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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河边草     北雄txt下载     北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12章宴请

    “皇子师我想定颜师古。”

    “哦?为什么?”李破问了一句。

    “岑文本太过注重学问,如果你想儿子长大成个才子,那倒无妨。”

    “封德彝他们呢?”

    “他们年纪大了些……而且我怕孩子大了,受了他们的教唆……”

    哈,李破不由笑了起来,封德彝和长孙顺德两个老奸巨猾,终是惹人嫌弃未能入选。

    当然了,他们也对皇子师的位置不太感兴趣,皇帝正值壮年,瞧这岁数执政个二三十年都是少说的。

    以他们自身的年龄和官位,既没必要通过教导皇子来提高自身的地位,也没必要借此为将来布置什么。

    而且李建成,李世民兄弟相争的场面还没过去多久,有些事历历在目,所以他们想要成为皇子师的意愿极低。

    “有人跟我倒是荐了李纲……”提到李纲这人李破自己都笑了。

    李碧想了想,才道:“大理寺卿李文纪?”

    见丈夫笑着点头,李碧皱眉道:“是谁荐的他,莫不是有何居心?”

    李纲这人名声很不错,做人做事都很是公道,就像刘文静受审那会,李纲当时兼任太子詹事,是地道的李建成一党,但他还是为刘文静说了两句公道话。

    但李碧肯定不喜此人,“夫君可别答应啊,他们在潼关做下的事听着就惹人厌,这样的人怎能去到原儿身边?”

    李破点着头深以为然,也道:“你说的都少了,李文纪还是前隋废太子杨勇的东宫洗马,杨勇什么下场你晓得吧?

    李建成最后也死了,这人转换门庭很快,却不会累及自身的名声,放在孩儿身边确实很不合适。”

    李纲这人年纪不小了,宦海浮沉数十载,屡任高官,才干上不用怀疑,就是专坑太子这一项比较败人品。

    尤其是他们在潼关做下的事情,很受人诟病,知道内情的一些人,更是鄙夷他们的为人,而这里面的他们,主要指的就是李纲,王珪,韦挺等人。

    夫妻两个为儿子的教育问题操了下心,心里却都没底。

    颜师古占优的地方在于他是地道的关西世族中人,父祖皆为关西大儒,而雍州颜氏,是关西文坛当中有名的书香世家。

    他在才学上稍逊于岑文本,却有着关西读书人的特征,不是什么柔弱不堪的谦谦君子,人家是能上马拿刀砍人的,打起架来,十个岑文本都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说虽然李碧不喜欢儿子整日里舞刀弄枪的样子,可给儿子选老师的时候,却不会选岑文本,以免儿子失了尚武之气。

    “年关过后,初一我打算宴请宫妃,人会到的齐整,夫君是不是现在还认不全她们呢?到时我给你引见?”

    “瞧你说的,后宫现在能上桌的也就那么几个,我又不老,见过的人还能忘了?”

    李破确实出入宫禁少了些,一般都是宿在甘露殿,吃饭则在两仪殿,处理政事在太极殿,锻炼身体在武德殿,都是太极宫的范围之内。

    到了后宫便会直奔清宁宫,其实他这一年多来的生活轨迹非常规律,这其实也是一位明君必备的素质。

    明君必然勤政,生活上也就会偏于枯燥,像李破这样的还能时不时的调剂一下自己的生活,比起别人来就显得有点不着调。

    当然了,史书上是绝对不会记录这些的。

    而一如李破所言,如今后宫四妃九嫔,加在一起也没凑够十个人,其他的都空着呢。

    也不是因为宫中的女人们不够凑数,而是人家李渊精力太过旺盛,与之有染者比比皆是,李破的牙口没人家好,职缺也就多了起来。

    李碧就笑,“没忘就好,那初一夫君来还是不来?”

    李破想了想,道:“嗯,反正没什么事做,听歌看舞热闹一下也好。”

    他想起了年初时宫宴的景象,宫里的女人们多才多艺,无论身段相貌都是一时之选,若非被李春搅了局,大家都应该能尽欢而散。

    李碧听他答应了,“那她们应该会高兴不少,这些天让她们准备些歌舞以娱君王。”

    李破笑道:“同乐同乐。”

    李碧又接着道:“那十五的时候是不是也要跟咱们同乐一下呢?”

    “上元节啊,我本想召大臣们入宫聚一聚……”

    不用李破说完,李碧就已经笑着道:“夫君那是正事,我这里其实也是想宴请一下外面的夫人们。”

    李破心说,幸好幸好……那场面想想都有些尴尬。

    不过他还是好奇的问了一句,“外面的夫人应该不少吧?”

    李碧道:“嗯,是不少,不过此次我宴请的只有国夫人,加在一处也只十六人而已,李渊倒是封了不少出去,可多数都是李氏亲族,去年那些多余的封赐你都给除了,人也就少了许多。

    不然几十上百的一涌而入,我可照顾不来。”

    “成国夫人你就不要邀请了,看来那些夫人里面多是前隋遗人,和萧娘娘相见不免尴尬,你若无羞辱之心……”

    “我闲着没事羞辱她干嘛?夫君放心便是,她如今膝下既无儿女,与萧氏也不怎么往来,有人去拜见她,也多数被她拒之门外。

    如此这般,我也不愿多去打扰,不像夫君,时不时就要登门造访一下。”

    李破嘿嘿一笑,也不去辩解。

    萧皇后年纪不小了,从始至终他都没什么觊觎之心,只是萧皇后是南人女子的典型,容貌不提,性情温婉细致,才学广博,和关西女子相比,就像一汪清泉,跟她相处,完全是另外一番感受。

    李碧明显是缓过劲来了,看他那讳莫如深的表情就很不舒服,于是继续捅刀子,“你就不问问我请没请李三娘?”

    “她不是还没封夫人吗?你请她来作甚?莫不是嫌过的太舒服,想给自己弄点麻烦出来?”李破“诧异”的看着妻子,就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李碧哼哼两声,也觉得那么做很蠢,等于是请了那些夫人来专门看自己的笑话,想想也被自己逗笑了……

    于是嘴硬道:“那就明年再请她来。”

第1013章王庭(一)

    金山之阳,突厥王庭。

    突厥人的起源众说纷纭,估计连他们自己也有点含糊。

    不过大致上他们应该是起于高昌之北,就是传统意义上的漠北地区。

    后归附于柔然,成为了柔然人的炼铁奴,为柔然人锻造铁器。

    柔然人很落后,他们秉持的是最原始的奴隶制度,父母兄弟妻儿混居在一起,野蛮的像一群野兽。

    这个兴起于匈奴衰亡之后的部族,凭借着凶猛善战的特质,短暂的统治了草原各部一段时间。

    他们最为强盛的时候,除了继承了匈奴人,鲜卑等部族的传统势力范围之外,并迫使北魏称臣,甚至有些柔然部落冲入了天竺,征服了很多当地的部族。

    不过他们很快就衰落了下来,甚至于没在后来留下多少名声,当时北魏政权蔑称他们为蠕蠕。

    就是像蠕虫一样智力低下,没有任何礼仪可言的意思。

    柔然人自己则称呼自己为柔然,即为聪明,有礼之意,显然是比较在意北魏对他们污蔑。

    突厥人归附柔然的时候,部落也只数百人,但因为有技术防身,柔然人对他们分外看重,允许他们居住于金山,也就是阿尔泰山之阳。

    突厥人于是便将金山当做了自己的神山,很快壮大了起来,他们主要是吸收了住在他们周围的铁勒部族,相互联姻,不久就成为了几万人的大部族。

    因为柔然人的统治比较松散,而且他们的制度太落后了,根本不能得到草原各部的尊重,加之因为不断的进行对外对内的战争,残暴的压榨着草原各部。

    等到突厥人趁着柔然内外交困之机,发起了对柔然的战争,他们迅速的得到了草原各部的响应,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取代柔然成为了草原霸主。

    柔然自此消亡,甚至没留下过多的痕迹。

    突厥王庭一直居于漠北,在没有分裂为东西两部的时候,他们的势力范围极其广阔。

    到了始毕可汗继位,鉴于南边的中原帝国急剧衰落,始毕可汗觉着有利可图之下,迁突厥王庭于大利城。

    而十几年之后,突厥两次南征不利,始毕可汗病亡,新任可汗便是阿史那杨环,不久,阿史那杨环看到铁勒部族纷纷西迁,漠北地区的敌人虎视眈眈,于是决定重迁突厥王庭回祖地。

    以便就近应付铁勒部族的叛乱和漠北的那些敌人。

    当年李破为了自身着想随口糊弄了一句,没想到不久之后,阿史那杨环便“从谏如流”,真就把突厥王庭给迁走了。

    这确实让马邑边塞的压力倍减,短期的副作用就是云中草原上的部落失去了约束,连年对马邑边塞展开了骚扰。

    这种不成规模的袭扰看上去很烦人,也造成了一定的损失,但在内附突厥部族稳定下来之后,便不是什么威胁了。

    近几年马邑方向一直很安稳,内附的突厥各部源源不断的为大军提供着优秀的骑兵,让唐军骑兵的战斗力越来越强。

    …………………………

    北风呼啸着卷起积雪,在空旷的草原上掠过。

    金山在风雪中展露着它那庞大的身躯,给居住于南麓的突厥人提供着庇护。

    一顶顶被雪染白的毡账散布在草原之上,那是突厥王庭的直属部族。

    而突厥王庭就驻扎在金山脚下的王城之中,突厥人在这里已经经营了几百年,因为条件所限,王城不算太大,一多半都是可汗的宫殿。

    之外那些建造的很有特点的屋舍,属于王庭的臣子们居住,城外则是一些简陋的帐篷,那是可汗的奴仆们的居所。

    ……………………

    大逻便阿史那罗恒裹的像个粽子一般,在两个侍从的搀扶下艰难的挪动着他那肥胖的身躯。

    他是秋末的时候受可汗召唤来到这里的,他亲自献上了今年的供奉,很是忐忑去到了可汗面前。

    好在可汗并没有想要杀死这个日渐肥胖,却又狡诈圆滑的突厥大贵族,只是向他询问起了边市设立的怎么样了,南边的人今年有多少人去到大利城交易等等。

    和颜悦色到了让阿史那罗恒毛骨悚然的地步,他甚至觉得可汗应该就他送礼物给并州总管宇文歆的事情骂他两句,也能让他心安一些。

    于是得到可汗召见后的大逻便就越发的老迈并步履蹒跚了起来。

    他没敢提出回去大利城的请求,冬天里就住在了王庭,他之前还计划着将自己最宠爱也最漂亮的孙女送去南边,若能和天神之鞭联姻最好,不能的话也要送去给他的宠臣。

    因为失去了突厥王庭的庇护,他感觉大利城就好像是放在了狼窝旁边的肥肉一样,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不知什么时候就得被人吃掉。

    他甚至都能听得见长长的城墙那边,震天动地的马蹄声在作响,也许什么时候那些人想起了大利城原来是他们的,就会冲过来杀死他,把他这些年积攒的一切据为己有。

    可现在嘛,他不敢流露出哪怕一丁点的想法,和突厥王庭的贵族们喝酒的时候,他也时刻的保持着清醒。

    他不会去评论王庭的宫殿不如大利城的华美,王城的城墙太矮了等等,那些喝了酒就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家伙间或会抱怨一下可汗,他也不去搭腔。

    许多人都在问他,他在大利城是不是收获了许多财富,他就抱怨那里离着隋人太近,很危险。

    如果有人问起隋人的消息,他就据实以告,那没什么可隐瞒的,可汗也问起过,王庭离着南边远了,他便成了消息最为灵通的人,不问他问谁去呢?这个他早有准备。

    颉利汗阿史那求罗也在王庭之中逗留,他听说这位小可汗带着几万人南下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便灰溜溜的回到了草原上。

    王庭中的贵族大多都在嘲笑这个家伙,他打败射匮可汗的功绩反而没人提起。

    阿史那罗恒不由感叹王庭贵族们的冷漠,实际上在几年以前他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如今呢他却会想,阿史那求罗那个小崽子和他的叔叔一样,只会拿着刀弓吓唬人,从来不知道智慧为何物。

    有些人天生就是战士,他们只知道去抢,去夺,却不知道怎么才能把强大的敌人变成自己的朋友。

    正乱七八糟的想着心事,迎面有几个人走了过来,见到阿史那罗恒,他们纷纷抚胸行礼。

    为首的那个阿史那罗恒自然认得,是附离子的一个头领,王庭中很有名气的始波罗,阿莫思设。

    阿史那罗恒艰难的挣开侍从的搀扶,抚胸略略弯腰回礼,抬头时他轻易的从对方的脸上捕捉到了轻蔑和残忍的杀机。

    一个典型的王庭贵族,很有野心的家伙,阿史那罗恒暗笑,很肯定的想着这个小崽子以后一定会死在他的手里,他要用木杆把他穿起来放在火堆上烧烤,并一片片的割下他的肉。

    一边残忍的想着,一边则堆起最和善的笑容,“是可汗等的不耐烦了吗?请原谅我的不敬,你看看我一个老人,还这么的……笨重,走的太慢了。”

    阿莫思恭敬的摇了摇头,“可汗并没有责怪于您,她只是让我们引领您去到她的住处。”

    “那就好,那就好。”阿史那罗恒的笑容在寒风中有些僵硬,“可汗有什么事要找我商议吗?”

