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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河边草     北雄txt下载     北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72章娱乐(二)

    “气吞九万里,直入南天门……”

    李破嘴角微微抽搐,这肯定是喝多了,那只著名的猴子好像就这么干过。

    这是户部侍郎段纶所做,关西人的才情,真是一言难尽,他们各个满心的壮怀激烈,可出口之后,就成了类似于……大海啊,全他娘的是水……

    词不达意倒不至于,就是言辞简陋,寓意不深,而且没什么主题,你说你喝多了去南天门干什么?想造玉皇大帝的反吗?

    弄的李破都有点后悔跟群臣开这个玩笑了,就算他自己文学功底也浅,可这些年耳闻目染下来,又读了不少的书,品评文章诗词还是可以的。

    臣下们的诗词陆续送到他的面前,逐渐让他尴尬了起来,他算是终于见识了满朝文武的诗才,那真叫个良莠不齐,整体水平更是惨不忍睹。

    不过倒也能理解,乱世刚刚结束,远没到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盛世时节,身在高位的人们专注武功,疏于文事也不奇怪。

    李破斜眼看了看那厮,人家好像还很得意……这人是李渊的女婿,两个户部侍郎是连襟,也算是朝中一景了。

    段纶家世显赫,他父亲就是前隋兵部尚书段文振,前隋名将当中有其一席之地,功勋上不比贺若弼,韩擒虎,史万岁等人差了,甚至犹有过之,当年李破随征辽东的时候,还给人家披麻戴孝过。

    段纶在朝中向有豪放不羁之名,得罪人那是常事,不过做事倒还妥当,就不调戏他了,不然非让他去当几天弼马温不可。

    倒是萧禹一句,“谁能与君饮,唯我萧楚狂。”还堪称道,但这厮是真不怕得罪人,满朝文武在座,就你配和君王共饮,其他人能高兴才怪,你确实挺狂妄的,很有些晋末狂士的风范嘛。

    总体来说,宛如车祸现场,一地狼藉,如果把他们放回去,让幕僚什么的参谋一下,或许会好些?

    考较了一下臣下的才情,李破得到一个教训,君臣同乐时,要因人而异,不然大家都会很尴尬。

    此时李破倒也有点理解杨广了,人家说的以文才来说,朕也是天子那句话,估计就是针对关西贵族们说的。

    杨广所做的诗句李破也读过几首,确实可圈可点,起码比长安朝臣的整体水平要高出不少吧?

    李破想起了上次长安书院中的那场文会,显然那些年轻人更有才华一些,当他们走上高位的时候,会不会提升一下长安朝中的文学水平?

    但那是好事呢还是坏事?李破也说不准,文学素养和治理天下可并不相干,有才情的人是不是有才干,概率应该不大,人的精力毕竟有限嘛。

    这么一想的话,他眼前的臣下们也还成,整日里舞文弄墨的人,他还有几分精力顾于其他?日子久了,自娱娱人之下,岂不沦于弄臣之属?

    最终还是新晋中书舍人杨师道救了场,不然的话,李破肯定会命岑文本或者是颜师古几个重新参与进来。

    “玉宫春初应,金瓯夜渐阑。微醉摇月影,仙掌露华浓。雁声高处断,杯酒送春寒。爽气长空净,高吟奉主贤。”

    很应景的一首五言诗,技压群臣之外,还拍了拍皇帝的马屁,不错不错。

    杨师道入朝未久,他出身弘农杨氏,乃观王杨雄幼子,吏部尚书杨恭仁的弟弟,客居洛阳多年,前年才随王世恽来到长安。

    这人其实也是个标准的关西人,在河南也曾带兵上阵与李密激战,剿除各处匪患,助王世恽守城,作诗什么的那都是副业。

    纵马挥刀,军前陷阵也只平常,瞧瞧人家那身板,还有那黑红的脸膛,根本不像个中书舍人的样子,可因为生性聪慧,文章确实写的不错,不然也不会在岑文本之后接任中书舍人一职。

    是标准的出将入相的坯子,可以道上一声杨氏麒麟儿。

    杨恭仁三兄弟在朝,尽都身居要职,算是勉强撑住了弘农杨氏的屋梁,不过杨氏能不能彻底缓过来,还得看他们的子孙。

    …………………………

    两仪殿中热闹之际,将作丞阎立本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去吃晚饭了。

    今年将作监的事情可不少,天下平定下来,接着就是抚慰民生,各处修整城池,房屋,还有修桥铺路,挖沟开渠等等等等,都需要将作监的参与。

    开春之后监中很多人已经陆续离开长安到各郡任职,都算是高升,出外任职个两三年,就算考绩平平,也有不小的苦劳,对仕途也有着莫大的好处。

    大致上也就是说,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有一个算一个,只要你有那个意愿,就几乎一定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阎立本消息灵通,于是也打算趁此时机出去走走,同时还在劝兄长阎立德,大家都出去转转,看看谁更有用。

    不用说了,阎立德也很意动,像他们这种搞艺术的,不出去采采风,见识一下天地山川,艺术水平早晚会停滞不前。

    所以今晚阎立本要去兄长那里继续商量一下,看看哪里更适合他们一些,其实两人都有所意向。

    阎立德想去江陵,瞧瞧江南烟雨,而且他对衣饰的兴趣很大,江南自然是其首选。

    阎立本则喜欢热闹,南边人生地不熟的,他不太感兴趣,他打算去晋阳,他比较喜欢建筑,想到晋阳看看晋阳行宫,若是可能的话,还能见识一下北魏的宫殿遗址。

    晋阳行宫和江都行宫是南北两大宫殿群,江都其实是首选,晋阳次之。

    可谁让他喜欢热闹呢,他的好友王静一直在邀他前去晋阳相会,那边他还识得薛举,褚遂良等人,那自然就不会有江都什么事了。

    到了晋阳呼朋引伴,谈天说地,多好的日子?

    兄弟两人大有分道扬镳之势,阎立本都能想象的到,他们碰到一处肯定是你埋怨我不求上进,我埋怨你不懂兄弟情深,最后大哥恼了,狠狠训斥他一通,闹个不欢而散。

第1073章娱乐(三)

    收拾完了,阎立本洗干净手上的墨迹,换上常服准备离开。

    此时外面脚步声响,片刻便进来两个人,一个是匠作少监刘庆则,正经的上官,阎立本立即施礼。

    另外一人白白净净,阎立本不认得,但那穿着和长相,阎立本晓得是一位四品执事宦官,品级还不低。

    刘庆则笑容满面,先就给阎立本引见,来人是两仪殿执事宦官周秉。

    周秉紧着给阎立本见礼,看上去却很急,稍稍客套一句便道:“至尊传阎监丞入宫见驾,还请监丞立即随奴婢入宫。”

