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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河边草     北雄txt下载     北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82章迷惑

    李袭志对陇西李氏的近况并不很关心。

    他家居于山南已有数代,与关西李氏行的有些远了,此次北来,陇西李氏竟然还记得有他这么一个子孙,让他也稍有惊讶。

    当然了,想想也就明白了,他在梁国任职工部尚书,自然备受关注……

    只是他与身负重任的高士廉不同,他并不是很需要陇西李氏的帮助,所以陇西李氏的兴衰跟他也没太大关系。

    李道兴能来探望他一下,那是情分,不来呢,那也是本分……

    当然,李道兴能来探看于他,带来的好处也显而易见,能让他吃上一顿丰盛的酒菜,晚上歇息的时候能睡的暖暖和和,再有就是知道唐廷对待降人的态度。

    “大兄让俺转告叔父,只要叔父不求他去,在长安安心待个一年半载的,之后必受重用,在长安期间,叔父可能会任职户部,太常,匠作等处,官职肯定不如以前显贵,叔父千万莫要怨怪……

    当然,叔父性情如此豁达,想来也不会如那些人般斤斤计较,看来是侄儿们多虑了。”

    醉醺醺的李袭志哈哈大笑,拍打着桌子便道:“泻水置平地,各自东南西北流。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

    南人喜欢以诗词遣怀,尤其是在酒后,若不歌上几句,就浑身不舒坦,可惜此间无人应答。

    李道兴只傻呵呵的拍巴掌,紧着给叔父斟酒布菜,却不会去理解李袭志感叹世情以及自身处境的情怀。

    当然了,李袭志作为正经的门阀中人,却不会像鲍明远那般感慨门阀之弊,自伤于身世,李袭志只是觉得进了长安便如入牢笼,以后说话都要小心些了。

    至于李道兴能不能应和两句他也并不在意,敲着桌子又歌道:“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唉,当今天子文武双全,也不知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物?”

    说到皇帝,李道兴即便饮了许多,还是立即警觉了起来,下意识的四下瞅瞅,声音也放的低了。

    “叔父快莫如此,兄长说了,至尊器量恢弘,选贤任能,极有分寸,明君之相渐显,吾等只需戮力前行,不可计较太多,不然……取死之道也。”

    李袭志笑笑,心说这是一句废话,若非明君,咱们怎会有今日之困?不过从侄儿的战战兢兢,背后都不敢说上一句坏话的态度上可以看的出来。

    之前大家在江陵城中的议论怕是颇有出入,关西大局早定,可不是一副内里不安,立足未稳的模样。

    和李道兴谈说良久,渐渐的李袭志对之后见到皇帝该有怎样一个姿态也有了准备,这就是有人接引的好处。

    其实让李袭志比较感兴趣的是,内史令萧阆等人会被如何对待,那些都是萧皇帝的心腹之臣,也是今年战事的发起者。

    前两年和诸王,以及周法明等人斗的不亦乐乎,诸王殁后渐渐势大,上谄君王,下制朝臣,让人很是看不过眼,像他这样出身山南家族,祖籍又是关西的人基本上没有了说话的份。

    到了如今地步,他自然也不会希望这些人好过。

    …………………………

    送走了李道兴,李袭志招来儿子和侄儿,两人也不嫌弃残羹冷炙,坐在那里便狼吞虎咽,显然一路上没少吃了苦头,性命堪忧之下,家里面的教导早早就都被扔在二门后了。

    李袭志看着很是心酸,想让他们涉险到处打听一下状况的心思也淡了下来,行路难,且行且珍重吧。

    令他颇为诧异的是,李道兴走后不久,又有人前来拜访。

    他也琢磨不太明白,他在长安没有任何的亲眷,算是典型的“外来人”,而且还是梁国降人,怎么就会接二连三的有人来见他?

    难道皇帝真的这么看重他吗?那消息传的也太快了些吧?

    这次来人就非是李道兴可比了,来的是秘书丞薛德音,另外还有梁州司马张公瑾相陪,又带来了些好酒好菜,让李袭志恍惚间有了些错觉,不会吃喝完了头颅不保吧?这很像是断头饭嘛。

    更令他吃惊的是,两人竟都自称是受了前平阳公主李秀宁所托,来看望她的叔父的,一下便让李袭志对陇西李氏的状态产生了许多联想,且扑朔迷离的厉害。

    而看他醉醺醺的样子,那两位倒都很理解,这是借酒浇愁呢吧?

    薛德音的仕途现在很平稳,今冬可能就要升秘书少监了,首要任务就是帮助秘书监温彦弘修隋史,他与温彦弘之前皆都晋了观文殿大学士。

    李破入主长安之后第一次分发这样的荣衔,不但是因为他们在文坛的名望,而且也是因为他们在长安书院的建立过程中出了力的缘故。

    观文殿中的图册都在秘书监掌管之下,想要运到长安书院去,没有秘书监劳心费力肯定是不行的。

    薛德音也是降人,吃过苦头的人表现的格外老实,如今只一心想修好隋史,把秘书监当成了家,对其他的都没了兴趣。

    若非公主传信给他,他也不会来到这里见李袭志一面。

    张公瑾也差不多,正处在仕途的上升期,在梁州极得梁州总管李武信重,今年冬天赏功,必定有他一份。

    回到长安来是押运粮草回来的,冬天里也就不走了,要替李武拜访一下故旧,公主府是必然要去的一站。

    陇西李氏主枝摇摇欲坠,李秀宁正在努力增加它的支撑,只是一个女人支撑门户,确实让不晓得内情的李袭志感到了不适。

    来的两人也有些尴尬,闭口不谈公主如何如何,说的其他的话倒和李道兴差不多,只让李袭志耐心等待,莫要胡思乱想。

    他们的消息显然更为明确,送走了他们,已然喝的过了量的李袭志晕乎乎的想着,难道陇西李氏已经变成了女人当家,那李道兴兄弟又是为了哪般?

第983章修史

    “杀高慎一人不算什么……可朕要的是证据确凿,明正典刑,仓促斩之,岂非是朕掩了他的罪行,发回中书再议一议吧。”

    李破翻了翻厚厚的案卷,几乎不加思索的就又踢回了中书,冬天里闲着也是闲着,还是再拖一拖才比较有趣。

    大理寺卿李纲听了,却是满嘴的苦涩。

    他之前任职户部尚书,太子少傅,后来因事免职,去到潼关辅佐太子李建成领军,李建成死后,他与王珪等人作为降人回到了长安,不久转任大理寺卿。

    他这一辈子历任显职,在朝中向有方正之名,不然的话也不会坐上大理寺卿这样的职位,显然新皇同样嘉许其德行……

    像高慎这样的大案也不是绝无仅有,只要身在大理寺任上,三五不时的可能就要碰上一起两起。

    像几年前刘文静案就在此列,同样的三省会审,结果就是刘文静人头落地,之后的杨文干案也差不多,只不过那次作为太子近人的他没有参与其中罢了。

    这些大案都牵连甚广,皇帝和朝臣的倾向就很明显,最后肯定是快刀斩乱麻,不然那些死到临头之人胡乱攀咬起来,根本无法控制事态的进展。

    哪像高慎一案,拖来拖去,好像除了他们大理寺就没有一个想着把案子快些审结。

    今次他亲自入宫见驾,呈上案宗,就是想要结案,可皇帝还是不满意,皇帝到底想要怎样一个结果呢?他第一千次的问自己。

    皇帝要杀鸡儆猴,皇帝要震慑群臣,皇帝要将此案办成铁案……拖的时间越长,高氏掉在地上的脸皮就越无法捡起来,很多人也都乐见其成。

    这些道理李纲其实都明白,只是大理寺很难做啊。

    当高慎一案发作的时候,一**的人来求情,都很好打发,他又不是没有经历过,后来求情的人少了,可劝告他赶紧结案的人却多了起来。

    显然高氏在内外夹攻之下兵败如山倒,从高慎到高恽等人也得了旁人的提点,只求速死,到了这种地步,李纲认为便可以结案了。

    朝争引出的案子,大抵上都是如此,可把高氏挂起来示众……中间还有栽赃陷害,比如说户部那些布匹,没的就莫名其妙,高慎等人明显不知情,可却成了其最为严重的罪行之一。

    李纲自诩廉明,却着实审了一次糊涂案,更可悲的是,结案怕也要糊里糊涂才成,别说去查是谁栽赃了高慎了,便是为高慎说上一句公道话都得仔细掂量一下。

    他曾经为刘文静说了几句,最后是几面不讨好,太子不满意,秦王不领情,皇帝李渊那里更是没法交代。

    于是他干脆的丢掉了户部尚书之职,在家养病了很长一段时间。

    现在他学聪明了,糊涂案一路审下来,倒是很得各方赞许,大理寺卿之职稳固得不得了,就是把自己审的老了几岁。

    如今皇帝,朝臣都不着急,可他那些亲朋好友,故旧知交们在别人请托之下,越来也多的登门拜访,渤海高氏的压力整个来到了大理寺头上。

    愁肠百转,很想再次归家养病的李纲慢吞吞的行出了太极殿,白发苍苍,身子略有佝偻,看上去很是可怜。

    迎面正巧碰上门下侍郎封德彝,同样年岁不小,可人家步履稳健,身姿挺拔,精气神上一下就把李纲给比下去了,当然了,李纲的年岁确实比封德彝大着一轮呢。

    两人相互施礼,封德彝笑问,“李公在此,可是高慎一案有了结果?”

    李纲素来不喜封德彝为人,表现的颇为冷淡,“封侍郎身在帝侧,怎还明知故问,此案想要就此了结,哪那么容易?”

    说完也不等封德彝回话,便挪着步子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封德彝笑了笑,心里却是暗哼一声,背主之辈,也不知还清高个什么?你晓不晓得能转任大理寺卿,还有俺的一份功劳呢?

    李纲没能影响他的好心情,外间捷报频传,皇帝心情一直很好,作为皇帝近臣的他们心情也就不会太差。

    而高慎一案跟他没什么关系,虽然他在其中做了不少手脚,可那都是奉命而为,可不是他封德彝真的想跟高氏的老乡们为难。

    进了偏殿,见皇帝正像往常那样在殿中四处溜达,便收拢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凑了过去。

    听见脚步声,李破抬头看了看,招了招手笑道:“你来的正好,秘书监送来了隋史初订,卿来帮我瞧一瞧,看有没有不妥之处。”

    封德彝的心大跳了两下,修史修死的人可不老少,作为前隋旧臣,给老东家盖棺定论,很容易出错的。

    初订就是一个大的方向性框架,先定下功过,然后再填充内容,一般来说,过去的时间越长,史书的评判越是公正,离的时间越近,倾向性便越明显。

    而懂史的人都明白一个道理,没有绝对真实的史书,所以观史之时当求借鉴,不需太过计较其真伪。

    接过宦官呈上的书册,封德彝小心的问道:“至尊为何急着修订隋史?要知道……前朝之臣犹在,定其功过怕是有些早吧?”

    李破不以为意的笑笑,“年初时秘书监窦琎把前隋,李渊修订的隋史拿来给我瞧了瞧,看了着实让人气恼。

    杨广在时,耗尽民力,写到史书里就都成了他的功劳,那么多冤魂缠绕不去,他也不怕死后难安,昏聩到他那种地步,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李渊倒是还成,没把自己吹上天去,就是把朕弄成了逆臣贼子,现在我入了长安,那自然要赶紧来修一修,还自己以及天下人一个公道。

    而且朕也是前朝之臣,若按你的说法,有生之年难道就修不得隋史了?”

    你瞧瞧,你瞧瞧,俺还没说什么呢,就已经有了罪过,这要是再来说三道四,怕是要吃大亏啊。

    不过皇帝的直白还是让他吃了一惊,皇帝干预修史并不出奇,但明言告诉旁人,朕就是要按照自己的喜恶来修史的可不多。

    封德彝觉着李纲在这里的话会更好些,那厮脾性颇为执拗,一定会劝皇帝收敛些,然后就会被皇帝的怒火所淹没,多好的事情。

    轮到他自己嘛,他便老实的低头去读史了,文帝的功绩显而易见,晚年杀的功臣有点多,却也不都是文帝自己的原因。

    功臣大将们持功自傲,自有其取死之道,而且很多人还都掺和进了杨勇,杨广兄弟的皇位之争当中去了。

    杨广……封德彝眼前不由浮现出了这位他曾经侍候过的君王,那是一位对近臣们很不错,却又太过好大喜功的人。

    他的志向太大了,大到了需要无数人赴死才能成就的地步,于是前隋也就亡了,按照这个说法,那他的近臣们在史书之上也不会落下什么好名声。

    想到这里,封德彝后背有些发凉,一个个名字划过他的脑海,他们的下场大多都很凄惨,比如说被乱军斩成肉泥的虞世基,病死在洛阳的宇文述,还有他那两个倒霉儿子,他们都死在了河北。

    段文振病殁在征伐辽东的路上,樊子盖病殁在了洛阳,卫玄病殁于长安,麦铁杖战死在了辽水之畔,阴世师被李渊所杀,一张张面孔浮现出来,又一个个的黯淡了下去。

    他们几乎都有着非凡的功绩,却都陆续殁于君王最为昏聩的时期,现在给他们下定论的人……

    封德彝暗自叹息了一声,因为有所触动,所以便也有了开口的勇气。

    掩卷之时犹豫再三,才道:“杨广无道,致使天下大乱,吾虽曾为其臣下,却无法,也不愿为其张目……可那些……辅佐之人,无论才干还是德行,皆有目共睹,臣请至尊……手下留情,在说起过错之时,也能显其功绩……给他们留些脸面。”

    一番话吞吞吐吐的说出来,越说越后悔,最后咬着牙说完,身上已经出了不少虚汗,这实在与他的为人和行事准则有着很大的冲突。

    李破则是诧异的打量了他一下,对其人简直刮目相看。

    “不错,卿家颇有人情味……只是修史的又不是朕,什么手下留情不留情的,所谓公道自在人心,各人之功过自有修史之人评判,只要别把杨广弄成圣人,把朕写成逆臣贼子,朕也不会多说什么。

    你道我闲的不行,想去当个史官吗?”