    阿莫思上前,蛮横的推开阿史那罗恒的侍从,并搀扶住了他的胳膊,“您应该知道的,我们只是护卫在可汗的身边,只有像您这样智慧的人,才能跟可汗商谈大事啊。”

    阿史那罗恒听了,得意的点着头,向前迈动笨拙的脚步,一边则用突厥人特有的谦逊口吻说着话。

    “我已经太老了,你们这些年轻人才是可汗需要的人才,早晚你们都会取代我们成为王庭中的大人物的。”

    阿莫思笑了起来,他还不懂得在老人面前怎样掩饰自己的想法和野心,也并不能分辨出大贵族们这些貌似鼓励,或者是示好的言语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恶意。

    “听说您将大利城那里的宫殿照顾的很好,可汗感到很欣慰,昨天我还听她在夸赞于您,说您很懂她的心意。”

    阿史那罗恒从这话里面听到了炫耀以及对他的轻视,但他只是叹息了一声,“作为可汗的奴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事情,不值得赞赏。

    说起来,远离神山的我,总是不能睡的安稳,回到这里之后就好多了,也不知可汗召我回来是不是想换一个人去大利城,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会非常高兴,毕竟这里才是离着天神的国度最近的地方啊。”

    阿莫思转头诧异的看着这个肥胖而又愚蠢的家伙,心想,天神啊,您怎么能让这种无能的家伙成为尊贵之人呢?

    真想杀了他……大利城应该换一个更为强大的人去掌管,比如说一个始波罗……

    在美好的畅想当中,他失去了理智,试探的问着,“如果您真是这样想的话,我可以代替您……去跟可汗说一说。”

第1014章王庭(二)

    阿史那罗恒“欣慰”的点着头,草原上总有些蠢货分不清面对的是谁,所以送他们去死的时候,也总觉少了点什么。

    阿史那罗恒不由又想起了当年大利城中那场盟会,曾经威名赫赫的东方汗阿史那埃利佛像一条野狗般被人拖出去斩下了头颅。

    那才叫杀人啊,击溃他的部众,夺走他的妻儿,让他的亲信背叛,摧垮他的精神,杀死他的**。

    那样的场面让人既感到恐惧,又很亢奋。

    可怕的人啊,不管男女,都值得人献上敬畏和忠诚。

    阿史那罗恒又重复起了当年自己得到的警示,于是便也收起了心底那点得意,随意的问道:“阿史那咄苾大人也在吗?”

    阿莫思明显的高兴了起来,他认为他得到了对方的默许,可以为自己的野心去奔走了,于是他便失去了敬畏和谨慎。

    “是的,他比您先到了一会,正在跟可汗交谈。”

    “这么说颉利汗也应该在吧?”

    “您这次可猜错了,阿史那汗昨天已经回去了他的汗帐。”

    阿史那罗恒这回是真的有点诧异了,“这个时候回去?虽然很近,可一旦碰到风雪……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吗?”

    阿史那罗恒第一个就想到了铁勒人叛乱,这些年铁勒人真的没少闹了,他们一直是突厥人统治草原的基石,一旦产生松动,动摇的不光是他们和突厥各部的情谊,而且还动摇了突厥人的根基。

    实际上铁勒人一直有一种情节,那就是他们才是打败柔然人的主力,突厥人像小偷一样窃取了他们的胜利果实。

    更让他们感到难受的是,突厥人在成为草原的主人之后,并没与给予铁勒人应有的地位,他们只是用铁勒人的女儿诞下了一个个健康的男孩。

    然后再用他们去征服,去统治,却把铁勒人限制在了神山附近,只有遇到强大的敌人的时候,才会想起他们。

    这就是铁勒人跟突厥人的矛盾所在,即便再多的联姻,也无法消除隔阂。

    阿莫思摇了摇头,“阿史那汗离开汗帐太久了……您应该知道的,自从阿史那汗带领他征召的勇士们回到草原上,就立即来王庭请求可汗的宽恕,一直未曾离开,现在他终于得到可汗的允许,可以回去自己的汗帐了。”

    阿莫思只是王庭附离子首领中的一个,就像是千牛备身府中的校尉,而且突厥没那么严格的规定,所以这种官职的数量随可汗的心意而有所增减。

    而真正能统领附离子的是附邻可汗,如今的附邻可汗是阿史那咄苾,也只是虚领其职,并不能完全掌管附离子。

    就像李破一样,这种护卫自身安全的事情要交给最为信任的人来掌管,所以现在附离子们实际上是在听候可汗宠臣,阿史那牡丹的调遣。

    所以你能指望一个千牛备身府的校尉能知道朝堂上发生了什么吗?同理,阿莫思也不会知道的太多。

    可他的野心并不小,竟想取代一位封疆大吏的位置……究其原因嘛,恐怕是秋天时那场盟会让他飘飘然了,因为正是那个时候,他成为了始波罗,只有最为勇武的突厥人才能拥有的称号。

    ……………………………………

    再说几句,阿史那罗恒便失去了谈话的兴趣,天气太冷了,而且这个小崽子不值得他花费太多的精力。

    也许当他到可汗面前说起大利城应该换个主人的时候,他的脑袋自动就会掉下来。

    即便阿史那罗恒挪动的再慢,目的地也会出现在前方。

    走进可汗的寝宫的时候,阿史那罗恒喘着粗气停了停,他实在有点走不动了,他心里狠狠的咒骂着那个劝可汗不准贵族在宫殿中骑马的混蛋,以前王庭中绝对没有这么多该死的规矩。

    那个混蛋的名字叫赵德言,一个地道的隋人。

    这个北逃突厥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可汗身边的,阿史那罗恒也闹不清楚,只是可汗很喜欢跟他交谈。

    嗯,可汗已经很久没有男人了……阿史那罗恒猥琐的想着。

    当然了,这并不是阿史那罗恒独有的想法,很多突厥人都将这个隋人当做了可汗的男宠,而且没人会对一个男宠保持恭敬。

    于是男宠便报复了他们,不让他们在可汗的宫殿中骑马了。

    阿史那罗恒问候了赵德言的母亲和家人,在附离子的有力搀扶之下,终于来到了可汗的面前。

    阿史那罗恒看了看,里面的人并不多,也都是阿史那氏的子孙。

    他的身体一下好像就有了活力,自己走了几步给可汗和阿史那咄苾施礼,并恭敬跟他们问安。

    接着他便坐在了阿史那毕吉的对面,笑着打了一声招呼,心里却在想着,阿克南部竟然还没有换个主人,真是可惜啊。

    阿史那毕吉是阿史那埃利佛同父异母的弟弟,就是他最后背叛了兄弟,并将前东方汗送上了死路。

    阿史那罗恒有些感慨,当年王庭四大部族首领,阿史那毕吉算一个。

    阿史那多闻已经成为了如今的东方汗,阿史那思真就比较倒霉,已经死了有四五年了,他是在狩猎的时候跌下马摔死的。

    这真是个很新鲜的死法,一个突厥人掉下马是常事,但摔死人……嘿嘿,肯定是得罪了天神,不然怎么会让一个人这么屈辱的死去?

    隋人好像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善泳者溺于水?

    当然了,突厥贵族们的死法千奇百怪,没什么好稀奇的。

    王庭四大部族,在这里只看到了阿史那毕吉,阿史那牡丹一直就是可汗的影子,现在也不例外,就站在可汗的身侧。

    阿史那咄苾看上去老了很多很多,当年那个雄狮一样的男人早已不见,被困在王庭之中近十年,失去的可不止是锋利的爪牙,还有权力,威望,甚至是健康的身体,等等等等。

    但他毕竟还活着,可汗真是“仁慈”啊,让一头狮子变得苍老而又温顺,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就像当年一样,阿史那罗恒有些恐惧,更多的则是亢奋。

第1016章王庭(四)

    阿史那杨环脸上浮起了笑容,让阿史那咄苾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他是天神的宠儿,曾经有那么一段美好的时光,草原上的人们没有人不知道阿史那咄苾的勇名。

    那些狗屁的始波罗们在他眼里就像孩子一般,他只要站在他们的面前,就能吓的他们瑟瑟发抖。

    他曾经徒手面对过狼群,他曾经在急奔的马群中降服过头马,他曾经爬上神山去寻找过天神的国度,他也曾经娶到过草原上最美丽的女人。

    他从没有想过会走进牢笼,而且在笼子里面一待就是好多年,他失去了权力,失去了名声,失去了部众……

    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她用言语而非刀剑便让他屈服了下来……现在又想做什么呢?他还能像当年一样被说服吗?

    在那温暖的笑意中,他的意志再次动摇了起来……真是一个如同魔鬼般的女人啊,天神为什么不对她降下惩罚呢?

    其实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当年那个如同草原雄狮般的男人便已经逝去,剩下的不过是一个年老而又多疑的突厥贵族而已了。

    他不再那么狂暴而又危险,也就更加容易被说服,而且谁又喜欢被关在笼子里呢?

    阿史那咄苾只不过是被关的久了,当笼门打开一条缝隙的时候,他竟然胆怯了……这真是讽刺的一幕。

    阿史那杨环和以前一样,总能找到突厥贵族们的弱点,在这一点上,他和李破其实很相似。

    当然了,这也是一位贤明的王者所必备的基本品质之一,不然的话,贤明二字便和他们无缘了。

    “阿史那求罗很敬重于你,每次他来王庭都会去见你,你教会了他很多东西,但你没有教会他怎么去爱护自己的部众。

    所以他们现在过的都很困苦,你也应该感到羞愧,他们在你的率领下过了那么多年,他们和你一样向来无所畏惧,仇敌见到他们都会像兔子一样逃走。

    可现在你再瞧一瞧,除了他们还愿意跟随汗王去争取胜利之外,还剩下了什么呢?母亲失去了儿子,妻子失去了丈夫,孩子没有了父亲。

    这个冬天会有很多部落消失在草原上,阿史那求罗为什么急着回去?就是因为他得回到汗帐去面对那些向他求援的人们。

    再这么下去的话,你妻子的坟墓将不再有人看守,他们再敬畏于你,也要先去填饱孩子们的肚皮……”

    阿史那咄苾的呼吸粗重了许多,妻子这个字眼永远都是他的软肋,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去陪过她了……

    “可汗想让一个贺兰苏尼阕去做什么呢?我离开部众太久了,还有什么人会记得我?而且我在那里的时候,部众们过的就很好吗?”

    这样自贬的话搁在十年前你绝对不会从阿史那咄苾口中听到,可经过这些年的王庭生活,不论过的怎样,他的视野确实开阔了许多。

    传到他耳边的声音也不再像以前那样都是讨好,谄媚的言语,一些指责也不再引起他愤怒,因为听上去很有道理。

    随着年纪渐老,他也开始越来越多的回忆起早年的生活,并进行反思,于是他便也能够看到,当年他统治西方部众的时候,那里的人们并不见得多么的拥护他。

    当然了,那也没什么可后悔的,他是阿史那咄苾,不管人们是否拥戴于他,反正人们确实都很怕他,这也就足够了。

    而所谓的贺兰苏尼阕,就是突厥王庭的掌兵官,一般来说应该是三到五人,很像南边的卫府大将军。

    与大逻便,哥利达官等并列,是突厥王庭当中最顶尖的辅臣之一,可以参与政事,给予可汗建议,地位上其实相当于中原的宰相。

    只是突厥政治架构到底和中原帝国不同,不但设有东西可汗,以及一些其他小可汗,而且还有匍尼热汗,索葛吐屯等官职掌握实权。

    所以他们的宰相更像是给一些年老而又德高望重者的养老职位。

    就像是阿史那咄苾还兼任附邻可汗,名义上掌管着王庭附离子,可实际上呢,他指挥不动任何一个附离子。

    此时阿史那罗恒安静的听着他们说话,时不时的和阿史那毕吉对视一眼,心里想着可汗是不是想让阿史那求罗杀了阿史那咄苾。

    要知道阿史那求罗已经成为颉利汗有些年了,他即便再尊重于阿史那咄苾,也不会让他来跟自己争夺权力。

    对于这一点,阿史那罗恒深信不疑,因为这就是突厥的传统,每一次的权力交接,先流下的往往就是至亲的鲜血。

    父亲杀死儿子,儿子杀死父亲,兄弟之间挥舞弯刀,都是很常见的场景,部落当中如此,王庭也不能免。

    所以他觉得可汗想让阿史那咄苾回去西边,一定是想让阿史那咄苾去送死。

    曾经那个凶暴无比的男人,缺乏的就是看清局面的智慧,如今他好像也没有改变,看上去竟然心动了,真是愚蠢啊……阿史那罗恒不由暗自嗤笑。

    但是接下来阿史那杨环说的话,明显推翻了他的猜想。

    “你们都是阿史那氏的子孙,天生尊贵,所以很少去关心那些普通的突厥人,这不是你们的错。

    启民可汗曾经说过,我们只有像爱护自己的孩子一样去爱护我们的部众,才能将阿史那的荣光传播的更远。

    我想你在王庭之中待了这么久,应该能够体会到这一点了。

    各部的供奉正在日渐减少,是他们不够恭敬吗?不是的,是他们的部众生活的越来越不好,拿不出太多的东西来奉养主人。

    尤其是西边的部落,大片的草原正在空出来,阿史那求罗击败了强大的敌人,这是他的功绩,可他对部民的付出毫无怜悯之心。

    他来王庭请罪,说的都是什么呢?不该带着勇士去攻打天神之鞭?趁着强大的敌人正虚弱去攻打他,有什么错吗?

    他没有看到自己真正的缺点,我想让你去辅佐并教导他,让他懂得敬畏天神赐予他的一切。

    其他人去了可能会被杀死,你应该不会的,想去试试吗?”

