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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河边草     北雄txt下载     北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57章方向(二)

    “真没想到,草原上的北风还没吹上两遍,至尊就已经杀死了鬣狗,成为了这里的主人,可惜可汗还不知道这个消息,不然的话她一定会让我传话恭喜至尊的。”

    阿史那牡丹看上去挺高兴,其实呢,她觉着自己来的有些晚了,不如冬天就启程过来,虽然草原上的风雪并不容易对付,但总比现在来要强一些。

    毕竟那时窦建德还在河北,……就算他一直表现的都强硬而又狡猾,可在他有所顾忌的时候交往,自然要占些便宜。

    …………………………

    这里是两仪殿,上次阿史那牡丹来时,李破就是在这里款待的她,如今还是一样,只是李破在身份上有了些变化。

    上次来时李破还是一地之诸侯,即便他占据的地盘已经不小了,可只要窦建德,萧铣等人还在,那就不是天下共主。

    如今他就可以称得上是真正的大唐皇帝陛下了,之前他的臣下们称他为至尊,可到了诸侯嘴里,那就是唐王,称不上是皇帝。

    就像他称呼萧铣为梁王,窦建德为夏王一样的道理。

    “我还以为你是专程代表可汗来恭喜于我的,看来想的不对,那既非贺喜而来,不会是来坏事的吧?”

    阿史那牡丹咯咯咯的笑了起来,这话听上去像是句玩笑,可听在阿史那牡丹耳朵里却没有一点玩笑的意味。

    突厥和大唐已成分据南北之势,相互交往,提防是常态,就像两个做同样生意的商人成了邻居,是合伙做买卖,还是你来我往的使手段,看的是谁的身家更厚实,谁更有智慧,眼光更长远等等等等。

    “至尊多虑了,你我两家向来交好,至尊的善意可汗远在千里之外也能感受的到,所以才屡屡遣我前来,难道可汗的善意至尊竟然不以为然吗?”

    李破不由一笑,举起酒杯道:“那就为我们的善意干一杯吧。”

    这次李破没有让臣下相陪,说话也就随意了许多,他能预感的到,此次阿史那牡丹前来,一定有大事相商。

    他的臣下们,尤其是关西贵族们,总以为皇帝是在刻意与突厥交好,所以说起话来自觉不自觉的便会有讨好之意流露。

    就像上次有前鸿胪寺卿唐俭在场的时候那样,徒乱人意之外,也会让阿史那牡丹感觉到这一点,之后则一定会加以利用。

    这并不符合他的心意,两国交往,尔虞我诈,你一旦示弱,对方便会得寸进尺,能拿捏住其中分寸的人不多。

    裴矩那人若是年轻一些,他绝对不会将其放在洛阳,听他的事迹便知道,那是一个杰出的外交家。

    有他在朝中的话,李破自己几乎不用说话,只需稍稍示意,便多数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

    他自己其实对外交也不甚了了,很多事情处理的有些莽撞,可他能够贯彻自己的意图,而且他与阿史那牡丹也接触了多次,更能明白她想要什么。

    就像现在,两个人都掏出了小刀子,互相捅捅捅来作为试探,看看对方的心情如何,态度是软是硬,也为之后的谈话做出铺垫。

    阿史那牡丹此时也找到了感觉,天神之鞭还是老样子,对突厥缺乏敬畏,也不知此行能不能劝得动他。

    想到此行身上担着的重任,阿史那牡丹的笑容慢慢收敛了起来。

    按照她一直以来的习惯,先抛出小问题,然后再谈大事。

    一杯饮尽,她便说道:“听闻皇后有了身孕……至尊之事业,真是让人羡慕啊,可汗如果知道了这些,定会在王庭之中为至尊祈福,可惜那里冷清了些。

    可汗让我来问问至尊,可还记得自己的承诺?”

    李破“讶然”,顾左右而言他,“可汗不会是向天神祈祷吧?那我可得小心些,天神未必会喜欢我啊。”

    他又在拿天神说笑,阿史那牡丹深呼吸了两下,才压住不由自主便生出的怒火,“即便我在长安,天神也一定在注视着祂的仆人,至尊确实要小心些才好。”

    李破没有一点小心的样子,反而哈哈一笑,“该小心的不是朕吧?天神亲自赐福的人却想让朕的儿子去继承可汗之位,你说天神会怎么想呢?”

    阿史那牡丹的信仰显然并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么虔诚,她只是窒了窒,便将天神抛在了脑后,说道:“至尊这么说是想反悔吗?”

    李破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目光沉沉,“我想我们应该换一个话题了,你是个聪明人,不会不知道朕的儿子一旦去了突厥,如果夭折在那里,会让我们流下多少鲜血吧?

    难道现在不好吗?我能听到可汗的声音,可汗一样能知道我的建议,让我们心平气和的相处下去,看看谁更有智慧和眼光,让他的臣民过的更好,更为富足。

    何必耍弄那些根本不必要的手段,去激怒对方呢?

    而且朕什么时候许下了这样的承诺,朕怎么不知道?难道可汗想把她的意志强加于我?那可太让人失望了。”

    这是不出意料的回答,实际上阿史那牡丹早已知道答案,这位皇帝在代州的时候,便敢于向突厥连连挑衅,如今当了皇帝,就更不会轻易向人低头。

    上次来的时候还抱有些希望,这次嘛,就只是一个商谈大事的前奏而已了。

    阿史那牡丹并没有顾忌变得越来越凝重的气氛,而是轻声道:“失望的恐怕不止是至尊,可汗一定也会失望的。

    可汗一直想让南北两家联结的更深一些,这样我们就可以友好的往来,至尊如此英明,难道真的体会不到可汗的苦心吗?”

    李破很是欣赏的看着阿史那牡丹,当年在马邑接待她的时候,便能感觉出她的不凡,只是那时她还容易被情绪所掌控,言辞之上犀利有余,却缺少了些智慧和委婉。

    尤其是将自己的意图表现的太过明确,很容易被人掌控话题。

    可多年过去,这人已经变得越来越是熟练,言语上的交锋不会轻易落于下风了,而且她一定将更大的话题埋在了后面……

第1058章方向(三)

    “伽蓝公主难道不是可汗的女儿吗?我们之间既然已经有了牵系,何必要求太多,我总听人说突厥雄踞漠北,控弦百万。

    可汗作为突厥的主人,也正当年富力强之时,不应这么没有自信吧?”

    李破笑着说道,他其实很想说,阿史那杨环也才四十多岁,自己生个儿子也不费事嘛,当然了,这话在心里念叨一下也就完了,自然不会宣之于口。

    稍微调戏一下天神,可汗什么的没什么,可要是明目张胆的侮辱突厥可汗,那就是把国事当成儿戏的轻浮之举了。

    可女人总是那么敏感,阿史那牡丹琢磨了一下他话里的意味,感觉不太好,不由很不庄重的翻了个白眼,突然问道,“至尊自入长安以来,还未出巡过吧?”

    李破扬了扬眉头,心说正题应该不远了,出巡?杨广的教训那么大,大家都还记得清楚呢,咱哪敢胡乱出去溜达?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是想邀请我去突厥做客吗?那你可想多了,咱又不傻,连儿子都不想让你取去当人质,还能自己送上门去不成?

    “杨广为一己之私,北巡榆林,西游张掖,三幸江都,受困雁门,三次亲征高句丽,这还不算他在洛阳和长安间的游荡来去,其人殷鉴不远,朕又不是昏君,随便出游岂不要遭天下唾骂?”

    如果放在以前,这样肆无忌惮的数说杨广之过错,阿史那牡丹一定会进行反驳维护,甚至于借此请求更改杨广的谥号也不是不可能。

    比如她上次来的时候就曾提出过类似的要求,毕竟义成公主乃前隋宗室女嘛。

    可现在听到这些话,她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转变,不但没有半点怒意,还能笑得出来,“至尊大业初成,就真的不想出去走一走,瞧一瞧吗?”

    李破瞅着她,沉吟良久才皱眉道:“可汗安居王庭也有些年了,难道是可汗静极思动,想要与我一见吗?”

    阿史那牡丹抚掌而笑,“就知瞒不过至尊……两国使者往来已久,时至今日,可汗以为铺垫已经够多,应该开诚布公的商谈一下两国的相处之道了。

    让我们放下那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我们友谊的敌意,进行一次会盟,定下牢固的盟约,让我们的子民忘掉那些伤痛和仇恨,友善的相处下去吧。

    我的父亲,启民可汗曾经说过,突厥人放牧,隋人耕种,我们并不需要觊觎对方的土地,因为大家都适应不了对方的生活。

    可汗觉得他说的很对,当我们真正联合起来,再看看我们的周围,还会有谁敢对我们不敬呢?”

    当她说完,殿中一下安静了下来,李破心中毫无波澜的思索着利弊。

    南北会盟……很有诱惑力的提议,尤其是对如今的大唐而言,应该是一件好事吧?

    …………………………

    突厥的来历如今李破已经非常清楚了,宫里的观文殿中存有大量的典籍,都是关于柔然,突厥的。

    西魏年间,突厥崛起于漠北,土门可汗得到了西魏,铁勒诸部的支持,并趁柔然虚弱时,大举反叛,并迅速建立起了政权,于是漠北出现了突厥汗国,土门可汗自称伊利可汗,算是突厥的开国之主。

    不久土门卒,突厥第三任可汗木杆可汗继位,这是一位突厥汗国的奠基者,虽然在后来声名不显,却是一位雄才伟略的草原君主。

    正是他带领着突厥走向了辉煌,他不但覆灭了柔然,而且收服了契丹和奚部,西边攻灭了呀咕,北边赶走了契骨诸部。

    一个庞大的草原帝国就此成型。

    势力范围大的让当世之人难以想象,西到西海,东到渤海西北,北至北海,疆土之广袤,中原帝国也相形见绌。

    与此同时,南边的中原还在分裂当中,只是东西两魏已亡,北齐北周代之而起,经常相互攻伐,江南则是宋齐梁陈纷纷登场,可谓是混乱至极。

    面临北边的强大威胁,北齐,北周陆续向突厥称臣,当时突厥木杆可汗就曾对近人笑称,我在南边有两个孝顺儿,何患贫也?

    他说的其实一点也不错,当时北周武帝屈膝求娶突厥公主,每年岁供就要向突厥缴纳三万匹绸缎,其他供奉更是不计其数。

    北齐也不差分毫,极力讨好突厥,以免突厥偏向北周,有他们在,突厥王庭可不就是富得流油。

    如果木杆可汗再多活几年,不定就会挥兵南下,自己来取了呢。

    这是一段非常屈辱的历史,中原野兽横行,内乱不休,对外则屈膝求告,岁供不止,所以这也是后来的王朝不愿给它们太多笔墨的原因之一。

    好在木杆可汗终于死了,他的继承者们躺在功劳簿上,享受着优越的生活,再无进取之心,突厥的膨胀和扩张也就此戛然而止,甚至略有收缩。

    当二十多年过去,他钵可汗病死后,小可汗争位,突厥一下便陷入分裂当中,而此时南边却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隋文帝杨坚登位,他在中原的敌人只剩下了南陈,南梁。

    当突厥沙钵略可汗在族人鲜血的沐浴下终于登上汗位,正是大隋开皇初年,从战乱中崛起的大隋同样磨砺出了一把锋利的长刀。

    开皇三年,隋文帝杨坚得知突厥沙钵略可汗登位,并率军屡屡寇边,边塞纷纷告急,于是毫不犹豫的对突厥发起了反击。

    这场战事其实从开皇元年便已被大隋君臣提上了日程,准备了许久才在此时突然发作。

    这是一场全面反攻,规模之宏阔后来人很难仿效,而两国激战也堪称史无前例。

    杨坚的姐夫,右武候大将军,上柱国,秦州总管窦荣定从秦州起兵,统高熲,虞庆则等九部总管,攻武威,在凉州北的高越原与阿波可汗交战。

    河间王,柱国大将军杨弘率军出灵州,在灵州北与阿波可汗左翼大军交战。

    与此同时,突厥达头可汗率军从张掖出发,攻秦州,沙钵略可汗派部将率军从榆林方向进军灵州,以让隋军首尾难顾。

    这还只是西北方向,北边则是卫王,右领军大将军,并州总管杨爽,从晋阳起兵经马邑出塞,与突厥沙钵略可汗亲领的主力大军相遇于白道。

    同时沙钵略可汗分兵破朔州,断绝了杨爽大军后路,并进军延州,与达头可汗交相呼应,兵锋直指长安。

    由此可见,此时突厥就算经历了内乱,有所衰弱,却还强大无比,并借助骑兵之利,迂回作战,可以说是当时隋军后路纷纷断绝,形势极为险恶。

    而东北方向也是如此,幽州总管阴寿从幽州起兵,率军出卢龙塞攻营州。

    镇守营州的是北齐叛将高宝宁,此人收服契丹,西部,靺鞨诸部,威望重于塞外。

    他准备有些不足,闻听阴寿来攻,并不与阴寿部硬碰,而是召契丹,西部各族对阴寿部进行骚扰,自己则率部避开阴寿大军,攻平州。

    开皇三年,文帝杨坚刚刚住进新长安,长城内外便已是烽火遍地,突厥和大隋的将士在几千里范围之内拼死征杀。

    最终的结果就不用说了。

    在高越原,隋军后路被断之下,加之饮水不足,渴死者十之二三,与突厥交战连场,渐渐不敌之际,却适逢天降大雨,窦荣定大呼天佑我军,定能破敌而还。

    数万大隋铁骑士气大振,全军齐进,舍生忘死,一战之下大破阿波可汗于高越原,同时杨弘部也突破了突厥左翼,与窦荣定合兵一处,回头击达头可汗。

    达头可汗见事不可为,遂退兵回张掖。

    而隋军最为辉煌的胜利发生在白道,卫王杨爽时年才刚满二十,率军出塞,与突厥大军主力遇于白道,突厥大军铺天盖地而来,隋军先头大军接战之下,连连失利。

    杨爽令大军缓缓退却,此时他的后路已被突厥切断,隋军随时都可能全军覆没于草原之上。

    可杨爽一边鼓舞士气,一边以虚兵列阵于前,集五千精骑于侧后,趁突厥大军轻敌冒进之时,亲率精骑突入突厥阵中,直直杀入沙钵略可汗中军。

    突厥军阵大乱,沙钵略可汗重伤而逃,隋军趁势掩杀,虽然突厥人跑的很快,让隋军战果寥寥,却让隋军在突厥人自己的地盘上取得了关键性的胜利。

    突厥自立国以来,从没有经历过这样惨痛的失败,一战之下,突厥几乎全线崩溃。

    在东北,阴寿虽然抓不住高宝宁的尾巴,却把契丹,奚部,以及靺鞨的乌合之众打的够呛,并顺利占据了营州。

    随后阴寿派人挑拨高宝宁的部下,令他的部下纷纷反叛,高宝宁本人在逃亡契丹的路上被部下所杀,东北方向的战事也以隋军的胜利而告终。

    这一战,让大隋的边塞平静了数十年。

    而且战后,达头可汗和阿波可汗眼见沙钵略如此无能,遂在大隋使者劝说之下脱离突厥,建立了西突厥汗帐,突厥就此分裂为东西两部,国力日渐衰弱,不久便不得不向大隋称臣了。

    而借助父亲的余泽,杨广与启民可汗会盟于榆林……

第1059章方向(四)

    许久,殿中才响起李破幽幽的声音,“南北相约,共誓大盟,前辈所为颇多,可以借鉴,但两国可汗相见却绝无仅有。

    据我所知,除了被牵于阶下,也就杨广曾与启民可汗相会于榆林一次吧?可汗真的有此意愿吗?使者往来谈不拢的事情,我们亲自相见就能达成盟约?不见得吧?”