    封德彝偷偷抹了一把汗,连连点头陪笑,“至尊说的是,臣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还请至尊恕罪。”

    李破哼了一声,心说确实得恕罪一下,要是传出去说我篡改史册,那咱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后来人不得把我骂死?

    李破心情其实不错,没给封德彝记入账本,说了两句,封德彝忐忑的摸了摸袖口藏着的纸张,最终还是翻了出来呈给皇帝。

    “前户部侍郎武士彟上言商六策,臣看了看,以为颇有见地,今上呈予至尊,还请至尊品评。”

    武士彟……这个名字好耳熟啊,李破不禁想道。

第984章武某

    前户部侍郎,义原郡公武士彟,字信,并州人,是李渊太原旧人中的一个。

    李破之所以觉着他耳熟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此人在太原很有些名声,前年李破准备率军南下长安的时候,晋阳竟然有人想给此人报信,你说可气不可气……

    至于这人是不是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那就只有听到他女儿的名字,才能记得起来了,谁让其女太过有名,很多人根本不会去追究她的父亲是谁呢,李破就是其中之一。

    武士彟是晋地豪商,大业末年国库空虚,杨广开始卖官,武士彟和薛举,李轨等人差不多,从鹰扬府买了个队正的职位,算是有了官身。

    然后就是继续钻营,攀附上了当时的太原留守,唐国公李渊,这可是笔一本万利的大买卖。

    武士彟巴结李渊的传闻有很多,其实最靠谱的就是他在晋阳名声不小,家资豪富,李渊缺人的时候,他就给李渊招揽壮士。

    李渊想要剿匪的时候,他便派人去劝匪人来降,李渊缺粮草的时候,他便资其粮秣辎重,李渊与王氏为难的时候,他更是坚定的站在了李渊一边。

    试想一下,这样一个忠心耿耿,仗义疏财的人哪个上位者会不喜欢呢?

    于是武士彟终于生发了起来,他先任职太原留守府参议,后来李渊南下的时候,任大将军府铠曹参军。

    李渊进了长安,开始大肆封赏功臣,武士彟简直是一跃而起,被封为寿阳县开国公,光禄大夫,然后便是礼部侍郎,黄门侍郎这样的重要职位。

    后来他还任职过河东宣慰大使,主要是想借着他在晋地的人脉,稳住那时的局面,可惜,他任职不久李破就率军与李神通一场大战,顿时晋地崩坏,形势急转直下,武士彟等仓皇逃回长安。

    直到李破率军进入长安,武士彟以商人起家,除了抱紧李氏的大腿之外,没什么根基,更为可怕的是他与李氏走的太近了,除了姜宝宜等区区数人之外,就数他得李氏恩惠最多。

    其他人都还是门阀中人,身后有家族支撑,他武士彟却是孤身一人,自觉难逃此厄之下,武士彟回家闭门自守,就等着有人上门来找他算账了。

    可左等右等,大家就把此人给忘了,武士彟浅的不只是根基,其官场资历也极为单薄,别看屡任高官,却都是在几年当中被委任,差不多就等于在各处轮番转了一圈,熟悉了一下官场流程,露了个面,谁能记得住他?

    当李破进入长安城的时候,武士彟在户部任上才呆了两个月。

    当他从家中探出头来,想要琢磨着怎么复起的时候,却愕然发现,人们把他忘得也差不多了。

    和那些到哪都有人记得的贵族相比,一个商人显然不值得大家牵挂太多,户部没了个侍郎,苏亶到任之后也只是稍微打听了一下,见其也不自动出现,便将此人略过不提了。

    武士彟的避祸之举好似把自己的看的太重,但你只要反过来想想就明白,这种赶紧躲起来不冒头的手段简直太有必要了。

    户部少了个侍郎大家都不在意他去哪了,试想一下,如果他出现在那里,人家顺手把他给斩了,是不是也悄无声息,不会有人给他喊冤?

    在家中待了一年半,深居简出,武士彟终于觉着性命无忧了,于是出门想要走访一下当初的同僚,看能不能重新寻个官职。

    可他的遭遇就不用提了,官职高些的他根本见不到人了,一个门房便能死死把他拦在外面,官职低些的见倒是能见到,人家见了他大多都是一个反应。

    先仔细打量他一番,然后才好像猛然记起来,啊,这是老武啊,可挺长时间没见了,在哪高就啊?

    哦,没了官职……没了官职好啊,哪像咱们这么操劳……啊,你想重新入职?哎呀,老武你可莫要害我……

    大抵上都是这么一副模样,都说人走茶凉,他这都冻上了,一凉到底。

    不用多说,最后他求到了封德彝门下,封德彝并不贪财好色,与武士彟也无多少深交,可封德彝名声是真不好,求人的时候,反而是名声不好的人最容易被打动。

    商人嘛,做这种事也是驾轻就熟。

    他打动封德彝的也不外乎是投其所好罢了。

    封德彝喜爱收藏名家画作,这不是什么秘密,于是武士彟上门的时候拿来了陆探微,田逵,杨子华等的画作十余副,价比千金。

    武士彟就是这么大方豪爽,就和当年他结交李渊身边的人一样,不遗余力。

    …………………………

    太极殿中李破拿起文章翻阅,皇帝近臣直接向皇帝转交一些建言是十分平常的事情,其中暗含举荐之意。

    如果文章中有什么真知灼见或者是精致的马屁被皇帝欣赏了,即便写文章的只是一介布衣,之后也能平步青云。

    这是一条捷径,很多稳步升迁的人不喜欢这些人,于是把他们归为幸臣之列。

    当然了,想要让皇帝近臣们呈递文章可不容易,一来你得能见到他们,二来你得有真才实学,三来你写的东西必须能引起皇帝的兴趣等等,不然的话,近臣们才不会去冒风险呢。

    武士彟的言商六策大抵上就附和这些条件。

    李破给了封德彝这个面子,政务之外还要接受这样的私折……小账本必须记上一下,还有方才这厮对他修订隋史颇有微词,也一并算上……

    一个多时辰之后,李破揉了揉眼睛,抬起头的时候灯火已经燃起,肚子也叫了起来,原来是到饭点了。

    就像封德彝所言,文章确实颇有见地。

    其中在李破看来最为有趣的就是,其人觉得商人大多粗鄙不堪,只认财货,斤斤计较之下难免流于卑贱。

    他建议朝廷提倡商人入学读书,一来能让商人学会算学,以后财货交易便能不吃亏,二来可以学会礼仪,提高商人们的形象,商人四处游走,他们的形象提高了,让各地对彼此的印象也就会好一些

第985章论商

    从根本上提高商人的地位,很有趣的建议。

    不得不说,晋末以来,商人的地位有了很大的提高,也算是胡风南渐的影响之一,因为胡人产出少,不能自给自足,所以便尤其重视贸易。

    当他们祸乱中原,随后渐渐被同化的同时,也将胡人的一些风俗习惯带了过来,这就是胡风南渐的过程。

    商人的地位在大业年间得到了非常显著的提升,杨广为能交通西域,可没少做了事情。

    他先是接连派兵攻打吐谷浑,以及土羌部落,最终打通了河西走廊,然后便是西巡张掖,引得西域诸国国王纷纷前来拜见。

    西巡张掖的盛况让杨广陶醉不已,也确实不一般,当时西域二十七国国王来见,献上无数珍奇宝物,后来人称之为万国博览会。

    杨广本人还登上了焉支山,祭拜了天地,那也许就是杨广最为辉煌的时刻了。

    作为中原第一驴友,他是头一个跑去那么远的皇帝,而他在前两年,才率五十万人巡榆林,当时盛况不比这次差,突厥启民可汗拜于阶下,口称圣人可汗。

    因为此次西巡,吐谷浑这个中间商终于被赶走了,以前都是西域商人和汉商都要经过吐谷浑允许才能在河西走廊地区通行交易。

    杨广西巡最大的胜利就是打通了河西走廊,于是商人们的幸福时刻来临了,他们可以直接去到西域,来回一趟所得暴增数倍,甚至是数十倍。

    杨广为增强大隋在西域的影响力,发下了许多诏令鼓励通商,路上的关卡商税能免则免,极大的刺激了商人们的热情。

    当时在张掖地区活动的昭武九姓就是此事最大的受益者,像是之前在姑臧城中呼风唤雨的安修仁兄弟就出身于昭武九姓。

    商人们受到了重视,自然社会地位也就提高了,而且他们很多人还都依附于贵族门阀之下,世族以其敛财,自然也会对他们这个群体纵容一些。

    总体来说,前隋时期商人整体上过的还不错,很多人借着成为门阀走狗的时候,顺利的进入到了庶族阶层。

    像武士彟就是其中非常典型的人物。

    李破军旅出身,对商人有着天然的反感,当年在云内时断绝商旅往来,手段可以称得上一声残暴。

    当然了,那会还在和突厥人做生意的人,也没谁是无辜的。

    ………………………………

    “武士彟何许人也?所言当中颇有卓见,现居何职,之后倒可以招来见上一见。”

    君臣在簇拥当中一边说着话,一边往两仪殿而去,显然封德彝又想蹭顿饭再回去。

    “义原郡公武士彟,并州豪商,李渊起兵颇得其助,遂得勋位,李渊在时为户部侍郎,其人性情豪迈,好交游,甚有才干,只是为李渊父子所累,丢了官职。

    臣看他投效之心颇诚,才代为投书,至尊要见他,明日里臣便招他入宫见驾。”

    李破点了点头,却似笑非笑的加了一句,“代为投书?若无你的修饰,其人所书又如何会那么简洁工整?”

    封德彝马屁立即跟上,“就知逃不过至尊慧眼……呈于至尊御览,可不能轻率,不过臣不敢做的太过,只是让其文理通达些罢了。”

    李破也不苛责,只是笑道:“只一商人,能至户部侍郎之位,不容易啊……李轨,薛举皆为前隋豪商,家资巨万,应时而起,与群雄相并,可见商人中也有豪杰。”

    封德彝偷眼瞧了瞧皇帝的脸色,有些不明白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吗,只能回道:“武士彟和薛举,李轨等人到底不同,以臣观之,他没那么大的志向。”

    李破哈哈一笑,“有大志者死的都不慢,希望这是个聪明人吧,商人重财货之利……天下快要太平了,商人往来能繁荣街市,稳定人心,朕虽然不喜欢他们,但却不妨用之以安定天下。

    据说前隋时,外城有许多商馆,商事首领常年居于京师,以备皇帝随时顾问,可有其事?”

    封德彝点头,“那是大业年间的事了……皇帝……杨广常年居于洛阳,所以洛阳的商馆要多些……学的也是西域国王故事,裴弘大等编列的西域图记,其中讲的就是这些。

    西域国王的宫殿里行走的有很多商人,杨广巡张掖时,国王们来拜见他,讲了许多西域的风土人情,杨广闻之欣喜,回来后便定了许多匪夷所思的规矩,不然商人怎堪登大雅之堂?”

    李破心里就笑,不登大雅之堂?你还没看商人统治世界呢……

    “那你说杨广所行优待商贾之策可有好处?”

    封德彝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道:“除了造就了些有名的大商之外,未见多少益处,倒是京城的一些门户富裕了起来,但他们也不交任何税赋……

    当年朝堂之上就有以国力资于巨富之说,只是那时杨广正在兴头上,没人愿意就此等小事上奏言事罢了。”

    两仪殿已然在望,李破笑笑,良久才幽幽道:“如今天下疲敝,以后兴商之举必不可少,可只依靠商人这么来回交易是不成的。

    前方将士为开辟商路浴血奋战,农人们辛勤劳作,以资军用,君王得了交通西域,万国来朝的名声,商人们得了财货,贵族们从中渔利,看上去欣欣向荣,实则劳民伤财,将士们的血也白流了。

    所以啊,商事之上还待琢磨,言商六策……其他可以不论,借商人之手,让新钱快些流通于天下,之外如果能让那些异族也觉得咱们的新钱好用……嗯,确实是不错的建议。”

    封德彝惊了惊,这就是皇帝对商人的态度吗?和杨广可是差了老远……只可使之,不可重用,咱应该没有理解错吧?