    刘庆则羡慕的点着头,他作为将作少监,也只在长安书院远远见过皇帝一面,阎立本却能得皇帝传诏入宫,啧啧,谁让人家家世好呢。

    实际上他也知道,阎氏兄弟不会久居于人下,他们在长安文坛已经有了不小的名声,加上家世显赫,本来应该早已被重用。

    像阎立本在前隋时就曾在匠作少监位置上待过,门荫入仕,一上来便是高官,那时阎立本也才是个刚满十五的稚嫩少年。

    只是他们兄弟后来跟错了人,前些年兄弟两人都是秦王府属官,一直被太子李建成一党压住,后来李渊事败,秦王府众人星散而去。

    他们兄弟暂时也倒了霉,只能在尚衣局,将作监沦为下僚,可毕竟家底厚实,是正经的北周外戚之家,即便他们跟宇文阀闹的很不愉快……

    …………………………

    从将作监出来,一路疾走,不敢稍有耽搁。

    路上阎立本颇为忐忑的问道:“周公公可知至尊传我所为何事?若是不能说的话就当俺没问。”

    阎立本此时其实一直在想去年冬天的那场文会,后来有风声传出,至尊亲至,在那里流连了好些时候,最后还在文运堂外面痛殴了武元爽。

    传的有鼻子有眼,也不知真假,他兄长阎立德寻好友们问了几次,也没问出个什么。

    不过他多少有点心惊肉跳,因为他在文会当中遇到了那人就有些特异,身边还跟着个突厥女子。

    和传闻当中掌着左千牛备身府的阿史那贵妃挺像的,当时只顾着得意了,竟然把英雄谱都给忘了,他在那人面前胡言乱语了许久,也不知说错话没有。

    这些事他没敢跟兄长说,反正文会中那么多人都见了,也不止他阎立本一个瞎子。

    今天这么晚了,至尊令人相召……真是福祸难料啊。

    周秉在旁边听他问的小心翼翼,不由笑道:“没什么不能说的,阎监丞才名传于京师,至尊在两仪殿宴请群臣,欢饮之下传监丞入内,还能为了什么?”

    阎立本立马放了一半的心,可另一半的心还悬着,继续问道:“是哪位荐了下官?过后倒要好好谢上一谢。”

    周秉立马摇头道:“这个奴婢可就不晓得了。”

    阎立本到底年轻,性情又很洒脱,稍稍放下心事,便跟周秉套起了近乎,周秉笑呵呵的听着,时不时回上一句,却从不多话。

    如今宫内的宦官地位低下,别说结交外臣了,在宫内的权力也不大,作为两仪殿的执事,一口一个奴婢,姿态放的极低,又怎敢跟阎立本论交?

    ……………………

    阎立本来到两仪殿时,已是灯火阑珊。

    阎立本还没用晚饭,饥肠辘辘的他闻到从殿中飘出来的酒菜香气,不由吞起了口水,轻轻拍了拍肚囊,想着能不能在这里混顿饭吃……

    周秉先进去禀报,不久便有人出来引着阎立本入内。

    两仪殿内殿当中灯火通明,阎立本进来的时候被刺的差点流泪,眯着眼睛望去,二三十人在两侧排开,满座高官,场面着实不小。

    阎立本并不怯场,他出身高门,少年入仕,如果不是这些年走了背字,这殿上应该能有他一个位置。

    此时殿上两位门下侍郎作为评官,正在品鉴诗词,并不高声念诵,那太得罪人了,他们只在纸上写下评语,便送交皇帝御览。

    李破也正在暗暗叫苦,直想把今日文魁干脆的送给杨师道算了,心里则是后悔的不要不要的,甚至想着是不是自己亲自下场,让这些家伙知道知道什么才叫诗词。

    “臣阎立本,参见至尊。”

    离着老远,阎立本便拜倒在地。

    “平身吧。”李破道了一句,现在他也没心情调戏这人了,见阎立本起身,他便招了招手,让其近前。

    阎立本漫步上前,时刻保持着礼仪,不疾不徐,显得很是从容,可短短的几十步走下来,却也出了一身的汗。

    高官满座,众目睽睽,在这些人的注视之下行走在御前,阎立本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

    此时他的感受就四个字,如芒在背。

    等到越来越近,他的眼睛也适应了殿内的灯火,他抬头望去,心里顿时咯噔一声,脑子有点晕眩,果然见到的正是那张脸。

    如果他还清醒,此时一定会在心里念叨,你说你一个皇帝,没事乱溜达什么,溜达也就算了,还要在俺面前装模作样,损不损啊?

    很快他便回过神来,觉着这并非坏事,起码让皇帝记住了他阎立本的名字不是?不然此时他可没机会出现在这里。

    …………………………

    李破瞅着他那变幻不定的脸色,心情稍振。

    皇帝微服出游,与人结识,等的其实就是这一刻,瞧着对方乍喜还惊,诚惶诚恐的样子,会极大的满足皇帝的虚荣心。

    李破没跟他叙旧,匆匆一面,阎立本给他留下了很不错的印象,年纪轻轻,才情上佳,性情活泼。

    尤其是他们兄弟二人互相贬损,却透着机智诙谐,很是能博人一笑。

    “朕召你前来,是想让你作画以记今日之会,殿上之人,皆一时之选,你可莫把他们画的丑了,不然朕也救不得你。”

    一句玩笑,立马让阎立本放松了下来,君王态度温和,语带调侃,让人如沐春风,他阎立本终于霉运尽去,开始走运了?

    躬身应诺间,已有得意之色浮上面庞。

    李破看着他就想笑,招了招手,让他再近前些,顺手从桌案上的纸张中抽出一张,递给阎立本,笑道:“此乃中书舍人杨师道所做,你的画要留他的诗,意境也要相合。”

    殿中群臣不免惊诧,其中大部分人都不知此人为谁,竟得至尊如此相待,宫中画师?瞅着不像啊……怎还穿着一身便服,太不庄重了。

    窃窃私语间,阎立本的名字很快便传于殿中。

    阎立本,出身京兆阎氏,北周驸马阎毗之子,有才名,犹擅丹青,工于建筑,应该是在将作监任职。

    大略的履历一出,不管才能如何,在群臣心目中先就有了分量,再加上至尊亲许,那就更不一般。

    其实只这一遭,阎立本的便宜就占大了,能够广传姓名于重臣耳中,那可不是一般的际遇,对其仕途的好处不言而喻。

    之后便在殿中末尾增设一席,阎立本入座,开始东张西望,打量殿中陈设,布局,然后再仔细观察殿上群臣模样,周秉侍立在他身边,伺候笔墨。

    时不时的阎立本还要站起身来观瞧,那模样就像是狼群里混进一只兔子,分外的显眼。

    而作画费的工夫可不比作诗,心思灵巧是一方面,考量的还有画工,不可能一挥而就。

    想要把两仪殿欢饮图作出来,总得几日工夫,他得抓紧时间进行初描,两仪殿的环境都在其次,记不住还能重新过来瞧瞧,殿中群臣以及帝王的形象,却必须在这个时候大致描绘出来。

