

    梁军上下也不见有多沮丧,很多人都有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他们现在只担心与唐军相拒两个月,流下的血太多,唐军之后会不会出尔反尔?

    周法明领着两个儿子,以及几位军中将领缓步走近了唐军的中军大帐。

    周法明瘦的已经脱了形,眸光黯淡,须发花白而又凌乱,只是还努力的挺直了腰,嘴唇紧紧抿住,保持着最后一点尊严。

    尉迟恭在将领们的簇拥之下迎了出来,无论是年纪还是精气神都是周法明的反面,年富力强的他虽也疲惫,可大局已定之下,精神亢奋的很。

    胜利者有着胜利者的姿态,失败者有着失败者的模样。

    周法明只稍一打量,便抱拳行礼,“周法明见过尉迟将军。”

    尉迟恭上前一把扶住他的胳膊,笑道:“不需多礼,周仆射之名俺早已听闻,今日一战,才知周仆射之勇,能得当面一见,实乃尉迟平生幸事也。”

    这话倒也不算虚伪,以唐军之精锐,周法明却能领兵在南阳拖住大军主力两个多月,确实获得了尉迟恭等唐军将领的尊重。

    之前征杀之时,唐军上下恨不能冲入城中,砍下周法明的头颅而后快,如今周法明来降,却就是另外一番模样了。

    周法明苦笑一声,“败军之将,不敢言勇,只望将军念我等主动来降的份上,莫要苛待降卒。”

    尉迟恭抖着大胡子笑道:“我所率又非残暴之军,仆射只管放心,只要别再有人存那侥幸之心,俺便不会再伤一人。”

    一边说着,一边把住周法明胳膊,行入大帐之中,跟着周法明的降将们都被拦在了外面,有人引着他们去到了张亮处,细加甄别。

    …………………………

    尉迟恭没急着率军南下,也急不来。

    南阳一战唐军损伤不小,众军也很疲惫,需要休整一番。

    而且降军太多了,清查一番,足有十八万三千人,报上来的数字让尉迟恭等人都是一阵后怕。

    如果梁军能上下一心,唐军想要攻入南阳城,还有的打呢。

    只是战争没有如果,梁军看似人多势众,可战斗力与唐军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说是正规军,可其中有一半都是民壮。

    剩下的一大部分都是府兵,只有周法明的亲军才是梁国的常备军,讽刺的是,这些精锐并没有派上什么用场,他们是最后的预备队,还需要他们弹压军中各部,在没有看到足以致胜的战机,或者是最后关头的时候,他们几乎不会出现在两军阵前。

    也不用奇怪什么,这是当世最为常见的军旅构成,不然动辄数十万的大军是怎么来的?