    而且皇帝好像并不想商人获利太多,又没说科以重税什么的,说实话,他有点后悔将武士彟荐到皇帝面前了。

    那厮本就是商旅出身,很容易便会从其人身上联想到薛举,李轨等人,肯定不会得皇帝喜欢,之后若得了什么特殊的职位,他可得离其人远些,别到时候溅上一身血。

    其实李破还有话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商人一旦获利太多,必然会让人眼红,于是大家群起经商,对于一个还处于农耕时代,并刚刚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内战的帝国而言,简直就是灾难。

    而且商人们向来贪婪无度,尝到左右政治的甜头之后,先想到的是什么呢?战争,只有战争才能让商人获利最多。

    …………………………

    当然了,这些事还都很远,并不值得一位皇帝郑重其事的对待。

    用饭的时候他就把这些抛在了脑后,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让那个商人和他的言商六策见鬼去吧。

    吃饭的时候中书舍人岑文本来见,告诉皇帝皇子今日习武之时,把窦诞的儿子打破了头,随后窦诞家的婆娘便火急火燎的入宫请罪,又把哇哇大哭的孩儿给揍了一顿。

    这很影响李破的胃口,如果李原在他面前,一定也会尝到来自父亲的大巴掌……于是李破不得不随口吩咐,“诏户部侍郎窦诞勤于王事,忠于职守,特晋光禄大夫。”

    孩儿的痛苦童年,换来父亲加官进爵,嗯,这很有封建帝国特色。

    于是两仪殿中便又多了一副碗筷,皇帝不像李渊,总喜欢与臣下同乐,所以陪皇帝用餐的机会极为难得,岑文本自然也是瞅着饭点来的。

    李破明显对岑文本很是看重,让宫人送上好酒,封德彝没得到这个待遇,稍稍嫉妒了一下。

    岑文本算是晋阳旧臣,年纪轻轻,才能出众,加上作得一手好文章,将来几乎必至卿相之位。

    如今萧铣已平,江南的人才开始多了起来,而他们必然会围绕在岑文本这样的人周围。

    李破与两人饮了几杯。

    岑文本道:“江右即定,臣以为可修书于杜伏威,说其来归,其人左顾右盼多年,看来并无逐鹿之心,若能不战而屈之,大善也。”

    封德彝眨巴着眼睛瞅了瞅年轻的中书舍人,心中有些羡慕,又有些嫉妒,可还得暗自笑话一下对方。

    后生小子不知仕途险恶,若此时俺多嘴上几句,不定就得派了你去江左说杜伏威来降,也不知你还回不回得来。

    他是不知道岑文本怎么去的晋阳,不然的话定要加上一句,这厮不长记性。

    好在李破不是萧铣,赞同的点了点头,“景仁文章作的好,那就劳你代我修书一封予杜伏威,让他赶紧来长安见我,不然朕之殿上,人才济济,快没他的位置了。”

    时至今日,李破算是看出来了,杜伏威是隋末群雄当中很特殊的一位,不定脑子一抽,真就来长安请封了,从他派义子王雄诞来长安就可以看的出来,这人脑子和别人不一样。

    如果此人真就来了,那他又该怎么对待呢?第一位不战而降的诸侯,好像手里还有很多大船,还真是让人眼馋啊……

第986章武某(二)

    小雪纷纷,微风,所以天气并不算冷。

    武士彟到了自己府门之前翻身下马,身后两个彪悍的侍从接过他的马缰,门前早有仆人等候,打开府门拥着他进了家门。

    武士彟四十多岁年纪,身形不高,面目粗糙,配着微黑的皮肤,浓重的毛发,看上去很是粗鲁。

    可你只要和他交往过便知道,这是个很细致的人,总能知道你喜欢什么,又不喜欢什么,当你为难的时候,只要找到他门上,或多或少都能得些帮助。

    当然了,武士彟的出身是致命伤,不然以其为人,也不至于落到拿着名画去寻人帮忙的地步,以前受他好处的人可不少呢,只要他稍有些家世,那些人又怎会冷眼相对?

    武士彟被冻的不轻,以前他在布政坊有处不错的宅院,不用皇帝赏赐,他自己就能买下,而且不大不小,非常符合他当时的身份。

    那里离着封德彝的府邸不算远,骑着马的话一会就能到。

    可现在就不一样了,他没敢再住进布政坊的宅院,而是搬来了南城的别院,嗯,也是他自己买下的宅子。

    并州豪望之名可并非浪得,有钱的很。

    就是离着布政坊远了,跑上一趟就得半个多时辰,可把他给冻坏了,只是他没工夫去感慨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当年行商之时又是如何如何。

    因为今日又是无功而返,十几天了,还没什么动静,去那边府上打问,也都说主人上朝去了,根本见不到人。

    按照武士彟的猜测,他那些名画怕是喂了狗了……

    他现在是看明白了,长安城中的这些人,翻起脸来的无耻模样可不比奸商差,吃人不吐骨头的劲,那些匪人们只能膛乎其后。

    ……………………

    很快武士彟就钻进了前院的暖阁,脱掉大氅和皮帽,喝上了茶汤,武士彟才算缓过点劲来。

    “大郎,二郎呢,让他们过来。”

    前院主事正想跟他说事,听了这话立即回道:“大郎早晨时出府去了,没跟人说去哪里,二郎有友人来寻,说是结伴去书院了,这两天要宿在那边,不回来了。”

    武士彟运了运气才算把压制住火气,两个小畜生看来是不用指望了,这都什么时节了,还出去花天酒地,交的那些狐朋狗友,没一个正经东西。

    良久,他才叹了口气,心中颇为黯然,两个儿子是亡妻相氏所出,都还很年轻,却疏于管教,养成了不少坏毛病。

    前些年他带着妻儿跟随李渊来到长安,不久相氏便病殁了,于是他又娶了弘农杨氏的女儿。

    嗯,算是捡了个大便宜,若非当时杨氏人心惶惶,前隋右武卫将军,讷言,工部尚书杨达的女儿又怎么可能会嫁给一个商家子?还是续弦,做梦都不带这样的……

    当然了,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杨氏是个大龄剩女,四十多岁了还未婚嫁。

    杨氏进门三载,诞下两女,武士彟已经有了两个儿子,所以不以为意,对杨氏是呵护备至,唯恐妻子不满意了跑回娘家,那可能就回不来了呢。

    这无疑是武士彟为了跨越阶层而做的无数努力中最为重要的一环,弘农杨氏就算再衰落,它也是顶级门阀中的一员。

    就算把那门户中的一条狗牵出来养着,别人也能高看你一眼。

    不过这让他的两个儿子很不满意,总是寻机会便与继母争吵,弄的家里很不安宁,主事没有告诉他的是,早晨武大跟杨氏又有所争执,这才气的出府去了。

    武大,武二的心思在他们的父亲这里其实很浅白明白,他们怕武士彟百年之后,继母与他们争产。

    继母背后是弘农杨氏,他们肯定争不过,不如趁着父亲还在世,败了杨氏的名声,把她赶出去。

    杨氏连生了两个女儿,着实让他们稍稍松了口气,于是更加起劲的跟杨氏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弄的武士彟烦不胜烦。

    这些时日的遭遇让武士彟心灰意冷,打算派儿子回晋阳打个前站,不行的话一家人就还是回去晋阳居住,那里是他的家乡,比长安有人情味的多。

    儿子们不在,那就先给妻子商量一下,明年天气暖和些就启程,也不知妻子愿不愿意跟他回晋阳。

    正想回后院去跟妻子说话,主事已经禀报道:“后晌时,主母的侄儿来访,此时正在后宅暖阁说话。”

    武士彟皱了皱眉头,弘农杨氏骄傲的很,来登他家门的人不多,以前他有官位,又有资财,杨氏那边的亲戚偶尔还会过来,多数是求他帮忙,剩下的就是想借钱,想跟他深交的人是一个也没有。

    一年多来,他落魄至此,杨氏那边的人彻底没了踪影,连妻子都在埋怨那些人薄情寡义,可见世情之凉薄。

    “侄儿?哪个侄儿?”

    “说是刑部尚书杨公之子,刚从弘农过来,便来拜见姑母……”

    武士彟惊了惊,刑部尚书杨恭仁是妻子的堂兄,杨氏的父亲是杨达,与杨恭仁的父亲观王杨雄是亲兄弟。

    杨恭仁回到长安也一年多了,对堂妹不闻不问,武士彟也绝对不敢凑上去,因为杨氏最倒霉的时候,作为李渊宠臣的他娶了杨氏的女儿,这在杨氏看来可不是什么好姻缘。

    他要是敢到杨恭仁那里攀亲,九成是自讨没趣,甚至可能会惹上杀身之祸。

    现在杨恭仁的儿子登门造访,是为了哪般呢?武士彟一下想到了自己的万贯家财,挥霍这么多年了,也还剩下不少。

    杨氏不会穷疯了,才想到还有这么个姑爷呢吧?

    “是杨尚书的哪个儿子?”

    主事为难的摇了摇头,他也不太清楚,那边的人本来来的就少,这位更是从来没有登过门。

    武士彟站起身,不管来的是谁,他既然回来了,都必须过去见一面。

    杨恭仁和杨续兄弟现在都很是显赫……唉,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啊,李渊父子才得势了几年,却又轮到他们姓杨的了……

    再这么下去,他武某人可就不奉陪了。

第987章武某(三)

    后宅暖阁。

    杨氏正在跟侄儿说话。

    来的是刑部尚书,弘农郡公杨恭仁的幼子,杨思讷。

    杨思讷三十岁左右年纪,弱不禁风,也正因其体弱多病,所以未曾入仕,一直在弘农居住。

    他的兄长杨思谊前些年因密会代王杨侑,被李渊赐死,其子也就是杨思讷的侄儿杨嘉宾自缢身亡。

    陇西李氏和杨氏这两家姻亲的恩怨持续了几十年,分分合合,既相互联姻,又有无数血债,可谓是恩怨纠缠,连他们自己都很难说的明白了。

    侄儿上门拜见,杨氏自然要亲自出面接待。

    她与侄儿年岁相差不算太大,两人都常年居住于弘农祖居,姑侄两人相处非常融洽,不然杨思讷也不会一到长安就来拜见姑母。

    姑侄几年未见,颇有些陌生,于是杨氏便让人将自己的两个女儿抱了出来,杨思讷笨手笨脚的抱着刚刚一岁的武瞾,很是稀罕。

    姐姐武顺两岁了,已经能够四处乱跑,围着表兄乱转,咿咿呀呀的不住说着话,好像生怕他把妹妹给摔了。

    孩子一闹,让姑侄两人迅速拉近了距离。

    杨氏开始问起了家人的近况,杨思讷很有耐心,事无巨细都说的很是明白,还捡着有趣的事情跟姑母说了说,让杨氏的心情欢畅了许多。

    她是真怕侄儿上门是来问罪的,李渊在时,开始时对弘农杨氏还算手下留情,可后来就不一样了,代王杨侑一死,杨氏牵连者众。

    连杨思讷的兄长都未能躲过一死,其他人也就可想而知了。

    而她的丈夫武士彟却是李渊宠臣,在李渊登位当中出力不少,至于丈夫手上有没有沾上杨氏的血,她也不太清楚。

    杨牡丹信佛,很看重因果轮回,怕的就是哪天娘家人上门寻仇。

    此时见侄儿言谈自然,抱着表妹眉开眼笑,脸上并无戚容,杨氏的心才算稍稍放下,心里还在祈祷着丈夫莫要在此时回来。

    杨思讷看到表妹的第一眼就有眼缘,是真心喜欢这小小的婴儿,圆圆的眼睛透着灵气,躺在表兄怀里也不哭闹,时不时的便要咯咯笑着去抓表兄的胡须,间或还翻身去瞅下面的姐姐。

    咿咿呀呀的,好像在叫姐姐莫要耍闹,吵着她了。

    “腊梅还在吗?几年不见,怪想的。”杨氏在问。

    腊梅是只白猫,是突厥人进献的西域异种与本地土猫的串种,一身雪白,很得杨氏喜爱,就是好像不愿离开故土,杨氏出嫁的时候跑的无影无踪,怎么也找不见,等杨氏去了长安,它才又优哉游哉的出现了。

    杨思讷点头笑道:“在呢,就是不怎么爱动了,他们都说它老了,本来还想带来给姑母,可也怪了,我走的时候又寻不见它了……”

    杨氏也被逗笑了,“它可是聪明,知道故土难离的道理。”

    杨思讷深表赞同,“是啊,猫尚如此,何况人乎?俺也不愿远行……不过来了长安见到表妹,才知此行不虚啊。”

    说罢不由晃着手臂,哈哈大笑了起来,武瞾懵懂的看着他,随后也咧开小嘴笑了起来,更让杨思讷欢喜了几分。

    其乐融融间,杨氏瞅了瞅侄儿的神色,才小心道:“据说兄长现为刑部尚书,他在外很久了,怎的去到了晋地?我可是担心了几年,每每想起都觉黯然,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了呢……”

    说到这里感觉有些不吉利,立即闭上了嘴。

    果然,杨思讷笑容渐逝,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有些后怕的道:“阿爷这些年遭遇坎坷,再见时老的都快认不出来了。

    姑母若是不问,俺也不愿提起……父亲当年陪驾江都,后来被乱军裹挟去了河北,在魏县时过的极为凄惨,差点饿死在那里,后来窦建德派使者去晋地。

    裴矩荐的阿爷,于是便随队去了晋阳,那时正巧叔父也在晋阳,估计是相互扶持,才有今日重会之时。

    嗯……父亲深恨李渊薄情寡义,姑母以后见阿爷时说话要小心些,前尘往事能不提的话就不要提了。

    侄儿来长安是为了教导家中子弟上进的,阿爷也想让我前去长安书院当个教授,唉,身不由己啊。”

    杨氏不由伤感,堂兄比她大很多,她少年时颇有才情,得堂兄嘉许过几次,后来还数次为她做媒,对她很是看顾,不想老了老了,却连见都不敢见了。

    也许是感觉到了大人们的伤怀,武瞾扭动着小小的身子又去拉表兄的胡子,才相处的一会,她好像就已经知道表兄喜欢她这种举动一般。

    杨思讷果然转忧为喜,笑道:“二娘如此灵慧,着实让人欢喜……她抓周时抓了什么,可请人算过运程?”

    杨氏勉强笑笑,“前些时抓的,抓了书本和算盘,人都说她以后肯定是个厉害的管家娘子呢,她父亲也乐的什么似的,运程没算……等她大些再说吧。”

    杨思讷仔细的端详了一下表妹,几乎完全忽略了另外一个,可他瞧不出什么,只能笑道:“有姑母教导,总归错不了……以后侄儿常来,也能教她……她们开蒙。”

    看他那偏心的样子,杨氏又被他逗笑了,几年当中头一次见到娘家人,让她悲悲喜喜的也没个着落。

    也正是因为缺少来自娘家的支持,那两个继子才会越来越肆无忌惮,正符合佛家的因果循环之道。

    杨思讷终于抬起头正色道:“和姑母谈说许久,怎的不见姑父?俺听说他一直在家中吧?”

    杨氏慌了一下,却还是答道:“他出去访友了,怎么?三郎寻他有事?”