    一旦沉浸其中,阎立本便全神贯注,忘记了其他。

    群臣稍稍关注,也便不再理会。

    皇帝已经表态,尚书左仆射温彦博顺势宣布,中书舍人杨师道为今日之首领,将其所作诗句传于众人观瞧,品评。

    同时也就意味着大唐第一位大学士就此诞生,由皇帝带头,群臣纷纷举杯敬中书舍人,观文殿大学士杨师道。

    杨师道喜不自胜,起身谢恩,连连谦逊,气氛渐转热烈。

    接着乐声一起,歌舞随之,群臣暂时忘记了那些纷繁的政务,听歌看舞,推杯换盏,殿中一片升平景象。

    李破一边饮酒,一边感受了一下,感觉还不错。

    君王和臣下在这种场合关系无形间便会拉近许多,虽然此时还远不到歌舞升平的时节,但无论是他自己还是臣下们,都不能整日里埋头政务,毕竟大家都是人,而不是机器。

    看来这样的活动隔上些日子便可举办一次,让大家放松之余,也能感受到来自君上的温暖和情谊。

    大致上来说,其实就是他觉得在太极殿中整日处置政务,接见臣下的生活有些太过枯燥了,想找点乐子。

    历代君王差不多都是如此,只不过贤明的君王懂得掌握分寸,昏庸的则会整日里沉溺于酒色罢了。

    …………………………

    一场欢宴,直至夜半方止,群臣醉醺醺的告退,没一个烂醉如泥,喝到点上很多人便住杯不饮了。

    他们都是朝中重臣,谁也不会在君前放浪形骸,尤其是众目睽睽之下,一旦出丑露乖,明日里估计就会传遍朝野,留下的多数不是美名佳话,而是为人笑柄。

    说不定谁瞅你不顺眼了,还要参你一本,说你君前失仪云云,那才叫得不偿失……

第1074章科举

    四月间,朝中议论纷纷。

    第一个便是与突厥会盟之事,因高慎刚死不久,而高慎一案明显的显示出了一些皇帝对突厥的态度。

    所以臣下们进言都要再三考量,私下里议论很多,可上书表态的人却没几个,最终估计还要皇帝自己来做决定。

    第二个就是皇帝要重开科举,此事关乎朝廷大政,有想法的人就太多了,而且有前隋可以借鉴,各部人等对此都很关注,于是纷纷上书言事。

    皇帝案上的奏疏猛增倍余,工作量大增之下,李破也只能耐心的埋首案牍,再也没什么娱乐的心思了。

    消息渐渐传至地方,地方的官员们也要来多嘴两句。

    所以大唐元贞三年的后半段,朝廷重开科举的消息在各处流传,各种各样的声音都冒了出来。

    赞同的人要上书言事,反对的理由也是一大堆,纷纷扰扰间,其他事好像都被压了下去。

    比李破预想的影响要大的多,人们对选才制度的改革好像分外的感兴趣,这也许是因为前隋打下了一定的基础的原因。

    李破也招来了一些曾在前隋任职的老臣问了问,好像文皇帝杨坚推行科举制度的时候,声音没这么嘈杂。

    分析一下原因,应该是因为人们对科举不太熟悉,无从多嘴,再有就是那时杨坚正准备平定南陈,双向并行,人们的注意力明显都放在军事上,并无心管什么科举不科举的。

    而且开皇初年,战功卓著,竟然打的突厥抬不起头来,杨坚威望大增之下,从上到下强行推行科举,阻力也就没那么大了。

    但话说回来了,科举制度在前隋效果不佳也是有目共睹。

    原因嘛那可就多了,晋末战乱刚刚平息,九品中正制虽然腐朽,却已深入人心,门阀势大也是不争的事实。

    杨坚推行科举的目的明显不是养才为用,而是与世族争权,而一个争字其实就道尽了当年的局面。

    等明白过味来,世族门阀自然反抗激烈,于是科举在前隋立马沦落到了一个尴尬的处境当中,门阀大族约束子弟,不让他们去参加科举,并形成了一种科举官不是正经官员的风气。

    这对科举打击就大了,朝廷选士,应者寥寥,即便选上,也无出头之日,比如如今的凉州总管范文进就是受害者,参与科举而得官,却只能为人幕僚,很多人都瞧不起他,最后落得离任归乡。

    这样的局面怎么破?

    杨坚也想了不少的法子,一边彻底废除九品中正制,一边在各处办学,想要培养科举应试之人。

    为此他还选了不少才学之士出来办学。

    可结果呢,并无多少成效,开皇末年,杨坚灰头土脸的辞退了那些选出来的“大儒”,仁寿元年,他再也无法忍受办学的进度,于是决定废止,诸般努力此时已多化为乌有。

    没办法,他面临的情况太复杂了。

    想要与门阀世族争权,把天下官员的任命之权彻底收归中央,可不是一个科举制度所能办得到的。

    那时的人们其实已经意识到了九品中正制走到了尽头,可同样不愿皇帝把刀子架到他们的脖子上,于是代替九品中正制的科举制度举步维艰。

    到了大业年间,杨广继承了父亲的治政思想,只是他的手段要比父亲激烈的多,杨坚也只是把刀子架到世族的脖子上,并未想着非要见血。

    可杨广就不一样了,挥舞着刀子,斩来斩去,那谁受得了,瞅着机会便纷纷操戈而起,就你有刀子吗?

    总的来说,科举制度在前隋是失败的,终隋一朝,秀才及第者仅仅七十二人,常科,特科及第者八十九位,几十年的工夫,断断续续加在一起不足二百人,你说尴尬不尴尬?

    而且前隋的科举制度制定的太粗糙了,每年还都在变化,很多时候都让人摸不着头脑,皇帝随意增减科目,看上去很随缘的一个考试,更增其不入流的感觉。

    如此的混乱,也难怪走的步履蹒跚。

    当然了,这也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就像前秦统一六国,面临的是割裂已久的天下,需要考量的事情太多了。

    ………………………………

    而大唐要重开科举,其实也面临着极大的考验。

    比那时强的地方在于,门阀世族的反抗没那么激烈了,九品中正制已经废除了二三十年,各地诸侯虽还看重门第,却也不再分什么上品,下品。

    天下的动荡局面同样也削弱了门阀世族的实力,民心思安之下,科举还是荐举,对世族中人来说,已经从极力阻挠变成了都可以接受。

    就像是如今大家进言,赞成者明显居多,明确反对的人却没了几个,因为大家都感觉折腾不起来了嘛。

    再有就是当年北齐故地的人们受到了重创,不用再担心他们成帮成伙的起来造反,重建北齐什么的。

    所以说李破面临的局面要比杨坚那时轻松一些,劣势之处在于烂摊子终究是烂摊子,想要收拾起来没那么容易。

    ……………………

    上书言事的人很多,李破仔细览阅,到了六月间,他心里就有底了,赞成的人很多,留恋举荐制好处的人都是陈腔滥调,不值一提,找机会把这些人换了就是。

    再抓几个典型,让他们知道知道上书言事的危险性……

    当然了,他也不指望重开科举能收立竿见影之效,他已经准备好接受最坏的结果,像前隋一样没几个人应试,或者选出来的都出身世族。

    这都没什么,重要的是要做好准备,把科举制度框架确定下来,要吸取前隋的经验和教训,持之以恒的做下去,早晚有其成效。

    …………………………

    大唐元贞三年四月间,还在传出消息,听取意见的阶段,李破并没有大动干戈,还有很多事要做,科举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还不需全力以赴。