    李破仔细掂量着突厥的诚意,对方的提议比较突然,这是他无法当即做出决定的事情。

    即便有一个先例在前……但那太特殊了,不说其他原因,只说启民可汗这个人,他曾流亡隋地多年。

    成为突厥可汗之后,几次亲身入朝,与杨广会于榆林,差不多等同于重申兄弟之好,那时杨广刚刚登基不久。

    大业二年的时候,启民可汗带人入朝,恭喜他成为大隋皇帝,并邀请他去突厥做客。

    杨广信以为真,于是第二年亲自带着二十多万人就大摇大摆的去做客了,启民可汗估计也没想到他能这么干,还带了那么多的人。

    知道的他是来做客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来攻打突厥呢。

    启民可汗咬紧了牙关招待了这个恶客,二十多万人差点把突厥给吃穷了,不得不到处征集牛羊,以供客人们进食。

    那一次杨广算是把大家都给折腾的够呛,连李破都受到了牵连……

    杨广的率性由此可见一斑。

    但李破不是杨广,阿史那杨环也不是启民可汗,李破觉得他们亲自相见有点多余,而且很难在诚意上有所表示,并取得对方的信任。

    怎么保证他去了不会被大军围住,然后捉去王庭示众?

    他要是像杨广那样带着大军过去,阿史那杨环还敢来吗?如果阿史那杨环脑子一糊涂,真就轻车简从的来了,李破觉着自己应该很难抑制把突厥可汗捉到长安来的冲动啊。

    而且他们相见是平等相交呢,还是分出高下,李破可没兴趣跑那么远去像个真正的女婿那样给人磕头。

    他还是汉王的时候就不怎么惧怕突厥,现在成了皇帝,难道还越活越不如以前了?

    阿史那牡丹则好像极为乐意促成此事,“我想至尊应该明白如今两国交好的必要,可汗并无他意,而且表现出的善意已经够多了,在王庭中甚至引起了不必要的非议。

    我们应该以诚相待,那就让我们从这次会盟开始吧,您说呢?”

    李破仔细的打量着她,心说,如果说能让突厥可汗来长安做客,我一定会表现得比你更有诚意一些,哪怕把李原扔到突厥王庭去也在所不惜。

    这注定是一个暂时没有结果的话题,相互讨论了几句,李破便开始顾左右而言他,阿史那牡丹也不再纠缠。

    她会在长安待上几个月以等待答复,如此大事,他们不会如同杨广那样轻率……而且中间值得讨论的细节还有很多。

    一旦李破决定出行,那在什么地方会盟,怎么才能让对方放心这不是一个陷阱等等等等就是谈论的主旨了。

    至于此次会盟的初衷,阿史那牡丹是断然不会告诉李破的。

    难道她能说可汗与大唐天子相会,只是为了确定对方是否乃杨氏后人不成?对于南北两国交往而言,那可就太诡异了。

    其实阿史那牡丹也在为可汗不值,可汗念念不忘杨氏,但杨氏亏欠她太多太多,就像眼前这位皇帝,即便是杨氏子孙又能如何呢?

    看他那样子,哪里会顾及什么亲情?最终也不过是可汗的一厢情愿罢了。

    好在两国会盟对突厥并非没有益处,不然的话,她一定会阻止此事的发生,而非是现在的极力促成。

    ……………………

    “朕听人说,窦建德派了使者去阿史那多闻处……可汗知不知道阿史那多闻正在与窦建德交往?若是知道的话,可能约束于他?”

    李破终于抛出了自己的话题,会盟不会盟的需要和众人商议之后再做决定,可阿史那多闻的威胁却是实实在在的事情。

    他感觉突厥的两个小可汗都在脱离王庭的控制,阿史那求罗如此,阿史那多闻也不遑多让。

    如果他们都有着各自的主意,并能够随时付诸于实施,不需要请求突厥王庭的允准,那他与突厥王庭的交往就有些鸡肋了。

    他完全可以借此像前隋那般分裂突厥,甚至不用动兵……是不是也正因如此,突厥可汗才提议会盟呢?

    缺少必要的信息,不好做出判断,看来如高表仁所言,确实需要派出使者去突厥王庭看一看了。

    阿史那牡丹并未表现出异样,轻松的答道:“请至尊放心,草原上真正能秉承天神的意志行事的只有一位,而那显然不是阿史那多闻。”

    李破就笑,“说话不要说的太满,阿史那求罗刚刚离开,他是去王庭请罪了吗?如果没有的话,我可以代可汗惩罚于他,毕竟这样的事情我们也不是没有做过。”

    阿史那牡丹暗自咬了咬牙,就那点功绩,至于你时常拿来炫耀吗?哼,再来突厥的话,一定把你捉回王庭去。

    “就像可汗不会派勇士来南边,帮助至尊惩罚李渊,萧铣,窦建德那些逆臣贼子一样,突厥的家事也不用至尊费心,上个冬天,可汗已经罚他去看守圣山了。”

    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他们确实缺乏必要的诚意。

    而在谈起互市的效果的时候,阿史那牡丹在埋怨去往大利城的商队太少,尤其抱怨李破杀了高慎那样愿意与突厥往来交易的人。

    扣在高慎头上的罪名也让阿史那牡丹比较愤怒,勾结突厥……两国正常的商队来往,怎么能称之为勾结呢?而且还是在大家许下承诺之后,这无疑有背信之嫌。

    李破也不示弱,质问阿史那牡丹与高慎等人交往过密,有挑拨之嫌,不然的话他也不会杀了高慎,引起汹汹非议。

    他们说的话真真假假,耐人寻味,一顿饭吃的两人都味同嚼蜡,光想着斗心眼了,连酒喝进嘴里都变得酸涩无比,满脑子都是尔虞我诈……

第1060章方向(五)

    李破揉着额头去到了后宫。
    和阿史那牡丹谈论的几件事都很不顺利,也不知是不是阿史那牡丹刻意为之,想把问题都留到会盟时去解决。
    而阿史那牡丹此次出使,主题估计就是会盟了。
    能出去走一走当然让李破很是心动,可去见突厥可汗?他可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所以弄的他很心烦。
    他都能想象的到臣下们听闻此事后的反应,一定有人赞成有人反对,而且他们的理由都会非常充分。
    既然知道结果,却还要找人来商议,唉,没有比这更让人无奈的事情了。
    李破一边缓步前行,一边心不在焉的想着,这才几天啊,定鼎天下的喜悦已然不剩多少,日子要是这么过下去,还有什么滋味可言?
    往清宁宫去的路上,“偶遇”了两拨人,都是新晋的宫嫔,年纪是真小,十四五左右,消息能如此灵通,知道皇帝奔后宫来了,家世肯定都不简单。
    估计也没想着跟皇帝“一见钟情”,就是先在皇帝面前混个脸熟。
    选秀结束差不多半个多月,因为杜伏威来投,窦建德出降,外加突厥来使,皇后有了身孕等事,喜事太多,分散了李破的注意力,没怎么关注过此事。
    也就是说大唐第一次选秀就这么无声无息的结束了,而后宫殿宇众多,多了几百人出来,也没见热闹多少。
    倒是外朝为了此次选秀,很多人奔走来去费尽了心思。
    …………………………
    清宁宫中岁月静好。
    皇后在老实的养胎,贵妃阿史那容真不住清宁宫,除了掌着左千牛备身府兵权,其他事都不很上心。
    三夫人中有两位是汉王府旧人,对皇后敬畏已深,除了有些爱玩闹之外,没什么大毛病,德妃高宝儿因高氏的变故,现在小心翼翼的早问安,晚请示的,不像是宫妃,倒像是皇后的女儿。
    新人们刚入宫,就算有些小心思,也算计不到皇后的头上,等她们在宫中待的久了,自然也就会明白皇后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以及皇后的威严,自也不用担心什么。
    简单来说,外朝形势一片大好,李破基本上坐稳了江山,后宫也就愈加稳定,人心就是这般,君明臣贤之时,内外自然而然便会趋于安定。
    安定稳当的人心又会反哺于帝王功业。
    反之则是人心惶惶,内外诸事一团乱麻,无从下手,君臣也就会变得手足无措,昏头涨脑,按其葫芦起了瓢,愈发显得昏庸无能。
    这样的过程在中原大地上轮番上演,就像一个个轮回,没谁能逃得过。
    …………………………
    春日里,宫中绿意盎然,行于其间,感受着草木的勃勃生机,远处宫宇若隐若现,连绵不绝,李破渐渐平静了下来。
    阿史那牡丹给他出了些难题,可任何问题只要能追索其本质,就不难解决。
    突厥可汗为什么会想要跟他会盟?亲自相见能解决什么问题,又能做给谁看?对谁的好处更大一些?
    这些问题最终都汇集到一处,那就是两国是不是都需要和平。
    对于大唐来说,答案显然是肯定的。
    开皇三年的那场大战,是杨坚和他的臣子们拼死一搏,背景则是沙钵略可汗的妻子北周千金公主,也就是后来的大义公主屡屡请求沙钵略可汗出兵,给她的家族报仇。
    而沙钵略可汗刚刚登上汗位,也想建立功勋,于是在开皇元年,起兵攻隋,见隋人的抵抗并不算激烈,于是在开皇二年的时候,全线南侵。
    据说当时动兵四十多万人,西从凉州,灵州,东到并州,幽州,都有突厥骑兵入寇,长城沿线遭到了空前的破坏,牛羊,人口被劫掠一空。
    这才有了开皇三年前隋的拼死反击,可以说是侥幸功成,因为哪怕一路隋军败北,也将动摇前隋的统治基础。
    大唐和前隋有相似之处,都是刚刚安稳下来,国力无法跟突厥相提并论。
    可不同之处更多,别看那时前隋还没有一统天下,可国力上却要比大唐强的多,隋末战乱是一场浩劫,大家大打出手之下,弄的各个筋疲力尽。
    而且杨广在劳役,起兵征伐上的肆无忌惮,深层次的破坏了整个中原的社会架构,大唐毫无疑问是建立在废墟之上的,国力之疲敝让人触目惊心。
    另外就是大唐和突厥关系比较“融洽”,突厥没有任何大举南侵的势头,根本不需要面对前隋开国时那么严峻的形势。
    其实只这两条,李破便能想到自己几乎别无选择,突厥可汗既然发出了邀请,未察觉出其中危险之下,他怕是要亲自走上一趟了。
    这就是问题的本质,其他的利弊和人商量一下也就清楚了。
    换句话说,和臣下们商议的重点就不是去不去的问题,而是与突厥可汗见面之后会谈些什么的问题。
    如果这么一想,便简单了许多。
    另外就是为什么突厥可汗想要见他,突厥国内发生了什么,需要可汗加意与大唐修好,甚至要亲自面谈。
    李破想不明白,他在突厥那边的消息还算灵通,却未有任何察觉。
    而突厥所面临的问题不比大唐少,比如说他们西域的那些同族总是那么的不听话,东西可汗的权力过大,总有独走的迹象。
    一个女人成为了突厥可汗,面临的局面也不会一帆风顺,这也是突厥这些年比较动荡的重要原因之一。
    据说北边他们还要应付他们的宿敌……等等等等。
    其实草原帝国的本质注定了他们走不远,李破认为只要能把他们挡在长城之处,也许用不了几年,他们自己就崩溃了。
    当然了,那是理想状态,一个强盛的草原帝国的崩溃,只外溢效应可能就会让大唐吃不了兜着走。
    溜达进了清宁宫的范围,李破想的也差不多了,于是在心里恶狠狠的道了一句,他娘的既然要见面,老子就去把定襄郡要回来。
    那里勉强算是他的老家,怎能常年沦落于外?就算要不回来,也要把那里弄成缓冲区,建些烽火台什么的。
    还有榆林以及河套地区……阿史那求罗那狗东西转了一圈下来,好像也没剩什么了,而要想重建榆林马场,得先宰了阿史那求罗。
    以后得派人常去突厥王庭走走,亲戚嘛,不常走动的话就要生份……处的好了的话,找到机会就能挑拨一番,兵不血刃的除掉那些阻碍两国交好的家伙。
    就像阿史那牡丹来了长安一趟,就把渤海高氏祸害的不轻……如今再来,就没什么人敢跟她密会了。
    她竟然还敢抱怨高慎一案,娘的等她走了,她留在长安的那些人也要杀上几个。
    这些人据说很不老实,前些时据说有人去独孤门上转悠,想娶独孤家的女儿,来跟老子做连襟,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李破越想越生气,其实主要还是因为突厥的强势让他感觉受到了冒犯,他已经是大唐皇帝了,再非那个小小的边塞将领。
    你想开边市,老子就得让人去交易,你想要朕的儿子,就跑过来讨要,你想会盟,便让朕大老远的跑一趟。
    老子又不是你的奴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娘的你等老子缓过劲来的,到时把你们那狗屁的大小可汗都捉到长安来,哼,说不得在北边咱也弄几个孝顺儿子玩玩。
    侍从们眼瞅着皇帝的脸上布满了阴云,顿时噤若寒蝉,挪着步子远离了他一些。
    远处小腹微隆的李碧在宫人簇拥之下迎了过来,李破瞅见立马换了脸色,走近了便笑道:“出来这么远,别累着了。”
    宫人们纷纷给皇帝,皇后施礼,李碧走到他的旁边,“我正好出来散散心,听他们说夫君在接见突厥来使,怎么来后宫了?”
    夫妇两人并肩而行,李破随意的道:“与她没什么好说的,除了给人添堵,突厥来人还能做什么呢?”
    李碧看了看丈夫的神色,不由笑了起来,“既然没什么好说的,那还喝这么多?”
    李破也笑,“若是喝酒能让她少说些话,再多喝些也无妨。”
    李碧轻抚小腹,有些好奇的问道:“她都说了什么,竟让夫君如此心烦?”
    李破也不隐瞒,“突厥可汗想要与我会盟,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
    李碧惊了惊,“像杨广那样?”
    李破点头,“杨广那厮喧嚣天下,其实就是想显摆一下自己的威风,我可照他差的远了,如果成行的话,他娘的应该算是去拜见突厥可汗?
    三十年不到的工夫,形势竟然逆转至此,你说气不气人?”
    李碧一下便担上了心事,这可不是小事,而且很危险,杨广被围雁门这才过去多少年?
    不过她还是被丈夫的语气给逗乐了,“夫君可莫要妄自菲薄,杨广昏聩,暴虐之君也,他怎能与夫君相提并论?
    突厥可汗为何有此会盟之议?难道也是想宣示武功不成?若是那样的话,夫君应该高兴才对,杨广殷鉴不远,突厥之亡亦不远矣。”
    李破不由哈哈一笑,瞅着妻子道:“真还说不准,都是杨家的人嘛……”