    唐军则不同,李破一直在约束着军队的数量,连粮草几乎都是常备军在押送,这造成了非常严重的负担,前些年李破那点积蓄,几乎都喂给了他们。

    所以唐军如今扩军之后,也才二十多万人,这还包括了在北边驻守的一些地方守军,不然的话,左监门大将军庞玉也不会带着可怜巴巴的四千人去跟吐谷浑,土羌联军作战。

    这让唐军的战斗力爆棚,在当世军旅之中独树一帜。

    唐军之精锐在南阳一战当中得到了非常具体的体现,十一万唐军来到南阳城下,两个月的战事中,军力只是对方一半的唐军完全掌握了主动权。

    疯狂的进攻当中,竟使严阵以待的梁军完全失去了还手之力,再给他们一些时间的话,硬生生的击溃梁军防御,攻入南阳城中并不是什么难以完成的事情。

    也正是有感于此,周法明才会出城请降,因为真的快要守不住了,其他原因都在其次。

    …………………………

    此战俘获太众,尉迟恭不免有点挠头,只不过让他眉开眼笑的是,南阳城中粮草堆积如山,足够大军和降俘们靡费两个月的。

    梁国为河南战略倾尽人力物力,为两路大军准备了足够半年支用的粮草,一大部分都被周法明截留在了南阳,此时都便宜了唐军。

    在南阳休整了十天,除了向长安报捷之外,就是尽量的安抚降卒,周法明既然降了,也不再做他想,帮着尉迟恭一道弹压降军,让尉迟恭少费了不少工夫。

    十日之后,尉迟恭留张亮,周绍则等守南阳,兼看守降卒,督运粮草,自领大军主力,周法明则率降军七万人为前驱,南下攻襄阳。

    降军太多了,尉迟恭不敢把他们都留在南阳,只能驱他们为前锋,一路上弄的他心惊肉跳,不怕他们逃走,就怕他们闹兵变。

    还好一路无事,到襄阳城下汇合了张士贵等人,十六万大军围襄阳城,此时时间已经来到了八月末尾。

    这时蜀中的李靖,张伦,宇文镬所部也已完成休整,宇文镬为信州总管,留守夔州,李靖,张伦则率六万大军乘船出蜀,直取江陵。

    两路大军都已取得了关键性的胜利。

    到了这个时候,梁国已呈风雨飘摇之势,翻盘的机会不大了。

    而南阳一下,江陵门户已开,尉迟恭在南阳休整的同时,便传信给步群,让他抓紧时间率骑军南下,准备绕过虎牢,为进军河南东部做准备。

    这同样是既定的战略之一,如果窦建德有出虎牢与唐军野战的意图,那么唐军便可以围绕洛阳在河南西部跟窦建德决战。

    可窦建德大军在荥阳,河内盘踞,却一直没有动静,两万多的骑军在洛阳左近逡巡,没有等到战机,那么绕过虎牢从南边进入河南东部便成为最好的选择。

第963章困局

    洛阳。

    江州总管,左侯卫大将军丘和正在众人簇拥之下巡看梁军营房。

    南阳喊杀连天,血战两月,洛阳却相对平静。

    只是对于梁军上下而言,这种平静却实在令人煎熬不已。

    唐军骑军已经不再掩藏行迹,每日都在洛阳城下喊话,让梁军投降,大摇大摆,来去自如,嚣张到了一定的地步。

    有些梁军将领受不了挑衅,请求出城与唐军一战,都被丘和严令不得妄动。

    唐军骑兵来去如风,不想跟你交战的时候你追不上人家,想跟你打的时候,野战当中你又胜算不大。

    所以出城与唐军交战绝对是馊主意。

    这就是梁军在进入洛阳城之后所面临的困局,当初萧阆等人制定河南战略时气魄有多恢弘,如今丘和所部就有多尴尬。

    唐军骑兵好似狼群一般成群结队的在洛阳左近徘徊,将洛阳彻底变成了一座孤岛,丘和等人只能寄希望于南阳的周法明部来援,不然的话洛阳梁军很可能会被困死在坚城当中。

    嗯,到了现在,消息彻底断绝之下,他们还不晓得唐军早已进入到了南阳盆地。

    周法明指望不上,窦建德就更不用提了。

    夏军一直在旁观望,估计是在等唐军攻打洛阳,好来个坐山观虎斗,以收渔翁之利,或者是一直不知唐军主力的行踪,便不敢出兵西来。

    实际上,到了八月间,夏国君臣的意见便相对一致了起来。

    夏军不知道唐军主力现在在哪里,河南西部完全成为了禁地,无数的骑兵在其间游荡,夏军的斥候大多有去无回,就算侥幸逃回来,也没走出多远。

    开始时还能打望一下洛阳,后来连洛阳的边都靠不上了,他们只是知道唐军从弘农起兵,却一直探查不出唐军主力的位置。

    窦建德性情坚忍,耐性是诸侯们中间最好的那一位。这是他的优点,帮他渡过了很多危难。

    比如说当年因为山东日子一天天的难过了起来,于是山东群雄陆续率兵进入河北,他便躲在山东一直没动地方。

    不但熬走了张须陀,杨义臣等剿匪官军,还熬死了高士达等义军首领,没费多少气力便取得了各路义军的领导权,最终成为了窦皇帝。

    后来王世充和李密相争,他在河北依旧耐心的等待,没有轻易的加入到争夺洛阳的战事当中去。

    于是他又把李密和王世充给熬死了,河南空荡荡的摆在了他的面前。

    这个时候耐心十足的特点却又拖累了他,到得今日,他也没能踏足洛阳,痛痛快快的跟强敌们照个面。

    窦皇帝一直在等待着“战机”的出现,更为准确的说,他在等着出现另外一个王世充,和另外一个李密。

    而不知唐军主力在哪,唐军骑兵太多,洛阳坚固,丘和完全可以守的住就成为了他等待的借口。

    没了童广寿那些冲动的家伙,夏军将领们也都觉着等一等没什么不好,梁军现在进了洛阳城,他们要是轻易出兵与唐军交战的话,岂不是给梁军做嫁?

    眼瞅着时间来到秋末,夏军渐渐松懈了下来,天气一旦转凉,夏军的出兵意愿就更低了,在窦建德和他的臣下们看来,今年萧铣便宜占大了。

    他们两家合力震慑住了李定安,令唐军止步不前,最终没敢来攻洛阳坚城,自家不但没得什么便宜,而且还吃了不小的亏,在这里摇旗呐喊,给人助威不说,把虎牢还让给了梁军,你说亏不亏?