第1015章王庭(三)

    阿史那杨环,前隋义成公主,如今全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坐在一张虎皮之上,身上披着貂裘。

    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肩头,额头上带着镶满宝石的额环。

    她已经不算年轻了,却还在壮年,相对于她那尊崇的地位,煊赫的权势,她也只四十出头的年纪而已。

    这是一个畅游在权力的海洋之中的女人,她以不到四十的年纪登上了权力的巅峰,又用了不到十年的时间,稳固住了自己的权位。

    相比于启民可汗,始毕可汗而言,她无疑更有政治手腕。

    启民可汗接掌汗位的时候,突厥陷入到了严重的内部斗争当中,西边的同族也对他们虎视眈眈。

    启民可汗借助与隋朝的良好关系,或驱逐,或杀死了那些与他争夺汗位的亲族,登上了突厥可汗的宝座。

    但他那时面对的是一地烂摊子,于是他向隋朝称臣,并娶义成公主为妻,因为与隋朝交好,西边的同族也偃旗息鼓,不再敢来进攻王庭,极大的优化了突厥的外部环境。

    接着他又对突厥内部进行很长一段时间的安抚。

    在他统治时期,突厥人的生活渐渐平静了下来,贵族们不再横征暴敛,动辄相互厮杀,牧民们的牛羊渐多,生活不像从前那么艰苦。

    这也为突厥后来的强盛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但因为突厥游牧民族的特性,很少有突厥贵族赞同他的功绩,反而觉得启民可汗过于软弱,尤其是向隋朝称臣之举,让突厥贵族们很是愤怒。

    他的儿子阿史那咄吉世就是其中之一,所以当阿史那咄吉世登上汗位之后,突厥与隋朝的关系急转直下。

    阿史那咄吉世,也就是始毕可汗继位之初,虽然立即续娶义成公主为妻,表达出了两家交好的意愿。

    可实际上则是,他同时也停掉了向隋朝的岁供,几乎等同于不再认同隋朝的宗主地位。

    接下来他们与西突厥的关系也开始恶化,始毕可汗毫不犹豫的派阿史那咄苾连续进攻西突厥,将突厥王庭的势力范围重新扩展到了西域地区。

    在东边他则关注着隋朝和高句丽的战争,随时准备收获渔翁之利。

    于是便也有了突厥王庭南迁之举,而随着隋人的内乱,许多隋人来投奔突厥,隋地北方诸侯纷纷向突厥称臣,突厥的强盛好像自然而然便到来了。

    当时有隋人这么形容,戎狄之盛,古之未有,即便是匈奴,柔然,鲜卑等部族最为强盛的时候,也不如此时的突厥。

    接下来便是始毕可汗率三十余万众南下,将隋帝杨广围在雁门,那是突厥国力强大的最为直接的表现,同时也是突厥最为辉煌的一刻。

    但接下来突厥人就尝到了苦果,接连两次南征,收获甚微,损伤却极为惨重,始毕可汗更是在第二次南征之后,病殁于大利城,无疑给了突厥人当头一棒。

    极盛而衰,好像天神跟突厥人开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

    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间段,阿史那杨环用她那非凡的眼光,以及卓越的政治手段篡取了突厥汗位。

    接下来便是阿史那杨环的表演时间了。

    这位可汗接下来的也是个烂摊子,但她显然比始毕可汗更有耐心,她用了近十年的时间来平定突厥的内乱,巩固自己的权位。

    她做过启民可汗,始毕可汗的可敦,对突厥十分了解,同时作为前隋义成公主,她无疑更赞同启民可汗的策略。

    这对如今突厥而言是有好处的,对南边那个新兴的王朝示好,并开通边市,就是这种策略的延续。

    突厥人在二十多年之后得到了难得的休养生息的机会,可是外部环境的恶化并没有停止,始毕可汗的激进策略留下了太多的后遗症。

    当然了,在今时今日,由于阿史那求罗击败了射匮可汗,南边的人们还没有走出战乱,高句丽在和前隋的战争中受创极重,虚弱的已经直不起腰来。

    相对安定一些的突厥便占据了优势,所以说,作为突厥可汗的阿史那杨环,不但是全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同样的,那些男人们也比不上她。

    就像是殿中的几个男人,不论他们有着怎样的权势,又有多么狂暴,残忍,狡诈的性格,他们都要收敛起他们的气势,驯服而又温顺的坐在那里。

    ………………………………

    见人到齐了,阿史那杨环摆了摆手,侍从们端着杯盘进来,摆上了茶汤和点心。

    都是在突厥不常见到的东西,没有酒,也没有热气腾腾的肉食,一看就是出自隋人之手。

    等到侍从退下,阿史那杨环端起茶来饮了一口,她看上去心情极好,刚刚来到的阿史那罗恒也放松了下来。

    耳边传来可汗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柔美动听,突厥女子声音再好,也很难拥有这样的特质。

    “大逻便在南边做的很好,天神之鞭没有再出现于草原之上,而且还给我献上了一些新鲜的东西,我已经很久没有尝到过了呢,你们也尝尝看……

    不一定和你们的口味,但我想应该比那什么五石散更能让人接受一些,不是吗?”

    五石散毒死了始毕可汗,这是突厥的官方定论,几个人听了都是心中大跳,迟疑的看向桌面上的稀奇食物,不知该不该尝试一下。

    阿史那罗恒得到了夸赞,笑的眼睛都没了,拿起点心犹豫了一下,一口吃了下去,有点干,没放盐,有点甜,不怎么好吃,还很噎人……灌了两口茶汤才送下去。

    胖子总有一个好胃口,嘴巴也很刁,他要是吃不惯的话,那么其他两人也不会有所例外,很好理解,被牛羊肉和奶酒养出来的胃口,点心什么的就显得过于清淡了。

    但是南北都一样,马屁必须要拍,阿史那毕吉急匆匆的吞下点心第一个就笑道:“隋人的吃食就是精美……听说天神之鞭以前就是个厨子,要是能把他捉过来给咱们做上点吃的,一定更可口些。”

    这显然是李渊那边的声音传到了突厥王庭,才产生了这样的“误会”,嗯,突厥人的马屁工夫确实没法让人恭维。

    要知道现在李破可已经是可汗的女婿了呢,就算他被捉到王庭来,也没人敢让他下厨吧?

    当然了,突厥贵族们聚在一处,说可汗两句坏话,议论一下天神之鞭什么的,都属于日常节目,不用奇怪什么。

    阿史那咄苾艰难的将这该死的点心咽了下去,差点没被噎死,眉头都皱成了一团,用茶汤顺了顺,那种苦涩而又带着点咸的味道,更让他反胃了。

    茶之一物在隋地贵族中间也才流行了不久,更不用说北方草原了,突厥人显然还没有开发出它能消食化气,解除油腻的功能。

    被喂了一嘴“狗屎”,阿史那咄苾顿时不太高兴了,他虽然老了,但骨头还在,并不怎么惧怕这个“幽禁”了他许久的女人。

    “听说李破已经当上皇帝了,又怎么会出现在草原上?你们想捉住他可不太容易,你们看看阿史那求罗那个小崽子都干了什么,带着那么多的勇士去城墙边上转了一圈,回来便得来这里磕头了,真是愚蠢而又胆小啊。

    你们还不如他,只敢在这里说人家的坏话,我真替你们的祖先感到羞耻。”

    阿史那毕吉被他说的面红耳赤,可他的怒火才刚燃起,就被对方冰冷而又凶狠的眼神给浇灭了。

    他的勇气早已消失在了那场狼狈的“叛乱”当中,所以他只能恶狠狠的灌了口茶汤,心里念叨着这可真难喝,嘴上却嘟囔道:“如果他再敢来草原,我一定会亲手捉住他的。”

    阿史那毕吉还是老样子,阿史那罗恒想着,顺手抓起一块点心扔进嘴里,心里也在念叨,怎么会这么难吃呢,真该把做出它的厨子抓起来拖在马后面。

    阿史那杨环并没有责怪他们的失礼,因为这就是突厥贵族们的日常,如果不是在可汗的宫殿当中,他们还可能会醉醺醺的互殴一场,然后坐下来继续喝酒。

    当然了,如果是那样的话,就算阿史那咄苾年纪大了,但他应该还是能把阿史那毕吉的屎给打出来。

    她惬意的咀嚼着中原美食,间或饮上一口茶汤,她也不很习惯了,只是这些东西里面带着故乡的味道,让她很是迷恋。

    “阿史那求罗很有领兵才能,可他对自己的部众不好……”

    殿中一下安静了下来,可汗在说正事了,需要仔细倾听。

    即便阿史那求罗是阿史那咄苾的女婿,同时也是他的侄儿,他也没有一丝为他说话的意愿。

    “阿史那咄苾啊,我的兄弟,你在王庭待的太久了,不想出去走走吗?”

    阿史那毕吉和阿史那罗恒都惊了惊,不约而同的看向可汗,本能的想要劝阻她,可最终谁也没有说话。

    正在跟点心较劲的阿史那咄苾一下抬起头,目光锐利的好像刀剑,依稀还能看出当年的风采,只是一眨眼间便隐没了下来。

    他慢吞吞的将点心放进嘴里,含糊的道:“为什么呢?我在这里过的很好。”

第1017章王庭(五)

    阿史那咄苾沉默了下来。

    自由的机会就这么突然的摆在了他的面前,如果是当年,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然后回去立即把阿史那求罗给宰了。

    嗯,最多最多也就是看在女儿的面子上,留他一条性命滚回王庭。

    可时间消磨了他的意志,他现在想的东西很多,却唯独没有了去跟阿史那求罗争夺权力的欲(和谐)望。

    阿史那杨环不再劝说于他,她相信阿史那咄苾会做出明智的选择,就像当年一样。

    至于这算不算放虎归山,或者是阿史那咄苾回到西方汗帐之后,又会不会鼓动阿史那求罗来反对她,她都已经考量的很清楚了。

    她的目光已经放到了数年,乃至于十年之后,根本不在于一时的得失。

    如今的她已经牢牢握住了突厥可汗的权柄,整个突厥都在她的威严笼罩之下,接下来她要做的事情……又岂是这些目光短浅的突厥贵族们可以测度的?

    她这会的想法和李破比较相似,突厥人脑子不太好用,玩弄他们于股掌之间并不是什么太过为难的事情。

    她轻声的说着,“冬天还很长,你不需要着急的做出决定,我们都知道前面的路还很长远,天神会指引他的儿女们做出最好的选择的。

    而且,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决定在明年春天的时候,让塞斯力琴部向西迁移,归于颉利汗账下,如果你同意的话,那么他们将是你在西边最坚定的支持者。”

    殿中的几个人都吃了一惊,王庭四大部族是在启民可汗登上汗位时设立下来的,曾经帮助他击败了都蓝可汗,西突厥达头可汗。

    为了赏赐他们的功绩,且鉴于王庭直属力量不足的现状,于是以四大部族卫护王庭,他们的首领不是可汗的心腹,便是可汗的直系亲属。

    四大部族和附离子一道护卫王庭的安全,同时震慑不臣,讨伐叛逆,自启民可汗而始,东西两个汗王再未曾掀起过叛乱,这里面就有着王庭四大部族的功劳。

    现在阿史那杨环却要令四大部族之一的塞斯力琴部西迁,去为颉利汗效力,真的让人震惊不已。

    阿史那毕吉微微张着嘴,满眼的迷茫,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王庭四大部族已经相处了几十年,不论他们之间有着怎样的争斗,那都是自己帐篷里面的事情。

    他们在王庭中享受到了普通部族无法拥有的权力和荣耀,突然之间四去其一,如同砍断了他的胳膊一样让他疼痛不已。

    就像当年阿史那罗恒被留在大利城一样,其他三部的首领除了殷切的问候了阿史那罗恒之外,却都不愿给他留下哪怕一个部民。

    而在他们的极力争取中,彻底把阿史那罗恒踢出了四大部族,只保留了他大逻便的官爵,这也是他们离去之后,大利城立即闹起了叛乱的原因。

    当时阿史那罗恒险些被杀,靠着亲信的支持才把叛乱平定下来,并迅速的将萧皇后这个烫手山芋送去了南边,大利城才终于安定下来。

    可他那会却已无力控制云中草原的部落,加之大批的部落跟随王庭北去,云中草原一度陷入混乱当中。

    所以这个时候最高兴的恐怕就是阿史那罗恒了。

    在惊讶之后,他第一个笑眯眯的恭维道:“可汗总是这么的英明,西边子民们的哭泣声我在大利城都已经听到了,如果贺兰苏尼阕大人能够带领赛李丽琴部去到那里的话,一定能带给他们希望,他们会非常感激可汗的仁慈的。”

    “希望是这样吧……”阿史那杨环笑道,接着她便看向阿史那毕吉,声音立即低沉了起来,里面充斥着权力的味道。

    “作为阿克南部的首领,其他人都愿意跟你交谈……那么你认为塞斯力琴部的离开,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呢?”

    这个时候阿史那罗恒已经明白了为什么是他们三个人被请到了这里。

    阿史那毕吉无疑是王庭四大部族的代表,而他阿史那罗恒是那个一定会赞同塞斯力琴部离开的人。

    在赞叹于可汗的手腕的时候,他还是想不明白,可汗为什么要把四大部族分开,这么做看上去对可汗可没什么好处啊。

    当然了,想不明白不要紧,他的心一下活泛了起来,既然塞斯力琴部可以离开王庭,那他是不是也能带走自己的部众去大利城呢?

    心头逐渐火热,可他毕竟不年轻了,没那么冲动,因为这个提议很可能会让他死在王庭,所以要慎重再慎重。

    阿史那毕吉在可汗威严的目光中低下了头,干涩的道:“可汗啊,是阿史那葛云犯了什么错吗?您要驱赶他离开王庭……”

    一直侍立在侧,默不作声的阿史那牡丹终于开口说话了,“请不要做出这样的误解,作为可汗的臂膀和刀箭,塞斯力琴部上下的忠诚无可置疑,勇猛的阿史那葛云去年时还为可汗砍下了叛逆的头颅。

    所以为了奖赏他们的功绩,可汗决定赋予他们新的使命,怎么?我的兄弟,你是想置疑可汗的决定吗?”