第1061章身世

    李碧若有所思的扬了扬眉头,挥手示意众人离远些,并驻足不前。
    李破见状,知道妻子有话要说,便笑道:“怎么?贤妻有以教我?”
    李碧沉吟了一会,眉头轻蹙道:“说起杨氏……我早就在宫中听到些风声,说皇帝长相酷似文皇帝和文献皇后……”
    李破以为她在跟自己开玩笑,这花样可是翻新了啊。
    杨坚和独孤伽罗去世已经二三十年了,这两位都乃当世人杰,很得人敬重,如果不是他们生了那么一个败家子,不然他们足以与嬴政,刘邦,吕后等人相提并论,甚至犹有过之。
    所以杨广怎样怎样大家说的颇有些肆无忌惮,可大家还是尊称杨坚夫妇为文皇帝,文献皇后,很少有人会诟病于他们。
    最多就是有人酸上两句,说文献皇后不让大家纳妾,做的太过霸道云云,大多也都是笑谈。
    于是不知不觉间,李破对那两位也有了几分敬意,大骂杨广的时候,从来不提杨坚夫妇二人如何如何。
    此时听妻子提起,还有些新鲜,跟阿史那牡丹谈起会盟之事的时候,他可是还想着杨坚雄才大略,死中求活的故事呢。
    “听谁说的?难道想把俺也弄成杨家人不成……”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他突然想起了早年的事情,那会……天寒地冻的,把他差点冻的魂都没了,却满心都是重新活过来的喜悦。
    自己挖了个雪窝子躲了起来……那周围还散布着很多的尸体,也不知是什么来历,他搜刮了一番,弄了些衣物给自己穿上。
    如果不是李承顺兄弟来的早,他怕是要冻死在那里了,因为那会他身体幼小,禁不住太大的折腾。
    后来去到军寨,才知道年月,人世几何,那时他应该在十岁左右年纪,正是大业初年的时候。
    大业初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事?
    李破嘴角抽动了几下,大业初在北边……恐怕最大的事情就是汉王杨谅谋反了……
    早年的事情他记得还算清楚,只是从来没有跟人提起过,三个老军死在了军寨当中,尸骨后来被他取回埋葬在云内,与那些战死的恒安镇军将士相伴。
    由此只要他自己不说,那也就没有任何人能够知道他的来历了,即便是李春,也只是在他南归的途中与他相遇而已。
    早年的经历,好像都埋葬在了草原的风雪当中。
    看着脸色变幻,若有所思的丈夫,本来李碧也只是听了几句闲话,很是不以为然,今次听到突厥可汗欲与丈夫会盟,丈夫又屡屡提到杨氏如何如何,她才想起那点隐隐约约的听闻,想跟丈夫说一说。
    没想到丈夫竟是这种反应……让她真的是大吃一惊。
    这不由得让她想起了与丈夫初遇时的情景,像野兽一样的少年在林间游荡,杀人夺命如弹指般从容。
    他坐在火旁烤着食物,刚刚杀人的他脸上竟带着幸福的笑容,诡异而又令人惊悚。
    她还记得她问丈夫,隋人?丈夫的回答是,汉人。
    那会她便觉着有些怪,当世之人自称汉人的可不多,因为有那么一段时间,自称汉人的都会被杀死,后来胡汉交杂,谁也分不太清了,情形才好了些。
    是因为什么让丈夫不愿为大隋臣民吗?
    夫妇两人就这么站在那里,各自想着心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碧的眉毛渐渐立了起来,也不能怪她沉不住气,孕妇比较容易激动,只见她退后一步,照着李破后背就是一拳。
    力气不小,咚的一声闷响,捶的李破一个趔趄,顿时什么也顾不上了,回头看是婆娘在作怪,不由怒道:“你疯了?打我作甚?”
    李碧比他还恼呢,“跟了你十几年了,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瞒着我,不打你打谁?”
    旁边的宫人见状,都被吓的魂飞魄散,有的当即闭上了眼睛,有的立马背转身去,一个敢上来劝架的人都没有。
    起居郎薛元敬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心里还在想着,这事应不应该记下呢?皇帝被皇后打了,后人要是知道了,会不会说俺在瞎说?
    当然了,如果他真敢动笔,不定先就掉了脑袋……
    李破很想在这里跟自家婆娘干一架,顺便发泄一下郁闷的心情。
    可妻子怀着崽子,动手不得,只能紧走几步,离着暴怒的妻子远些,才道:“俺可没瞒你什么……早年的事情早就忘的差不多了……”
    李碧怒火中烧,她最骄傲的地方其实就是丈夫有事从不避她,大事小情只要她问,就没有不告诉她的,连当年她躲在后堂听墙角,丈夫都从不生气。
    没想到还留着这么大的秘密,并死死的瞒着不让她知道,想到这个,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可她看了看周围,火气当即就消了一半,她可不想第二天传出皇帝和皇后不合,在宫中互殴的传闻。
    所以不得不压住火头,凑近了气呼呼的道:“咱们回去吧。”
    李破瞅了瞅她那模样,觉得妻子的火气来的有点莫名其妙,不由心说,也就看你怀着崽子,不然俺一定……不跟你回去。
    嘴上则在嘟囔,“回去好好说话啊,你这身子可不能生气,更别说动拳脚了。”
    李碧恨恨的瞪了他一眼,想到丈夫真若是弘农杨氏子孙,李碧心中不由哀叹一声,我的天啊,中原,塞外数十年的纷争,竟然都是杨氏子孙在作怪,这是老天爷在跟人们开玩笑吗?
    …………………………
    夫妇两人各怀心思的回到了皇后寝宫之中,宫人们奉上热茶,然后在皇后示意之下纷纷退去。
    李碧还让亲信女官守在外面,以免被人偷听。
    李破此时也已经回过神来了,觉着自己想的有点无稽,事情要真是如想象的那般,可就太过神奇了。
    世上奇妙的巧合确实很多,可要真要落在自己身上,那滋味着实不怎么好受啊。
    李碧盯着丈夫,大有问案的架势,李破则觉着很没必要,他如今已是大唐皇帝,他娘的如果摇身一变成了杨广的侄儿,那才叫糟糕透顶。

第1062章身世(二)

    看着妻子张眉瞪眼的样子,李破觉着妻子整个人都生动了起来。
    虽然她的拳脚不很好受,可自他们相识以来,就是这么走过来的,两个人都已经习惯了,没事切磋一下,就当是增进夫妻感情,没什么大不了。
    只不过他们身份越来越是尊贵,年岁渐长之下,想像当年一样肆无忌惮,哪里能成?
    今天这事突如其来,李破仔细琢磨了一下,不由自主便有种冥冥中自有天意的感觉,李碧其实也差不多。
    而且人家还信佛崇道,所以天命难违之感要比李破强烈的多。
    她之所以气恼,不是因为事情本身如何如何,而是觉得丈夫隐瞒的太好,而且每次谈及他的来历的时候,都敷衍了事。
    她之前还以为丈夫是因为出身太低的缘故,不想谈及自身家世。
    所以她一直以来也很照顾丈夫的感受,从来不曾细问,只当丈夫是出身扶风府兵人家,北上寻亲才流落马邑,换句话说,若非际遇了得,应该算在逃人之列。
    这样的出身,羞于启齿才正常,若是大肆宣扬,估计他们的婚事都成不了。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其中竟然另有隐情。
    弘农杨氏啊……天下比得上杨氏的人家可没几个,说起来她家还算是高攀了?要是能早点知道……一定拿了他去送给杨广,省的天天气人。
    夫妻二人不约而同的都在追溯隋史,汉王杨谅的名字呼之欲出,而且好死不死的李破称王的时候,选的正是汉王这个王号。
    李破自己的无心之举,算是把事情做了个扎实,当时那么多王号你不选,非要选个汉王,有心之人只要稍有联想,便有证据确凿之感。
    像是北边的阿史那杨环,来了几次的阿史那牡丹,还有南边的萧皇后,杨恭仁,杨续兄弟,甚至是长安的一些老臣。
    传出那样的风声来其实一点都不奇怪,李碧是在正月里宴请国夫人们时听到的,其实早晚也会传入到李破的耳朵。
    大业年间,前隋的名臣大将纷纷凋落,可开皇,仁寿年间的臣子还留下了一些,见过文皇帝杨坚,文献皇后独孤伽罗的人也还不少。
    当他们拜见过李破之后,传言也就由此而来,反而是早年在晋地,萧后,杨恭仁等人都守口如瓶,没有来挑战汉王的敏感神经。
    …………………………
    夫妻思索间,对峙了好一会,李破才道:“你想问什么?那么多年过去了,其实没必要追根溯源。
    你既然想知道,那我就说给你听也就是了。
    我少年时去的塞外,那年冬天我记得雪下的很大,走了很远的路,一直出了长城,有些人护着我……应该是在定襄郡遇袭,战了两场,侥幸走脱,可大雪一下,那些卫士们伤痕累累,都没熬过来。
    幸好附近军寨的老军出来射猎,把我救回了军寨,在那里待了几年,军寨废弃,人都走的走死的死。
    只我义父李承顺兄弟三人留了下来,大业六年的时候,附近的部落攻破了军寨,只我一人独活,索性南下归于故国,路上碰到了你,后来的事情你都晓得,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听着这些真真假假的话,李碧目光渐渐变得柔和了下来。
    大业六年秋,她率人北上草原探听突厥动静,在山林中与丈夫初次相遇,那情景还历历在目,彷如昨日。
    之后他们在马邑重逢,几年间出生入死……
    良久,她才幽幽道:“这么说来,李春……”
    李破笑笑,“你早就知道她与我并非亲兄妹,又何必装傻?”
    李碧翻了翻眼睛,没好气的道:“现在倒是大方的紧,你可从来没有承认过什么,她跟你那么亲近,谁能想到竟是路上捡来的?”
    李破侧目而视,“我把她养那么大,不与我亲近难道还与旁人亲近,那不成狼心狗肺了,我可告诉你啊,此事不能外传,在李春面前也不要提起,日子过的好好的,莫要自寻烦恼。”
    李碧叹息一声道:“你还惦记着李春呢……皇帝的身世成谜,还有比这更让人烦恼的事情吗?自古以来也没听说过这么离奇的故事。
    你说阿史那杨环要亲自会盟于你,会不会真就是为了见你一面,看看你到底有多像文皇帝夫妇?”
    李破就笑,“她不会那么无聊吧?都是突厥可汗了,还记挂着我是姓李还是姓杨?她不是个糊涂的人,应该能明白我已是一国之君,姓什么根本不重要。”
    李碧哼哼两声,“亏你还笑的出来……你北去之时,应该是从晋阳启程的吧?还记得……”
    李破则有点不耐烦了,“你根本没听清楚我的话,那许多年前的事情还说它作甚?你的夫君就是大唐皇帝,出生在扶风郡一个小小的府兵人家。
    他不是什么弘农杨氏的子孙……杨广残民以逞,天下人恨不得生食其肉而后快,让我收拾他留下的烂摊子还不够,难道你还想让我替他背负骂名不成?”
    李碧不说话了,虽然还有些不服气,可在大事上面,她从来不会含糊。
    丈夫说的有道理,杨广的名声那就不用说了,只要丈夫不给他翻案,其人必将遗臭万年,丈夫会给杨广重新树碑立传吗?
    那还用问,他那么记仇的人,肯定要上去狠狠踩两脚才解气嘛……
    想到这里,她嘴角微翘露出了些笑意,接着又想到李春果然不是他的亲妹子,那些年赖在府中,整日里围着兄长转悠,顿时感觉气又不顺了起来,嗯,她的心眼其实也不大呢。
    尤其是和李破一处待了这么多年,记仇的本事也学的差不多了,得罪她的人在心里也列了个小单子,李破自然是高居榜首,如今又进一步,大有一骑绝尘之意。
    只是现在看着丈夫不耐烦的样子,她也不为己甚,暗自咬牙道着来日方长,等把孩子生下来,再来慢慢算账,最少也要狠狠楱他一顿出气。
    暗自眼珠一转,笑道:“夫君说的有道理,杨广名声太坏,咱可不能跟他沾边,尤其是他还让夫君吃了那么多的苦……夫君也是大度,就没想着报复于他?
    那年他被围在雁门,咱们还给他解了围,想起来真是让人恼恨啊。”
    李破有些狐疑的看了看她,你这话题转的倒快,“提那些干嘛?你不是想让我去挖杨氏的祖坟吧?”
    说完夫妇两个对视了一下,接着便都笑出了声。
    挖杨氏的祖坟这事现在看来轮到谁也轮不到李破了,他身世上虽还存疑,可他过后肯定要去翻一翻宫中旧时案卷,尤其是关于汉王杨谅的记载。
    查不查的清他倒也不在乎,只是要把当年北去之前的事情串联起来,作为对他皇位有所影响的事件,这么糊里糊涂的可不成,起码要自己弄清楚来龙去脉才行。
    从现在看来大概率……他娘的要中标……
    一旦有所怀疑,想起来的事情就越多,当年萧皇后南归,他们在晋阳行宫中相见的时候,萧后就有些不对劲,好像总在打量于他……
    还有杨恭仁兄弟来投之时,见面之后他们兄弟的目光也分外古怪。
    那时他还以为都是被自己威势所慑……如今想来,应该是长相上的原因,让他们比较惊愕。
    气氛缓和了下来,李碧回头吩咐道:“来人,弄些酒菜过来,不用太丰盛,平常就好。”
    接着便轻声道:“挖什么祖坟,粗鄙……哼,萧皇后国色天香,美名冠于天下,夫君常去探看……以前我还以为夫君怜其遭遇,又乃前隋皇后,所以予以礼遇。
    如今看来啊,夫君不会是……”
    对于皇后来说,此等言辞无疑有些轻浮,不过作为夫妻间的私话,又另当别论。
    李破面皮厚实,这点伤害对他来说无关痛痒,只敲了敲桌子,道貌岸然的回道:“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成国夫人身份特异,没事别拿她来说笑,我的为人你应该清楚,若和她真有所瓜葛,早就跟你说了,还用瞒着?”
    他说的李碧是一点也不信,心说也就是萧皇后年纪大了些,不然的话是个男人怕是也忍不住要上去撩拨。
    就连她自己见了萧后几面,也有了些怜惜之意,何况是如狼似虎的男人们了。
    自己的丈夫也许是例外?他从来都很懂得克制自己的欲(和谐)望,天下间没谁能比得上他……可若他真是杨谅的儿子,那可就说不准了。
    杨坚一脉几乎都被杨广葬送在了江都,其中就有汉王杨谅的儿子杨颢,汉王杨谅更是被杨广囚禁致死。
    这样的仇恨……占了他的女人算什么?如果能寻见杨广的尸首,将其碎尸万段,挫骨扬灰都不为过。
    最恨杨广的,其实不是那些外人,而是杨氏的后代子孙们。
    见丈夫说的这么谨慎而又坚定,李碧倒也不打算再刺激他。
    酒菜陆续送了上来,今天发生的事情有点多,夫妇两人确实需要喝点小酒来压压惊,一边饮着酒,李破还一边想着,从与突厥会盟的话题迁出皇帝的身世。
    他娘的还有比这更扯淡的事情吗?