    四月末,窦建德一行河北降人终于来到了长安……

第1075章旁观

    有萧铣降人在先,杜伏威拖家带口在后,在接待降人上面已有经验,而且情绪上也没那么振奋了。

    作为天下最后一个被灭掉的诸侯,窦建德待遇自然比不上先来之人,可也得到了相匹配的礼遇。

    怎么对待窦建德,从三月商量到现在,朝中已有定议,杀之无益,不如养在长安,让其在这里终老便了。

    显然不论是李破,还是他的臣下们都认为杜伏威,窦建德之流出身低贱,只需禁于长安城中,远离他们的起家之地和那些部属们,便可无事。

    当然了,还是李破的态度作为主导,像李渊那样杀人以绝后患的话,估计朝臣们也不会反对。

    ……………………

    “听说河北……来人已经入城了……”

    崔静女在室中踱着步子,紧张之情溢于言表。

    她们自入长安以来,一直住在鸿胪寺的驿馆之中,离着不远还住着几个突厥人,整日里饮酒吃肉,喧闹的很。

    突厥人在城中其实已经赁了屋舍,作为突厥使节常驻之处,这显示出大唐和突厥确实关系良好,也已来到了一定的地步。

    只是鸿胪寺这边还要留人接洽,由一个姓杜的人领着,那是个前隋出奔塞外的家伙,算是常驻于鸿胪寺,探听大唐朝中动静的意味很明显。

    突厥人颇为放肆,见驿馆中有女子入住,便屡次三番到这边来骚扰,都被守卫之人挡了回去。

    崔静女文文弱弱的只顾着害怕了,连屋都不再敢出,唯恐被那些突厥人见到。

    她的小伙伴就比较凶悍,每次突厥人过来吵闹,她都会出去跟突厥人对峙,张牙舞爪,破口大骂,如果给她一把刀子,说不定就能冲上去跟突厥人拼个死活。

    驿馆中的卫士都属于右屯卫辖下,归大将军窦琮节制,只要两边人没做的太过分,他们也就只当看热闹了。

    作为窦建德派到长安的使节,裴行俨这些日子也蔫了下来,开始时他的堂叔裴世清派人过来跟他见了一面。

    除了让他不需惊慌,安心等待之外,也没说什么有用的,显然有避嫌之意。

    他们奉传国玉玺来长安,却和他想的完全不同,一直未得皇帝接见,就像是送上了厚礼,却吃了闭门羹一样。

    裴行俨郁郁不欢,却也没什么办法,只要河东裴氏的阀主裴世清不帮他,在长安他就没咒念。

    裴世清再派人过来,便是告知他河北已定,窦建德出降的消息了,同时还劝他琢磨一下今后的打算。

    于是裴行俨闭门不出,估计裴世清再派人来,也就到了他做决定的时候了。

    他并非无用之人,而且正是当今裴氏需要的人才,裴氏是书香门第,子弟少有军功,裴行俨之勇名传于河南,河北,正是裴氏急需的人物。

    若非他是窦建德派来长安的使节,估计早早他就能见到裴世清,裴世清刚晋的吏部尚书,举荐个子侄简直轻而易举,哪用这么谨慎,连面都不见一次。

    而裴行俨都被冷落至此,崔静女和化名刘娴的窦线娘就更不用提,无人问津之下,就只剩和几个突厥人斗斗嘴了。

    …………………………

    今日窦建德一行入城,有人来通报了裴行俨,他们这一伙人终于骚动了起来,同时最后一点希望也化为乌有。

    相比于惶惶然的崔静女,窦线娘受到的打击只有更重。

    父亲那样的英雄竟然这么快就败了,还被解来长安……想到双亲将要受到的屈辱,窦线娘心如刀割。

    当然了,自小便在义军中长大的她,知道打不过人家就要低头的道理。

    有一点她和崔静女是一样的,那就是对亲人安危的忧虑,“着急也是无用,就是不知道他们怎么对待河北降人……”

    崔静女不住的转着圈,声音中带出了哽咽,“应该没事吧?前些时听人说杜伏威到了长安,还封了吴王,没受什么苛待,咱们的人来了,许也无事?”

    窦线娘回答不上来,烦躁中顶了一句,“杜伏威那是自己跪下了,咱们怎能一样?”

    这些时日以来,两人同食同住,因窦线娘性情强悍,崔静女早就把她当成了主心骨,听她这么一说,眼泪顿时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掉了下来。

    “我……我觉着你说的不对,只要皇帝没事,其他人最多也不过是从属,肯定也不会有事的,就是不知道爹爹他们来没来,能不能出去见上一面……”

    窦线娘闻言不由瞪起了眼睛,清秀的面庞扭曲了起来,戾气稍露,“我爹……河北人没有软骨头,死了那么多的人,现在掉几颗脑袋算什么?”

    当然了,她家是正经的山东人,只不过现在和河北人也没什么分别,两处的人早就聚在一起,不分彼此了。

    见她恼了,崔静女抽搭着凑到她身边坐下,嘴里犹自问着,“你说……咱们还能见到爹娘吗?真要死了的话,我……情愿跟他们共赴黄泉,也好做个伴。”

    窦线娘恨恨的翻了下眼皮,“别哭了,什么死不死的,你也不想想这么远把人送来长安哪能一杀了之?我就是怕……有人不甘受辱,自寻死路,到时咱们想陪也靠不到边上啊……”

    ……………………

    小女儿的悲悲切切,自然影响不到历史的进程。

    车马粼粼,河北大军进献降人,算是正经的入京献俘,和杜伏威来降完全不同,朱雀大街两旁都是翘首观望的长安百姓,车队到处,欢呼之声此起彼伏。

    提振民气的效果比头两次都要明显,因为河北窦建德是最后一个诸侯,在长安百姓看来,当此人被解送入京,才意味着隋末战乱的结束。

    大唐一统天下,定都长安已成定局,长安百姓对新朝的归属感节节攀升,到了河北降人来京,终于达到了一个顶点。

    队伍路过朱雀大街中段的时候,旁观的人群分开,杜伏威探出头东张西望,看着大队人马缓慢前行。

    呵呵一笑,得意的道:“瞅瞅瞅瞅,俺比窦皇帝先来一步,现在俺就能站在这里瞧他的热闹了,不然的话,很可能就是他在人群中看俺了呢。”