    到得此时,窦皇帝不由想着来年是不是可以鼓动着萧铣去攻打一下潼关?毕竟萧皇帝好像很愿意听人说好话的样子。

    于是在夏国君臣眼中,这一年的故事到得此时差不多也就该结束了,再等上一个月左右,大雪一下,谁也没咒念。

    显然夏国君臣在探报缺失的情况之下,严重的误判了当前局势。

    当然了,这在冷兵器时代屡见不鲜,有时大军兵临城下,对方才刚察觉,而夏军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洛阳上面,唐军一旦绕开洛阳,便给了夏军错觉,唐军主力在西边的什么地方等待战机。

    ………………………………

    洛阳城中的丘和差不多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没有夏军那样的底气,粮草问题让他不可能率军在洛阳过冬。

    如果再等一个多月,援军还未出现的话,他只能带兵去虎牢,跟窦建德商量一下合兵的问题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军的军心渐渐有所动摇,唐军的有恃无恐,却又不能出城交战,这无疑让梁军的士气日益低落。

    南兵北来,同样水土不服,越是临近冬天,这种情况越是严重。

    所以丘和三五不时就得亲自巡查一下营房,给将士们打打气,让他们瞧瞧主帅胸有成竹的样子,安抚一下军心,振奋一下士气。

    此时丘和正在军营中跟将领们“同乐”,中午时在这里吃了一顿粟米饭,属下们还在洛阳城内的池塘里面捉了几条鱼给煮了,弄了个鱼汤泡饭,让丘和吃的很香,决定回到他那临时的总管府,把池塘里的鱼也捉起来吃掉。

    嗯,皇宫里面大鱼应也很是肥美,派人去捞一捞,看看能弄多少。

    到了午后,一天的巡视也就结束了,众将簇拥着他出了大营,丘和还想去城墙上看一看,一边跟将领们讨论着,最近唐军出现在洛阳城下的次数不但增多了,而且人数上也多了许多,许是唐军主力到了?

    梁军的斥候早已不敢出城,唐军的行迹也只能靠猜测了。

    只是才刚来到西城城墙下面,总管府司马高士廉带着几个人纵马而来,离着老远便翻身下马,看上去很急,但还是整了整衣冠,做出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行了过来。

    到了近前,混入队伍当中,跟将军们寒暄着便凑到了丘和身边,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丘和笑着摆了摆手,让高士廉退下。

    之后跟众人走上城墙巡看良久,还登上了城楼远眺一番……

    ………………………………

    “什么时候的事?”

    一直等到回到总管府,直奔书房,屏退从人后,丘和才沉声问道。

    “就在午时,南城,鲁敬宗将军轮值时,城下唐军把东西绑在箭杆上射上来的,鲁将军立即就让人送过来了,说是无人拆看过。

    我看了看漆封,都是打开的,也不知是唐军所为,还是鲁将军看过,我已调鲁将军来亲军任职……”

    高士廉一边说着,一边将几封书信呈给了丘和,都是皱巴巴的,有的上面竟还带着血渍……

    丘和接过一封只看了看封皮,眼角就抽了抽,这是送给窦建德的信笺。

    毫不犹豫的抽出信笺来观瞧,渐渐的丘和的脸色苍白了下来,连手都开始轻微的哆嗦,看完之后他紧着又抽出一封再看。

    当最后一封看完,他的目光已有些呆滞,顺手将书信交给了高士廉。

    高士廉被他唬的不轻,看罢同样大惊失色,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南阳……易守难攻,应该无事吧?”

    不用说了,这些书信都是萧铣请求窦建德出兵相助的亲笔信,因为不知洛阳左近情形,又很紧急,于是都想经伏牛山西麓去河内,中间便陆续被唐军截获,是一封也没能去到窦建德手中。

    如今南阳战事终于有了结果,先把这些书信给丘和看看,也好有个铺垫。

    看了这些书信,高士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他可不是在说南阳的周法明完了,而是说洛阳的梁军完了。

    唐军转攻南阳,皇帝向窦建德求援,那只能说明南阳危殆。

    而他们困守故城就更危险,一个是不会再有援军,更不会有粮草到达这里,十余万大军怎么过冬?

    第二个就是唐军悄无声息的绕过洛阳去了南阳,他们在洛阳却无所作为,既不能切断唐军后路,又不能断绝唐军主力的粮草,甚至没跟唐军交战过一次。

    你说过后追究起来……嗯,很可能过后也没谁会追究他们的责任了,估计到时不是萧铣不在了,就是他们自己不在了。

    这几封书信给了丘和以沉重的打击,让他看上去一下老了许多。

    到了晚间,丘和终于恢复了一些精神,摆上些酒菜把心腹们召集到一起,商议起了大事。

    即便都是他很信任的人,他也没给众人看那些书信,这个消息暂时还不能传出去。

    饮了几杯,高士廉和开玩笑一般,说如果唐军转攻南阳,他们又该如何?