第1063章一致

    晚间,温府后宅。
    温彦博坐在榻上饮着茶汤,看上去很是惬意,可那满身的疲惫已然形之于外,比起两年多前入长安的时候来,明显老了许多。
    权力和责任总是相辅相成,如今已为尚书左仆射的他,可谓是身但重任,总有忙不完的政务,也有见不完的人。
    他去年已经从兄长府中搬来出来,新宅门前立即变得车水马龙,新朋旧友,门生故吏前来拜会者络绎不绝,多数人自然见不到温彦博本人,但能见到他的子侄也是不错。
    这就是权力的动人之处,众星捧月,颐指气使。
    现在坐在温彦博对面的就是鸿胪寺卿高表仁,谈论的自然也不是什么私谊,而是正经的国事。
    突厥来使不是小事,还是这样一个比较敏感的时节,朝中重臣想不关注都不成。
    所以温彦博索性将鸿胪寺卿高表仁延邀到府上相会,在皇帝召见臣下之前,做好功课,以免御前问对的时候言不对题。
    想来萧禹,封德彝等人也不会例外。
    如今正逢天下初定,政务上比以前还要繁重几分,压的温彦博都有些透不过气来了,但反过来说,人生至此,正是得意之时。
    累是累了些,温彦博却也乐在其中。
    “突厥可汗虽为女主,却未可小觑啊……”温彦博感慨了一句,接着便道:“两次派人来长安,皆为新旧交替之时,时机拿捏的如此精道,可见所图非小。
    高寺卿负责接待来使,可有所得?”
    高表仁早有说辞,他先来见温彦博,而非萧禹或者是封德彝,其实也有推荐自己的政治理念的意思。
    萧禹与突厥有着亲戚,封德彝那人比较难缠,而且作为侍中,往往要看皇帝眼色行事,他们在如何对待突厥的事情上,定然不会如温彦博这么公允。
    而且温彦博乃晋阳旧人,向得皇帝信重,有温彦博的支持,他的建言将更容易被皇帝所接纳。
    由此可见,高表仁是有着很高的政治抱负的,很想在突厥与大唐交往之中有所建树,他的目标就是长孙晟,裴矩之类。
    “突厥来使还是以阿史那牡丹为主,她是启民可汗的女儿,深得突厥可汗信任,据说已几次南来,与至尊商讨大事。
    我却是第一次见她,若有说的不对之处,还请仆射指摘。”
    温彦博笑笑,心说高氏刚刚倒了霉,看来对他们影响不小,说话都这么婉转了,以前高慎等人可不是这个样子,很“直率”的一些人呢。
    “高寺卿直言无妨,至尊在这些事上向有主见,咱们所要做的其实简单,就是在至尊示意之下,看看有无缺漏而已。”
    他明显是察觉到了高表仁的意图,所以在话中有所提点,至于听不听得出来,那就是高表仁的事情了。
    至于阿史那牡丹此人,他在晋阳时便见过,也知道其人来历以及她在突厥王庭中的地位,不需多说什么。
    高表仁微微颔首便道:“我接待来使时谈了几次,以我看来,突厥与我修好之意颇切,并无虚假。
    我还听使者说,冬天时颉利汗阿史那求罗在王庭受到了突厥可汗的训斥,并令其回去汗帐反省,不论其真假,皆有交代之意。
    我还跟她提了提突利汗阿史那多闻,来使只一笔带过,只说其人多年未回汗帐,不知其近况,若真如此,突厥可汗屡屡遣使修好,正在情理之间。”
    听到这些,温彦博有些惊讶,表现的这么明显吗?他不由想起了当年阿史那牡丹南来,请求代州出兵,助突厥可汗登上汗位的往事。
    此次前来难道又是有求于人?温彦博不太确定的想着。
    嘴上却还问着,“你去见了至尊,至尊是怎么说的?”
    高表仁据实以答,“至尊不置可否,应该是想在接见突厥来使之后,再行决断吧?”
    ……………………
    两人谈论渐渐深入,在如何与突厥相处之事上各抒己见,大体上是一致的,都觉应该接受突厥的好意,答应他们的一些条件,不应破坏两国渐入佳境的交往。
    当然也有不一致的地方,比如说高表仁觉得即便向突厥称臣也没什么,完全可以以天下初定,国力疲敝为由不交岁供等等。
    温彦博则觉着以至尊的性情,此事完全不可能有商量的余地,他跟随李破多年,怎么会不知道皇帝对突厥有着难以扭转的敌意。
    能心平气和的跟突厥交好已是极限,称臣?他相信皇帝心中根本没有这个选项,谁要是敢主动提出来,日后必定要倒霉。
    再比如说高表仁隐约表示皇帝在宫中接见使者,不让人前去相陪,应该劝谏一下皇帝,不能因个人好恶而定大策。
    温彦博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当年在北边时基业未成,为免走漏风声,招致部下或者诸侯之非议,也就算了。
    如今身登大宝,身边贤才聚集,皇帝密会外国来使之事,不应该再出现,也许是皇帝想私下许下些承诺?
    温彦博摇了摇头,皇帝这些年在大事上从来不会专断独行,应该分得清轻重,不会去做那样的蠢事……
    私许承诺的话,根本无法取信于人,而且随时可能毁诺,于两国君王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送走了高表仁,温彦博思前想后,心中已有定计。
    高表仁的一些言语是因不明皇帝性情而发,需要斟酌来看,可总的来说,并无大错,他和李破的感觉差不多,高表仁比唐俭更适合任职鸿胪寺卿。
    在交谈当中,他们取得了一致,都认为大唐百废待兴,与突厥交好乃当务之急。
    如果搞砸了,像开皇初年那般,突厥屡屡犯边,与之一战倒也不无胜算,可对大唐而言,一旦战败,那后果大唐根本承受不起,即便胜了其实也无异于两败俱伤。
    中原战乱持续的太久了,也太过惨烈,与突厥磕磕碰碰不怕,而一场全面的对外战争,无论胜败,结果都不很美妙……

第1064章文采

    “可汗身边没有别人了吗,让你来回奔波,一走就是几千里……长安之风月,是否惹人眷恋?”
    萧氏瞅着阿史那牡丹,隐有疼惜之意。
    阿史那牡丹趁夜来访,她倒也没感觉有何什么意外之处,阿史那牡丹还在路上的时候,便派人来到府上先行知会过了。
    而且她这里是突厥来人必到的地方,谁让她与突厥可汗是亲戚呢?
    当年阿史那杨环在长安时,她们没多少交往,可当前隋亡后,她流落在外,却得了阿史那杨环的恩惠。
    在大利城的时候,两人相处的很不错。
    她去的时机很很好,如果始毕可汗还在,或者是阿史那埃利佛成为了突厥可汗,她北去突厥一定如入牢笼,这辈子估计都别想回到中原了。
    可她到的时候,阿史那杨环已夺取突厥汗位,接待起自己的嫂子自然不遗余力,为了她还杀了些闹不清楚状况,或者是色令智昏的突厥贵族。
    这无疑让萧氏非常感激,回到长安后接待突厥来人也不避讳什么,她也相信,来人不会给她出什么难题,让她去劝说皇帝如何如何。
    阿史那牡丹又大口的灌了一杯涤烦子,白天时跟皇帝饮酒,着实喝了不少,皇帝则凭着其身份有些偷奸耍滑,着实令人不齿,搁在突厥,那可是会坏名声的。
    而且跟那人交谈,一次比一次艰难,眼瞅着他像草原雄鹰一般一飞冲天,却也越来越难打交道了。
    还是萧皇后这里待着舒服,好像回到家了一样。
    皇后还是那个调调,柔柔弱弱,安安静静,我见犹怜……说话时轻柔的如绕指之丝,不知不觉间便把人给牵住了。
    每次相见,阿史那牡丹都要稍微嫉妒一下,草原上的寒风也不知刮了几遍,皇后却好像依旧是那个模样。
    她应该比可汗大上一些,却还是那么美,好像被天神眷顾过……也难怪到了哪里,都会受人觊觎。
    放下茶杯,示意侍女甄满,阿史那牡丹发出了她那特有的笑声,震荡着室内的空间,“皇后这话说的让我都不知该怎么回了。
    相比皇后而言,我是外来人,草原上的人常说,哪片草场都有主人……王庭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眷恋之处,长安虽好,却不是我的故乡啊。”
    见萧氏笑笑不接她的话茬,她便又道:“皇后出于江陵,我听说去年时,那里便已被唐军攻破,皇后不想回去看一看吗?”
    她这是劝人远行劝的上了瘾,劝皇帝去会盟还不算,想再接再厉,把萧氏也弄去江陵,让那人分分心……
    萧氏稍露出些期待,显然很是心动。
    她是地道的南人,多年未曾见识江南之烟雨,自然很想回去瞅瞅。
    可她也知道,以她的身份想要南下,那是千难万难,尤其是阿史那牡丹来劝她成行,就更要小心一些了。
    萧氏微微瞟了阿史那牡丹一眼,笑道:“我可与你不同,心之所安,即为吾之归处。”
    阿史那牡丹像个男人一样大笑了起来,“要是可汗也这样想就好了……”
    说到可汗,她的笑声渐渐隐没,和变脸似的摇头叹息一声道:“可惜,可汗总是不能忘记那些旧事,所以也就多了许多烦恼。”
    萧氏听了便有些担忧的问,“你不是说可汗很好吗?不过也是,她贵为突厥可汗,心事自然也多,不像我……连这府中的事情都管不好,自然烦恼也就少些。”
    阿史那牡丹则道:“不是管不好,而是皇后懒得去管吧?若是可汗亲来,见到皇后过上这样清净的日子,肯定也要羡慕的。”
    萧氏温婉的笑了笑,并不相信她的话,突厥可汗想要过清净的日子,也许吧,可让她放下那滔天的权势,又怎么可能呢?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只是经的太多,不想再为俗世所累,可汗身系万民……用突厥人的话说,她是天神的宠儿,又怎会羡慕旁人?
    你是她最亲近的人,可不能这么沮丧啊,要时常提醒她一些,南边的旧事该忘也就忘了吧,这里能让她挂念的人已不多,又何必自寻烦恼?”
    说到这里,她不由伤感的垂下眼帘,轻声吟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也是,谁又能真的忘了过去呢?”
    阿史那牡丹暗自咧了咧嘴,皇后又犯病了,虽然她少年时曾在长安,洛阳驻足,可文学功底上却强求不来,只要碰上诗词警句,立马便有点招架不住。
    只能厚着脸皮赞道:“皇后又作新诗了,听着可真好。”
    萧氏瞅着她那样子,无奈的笑笑道:“你啊……这可不是诗,而是词,我在江陵时曾听闻过一些……名唤江城子,应该是新词牌,也不是我作的,而是皇帝所作,唉,又是残句,却悲凉至此,催人泪下,若能得窥全貌,就算是……死也值得了。”
    阿史那牡丹倒吸了一口凉气,浑身都开始不对劲了起来,嘴上却还是本能的惊问,“他竟然会作诗?”
    阿史那牡丹想象了一下天神之鞭放下了刀弓,却在案边挥毫泼墨的样子,不由得打了个激灵,起了一串串的鸡皮疙瘩。
    萧氏来了些精神,这才是她最感兴趣的事情,那些国事,突厥如何,前隋怎样,大唐又如何,对于她而言,都是她不想去触及的话题。
    她与有荣焉般的笑了起来,如春风拂过,整个人都变得生动了许多。
    “皇帝文武双全,尤其是诗才,足可称冠一时,我之后写下听闻的那些,你拿回去给可汗瞧瞧,她一定会赞不绝口,哪像你,只能道个好字,连好在哪里都说不出来。”
    阿史那牡丹是真的惊讶,接着她便发挥出了我不管,我就是要质疑的精神,“莫不是旁人代笔吧?
    他身边读书人越来越多,写几句出来讨人欢心还不是轻而易举?皇后可莫要被人给骗了。”
    她这一着急,连讨人欢心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显见有多震惊。
    要知道李破收代州三郡后她与李破第一次见,那时的李破征尘未洗,杀气犹存,鹰视狼顾,雄心勃勃,是正经的边将气象。
    一个那样的人,说出的每一个字好像都浸染着鲜血的味道,别说出将入相了,便是文人两个字都和他一点也不沾边。
    这么多年过去,即便随着身份日尊,身上有了雍容之气,可第一印象太过深刻,阿史那牡丹从来不会认为那人腹有诗书,有混迹于文墨之间那一天。
    那可真是太可笑了……
    萧氏倒也不曾恼羞成怒,只嗔怪的瞅了她一眼,道了一句,“是不是皇帝所作,我自能分辨,这些诗词我还是好不容易让……人从宫中传出来的,你道人人都像二郎,赋诗只为求得大名吗?”
    好吧,她说的话更为露骨,还把杨广又拎出来踩了一脚。
    当然了,这也不奇怪,诗词这东西,只要是真喜欢的人,每有佳句,便能让人反复吟哦,沉浸期间不可自拔。
    才子佳人的故事那么多,足见诗词,文章之魅力,而诗词更是文学艺术当中的精华所在,以此为引,萧氏与李破见面虽只寥寥,却早早已将其视为知音,不然也不会费心弄什么青丝引来招待他。
    想当年初见之时……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区区一首江南春,便道尽江南情事,彷如直入心扉,让她久久不能释怀。
    这便是诗词动人心魄之处,文学素养越深,越是容易被打动,所以不管李破怎么想,她这里都觉得知己难求,虽碍于身份,不能坐而论道,但只要时不时有一二诗词入手,便能让她欢喜良久。
    而且李破不孚所望,每一首仿佛都能道尽天下别致之处,让人欲罢不能。
    李破可不晓得,从晋阳到长安,家中出了小偷,还不止一个,他记下来的那点私货,都快被人偷光了……
    …………………………
    而说起杨广和萧氏,他们算是少年夫妻,开始时自然是浓情蜜意,过得几年其实便平淡了下来。
    到得文献皇后去世,少了管束的晋王其实就有点绷不住了,纳了些人入府,等到他登基,女人就只有更多。
    当年的晋王妃,年纪渐长,作用好像也只剩下了一个,那就是联结江南世族。
    而且杨广屡屡起意废后,也不是什么传闻……
    那么多年下来,当年的情意早就转变成了怨恨,最终怨恨也差不多消失了,如今还能道上一声二郎,已是极限,其他的也就不用再提。
    …………………………
    阿史那牡丹回过神来,又听萧氏评价如此之高,显然那些诗句比杨二作的更好,不由神色古怪的道:“这么说来,论起文采来也是他当皇帝?”
    真不得了,回去得跟可汗好好说说,那人心眼本来就多,如今看来还能舞文弄墨,之前可是一点也没有察觉,城府如此之深,可得让可汗小心一些。
    萧氏皱了皱眉,这话有些刺耳,是杨广的原话,他有些不喜的瞅了瞅阿史那牡丹,“此事莫要外传,不然我也难做,之前不曾与你说,就是怕你出去瞎说……”

第1065章追问

    “那皇后如今为何又与我说了呢?”阿史那牡丹紧着就问了一句。

    萧氏笑了笑,心说你在长安也待不了几天,与你说说又能怎的?