    站在他旁边的是他的义子王雄诞。

    王雄诞刚从灵州回来没几天,他是早早得了杜伏威传信,才自请回来“探亲”。

    这厮在灵州率军戡乱,敢打敢杀,迅速博得了灵州总管薛万钧的赏识,今年叙功名单上就有他一个,凭他的功劳,开府建衙肯定不成,但转到卫府任职,或者在地方上任个郡尉应该没大问题。

    薛万钧想把他留在自己账下,可这厮竟然想回京探亲,探的还是杜伏威,薛万钧劝了劝,见其去意甚坚,也只能放行。

    在西北待了一年,王雄诞已经被风沙吹的脸膛黑红,此时像往常一样,咧开大嘴就开始拍义父的马屁。

    “义父是什么人,哪是窦皇帝能比的?窦皇帝若能不死,过后见到义父一定得给义父磕头。

    俺就说嘛,当初在江都时,大家都想让义父称帝,义父却怎么也不答应,俺还觉着……嘿嘿,现在才知道义父深谋远虑,非吾等所能及啊。”

    马屁拍的舒服,杜伏威不由哈哈大笑,不顾旁边许多人侧目而视,用力的挥舞了一下胳膊,笑道:“占了点地方就想当皇帝?俺才不做那样的蠢事,现在多好,咱是吴王,达官贵人到了俺面前都得先给俺施礼问安。

    你是不知道长安里的贵人有多少,瞧着又有多威风,一个个的还都有着老大的来历,江都那些家伙和人家一比,都得比到土里去。

    在这里过上几年,咱们就和他们一样了,长安杜氏,嗯,李氏,听听是不是有点味道了?”

    王雄诞连连点头,附和道:“托吴王的福,俺也弄个长安王氏出来。”

    父子两个在这里可着劲的摆活,从人们渐渐把他们周围围了起来,这两位真是肆无忌惮,还声音老大,让人听见了他们说什么,不定以为这里站着两个疯子。

    此时王雄诞就问,“义父怎不去殿上瞧瞧?殿前献俘,肯定很热闹的,到时也好瞧瞧窦皇帝长什么样子,脸色如何,一定很有看头。”

    他这话倒也不是单纯的吹捧,鉴于杜伏威主动来降,见面时又很会说话,与李破相谈甚欢之下,李破不但封了他吴王的爵位,而且给了他很多优待。

    比如说可以在朝会之时上殿参政,位置还在众人之前,之外不用奉诏也可入宫求见,差不多属于亲王的待遇他都有。

    献俘大礼如果他想参加的话,还真不费事,只需给宫内传个信,殿上自然便会有他一个位置。

    不过杜伏威听了义子所言却大摇其头,“这你就不懂了,窦皇帝和咱差不多,他在殿上那么一跪,不光自己丢脸,咱脸上能挂得住?

    那些旁观之人看着窦皇帝不免就会想,殿上好像还有一人大体相类,再多瞅俺两眼,那看热闹的人不也就成了热闹?那样的蠢事俺可不会干。”

    王雄诞心服口服的竖起大拇指,“还是义父想的周全……”

第1076章教子

    等到街上人马渐稀,王雄诞瞅瞅左右,压低声音道:“以义父之才,就这么闲着?不如向至尊讨个官来做,咱们也不回去南边,就在长安,西北谋个职位,应该……”

    杜伏威呵呵一笑,摆了摆手道:“闲着有什么不好?再说咱还是水军大都督呢……以后别多嘴,嫌俺待的太安逸吗?”

    如今的他正处于领略长安风物的阶段,满眼都是新奇,再加上打听着长安世族的族谱,满心都是羡慕,除了失去了在江都时大权独揽,语出成宪的权力,感觉有些失落之外,其他的倒真的很符合他想象中的好日子。

    来了没几天,他已经在长安城中转了好几圈,连城外都去了,除了弄的他那些从人们很紧张之外,还真没什么限制。

    皇帝说话算话,他杜伏威也非出尔反尔之人,在这里安心待上些时日,再做其他打算也不迟。

    这些事他心里都有数,现在去讨要官职太急了,不定谁多嘴一句,就能弄的他进退不得,甚至丢了性命。

    这才来几天啊,就想这想那的,皇帝不免也会觉得他不安分,赏赐了那么多东西,你还不知足,是想来抢皇帝的位置吗?

    所以啊,他得先把根扎在长安才成,比如说跟长安的大门户结个亲,或者趁着没什么事先生出个儿子来,那才叫正经。

    正好想起来了,立即吹胡子瞪眼的道:“你没事别在长安多待,给老子赶紧滚回西北去,还有,快些派人去江都,把你那婆娘,崽子都接到长安来。

    这次走的急,没把他们带过来……”

    哪是走得急,是不知道长安之行的凶吉而已。

    王雄诞引火烧身,不由嘟囔道:“俺不是早就跟义父说了,不想回那鬼地方了,除了沙子就是土,您看看俺,去了一年就成了这副模样,把崽子接过来肯定都不认得俺了。

    俺想在长安谋个职位,薛将军说了,左屯卫的尉迟将军和他是至交,在那里谋职很容易的。

    再说义父孤身一人在这里,俺也不放心,俺在卫府的话,也好有个照应。”

    之前听他这么说的时候,杜伏威还觉着义子有情有义,很是高兴,可想了几天就明白过味来了。

    今日正巧起个话头,顿时发作,抬腿一脚将王雄诞踹了个趔趄,怒道:“你要是跑去卫府,又时常来我府上厮混,他娘的旁人见了还以为你想帮着老子跑出长安呢,你个短命鬼,老子可还想多活两天呢。”

    王雄诞揉了揉大胯,下意识的连连点头,嘴上却还不情不愿的道着,“不在卫府那就不在卫府嘛……听说尉迟将军已经当兵部尚书了,俺去兵部谋个职位……”

    杜伏威大怒,“呀,出去没几天,连老子的话都不听了是吧?”

    一边说着,上去便哐哐捶了王雄诞几拳,父子间其乐融融的场景立马转变成了父亲教训不听话的儿子。

    王雄诞少年时便跟随在杜伏威身边,如今已经长成了膀大腰圆的魁梧汉子,却也不敢还手,一边抱头后退,一边不住求饶。

    杜伏威怒气稍歇,手被震的生疼,龇牙咧嘴的道:“明日里就给我滚回去,什么卫府兵部的,等过两年再说。”

    王雄诞虽还有点不服气,可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于是委屈的应道:“那俺晚上陪义父多饮几杯,再要出去就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

    杜伏威顺了气,拍着义子的肩膀道:“咱们之前一出海就多半年,也是提着脑袋才有今天……义父不是不想留你,而是不能让你留下。”

    说到这里,杜伏威的声音低沉了下来,目光幽深,终于恢复了些江右雄主的样子,“窦建德已经被俘入京,天下眼瞅着就要太平下来了。

    咱们这些人要想活命,没事就不能聚在一处,我和皇帝虽只见了一面,可观他应该不是个小气的人。

    但话说回来了,你要是故意把头递到刀下,人家也不会留情,所以啊,今后行事要小心再小心。

    还是那句话,义父全家的性命都在你们身上,你们安好,我便无忧,我好了,你们也不用担心什么。

    这次回去,别再想东想西,让大家看看山东豪杰的能耐,赚个封妻荫子回来,那时义父比你自己估计都要高兴。”

    王雄诞低头受教,不过片刻之后,便又恢复了过来,笑道:“这个轻易,俺的本事义父又不是不晓得,薛将军可赏识俺了,这两年再拿突厥人试试刀,不定就能开府建牙了呢。”

    杜伏威的心情也好了起来,其实有些话他没说,他跟皇帝见面的时候,皇帝对出海的事情很感兴趣。

    而且对海事好像并不陌生……要是他看的准的话,他们这些人将来必有用武之地,不是他吹嘘,论起海外的行当,谁还能比他们这些人更谙熟?