    大多数人都在反驳,有的说唐军不会那么傻,绕个大圈去南阳,劳师袭远,兵家大忌也,又有人说,南阳驻扎着周仆射是二十余万大军,同样有坚城可守,唐军怎么会避轻就重去攻南阳?

    还有的人说,唐军若攻南阳,后路漫长,就不怕他们联合窦建德断其后路吗?

    理由太多了,听上去都很有道理,这也正是他们没想到唐军会舍近求远的原因所在……

    听了许多,高士廉摇头,“诸位所言尽都有理,可大家不如想一下,唐军在两个月前便出兵去攻打南阳,到了如今我等却还在城中未知动静,你们说会是怎样一个局面?”

第964章选择

    众人吃吃喝喝……被困在洛阳城中许久,粮草问题日益凸显,所以大家都得以身作则,厉行节俭,别说饮酒了,吃点好的都得掂量一下是不是会被人看到。

    这次总管不知碰到什么喜事,要跟大家共饮一场,那自然都吃的很香,还连连追问总管是不是收到了南边的消息?

    丘和与高士廉两人食不甘味,高士廉假设性的提问遭到了众人的反驳和嘲笑。

    他们甚至宁愿相信唐军正在猛攻虎牢关,也不会相信唐军去了南阳,看着众人喝的高兴,吃的也香,高士廉不由生出了几分清醒者特有的黯然。

    唐军确实去到了南阳,而且周法明那厮好像还抵挡不住了,不然的话皇帝也不会去向窦建德求援,尤其是洛阳左近的唐军更不会如此好整以暇……

    唐军的战略至此在他眼中也没什么出奇之处了。

    靠着骑兵之利遮蔽梁军耳目,主力则趁机绕过洛阳,从洛阳东南进入南阳郡,去攻打梁军主力。

    如今唐军将皇帝写给窦建德的书信送到洛阳,那说明什么呢?高士廉不敢再想下去了,他怕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太让人羞愧了……从起兵到现在足有三个多月,别说跟唐军正面交战了,他们跟唐军最为惨烈的一次接触就是,一个三十多人组成的斥候小队被唐军给截杀了……

    而且时至今日,大家竟还眼巴巴的等待周法明率军来援……太愚蠢了,高士廉从未想到自己会这么愚笨,再想想的话别说哭出来,他都有自刎以谢的想法了。

    高士廉如此,丘和也差不多少,众人说的话没什么建设性,其实他也没想从心腹们口中听到什么良策。

    他可能只是想找人喝酒,从开始便一杯杯的喝下去,大家还未尽兴,丘总管已然喝的烂醉如泥。

    于是高士廉只能把人都劝走……丘和的失态他能理解,可这不是时候啊,丘和作为大家的主心骨,总要拿个主意出来,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反正他高俭羞愧归羞愧,却没有任何给萧铣尽忠的打算。

    …………………………………

    深夜,丘和被摇晃着醒来,丘和宿醉未醒,迷迷糊糊间还想发火。

    高士廉瞪着熬的通红的眼睛道:“总管……城外又有密信送进来……”

    一句话就让丘和彻底清醒了过来,起身稍作整理,便苦笑着跟高士廉道:“老夫年迈至此,竟还要受此等煎熬,唉,上辈子也不知得罪了哪路菩萨……”

    高士廉听的哭笑不得,只能勉强劝道:“总管莫要灰心,也许之后还有转机,咱们可不能自己先乱起来。”

    丘和郁郁道:“转机……嘿嘿,来信无非劝降而已,你说老夫该不该降呢?”

    高士廉跟随丘和日久,倒是什么话都敢说一说,“那就要看总管是想降唐,还想去降夏了。”

    丘和不高兴的瞅了他一眼,道:“怎的非降谁不可,咱们还未到那山穷水尽之时吧?”