    杨思讷笑着摇了摇头,道:“以后常来常往,总要见一下姑父,若他不喜,侄儿怎好再次登门?”

    杨氏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些不以为然,门阀子弟的傲慢在这一刻终归是出现在了杨思讷身上,只不过表现的没那么明显罢了。

    杨氏在四十多岁的年纪嫁给了武士彟,在弘农杨氏子弟看来,无疑是一种羞辱,只不过杨思讷比旁人心胸要豁达一些,还能来探望一下姑母,别人却无事从不登门。

    也真是巧了,说曹操曹操便到,武士彟走到外间就听到了这么一句,心中不由恼怒,可他商人出身,类似的场面见的多了,所以也就是恼怒一下,接着便满脸笑容的放重脚步走了进来。

    只稍一打量,便笑道:“如此天气,登门的都是真亲戚,俺若还不喜欢,那以后不是没有亲戚了吗?”

    “阿爷……”武顺欢呼一声,跑过来便抱住了他的腿。

    武士彟顺势一把将女儿抱起来,看着那文弱的外侄小心的抱着女儿含笑起身,不由笑容更盛,看来不是上门寻仇的,那就好啊……

    他和妻子的担心是一模一样,就怕有人上门来打落水狗,没了官职,他的家财就过于显眼了,不然他也不会急着想回去晋阳。

    杨氏起身从丈夫手中抱过女儿,同时心里也在埋怨丈夫回来的不是时候,她还想着来往几次,等时机差不多了再给丈夫引见呢。

    “三郎见过姑父。”杨思讷率先施礼。

    杨氏紧着道:“三郎你没见过,他是我堂兄杨温之子,伯父观王杨公一脉,自小便与我在祖宅那边居住,咱们结亲的时候三郎正在病中,所以这是第一次见你。”

    下人过来,想将杨思讷怀中的武瞾抱走,杨思讷躲了躲,然后觉着不合适,这才恋恋不舍的婴儿递过去。

    武士彟自然没见过杨思讷,当然了,那边的亲戚也着实没见得几个,此时见他这副模样,心中暗笑,咱家的娃子就是招人疼。

    嘴上却爽快的道:“天色不早,去命人准备些酒菜过来,三郎若是无事,不妨在姑父这里饮上几杯,俺可跟你说,府中的好酒可是不少,长安的名酿应有尽有,西域的葡萄酿也有不少……”

    杨氏嗔怪的拍了一下他的胳膊,笑道:“三郎什么没见过,要你在此显摆?”

    杨思讷摸了摸胡子,有些尴尬,可瞧他们感情甚笃的样子,心事还是放下了些,武士彟是续弦,杨氏又是年岁老大才嫁过来的,夫妻若是不和睦,那他以后……可得给姑母来撑腰了。

    和武士彟相比,杨思讷才是真正的贵族,躬身一礼,“长者相邀,不敢推辞,只是小侄量浅,还请姑父手下留情。”

    武士彟招待起客人来,和李破有异曲同工之妙,只要他想讨好的人,总能招待的你满意。

    他比李破更有优势的地方在于,他是真的富有,只要客人喜欢的东西,他几乎都能拿得出来。

    劣势之处也很明显,他没有李破那样的权势和威望,招待起贵族来就有些吃力不讨好。

    武士彟也不另择他处,更没有让杨氏回避,酒菜很快送了上来,夫妻二人一同陪客,让杨思讷很有些宾至如归的感觉。

    就是武瞾被抱走了,让他颇为遗憾,他家那几个小崽子太闹人了……也不知道一个一岁大的婴儿,为何得他如此喜欢,也许这就是缘分吧?

    当然了,武瞾这样的女儿,自有其神异之处也说不定……

第988章武某(四)

    晚间的武府黑乎乎的,没有多少光亮。

    武士彟家中人口比较简单,他有三个兄长,大哥武士棱现在在益州任职。

    二哥武士逸当年随在齐王李元吉身边,与窦静等人殁于晋阳一战当中,三哥武士让在前些年也病殁了。

    于是作为大家的主心骨,武士彟便将嫂嫂侄儿们都养在府上,加上自己一家六口,也就十几口人。

    武府的仆从倒是不少,可宅院也大,于是到了晚间灯火依稀,看着没什么人气。

    这一晚后宅的暖阁倒是罕见的灯火通明,酒菜飘香,武士彟夫妇热情周到的款待了侄儿杨思讷,只是今天武士彟好像不在状态,情绪起伏很大。

    开始时还很正常,武士彟闭口不提官场之事,他知道这个外侄刚到长安,身体还比较文弱,所以便在衣食住行上做文章。

    杨思讷不断逊谢他的好意,可武士彟并不气馁,杨氏准备的再好,也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看这外侄的意思,要跟这边常来常往,那他作为姑父,自然要尽量让外侄在长安过的舒服。

    他也并不着急,和人交往讲究个细水长流,若非大事,他才不会抱着十几副名画去求人呢。

    第一次见还陌生,送的礼物要合乎身份,不在于贵重,要显示出诚意和灵巧来,等大家熟悉了,送的礼物就要投人所好,越贵重越好。

    相信不用见几次,这个外侄就能感受到姑父的“好意”,其实喝上几杯,说上一下琐碎的事情,武士彟就能看得出来杨思讷的喜好。

    妻儿都暂时不在身边,要等到翌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才能来长安,那独身一人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再加上天气这般冷法……送几个美貌的婢子过去岂不急其所难?

    还有就是杨思讷在书画上很有些造诣,武府中的名贵书画不少,都在后面的一栋藏上,那里还有前主人留下的一些书籍,送外侄一些真不算什么。

    杨思讷善音律……嗯,真是多才多艺啊,相比之下他武士彟的儿子,侄儿就是一群土鸡嘛。

    长安中懂音律的人多了去了,给外侄寻两位大家来,不是什么大事,要是外侄想寻个红颜知己,那也容易,长安的青楼教坊数都数不清,以武府的财力,找个才艺双绝的女人出来又算得什么?

    由此可以看出,武士彟对外侄的到来很有些感激的心理在里面,这勉强算是一种雪中送炭的行为。

    只是在款待杨思讷的时候,有人贴身侍从进入在武士彟耳边嘀咕了几句,然后武士彟便变得有些心不在焉了。

    和侄儿饮酒变得越来越痛快,宴不过半,话还没怎么说透,杨思讷先就顶不住了,连连推据,不想再饮。

    武士彟看上去有些亢奋,还在穷追猛打,最终在妻子杨氏嗔怪声中,杨思讷不胜酒力,被人扶了出去,夜宿武府。

    武士彟还在琢磨着是不是晚间给外侄添点有趣的节目,让他知道姑父款待亲戚从来都掏心掏肝,实在的很。

    不过到底克制住了,看得出来,杨思讷家教甚严,他要是用款待那些游侠儿的方式去待杨氏中人,很可能适得其反。

    他在长安也有些年了,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这会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而已。

    封德彝那里终于有了回信,派人送信过来,让他明日里早点到宫门前等候,皇帝随时可能召见于他,若是去的晚了,嗯,你瞧着办吧……

    对于武士彟来说,这消息到的太及时了,如果晚些,他说不定带着家人回晋阳了呢,而这之前,他就得派人把家私往晋阳运,那样的话到时可就弄的很麻烦了。

    皇帝为什么要见他,他自然明白,言商六策是他亲笔写就,封德彝之后润色……那些名画真的物有所值……

    之前杨思讷在,他不好多想,等到酒后,他一边自斟自饮,一边把封德彝传过来的只言片语想了一遍又一遍。

    封德彝没召他过去商量,而且见驾就在明日,也没有什么叮嘱之类的言语,这让武士彟不安了起来。

    封伦那厮不会是收了他的好处又想取他性命吧?

    也许是人家觉着仁至义尽,不想再帮忙了?武士彟觉着不能这么吓唬自己,皇帝若想杀他,也不会召他入宫觐见。

    就是太仓促了,如果封德彝不想帮忙的话,他不知道皇帝性情喜好,也许哪句话不对就能触怒君王,那和故意杀人也没什么分别。

    他大致的想了想传闻,皇帝出身不高,起家于边塞,和他自己倒是挺像的……还不如他武氏呢,起码武氏祖上还当过些小官。

    想到这里,武士彟晃了晃脑袋,将这些无聊的思绪抛开,照他家如今的状况,再去鄙夷皇帝的出身,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当今天子从边塞之地一路杀到长安,前些时听说又灭了萧铣,天下都快平定下来了,这样一个雄才大略的君主,到底会是什么模样呢?

    武士彟不由紧张了起来,他回想到李渊在时那些人对当今皇帝的评价,多数都不是什么好话,也以传闻居多……

    暖阁之中传出一声长叹,不知不觉间武士彟喝的便有些多了……当今皇帝何许人也,他没处去问。

    这让他感觉到进了长安以来,几乎一无所成,连朋友都没有交到几个,远不如在晋阳时那样顺利风光。

    嗯,商人参政所特有的一种挫败感,在武士彟身上体现的很具体。

    杨氏安顿好了侄儿回到暖阁,却看到丈夫已经独饮的醉醺醺的,还道他看到侄儿……又在感怀自家的身世。

    这是武士彟入京后的惯常保留节目,在那些贵族中间受了轻视,便要回来伤心一下,过后依旧笑脸迎人,不算什么大事。

    于是杨氏也不去管他,还陪着丈夫饮了几杯,想听听丈夫心酸的话语,然后再开解他一下。

    不想武士彟再饮两杯便好像突然惊醒般道:“不能再饮,明日还要入宫见驾呢……”

第989章武某(五)

    “莫说醉话,喝多了就去歇着,见什么驾?你这些时日在外奔走,也不见起色,这大冷天的,不如在家多歇歇……等明春天气暖和些,说不定能等到大赦,到时会容易些也说不定。”

    杨氏向来有主见,见识也非平常女子可比,家中奴仆都很敬重她,不然也不会在娘家不给撑腰的情形之下,让两个年轻力壮的继子无可奈何。

    她的意思也很明白,见丈夫奔走了这些时日,遭人冷遇,每天都弄的垂头丧气的,不如再等一等。

    外间捷报频传之下,说不定天下马上就要安定下来了,皇帝必然会在这当口祭祀天地,告慰祖宗,很可能会大赦天下,免去降人罪责,收拢天下人才。

    到了那时,丈夫那点罪过也就没什么了,一个做过户部侍郎的人,总归不会被埋没,不行她就厚着脸皮去求求堂兄他们。

    毕竟李渊父子已殁,李渊亲近的人又不止丈夫一个……

    武士彟喝的已是醉眼朦胧,体会不到妻子的良苦用心,只是嘟囔道:“什么大赦天下,俺又不是犯官,用不着谁来免罪。

    俺跟你说……那些混账东西,以前看俺风光,在皇帝面前说的上话,出手也大方,便都来攀附于俺。

    如今却都他娘的觉着俺的出身低,不愿跟俺说话了,俺武士彟一定要让这些王八蛋晓得,俺顶天立地,岂是他们能小瞧的?”

    说到这里,许是想起了这一年多来的艰辛,声音不由带了些哽咽。

    杨氏暗自叹了口气,他家夫君向来笑脸迎人,因为出身的缘故,不怎与人为难,可遇到大事也很有主意,对李渊更是忠心耿耿……如今却狼狈至此,真是老天爷瞎了眼。

    想到这些,杨氏不觉也红了眼眶,凑到夫君身旁,又给他斟满酒杯,劝道:“你又何苦如此,旁人的闲言碎语咱们听的也多了,冷眼也瞧的够了,管他作甚,来,我再陪你喝几杯,明日里我跟侄儿说说,让他给你引荐一下我那堂兄……

    他恨的是李渊父子,与咱们也没什么相干,瞧在妾身面子上,许就能许给夫君个一官半职呢。”

    武士彟虽然醉了,听了这话还是非常感动,拉住妻子的手,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

    “大娘……跟了俺也是苦了你了,俺那会娶你过门的时候就想,将来一定要跟你弄个诰命回来,不让那边的人说嘴,不想却跟俺吃了这等苦头……”

    杨氏本来还很伤感,听了这话心中疼惜之余,却是被他逗笑了,紧着给他擦眼泪,“夫君可算了吧,我这锦衣玉食的比在弘农时过的都好,吃的什么苦头?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不就是家中资财太过,没个官身护着怕人来抢夺吗?这个其实可以放心,妾身虽不与家中来往,可毕竟姓杨,只要我在,没人敢上门来欺。

    就是大郎,二郎整日里胡闹,让人心烦,不如分了家财,让他们出去单过,省得扰人清净。”

    武士彟的眼泪一下就止住了,明显是酒醉心明,眯着眼瞄了妻子一眼,瘪着嘴道:“两个小畜生确实有些过了,等他们回来我定好好教训他们,过两年撵了他们出去,咱们过那好日子,不理他们。

    现在就分家,于你名声不好,多担待些,啊……”

    杨氏不满意的捶了他一下,翻着白眼道:“我又没有诰命,还要什么名声?过两年……哼,过两年我都被他们气死了,可怜我那两个女儿,都那般幼小,还得防着他们使坏。”

    得,轮到杨氏抹眼泪了。

    武府之中的固定节目,枕头风时不时就得刮上一次,可见杨氏对两个继子的痛恨。

    武士彟连忙拉过妻子来哄着,他也够忙的,外面事情还没个着落,家里也不安宁,再有杨氏这么一门姻亲,也真够他受的。

    “好了,莫要哭了,我这还有一件大事想跟你商量一下呢,俺前些日子不是请托了封德彝嘛,今天有了眉目,明日里皇帝诏我入宫觐见……”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杨氏眼泪立止,狐疑的看向丈夫。

    迎着妻子的目光,武士彟醉醺醺的还在说着,“俺没跟你说笑,那边传过话来,明天俺就入宫见驾……就是不知是福是祸……

    你官场上的见识比我多,给我说说见了皇帝俺该说些什么?”