    说话间,人马已经过去,百姓也都一边谈论着今天的盛况,一边渐渐散了,杜伏威则带人转去东市。

    前几天他在那里碰到个算命的先生,正好让他给义子算算前程,算不好的话就掀了他的摊子。

    之后再带着义子去彩玉坊吃酒,给他好好践践行。

    最近他的花销有点大,当然了,对于他来说那只是九牛一毛。

    不说吴王和水军大都督的俸禄如何,他那家底足可称得上一声豪富于京师,没几个人能比得上他,这还只是他的一半家产,等安稳下来,再让人去江都把所有的东西都运过来。

    他都想好了,那一半家资都送给皇帝,算是买个平安,也不知皇帝会不会要,不要的话……咱也在长安建个书院?

    他前天去的城外,听了从人的,专门去长安书院转了转,建的是真好,在他看来这无非是皇帝的邀名之举,他效仿一下,给皇帝助助声势应该没错吧?

    别说,他的思路确实很清奇……

    其实他就是打听了一下,皇帝进长安两年,就建了这么一座长安书院,肯定比较重视,拍皇帝马屁的话,倒是可以从此入手……

第1077章碰瓷

    杜伏威想办学,困难可不少,一来不能和长安书院争锋,二来生员也是个问题,三来还得有朝廷令喻。
    等等等等,可不是光有钱就能成事,一个不好落得个邀名于世,图谋不轨的名声,那还不如把家资都捐给长安书院呢。
    当然了,杜伏威可不傻,拍皇帝马屁,反而拍到马腿上的事情他才不做。
    ……………………
    来观望河北降人的有心人可不止杜伏威一个。
    马周亦是其中之一。
    马周是清河人,自年前陪着左御卫将军常何的儿子去参加长安书院的文会,半路上被人截下,送到了长安令衙。
    左御卫将军常何的儿子直接被打了板子,还在长安令衙中被关了半个多月,家人怎么请托求情,长安令长孙无忌就是不放人。
    在马周看来,不大点小事却遭如此重处,丝毫没有顾忌左御卫将军常何,一个是因为倒霉的遇到了千牛备身府的人,另外一个也许是长安令长孙无忌想要立威所致。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倒霉透顶,十分像是掉进了别人挖好的大坑里面。
    经了此事,马周彻底认识到了长安的凶险之处,达官贵人聚集之所在,可不能太张扬了,不定什么时候一个路过的就能给你来一下,甚至于你连得罪了谁都不知道。
    像左御卫将军常何这样的军中上将的家人都是如此,何况是其他人了。
    他离开故土远来长安时,一路跋涉,历尽艰辛,几次都差点被人捉了去炖成两脚羊,可谓是凶险异常。
    那时支撑他的就是一腔的不甘,想要出人头地给家乡那些“恶人”瞧瞧。
    可在长安令衙中被关了二十多天,还留下了“案底”,他就有点蔫了。
    这还不算,常府被折腾的不轻,家人惶然之下,把他们这几个陪着郎君出去胡闹的幕僚都赶了出府。
    于是马周只能继续到城中的寺庙中过活,精神和**上都备受打击。
    今日听闻河北降人到了,他心有所动,便来此观瞧一番,毕竟他是河北清河人嘛,虽然他一直觉着清河没好人……
    好在他在常何府中颇受优待,有了些积蓄,不然照他刚来长安那会,走在大街之上,肯定得被人当做乞丐。
    眼见着车马在眼前行过,马周有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戚戚然之外,却也没太多的感触,一群的废物,被人捉来长安也是应该,可惜没能见到崔氏,张氏等世族中人的身影。
    这些人越狼狈,马周就越高兴。
    清河乃名门辈出之地,以张氏,崔氏,窦氏为首,其余诸如房氏,戴氏,温氏等,大大小小的家族无数。
    他们大部分在衣冠南渡时都走了,可郡望之名却留了下来,大多都还奉清河为祖籍,有些大族的根基也还留下一些,那些人在郡中趾高气扬,马周没少受了他们的欺辱。
    少年孤苦,饱受磋磨之下,马周年纪轻轻,其实心性上已经有些偏激,不然也不会大老远的跑来长安寻找机会。
    他所在的位置离着杜伏威一行不远,那群人一来就被他注意到了,看衣着,观行止,马周就知道那必是京中权贵。
    杂在百姓当中看热闹,肯定又是些无事生非的家伙。
    马周下意识想要远离他们,他被常何家的败家子坑的不轻,本来他还在等着朝廷开科取士时,看看有没有机会凭文章入仕。
    如今他却先在长安令衙留下了案底,也就绝了他们这方面的心思。
    像他这样的人想要参加科举,就必须身家清白,另外朝廷开科,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报名参加,要有引路之人方可。
    两方面他现在都不具备,所以近日即便确实如他所料传出了要开科取士的风声,他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瞅着机会从眼前溜走。
    ……………………
    想到这些,马周不由咬了咬牙,注意力已经完全从经过的车队上面转移开来,他慢慢的挪动脚步往那边凑了过去,直到有人挡在了他的身前,是那人的从人。
    马周站定,一边装作看热闹,一边竖起了耳朵。
    周围的声音分外的嘈杂,时不时的有人还欢呼几声,好在那两人声音不小。
    南人……马周不由皱了皱眉头,吴侬软语怎么会有娘老子夹杂其中?听上两句,再偷偷瞧瞧那两人的样貌,马周终于确定,这应该是两个冒充南方人的山东人。
    就是离着还有点远,这人的随从众多,还都带着些军旅的痕迹,死死把人拦在外面,不然多听两句可能就知道那两人的来历了。
    当然了,看那两人的形貌,应该是军中之人?大唐正在开国之年,尤重军功,军中也尽多豪杰之士,许能攀附一下?
    他如今处境凄凉,已经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只稍一琢磨,又见车队过了许多,应该差不多了,机会难得,于是便悄悄抽身出来。
    左右瞅瞅,他这人自小聪慧,经的事又多,和平常的读书之人完全不同,能拉的下脸来,想了想便已经有了主意。
    他不信这些人是走过来,于是往周围观瞧,他在长安已经有三四年了,对长安十分熟悉,记得隔着一条街应该有一片树林,立即便往那边走去。
    走了片刻拐过街角,探头看看,果然有一些马匹出现在树林前面,正有几个人在那里照看。
    马周心中一定,盘算着之后该怎么行事,又该如何说话,之外就只剩下等待了。
    那边杜伏威也已看完了热闹,一边跟义子说着话,一边在众人簇拥之下大摇大摆的行了过来。
    一晃神间,街角有人急匆匆的走了出来,一头便撞在了一个从人身上,也不见怎的,那人哎吆一声,噗通一下便狠狠摔在地上,一群人被吓了一跳。
    撞人的侍从退后两步,无辜的回头看向其他人,立马开始叫屈,“大王,这可不怨俺,他自己撞上来的。”
    古代版的碰瓷就此上演。
    杜伏威嘴角抽搐了一下,看那样子,听那声音,摔的挺狠,看人躺在地上不动,心说不会摔死了吧?
    他瞅瞅周围,下意识的就起了歹念,这里也没人,把人拖进小树林里埋了……
    一条人命在他眼中真不算什么,要是在江都,别说不是他的错,就算是他错手杀人,谁又敢来寻他的麻烦?
    只不过现在到了长安,他就不得不把戾气收敛起来,于是暗叹一声倒霉,正准备说话,王雄诞已经上去把人翻过来,熟练的探了探鼻息,同时心里也在寻思,人要是死了就扔到小树林里去,或者安个刺杀吴王的罪名什么的。
    所谓战乱时节无好人,由此也就可见一般了。
    当然了,贵族们碰到此类事情大体反应也不会差到哪去……
    “没死,只是晕过去了。”王雄诞道了一句,然后论起大巴掌便给了那人脸上来了两下,肉眼可见的脸就红肿了起来。
    遭到粗暴对待的马周顺势醒转,先是一个懒驴打滚,离着王雄诞远了些,才慢慢爬了起来,心中大骂,这人好生粗暴……山东野人果然名不虚传。
    摸了摸脸,揉了揉老腰,按照已经拟定好的剧本,虚弱的惨叫了几声,勉强起身,躬身一礼,“小人冲撞了贵人,实在该死。”
    开口就是软话,这是他在常何府中时总结出来的经验,长安城中的贵族颇为蛮强,大多吃软不吃硬,小人物碰到他们,梗着脖子上去,多数要掉了脑袋回来。
    “原来是个酸丁。”王雄诞上下打量了马周几眼,话说的不很好听,可态度却缓和了许多,这年月读书识字的人可少,大部分都是贵族,像马周这样全凭自身努力,而得有学识的人用凤毛麟角来称呼也不为过。
    因为这些原因,人们对读书人的崇拜也就理所当然,可在当世你要没有家世支撑,读书越多,受到的排挤也就越重,马周在家乡的遭遇就是明证。
    因为世族对知识的垄断是全方位的,那些漏网之鱼自然也就成了他们的重点打击对象。
    见他无事,一行人就准备离开,马周既然存心攀附,想出了这么个偶遇的主意,还挨了两巴掌,哪会这么放人离开。
    “这位将军可是刚从西北回来?”
    杜伏威一下停住了脚步,心说刚想去算命,就碰到个能掐会算的?运气不错……
    可立马就有从人附在他耳边道:“大王,刚才这人好像就在咱们旁边,许是听到了大王和司马说话。”
    杜伏威笑笑,上前两步扒拉开王雄诞,笑道:“猜得还挺准,那你瞧瞧我又是何来历?”
    他如今闲着没事,寻些乐子还来不及,既然乐子自己找上门来,他自然不会放过。
    而马周也不是算命先生,更无神通,猜王雄诞从西北回来,也只不过是刚才隐约听到了灵州的名字,再瞧瞧王雄诞的模样,哪还猜不到此人去过灵州地界?
    而语出惊人,才能得人侧目,正是幕僚最基本的素养之一。