    阿史那罗恒看着这个场面,幸灾乐祸的想着,阿史那毕吉如果屈服的话,那么回头他就得面对其他人的质问了。

    可汗还是那么值得人敬畏,和当年一样……

    ………………………………

    阿史那罗恒缓慢的挪出了宫殿,聚会很短暂,却决定了两件大事,阿史那罗恒基本上没说几句话,却在其中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感受到刺骨的北风带来的寒冷,阿史那罗恒再次感叹起了生活的不易。

    离开王庭很多年的他,已经开始不适应王庭的生活了,想到方才殿中发生的一切,他不由怀念起大利城。

    在那里他就是可汗,不但掌管着云中草原最富庶的地方,也就是前隋的定襄郡,大利城,而且现在云中的部落首领们每年都会向他奉上丰厚的礼物。

    再加上今年开通的边市,想必大利城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成为草原上一颗耀眼的明珠,所有追逐商易的人都会在它光芒的吸引下来到这里,并为它所折服。

    而王庭呢,这里充斥着可汗的威严以及贵族们的窃窃私语声,让人恐惧而又心烦意乱。

    嗯,直白些就是在说土皇帝当久了,回到王庭之后大贵族到处都是,让他感到了压抑。

    他现在也闹不明白为什么可汗会允许阿史那咄苾离开,并让塞斯力琴部那样的大部追随于他。

    关在笼子中的狮子已经很吓人了,放了出来那是要吃人的,他不相信可汗想不到这一点,可却还是做出了那样的决定,为什么呢?

    王庭中发生了什么大事是他不知道的吗?或者草原上将有事情发生?

    阿史那罗恒的后背有些发凉,不为别的,就是当年阿史那咄苾被困于王庭,有他出的一份力,而且还不小呢。

    想到这里,他觉着自己应该快些离开王庭了,他隐隐约约的闻到了些危险的味道……如果他走的时候,可汗允许他把自己的部众都带走,那就更好了。

    不知什么时候,阿莫思设又出现在了他的身旁,搀扶着他的胳膊,像“朋友”一样跟他交谈了起来。

    阿史那罗恒心情慢慢好转,和愚蠢的人说话总能寻找到些快乐,但是绝对不能和他们长久的相处,不然不管你多聪明,最后总会受到笨蛋的拖累。

    …………………………

    殿中,几个大贵族都离开了,阿史那杨环没动地方,只是招呼着阿史那牡丹坐下。

    实际上,以如今阿史那牡丹的权势,并不需要再在可汗身边侍候,殿中不管谁来,都能有她一个位子。

    但是她还是习惯站在可汗的身边,因为这是用了近三十年养成的习惯,所以人们才会说阿史那牡丹是可汗的影子。

    “阿史那咄苾确实老了,如果是十年前,即便前面是陷阱,他也会毫不犹豫的跨过去,让设置陷阱的人流下鲜血,可现在,他却想要仔细的观察一下前面是不是有陷阱在等着他。”

    阿史那那爽朗而又洪亮的笑声充满了整个空间,显然她并不在意有人会听到什么,又会去传给谁听。

    因为她是阿史那染干的女儿,阿史那咄吉世的妹妹,如今王庭之中,身份比她高贵的人已经不多了,比她更得可汗信任的人则一个也没有。

    阿史那杨环也轻声的笑了起来,她没什么成就感,把阿史那咄苾禁在王庭差不多有十年了,而阿史那咄苾又没有越发勾践的本事……

    看着他一天天变得颓废而又倔强,除了报复的快感之外好像也没剩下什么。

    “希望他不要被阿史那求罗杀了吧……”阿史那杨环道。

    阿史那牡丹再次大笑起来,她显然想到了可汗刚才说服她那兄长的时候所说的那些话,“他们啊,根本不知道言语胜过刀弓的道理,如果他们去到长安,我敢保证,他们只配去看守城门。”

第1018章王庭(六)

    “长安啊,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去了,你总是谈起那里,这说明李定安将那里治理的很好?”阿史那杨环略有憧憬的说道。

    阿史那牡丹收起了笑容,“可汗应该早就知道,他不只是一位英明的将军,同样也是一位……贤明的王者。

    他将并州,代州也治理的很好,我每次去到那里,都能感受到那里的变化,这才过去多少年啊,那里的人们好像就已经忘记了战争带给他们的伤痛。

    牧场上有突厥人为他们放牧,成片的农田都种满了秧苗,我特意和他们交谈过,几乎没有人再去担心有人会来杀死他们的亲人,掠夺他们的财产。

    他们满嘴都在说着李定安的好话……长安也一样,我在那里跟许多人坐下来说话,虽然还能感受到他们的愤怒,但却已无法劝说他们拿起刀枪起来反抗。

    要知道我去的时候,他才率兵进入长安不到一年,若不是关西人失去了勇气,那么就只能说他们的新主人太过强大,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了。”

    “我知道,我知道……”阿史那杨环笑着摇头,“你已经在我耳边说过很多次了……南边的人本来就很健忘,他们可以投靠李渊那样的逆贼,自然也会向李定安低下头去,不值得奇怪。”

    说到这里,阿史那杨环叹息了一声,“我知道你是想告诉我,大隋已经亡了,再也回不去从前了是吗?”

    阿史那牡丹点着头,多年以来她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的秘密,她一直忧虑于可汗对大隋的怀念,所以屡次为此进行劝说。

    善忘的可不止南边的人,突厥人从隋人身上占到上风也不过是这十几二十年的事情,可他们好像已经忘记了当年匍匐在大隋皇帝的身前,拼命讨好的往事了。

    王庭中充斥着对南人的诋毁,轻蔑的好像那只是一群奴隶,可他们当中有谁去到过南边呢?

    真要较真的话,也就是一些人曾经追随始毕可汗进行过两次南征罢了,这里面的代表人物就是如今的颉利汗阿史那求罗。

    他带领着三万多突厥勇士南下,初衷又是什么呢?

    想完成父亲未曾完成的伟业?还是觉得天神之鞭也就那么回事,他所带领的也不过是一群想要向突厥称臣而不可得的乌合之众?

    忧虑之中,她看向了她的可汗,于是便也觉出了几分滑稽。

    突厥啊,掠地万里,控弦百万,这样一个庞大的帝国,现在真正忧虑于它的前途,想要为它做点什么的竟然是两个女人,天神一定是在和她们开玩笑。

    “可汗不要嫌我多嘴,说起来这些年去过南边的人越发的少了,他们根本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

    我想告诉可汗的是,那里死了很多人,我见过了李定安和窦建德,他们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们不拜神明,只相信握在自己手中的权力和刀弓,他们对突厥毫无敬意,尤其是李定安,他的狡诈和凶狠我们都曾见识过……”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组织了一下措辞才接着道:“他和文皇帝长的很像,尤其是那双眼睛,和文献皇后几乎一模一样。

    我现在只希望他没有文皇帝那样的才能,不然的话,他将来一定会来进攻我们的。”

    阿史那杨环轻轻扬了扬眉头,接着又紧紧锁住,“这些你可是头一次说给我听……为什么?”

    她脑子有些乱,目光中满是狐疑,和文皇帝,文献皇后很像?是他们的子孙吗?怎么会?

    但作为突厥可汗,她立即将震惊压在了心底。

    还能为什么,两个女人对视了一眼,阿史那杨环嘴角便又挂上了笑容,“是啊,徒增烦恼罢了,那边的人不管是谁的子孙,嘴里念叨的总是天下如何如何,百姓怎样怎样。

    血脉固然重要,却没几个人真正在乎,不像突厥,大家都姓阿史那,倒是省事不少……

    我知道你在忧虑什么,当年启民可汗为突利汗的时候,文皇帝便派人结交他,都蓝可汗于是便联合达头可汗一起攻打并驱逐了他。

    兵不血刃便让突厥迅速衰弱了下来,并紧紧握住了一枚棋子……确实和现在的阿史那多闻很像……”

    阿史那牡丹则道:“自阿史那多闻离开王庭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他的野心就像是草原上的野草一样疯长,他派回王庭的使者越来越傲慢了。

    现在王庭中关于可汗继承者的议论越来越多,就是替他在说话,可汗应该清楚的,那为什么还要让塞斯力琴部离开呢?

    阿史那葛云的父亲是阿史那思真,他们都和阿史那多闻有着仇恨,不正应该笼络他吗?”

    显然对于阿史那杨环的举措她并不赞同,这也是她头一次不能看清可汗的心意,所以在大局已定的情形之下才问出自己的疑惑。

    阿史那杨环笑了起来,“你说李定安和文皇帝,文献皇后长的很像,他的身世你一定也探查过了,结果呢,跟我说说吧。”

    显然阿史那杨环并不想跟心腹谈论刚才的话题,阿史那牡丹看着她,无奈的笑了笑,她已经跟不上可汗的脚步了吗?也许吧……

    她想了想道:“我去晋阳时打听过,也跟您说过了……那会我并不想追究什么,所以探听的不很仔细,也没向谁说过此事。

    但李定安入主长安,便需慎重些了,所以我去见了皇后,皇后过的很好,您应该知道的,她经历的太多,现在只想过平静的生活。

    我探问了一下,她并没有说什么,可据我看,她应该知道些什么,因为她总是不愿谈论皇帝的过往。

    我又去见了杨恭仁兄弟,他们一样如此,南边的人啊……讳莫如深往往便是说他们有所猜疑。

    李定安在草原上待过一段时日,大业六年或者七年的时候南下归于隋地,而且他后来自号汉王,按照他的年纪……”

    说到这里,阿史那牡丹摇了摇头,道:“现在追究这些没什么用呢?可汗就当乡野趣闻听一听吧,他已定下国号为唐,就算他乃杨氏血脉又如何?可汗难道还指望他认祖归宗不成?”

    阿史那杨环责怪的看了一眼阿史那牡丹,显然对她的知情不报很是不满……

第1019章探望

    “竟然还有这样的故事,真希望你是在说笑……要是能亲自见一见他该多好……他真的和文皇帝,文献皇后长的很像吗?

    我在宫中的时候,得文献皇后亲自教导,现在回想起来还是隐有敬畏,她只是静静的看着你,便能让你觉得做错了什么,然后便不安的厉害……

    唉,过去的太久了……杨广真是该死,玷污了他们的威名……”

    说到这里,她却笑了起来,“如果猜测是真,他助我登上突厥汗位,自己又当上了皇帝,你说这是不是就是天意呢?”

    瞧着可汗的笑容,阿史那牡丹只觉得有寒意在心中升起,南北两个帝国,若都跟隋室有着牵连,背后又是谁在操弄着这一切?

    笑容渐渐在阿史那杨环脸上隐没,她的目光也变得冰冷了起来,“这些事就不要外传了,今日在这里值守的人都杀了,王庭内外,我不想听到一丝一毫这样那样的猜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阿史那牡丹深深的低下了头,道:“是的可汗。”

    阿史那杨环看她良久才莞尔一笑,指着桌案上的点心道:“他们不懂品尝,吃着就好像在喂他们吃五石散,你来尝尝吧,当初咱们在洛阳的时候,吃的桂花糕与此类似……”

    …………………………

    突厥王庭中的窃窃私语无法传到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草原上的变故也只方兴未艾,即便李破鼻子再灵,也无法在此时有所察觉。

    大唐元贞二年的年关终于到了,只是没有皇帝带头,长安的年关过的普普通通,只是比去年要好的多。

    起码人们能够安心的在家中吃顿团圆饭,祭祀一下祖宗。

    烟气缭绕之中,杂着酒肉的香气,说明长安人家的生活确实比去年强了一些。

    今年长安令长孙无忌,上请工部一道盖了些善堂,还请户部在四城给贫苦无依者施粥,奔波之下效果显著,今年入冬以来,长安未因冻饿而死一人。

    至于是不是真的,御史没有说话,李破就当是真的了,于是年关时便诏其入宫赐宴,席间慰勉甚多。

    当日梗着脖子,骂不绝口,只求速死的长孙无忌拜伏于地,满脸羞惭,可能是入戏太深,还哭了一鼻子。

    当然了,年关宴请群臣是李破早已定好的,并不会只宴请一个长安令,席间满座重臣,也就把长孙无忌显了出来。

    他出身洛阳长孙氏,又是秦王李世民的舅兄,因其善举而入席间,群臣看着他都是滋味莫名。

    既感慨于皇帝的宽容,又赞叹于皇帝之爱民。

    君王的贤名都是一点一滴积攒起来的,可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就能得来,自李破登基以来,重视农桑,与民休息的诸般举措早已为众人看在眼中。

    旧人自不必说,新人们则都会拿新皇与李渊对比一下,得出的结论其实显而易见,失败者怎么能与胜利者相提并论呢?

    正所谓成王败寇,所以新皇的仁慈那才是真的仁慈,唐公……就算了吧,未登基之前,唐公的名声还不错,登基之后那就不用提了。

    大肆任用亲族,良莠不齐之下,出了许多差错,还让李建成,李世民兄弟相争,大家活的都是战战兢兢,每日里琢磨的不是太子怎么样了,就是秦王如何如何,哪还顾得上关注民生?