    实际上则是能与她分享心事的人屈指可数。

    嘴上却道:“许是很久未与人说笑了,没忍住吧?可汗屡屡派你南来,我呢也帮不上什么,只能说说皇帝的事情……

    唯愿两国不起干戈,各自安好罢了。”

    阿史那牡丹能够感受出她话语间流露出来的无奈,暗自摇头,大国相交要是能那么简单也就好了。

    她们沉默了一会,阿史那牡丹问道:“他常来这里与皇后见面吗?皇后这般待人可不多见啊。”

    萧氏自然能听得出她的弦外之音,倒也没怪她无礼,这些年关于自己的传闻即便安坐府中,也能听到一些,可见闲言碎语之多。

    皇帝几次登门,都未避外人,更是坐实了一些谣言,其实这还算是好的,若无意外,宇文化及,窦建德之流的名字也会出现在传言当中,她要是真在意起这些来,也不用活了。

    所以她只是微微摇了摇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现在已没什么前朝皇后,只有成国夫人萧氏。

    也不瞒你,他好像不愿打扰我的生活……在晋阳时见过两面,回到长安也是如此,倒是长公主和天香常来寻我说话,间或还会带着王淑妃……”

    说到这里,萧氏脸上露出温暖的笑容,“说起来,我这半生也就这些年过的平安喜悦些,很难不令人心生感激。”

    听着萧氏娓娓道来,阿史那牡丹心说那人若真是杨氏子孙,论起来可是你的侄儿,让你过上好日子正是应该,不用这么感激嘛。

    不过转念一想,杨广和杨谅兄弟二人可是正经的仇敌,如今萧氏落在侄儿手中,可不好说之后结局如何。

    当然了,从现在的局面看来,南边又出现了一位雄主,相信他会审时度势,不要像杨广那样当了皇帝便肆意妄为。

    有了这样的想法,其实也就意味着她确实不想突厥与大唐交恶。

    辗转于两国之间,她看到的,听到的比其他突厥贵族更为全面,南边诸侯割据的局面对突厥确实有利。

    可如果有人能平灭诸侯,却也不一定意味着对突厥有所威胁,因为两国基本上都处于困境当中。

    杨广把南边弄的一地狼藉,北边也有始毕可汗与之媲美。

    当年始毕可汗断绝了与前隋的交往,两次率军南侵,让突厥国力受到重创,突厥王庭的威望也就此被削弱,于是小可汗们纷怀异志。

    当年的阿史那咄苾和阿史那埃利佛,以及现在的阿史那求罗,阿史那多闻就都是典型的例证。

    他们对王庭都失去了敬畏之心。

    始毕可汗和杨广更像的地方在于,始毕可汗也继承了一个稳定而强盛的帝国,这让他同样雄心勃勃的想要做出一番不让于父亲的功绩出来。

    对于始毕可汗本人来说,他太骄傲了,将父亲对前隋的恭顺当做了懦弱,于是登位之初,便率先绝大隋之好。

    其连锁反应造就了可怕的后果,铁勒诸部与西突厥纷纷离心……

    也正因为骄傲,所以他做出的决定都偏于轻率,他对牧民们不好,收取的供奉比启民可汗在时要重的多,他对贵族们反而又太好了,让他们日益膨胀腐化。

    这一点在与隋人交战时表现的尤为具体,贵族们各个怀有私心,小可汗不肯全力相助,出力的又往往不听汗令。

    在大隋风雨飘扬之下,数十万突厥大军竟然两次无功而返,造成的恶果至今仍然困扰着突厥。

    南北两位君王是如此的相像,就像是天神安排好的一样。

    他们都继承了父辈的基业,顺势迈向辉煌,可又都如昙花一现,迅速的衰落了下来。

    所以轮到后来人做主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缓和局面,向对方试探着释放出善意,为友好并存做出诸般的努力。

    而且他们已经具备了这样的基础,毕竟大唐皇帝现在娶了突厥可汗的女儿,并已经与突厥交好了很多年。

    只是他们国内的情形并不相同。

    南边刚刚结束了战乱,在国力上并不具备挑战突厥的能力,所以突厥在交往中一直掌握着主动。

    不管是李破还是他的臣下们都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交好突厥是朝中的主流,反对的声音必然会很小,甚至几近于无。

    突厥则不然,王庭中有不少人认为,即便不来攻打隋人,也应该让隋人称臣纳贡,成为侍奉突厥的臣子。

    这是南北的人们常玩的游戏,谁强大了就由谁来说了算,谁衰弱了就得喊爸爸。

    阿史那杨环在决定会盟之前,也召集王庭的大逻便,哥利达官等商议过两次,基本上就是那样。

    始毕可汗的两次大举南侵,打消了贵族们召集勇士,用弯刀和鲜血来说话的意图。

    想想也是可笑,天神们的子孙们向来以战死为荣,老死为耻,如今呢,却都懦弱的像草原上的鬣狗。

    流着口水叫喊着让敌人放下刀枪,跪倒在地上任他们享用,却不愿冲上去与敌人进行勇敢的搏杀。

    这就是突厥面临的困境之一,贵族们腐朽而又贪婪无度。

    …………………………

    思绪如同一团乱麻,萦绕在阿史那牡丹的心头,不着边际的想着心事,最终所有问题都汇聚到了一处。

    南北两国的优点和缺点。

    这是决定了他们能够长久交往或者相互仇视的基础,便如她在王庭中向可汗进言时所说的那样。

    突厥的未来在西域,甚或是辽东,那里可以让突厥人甩开马缰,没什么东西能够绊住突厥勇士的马蹄。

    勇士们可以在那里找到自己的荣耀,变得更为强大,回头来压制住南边的人们,让他们不敢正视突厥的威严。

    这其实正是当年启民可汗的战略,与大隋交好,与西突厥争夺西域的控制权,在东边则和高句丽交好,牵制大隋。

    …………………………

    见她想的出神,萧氏也不打扰于她,只耐心十足的抿着香茗,就像在佛前枯坐一般,心情渐渐变得平静无波。

    只要人们不去自寻烦恼,烦恼也就不会寻上门来,这是她在晋阳宫独居时悟出的道理,看着眉头紧锁的阿史那牡丹,就是一个被烦恼缠身的活生生的例子。

    只是话说回来了,与如此忧烦之人共处一室,又怎能不被烦恼所困扰呢?

    阿史那牡丹回过神来,歉然一笑,便接回了方才的话题,“皇后虽与他见的不多……可都说虎父无犬子,那样一个人的父亲,又应该是怎样一个模样呢?”

    烦恼不期而至,萧氏身体僵硬了一下,目光微凝,仔细看了看阿史那牡丹的神色,一直挂在脸上的温暖笑容渐渐隐去。

    “为什么问这个?皇帝的父亲应该没什么名声吧?”

    阿史那牡丹笑笑,不置可否的环顾左右。

    萧氏无奈的看着她,心说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她们真是……既然人家自己都不承认,又何必相强?难道结果会很好吗?

    一边想着,一边挥了挥手,道:“都退出去吧,偷听者……死。”

    侍候在侧的人匆匆而去,能让几乎无欲无求的夫人道出一个死字,想来她们谈论的将是机密大事,看来之后得去禀报一声了。

    好吧,成国夫人府中并无秘密可言,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呢。

    等众人退下,阿史那牡丹挪了挪身子,凑到萧氏身边,跟她咬起了耳朵。

    “此事与皇后无涉,只是可汗让我来问问皇后,他是不是杨氏子孙,皇后不需欺瞒于我,他那长相……只要见过文献皇后的人都会有所猜疑。

    府兵人家怎能养出那样的人来?还会作诗……这么多年,皇后对此不会无动于衷吧?”

    萧氏觉着有些痒,摸了摸依旧晶莹剔透的耳垂,无奈的稍稍离她远了些,思忖良久才道:“你也南来多次了,突然问起此事又是为何?”

    阿史那牡丹笑而不答,她只想知道一个答案,回去之后还要向可汗回禀一声,以证明她的猜测并非无的放矢。

    这无疑是会盟的基础之一,若是她的猜测有误,那么会盟之事就需要仔细斟酌一番了。

    两国交往这样的大事却混杂着杨氏族中的恩怨情仇,阿史那牡丹自己也觉得很无奈,可世事就是这么奇妙。

    南北的君王如果既为娘婿又乃姑侄,两国的盟约也许会变得更为牢固一些吧?他娘的谁知道呢?

    而萧氏在南边多年,只听这话音她就知道,皇后对此事有所了解,那也就不需要她再多说什么,只听着便了。

    萧氏为难的又斟酌了良久,阿史那牡丹说的已经够明白了,她若虚言以对……好像也没什么,可最终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

    “看着是和文献皇后有些相像,尤其是那双眼睛,当年在晋阳初见时,确也让我惊疑良久。

    长相上嘛,也与文皇帝一族相类……只是凭此断定皇帝的身世,未免有些草率吧?”

第1066章反对

    阿史那牡丹轻笑一声,低声道:“皇后说的是,自然不能草率了之,试想一下,南北两国的主人是一家人,那会少流多少鲜血?又能泯灭多少仇恨?”

    她知道萧氏的软肋,如果两国贵族当中,有谁会真心的想要大家平安相处,萧皇后无疑就是其中之一。

    而且萧氏言有未尽,她又如何看不出来?

    也果然如她所料,萧氏神色有所缓和,眉头轻蹙间,想了想才又道:“我听人说,皇帝在草原上待过几年,再算算他南归时的年纪,应该是**岁时北去塞外。

    如果是从扶风郡启程,怎么也得走上个一年半载,长途跋涉,还带着个妹子,当时又逢晋地战乱,大军云集……”

    说到这里,萧氏有些心虚的左右瞅了瞅,便不再说话了。

    那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不到十岁的孩子,领着个小小的女孩,若没有人在旁护持的话,怎么可能走的过去?

    李破南归时只想求个活路,编造的身世可谓漏洞百出,人家尉迟恭守马邑城门的时候,就能瞧出破绽来,何况是有心人了。

    没人追究也就罢了,一旦仔细推敲,根本站不住脚。

    当然了,李破现在当了皇帝,也没什么人再去质疑他的出身,不然的话,像扶风窦氏只需在郡内打问一下,还能瞒得住?可他们敢吗?

    阿史那牡丹终于露出了笃定的笑容,心说也就是皇后这样的有心人,才能告诉她这些,她相信杨恭仁兄弟也应该有所猜测。

    可她要是去像这样询问他们,他们一定是三缄其口,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而且他们说的话很快便会传到皇帝耳朵里。

    “这么说来,他应该就是汉王杨谅的儿子了吧?不然他也不会选汉王作为王号,子承父业嘛,南边的人都讲究这个……

    可还有个疑问,当日杨谅兵败,好像家眷都被取回了京师,没听说有漏网之人,那时皇后就在京师,可有传闻说杨谅的儿子走脱了?而且杨谅只有一子,好像叫杨颢吧?

    如今他在哪里,若还活着,我许能去拜访一下?”

    萧氏苦了脸,看着好像变身审案之官的阿史那牡丹,心说你胆子可真不小,想要满长安的去打听皇帝的隐秘之事,不怕被皇帝砍了头吗?

    她有点后悔跟阿史那牡丹说这些了,但话以至此,也已不能把说出去的话收回来,只能心抽抽的道:“你不用忙了,杨颢殁于江都……唉,追寻这些真的有用吗?

    干脆都跟你说了吧,我那时听闻,汉王在晋阳有一庶子,母亲出身很是低微,生子之时,文献皇后还在,应该是汉王怕母亲不喜,所以未曾报上宗府。

    汉王兵败时,没有寻见其人,二郎好像还曾派人追索过,应是未能见其踪迹,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蛛丝马迹,在萧氏这里早已拼凑完整,只是每每思及自己年华正好时,那位还是个小小的婴儿,按照辈分还得唤她一声伯母,她心里就怪怪的,很不是滋味。

    多年来藏在心中的一个秘密就此吐露于人,她却没有半点轻松的感觉,而是心惊肉跳,心里升起的全都是后悔的情绪。

    阿史那牡丹正好相反,皇后这里果然没白来,让她省去了许多工夫,不然她还要挨个的去拜访那些旧人,一个个都人老成精,不定怎么敷衍她呢。

    而且见的人越多,她在长安的处境也会越危险,因为还不知皇帝是什么态度,惹恼他,被赶出长安是轻的,不定她就再也见不到草原了。

    于是她高兴的道:“啧啧,汉王的儿子在多年之后,平定了诸侯,成为了大唐天子,若是杨广泉下有知,岂不要被再气死一次?”