第1078章攀附(一)

    “瞧您神完气足,头角峥嵘,定是一方之主无疑。”
    马周是可劲的忽悠,他哪里知道杜伏威的来历,所以年拿一方之主这样涵盖范围极大的话来糊弄人。
    卫府大将军可以说是一方之主,各部尚书同样如此,宰相就更不用说,即便是一郡太守,也可以说成是一方之主。
    他是真没想到会遇上一位诸侯。
    杜伏威听到过无数谄媚之语,倒也不以为意,只是心说这人在旁边倒是听到不少,也不知他是不是知道咱的身份。
    若是晓得咱是吴王,却还敢凑上来,胆子倒是不小。
    上下打量了对方一下,穿戴中规中矩,自称小人,肯定身无官职,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杜伏威见多识广,看着有点大大咧咧,那都是表象,心里的主意其实比谁都多,“你是哪家子弟,知不知道俺是哪个?”
    一个还算不错的开头,马周知道机会稍纵即逝,这些贵族能跟不相干的人说上一句两句,都算脾气不错的,不然撇下他就走,他也不敢上去继续纠缠。
    如今搭上了话,他可不敢怠慢,立即恭敬的道:“小人马周,清河人,如今寄居长安已有数载,之前在左御卫将军常将军府上参赞。
    今与贵人偶遇,幸何如之,之前稍有唐突,还望尊上莫要见罪。”
    报上履历,顺便扯出常何的大旗增加点分量,能不能攀上去,也就在这只言片语之间了。
    “左御卫将军?”这些天杜伏威正在背长安的英雄谱,长安的高门大户众多,光顶级门阀就有二三十家,常何官职虽显,却还排不上号。
    不过他的侍从除了几个从南边带来的卫士之外,其余都是精挑细选,几个是千牛备身府的千牛备身,还有左右屯卫出来的世家子弟。
    这些人来到他的身边,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是题中应有之义,之外呢,就是他如果在京师跟人冲突,或者惹了其他不必要的麻烦,给他擦屁股用的。
    诸侯来归大体上就是这样一个待遇,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这些人常年混迹京师,英雄谱背的都熟,见他有些疑惑,立即便有人为他解惑,常何是河南人,李密旧将,前些年随李密,宇文颖来投李渊。
    先后在刘弘基,宇文颖账下效命,曾随秦王李世民征讨薛举,积功迁至左御卫将军,现在人应该在洛阳,随左御卫大将军王智辩镇守东都。
    另外有人插话,宇文颖与伪王李元吉交好,四年前因杨文干谋反一案被杀,常何与伪王李世民友好,所以未受牵连,反而节节高升。
    又有人道:“年前的时候,常何的儿子被捉进了长安令衙,关了好些时候,听说是咱们千牛备身府做的。”
    这就是千牛备身厉害之处,耳目众多,消息灵通,是皇帝的羽林护卫,同时也是皇帝的耳目,京师长安中的大事小情,一般瞒不过他们。
    七嘴八舌间,常何的家世来历就被刨了个干净。
    杜伏威大体一听就明白,常何是个外来户,在长安也才算站稳脚跟,还和李密啊,李世民之类的牵扯上了关系,不在他结交范畴之内。
    眼前这位还真是个正经的小人物,在常何府上入幕,身上没什么官职,清河人……清河倒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但跟他杜伏威没什么关系。
    杜伏威顿时失去了兴致,举步前行,不打算搭理这人了。
    家世在当世之人的心目中就是这么重要,家世好的人不管做什么事都能事半功倍,家世差的人即便做的是惠及众人的好事,也有可能节外生枝。
    见杜伏威不再搭话,迈步就走,历经冷眼的马周知道又要遭遇挫折了,不由有些沮丧。
    他在长安待了数载,因为际遇的关系有些愤世嫉俗,可他这人确实极为聪明理智,埋怨世道不公之余,对自己的毛病也有所反思。
    一个就是他太年轻了,年轻人说的话总是分量不足,外加他自认无论才能还是学识都不让于人,也就有些骄傲,所以不为人喜。
    这些还都是细枝末节,最致命的地方在于他没家世,孤零零一个,既无妻儿承欢于身侧,又无亲戚帮扶于左右,连普通人家都不如,就更别提跟官场中人打交道了。
    人家交往首先就要看家世,他这样的孤魂野鬼根本靠不上去,几乎是一提家世就糟。
    只是这人还能跟他说上两句,实属不易,他得尽力争取一下,于是在让开道路之际,他再次开口道:“瞧您仪态闲适,应是率人出游……小人寄居长安已有数载,此间名胜尽在小人胸中,不知可为导引乎?”
    杜伏威闻言止步,侍从中有人笑道:“俺在长安二十多年了,什么地方没去过?还用你来多嘴?”
    有人就又道:“文皇帝建大兴城也不过四十多年,哪有什么名胜古迹?大王莫要听他瞎说。”
    马周顿时一笑,有人搭梯子可是好事,就怕这些人不理人,打量着这些人的行迹,马周眼珠一转,笃定一笑。
    “秦之咸阳,汉之长安,至隋乃有大兴之城,夫做事者,必于东南,收实功者,常于西北。
    关中者,天下之脊,中原之龙首也,此四塞之国,被山带渭,东有关河,西有汉中,南有巴蜀之饶,北具胡宛之利,阻三面而受,独一面而制诸侯,诸侯安定,挽河漕而向天下,西给京师。
    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也。
    秦地如身躯,长安若脏腑,脏腑之细,庸人何察也?
    观贵人左右,皆军旅之人……譬如长安东南有一池,名之曲江池,诸位可知当年宇文大匠为何开此池于长安东南?又比如长安西北有一塔,塔中供奉舍利子六颗,可知塔之其用,舍利之来历?
    游山河者,不知其始,未晓其终,上不能俯瞻其全貌,下不能探知其深浅,来亦不来,何如之?”
    侃侃而谈之间,唬的一群人目瞪口呆……