    杨氏缓缓直起身子,良久才道:“封……封公真的把你写的那些呈上去了?”

    武士彟点头,“那还有假?刚才与侄儿喝酒的时候传话过来,说让俺明日早些去候着,皇帝要见俺。”

    杨氏的心一下被提的老高,他知道丈夫走了封德彝的门路,已经许多天了,去了几次都没个动静,她还以为又和之前一样,不想……

    于是她紧着问了一些细节,等丈夫一一说了。

    思索良久才道:“皇帝相召,不去是不成的,只是你也不知皇帝性情,去了之后很容易说错话,他这是要害你啊。”

    杨氏出身豪门,耳闻目染之下对官场之事确实看的非常精道。

    武士彟想的和妻子不谋而合,迟疑的说道:“俺与封德彝交往不多,也无冤仇,他为何要害俺?”

    杨氏叹息一声,担忧的看着丈夫,“他不想帮你就是害你,过渊拆桥,上房抽梯之事屡见不鲜,他也许并无害人之心,可这么把你带到御前,与害人何异?”

    武士彟扶住了额头,妻子见事极明,这几年他在外面有什么事情都要先和妻子商量一番再做决定,与幕僚无异。

    听妻子这么说,之前的种种担心一下便被放大了,他不由摇晃的站起身来,走了两步才道:“明日里你收拾东西,带着女儿与三郎一道去拜见一下杨尚书,说什么也要在那边住上几天,我不派人去接你,你不要回来。”

    杨氏一听就急了,“你我夫妻一场,临到危难就这么分道而行?好了,莫要多言,我虽只一女子,也知夫妻之义,甚于金石……明日我便将女儿送走,就在府中等你回来,还望夫君以妻儿为念,谨言慎行,莫要触怒了皇帝。”

    武士彟有些恼火,又很感动,最终重重的点了两下头,重又坐下,大口的吃起了菜,酒却不再饮了。

    杨氏不时给他夹菜,也在劝慰丈夫,“你写的那些我也看过,并无什么不妥之处,皇帝能见你,可能就是其中言语打动了他。

    所以也莫要过分担忧,夫君在李渊面前进言,李渊能听得进去,当今天子也有宽厚之名,想来也不会因一言半语有所不对就怪罪于夫君,而且那些李渊近人都在用着,何况夫君乎?

    唯一可虑者,无非是夫君出身不高,可皇帝的出身就高了?以己推人,只要夫君多表忠心,定能让皇帝另眼相看。

    而且夫君孤身一人,从不联结朋党,论起做事,这样的人岂不更好用些?皇帝若是英明,当能看到这一点。”

    武士彟连连点头,所谓家有贤妻,心中不慌,妻子唠叨的有些多,可武士彟听着听着心里便安宁了下来。

    吃的饱了,他便在这里倒头便睡。

    杨氏让人拿来被褥给他盖上,又命人调弄火盆,让暖阁中里的温度更合适些,待了许久,有些瞌睡的时候,便出了暖阁,到后院庵堂给佛祖上了几炷香,祈祷丈夫能平平安安,莫要经历劫难。

    出了庵堂便又回到暖阁陪着丈夫,一直到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她才唤醒了武士彟,梳洗一番,吃过了早饭,又细心的为丈夫备好了厚厚的衣物,并在他袖子里塞了些吃食,这才笑着把丈夫送出了门。

    ………………………………

    天色大亮,阳光普照,万里无云,积雪反射着阳光,亮晶晶的有些刺眼,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李破起了个大早,冬日里政务少,接连大捷之下,很是振奋人心,朝政越发平稳,连因为用兵而渐起的粮价都回落了不少。

    所以李破的心情一直很不错,早晨用完早饭,便又去武德殿和罗士信过了过手,把勇冠三军的罗都督摔了几个跟头,听了些马屁,才心满意足的去了太极殿。

    先在桌案上看到的是丈母娘上的谢恩表,前些时他终于下诏晋左骁卫大将军,永康公李靖之妻陈氏为晋国夫人,算是了了一件心事。

    之所以拖到现在,还是因为李碧怕她的父亲再如以前一般,遇到什么倒霉事,灰溜溜的回到家里一看,还被妻子压了一头,不免尴尬。

    所以等李靖乘风而上,妻子陈氏的册封便也显得顺理成章了,主要是因夫而得,与因女而获之间的小小区别,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其实本质上差不多。

    皇帝的丈母娘封个一等国夫人还不应该?而以皇帝起家之地赐封,才显其分量……

    李破略微看了看,并不在意,此事之上只要李碧不说什么,也就成了,其他人没什么发言权。

    谁要是敢在此事上多嘴多舌,他不介意再泡制个高慎案出来,毕竟丈母娘做的饭食那么好吃……

第990章文章

    李破仔细看着由中书舍人岑文本代写的劝降文章。

    岑文本是当今世上最为顶尖的那批文人中的一个,文章质量不用怀疑。

    文章大概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陈述己方之强盛,君王之明,臣子之贤,历数功绩,以及得位之正。

    第二部分开头是夸赞杜伏威的,说他很有才能,将江左郡县治理的很好,部下们对他惟命是从,百姓们对他感恩戴德,这些都是他的功绩。

    接下来就是结合着天下大势说江左的弱势,缺点,告诉杜伏威与大唐为敌并非明智之举。

    第三部分才是劝降之语,许下种种好处,让他早降,以免伤及自身还有江左百姓,尤其是还用悲天悯人的口吻说着,战事打了这么多年,人已经不多了,眼瞅着大势已去,何必再为了一己私利,行那螳臂当车之举呢?

    结尾处叙了叙情谊,暗戳戳的告诉对方不用害怕,只要来归,荣华富贵都在等着你,还能在长安娶到名门望族的女儿。

    将来你家也能和元氏,陈氏等门户一样,子孙富贵绵长,无有穷绝。

    李破有些艰难的看完了,只沉吟片刻便写下批语,“莫要卖弄,朕写不出这样的文章……杜伏威一介盗贼,他也看不懂,即是朕之亲笔,那便务求简洁,让其晓得利弊即可。”

    岑文本之才毋庸置疑,可文人就是这个毛病,平日里还好,到关键时候就喜欢卖弄辞藻,典故,很多时候他们都觉着越让人读不懂,越显其才。

    李破这个半吊子自然很痛恨这种行为,有些人上呈的奏疏就非常晦涩难懂,还得让颜师古等人给“翻译”一下,才能节省他的阅读时间,弄的他很是丢脸。

    没有经过当世正规的文学教育,无疑是他一大缺憾,好在他书也读了一些,字也练的有些模样了,时不时的还能偷上几首诗词,偶尔彰显一下皇帝“过硬”的文学素养,不然的话,没准和窦建德等人一般,早就有了粗鄙之名了。

    ………………………………

    劝杜伏威来降也不用那么多的花样,今年战事过后,天下局势已经明朗,没了窦建德,萧铣相呼应,盘踞江左的杜伏威根本无法抗拒唐军进讨。

    如果杜伏威识时务,那会省去很多手脚,若其率众顽抗,却也只能是多流上许多鲜血罢了,能够改变当前大势的机会微乎其微。

    可惜王雄诞被他派去了灵州,不然用杜伏威的义子送信,会更显诚意一些。

    当然了,在他看来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草头王们在自家的地盘称王称霸,吃香的喝辣的,在没有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又怎么会轻易俯首于人?

    李密,李轨就都是很好的例子。

    李密在最困窘之时投了翟让,你看看他干了什么?在和王世充的争斗中败下阵来又选择了投唐,还是寂寞难耐,于是出走给王世充送了人头。

    李轨也差不多,先向李渊称臣,接着就反悔了,把李渊气的够呛。

    李破本身其实也在此列,他当初在代州也已向李渊投效,但最终却还是选择抄了李渊的老巢。

    若你只认为是出于齐王李元吉的缘故,那得多幼稚啊?

    ……………………

    他这里批语刚下,那边宦官来报,中书舍人岑文本到了。

    李破召他进来,待其施礼落座之后,让人将自己的批语递给他看,岑文本只瞧了瞧,立即便起身尴尬的请求至尊原谅。

    他昨日回去之后志气激昂,文思泉涌,用了半宿便写就了这篇文章,自觉文理通达,神魂兼备,动人心魄,那杜伏威见了,即便没有归降之心,也当让其晓得厉害,怯其肝胆,未战先输三分。

    这就是文人的自信,一纸文章可敌百万雄兵,无疑是文人最高境界的一种。

    可惜的是关西不兴这个……皇帝的批语让兴冲冲来等着皇帝夸赞的岑舍人失望至极,分外尴尬的是,通直散骑常侍颜师古也在。

    他们两个在朝堂内外都很有名气,虽无嫌隙,却隐有相较之势,毕竟文无第一嘛。

    尤其是他们还在轮流教导皇子,谁能在皇子那里站稳脚跟,那自然就比对方要胜上一筹。

    颜师古埋头案牍,耳朵却已竖起老高,一听岑文本在谢罪,心里已在暗笑,那文章他也已看过,不得不道上一声岑景仁文采绝佳,与我并列并非侥幸啊……

    可劝降诸侯这种事,本来就吃力不讨好,虽可借此扬名,但……那边若是回信的时候不很恭敬,岂不是意味着你写的书信适得其反?

    那以后君王再需要代笔的时候,肯定就不会再用你了。

    作为关西人,他的想法跟封德彝倒是类似,都觉得岑文本此举有些孟浪,成功的机会不大,却很容易伤及自身。

    那边岑文本还想挣扎一下,“至尊容禀,臣以为劝诸侯来归,当示之以威,怀之以德,晓之以礼,动之以情,方能动其心意,若只平常言语,怕是有损……反而令其起了轻视之心。”

    李破神态轻松的笑道:“杜伏威只一盗贼,如今却能保有江右近十载,弭平祸乱,治理百姓,用兵施政之上皆可圈可点,可见此人非是寻常之辈。

    与之通信往来,不用乔饰过多,那样的人还能为文字所动怎的?”

    岑文本也知道自己想要凭文采说杜伏威来降的心思起的有些轻率了,皇帝向来务实,文章打动不了皇帝,那又如何能打动得了杜伏威?

    他沉吟片刻,“至尊圣明,是臣想的差了,臣这边去重新写过……只是臣与萧侍郎前些时谈论过一次,都觉杜伏威称臣在即……”

    说到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咳了两声,“只需至尊稍稍示意,便能消了那边的抗拒之心。”

    接着他话锋一转道:“但称臣易,令其入京来朝难……”

    李破明白他的意思,称臣的诸侯还是诸侯,入朝的诸侯便如虎入牢笼,没了以前的威风,这是岑文本代中书在问,杜伏威一旦称臣该如何对待。

    李破只道了一声,“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第991章见驾

    谏义大夫魏征偷眼看了看皇帝,心说,皇帝又是从哪听来的……用词虽然平常,气魄倒是不小。

    颜师古抬头看了看,皇帝又作诗了……不会吧?

    起居注薛元敬打了个激灵,赶紧记下,心里却道着,又是残句,皇帝真是想到哪就是哪,从来不去补完,可惜可惜。

    这些近臣们随在皇帝身边日子多了,对皇帝时不时冒出来的古怪诗才也已有了不小的抵抗力,猜测很多,却都没什么证据。

    就像李破想的那般,现在的他再抄点诗词,便无人敢来质疑于他了,最多也就是在心里犯点嘀咕罢了。

    岑文本马屁立即跟上,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自然是一顿猛夸,却还不知死的想让皇帝努努力,把一阕诗词补个完整。

    李破恼火的给他记了一笔小账,不耐烦的赶他回去重新写信了。

    诗词李破确实记得不少,可他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记得清楚的大部分都是那些脍炙人口的残句,完整的诗词是有,可却只有应景的时候他才会拿出来。

    就像上阵杀敌一样,总要留下最能打的来当预备队。

    把岑文本打发走了,又看了会奏章,李破才让宦官把今天他要见的人一个个放进来。

    主要是以梁国降人为主。

    先见的是梁国内史令萧阆,萧铣的亲戚兼宠臣。

    亡国后的权臣,之前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狼狈,萧阆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在梁国朝堂之上一言九鼎,权臣之像渐显,这些年驱逐岑文本,杀张绣等诸王,把周法明弄到外头领兵,等等诸事,几乎都有他的参与。

    在政治手腕上,他倒是真不含糊。

    李破只是侧面打听了一下就对此人失去了兴趣,这人不但是萧铣的叔叔,还是梁国的权臣,哪方面都不讨喜。

    而且萧阆除了喜欢吃江鱼外,好像也就没有其他什么特殊的才能了。

    所以李破象征性的见了见他,便将此人抛诸于脑后,长安朝堂之上,没有萧阆的位置,外放为官却又不合适。

    给个爵位养起来吧,他好像还差了些资格,真可谓是高不成低不就,李破转眼间就把他忘了个干净。

    接下来见的就是工部尚书李袭志,李破跟他说话就比较郑重。

    其实在见面之前李破对这人该如何任用就已经有了决定,现在见他一次,第一是要看看他本人的态度。

    别是心怀故国,不愿在本朝为官什么的,那倒也不用强求,让陇西李氏的人多劝劝,不行就留在长安个十年八年的,嗯,看看谁吃亏。

    第二个就粗略的瞧瞧此人的言谈举止,心性德行之类,比如萧阆就不太过关,既无铁骨铮铮,又不能低下头来献上谄媚的笑容,弄的他自己和别人都很别扭。

    李破也不知他在萧铣面前是怎么一副面孔,反正他没怎么看出来此人有成为内史令的特质。

    与封德彝,长孙顺德那两个老老狐狸对比一下,萧阆看上去非常的弱小。

    而李袭志的个性就要鲜明的多,仔细观察了一下,又说了一些话,也许是先入为主的缘故,李破很喜欢其人坦诚而又颇为爽朗的性情。

    至于才干,见一面,说说话是看不出来的,而且三个多月灭亡了萧铣,让李破对萧铣的臣下们的能力也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岑文本的建议他觉得很不错,萧铣降臣们比较适合治理地方,而非是把他们放在朝堂上争来斗去。