    瞧瞧现在,大家其乐融融,只需勠力向前,帮助皇帝统一天下,鼎定九州便也成了,多省心啊。

    实际上大家也都明白,皇帝将长孙无忌诏入宫中参宴,奖赏的不单单是他的善举,他在高慎一案中的举动也可圈可点。

    而且长孙氏作为洛阳门阀世族的代表,明显禁受住了朝代变迁的考验,用种种行动表达了效忠新皇之意。

    他们确实配得上皇帝的嘉奖。

    想到这些,很多人不由感叹起了世事之奇妙。

    李渊治政之时,长孙叔侄是正经的秦王李世民一党,宦途起起伏伏,屡遭外贬,到了如今,却渐渐受到新皇的信任。

    而没了那些政争,他们的仕途看上去分外的光明,改朝换代啊,长孙氏还真是幸运,也不知祖坟冒了几许青烟……

    …………………………

    年关一过,意味着旧的一年就此结束,新的一年开始了。

    官员们还在休沐当中,宫中却比年关时还要热闹几分,妃嫔们在清宁宫欢宴一场,第二天便开始为上元节做起了准备。

    皇后今年准备宴请宫外的夫人们入宫相聚,自然还要有妃嫔们作陪,而且今年宫中不再禁止灯火。

    于是大家便都制作起了灯笼,还玩起了放下很久的各种游戏,欢快的情绪充斥着宫禁的各个角落。

    很多人其实都明白,这是拜外间屡传捷报所赐,不然气氛绝对不会这么宽松。

    前几年李渊渐显颓败之时,每逢年节宫中比平日还要压抑几分,哪像现在各个喜笑颜开,于是宫人们礼佛的时候便也要念叨几句国泰民安什么的。

    大年初一,小雪,外戚人家陆续入宫拜见贵人。

    鸿胪寺卿高表仁在宫人引领之下来到鹤羽殿外,鹤羽殿位于清宁宫西北,南边紧靠着西海,位置吧不太好,向北正能看见高耸的长安被城墙,离着宫门也远。

    一路走过来,高表仁腿都走软了,就算穿了不少,也被冻个够呛。

    高德妃如今就住在鹤羽殿内,当然了,这也不是一个单独的殿宇,而是一个建筑群落,这才符合高德妃在宫中的地位。

    等到高表仁来到殿外,他身边其实就已经围满了宫人,有的为他挡风,有的为他引路,都是恭恭敬敬,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这无疑让高表仁放心了不少,要是高宝儿在宫中受了冷落,应该不会有这样的阵仗。

    高宝儿当然不是高表仁的女儿,高宝儿的父亲是高恂,被关押在大理寺大牢里的高慎是高恂的堂兄。

    高宝儿入宫差不多两年多些,新皇登基之后,才立其为德妃,当时高氏族内还高兴了一番。

    现如今再回头看看,高表仁不由得暗自叹息了一声。

    高慎一案至今没个着落,高氏族人牵连者众,如丧考妣,不然的话高表仁作为高氏阀主也不会代替高恂借着年节之机入宫来见德妃娘娘。

    为的是哪般不言而喻,外朝无计可施,那吹吹枕头风呢?虽然高恂告诉他,德妃娘娘在宫中的处境也很为难,但他还是来了,这只能说明高氏在声势大弱之下,已来到了危难之际。

    高表仁正值壮年,可大年初一,正是一年当中最冷的时候,即便走了一路,气血活动开了,他却还是打起了哆嗦。

    于是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威严模样就怎么也拿不出来了。

    高宝儿披着厚厚的披风,在宫人们的簇拥之下早已迎在了殿外。

    高表仁远远的便躬身施以臣下之礼,高宝儿立即回礼并迎了上来。

    说实话,不是父母入宫来见,高宝儿心中自然有所失望,可阀主亲来,分量不问可知,至于叔父此来的目的,她自然也心知肚明。

    高宝儿嘴里泛着苦涩,却还不得不勉强露出笑容,殷勤的将叔父让入殿中说话。

    这位叔父和她并非一支,相互之间来往也不多,而且还有着深深的间隙,所以再怎么也装不出一家人的亲热。

    上茶之后,稍稍寒暄,高宝儿便道:“叔父此来,可是为了案子的事情?”

    高表仁连饮了两杯茶汤,终于算是缓了过来,看着年轻的侄女,微微颔首道:“说来惭愧,本不该来打扰娘娘,宫内宫外到底有别,让娘娘为难了,实是吾等无能所致。”

    高宝儿确实很是为难,他在宫中提心吊胆,前些日在清宁宫中哭诉一场,才算勉强过关,哪里还敢就那案子说话?

    但话说回来了,她在宫中也待了两年多了,少年时又在高氏族中耳闻目染,深深的知道,若无外面高氏子弟的支持,她在宫中将寸步难行。

    宫中的女子需要家族的支持,而她们如果能在宫中得宠,同样能反馈家族,这是一种共生的关系,不以各人的意志为转移。

    所以思量再三,她已经准备好了说辞,而阀主这么低的姿态,让她有些意外,同时也让她心中稍暖。

    如果高表仁来了就颐指气使,让她做这做那,那她可就要敬谢不敏了。

    “叔父无非是想让此案尽快结案,其实来不来的都无谓的紧,我在宫中听了点风声,也不知对还是不对,说于叔父听听,就当是咱们闲聊了。”

    高表仁心中微喜,“娘娘不妨直言,我当洗耳恭听。”

    “前几日有皇后宫中的人说,亲耳听到皇帝说此案就要了结了,伯父……恐无幸理,其他的也探听不来。

    叔父不会逼着我去至尊面前说话吧?侄女可没那样的胆量,此案发时,我在宫中如坐针毡,几次去清宁宫请罪,才得了至尊一句此案与我无涉。

    今日能见叔父一面,已属万幸,还望叔父莫要再来相迫。”

第1020章探望(二)

    宫中妃嫔的悲欢牵系颇大,可与平常人家相比,本质上却也没什么不同。

    大年初一,能得宫外亲人入来探望的毕竟只是少数,各处华丽的宫殿之中都隐隐传出哭泣之声。

    高宝儿也没忍住,对着叔父哭了一鼻子。

    高表仁得了些并不确定的消息,心情轻松了一些,安慰了侄女几句,并连连许诺……

    这都是题中应有之义,渤海高氏如今风雨飘摇,宫内高宝儿居于德妃之位,即便两支以前相处并不融洽,甚至可以说是颇有仇怨,可现在高德妃却还是高氏必须确保无忧的首选。

    高宝儿得到了阀主当面许诺,心中也算是落下了一块大石,这可比宫外让人传话进来可靠多了。

    而来自家族的支持,可不光是族人在外朝担任要职那么简单,而且还有财力物力人力上的诸般好处。

    比如说宫内的妃嫔们需要时不时赏赐身边的宫人,以确保他们的忠心,别往自己的饭菜里加点佐料什么的。

    还有宫嫔交结之间,也要互送些礼物,之外讨好皇后,贵妃什么的,供奉之物就更要精挑细选。

    她们的那些薪俸以及赏赐笼络人心都不够,自然需要宫外的鼎力支持。

    尤其是你在宫中需要交好于谁,如果自己无法着手的话,宫外便可以让人去交好她的家族,如果家族得力的话,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这就是妃嫔们的日常生活,和当官没什么区别。

    高德妃入宫未久,借改朝换代之机侥幸升上德妃之位,位置本就不稳当,高氏又跌了个头破血流,阀主顷刻间换了两位。

    她在宫内的惶然自是可想而知,今日高表仁入宫来见,让她十分为难,不过反过来看,对她来说却也是件好事。

    高宝儿是如此,另外一边的王贞也是一样。

    王贞在李破登基之后获封淑妃,因其在李破为汉王时便纳入府中,年纪虽小,资历却很足,又与阿史那天香,长公主等交好,所以在宫中比高宝儿过的滋润多了。

    大年初一,王世恽,王世伟兄弟两人一起入宫来见。

    王世伟就不用说了,从晋阳到长安,只一心把着女儿得过且过,在酒色上又没什么节制,是皇帝最喜欢见到的那种人,再过上几年估计就是一个废人了。

    王世恽和他不同,归于长安还不到半年,在洛阳城中熬的干瘦,王世充败亡之后,还能压制住城中官民,并将段达大军拒之于城外,才能上没有任何问题。

    来归之后,李破接见了他,封其为归国公,银青光禄大夫,赐下府邸,金银绸缎,宫人若干,极其礼遇。

    但并未予其实职,谁让他是王皇帝的哥哥呢,当了一回皇亲国戚,自然要承受皇亲国戚的分量。

    若非他还带回了一些郑国的臣子,补充了长安的人才库,又为了做给降人们看,不然的话人头落地也不是不可能。

    ……………………

    王世恽可不是弟弟王世伟,他担着的心事可就多了。

    他们兄弟在洛阳作威作福不是一天两天,十多年的时间里,王世充没少在河南折腾了,杀的人数都数不过来。

    那些义军首领就不用说了,跟着李密攻打洛阳,结下血仇无数,即便后来有些人投了王皇帝,那也是迫不得已,如果现在王世充还活着,想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的人排满了朱雀大街都富裕。

    还有那些洛阳门阀,比如说王皇帝杀了独孤机,那是独孤氏中人,杀了裴仁基,那是河东裴氏的子孙。

    还有现在长安正受宠信的长孙氏,也是被王世充逼迫才逃来了长安。

    只要想想这些,王世恽就浑身发冷,睡不安枕。

    若不是形势所迫,李破又娶了王氏的女儿,不然他即便去投窦建德也不会来长安找死,这些年洛阳人家西逃的多不胜数,如果没人护着当时就能把他们兄弟给撕了。

    所以说他带着弟弟入宫,是来求官的。

    半年了才借着大年初一入宫省亲之机来见,说明他心里确实有谱,也有着足够的耐心,没急着上蹿下跳的惹人猜忌。

    而且他想要求个外放,长安太危险了……

    从这一点上来说,王贞比之高宝儿可差的远了,外面没人帮衬不说,还需要她在宫中的支持,你说上哪说理去?

    …………………………

    王贞裹着厚厚的貂裘,缩着小小的身子,站在殿前的回廊之下,正往远处巴望着。

    她和高宝儿到底不一样,她就住在了清宁宫中的凝香殿,时常便跑去寻阿史那天香玩耍,时不时的还能和皇后饮个茶,说说话。

    有时还可以随着长公主李春出宫去晃一圈。

    宫嫔来到这个份上,其实就是最得宠的那么几位了,可见当年的苦头没白吃。

    见她略有焦急,贴身女官便笑着道:“娘娘站的累了吧?这天真冷,娘娘可要小心些身子,前些时娘娘小病那一场,可把奴婢们给吓坏了呢。”

    站在旁边的执事宦官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即便带着两个宫人去殿内搬来了胡椅,还铺上了厚厚的软垫。

    王贞就笑,“我这么坐着迎接父亲和叔父可是失礼的很了。”

    嘴上说着却还是一屁股坐了下来,她时常和李春几个相处,规矩什么的对于她们来说都如浮云。

    再说皇帝也喜欢她们活蹦乱跳的样子,每次见了都笑眯眯的充满了鼓励,也就让她们越发大胆了起来。

    主人什么样子,奴仆便也什么样子,与娘娘说说笑笑,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

    王世恽缓步行于宫殿之间,相比当初去到河东见李破时,也不过两三年的工夫,他便老的不成样子了。

    须发都已花白,黑瘦的好像一阵风来了就能把他吹走一般,身上也带着明显的阴郁气息,让人不敢轻易亲近。

    左顾右盼间,王世恽依稀好像回到了洛阳宫中,那里的宫宇和长安多有相似之处,两座大城都是宇文恺,何稠等人督建,布局之上自然多有相类……

第1021章探望(三)

    自王世恽来到长安之后,长安的安定给了他很深刻的印象。

    不深刻也不成,洛阳以及周遭几成鬼蜮,就说丘和率军进入洛阳之后,还令人清理了一些屋舍,弄的梁军上下都很不适。

    很多人死在了家中,尸骨根本无人收敛,整个洛阳城那时好像都飘散着淡淡的臭味,风吹不散,雨打不消,直接就让梁军的士气消失了一半。

    ……………………

    “三哥一会见了贤妃,可莫要说什么重话啊,现在五娘和当年可不一样了,你见了她说话小心些,不然一旦惹恼了她,连我都要受连累。”

    走了才没几步,王世伟便已气喘吁吁,满脸的虚汗不说,还被冻的瑟瑟发抖,这两年他沉迷酒色,身体已经被掏空了大半。

    相比之下,王世恽年纪比他大,瘦归瘦,人家在寒风当中却腰杆挺直,就像是立在寒风中的一杆枪。

    从洛阳乱局中磨练出来的精神意志几乎坚不可摧。

    看着不争气的弟弟,王世恽恨不能一脚踢死他,不过隐隐的却也羡慕弟弟的好运气,当年四弟败亡,王世伟直接被虏去了晋阳。

    如今看来却是运气不错,在晋阳过了两年安稳日子,哪像他在洛阳城中,坐困愁城,时刻都在跟阎王爷打交道。

    若不是李定安和窦建德都对洛阳有所图谋,时不时的就运送些粮草过来,洛阳城中的人们估计早就死绝了。

    最艰难的时候就是去年冬天,那会他都饿的想尝一尝两脚羊的味道了。

    这些年人死的太多,他都麻木了起来,来到关西的那一刻,在弘农终于吃了顿饱饭,大家都是失声痛哭,凄惨之处几如隔世。

    不管别人怎么样,反正他在长安将养了半年,才算稍稍回过点气来。

    这半年来,他除了弟弟一家,就谁也没见过,他们王氏几兄弟在洛阳造孽太深,连他自己都明白,这条命是捡来的,还随时都可能丢掉。

    王世充一支已经彻底绝了根,当时王世充战败,洛阳城中很是混乱,有人带人入宫把王世充的妻儿都给杀了。

    王世伟三个儿子,两个死在了乱军之中,一个病殁在洛阳。

    好在王世伟幸存,在晋阳又娶了几房妾侍,诞下了三个儿女,真是好运气啊……

    他王世恽……也有四子,长子王仁则于弘农为段达所杀,次子和三子殁于洛阳,只幺儿王道棱随他一起来到了长安。

    孙儿辈也都没了,只有大兄王世师的孙子躲过了这一劫。

    三代人,零零碎碎死了几十口,只剩下了小猫两三只苟存于世,这也算是他们祸乱河南的报应吧?

    本来还想训斥弟弟几句,可想到此前种种,王氏人丁凋零,在长安如履薄冰的处境,王世恽暗自叹了口气。

    话出口时已是温和如春风,“你已经说了很多次了,我都记得呢,再说贤妃于你我,主仆也,我又怎敢稍有不敬?