    高士廉道:“总管明知故问,咱们已按兵不动两个月,是见死不救,还是怀有异心……回梁之路早绝矣,还望总管另做打算,莫要陷吾等于死地啊。”

    看着一脸诚恳的让自己选择一下投顺哪个的心腹,丘和终于笑了起来,道:“你倒大胆,还没怎的,就开始劝一军之主降敌了,换了旁人做主,定先斩了再论其他。”

    看着丘和的笑容,高士廉不由心安许多,他就怕总管一蹶不振,让手下那些将军们看到机会,那大家恐怕性命难保。

    “也就是总管,换了旁人俺可不敢多言。”

    丘和在高士廉帮助下整理好衣袍,一边往坐到桌案旁边,一边道:“先看看人家写了什么再说吧,你呀,无论家世还是才干,都少有人能及,可就是性情偏于急躁,若能改了这个毛病,将来前程定然不可限量。”

    高士廉不由苦笑,心说也不知咱们还有没有将来可言……

    丘和拆开书信仔细观瞧,只看了个开头,丘和便已扶住了额头,更在心里骂了声娘……也不怪他这么大的反应。

    白日里刚接到萧铣写给窦建德的书信,知道了唐军主力去攻打南阳了,那时他已有不详的预感,到了晚上他就又接到了周法明亲笔写给他的劝降书信。

    也只略略一看,他便甩手将书信扔给了高士廉。

    高士廉低头也只看了两眼,便有些懵的道:“这是周仆射亲笔?南阳二十余万大军……就这么降了?”

    此时两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接受不能……可他们心里面实际上已经认为这封书信十有**是周法明亲笔无疑。

    而且和周法明那边文书往来,两人都曾见过周法明笔迹,良久丘和才幽幽道:“周法明若降,江陵危矣。”

    高士廉默默点头,“还望总管能早做打算,不然消息传开可就糟了。”

    丘和沉思很久,才抬头道:“士廉可有胆量出城一趟?”

    高士廉惊了惊,反应一点不慢的道:“是去窦建德处,还是唐军那里?总管尽可吩咐,俺一定不负所托。”

    丘和看上去还有些犹豫,“那你来说说,该去哪里为上?”

    这话一出口,其实也就意味着两人的观点趋于一致了。

    高士廉道:“窦建德势弱,我等若投了他,有洛阳为凭,必受重用……碍难之处在于,窦建德太过谨慎,怕是信不过咱们,不敢西来接应。

    唐军就不用说了,近在咫尺,咱们只要降了,唐军立刻便可入城,不用费什么工夫,而且李定安已呈扫平天下之势,晚降不如早降……不利之处在于,我等被迫降唐,便没什么功劳可言,过后任职何方,只有听天由命了。

    说不定听总管与俺在交州待过,还让咱们去交州上任也未可知啊……嗯,对了,总管家眷都在西边,倒是不虞于此。

    那总管的意思,应该是降唐了?”

    丘和牵动嘴角笑笑,道了一句,“还是士廉知我,那今晚你就代我出城去见见唐军将领,看能不能为咱们争点好处吧……”

第965章劝降

    高士廉带了两个心腹趁夜悄悄出了洛阳。

    三天之后的夜晚,他再次回来的时候,变成了四个人。

    丘和在总管府见到了唐军来人。

    来人一身便装,年纪轻轻,气度却是不凡。

    丘和略有惊疑的瞧着他,“竟是徐将军亲来……老夫佩服之至。”

    徐世绩抱拳笑道:“若俺不来,如何能取信于人?再说总管手握十余万大军,我等岂能慢待?

    今日徐某前来与总管相会,就是想让总管放心,只要总管来投,我等必定倒履相迎,断不会行那出尔反尔的小人行径。”

    丘和确实被惊到了……他和高士廉在交州任职已久,倒是没怎么听过徐世绩的名声。

    只是之前高士廉报说,眼前这人不但领左武侯卫将军之职,而且还是李定安的妹夫,标准的驸马爷。

    这样的人还能轻身犯险来洛阳相见……丘和确实感受到了满满的诚意,当然了,他也很想将人扣下来,看看唐军的反应。

    分宾主落座,酒菜陆续摆上来。

    徐世绩眨巴着眼睛就是一笑,他想到了当年在介休,他与张亮也是在夜深时分见到了当今皇帝,那时身为败军之将,两人忐忑不安,面对着一桌酒菜却还狼吞虎咽,表现的可是分外狼狈。

    忽忽数载,如白驹过隙,他已来到而立之年,却轻轻松松进入到了他们曾经久攻不下的洛阳城中,世事变幻还真是妙不可言。

    作为主人,丘和率先举杯相敬,“徐将军远来,招待不周,还请徐将军莫要责怪。”

    场面话徐世绩张嘴就来,“总管客气了,兵戎相见之时,还能与人对饮,谈笑,总管之气度令人钦敬,世绩也足感盛情,深望两家能罢了干戈,少做杀戮。”

    看着他那从容不迫,侃侃而谈的样子,丘和,高士廉都颇为心折,尤其是高士廉这几天与徐世绩谈了不止一次,对其人的才干还不怎知晓,可言谈举止,以及气度之上,却已很是令他钦佩。

    在他看来,若真投过去,徐世绩是个不错的引路之人,将来可以深交一番。

    而丘和看上去还有些犹豫,几杯过后,便肃容道:“说来惭愧,吾等自入洛阳以来,困守孤城,外间消息大多断绝,不知天下风云变幻几何,将军即至,可能告知一二?”