    走出太极殿的李袭志多少有点恍惚,和他想象的见驾场面大不相同,皇帝并没有那么……严厉(粗鲁暴躁),待他很是温和可亲。

    皇帝很好相处啊,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凶……这就是第一次见驾之后皇帝给他留下的印象。

    而皇帝也没问什么太过紧要的事情,只是让他说了说南边的一些风土人情,而且让李袭志非常诧异的是,皇帝对那些地方好像并不陌生。

    很多事都是他只开个头,皇帝就已晓得他讲的是什么,以皇帝的年纪和经历,不可能到过山南,也不像是听人说起过山南如何如何,一种很难形容的古怪感觉,就像是碰到了一个多年未曾归家的老乡。

    他和皇帝谈论了许多,却没说什么要紧的事情,皇帝没有问起他的家世,也没有夸奖他在南边的政绩,更没有让他表忠心的意思。

    等于是闲聊了半晌便放了他出来,李袭志长长出了口气之余,却又恍然若失,因为他为此次见面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

    探望他的人也都告诉他,这次见驾很重要,结果就是蓄力很久,却扑了个空,弄的他多少有些不适。

    宦官把他引出太极殿,被外面的冷风一吹,李袭志才算回过神来,而太常寺的人却已经在外面等着他了。

    他将暂任太常寺少卿之职,之后太常寺会给他准备住处,不用再回左屯卫驻地了,而他也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因为李道兴告诉他,之后任职的地方不出三处,太常寺,工部,少府……太常寺少卿,四品上,品级上比尚书差许多,管的事情极杂,也没工部权重。

    当然了,李袭志并不太在乎这个,离着年关越来越近,他有点想家了,他不知道自己在长安得待多久,是不是还能回去山南老家……

    ……………………………………

    一个上午,梁国降人就见的差不多了,能来到御前见驾的人毕竟是少数,让皇帝感兴趣,想多说几句的就更为稀少。

    萧铣降人给李破的印象还算不错,大家身上都有些书卷气,温文尔雅的很是内敛,见惯了心雄气壮的北方豪杰,再瞅瞅他们,顿时有耳目一新之感。

    …………………………

    中午到了饭点,李破准备回去两仪殿用餐,下午他就不打算过来了,今天天气不错,正好出宫去晃晃。

    刚被簇拥着出了太极殿,封德彝便出现了,显然是卡着饭点过来的。

    看到封德彝,李破想起了那言商六策,一边朝两仪殿走,一边问道:“武士彟何在?趁着有闲,诏他过来吧。”

    封德彝有些诧异的看了看皇帝的脸色,心道看来今日至尊心情尚好,竟没有被那些降人扰了兴致,真是不容易。

    “他已候有多时,臣这就派人引他过来。”

    等进了太极殿,封德彝才明白过来,呀,武士彟那厮好运气,头一次见驾就能陪皇帝用饭,如此的福气一般人可比不得。

    武士彟可不觉得有什么好福气,他起了个大早,在宫外等了差不多一个多时辰才被封德彝派人带到了南衙门下省所在。

    他已离开朝堂许久,门下省人来人往竟没几个人认得他,即便认得也不会在此时上前说话,没那个交情嘛。

    封德彝显然也没特意嘱咐招待于他,于是他便在那里干等了许久,连口水都没喝上,可他还是很感激封德彝没让他在外面冻着,不然一个上午下来,别说见驾了,他还能不能说得出个囫囵话都够呛。

    其实这才是见驾时最为平常的流程,想见驾的人多了去了,可真能见到皇帝的人却凤毛麟角。

    像武士彟这种,只等了十几天,觐见的时候等的时间长了些都还是轻的,有些人可能等着等着就失去了见驾的机会。

    他也没法埋怨封德彝如何如何,因为人家确实帮你争取到了见驾的机会,兑现了当初的承诺,至于你能不能讨得皇帝看重,那就得凭你自己的本事了。

    两人非亲非故,做到这一步即可,再帮那就是人情,不帮你也埋怨不得。

    像杨氏所言,不帮就是害人……也不算错,各人看事的角度不同而已。

    ………………………………

    武士彟的运气确实不错,他进到两仪殿中的时候,饭菜已经摆到了桌上,还给他留了个位置。

    李破之前也没特异安排,封德彝也没有帮他争取,正好赶上饭点,你说不是运气是什么?

    “臣武士彟参见至尊。”武士彟一躬到地。

    李破摆了摆手,“免礼,坐下说话吧。”

    不管怎么说,武士彟都是曾经当过工部侍郎的人,又曾经在李渊身边行走,所以他不会像第一次见驾的那些人一样诚惶诚恐。

    再向封德彝施礼后,便小心的坐在了空位之上。

    三菜一汤,比较简朴,作为当世有数的大富翁,武士彟稍稍判断了一下,如果皇帝的午饭一直是这个样子的话,那确实要比李渊简朴的多。

    李渊喜欢热闹,平常总有亲近臣下陪在身边,尤其是裴寂,好像比宫妃们陪在李渊的时间还要长的多。

    当今皇帝……好像传闻有点好色,也好美食?食色(和谐)性也?

    若是让李破知道他的心声,一定会问问他,他娘的你从哪听说咱好色来着?

    封德彝坐在他对面乐呵呵的在跟他点头示意,看上去意思是皇帝心情正好,你可以畅所欲言。

    武士彟才不会去信他,这厮坏的很……

    即便肚子确实有些饥饿,他也只端坐不动,用余光不时的打量着皇帝,暗自拿李渊来做对比……

第992章见驾(二)

    “你上的条陈我看了……”李破放下筷子道,接着摆手示意。

    一个宦官立即上前,捧着文书宣道:“武士彟,字信,并州文水人氏,大业十年弃商从戎,入鹰扬府为队正。

    大业十一年,李渊为太原留守,并州刺史,宣慰河东大使,遂入其幕府,参赞军事,因发王位,高君雅等,受李渊信重,后李渊起兵南下,资其军资甚众,得大将军府铠曹参军之职。

    入长安后,李渊赏功,以其为寿阳县公,光禄大夫,后李渊篡位,以其功历任礼部侍郎,利州刺史,工部侍郎等职,并为太原元谋功臣之一,可免死罪一次。

    李渊亡后,归家不出……”

    李破摆手屏退宦官,笑道:“听了这些,会让人想起谁呢?”

    武士彟的脸色渐渐苍白了下来,他最为害怕的事情好像正在发生,他和李渊牵扯的太深了,从为官到现在,一直受李渊提拔重用,已经不能用一句李渊近臣来概括。

    用李渊私人来表达才更为贴切一些。

    而更为不妙的是,他的出身引起了皇帝的联想,即便他没读过太多的书,可他也知道,自古以来,以商人之身而入朝为官,又能显赫的人……据他所知,也就那么一位。

    果然,那边的封德彝毫不留情的补了一刀,“奇货可居者,吕不韦也。”

    武士彟再也无法安坐于位,现在他的脑海中只浮现出一个词,自投罗网,他真不该出现于皇帝面前……

    起身紧走两步跪伏于地,连辩白的心思都没了,只颤声道:“臣死罪。”

    皇帝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的传入他的耳朵,没掺杂多少喜怒,“朕并不是要跟你算那些旧账,只是看你身有才具,却功名心切,又喜冒险,所以警示一下而已。

    前车之鉴嘛,人总该于古人的教训中学到些什么,起来吧,朕若罪你……元谋功臣,呵呵,又不止你一个,你若得罪,其他人岂不要心惊胆战?”

    一个很不好的开头,唬的武士彟心脏都快不跳了,他不知道其他人会不会心惊胆战,反正他自己是差点被吓死。

    封德彝旁观之下,其实也不很好受,他荐来的人,让皇帝想到了前秦吕不韦,真是……不知该怎么说好了。

    再想到家中那十余副名画,更是让他心底凉了凉,皇帝这是在暗示我受贿的时候要加点小心吗?

    …………………………

    待武士彟战战兢兢的重又坐下,李破又道:“你那以学兴商,以商助学之策倒是另辟蹊径,给朕说说你怎么想的。”

    武士彟此时觉着脖子上的脑袋很重,稍不留神可能就会掉下来了,后怕之下不免有些头晕。

    如果这会有人来让他做个选择,他一定不会再存侥幸之心,只一溜烟的跑回晋阳去了。

    此时他只能死命的压制住在心中蔓延的恐惧,鼓起勇气答道:“小人……臣……俺听说至尊在南郊兴学,便去看了看……

    觉得商家之子,家境富裕,入仕之心又切,以那书院为径比从军,为官府下吏之途更佳,于是便胡乱进言,还望至尊恕罪啊……”

    这哪是在进言,简直就是在讨饶,封德彝听了他的陈说,直想捂住眼睛,心中骂起了娘,一受惊吓就语无伦次到这种地步,商人果然没什么骨气可言。

    李破也挺意外,眨巴着眼睛心说,这应该是大实话吧?他可好长时间没听到这么实在的话语了,真稀奇。

    其实武士彟也是倒霉,他依附李渊之时,唐公仁厚之名正盛,收纳人才,聚拢壮士,雄心勃勃的正在观望天下大局。

    于是武士彟的仕途便很顺利,没经历过多少凶险。

    而李破和李渊的行事作风差别巨大,降人们到了他面前都要被吓唬一下,有点小家子气,可结果一般都很宽容。

    武士彟蒙头闯过来,对皇帝的脾性简直一无所知,加上他本人没什么底气,所以也就有了这般狼狈的场面。

    而且他当年做木材生意,修建东都时发的家,当时因为工期之故,差点被人砍了脑袋,他就被吓的魂不附体,连生意都不做了,径自跑回晋阳躲藏了起来。

    当然了,商人的手段从来不是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所以他们最怕的就是刀枪……

    李破想了想,却觉着这个答案很有趣……君王的喜怒无常在这里表现的很具体,当你怕的厉害,觉得事情要糟的时候,也许君王心里正高兴。

    当你得意洋洋,想得封赏的时候,也许君王的眼中已藏了杀机。

    “赐酒。”李破笑道。

    先给这位压压惊,以后常招到面前来,说不定能给自己出很多新鲜的主意……看到长安书院,竟然会是这么个反应,真有你的。

    封德彝就想不到这些,都快把长安书院办成公园了。

    商人和匠工的地位此时要比普通百姓高上许多,堪堪能摸到庶族的边,以商家子为生员虽有许多弊端,把书院的档次拉了下来,有失初衷,却也不失为一条权宜之计。

    而且书院和国子不一样,那么大的地方,多召一些人进去也不碍事……

    武士彟满怀感激之情的饮了一盏,终于心安了一些,能被赐酒,嗯,不会毒发身亡的话,说明性命已是无忧。

    于是脑子重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说话也流利了起来。

    “劝人向学,养育人才,此不啻于千秋之事业……至尊之明,不让于前贤,臣愿以千金赠予书院,稍助其势,若得至尊允准,臣之大幸也。”

    武士彟还是那个武士彟,抓住机会就往外扔钱,当年他就是这么得到李渊信任的。

    如果皇帝痛快的点了头,他立马就能攀附上来,找机会给“好色”的皇帝拉点皮条什么的。

    当年李渊夜游长安,就是他来安排,不但在青楼喝了花酒,宿的地方和接待的人也是千挑万选,让李渊满意的不得了。

    哪像李破每次出去都是自己找食,连长安的青楼都没见识过一次呢。

    峰回路转,封德彝看着闪着金光的武财神,再瞧瞧皇帝的脸色,终于有些后悔不该早早撇清关系。

    皇帝虽然不喜商人,可真的喜欢那些有趣的人啊……

第993章外出

    “那可不成,朕又非李渊,取人家财以资国用,其弊甚多,朕不取也……”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他好像忘了之前努力从贵族们手中掏粮食的事情,当然了,他说的倒也不算虚假。

    捐献这种事情,在于一个你情我愿,最好是找个实在点的由头,可不能来见驾一次,就捐出许多钱财,那确实与抢劫无异,对他的名声极为不利。

    当年李渊从晋阳起兵的时候,众人捐献不少,可一旦李渊入了长安,你看他还要过别人的家财吗?

    身份不一样了,行事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武士彟进退失据,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很慌。

    封德彝趁机卖了个人情,“武侍郎家中豪富,京中无人不知,可天子者,富有天下,自然不会无故受人恩惠,不然定与名声有损……武侍郎还需慎言啊。”

    武士彟听出了其中转圜之意,感激的看了一眼封德彝,心说那十几副名画终于起作用了?却也顾不上想太多,拱手间连连谢罪。

    不需要他家财的皇帝肯定是好皇帝,就是拿钱财换不来官位有些可惜,若是换了唐公在位,此时……说说笑笑间不定就答应下来了。

    从这里可以看的出来,他比方才镇定多了。

    李破笑着摆了摆手,“你上的条陈颇有见地,这也是朕召你前来的原因,只是天下未定,外间战事不休,很多事啊,还顾不上去做。

    你谙于商事,旁人耽于门户之见,可能会轻视于你,可在朕看来这却是不可多得的长处……”

    听着皇帝娓娓道来,武士彟鼻子突然有些酸,若非场合不对,他真想大哭一场,看来家是不用搬了。

    李破玩弄人心的本事可并不比李渊差了。

    “所谓无农则无食,无工则无用,无商则不给,环环相扣,缺一而不可,朕所秉承者一直都是熟其事者掌其职。

    不懂农事者,便不恤躬耕之苦,不懂工艺者,便不识工匠之精巧,不懂商事者,便不知往来获利几何。

    朝中贤才众多,可精于商事之人却未见几人,瞧你履历颇丰,可仔细想想,那些职位如何施展所长?