    一会说话时你莫要插嘴,为兄自有道理。”

    王世伟讷讷应了,他在洛阳时还不怎怕王世恽,甚至于他觉得自己跟四哥更亲近,时常跟王世恽顶嘴,也闹过些别扭。

    可在长安重又相见之下,他不由自主便对三哥畏惧了起来。

    远远绕过了甘露殿,王世伟颇为自豪的给王世恽指点并介绍着,那是皇帝的寝宫,他受邀来过一次,一起来的都是外戚,众人对他还很恭敬。

    弄的王世恽再次哭笑不得,心说咱们在洛阳时出入宫禁时的威风你忘的很干净嘛。

    过了横街就是另外一番天地了,因为外朝休沐,前面的太极宫冷清了下来,看不到什么人。

    可穿过横街便是后宫所在,一路走下来,时常能见到宫人来往,脸上的神色都很轻松,他们还碰到了出宫的高表仁一行。

    两边稍稍见礼,也没说什么话便各自行开。

    与鹤羽殿相比,凝香殿的位置就很好,正在清宁宫的南侧,离着横街不算远。

    宫中的雪景很不错,宫人们打理的也勤,可惜王氏兄弟都无心欣赏。

    来到凝香殿附近,宫人做出提醒,王世恽兄弟两人整理了一下衣袍,王世伟有点紧张,现在他完全是靠着女儿生活。

    而他的女儿更是一天一个模样,见上一次就让他畏惧上一分,洛阳城中那个小小的,心慈面软的女儿早已不见了踪影。

    现在的王贞一旦去到他的府中,颐指气使间,说什么是什么,一家子人都得围着她转,几次下来,别说王世伟那些妾侍了,便是王世伟都认为理所应当。

    王世恽是没法体会弟弟的心情的,远远看见凝香殿前站着一群人,一个娇小的身影大模大样端坐在那里。

    王世恽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侄女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吧?想想王氏嫁女时的情形,王世恽羞愧了一下,嗯,下马威就下马威吧,他这个伯父确实有点不称职。

    好在最坏的情形没有发生,王贞看见人来了,立即起身率人迎了上来,隔着老远王世恽兄弟便躬身施礼。

    王贞还礼,近前来看了看父亲,又仔细打量了一下伯父,接着便展颜笑道:“几年未见,伯父受苦了。”

    真的是不一样了,当年的她可不敢这么跟伯父说话,被送去晋阳联姻时,一路上被伯父连哄带吓,可是哭了一路呢。

    现在她稳稳当当的站在了王世恽身前,慢条斯理的说话,哪有半点当年的影子?

    王世恽再次深深的弯下了腰,“劳娘娘挂念,臣不胜惶恐,当日一别,再见时已恍如隔世,如今见娘娘安好,臣也就知足了。”

    说的很是动情,几句话间眼泪便已流了下来,王世充从杨广那里哭来了富贵,作为他的兄弟,王世恽也不差呢。

    之前王贞还带着点怨气,不过这会看他这副模样,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上前扶起了伯父,嘴上也道着,“伯父快莫如此,到了长安也快半载了吧?却还未能见上一面,是我的不对,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进去吧。”

    一家人在宫人簇拥当中进了凝香殿,王贞一边埋怨着父亲在外面花天酒地,弄的声名狼藉,让他趁早收敛些,不然就请皇帝断掉他的生活来源。

    一边则请伯父以后看着父亲些,一副很是为王氏名声着想的样子。

    爽利的让王世恽侧目,弟弟口中说的再多,也不如见上一面,贤妃娘娘的形象在他脑海之中终于变得具体了起来。

    待到王世恽在殿内坐定,才发觉这一会工夫,差不多都是王贞在说话,他竟然没插几句,如此的强势……王世恽不由暗自皱眉。

    王贞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开场白也很大气,“伯父率人来归,至尊甚感欣慰,遂才厚赐于伯父,我在宫中也与有荣焉……

    还望伯父莫要学那李密,三心二意,徒增笑柄尔。”

    你可真看得起你伯父,竟然拿李密来相比。

    还没等王世恽开口,那边王世伟已经惶恐的道:“至尊这么说的?唉,那娘娘可得好好劝劝,咱们和李密那厮怎么能一样呢?

    三哥在府中待了足有半载,足不出户,连个小妾都没纳下,也没娶独孤家的女儿,老实着呢。”

    王世恽算是被这个弟弟弄的闭了气,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王贞被父亲逗笑了,“伯父比阿爷可是有心多了……也正因如此,我要劝伯父一句,不要自作聪明……伯父的一言一行,皆在至尊视线之内。

    与其闭门自省,不如表明忠心,展露才能,至尊心胸如海,自能辨明真伪,予以任用,无须刻意为之,反而易引猜疑。”

    这些话很不客气,但却极有深度,更有洞彻人心之妙,王氏兄弟都是瞠目以对。

    看着他们的样子,王贞暗自得意,这些事她自然是想不到的,可她朋友多啊,自王世恽来归,她就比较担心,所以转着圈的便开始找人商量。

    长公主李春是头一个,萧皇后也没跑了,阿史那天香……嗯,那就算了,脑子好像还不如她呢,然后就是皇后娘娘。

    这些人的见识可不一般,看着王世恽来归,问题也不是很大,于是指点上一句两句,就能让王贞受用不浅。

    王世恽可不知道侄女为了这次相见已经准备了差不多半年,前前后后都想了个明白,才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他只想到,王氏这般凄凉光景,竟然出了如此一位厉害女子,而且还这么年轻,将来未尝不可再进一步啊……

    震惊欣喜之下,他恭敬的拱手道:“娘娘见事如此明白,真让吾等汗颜,那依娘娘之见,臣之后又该如何呢?”

    这就有些考较之意了,王世恽为官多年,见过的死人比王贞见过的活人都多,稍有震惊不假,可真要说佩服,王贞还差的远呢。

    王世恽闭门不出,可不是为了躲避皇帝的猜忌,他躲的是那些一道从洛阳归来的人们,若再与那些人牵扯在一处,才是取死之道……

第1022章探望(四)

    王氏的出路可不好说。

    洛阳王氏起于王世充,至今也没几年,勉强算是霸城王氏的分支,可自从王世充废皇泰帝自立为帝,霸城王氏便将这个本是氐族的异家子给踢出了族谱。

    所以洛阳王氏在关西也就没了根基。

    王世恽来长安之后的待遇基本上走的就是诸侯来归的程序,不予实职,虚衔一大堆。

    不管他是想要在长安任职,还是外放都很困难,没人为他说话之外,他的身份也决定了他不会受到信任。

    他越有才干,受到的羁绊也就越深。

    皇帝以及朝中重臣们不会因为一个人才干难得,就大咧咧的加以任用,求谁其实都没用。

    梁国内史令萧阆就是他的榜样,其人在梁国朝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可到了长安,活得性命已是难得,其他就不用强求什么了。

    所以王贞的回答不出意料的让王世恽失望不已。

    她一本正经的让叔父学学自己的父亲,不要有什么大志向,当然了,最好不要学他沉迷于酒色。

    在长安到处转一转,体察一下民情,有什么有用的建言就说一说,只要谨慎一些,应该就没有什么大问题。

    日子长了,等天下安定下来,再求出仕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困难了。

    “至尊曾经说过,四叔在河南杀戮太过,有伤天和,河南繁盛之地,中原气运之所在,如今一片萧瑟,李密……等人罪该万死。

    叔父千万莫要以为我在宫中,便能赎了王氏之罪……至尊在晋阳时,不喜河南诸侯之说便已深入人心。

    今日将得天下,降人来投皆优容以待,此乃大势之所趋也,不以至尊好恶为定计。

    可若有人将身首置于刀下,至尊身经百战,领袖群伦,杀上几个人又算得了什么呢?还望叔父回去细心思量。

    我王氏还能留下苗裔已属万幸,千万不要以为这里是洛阳,再行乖张之举。”

    连哄带吓,想想自己从洛阳到河东一路上所受的委屈,王贞心里快美难言,真想把李春,阿史那天香等人都叫来,一起喝上几杯,好好显摆显摆。

    当然了,这也与她十三岁便被送到晋地联姻,受了莫大委屈,对家族失望至极,后来父亲又归于晋阳与她团聚有着很大的关系。

    加之她正值青春年少,这两年过的越来越是滋润,所以王氏落到如今地步,对她并无多少触动。

    她毕竟不是靠着王氏才做到这些的,除了父亲让他有所挂念之外,其他人并不相干,从她跟王世恽说话的语气和表情上,就能清晰的看出这一点。

    被王氏的熊孩子敲了几棒子,王世恽不免有点晕。

    只是他经过的大风大浪太多了,倒也不会为区区言语所动,这些话在他心里流转了一圈,似是而非的道理便都被抛在了一边,他只意识到,自己这是吃了闭门羹了。

    侄女对他的来意很清楚,准备下了许多说辞,无非是告诉他老老实实的待上几年,不要再做他想罢了。

    于是他便真的没了什么想法,因为他如今对长安是如此的陌生,十几年前,在这里有着权势名望的那些人已经纷纷故去。

    皇帝都换了三四个了,变化太大。

    当今皇帝他见过两三次,要说了解那都是胡扯,朝中重臣为谁他也不太清楚,大的治政方略上他更是一无所知。

    后宫的侄女能不能影响到皇帝,同样如此,弟弟那些夸大的言语,都做不得准,所以他此次入宫也只抱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想法。

    他本想跟侄女聊一聊王氏的处境,侄女以前很是心软,说不定哭上一场就答应了呢?

    现在他则再没有这种想法了,侄女很有章法,堵的他根本说不出口。

    你说王氏死了多少人,人家估计觉着活该,王氏有伤天和嘛,你说结仇甚多,人家许就来一句我在宫中,尽可保你们无忧,你求官职,人家让你等一等也就搪塞过去了。

    准备的如此充分,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和王贞想的完全不同,听了这些言语,王世恽并无一丝恼怒,反而非常欣慰,有贤妃在宫中,他们王氏复起也许还有一些希望,现在也就不着急了。

    哪天真被人闯入府中杀了,那也没什么可埋怨的,他在洛阳杀的人数都数不过来,还人一条性命还赚了呢。

    在洛阳待在久了,他看世事的角度确实已经和程知节,秦琼等人比较相似,有意无意的便能透出一股凶狠野蛮之气来。

    也不再听侄女的“敦敦教诲”,不动声色间便转移了话题。

    捡着侄女爱听的说起了洛阳旧事,比如洛阳的牡丹园,又比如洛阳的寺庙,还有那些曾经也许跟她很亲近的人们。

    本来想缓和气氛,引得侄女想起跟家族的牵系,在外没几年,侄女已经把家族忘的差不多了,那怎么行?

    可让人难受的是,侄女确实来了谈兴,但好奇心太强,追根问底的,说着说着就漏了。

    杨广命人建造的牡丹园早已没了人打理,人们把牡丹挖了,埋入了不少尸骨进去,寺庙里的和尚不是跑了就是都死了,佛祖也没显灵来管管。

    最可怖的是,和尚们种了些田地,被饥民吃的溜光,和尚还每天少上几个,把和尚们吓坏了,于是很快就都不见了踪影。

    王贞幼时丧母,父兄,叔父们都忙于功业,顾不上管她,所以和她亲近的人没几个,一些人跟她一道去了晋阳,剩下的几个她问了问,都死了。

    这时王贞就顾不上高兴了,虽早有预料,却还是掉下了泪珠子,太惨了。

    她在洛阳时,洛阳就已经被称作匪巢,只是乱归乱,却还无法伤到王氏,可后来嘛,简直就是玉石俱焚,大家都没了活路。

    不得不说的是,其实这里面也有李破的一份功劳,是他一力拖住了李渊,让其不能轻易东进,于是也就造成了今日的结果。

    当然了,诸侯征战,没那么多道理可讲,这账嘛,怎么说其实也算不到李破的头上。

第1023章规划

    正月里,长安又下了两场雪,人们被冻的瑟瑟发抖之余,嘴上却还念叨着瑞雪兆丰年聊以自(和谐)慰。

    别看冷,上元佳节,宫内宫外却要比年关热闹。

    尤其是宫内,张起了很多灯笼,这种习俗兴起百来年,主要是佛教在中原渐渐兴盛所致。

    佛徒们在夜里燃灯供佛,于是信佛的人们在这一晚便张起灯火向神明祈福,之外上元节的由来则是受道教影响。

    由此可以看出,中原的人们在礼敬神明上的习惯了,只要你有来历,大家就都想着拜一拜,万一神明一糊涂,就显圣了呢。

    皇后在宫中宴请国夫人们共聚一堂,按照后来的说法那就是国宴了,乃大喜之事。

    国夫人健在的,又能得新朝承认的共有二十四位,还有七位卧床不起,萧皇后自然婉拒不来,也就十六人赴宴,再加上宫中的三夫人,贵妃阿史那容真,皇后本人,共二十一人在场。

    这些就是新朝最尊贵的女人们了,人数少了些,外朝的夫人们年纪也都大了,最小的就是晋国夫人陈氏,说明新朝底蕴还薄。

    想来过上两年情形就会有所不同,据今年的赏功规模,不几年就能多出些夫人出来,国夫人不好说,但郡夫人绝对会大量的涌现。

    李破自然没去凑热闹,正月十五,阖家团圆的日子,他也没把臣下召来聚一聚,那太讨人嫌了。

    于是只能孤零零的躲在甘露殿处置公务,比较凄惨。

    正月的后半段,臣下们也该上班了,朝堂上下的主要任务和去年没什么不同,就是为今年的诸般事务做好准备。

    战争还没有结束,杜伏威那边没什么动静,李破的计划是今年春耕过后,若那边还没回信,或者是回信比较激烈,那么出兵伐之便成定局。

    攻打杜伏威的主力便将是李靖,尉迟恭所部,顺江而下,进兵江左……接连三年大规模动兵,难免产生这样那样的问题。

    比如说士卒思乡厌战,导致士气低落,粮草供应出现混乱,或者是后方不稳等等。

    所以不管是李破还是朝中的臣子们,都觉得应该在今年彻底的结束战争,但真能如愿吗?李破心里没底。

    杜伏威的水军可不是吃素的,他继承了大量前隋水军的精华,与其水战绝对是一场灾难,据说这人在江左还很有威望,比之萧铣除了兵少以外,并不差什么,甚至犹有过之。

    窦建德倒是好说一些,去年冬天在许昌,十余万夏军就地请降,窦建德怕是没什么能力再做出比较激烈的反抗了。

    可这人很可能会引突厥人南下,不得不防。

    这些都属当务之急,却也没什么好说的,不降便打,力强者胜,此时他要是松了劲,再弄个割据数载的局面出来,那才叫开玩笑。

    让他头疼其实是战后的事情,战乱持续的时间太长了,一统天下的功绩固然耀眼,可如何收拾残局才是摆在胜利者面前的最为现实的问题。

    就比如说三家归晋,最后结局是什么呢?晋能算得上是一个大一统的稳定的朝代吗?晋朝的那些皇帝算得上是天下共主吗?