    徐世绩微微一笑,心里道了一声矫情……以丘和之年岁,还能领兵征战,说明梁国无人矣。

    此情此景,还要出言刺探,难道一个不对还想将他拿下不成?他既敢一个人入城,说明什么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若易地而处,他绝对不会再试试探探,不如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之后大家降了会得到什么还实际一些,当此之时再谈其他,不免让人小瞧。

    心里转着无数的念头,嘴上却道:“既然总管问起,俺自然知无不言,与总管说话时,怕是大军已至襄阳,周仆射已然降我,襄阳应该守不了多久了。

    另外怕是总管还不晓得,张镇州,柴绍等已然败亡,张将军殁于阵前,柴绍被擒,已然斩之,大军即陷夔州,乘船顺水而下只在须臾。

    今年破江陵,擒下萧铣君臣也不是难事。

    这些离着咱们还远,只说洛阳周遭,我有骑军五万众,只等窦建德出虎牢,或是从河内渡河入河南,便可趁机破之。

    总管在洛阳已有数月,当知我所言非虚……以我之见,总管不如早降,若等大局已定之时,城中想要投顺之人怕就不是总管一人了吧?”

    说完见丘和,高士廉都沉默无言,徐世绩再次幽幽道:“总管莫不是还想擒下徐某以为要挟,让大军退兵以解洛阳之围?

    哈哈,徐某还是劝总管莫要打这主意,俺只领五千人在河边,看看王琮会不会领兵渡河而已,掌大军兵权者另有其人,而且逢此大事,一个驸马可算不得什么……”

    丘和终于笑了起来,“徐将军说哪里话……人老了难免瞻前顾后,不够爽快,将军也莫要急躁,城中大军十余万,总要容些工夫出来才好行事嘛。”

    徐世绩笑着点头,举杯敬了一下,“那总管可要快些拿定主意,窦建德敢不敢出兵还在两可之间,只是天气越来越冷,城中粮草怕是支撑不住,到时一旦军心不稳,徐某走不出洛阳倒是小事,这十余万将士还能不能走出洛阳可就在总管一念之间了。”

    …………………………

    深夜当中,一身疲惫的丘和与高士廉去到书房。

    高士廉在席间未曾多言,此时却道着,“总管怎么想的?可还有所犹豫?徐世绩所言或有夸大,可周法明……”

    丘和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语,“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犹豫的,瞧那人有恃无恐的样子,怕是所言非虚啊……”

    说到这里,丘和不由长叹一声,“召大家前来商议一下吧,老夫人已老迈,算不得什么,只是全军十余万众,老夫率他们入此绝境,却不能让大家都葬身于此啊。”

    …………………………

    徐世绩在总管府内睡了半晚,瞧丘和的样子,以为还得等些时候才能得到结果,而他猜错了。

    为防泄露消息,丘和与他们的心腹们只商量了一下,第二天一早,丘和便传令梁军各部将领到总管府议事。

    军令四出之间,满城都戒备了起来。

    而随着徐世绩进入到洛阳城中,城外唐军也在聚集当中,这让很多人产生了错觉,以为要交战了。

    各部将领毫无防备的匆匆赶到总管府,一些人当即便被丘和拿下,与剩下的那些人开了一场军事会议。

    …………………………

    大唐元贞二年九月初四。

    梁国江州总管丘和降唐,唐军未费一兵一卒,据有东都。

    至此梁国两路大军尽殁,河南战事暂时告一段落。

    …………………………

    西京长安。

    捷报接连到来,朝堂上的气氛终于欢快了起来,门下侍郎封德彝趁势上书,想请皇帝祭祀天地,以应大捷,顺便鼓舞臣民之心。

    李破喜悦之下却还没有得意忘形,只道未靖全功,将士还征战于外,等取了江陵,扫平萧铣再说其他也是不迟。

    其实南阳大捷一到,之前因高慎一案带来的阴霾便已一扫而空。

    还是那句老话,军事上的胜利是最好的良药,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掩盖内部矛盾,而每一个新生的政权,都需要一场场的胜利来稳固它的根基。