    所以啊……将来用你之处颇多,不用往来钻营,只需用心做事,自然便有富贵加身。”

    封德彝稍有愕然的听着,心说这评价可不低啊……您昨天吃饭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吧?就差把厌恶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您这闹的是哪般,让俺很不安啊……

    无农则无食,无工则无用,无商则不给,鞭辟入里,看来武士彟所上的那言商六策,确实是打动了皇帝,自己真是太平日子没过几天,就怠慢了许多,竟然毫无察觉,封伦啊封伦,你以后可得用心些了,不然哪天会错了意,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而那边的武士彟已是感激涕零,只觉皇帝就是他的知己,因为还从来没有人这么评价过他的出身。

    也没有人这般正经的为他的仕途考量过,李渊用他不过是酬其功劳,当今用他才是真正用他这个人。

    于是他再次起身拜伏于地,哽咽道:“至尊宽宏,不计前嫌,臣感激不已,将来只愿为至尊执鞭坠蹬,效那犬马之劳。”

    “不用如此,朕现在就想让你去办一件大事,若能做的好了,朕可不愿让你执鞭坠蹬,受辱于人,定让你显赫于人前。”

    惊喜有点多,惊吓也不少,武士彟早已忘了妻子的淳淳叮嘱,更将谨慎二字抛到了脑后,“至尊尽管吩咐,臣一定不负所托。”

    李破笑笑,还“犹豫”了一下才道:“你对钱币之事很有见解,今萧铣已灭,江右已定,朕想派人运些新钱过去,早些让新钱行于天下。

    你早年行商,当知此事之重大,百姓手中的旧钱要收回来,新钱要发下去,做的好了可安定民心,做的差了怕就能引起民变,到时不说你要人头落地,朕这个位子怕也坐不安稳。

    如此大事,你可愿意接下?”

    别说武士彟了,就算是封德彝心中都吃了一惊,换了旁人当时便得进言阻上一阻,可封德彝不是旁人,看了看皇帝的脸色,见其笃定自若,想来不是即兴之举,顿时便打消了进言的念头。

    再一想想,寒冬之际运钱到江陵的艰辛,封德彝暗叹了一声,也不知武信这厮会不会死在路上。

    出乎他意料的是,武士彟没怎么琢磨,当即就干脆的应了。

    李破很满意,此事之前便已定下,只是还没定下人选,武士彟就很合适,这人行商多年,家资巨富,对钱财应该有深刻的了解,到了李靖那里应该有些用处。

    再者运钱到江右,并没有他说的那么干系重大,主事的还是李靖,武士彟去了可能会提些建议,但没有处置之权。

    他相信的其实是李靖,而非是武士彟。

    武士彟若想得高官厚禄,且得努力一番呢……之后立即晋武士彟为户部郎中,令其去与户部尚书苏亶等人商量一下,怎么才能更好的把事情办下来。

    武士彟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那就是官职,谢恩之后心满意足的走了。

    当过官的人,你再让他去做别的营生,他做不来也不愿去做,起居八座,颐指气使,官场中人所享受的好处,哪是其他行业能比的?

    武士彟不怕辛苦,就怕皇帝用不着他。

    …………………………

    对于武士彟来说,见驾是天大的事情,甚至可以说决定了他以后的命运,虽然过程惊心动魄,起伏跌宕,可结果却让他感激不已。

    如果他了解皇帝的性情,这样的结果便不会令他意外。

    很多人来到李破面前都是如此,能用则用,不能用的都是垃圾,反正李破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实际上,只要你能来到皇帝的面前,多数都不会失望而归,因为你能来到御前说话,不管什么原因,其实都已经变相的证明了你的能力。

    而对于皇帝来说,这只不过是午餐过程当中的一个小插曲,但还是影响到了他的食欲,比平时吃的少了许多。

    而且今天见的人多了些,谈的东西也天南海北什么都有,还要仔细观察对方的性情品格,和后来的面试官差不多,嗯,哪是面试官啊,更像是进行一场场的心理测试。

    所以他身体上还成,精神上已是疲惫不堪,亟需休闲一哈。

    封德彝拍了几下马屁,见皇帝有些心不在焉,他是真不白给,立即就说今日天气大好,风也不大,不如去长安书院赏雪,顺便散散心。

    至于为什么提议去长安书院,因为那毕竟是他封某人的政绩,皇帝常去的话,才能显示他封伦正得盛宠嘛。

    李破心里赞了一声知趣,欣然同意,也确实应该去看看了,听说长安书院近来越来越是热闹。

    书院渐渐有了名苑的名声,所谓的苑,其实就和后来的公园差不多,只是不能随便入内赏玩。

    多数苑林都在贵族名下,想要进入游玩需要各种各样的资格,即便是达官贵人,有时也不得其门而入。

    此为风雅之事,很少有人用强。

    贵族文人们喜欢上书院,那是一点也不稀奇,何稠设计的园林规划,皇帝又赐下那么大一块地方给它,加上匠作监的能工巧匠们用心建造。

    最后的结果就是,建造了一所知名的园林,这几年再陆续完工之余,北方的园林能比得上它的应该就不多了。

    而且那是一所书院,其中庞大的藏书量很快就会让它名闻天下,相辅相成之下,它以后肯定是长安标志性的建筑群落之一。

    但它的另外一个功能,教书育人……唉,真的是一言难尽啊,你想想主意都打到商家子的头上去了,可见其尴尬的处境。

    李破也觉得长安书院给办的歪了,就像是前些时苏亶说起长安城中的一个富户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在少华山上建了一座寺庙,据说建的很用心。

    可大家最后只记得寺庙里供的佛爷是座金佛,非常值钱,要是弄出来一辈子也就吃喝不愁了。

    李破听了当时就想起了长安书院,觉着开这玩笑的户部尚书苏亶有指桑骂槐之嫌,于是便让他在冬天里细查户部账目,以免因高慎一案有所疏漏。

    苏亶顿时便没了开玩笑的心思,倾倒了一番苦水,见没法改变皇帝的主意,还适得其反,让皇帝加了码,想令御史台协同户部官吏一同行事。

    好嘛……御史台的人可能会兴高采烈一下,毕竟查户部账目的机会十年也不见得有这么一回,如果能查出像高慎一案那样的大案子,御史台的一些人怕是要一战成名。

    最终结果便是苏亶灰溜溜的走了,李破也没传诏给御史台怎样怎样。

    六部中谁家的账目其实都禁不起细查,如果让大理寺,御史台介入,那必然是掀起大案的节奏,在高慎一案还没有结案的今日,户部哪禁得住这样的折腾?

    嗯,苏亶还年轻,需要时常督促(恐吓)一下……

第994章城外

    这次李破出游带的人少,只有七个强健彪悍的千牛备身当保镖,红眼珠也闻着味跟了出来,其余门下的人都被撇下。

    李破裹着貂裘,骑着健马,一副贵族子弟出游的样子。

    他一直很想看看文人士子雅集的样子,虽然冬日里可能见不到,却还是不想弄的人多势众的把人都吓跑了。

    在警告了封德彝不得给那边报信之后,李破便带人出了宫城,人马如龙,很快便出了长安南城城门,往书院而去。

    此时太阳挂的老高,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只是已进入深冬时节,天寒地冻,并无多少暖意。

    长安城外一片银白,道路上看不到什么人,一眼望去,山川寂寂,白雪皑皑,心胸不知不觉间便开阔了起来。

    道路上有许多积雪,人马喷吐着白气,行进渐缓。

    “这里比之草原如何?”

    “草原上可没这么多的山和树,碰到了大雪,人就得和牛羊挤在一处,很多人熬不过来就都被冻死了,我那时最恨的就是冬天,总想问问天神为何要让他的子民们受苦。”

    “你可真扫兴……若不经冬日之寒,哪会珍惜春日之暖?”

    “夫君说的都对,可要是没有冬天,不下雪该多好啊。”

    阿史那容真一副你说的都对,但我就是不喜欢冬天的样子,让李破不由得笑了几声。

    然后就是一通歪理,“你哪晓得冬天的好处,若是一年四季温暖如春,粮食不用耕种,自己就长出来,那你想想人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没有挣扎求存之心,最终也就坐享其成,不思进取,那样的国家也就没了精气神,突厥人也就不会那么凶悍,咱们也变成了羔羊,那才叫个糟糕。”

    “夫君讲的道理我不懂,可夫君在云内时喜欢冬天吗?”

    大实话又来了,李破顿时有点招架不住,想想云内的那几个冬天,还有他带着李春南下马邑时遭的罪,不由得缩了缩脖子,还打了两个冷战。

    可他还在嘴硬,“云内的冬天确实挺冷的……但你看看现在,我不是当了皇帝了吗?若没有那会的磨练,又怎会有今日的我呢?”

    阿史那容真重重的点头,大概是在说夫君好样的……能时不时的跟着丈夫出来闲晃,她非常满足。

    走了一段她才又道:“有一次我和老师出去放牧遇到了风雪,那雪太大,下了足足有两三天还不停,牛羊也都快被冻死了,老师就挖了一个大坑,让我进去躲着,雪停之后才让我出来。

    那会他就说了一句,狗娘养的老天爷,老子迟早宰了他……”

    好吧,她还是不喜欢冬天,只是不想跟丈夫争辩冬天的好坏,连老师都给搬出来了。

    李破被她的“聪明”又给逗乐了,而对于她口中神奇的老师,李破也早已并不陌生,那应该是一位被驱逐的前隋贵族,流浪到了西突厥。

    并和阿史那容真产生了交集,停下脚步教导了她几年,便又上路向西走了,那样孤身一人,徒步远行的勇气,在这年头是非常稀少的。

    而且其人很有些神异之处,也许是红眼珠太过崇拜,所以有所夸大,但那人确实教导出了一位西突厥始波罗,还是个女子,只那眼光和手段,就足以让人佩服一下。

    当然了,他李破眼光更佳,只到草原上走了一圈,便把人给拐回来了,前人种树,后人好纳凉啊……

    而不管人们喜不喜欢冬天,只要身在此间,冬天都会来临,显然那位异人也没能把老天爷给宰了。

    离着书院近了,才算看到些人迹,碰到几个往书院送柴的樵夫,担子上还挂着些冻的硬邦邦的猎物。

    樵夫猎人的组合,若是在马邑,差不多都是府兵人家,李破不由想到了史大史二那些人,他们都已经是校尉了,带兵留在代州以备突厥。

    他们那些人都是当地土著,聚拢一下用不了多少年就会出现大大小小的家族,将来或成尾大不掉之势。

    当了皇帝之后想法是真的不一样了,可有一点还是比较清楚的,他于那些人恩义深重,几成一体,将来的事情就给他的后人去处理吧,就算卸磨杀驴也杀不到史大史二等人的头上。

    前面又碰到一小撮人,他们正拦住几个樵子说话,一行人靠近了稍稍一听就知道他们想买樵子的猎物。

    书院的一应供给都是户部操持,皇帝主持的项目,户部自然不会,也不敢短缺什么,之所以还有樵夫之类往书院送东西,是供人烧烤野物所用。

    大概就是那些旅居于书院的人自行来买,不得不说,书院草创初期,管理有点混乱,有些人竟然住在书院就不走了。

    不管那些人怎么说话,樵子们只是摇头。

    领头的两个一直在说着,“这是阎尚御早几天就定下的,不能卖给旁人。”

    问他们是哪个阎尚御他们又说不清楚,此时能来书院闲晃的那都不是普通百姓,一直在等着的几个人,立马于侧,看穿着就知道非富即贵,此时多少有些不耐。

    下人们感受到了压力,渐渐强硬了起来,弄的几个樵子都变了脸色,若是在马邑边地,可能要掏出刀子来火并一下。

    管你是哪个,边地的府兵人家从来脾气火爆,不信邪的人非常多。

    可这里是长安地界,樵子们可没那么彪悍,只一心求告,但他们说不清东西要卖给谁,来人就只当他们想糊弄过去,一心只想把东西买下来,让主人满意。

    见李破一行人停了下来,打量了一番,他们略有收敛,却还是不愿放几个樵子离开,显然是豪奴之流,主人家也很强势。

    长安的治安不怎么好啊……李破眉头微蹙。

    当然了,他在北边什么没见过,倒也觉着没什么稀奇的,他还抢过人家柴禾和衣物呢,如今当了皇帝,就更知道贵族如果行恶,到底会恶到什么程度。

第995章扫兴

    长安的贵族们犯下的事情很多。

    小至当街殴斗伤人,大至灭人满门,都曾经有过。

    可要说贵族们横行无忌,闹的人心惶惶,成了长安一大祸患,那也是胡扯。

    总体上来说,长安的贵族群体还是比较克制的,比地方上的一些族群要强上许多,因为贵族扎堆的地方,又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有很多规矩在约束着他们。

    不论是为了家族名声,还是忌惮于其他贵族,大家一般都会约束家人,轻易不会让人出去招惹不必要的是非。

    近些年长安最为混乱的时候就是李渊率军南下之时,那会时常会有当街刺杀贵族的事情发生,说句不好听的话,贵族们的性命都朝不保夕了,百姓就只会更惨。

    那时长安城中的游侠儿就很活跃,杀人放火,趁火打劫的事情都属平常,加上各处逃难的流民入城,更是乱上加乱。

    后来李渊进了长安,治安就有所恢复,等秦王李世民和太子李建成争斗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贵族们横行不法的事情就又多了起来。