    而李破之后所面临的局面确实与晋初有些相似,天下略定,却已残破不堪,人口锐减,民生凋敝。

    而且人们经历战乱久了,并不那么容易安定下来,大的割据势力被消灭了,还有小股的残部在抵抗。

    所以就算顺利的平定了杜伏威和窦建德,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地方守军的任务都将是剿除匪患,预防各地反抗势力死灰复燃。

    尤其是那些诸侯的臣下和将领们,称王称霸的日子过久了,一个不对可能就要鼓噪而起,想要看看能不能再搏个富贵出来。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嘛。

    关西和蜀地就都有这样的迹象,你施展宽松些,有人瞅着空子就想试试你是不是有那么心软,你严厉一些吧,有人又会以为你不值得效忠,就想另起炉灶,你说难不难?

    再有就是北边的突厥,阿史那牡丹来了一趟,就给他添了不少的麻烦,如今安静的却好像有点过了头,也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这是一个必须要时刻提防的庞然大物,当天下一统之时,如何跟突厥打交道也是一个很考验人的大问题。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浮现在脑袋之中,有如一团乱麻,交织在一起,让人撕扯不清。

    心中略有烦躁,李破披衣而起,像往常一样在殿内溜起了圈子。

    宫人们探头瞧瞧,又都缩回了脑袋,执事宦官瞧瞧命人又提来了几个灯笼,挂在殿中的墙壁上,让殿内明亮不少。

    李破溜了两圈,游目四顾,不由觉出了几分凄冷。

    心中不由骂道,他娘的,别人家都在团圆,我都是皇帝了,怎么就孤零零一个在这里兜圈子?

    那婆娘也真是的,正月十五你宴请什么宾客嘛,还不如老老实实陪老子喝两杯呢。

    也许是他怨念太大,那边正跟夫人们听歌看舞,谈笑不绝的皇后娘娘只觉得一阵反胃,差点一口吐出来,不由赶紧捂住了嘴巴,才没有在夫人们面前出乖露丑。

    李破自然一无所觉,碎碎的念叨着自家婆娘的不是,重新坐于榻上,赌气的命人送上酒菜,在甘露殿中自斟自饮上了。

    喝了几杯平复了一下心情,又让宫人搬来一张矮几,铺上笔墨纸砚。

    他思摸了一阵,先就下笔写上民生两字。

    接着便是,农业,人少,地多,粮产不足,下面则是小字标注。

    鼓励生育,男至十六,然后划去,改成十五,可娶妻纳妾,生三子以上者,赋税减半。

    提高生产效率,设法提高亩产,大规模分发耕牛,革新劳作器械,兴修水利,道路,沟渠等,奖励发明创造,尤其是农业上的,寻找高产作物,粟米饭虽然管饱,却真难吃。

    改革税法,让贵族交税,最好是用田税代替丁税,让他们分家,不太好办,却要努力做下去。

    迁移人口,河南降军就地为民,向有功将士分发田土,释放罪犯降俘,先从门阀入手,鼓励河南门阀重归故土,有他们带头,很多人应该会有所意动。

    不能强制迁移,容易引起叛乱。

    还需农商并举,商业,道路不通,匪患不靖,商人奸滑,易囤积居奇,贿赂官吏,与门阀狼狈为奸,行不轨之事。

    小字,地方守臣考功可侧重于恢复民生,剿匪等事,还可仿照前隋,严禁地方设卡,滥收商税。

    严禁官员及其亲眷经商获利,一经查实,定予严惩,杀掉高慎,定为范例。

    钱币之上要有创新,利于商旅往来,但不能学王莽。

    不能太照顾他们,一旦大家蜂起从商,谁去种田?隔一段时间整治他们一次,丰富国库。

    写到这里,李破不由露出些笑容,为自己的睿智点赞。

    商业上他没有太多的考量,大臣们对此也不感兴趣,不能集思广益,主意便少,不像之前的民生,是臣下们最为关注的问题,建议就很多,他写下来的这些,大部分都出自臣下之口。

    接下来他稍一沉吟,便写下工匠二字。

    人多,偏重于建筑,军事上的也不少,效率奇高,形势喜人。

    小字,继续扩大他们的群体规模,尽量减少文人对他们的影响,催一下何稠,他的书写的太久了,该到面世的时候了。

    可以拿来做课本,给工匠们开开窍。

    扭转工匠们的思维误区,让他们偏重民生一些,可极大促进农业发展。

    继续提高他们的社会地位,奖励创新。

    ………………………………

    想到哪写到哪,夜渐渐深了,酒已温了几遍,他还在奋笔疾书,当他停下来的时候,旁边已经厚厚一叠,成果比较喜人。

    李破放下笔,伸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子,他觉得应该先让工匠们试试制作一下鹅毛笔什么的,毛笔写的太慢了,还累人的不行。

    饮了几口酒,吃了些菜,他重又坐到桌前,一页一页的仔细览阅,脑海中的脉络愈发清晰,如果这里有史官,又能知道皇帝在想什么,估计很快就能写出一篇震惊世人的文章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页也看完了,李破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仰头之间得意的笑了笑,拿起毛笔便写道:“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隅。”

    厚着脸皮算是给自己的这些想法做了一个总结,同时也意味着他有了些长远而又切实的规划。

    “来人,拿火盆来,把这些都烧了吧。”

    伺候的宫人们立即出现,他们就算觉着奇怪也不会问皇帝为何如此,执事宦官觉着分外可惜,皇帝写了这么久,竟然就这么都给烧了,赏给他们作为墨宝藏起来也好啊?

    不过他也不敢问,能在甘露殿值守,那是他前世修来的福气,一旦丢了脑袋,那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李破本人没觉着有什么可惜的,里面有很多后来的词汇,语法,与当世格格不入,一旦被人瞧见,定会觉得分外奇特,不定就会传出什么奇怪的谣言。

    所以还是付之一炬来的省事。

第1024章来使

    上元节一过,天气还冷,可开春就在眼前了。

    不论是长安还是地方上的官吏们纷纷上衙,恢复办公。

    不用皇帝督促,各级官府都在准备春耕事宜,去年年景还算不错,即便有战争拖累,各地的粮产还是创造了近些年的新高。

    尤其是蜀中,即便有蛮族作乱,却还是恢复的很快,汉中平原和成都平原是两块宝地,一旦有了一定的秩序,产出便节节攀高。

    去年秋天的时候,还送到长安一批绸缎,茶叶,美酒等比较贵重的物资,极大的充实了国库,正好作为年末赏功之用。

    贵族们也沾了光,近些年大家过的都很拮据,除了囤积粮食之外,其他的用度都比较匮乏。

    如今新朝渐有兴旺之象,贵族们终于逐步松开了口袋,用粮食换回一些“奢侈品”,加上年节已过。

    于是大唐元贞三年初,长安的粮价应声而落,比晋地稍高,却也不差什么了,这对安定民心的作用是不可估量的,其他行业也就此受益,有了快速恢复的迹象。

    ……………………

    上元节后,朝臣们便又忙碌了起来。

    今年需要做的事情非常多,战事是一方面,江右,河南初定,如何进行有效的治理已经议论了一个冬天了。

    江右那边不用太麻烦,梁国不管怎么说都是按照前隋的政治体系来治理地方的,和大唐这边并无多少不同。

    攻取江陵,覆灭萧铣以后,可以继续任用梁国旧臣为地方长官,只需他们承认大唐的统治,大部分人就不用进行替换。

    和关西蜀中相似,贵族们没有与国同休之心,在大势所趋之下,改换门庭是必然的结果。

    所以说重点其实是在河南,杨广,李密,王世充,杨玄感等人留下的烂摊子,收拾起来无比困难。

    上元夜李破写下的民生那一部分,大部针对的就是河南,山东,河北等地。

    其实自去年十一月间,曹旦大军降唐的消息传到长安,该如何治理河南的奏议便渐渐多了起来。

    皇帝和臣子们商量了近两个多月,一些规划也就定了下来,皇帝有着极强的求治之心,而且治理晋地时有着丰富的经验。

    头脑清晰,举措得当,方方面面都照顾的很是周全,对朝臣们的建议采纳的采纳,摒弃的摒弃,很是干脆利落,显然思虑非是一日了。

    其中没有怎么提及移民于河南,也让朝臣们松了一口气,很多人就怕皇帝太着急,仿效当年他在代州总管任上,移幽州之民于雁门故事。

    李渊当政时期,对此大加挞伐,来争取大义层面的主动,塑造李定安残民以逞的形象,让人印象很是深刻。

    没了这方面的担心,在这种事情上面,议事的进程很快,没出正月的时候,一些规划便通过了中书,尚书两省,在开年第一次大朝议上宣读于众臣。

    从降人就地转民,犒赏有功将士等等,都是正常而又有效的手段。

    之后新任吏部尚书裴世清列出了长长的任用名单,这些人便是要去河南治理地方的官员了。

    出了正月,天气稍稍暖和了一些,朝廷政令便发了下去,接到调令的官员们纷纷启程去河南,江右上任。

    晋地的官吏占了很大一部分,毕竟那里才是李破的老巢……

    …………………………

    大唐元贞三年二月,步群等人上奏京师,准备在三月初动兵,过河进入河北攻打窦建德,同时请求朝廷尽快安置降俘。

    去年一战在虎牢,荥阳,许昌,甚至是颍川等地俘夏军二十余万众,因为是冬天,来不及对降俘,降臣细加安置。

    虎牢,荥阳等地的降俘还好说,聚拢在一处,由大军进行看管。

    曹旦的大军在许昌,请降之后只是给他们运送了一些粮草过去,让他们半死不活的熬过冬天而已,直到今年正月末尾的时候,步群才派徐世绩去接管了降军兵权,准备在二月里率领他们回到洛阳附近驻扎。

    二十多万降军,这可不是小数目,弄的唐军将领们都很紧张,收缴武器,分发粮草的时候谨慎无比。

    好在有曹旦,范愿等人弹压降军,还算配合,只是零星的还有些人不死心,想要偷偷逃走,斩杀了一些也就完了。

    其实曹旦所率大军一大部分都乃当年段达所部,算是王世充攻潼关时,河南大军的精华,归降于窦建德也没两年。

    他们投这个投那个也习惯了,在冬天里受了冻饿之苦,没有鼓噪而起把曹旦等人给杀了其实挺不容易的。

    二月初,徐世绩率领本部人马押送着降军来到荥阳,并未怎么停留,便有上路向西,经虎牢回到了洛阳左近驻扎了下来。

    此时朝廷已派兵部侍郎窦轨,弘农郡丞窦琎等人率军到洛阳,准备接管并整编降军诸事,此时二十多人看着虽多,可要散于河南,也只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

    随在徐世绩军中的还有一小支队伍,他们是窦建德派来的使者,是二月中的时候过的河,正好随徐世绩西来。

    他们带着皇帝印信,步群等人不敢擅专,只能派兵护送他们去长安,三月初进兵的计划也就此拖延了下来。

    ……………………

    长安宫城,太极殿。

    李破看着步群的奏疏,看完放下时微露冷笑。

    杜伏威还未怎的,窦建德就要降了吗?

    “召萧禹,温彦博,封德彝入见。”

    三个人陆续来到,李破命人将步群的奏疏给他们传阅,看完之后三个宰相都是面露喜色。

    萧禹最是直言不讳,当即便道:“恭喜至尊,大事将成矣。”

    李破笑道:“你们都是这么看的吗?”

    皇帝的反问如此之直接,三个人立即收敛了思绪,半晌过后温彦博才道:“窦建德献上皇帝印玺,应有求和之意……可以见一见来人,听听他们怎么说再做道理,若能免了干戈,大善也。”

    封德彝和他们不一样,在揣摩圣意上其他两人加起来也不如他一个。

    此时仔细的看了看皇帝的脸色,便皱着眉头道:“窦建德,枭雄也,其人未到绝境,便使人献上重礼,难道想学刘项故事,欲与我划江而治不成?”

第1025章决心

    萧禹有点后悔,很想把之前脱口而出的话给收回来。

    他在年前已晋中书令,以不到五十的岁数于仕途之上再进一步,来到了一个人生巅峰,不过他这人毛病可不少。

    李破能用他,主要是身边人才太少所致,再有就是他的家世……嗯,不得不说的是他沾了萧皇后的光。

    萧皇后在晋阳和李破一家相处的不错,她的亲弟弟自然也就成了优先选项,其本人的才干却要排在最后了。

    此时萧禹就试图挽回一下,他这心直口快的毛病已经犯了无数次,好像还要继续犯下去。

    “依臣之见,不管使人前来所为何意,今年也必平定河北,所以不需顾忌其他,按照之前商议行事便了。”

    其他两人都微微颔首,萧时文转弯倒挺快的……

    温彦博道:“窦建德向来奸狡,即便有意降我,也定不肯轻易俯首,确实应该随时准备过河击之,不能予其喘息之机。

    哼,划江而治……窦建德若存此心,那可是大错特错了。”

    封德彝也再次开口道:“臣也以为当整军备战,天气渐暖,窦建德自知途穷,可能一边示弱于我,一边引突厥南下与我相抗……看来得让前方各部将领小心行事了。”

    李破沉吟片刻,心意已定,召几位重臣前来是想听听他们的意见,当了皇帝之后这已经成了习惯。

    看短短几句的工夫,三人的意见就已经渐渐统一了起来,于是便道:“即是如此,不如传诏代州总管宇文歆率兵走飞狐道,进兵幽州,先切断窦建德北去之路,突厥人若有南下之意,也能把他们挡在幽州,你们以为如何?”