    九月初一的朝会之上,李破令人宣读了南阳捷报,可谓是满朝欢腾,朝臣们在这一刻真切的感受到了彻底结束隋末乱世的希望。

    扫平萧铣之后,大唐将国力倍增,平定窦建德,杜伏威指日可待。

    又过数日,丘和献洛阳,十余万梁军放下武器,成为了唐军降俘,河南西部已入唐军掌握之中。

    几乎是同时来到的,还有尉迟恭率军陷襄阳的消息。

    李靖,张伦两人率军顺江东下,也是势如破竹,不几日便破宜都,进抵夷陵。

    夷陵乃江右重镇,本有守军数万,由右领军将军文士弘率领,为张镇州后援,之前梁国攻夔州,一般都是从夷陵起兵。

    如今张镇州战死,进取夔州已然无望,南阳周法明又已降唐,萧铣急诏文士弘率军回江陵。

    文士弘无奈率军乘船回军江陵,走之前一把火烧掉了无法弄走的船只,囤积在夷陵的粮草则陆续都运回了江陵。

    也就是说李靖,张伦到时,夷陵重镇已成空城。

    此时李靖主张缓行,他怕在江上遇到梁军突袭,他们所率兵卒大多不习水战,不宜与梁军在江上交战,不如缓缓进军,等尉迟恭大军前来汇合,一同攻江陵。

    张伦不太同意,大功就在眼前,若不争取一下怎对得起他家列祖列宗?