    萧氏这下是真不满意了,轻拍了她一下,“莫要胡言,文皇帝一支几近断绝,如今有一二存世,他们在地下应该都会感到欣慰。

    而且你要别高兴的太早,过去了这么多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谁又能真的知道呢?皇帝又已有了国号,自己是绝不会承认的。

    哼,若你出去胡乱说话,怕是会送掉自己的性命。”

    阿史那牡丹摇头一笑道:“皇后多虑了,恐怕就算是我出去宣扬,也无人敢信……这些啊,也只能说给可汗听听罢了。

    至于真假……咱们又不是在断案,非要弄个水落石出……每个人的命运,都要听从天神的安排,而天神总会给祂的宠儿以最好的指引。”

    说到这里,她虔诚的抚胸低头,像是在向天神祈祷。

    萧氏看着她,心说这里可不是天神能来的地方,注视着你的可能是佛祖或者是老君,你在这里向天神祈祷,很可能会惹祂们不高兴的。

    当然了,佛祖和老君都很宽容,并没有惩罚阿史那牡丹。

    良久,阿史那牡丹才抬头笑道:“可汗派我来,是要亲自见他一面,想来他也不会拒绝可汗的邀请,到时两国会盟,场面自不必提,皇后若能随行前去,共襄盛举之外,可汗也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会盟?”萧氏惊疑的看了阿史那牡丹一眼,她一下便想到了当年杨广北巡榆林的事情,那次她没有随行前去,听说场面盛大无比,回到长安后,杨广依旧兴奋不已。

    让秘书监虞世基仔细记录了他与启民可汗会盟的点点滴滴,并准备录入隋史当中,当时她还记得杨广得意洋洋的跟近臣们说,若非启民可汗要为他管着突厥,不然的话一会随在他身边侍奉于他的。

    和木杆可汗说南边有两个孝顺儿的意思差不多,都极具侮辱性。

    那这次可汗亲自见他……还先派人来打听他的身世,是想让他像个真正的侄儿那样去拜见姑母吗?

    萧氏忧虑的想着,她当了那么多年的皇后,自然不会缺少政治敏感性,只是她弄错了因果而已。

    阿史那牡丹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又凑到她边上,低声道:“他们相见,和杨广会启民可汗于榆林可不一样。

    没谁会带着数十万人远行,也不会有人站着享受万众景仰,有人跪着表示顺服,他们相会只会谈论两国的未来……

    顺便可汗还要看一看他是不是真的像我说的那样,和文皇帝夫妇那么的相像……”

    萧氏听了稍稍的放下了心,“没有哪个君王会真心臣服于他人,不然一定会召致怨恨,卧薪尝胆的故事你应该知道……我觉得可汗不应该这么做,你能想象两个君王心平气和的坐在一处的模样吗?”

    阿史那牡丹惊了惊,这话很有道理啊,她之前怎么没想到?可汗想到这些了吗?还是都被那人的身世牵扯住了心神,而忽略了其中的危险?

    杨广当年与启民可汗相会,启民可汗真是那么顺从吗?过后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呢?那些都不得而知,反正是把当时参加会盟的始毕可汗气坏了。

    而且杨广在会盟的时候见到了高句丽派往突厥的使者,这也是后来他决定征伐高句丽的起因所在。

    一场会盟,让三个帝国先后卷入到了战争当中,并都受到了重创,你说两国君王相见是不是很危险?

    还真是旁观者清,萧氏无疑是给阿史那牡丹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可谓是透心的凉啊。

    稍稍琢磨了一下,她觉得自己必须立即派人回去提醒可汗,最好是让她改变主意,而且得快。

    不然这边答应了会盟,好嘛,你却改了主意,这逗我玩呢?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将就此毁于一旦。

    那边萧氏叹了口气,缓缓起身,“天色不早,我有些累,就不陪你说话了,今晚你就宿在府中,可你要记得莫把这里变成鸿胪寺的驿馆。”

    说完便迈着步子走了。

    阿史那牡丹赶紧起身相送,她知道皇后这是真的有些恼了,至于恼的是什么……

    阿史那牡丹苦笑,那理由可不少,比如说她屡屡提及杨广如何如何,又比如说她追问皇帝的身世让皇后为难了,还比如说她跟皇后说了会盟的事情,显然引起了皇后的反感。

    皇后清居多年,不理外务,她却给皇后带来了无数烦恼,没当即赶人就不错了,好在还能留她在府上住一晚。

    不然突厥使节大晚上的被赶出府去,那可就成了大笑话了。

    皇后气量还是小了些,像那人也不愿听什么会盟的提议,但还是和她饮了不少的酒,没有把烦恼一股脑的推给别人。

    阿史那牡丹有点挫败的坐回了榻上,没滋没味的又饮了些茶汤,显然涤烦子并不能祛除她的烦恼,她的眉头越锁越紧,好像拧成了一块疙瘩。

    他想着方才萧氏说的话,臆想了一下可汗跟李皇帝相见的场面,是平等相待,还是分出宾主?

    她不由扶住了自己的额头,发出一声哀叹,天神啊,这真是一个蠢主意,只一个见面就能她为难许久,那么他们谈论起大事来,又该有多纠结呢?

    ……………………

    而另外一边,萧氏也是心神不宁,行到外面她停下脚步,思忖良久道:“派人入宫,就说我要见……至尊。”

第1067章爱民

    想夜入宫闱可不容易,若是今晚李破宿在太极宫的甘露殿,还不用那么麻烦,可后宫就不太好进去了,除非有天大的事情,必须皇帝亲自处置……

    比如说窦建德半路上自尽了,或者是跑了,突厥人大举南侵,京师有人谋反等等,都是需要急报于皇帝得知的事务。

    像地方上发生叛乱,哪个权贵病殁(只要不是宗室,近臣等)等,在晚间都无法直入宫闱,打扰到皇帝的安眠。

    不然设下三省六部是干嘛的?

    所以即便萧氏身份特殊,也要走上一遍流程,萧氏一直等到夜深,宫中才有人来到府中,带来的也只是李破的口信。

    若只是听到些胡言乱语,不需惊慌,安心度日便了,若有他事,明日里入宫寻皇后说话即可。

    萧氏的心一下便安稳了下来,听话音就知道皇帝应是有所预料,知道她此时请求入宫见驾的意图所在。

    就是不晓得皇帝是否……在意她跟阿史那牡丹说的那些秘闻。

    唉,经了那许多坎坷,却还没学会谨言慎行,以后突厥来人,看来还是不要见了……以前她左右不了君王,如今更是不成,何必自寻烦恼?

    想着这些,困意上涌,萧氏朦朦胧胧的进入了梦乡,在此之前还没忘了祈求佛祖不要让她说的那些话传入皇帝的耳朵,以免皇帝恼她多嘴……

    好吧,这也许就要看皇帝和她谁在佛祖座前位置更靠前一些了。

    …………………………

    月上栏杆,不知名的鸟雀根本不理会帝王的尊贵,不但闯入皇宫,还肆无忌惮的叽叽喳喳乱叫,却让清宁宫中的夜色更为幽静了几分。

    “萧夫人深夜急着入宫求见,夫君见她一见又有何妨?”李碧把玩着酒杯,取笑着丈夫。

    前朝皇后,美名传于天下,而其人更是名副其实,倾国倾城也只等闲,那样的人儿……她不相信丈夫不心动。

    如今若真趁夜来访,与皇帝发生点什么的话,即便是她这个皇后,也都能理解一下的,至于会不会被气的肝疼,那就另说着了。

    …………………………

    夫妻两人谈谈说说到现在,情绪基本上已经稳定了下来,酒也饮了不少,李破都有点晕乎乎的感觉了。

    理智是不是还在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他觉着这个时候去见萧氏有点不妥当,以萧氏那不温不火,柔柔弱弱的性情,半推半就的估计也就从了,那可真没什么意思……

    想起来了,便去做个不速之客,想不起来便各自安好,对于帝王来说,生活才算有趣一些。

    他和妻子在这里谈谈说说,话题已经不在什么汉王杨谅啊,突厥可汗之类的人和事情上面,像以往一样,你一言我一语的很是热闹,正是渐入佳境之时,却立马去见另外的女人,那不是一个聪明人应该做的事情。

    此时听妻子又在拱火,李破斜着一双醉眼瞅了瞅她,大着肚子也就剩下张嘴了。

    “她能有什么事?定是阿史那牡丹在她那里说了些事情,让她不太安稳而已,嗯,她和李春一直相处融洽,还曾隐约探问过我的身世来历,忍不住多嘴两句……倒也无碍大局。”

    听他这么一说,李碧就很满意,皇帝不管在外面怎么浪荡,都很顾及她的颜面,她还能说什么呢?

    于是她正色道:“她在宫中多年,所知所闻旁人比不得,过后我邀她入宫说说,这么多年她守口如瓶,也难为她了。”

    听着话音有点不对,李破醉醺醺的凑过去,把妻子摆正,舒服的躺在她那弹性十足的大腿上,惬意的叹息了一声。

    “还恼着呢?别胡思乱想了,万事有我,窦建德,杜伏威两人几乎同时来京,多少大事待决,我过去是什么人与这些事相比,皆不值一提。”

    李碧抚着丈夫的发丝,心中暖暖,从云内起兵至今,丈夫从来没让她失望过,如今当了皇帝,也非常称职,内外诸事处理的不急不缓,井井有条。

    丈夫将来必为一代明君,他的身世确实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因为他不需要显赫的家世,也能让众人追随左右,不离不弃。

    夫妻两人又说了几句,不知不觉间李破已经睡了过去,吧嗒着嘴,打着小呼,睡的那叫一个安稳……

    ……………………

    他那心理素质真的是强大到了一定的程度,第二天一大早便起身洗漱,精神焕发,好像什么事到了他的面前都不叫事一般。

    还耐心的陪着妻子用了早饭,上午也没再去太极殿,而是拉着妻子一道在后宫溜弯。

    说起来他进了长安也整整两年了,却也从没有好好在皇宫里巡游过,很多殿宇的名字他都叫不上来,如果没人陪同,胡乱行走的话,也许会迷路呢。

    就像后来人所臆想的哪般,皇帝在宫中撇开从人四处乱转,于是得了惊喜的桥段也许就会真实的上演。

    …………………………

    在后宫用了午饭,这才在宫人簇拥之下去到太极殿,并召群臣入宫议事。

    皇帝的身世虽然不算什么,可和突厥会盟却是了不得的大事,这也不是君王独断专行便能定下的事情,必须要有众人的参赞才行。

    实际上他这半天也是在给臣下们准备的时间,突厥来使大家都知道,让他们商量一下再来面前说话,会省去许多不必要的口水和争执。

    人到的很全,中书令萧禹,尚书左仆射温彦博,侍中封德彝,还有三省的辅官,六部尚书,再有鸿胪寺卿高表仁,秘书监温彦弘,大理寺卿李纲等人。

    这是正经的小朝会模样,李破登基以来,很少会召集众人大议政事,人少的时候一两个,人多的时候十余人,也就那么两三次,大部分也都是各有值属。

    这也显示出皇帝不怎么喜欢你一句我一句,乱哄哄的场面,同样其实也就意味着皇帝很有主见,在政事之上不太喜欢听到太多反对的声音。

    揣摩君王的性情是朝臣们的必修课,以此为前提,他们才会在君王面前展露各自的才华,以求富贵荣华。

    今天的人来的有些多,大家相互施礼,并无寒暄,也都在猜测是什么样的大事才会让皇帝召集众人前来相商。

    上一次这么多人得皇帝召唤聚于一处,还是在两仪殿中欢饮,这一次却在太极殿中,众人不由得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开场白自然是李破的事情,李破平静而有力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说起来自大业六年,杨广谋征辽东以来也有二十多年了,比之汉末战乱的年头要少一些,也没弄成三分天下的局面,此实为吾等之幸事也。

    可中原受创之深重却不下于汉末,山东大乱时那些名字朕都还记得,王薄,高士达,孙宣雅,孙安祖,张金称……听听多少人。

    这还只是山东一隅,杨广残民以逞,激起无数怨恨,遂使天下分崩,群雄割据,流了多少的血,死了多少的人,如今才又平定了下来。

    户部之前算了一下,天下丁口剧减,已不足大业初年两成,闻之让人痛心不已,如今天下略安,休养生息已是当务之急。

    前些时户部上书,乞免山东,河北,河南各郡县赋税三年,可鉴于那些地方已是十室九空,人烟渐绝,朕只能增免为五年,之后酌情还要减免上数载。

    在朕看来,以十年计都恢复不了元气……”

    说到这里,李破叹息了一声,接着道:“天下残破至此,朕虽有雄心万丈,却也不得不守成以待来日。

    朕也希望卿等在富贵之余,也要好好想想天下还有那么多嗷嗷待哺的百姓,行事之前先要扪心自问,对不对得起自己所用之民脂民膏,能不能让百姓受惠于自己的所言所行。”

    皇帝的声音回荡在臣下们的耳边,他们在专注的聆听,各人也都心潮起伏。

    皇帝爱民的名声早已有之,尤其盛于晋地,登位以来的种种表现,也确实称得上心怀天下,爱惜生民一说。

    比如皇帝自起兵以来,至今也未曾动用过一次民力,便是在马邑郡修了一座城池,也都用的是突厥降俘,可见皇帝之仁。

    但如此清晰的表达出来还是头一次,众人已经明白,这将是为之后治理天下做出的最为明确的宣示。

    以后进言的时候便要小心一些,大规模动用赋役的事情,看来都要斟酌再三才能上书进言了。

    李破还在继续,“都说君者,舟也,庶民,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说的是朕,同样说的也是卿等,望汝等能与朕共勉之。

    如果哪天朕忘了这些话,你们可要提醒朕一声啊。”

    李破顿住,环顾左右,很想说一句此处应该有掌声。

    然后“掌声”就来了,一人突然站起,迅速匍匐于地,大声道:“至尊之仁厚,古之圣人亦不过如此,吾等随于圣天子之侧,也必为治世之贤臣,断不敢忘了至尊的谆谆教诲……”

    众人侧目,不出意料的是工部尚书云定兴在说话,众人愣神了一下,却不得不纷纷起身,拜伏于地,心里头齐刷刷都在大骂这厮真是无耻。

第1068章大议

    李破满意的等了等,才让臣下们平身入座。

    心里则在想着,怨不得君王身边总要养上几个谗佞之臣,作用上确实可圈可点,闲来可以娱乐君王,有事时可以当枪来使,甚至可以背上黑锅,很好用嘛,那自己身边这样的人是不是少了点?

    当然了,这也只是想想,那些人其实还会结党营私,祸乱朝纲,标准的双刃剑,控制力稍微弱点的君王就不用想了。

    等到众人归座,李破继续道:“有鉴于此,朝廷当广开言路,凡有抚民之良策者,皆可报到三省,若有一二能惠及天下臣民,朕定厚赏之。”

    说的差不多了,略略阐明了一下将来的为政方向,李破才开始进入主题,“今有一事,朕要与卿等相商,突厥使节南来也不是第一次了,想来你们也都晓得此事,朕也不再多言。

    只是此次使节南来,其他也就罢了,突厥可汗想要朕与她会盟,亲自商谈两国修好之事,此事非同小可,诸人有何建议,不妨畅所欲言,即便言有不当,朕也不会怪罪。”

    殿中明显安静了一下,接着便躁动了起来。

    有的人面面相觑,有的人低头沉思。

    确实是大事无疑,众人毫不意外的想起了当年杨广会盟启民可汗的事情,只是时至今日,形势明显颠倒了过来,在这样一个时节,突厥可汗主动提出了会盟之议……众人一下便紧张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也无人愿意率先开口,李破耐心的等着,并不催促他们。

    直过了盏茶工夫,还是温彦博先出言道:“臣听高寺卿说,突厥修好之意颇诚,就是未曾想到突厥可汗竟欲与至尊亲自相见商讨大事。

    臣思忖再三,以为此议不可取……炀帝杨广当年会启民可汗于榆林,喧嚣天下,广布功德,实则其弊甚多。

    这些年中原烽烟遍地,民不聊生,说起炀帝来众人皆要以其为鉴,其他的自不待言,臣只说他与启民可汗会盟之事。

    一来,聚众宣威于塞外,有震慑突厥之意,然则宛同羞辱,惹得突厥国内非议众多,启民可汗实乃宽厚之人,并未改弦更张,可其子登位,顿绝两家之好,其始于会盟乎?