    几个人愣了愣,之前确实有人提议由并州出幽州,可却被兵部否了。

    显而易见的事情,一旦代州成军走飞狐道,过了太行山便呈孤军之势,幽州乃河北重地,城池坚固,若不能快速攻陷城池,站稳脚跟的话,时间一长,便有腹背受敌之忧。

    还是萧禹嘴快,“还请至尊三思,飞狐道臣虽没有去过,但据闻……”

    说到这里立马顿住,他此时才想起来皇帝走过飞狐道,可能还不止一次,那里是什么状况不用他来解说。

    讪讪一笑间,跳过废话,接着道:“至尊是否急切了些?窦建德盘踞河北日久,不会不提防太行狭道,一旦有所失利,并代两州震动之下,极易为突厥所乘啊。”

    封德彝也同意萧禹所言,但他还是瞅了瞅萧时文,心说这厮说话总是这么不中听,估计什么时候就又被贬出京师了。

    以后离这厮尽量远些,以免沾了晦气。

    其实他和萧禹不合已久,萧禹觉得他贼眉鼠目,惯会谄媚君王,他则觉着萧禹自诩出身名门,气量狭小,谁都瞧不起。

    于是这两位在李渊时期就你来我往的较劲,秉承着晋末的官场风气,两个人只要找到机会,便会在李渊面前说对方的坏话。

    萧禹两次被贬出京师,都有封德彝的功劳在里面。

    现在也没怎么变,封德彝借着门下侍郎之便,在李破面前没少说了萧禹的短处,只是李破没李渊那么小气,萧禹在其位子上坐的很是稳当。

    时日久了封德彝便也不敢轻易说人小话了,君心难测,哪天烦了,反而就成他的错处了也说不准。

    萧禹就比较耿直,还延续着以前的作风,谁不招他喜欢了就要嘀咕两句,处境确实比封德彝危险的多。

    温彦博没他们那么多心思,他只就事论事。

    “臣赞同萧中书所言,突厥与我交好多年,其西方汗还能率军南来,可见突厥之心性,并代之兵为备突厥,不可轻动啊。”

    其实这也正是李破忌惮的地方,可他主意向来很正,做出决定之后不会轻易更改。

    “你们想过没有,一旦窦建德与突利汗阿史那多闻相勾结,河北便不复华夏之土也,自前隋以来,丢了多少地方你们算过没有?

    长城之外,几乎尽为突厥所据,若其再染指河北……山东,河南,甚至是江左,将皆无宁日矣。

    你们都乃朝中重臣,不会不知道各地残破,无以为继吧?战事还能打几年?一年两年许还支撑的住,拖个三五年,拖也把人拖垮了。

    你们不会想让人管咱们叫西唐吧?割据一隅,仰人鼻息,朕是受不得那样的委屈的,此战必胜,若窦建德还敢顽抗,引突厥南下,朕不惜亲身临阵,也定要斩其首级而还……”

    三人面面相觑,封德彝率先起身,躬身道:“至尊有此志气,何愁天下不定?臣等能随至尊左右,万幸也。”

    其他两人慢了一步,却也起身相合。

    李破笑道:“不用如此,此战虽险,却也不无胜算,当年我去幽州杀了罗艺,移幽州之民充于代州,这才几年过去?想来窦建德也没那个本事让幽州恢复过来。

    朕专断一回,卿等可莫要怪朕不纳人言啊。”

    皇帝谈笑自若,胸有成竹的样子确实能够安稳人心,这个时候他们想的就是,皇帝在登基之前,常常率大军作战,用世之名将称呼也不为过,在战事上应该比他们看的要透彻的多。

    萧禹终于口吐人言,笑道:“至尊如此英明神武,臣等可不敢放肆……”

    其他两人听了立即侧目而视,可这厮话锋一转,就又叨咕上了,“宇文总管疏于军事,当年就不很得力……嗯,莫如遣一上将去并州领军,以免误事。”

    封德彝暗自一笑,萧时文果然还是萧时文,当年宇文歆曾骂过他,他还记得呢,真是气量狭小,不足与谋。

    李破笑而不答,他觉得萧禹这人真的挺有意思,他难道不知道宇文歆降了以后,很受重用吗?

    至于宇文歆当年献晋阳,那属于弃暗投明,怎就不很得力了?萧时文头真的很硬啊,是不是借机敲他两棒子,让他说话时小心些?

    那边温彦博已是摇头道:“萧中书此言差矣,宇文总管在雁门多年,劳苦功高,也很有智谋,臣以为以其领兵,正得其人,只是还需派一良臣赴雁门,暂代并州总管之职。”

    封德彝在旁边瞅了瞅萧禹,若是李渊在位,他一定趁机荐萧禹去雁门上任,可现在嘛,也只是想想罢了,皇帝明显很信任萧时文,暂时肯定动不了他。

    倒是宇文歆,当年也只平平,不想去到晋阳之后,却是生发了起来,在代州总管任上好像也有些年了,听说还屡次出使突厥,乃皇帝心腹之臣无疑。

    此次若真领兵东出,立下些功勋可能就会召回朝中任职了吧?这是皇帝在给他立功的机会?位置已经想好了吗?

    就凭他这心思,也不愧能经历几朝而不倒,闻到点湿气就晓得哪边要下雨了,你说绝不绝?

    萧禹试探着踢了宇文歆一脚,见被人挡住,却也没有继续争执,因为如今已经晋为尚书左仆射的温彦博确实不太好招惹。

    而且温大临和封德彝不同,他确实有几分敬重。

    李破点头,“卿所言甚是,可有举荐之人?”

    温彦博稍一沉吟,便道:“兵部尚书屈突通可堪大任。”

    李破轻轻皱了皱眉头,屈突通才能上没有问题,可他已经六十多了,去了还能回得来吗?若非了解温彦博的脾性,不然一定会认为他和屈突通有仇。

    再有就是并州总管陈孝意也已年近八旬,把两个老人放在北边,于心何忍啊?

    不过还是点了头,因为屈突通除了年纪大些之外,确实是合适的人选,再有就是折冲府的设立已经停滞了半年多了。

    此议是屈突通提出来的,让他去雁门边塞改革府兵制度,应该是不错的选择,如果有了成效,对于防备突厥会有很大的好处。

    心里是这样想的,嘴上却道:“屈突尚书年事已高,怕是不耐远行……不如你们回想思量一下,举荐些合适的人上来,从中选一选。”

    三人都是点头称是,代州总管可不是别的什么总管,那是既是北边的军事重镇,又乃朝廷牧马之所在,它和后面的并州相互依存,几可联为一体。

    以前能任职并代总管的人都是皇亲国戚,外人根本无法染指,就怕有人受突厥蛊惑,致使晋地门户大开。

    而且前人还有“有并无代,有代无并”之说,也就是说两州总管只设一人,以免相互掣肘,衍生祸乱。

    到了现在情形就不一样了,李破没什么亲族,而且并州总管陈孝意,代州总管宇文歆已经并存了很长一段时间,所以并代两州总管的含金量都有所下降。

    但代州总管这个职位自有其特殊性,只要有人能在此任上待两年,便足以证明他的才能和受宠信的程度。

    所以人选之上确实要斟酌再三,不然的话温彦博也不会提议屈突通去担任此职。

    屈突通这人性情稳重,熟知军事,才能上没有任何的问题,至于忠诚之上,只要长安别被别人抢了去,屈突通还是值得信任的。

第1026章军前

    二月末,荥阳。

    荥阳自古以来便为军事重镇,北濒黄河,西临虎牢,南边有荥水绕城而过,素有东都之襟带,三秦之咽喉之称。

    今唐军聚此,以观河北。

    唐军有近十三万众,大军主力就驻扎于荥阳。

    唐军的构成大致上可分为两部分,一部便是梁国降军,有差不多八万人,唐军精锐五万,其中近三万都是骑兵。

    这个冬天唐军过的也很不容易,主要是骑兵在外过冬,需要大量的马厩以及干草,最终这些辎重都是从晋地运过来的,冬天最寒冷的时候都未断绝,这也让中间的损耗达到了惊人的地步。

    骑军确实犀利无比,可他们并非不需要后勤的支持,若非缴获了夏军囤积在荥阳的大量粮草,唐军实行的大迂回战略最终也得让他们自己难受至极。

    这就是北方用兵时面临的问题,一到了冬天,谁也没咒念。

    如今的形势就是,唐军渡过了寒冷的冬季,顺便对大军进行了粗略的整编,一些梁军专门去运送粮草辎重了,剩下由丘和所率,准备着渡河进入河北。

    右千牛备身府大将军刘敬升率军守洛阳,徐世绩在二月中押送夏军降军至洛阳,便会同弘农郡丞窦琎,兵部侍郎窦轨等人一道开始对降军进行安置。

    一直驻扎于河内的王琮大军见无机可乘,在冬天里便向东移动,不再做出随时进攻洛阳的姿态。

    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会同从南边赶过来的张士贵,驻军于彭城,下邳一带,准备在今年扫平山东。

    不过二月间窦建德派左领军大将军,兵部侍郎,河东郡公裴行俨奉传国玉玺过河,于是蠢蠢欲动的唐军一下便安静了下来。

    亟待建功的唐军将领们聚议多次,最终都是扼腕而叹,大功可能就要在手指缝里溜走了,但也不得不耐心等待朝廷诏令。

    …………………………

    荥阳中军。

    自右卫大将军步群率军北进,战功赫赫,大军兵权自然而然便来到他的手中。

    年末赏功的时候,因其功大,晋云内郡公,光禄大夫,河南东路行军总管,实领三百户,这么多年来,他是头一次扎扎实实的压了尉迟恭一头。

    别看云内郡公和国公差了些,但那可是云内,皇帝起家的地方,意义非同凡响,开国之功犹厚,由此可见一般。

    步群得此重赏,稍有落后的脚步一下就补齐了,还领先了众人一步,冬天里就算嚼着粟米饭配腌菜,也觉得香甜无比,真想把尉迟恭那黑厮弄到眼前来显摆一下。

    他这回功劳是实打实的开国战功,在秋末冬初之际率李年,薛万彻等人绕过群山阻隔,纵横千里,击破夏军二十余万众,一举平定河南东部诸郡,可谓是战功彪炳,功在众人之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同时他也没泄了劲,摩拳擦掌的准备再接再励,率军渡河进攻窦建德的老巢,灭国之功已是触手可及。

    只不过现在就有点难受,他那会是真想把窦建德的使者都杀了,明显是挡了他封妻荫子的路嘛。

    ……………………

    唐军中军其实就是以前曹旦府邸,段达也曾在这里落过脚,再往前数的话,裴仁基,李密,翟让等人都在这里停留过,如今又换了新的主人。

    因为多年无人修缮,这里的屋舍显得比较破败,又因为它的主人多数都是领兵之人,所以这里的每一寸地方好像都充满了凌厉之气。

    后面的书房里也挂满了刀枪剑戟,看不到一本书的影子。

    步群端坐于主位,翻动着手中的文书,认不得几个大字的他眼睛直画圈,最终烦躁的合上,抬头看向面前的三位。

    三人都从长安过来,步群也都认得。

    当年那个汉王近卫统领张进,现在已经是有千牛备身府将军了,掌宫廷宿卫,常在帝侧,不能轻易得罪。

    另外一个他就更熟了,瘦瘦小小的一个人,典型的南人长相,可名声却是不小,曾经为友报仇,吃过自己的孩儿,最终率人杀了吃人魔王朱璨。

    以前好像是任职过平遥县令,后来兵部有了军情司,他便归到兵部郎中张亮辖下,在弘农待过不少日子,专职刺探军情,监督军中不法,煽动敌方叛乱等事。

    步群和这些人一起在弘农共事过,明白了这些人底细之后,他是要多远便躲多远,可以说是忌惮颇深。

    另外一个是个突厥人,姓阿史那的,现在竟然姓元了,年纪轻轻,却稳稳当当的坐在那里,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憨笑,看着就似曾相识,嗯,和元朗那厮一模一样。

    这人步群见过几次,和元朗元仕明如同连体婴儿一般,元朗走到哪都带着这人,据说是突厥降俘,家世也了不得,是当年那个突利汗阿史那埃利佛的儿子,正经的突厥贵族。

    现在却已厮混成了户部郎中,这次是押运粮草过来的,也不能得罪。

    步群的目光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心中暗叹一声,倒霉,竟然没一个好欺负的,于是干脆的点了点桌面,稍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俺是个粗人,认不得文章,朝中是什么意思,谁来给俺说说?”

    其他两人不为所动,唯有张进恶形恶状的笑了起来,都是恒安镇军的老兄弟,没什么顾忌。

    “至尊说了,步大将军不识几个大字,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于是便让俺给大将军传话……整军备战,三月初十之前对面若还没什么动静,便率军过河。”

    听了这话,步群精神不由一振,也顾不上那些调侃,喜道:“还是至尊英明,窦建德那厮奸诈的很,可不能让他给骗了……

    咱们在辽东的时候,就吃过大亏,高句丽人没信用,打不过就降,接着再打,和玩闹一般,窦建德离着高句丽人近,肯定存的就是这样的心思。”

    张进哈哈大笑,“别急嘛,至尊还说了,步大将军刚刚立下大功,定是得意的很,让俺带话给大将军以及其他人,要记得骄兵必败的道理,别拿将士的性命说笑,不然大将军之前立下的那些功劳,可就都要被收回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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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雄介绍:
大业六年,强盛的大隋迎来了转折点。 这一年,隋帝杨广开始准备征伐高句丽,顺势拉开了隋末战乱的序幕。 接下来的几年间,天下板荡,群雄并起。 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草莽豪杰,门阀世家,纷纷粉墨登场,逐鹿天下。 北方突厥汗国,雄踞漠北,虎视眈眈。 内忧外患之下,一个强大的帝国,最终轰然崩塌。 这是个最具传奇色彩的时代,也同样是中原大地最为混乱黑暗的时节。 就在这样一个时候,一个来历奇异的边塞少年,带着草原的风寒,和一股满不在乎的劲头,一头扎进了这乱世漩涡之中。北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