    直到齐王李元吉率人勇闯天策府,兵部侍郎独孤安庆遇刺,算是到达了一个高(和谐)潮。

    到长安又换了主人,长安城便再次恢复了稳定,因为李渊父子身死,贵族们战战兢兢的开始侍奉新主,也没了那么多的政治斗争,城中治安迅速转好。

    年初时长安结束了军管,屯卫与长安令衙协同掌管长安治安,大致上也就证明长安的混乱时期彻底结束了。

    长孙无忌上任之后,他就没碰到过像齐王李元吉在任的时候那么多糟烂事。

    李破出行带的人越来越少,也是基于这种判断,不虑有人窥伺,李破本人胆子自然越来越大,臣子们也越来越是放心。

    只是没了前呼后拥,李破终于在长安书院左近见识了一次贵族欺压弱小时的嘴脸,买点东西还想强买强卖,真是丢人。

    李破虽然有些不高兴,但他没想管这闲事,心里只是想着,得给长孙无忌加点码,他也只是偶尔出宫,就能碰上这事,那平日里不定有多少欺压良善之事发生,看样子还得加力整饬一番,让贵族们收敛些。

    千牛备身们也紧张了起来,他们来的人少,若是有了什么麻烦,惊扰了至尊和贵妃,大家吃饭的家伙保不住事小,家族怕也得受到牵连。

    所幸皇帝策马前行,几个人赶紧跟上,心里都松了口气。

    可那边却已经发展到了下一个阶段,从喝骂到推搡撕扯,再到拳脚相加,也只是眨眼工夫,几个樵子就被打倒在地,几个健壮的奴仆围着他们,一阵拳打脚踢。

    旁观的几个在说话,他们都很年轻,欺辱几个樵子在他们看来自然不是什么大事,可临近长安书院,他们还是要忌惮几分。

    两个领头的和旁边的人嘀咕了两句,立即有人上前喝止。

    但李破这里已是恼了,大好的心情全被这些人给毁了,在皇帝面前伤人,真有你们的,也不知是谁家的纨绔子,真是不知死活。

    阿史那容真眼里只有自己的丈夫,一见他有了怒色,当即便抽出了刀子,“夫君等我一下,我这就去杀了他们。”

    李破一把捞住她的胳膊,避免了一场血案的发生,嘴上则吩咐着,“去两个人,让他们自己去长安令衙,告诉长孙无忌,从严惩治。”

    “若有人不听话,杀了便是。”红眼珠加了一句,他和丈夫说话说的好好的,这些人却来打扰,不死上几个怎么成?

    这才是真正的贵族,视人命如草芥。

    ………………………………

    马周,河北清河人,少孤寒,勤学不缀,仕于乡里,常遭同僚欺压,愤而离职,于是游学长安。

    到了长安,马周过的很苦,住在寺庙里,靠着给香客写祷词,解签等度日,后来参加了几场文会,认得了两个同乡,被举荐到左御卫将军常何府上。

    说是入幕吧,他还不够资格,只能勉强算是个门客,就是那种陪着主人家玩乐,偶尔出出主意,然后白吃白喝的角色。

    左御卫将军常何今年五月的时候随左御卫大将军王智辩去了潼关,对于马周的生活倒也没什么影响。

    到了冬天,主人家交游变的少了,马周一般都是闭门读书,他觉着新皇应该快要再次开科取士了,所以读书越发勤恳,打算考个功名。

    今日天气不错,常何的幼子还没有入仕,整日里和狐朋狗友们厮混,今天友人寻上门来,说是长安书院名气越发大了,听说今日要举行一场文会,不如去瞧瞧热闹。

    于是两人便结伴出行,马周是正经的读书人,听说了这事便也随行而来,主要是想看看长安书院是个什么模样,里面的人又都有多大的才学。

    临近书院,常五郎看见几个樵子,背着柴禾,上面还挂着些野物,顿时突发奇想,想弄去书院来个露天烧烤,定然能出点风头什么的。

    他那友人也唯恐天下不乱,极力赞同,于是便有了方才的一幕。

    马周劝了两句,尤其是方才过去的那些人,看着可不像是喜欢他们作为的样子,马周这人说话直率,并不讨喜,好在常五郎还是听进去了,长安书院左近,达官贵人颇多,惹下是非极其难办。

    再说几个樵子,不至于让人动怒,所以这些人准备赶紧了事……

    可惜他们已经走不了了,两人策马而来,到了近前翻身下马,“你们是什么人?这里也是你们可以放肆的吗?”

    气势很足,常五郎犹豫了一下,他的奴仆刚打完了人,还没怎么尽兴便被叫住,很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这时见有人来管闲事,有人顿时不满的过来叫嚷,“你又是哪个,竟敢来管俺们的闲事,不怕招惹祸事吗?”

    好吧,他们常跟常五郎出没于杂七杂八的所在,跟人冲突一般都是这么个节奏,接下来的戏码多数都是自报家门,家世差不多的就用人数和拳头说话,如果家世低人一头,缩起脑袋走人也就是了。

    但这次可就不一样了,千牛备身本就是长安城中极其可怕的存在,因为他们是皇帝的爪牙,家世上各个禁得起推敲,其中不乏大贵族掺杂其中。

    没人愿意跟他们起冲突,即便是像窦琮那样的大将军,也不愿无故被千牛备身府的人寻上门来,遑论是其他人了。

    得了吩咐的他们就更可怕几分,他们知道今天不死上几个人,贵妃不会满意,而且阿史那贵妃掌左千牛备身府兵权,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贵妃不满意了,那他们在千牛备身府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所以待那几人嚷嚷着走上来,还想跟他们理论一番,两个人几乎没怎么犹豫,抽刀便斩,惨叫声乍起,瞬间连杀三人。

    之后两人拎着滴血的刀子指着被惊住的人们,狞笑道:“都不许走,我家主人说了,你们都要去长安令衙走一遭,顽抗者杀,逃走的要抄家灭门,自己掂量一下啊。”

    常五郎和他的朋友都很愤怒,他们皆出身将门,虽然有些浪荡之行,胆气却还在,“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断道杀人,我看要去长安令衙走一遭的是你们吧?”

    其中一位笑了一声,归刀入鞘,“俺是元七,家兄元五现任天水郡太守,你的家世咱就不问了,以免结仇,咱们是奉命行事,不杀上几个没法交代。

    我劝你们还是赶紧跟咱们走,不然我家主人回头过来,你们各个人头不保……”

    另外一个笑道:“没看出来,七郎心肠倒好,自俺从征薛举杀了些人,可是有好长时间没见血了呢。”

    “你家主人是哪位?家父是……”

    常五郎还想自报家门,那边马周赶紧拉住了他,白着脸低声道:“五郎莫要说了,咱们最好与他们一同去长安令衙,也就打了几个樵子,算不得大事。

    他们为如此小事便敢当道杀人,而又有恃无恐,主人身份非同寻常……将军征战在外,可不敢给他惹麻烦啊。”

    常五郎还没怎的,他那朋友已是连连点头,长安城中的贵人很多,但敢这么杀人的却没几个。

    而且人家一个从人的身份和他们的父辈就差不多了,主人必定是有数的大贵族,报上家世只会自取其辱。

    于是怪异的一幕出现了,两个千牛备身押着一行十多人外加几个樵子,收了三具尸首回城去了,可见长安城中的贵族们就算张狂些,却也大多知晓厉害,想要痛痛快快的打他们的脸并不容易。

    马周夹杂在队伍中,回头张望了一下,想想长安城中什么人会为了一点小事就敢杀人,却还能若无其事,理直气壮的把他们这些人押去长安令衙受审?

    不外乎皇亲国戚而已,长安城中那些大阀的人都没这样的威风……

    …………………………

    继续前行的李破就觉得有些扫兴,因为这让他回想起了在马邑城挨的那顿鞭子……

第996章雅集(一)

    比照国子,长安书院今年的生员数量有四百人。

    和后来不一样,学生和官员差不多,只有九月的授衣假和冬休,上限为十日,可缩减不会增加,路途较远的就只能住在书院。

    一期为五年,若教授或者生员自己觉着进益不足,可延至七年。

    草创初期,书院教授的科目,教册之类都与国子相类,不教授童子开蒙,只有那些开蒙之后,能够顺利进行阅读,书写的少年才能入书院进学。

    入学之前还要审查各人家世,家世清白者方得入学,什么是家世清白呢,就是三代之内直系亲属无违反乱纪事,这和国子明显不同,国子的生员看的是门户高低。

    长辈的官职越高,爵位越尊,功绩越大的越容易被录入国子,书院则给其他人家开了一道门缝。

    虽然这条门缝不大,挤进去不那么容易,可到底还是给寒门庶族以及富裕人家的子弟留了些余地。

    由此可见当世读书人门槛之高,即便书院放宽了条件,依旧不是普通人家可以觊觎的事情。

    只一个开蒙,阅读,书写就把他们死死拦在了门外。

    直白些来说,当世文盲率之高,后来人根本想象不到,江南的情况要比北方好上一些,汉姓家族们非常重视后代的培养,节衣缩食也要让子孙们读书识字。

    江南最早施行的制举,也正是基于这种汉家风气,北方的家族胡汉相杂,就不很重视这些,所以也才有了江南文风鼎盛一说。

    实际上江南的情形也只是对比北方而言,局面稍好一些罢了,江南的门阀世族对知识的垄断一点不比北方差了。

    长安书院的建立,无疑是李破搞的试验田,制度和规模以及之后的进展都不尽人意,他又不是想建另外一所国子,所以之后必然要进行一遍遍的改革。

    还不能都按照后来的那些学校来改,必须适合当世的情况,要和之后的科举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所以根本谈不上什么开启民智,只能勉强算是择优而授。

    试验田嘛,弄个几年出点成绩就算好的,长远来看,几十年下来让局面有所改观,就是一场扎扎实实惠及天下的功绩。

    基于这些考量,李破对长安书院的重视也就可想而知了,兴学嘛,最重要的就是耐心,李破不缺这个,他在晋地积蓄了十几年,才能一举而定西京,靠的就是足够的耐心。

    …………………………

    进书院没费什么周章,门下省的文书在书院尤其有用,毕竟书院是门下省全程督建,而且一直在保持关注。

    冬天里的书院很冷清,没什么人在外面溜达,让李破稍微有些失望,看来传闻有所夸大,大家还是比较怕冷的嘛。

    冬日里到书院来的人,大多都打着赏雪的幌子,到了书院就都缩进了屋里,点着火盆,开起了茶话会。

    学生们要辛苦一些,除了学习书院的科目之外,他们还要负责打扫藏,和各处的屋舍。

    而且关西人办的书院,自然少不了教授武力的各种科目,生逢乱世,尚武精神已经融入到了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此时北方的读书人大多身体强壮,能骑善射,谈论起兵法来也都头头是道,为着出将入相做准备。

    进了书院,以藏为圆心绕了一圈,把李破冻的够呛。

    因为他们持有门下省的文牒,书院派了个博士来接待他们,博士姓赵,李破转了一圈他刚到,自报姓名之后连称恕罪。

    赵博士看着人群中有女眷,立即谨慎了许多,能把女眷带入书院的,自然都有来历,慢待不得。

    尤其是见阿史那容真面容特异,眸中隐隐闪动着些红光……西域女子,那就更不得了了,如今烽火连天,西边道路断绝已久,西域女子却还能出现在此处,说明来人贵不可言啊。

    “那边是书院的藏,如今已有各种书册,图集三万四千余本,长安城中人家争相捐献,我想很快这里便会有天下第一之美称了。”

    赵博士与有荣焉的介绍着书院的核心建筑,他探问了一下来人的来历,李破笑而不答,他便也不再问了,只想专心的领着这些人转转,别出什么岔子。

    李破来这里已不止一次,抬头看看巍峨的藏,想着是不是进去暖和一下。

    那边赵博士已经在说,“今日里文运堂诸贤雅集,可愿移步一观?”

    李破当即点头,他来这里就是想见识一下文会是个什么样子,文运堂他自然知晓,那还是他给起的名字。

    并非教学所用,而是收录一些书院教授们或者出色的学生的书画所用,自然都是精品,可以让书院的学生们临摹,学习,主要是提高他们的艺术修养。

    和它相对应的是武贤堂,那边收录的是兵书评鉴,将来如果书院有人出了大名,他的配刀,弓箭也可以摆在那里,以显书院尚武之风。

    在文运堂开文会,李破觉着有那么点不正经,倒也无伤大雅,现在书院确实需要人气。

    “是谁召集的?”李破问了一句。

    赵博士觉得这人是真有气势,旁若无人,颐指气使,非世家大族不能养成,他身边的人也各个精悍,于是小心的笑道:“是书院的李守素,李教授所集,来人才学皆在上品,就是都还年轻,名声不显罢了。”

    李破笑了笑,心说年纪大的肯定不会把文会开在书院,这大冷天再冻出点毛病来,乐子可就大了。

    “李守素……可是伪王李世民的仓曹参军?”

    秦王府的人都值得关注一下,而且李守素的名字还在名单比较靠前的位置,去年一战,李世民兵败西窜,这人好像是被俘了……

    听到李世民的名字,赵博士的心大跳了两下,说话不由有点结巴,“李教授……好像是曾经……在天策府任职,至于是不是仓曹参军,俺也不晓得。”

    秦王府学士馆中人,如今变成了长安书院的李教授,李破觉着比较有趣,这让他不由想起了成国夫人府中的那些屋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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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雄介绍:
大业六年,强盛的大隋迎来了转折点。 这一年,隋帝杨广开始准备征伐高句丽,顺势拉开了隋末战乱的序幕。 接下来的几年间,天下板荡,群雄并起。 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草莽豪杰,门阀世家,纷纷粉墨登场,逐鹿天下。 北方突厥汗国,雄踞漠北,虎视眈眈。 内忧外患之下,一个强大的帝国,最终轰然崩塌。 这是个最具传奇色彩的时代,也同样是中原大地最为混乱黑暗的时节。 就在这样一个时候,一个来历奇异的边塞少年,带着草原的风寒,和一股满不在乎的劲头,一头扎进了这乱世漩涡之中。北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