    二来,劳师动众,长途跋涉,君臣困顿自不必提,糜耗更是空前绝后,仿效的也不过是始皇帝五巡天下故事,秦二世而亡,隋亦如此,前车之鉴不远,吾等后人当慎思之。

    再有,突厥国内之情势,吾等所知寥寥,未解其因,必碍其果,冒然前去相见,危机四伏不说,还易为突厥所制。

    若其本存无礼之心,至尊前去岂非自取其辱?所谓君忧则臣辱,君辱则臣死,到时吾与突厥必有一战,那与修好之初衷岂不相悖?

    臣以为一二使者可为之事,何必天子躬亲?不如派人北去细数其弊,以绝此议。”

    上来就是个反对的,旗帜鲜明,理由充分,李破暗自点头,觉着他说的很有道理,王不见王才是正常状态。

    两国相交,各凭手段,见面聊一聊的想法确实有些荒唐,阿史那杨环并非蠢人,却还是派人提出会盟,若不是想要把他捉去突厥王庭,那就是真的渴欲一见了。

    想亲自看看他是不是真的长的很像杨坚夫妇?

    李破没有说话,选择继续等待,商量事情嘛,有反对的自然便有赞同的,若是大家有志一同,观点一致,那说明根本没有商量的必要。

    果然,等了一会,中书令萧禹便开了口,“温仆射所言甚是有理,然臣以为,吾与突厥交好多年,既为盟友,又为亲戚,此为私情也。

    以当前之势而论,天下初定,国力疲敝,若能与突厥修长远之好,其利甚多,此为公义也。

    而利弊之间取其大者,方为明智之举,不能一概而论,始皇帝巡行天下,为昭六国之人明其主也。

    炀帝四处巡游,荒唐之举累累,怎只会盟一事?

    如今至尊平定天下,功绩已同秦皇汉祖,贤明之处,世人皆知,杨广之流差之远矣,与其以炀帝为鉴,不若放眼将来。

    所以臣以为使者往来,不应以婉拒为主,反而该与突厥商议会盟细节,避害趋利,让突厥可汗察查吾之诚意。

    若其觉得会盟之事确实多此一举,收回成命,与我也是无碍,若是执意会盟,臣愿陪于至尊左右,逢有无礼,臣当死于阶下,以告突厥大唐不可轻辱。”

    好吧,萧禹还是那个萧禹,性情偏于激烈,商量个事情,就事论事也就是了,可他偏不,夹枪带棒的,隐约有讥刺温彦博胆小无能之意。

    温彦博没搭理他,萧禹之为人,他领教已多,那是个当仁不让,却又气量不足的家伙。

    前些时高慎一案就能看出一二,就因为高恽强登成国夫人车驾,便惹的他穷追不舍,俨然便成了倒高的主力。

    大家都有些偃旗息鼓的时候,他还不依不饶,和这样的人当同僚,只能就事论事,与他当面争吵无益于大事,还可能结下私仇。

    哼,过后得找机会参他两本,压一压他的气焰才成。

    李破则不管这些,又暗自点头,萧禹说的也有道理,杨广那败家子怎能与我相比?他领人出去都是耍威风去了,咱出去可是为了国家大事。

    按照顺序,该是封德彝发言了,官场之上就是这般,等级森严,乱了的话,很可能会出现政治事故。

    若说温彦博,萧禹两人都是棱角分明,陈述己见时多数不会为外物所动的话,封德彝就是个反面教材。

    在不确定君王心意的时候,他从来不担重责,为之后留出说话的余地。

    所以他的建议也就流于泛泛,只说其他两人说的都有道理,而且事关重大,不如派遣使者去突厥,商量会盟之事外,也看看突厥国内动静,也好做到有的放矢。

    如此拖延个一年半载的,也能更为明确的察知突厥可汗的心意。

    封德彝就有这个本事,把稀泥和的花样百出,竟然让人听上去比温彦博,萧禹两人说的更为实际稳妥一些。

    你说他这本事,也是没谁了。

第1069章欢饮

    一如李破所料,三位宰相各执一词,意见并不统一,理由都相当的充分。

    他们的才干也毋庸置疑,之后众人再说话时,或赞成,或反对,多数也逃不出这个范畴。

    还是那句老话,屁股决定脑袋,三省统筹全局,六部以及其他衙署各有值守,说话的时候便也会各有重点。

    比如新晋的兵部尚书尉迟信就侧重于军事,觉得一直以来除了颉利汗阿史那求罗率军走榆林,从灵州饶了一圈之外,边塞并无突厥大军聚集的迹象。

    大军攻河北时,突利汗阿史那多闻也未曾出兵助窦建德守河北。

    如此看来,突厥和大唐有着和平相处的基础,显然他偏向于赞成中书令萧禹所言,并信心十足的暗示,唐军各部能够保证皇帝的安全。

    轮到新晋礼部尚书郑善果时,他则从礼仪道德的层面论证了皇帝和突厥可汗相见的尴尬局面。

    暗戳戳的表明皇帝与突厥可汗会盟很可能从丈母娘见女婿,演变成君臣相会,定下主从之盟的可能性极大。

    户部尚书苏亶则在发愁钱粮的问题,他担心皇帝一旦北巡,必定兴师动众,会让本就吃紧的国库雪上加霜,要知道如今二十余万大军还驻于河北,山东,河南等地。

    每日之糜耗已让户部叫苦不迭,之后还要挪出一部分来供皇帝北巡之用,那从现在开始就得咬紧牙关,省出一些来备用才成。

    所以他从度支上来考量,不建议皇帝去和突厥可汗相见。

    这也是李破和众臣最为头疼之处,家底太薄,做什么事都不顺手,要是能缓两年,以中原之广博,物产之丰饶,百姓之勤恳,当不至于连皇帝出行的费用都要绞尽脑汁才能凑出来。

    等到刑部尚书杨恭仁说话,风格就又是一变,他明确的赞成萧禹的建议,听上去和萧禹所言很像。

    实际上只有李破明白,他是在暗示自己和突厥可汗乃是至亲,相见之下有很大可能定下牢固的盟约,不用顾忌太多。

    工部尚书云定兴那就不用说了,标准的马屁精,他才不管皇帝与突厥可汗相见的利弊,他只保证只要皇帝有出巡之意,他便会让工部的巧匠们立即制作仪仗,保证皇帝会舒舒服服的去到北边,并和突厥可汗一道住进华丽的大帐之中。

    这次连李破也受不了了,你他娘的是不是真把我当成杨广那厮了?

    而大理寺卿李纲,鸿胪寺卿高表仁等人都觉得应该拖一拖,高表仁更是自请出使突厥,他明显是想仿效裴矩,长孙晟等前辈人物,去突厥走一走看一看。

    侍郎们也纷纷发表自己的看法,议论纷纷间,天色渐晚。

    李破知道再议论下去,也不会再听到什么新鲜主意了,看看人又聚的挺齐整,于是命人在两仪殿摆下宴席,宴请群臣。

    能吃上皇帝一顿可不容易,众人欣慰的想着,争议之中升起的些许火气便都平息了下来。

    自李渊之后,两仪殿中再无什么百兽宴,李破和文皇帝一样,也在时刻提倡节俭,所以宴席的菜色有些简单。

    可李破毕竟不是杨坚,他在吃食之上其实比李渊还要讲究,不合口味的话,他是会闹脾气的,所以菜色虽然简单,也没什么大鱼大肉,却都极其精致。

    臣下们交杯换盏之际,都要暗自品评一下,皇帝的性情喜好在这上面能体现一二。

    众人的看法大多一致,皇帝出身低微了些,可在衣食住行,言谈举止之上实在瞧不出多少草莽痕迹,倒像是天生贵胄,极有品味。

    这样的君王,无疑在一定程度上拉近了与臣下的关系,毕竟这里的人皆出身世族,你若一口一个老子,一口一个他娘的,众人就算表面不会说什么,私下里也一定会鄙夷不已。

    那可就麻烦了,这也是窦建德在河北无法真正让世族中人为其全心效力的原因所在,毕竟他没李破那样的来历,也没李破那么灵巧的心思,同样也没有那样一个出身世族的妻子在旁时常教导。

    …………………………

    席间众人还在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会盟的事情,而主题却已经转到了若一定要与突厥会盟,那将在何处与之相会,又该作何准备等等上面来了。

    其实这便是大唐所面临的尴尬局面所致,不管愿不愿意承认,主动权都在突厥可汗手中,大唐并不是想拒绝就能够拒绝得了的。

    即便是反对会盟的温彦博等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当然了,议论来去,众人都一致认为,与突厥交好,不能擅动刀兵,是当前应该极力保证的事情。

    谁都不愿意在刚刚平定了诸侯之后,再经历一场与突厥的全面战争。

    有的人提起了始皇帝平灭六国之后,派遣大将蒙恬北驱匈奴千里的故事,感慨着前秦的强大与不屈。

    少府监韦节量浅,酒酣耳热之际,拍案击箸,“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秦人的战歌一起,韦节虽形容俊美,却多出一股雄壮之气,此间也多为关西贵族,顿时便有人相和,殿中豪迈之气渐起。

    慷慨激昂,皆老秦余泽。

    李破哭笑不得的看着这些家伙,心说你们这些人中间有不少人都是鲜卑后裔,比如中书侍郎刘政会更是个匈奴种,说不定谁还有羯,羌,氐等血脉。

    以前老子还能底气十足的自称一声汉人,现在弄来弄去说不定也是个鲜卑儿了,如此杂七杂八的来历,怎么看也难与此歌匹配啊。

    不过气氛是真的好,颇有一种众志成城之感。

    歌罢,众人脸上皆带振奋之色,这首战歌实在是太提气了,于是众人纷纷举杯畅饮。

    有人又提起了开皇三年那场旷世之战,杨恭仁也撇开了顾忌,说起了卫王杨爽是如何的英武不群,河间王杨弘又是怎样的勇烈忠直,而户部侍郎窦诞也自豪的说起窦荣定如何如何。

    鸿胪寺卿高表仁则想为自己的父亲开皇名臣高熲正名,自大业三年高熲被诬以诽谤朝政之罪,与贺若弼,宇文弼等人一道被斩,到如今已有二十多年了,连个谥号都没有,无疑是开皇重臣当中比较悲催的一个。

    高表仁自然想为父亲洗脱罪责,争取一下死后之荣。

    他提的时机是真不错,此时两仪殿中君臣欢饮,其乐融融,气氛大好之下,他只稍微提起,李破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令礼部尚书郑善果等人商议一下,给开皇年间那些冤死的人加个谥号什么的,以彰其功绩。

    户部尚书苏亶就有点遗憾,他曾祖苏绰,祖父苏威都乃一时之选,并不比高熲差了,只是身后之荣上面却没什么可提的了,不比人家高熲,确实死的很冤。

    众人说的热闹,李破左瞅瞅,右瞅瞅,这些家伙各个都有来历,比如说礼部侍郎豆卢宽,就是当年窦荣定所率九部总管之一,豆卢勣的侄儿,再比如吏部朗中虞世南和九部总管之一,虞庆则应该也是亲戚。

    关西贵族血脉相承,联络有亲,那真不是玩笑。

    李破果断的开始转移话题,他娘的再说下去,快成了夸功大会了,而且夸的还是前隋,你说你们这些人心里有没有点数?

    也就是咱度量大,不然就你们这个样子,都得贬去岭南吃苦头。

    …………………………

    于是李破说起了江南,也不知王泽等人走到哪里了,能不能在江右有所建树。

    众人感受到了君王的忧虑,纷纷进言安慰,有人说起了吴王李伏威,听的李破挺别扭,好像多了个儿子似的。

    杜伏威来到长安没几天,就带着妻女开始四处游逛,表现的分外安逸。

    出城踏青两次,到东市游玩四次,到西市更多,足有十几次,还带着两个女婿去青楼晃悠好几圈,听歌看舞,留宿花丛,好不自在。

    喝多了还嚷嚷着去教坊转转……

    这些都被兵部军情司以及备身府一一记录在案,准时出现在皇帝案边。

    李破其实在等杜伏威于长安呆腻了,再看他有何表现,比如说请求衣锦还乡,回去山东瞧瞧什么的,那时才是见真章的时候。

    而且江都之繁华就算比不得长安,但景色,气候皆胜长安许多,不然的话,杨广也不会三下江都。

    所以李破不太相信杜伏威会真的对长安“一见钟情”,像杜伏威自己说的那样,有终老长安的打算。

    臣下们的相劝之言,实际上李破听听也就罢了,他的目的可不是担心江右重起烽烟,虽然那好像是大概率事件。

    没了杜伏威的约束,有些人心怀异志是难免的事情,可只要不发生大规模的叛乱,一两年下来,江右的人们也就没那个造反的心气了。

    等将臣下们的注意力从会盟之事,以及对前人功绩的追思上面吸引过来,李破便叹息一声道:“朕半生已过,却只在江北与人争雄,从未领略过江南风物。

    听人说起江南,山川秀美,烟柳画桥,文风鼎盛,贤才辈出,朕甚为思慕,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亲身领略一番啊。”

第1070章铨选

    听皇帝这么一说,众人都被吓了一跳。

    他们瞅了瞅皇帝,又都把目光移到中书侍郎岑文本的身上,估计心里都在念叨,肯定是这厮在皇帝耳边时常说起江南的诸般好处,不然的话皇帝从没去过南边,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也不怪他们有这种想法,殿中群臣当中,就岑文本一个正经的南人,像萧禹之类只能算是半个,少年时居于江陵,如今已在长安定居多年,差不多完全融入到了关西世族当中了。

    江南初定,那里的人才还没有大举入朝,如今长安朝中自然还是关西人为首,晋人,蜀人,河南人稍次。

    出身河北,山东世族的人也有一些,他们多在兵部,卫府中任职。

    战乱时节,北人占据主动是不争的事实,等到天下承平之后,南人显本事的时候也就到了。

    但因为京师所处区域的原因,南人也从来无法彻底掌握大局。

    …………………………

    而北巡还没确定呢,皇帝这意思好像就要把南巡提上日程?不要啊……

    趁着酒劲,群臣立马七嘴八舌的开始相劝,杨广的名字不住回响在两仪殿中,若杨广泉下有知,连续被踩之后,定要再被气死一回。

    岑文本更是成为了其中主力,想要自证清白,不然过后肯定要有无数的本章奏到御前,说他岑文本的不是。

    旁人不论,颜师古肯定会趁机给他来一下。

    …………………………

    李破哈哈大笑,按了按手,让众人安静下来,目视岑文本道:“景仁之才,满朝皆知,文章华彩,博古通今,诗词无碍,雄辩无双。

    少年时便可为父伸冤,得享大名……今日在座皆贤能之人,你来说说,江南最为可贵之处在哪里?