    可李靖还是说服了他,因为他们兵少,就算去到江陵城下多数也无法建功,不如稳妥一些,以免弄个功亏一篑。

    张伦想想也是,尉迟恭率军来到时,若是看见他们在江上被人打的抱头鼠窜,那丢脸可就丢大了。

    李靖料的一点也不错,本来文士弘想在夷陵阻击唐军,却碍于诏书不得不率兵退保江陵,在江陵与其他人商议一番,已准备先在江上与出蜀唐军一战。

    唐军缓行,文士弘等在江上久等唐军不至,局面越发败坏,尉迟恭大军已掩至竟陵,未几破竟陵郡城长寿。

    此时周法明已经得知家眷被萧铣所害,气急之下,率七万大军急趋江陵。

    而长寿被破之后,梁国地方官吏,守军望风而降,再无抵抗之心,数日之后,周法明率军终于来至江陵城下。

    这时李靖,张伦已然率军来至枝江了,离着江陵只有百里了。

    …………………………

    周法明率军到时,江陵城中早已乱做一团。

    梁军守军严守四门,百姓不能出城逃亡,或闭门自守,或趁乱打劫……贵族官员们惶惶如丧家之犬,不知所归。

第966章密语

    每一个王朝都有结束的时候,到了末尾处,剧情也都大致相同。

    以内史令萧阆为首的臣下们还在宫中劝皇帝赶紧乘船南逃,顺水去洞庭,然后到长沙以图再举。

    可萧铣已经崩溃了,哭的像个孩子,却怎么也不愿南逃,誓要与江陵共存亡……

    而与此同时,乱糟糟的灭梁最后一战已经开始了。

    周法明报仇心切,红了眼睛的催促大军前行,来的很急,和后面的大军主力拉开了一段不小的距离。

    这让梁国江陵守军看到了战机,兵部尚书吕文秀领悍将杨君茂等出城,在江陵城北十余里处与周法明部相遇。

    没有演义小说那么多的套路,周法明没在阵前痛骂萧铣刻薄寡恩,昏庸暴虐,吕文秀也没说周法明阵前降敌,忘恩负义,厚颜无耻。

    周法明率军南来,长途跋涉,连经战事,将士早已疲惫不堪,而且他们是梁国降军,士气低落。

    两军只一相遇,吕文秀便挥军大进。

    两军混战一场,周法明部低敌不住,全军大溃,退后二十余里,周法明才收拢了一些残兵,差点被气的吐血三升。

    吕文秀率军奋起直追,再与周法明战上一场,周法明部被打的抱头鼠窜,周法明本人差点没被当场捉住,亲军护着他且战且退,终于被围于一处山岗之上。

    正在吕文秀打算奋起余勇,把周法明赶尽杀绝之时,唐军主力终于到了,全军掩上,梁军大溃,吕文秀,杨君茂等尽都死于乱军当中。

    尉迟恭在目瞪口呆之中,命令大军收拢降俘,等见到浑身是血,好像随时都要去见佛祖的周法明,尉迟恭也没办法责怪于他。

    任谁全家老小被人斩尽杀绝,估计也得和周法明一样,把理智抛去九霄云外,只剩下了满腔仇恨等待宣泄。

    拒绝了周法明领军再战的请求,尉迟恭率军来至江陵城下。

    李靖,张伦等也顺水而来,水陆齐进,准备攻占江陵。

    …………………………

    九月中,唐军两路大军汇合于江陵城外,除了不断的派人到城下劝降以外,开始砍伐树木,准备开始攻拔江陵之战。

    李靖,张伦率战船数百艘横于江上,先与文士弘所率水军大战一场。

    是时,江上风平浪静,两军战船纵横交错,箭矢横飞,两军将士在船上奋力厮杀,文士弘确实精通水战,奈何兵只数千,与数万唐军交战两个多时辰,终于不敌。

    想要退守江陵城中而不得,降于江上,至此唐军彻底封死了梁军难逃之路,江陵城内外断绝,再无生机。

    九月十八,唐军攻入江陵外城。

    李靖,张伦则在江上连败来援之梁军,缴获船只已达千余艘。

    九月十九,萧铣命人送上降书,隔日,率梁国群臣出降,梁国灭。

    ………………………………

    从唐军起兵,到覆灭梁国,也只区区三个多月,这几乎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事情。

    大军进入江陵,尉迟恭等人喜不自胜,灭国之功就这么到手了,大家喜笑颜开,都在想象着之后还朝献捷的盛景。

    李靖和张伦也上了岸,被尉迟恭迎至城内。

    几个人略一商量,便将萧铣以及其近臣,后妃都软禁在了皇宫之内,之外就是按照惯例下令不得肆意杀掠,严禁侵扰百姓等等,又派人去看住各处粮仓,官署等要害。

    这些事情大家都不是第一次干了,倒也算有条不紊。

    夜晚,尉迟恭,李靖,张伦,张亮,张士贵等人拖着疲惫的身子聚在了城中中军,尉迟恭本来还想派人去请周法明过来,却被告知周法明病倒了。

    众人听闻,便一起去探望了一下,得知周法明身体并无大碍,纷纷安慰两句便也罢了,还有许多事要做,周法明可不能被气死了,不然要多费不少手脚。

    几个人再次聚在中军,摆上菜肴,江陵的饭菜大家吃的都很不习惯,草草用完就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商议之后该怎么来收尾了。

    大家都很轻松,气氛愉悦。

    尉迟恭说起了萧铣,开玩笑般问大家,猜猜至尊会怎么处置此人。

    张伦挠着大胡子就笑,“还能怎么处置,赏了官爵养在长安也就是了,俺听说之前南陈的皇帝就是这么办的,想来萧皇帝也是一般。”

    张士贵此次立功不小,乐呵呵的道:“那可便宜他了,听说之前他可没少杀了人,如今江陵城中想要噬其骨血的人不在少数呢。”

    尉迟恭点着头,“那过后可得看紧些,献捷之时若只献颗人头上去,咱们的光彩却要少上几分。”

    一句话让其他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唯独李靖幽幽道:“我看未必……萧铣出身兰陵萧氏,其人祖父为安平王萧岩,当年萧岩降陈,兰陵萧氏为萧岩所累不小……如今怕是有人不会愿意让萧铣回朝啊……”

    其他几个人听的都有点懵,冒出来的头一个念头就是萧岩为谁?又怎么拖累萧氏了,这跟萧铣又有何干系?

    看着众人都看过来,满脸的迷茫,李靖嘴角抽了一下,心说这些家伙还真是不学无术啊……

    他只能耐心的解释,“萧岩是西梁皇族,降隋之后又叛隋而降南陈,后来隋灭南陈,文皇帝杀了萧岩,萧氏子弟受此牵连者不少。

    西梁末帝萧琮就是萧岩的侄儿,萧岩叛隋,萧琮差点被杀,当今中书侍郎萧禹与萧琮感情甚笃……

    而大业年间,萧琮被贬为庶人,就是因为有人说西梁当兴……有鉴于此,萧禹应不会让故事重演的。”

    这么复杂的亲戚关系,听的其他几个人都眼睛画圈,有些崇拜的看着侃侃而谈的李靖,心中大多都道了一句,果然不愧是……皇帝的老丈人。

    李靖谈兴一起,也有点搂不住了,多年志气一朝伸张,不免有些得意忘形。

    “再者说了,至尊也不见得想见萧铣……”

    之前说的也就罢了,如今一听这话,将军们的脊背顿时直了少许,一下就都担上了心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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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雄介绍:
大业六年,强盛的大隋迎来了转折点。 这一年,隋帝杨广开始准备征伐高句丽,顺势拉开了隋末战乱的序幕。 接下来的几年间,天下板荡,群雄并起。 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草莽豪杰,门阀世家,纷纷粉墨登场,逐鹿天下。 北方突厥汗国,雄踞漠北,虎视眈眈。 内忧外患之下,一个强大的帝国,最终轰然崩塌。 这是个最具传奇色彩的时代,也同样是中原大地最为混乱黑暗的时节。 就在这样一个时候,一个来历奇异的边塞少年,带着草原的风寒,和一股满不在乎的劲头,一头扎进了这乱世漩涡之中。北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