    说的对了,诸人自然无话,若是不对,那朕可就要罚你了。”

    众人一听,自是纷纷应和,罚什么不重要,君臣欢饮,若不传出些佳话那多无趣?只要皇帝不提南巡之事,也就成了。

    想来岑文本这样心思灵巧之辈,应该会借此劝谏君王一番吧?

    岑文本此时正值春风得意之际,从龙之功在身,前些时晋中书侍郎,赐爵南阳郡公,早已没了当年出走晋阳时的狼狈之相。

    离座而起,躬身先谢君王赞誉,之后也只稍稍沉吟便道:“江南之美,言辞疏少,臣今道之,以闻君上。

    此正春日,江南正是花红柳绿,苍翠欲滴之时,朝飞暮卷,火树星桥。莺啼燕语,湖光山色,红肥绿瘦,花枝招展,春色撩人。

    模山范水,万紫千红。觅柳寻花,波澜壮阔,李白桃红。

    烟柳花雾,突兀森郁,临风对月,红装素裹,诗情画意。”

    区区数语,便已在众人面前展开了一副江南图卷,山青水软,红绿相杂。与北方风景之宏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就像南北之人饮酒,北人以其资胸中之气,壮怀激烈,指天骂地,自然愈烈愈佳,南人饮酒品的则是滋味,悲春伤秋,吟风啸月,其味绵长者为上。

    岑文本从容的环视殿内众人,颇有惋惜的道:“江南绝美,区区言辞,不能道之以万一,江南土地之丰饶,气候之温润亦是如此。

    可若说江南最贵重之处,非其山水也,只在于人。

    大江横贯,滋养万千,遂致人杰地灵,贤能辈出。

    臣也不讳言,南人偏于柔弱,不谙战阵者多,可文风鼎盛,举世皆知,虽童子亦能吟诗作赋,以礼待人。

    昔炀帝屡游江都,与人谈诗论画,盛举不绝,江南之人闻风而动,趋之若鹜,炀帝回朝颇多炫耀,曾有以文才也当为天子之说。

    然观其左右,江南才能之辈,能侍奉身侧者几稀?轻浮浪荡之处,一言难尽。

    臣以为,江南山水美则美矣,至尊却不应为其所惑,人为万事之本,选贤任能,招才纳士才能使天下太平,江山永固。”

    又把杨广拽出来一阵鞭挞,显然是臣下们看出了李破的态度,对杨广是深恶痛绝,于是大家也就越发的不客气。

    反正杨广身上的毛病确实很多,他几乎犯下了历代昏君犯下的一切错误,即便有些事并不能算到杨广头上,可众人口诛笔伐之下,也都一股脑的扣在了他的头上。

    当然了,数千万的冤魂嘶嚎之下,他也没资格喊冤,反正大唐一朝绝对不会有人想着给他翻案就是了。

    众人纷纷点头,然后看向皇帝,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他们都觉得岑文本说的对,其实主要就是想断绝皇帝南巡的想法和苗头。

    有的还在心里埋怨岑文本把江南描绘的太美,若勾的皇帝意动,一定要参上岑景仁一本,把他弄去西北吃沙子。

    李破笑着举杯,“卿还是准备的太仓促,事情说的倒是明白,可言辞不很华美,罚你与朕共饮一杯,以做薄惩。”

    算是过关了,岑文本松了口气,在这么多重臣面前显露本事确实让他有点紧张,同时这也是正经扬名的好机会。

    只是微有遗憾,他急才稍差,未能做到尽善尽美,只是把意思表达清楚,却无法真正体现他在文学上的素养,可惜可惜。

    当然结果还不错,李破视其为肱骨是毫无疑问的事情,所谓薄惩,还不如说是赏赐,表现的如此亲近,足以让他荣于众人之前了。

    一杯饮尽,岑文本归座,殿内的气氛重又热闹了起来,大家纷纷举杯敬岑文本,大体上就是表示你说的很对,咱们都很赞同,不能让皇帝四处乱跑。

    连续几杯下肚,岑文本就有点喝蒙了,于是心里暗自慨叹,他在朝中根基还浅,周围都是如狼似虎的北方人,找到机会就要欺负他一下,实在恼人的很。

    等众人兴致稍减,李破才道:“岑卿所言甚得朕意,百年大计,以人为本,如今各处残破,招揽贤才以治平天下乃当务之急。

    萧铣之辈尚知铨选贤能,量才为用,朕岂能落后于人?当年南陈,前隋皆以科目举士,以铨选举官,以绝相互引荐,朋党相连之祸,朕有意仿效,各人有何建言,在之后可以奏上来,看看可行与否。”

第1071章娱乐(一)

    皇帝没有南巡之意,只是借此引出选官之制,殿中的一些臣子们由此也领教了皇帝的话术以及他那性情中比较刁钻的一面。

    从天下大势,说到勤政爱民,再到与突厥会盟,然后说到江南风物,接着又引出招纳人才以及选官之事。

    几件事好像毫无关联,却又环环相扣,话题全被皇帝掌握,稍微愚笨一些,或者愣神一下,也许就能被绕晕在里面。

    很多人此时不由自主的便生出了一些君心难测的惧意。

    有些人更是想到了就在前几日,渤海高氏的阀主被斩于街市,那样一个高门大阀的主人,临死之时,不但没有亲朋相送,反而让很多人都松了口气,拍手称快者也有不少。

    整个过程连为其求情的人都没了几个。

    再想想前些年独孤阀的阀主独孤怀恩被杀后掀起的滔天风浪……新君手段之高明由此可见一斑。

    嗯,独孤阀的阀主现在是独孤开远了,上一任阀主独孤修德暴毙于府中,听说是有与高慎共谋之嫌,死的悄无声息,比之高慎还要不如。

    还有陇西李氏,如今已分了门户,主枝时不时的哀嚎两声,也很是有气无力,俯首帖耳的样子再无前些年的风光模样了。

    而这离着新君入主长安也才不过两载……真不愧是开国之主,正可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潜移默化间,已是君权在握,群臣敬服。

    …………………

    选官制度已经不用多说,察举制度在魏晋时达到巅峰,进一步形成了九品中正制,鉴于门阀势大,权臣屡现,之后南朝先是出现了试官之制,用通俗的话讲就是用试卷的方式定期考核官员。

    以此为延续渐渐有了科举选官之制,这种制度首先出现在南齐,后来粱陈继之,到前隋开皇年间,文皇帝杨坚施行了察举与科举并行之策,不久彻底废除九品中正制。

    只是九品中正制施行日久,余毒难除,直到大业年间,其实也无法把它从选官制度里面清除出去。

    隋末战乱当中,甚至有了回潮的迹象,因为各个诸侯都需要联合地方世族来壮大自身,和魏晋之时相同,家世一旦变得越来越是重要,九品中正制便有了复苏的机会。

    像李破就是其中典型,因为条件不足,无法施行科举制度,只能以察举为主,身边左右的人都能举荐人才,只要真有才能,立即便能予以重用。

    即便其中设下了不少限制,可在那种相互举荐,门户之间联络有亲的情形之下,没有哪种限制是不能避开的。

    当然了,话说回来了,隋末战乱也重创了世族门阀势力,在这样的形势之下,九品中正制其实也渐渐走到了终点。

    再拿高慎做个例证,他的死其实就是门阀世族衰弱到了一定程度的具体表征,放在魏晋之时,即便君王准备周全,也不会让一位大阀阀主死的这么理所当然。

    像渤海高氏这样的大阀,一旦出了事,那动静满天下估计都能听闻,其中也必定会流下无数的鲜血来给高慎陪葬。

    而九品中正制的末路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只能说是大势所趋,就算没有科举制度,也会有其他选才之制来代替。

    因为任何贤明的君王和有才能的臣下都会意识到九品中正制的腐朽之处,然后便会选择另开局面。

    如今不用那么麻烦,有先例在前,阻碍就不会比开皇年间更强。

    就像现在殿内众人,其中一大部分对此都有所预料,并且没有太大的抵触情绪,因为这不是创新之举,而是延续前隋的选才之策。

    当然一旦李破准备重开科举,激烈反对的人也不会是一个两个,李破都能想得到,他们会以前隋为例,极力证明科举之制的不妥之处。

    任何朝廷大策都会有牺牲品,就看多少的问题了。

    本来李破还想等两年,准备的更为周全一些,比如说在洛阳,晋阳,江陵,成都,汉中,扬州等节点之处建一些书院,开科取士之时便能以书院学子为主。

    而经过书院的熏陶,不管书院中人是否出身门阀世族,他们无论在忠心,还是才能上都将非是良莠不齐,只注重家族利益的世族中人可比。

    只是设想没有变化快,窦建德,萧铣亡的太快了,而挟统一天下之威而行鼎革之事,正是开国君主们的福利。

    这个时候不管你做什么,阻力都会比平时小上许多,因为大家正高兴嘛,嗯,这是开玩笑。

    这显然缘于开国君主的个人功绩,让大部分人不敢违逆其意而已。

    …………………………

    看殿内气氛一下冷却了下来,李破笑道:“不需如此,此事还待斟酌,朕非独断专行之人,诸卿有何疑议,过后尽管奏来,朕不会以言罪人。

    而且时日还多,朕觉着最早也要明年才能施行,还有一载可供商议,以诸人之才,定策,准备绰绰有余。

    但朕要事先说一声,便如岑侍郎所言,万事在人,论才选官乃千秋万世之事业,为江山计,诸人须慎之再慎,三思而后行,不可掺杂私情,以累国事,不然朕须饶不了他。”

    笑眯眯的说了一句重话,不管众人听没听的进去,反正是广示众人了,过后谁要不服气,也不能怪他不教而诛。

    臣下们心思各异,却无人会蠢得在此时说出自己的想法,那就太不成熟了,没有准备之下,就在这样的大事上发表言论,很难做到切中主题,言之有物,那简直就是在拿自己的仕途开玩笑。

    于是李破再次举杯,“今日里与诸卿相聚共饮,说的都是朝中之事,颇为无趣,也有失待客之道,来人,歌舞伺候。”

    小朝会一路商议到酒桌上,这时再伺以歌舞,就是真正的君臣欢饮的节奏了。

    趁着宫人下去准备,李破又道:“之前总忙于政事,朕与众卿相聚不多,今日齐聚于此,朕甚欢喜,不如仿效一下前辈愚行,考一下众卿之才情可也?”

    嗯?画风转变的有点快,众人有点愣神,又是歌舞又是考较才情的,这是皇帝终于觉得有点对不起大伙,有意为之吗?

    气氛有所松动,刚才吟唱秦歌的时候,众人都还有点意犹未尽,此时就又缓了过来。

    封德彝第一个便道:“至尊即有此雅兴,臣等敢不从命?还请至尊出题……”

    话音未落,萧禹便站了出来,“且慢,即要出题相考,哪能没有彩头?还请至尊提前示下。”

    温彦博就笑,“至尊雅兴不浅,臣还从未见至尊如此过,那就让臣……和岑侍郎来当个主判之官,以别胜负如何?”

    好吧,别管平日性情如何,行事怎样,在娱乐君王上面各个都有一套。

    三位宰相如此一说,一下便引燃了殿中的气氛,这些人当中,除了兵部尚书尉迟信稍差以外,其他都乃饱读之士,谁没参加过个文会啊,自然不虞出丑。

    只不过这次是君王要出题相考,娱乐的成分很大,可却也是扬名之机,在文会上领袖同侪,传的是文名。

    在两仪殿这样的地方舞弄文墨,若有一二所得,不但能显于众人之前,对仕途也将有着极大的好处。

    只是殿中之人都乃朝中重臣,要比文人士子们矜持许多。

    看着他们的样子,李破不由暗笑,这些家伙以关西,晋地,河南人居多,才干和才情虽只一字之差,可却是两码事。

    等会肯定有人抓耳挠腮,出丑露乖,可别闹出剽窃他人之作的笑话来,那就真的不好看了。

    还是人家温大临聪明,先就把自己摘了出去,还捎带上了岑文本,以免这厮搅局,想的真是周全。

    李破点头笑道:“成吧,那就由温卿掌局,颜师古,岑文本记以文墨,长孙顺德,宇文士及来为评官。”

    好似排兵布阵,先把几个领头的摘出来为将帅,其余为兵卒,先自破阵者为首功。

    “朕也不难为诸卿,今日聚饮甚欢,朕便以酒为题,众人可赋诗一首,以论高下,胜出者朕便以观文殿大学士酬之如何?”

    谈了半日的大事,李破也确实有点累了,所以最后准备娱乐一下,给今天画上个稍微完美些的句号。

    别让这些臣子们觉得他这个当皇帝的太过不近人情,连请客吃饭都不让人吃安生了,久而久之,谁还愿意跟你玩啊?

    吃喝玩乐的皇帝要不得,可不会吃喝玩乐的皇帝同样糟糕。

    李破满意的瞅着臣下们,其实他觉着今天在场的人有点多,要是三五个人,悠游于山水之间,吟诗作赋,其乐融融,才更符合他的想象。

    此时封德彝和萧禹两人就有点不自在,瞅着悠然安坐于位的温彦博,都很想上去踹他两脚,两人一个让皇帝出题,一个紧着要彩头,却都欠考虑,没想到此时便有了尴尬。

    他们两个为群臣之首,让他们处置政务一个顶俩,论起诗才却不如何出众,这也是当世臣下的一个特点吧,出将入相才是他们的终极追求,于文事之上却只平平。

    同后来科举官盛行的年代,大有不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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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雄介绍:
大业六年,强盛的大隋迎来了转折点。 这一年,隋帝杨广开始准备征伐高句丽,顺势拉开了隋末战乱的序幕。 接下来的几年间,天下板荡,群雄并起。 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草莽豪杰,门阀世家,纷纷粉墨登场,逐鹿天下。 北方突厥汗国,雄踞漠北,虎视眈眈。 内忧外患之下,一个强大的帝国,最终轰然崩塌。 这是个最具传奇色彩的时代,也同样是中原大地最为混乱黑暗的时节。 就在这样一个时候,一个来历奇异的边塞少年,带着草原的风寒,和一股满不在乎的劲头,一头扎进了这乱世漩涡之中。北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