第1079章攀附(二)

    不出意外的,马周凭着一张巧口混入了队伍当中,成功成为了一行人的导游。
    当然了,想要轻易瞒混过去根本不可能。
    杜伏威在江都见过许多牙尖嘴利之人,出口成章的也不在少数,不会因为来人说的头头是道就轻易许人。
    而且这人来的蹊跷,他有点担心其不怀好意。
    “你在常将军府上走动,如今又来跟俺说话,有些不妥当吧?”杜伏威一边前行,一边随意的探问。
    也是马周赶的巧了,杜伏威如今身边确实缺个知情晓事之人,不然凭区区言语可无法打动于他,而且他对长安向往已久,如果有人能在他面前时常说些典故什么的,是很得他心意的一件事。
    从这一点上来说,是礼部和鸿胪寺考虑欠周,还没想到给这位来归诸侯准备吃喝玩乐一条龙的服务。
    当然了,这也主要是皇帝对杜伏威相当看重,不但赐姓为李,还许其为吴王,这都是最高一级的待遇,就算诸侯来归,如此友善相待者也不多见。
    而且还有江南水军大都督这样的职位,即便是遥领,也足以让人忌惮三分,像对待刘禅,陈叔宝那样就有点不合适了。
    所以给杜伏威准备的人也极为优容,除了从千牛备身府以及左右屯卫挑选精干之人护卫其左右之外,府中一应人等也是从宫中发下,并无多少让其沉溺酒色的意味。
    马周这个导游来的正是时候,说不定过上几天,礼部那边就会派两个能说会道的人过来了。
    马周刻意攀附,不敢说假话,当然也用不着骗人。
    “不敢相瞒,小人只是因友人引荐而暂居于常将军府上,年前的时候陪主家出游,不想惹了是非,被捉进长安令衙待了些日子。
    因侍奉不力,出来后便被主家逐了出来,现暂居于寺庙之中,唉,落拓至此,实是咎由自取,让贵人笑话了。”
    旁边的王雄诞不由笑了出声,这人确实倒霉了些。
    杜伏威瞪了他一眼,不过自己却也露出了些笑容,他是盗贼出身,虽然极为羡慕高门大户,总想做人上之人,可跟平常人等交往,却无故意欺压取笑之心。
    比如说在海上,和士卒们成天聚在一处,吹牛喝酒,都属平常。
    探问几句,晓得此人来历比较简单,过后让人查一查也就清楚了,倒不像心怀不轨的样子,于是放心了许多。
    兴致不由就又来了,“你可知俺是哪个?”
    马周尴尬的笑笑,摇头道:“之前小人也只是瞎猜,还未请问贵人高姓?”
    杜伏威笑而不语,王雄诞立即道:“好叫你得知,俺义父乃吴王之尊,你个酸丁能凑上来,也不知哪辈子攒下的福气。”
    吴王?马周惊了惊,皇亲啊,那还真是尊贵……可皇帝好像没什么亲戚吧……吴王,听着耳熟。
    稍一回想,脑子轰的一声,我他娘的……吴王杜伏威。
    马周一个趔趄,差点没栽地上,却被杜伏威一把捞住,同时嘿嘿笑道:“挺宽的路,你可得走稳当些,现在是不是有点后悔撞上来了?”
    马周哪是后悔,那是后悔的连肠子都青了。
    杜伏威来长安还没几天,名声却已不小,朝中为显其表率,可谓是广示众人,如今街头巷尾若还不知道杜伏威是谁,那一定会被人耻笑孤陋寡闻的。
    连庙上的和尚们都在私底下议论,说杜伏威崇信佛道,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来庙上上香,也好让大家伙瞧瞧其人模样。
    论据还挺充分,若无一颗佛心,也不至于扔下基业就这么跑来长安投靠,为的肯定是不想再起干戈,生灵涂炭。
    若非佛徒,怎会如此慈悲?
    嗯,朝廷宣传的很得力,让其形象颇佳,少有人会拿杜伏威出身盗贼来做文章。
    可马周才识过人,非是普通人能及,知道自己霉运当头,才从长安令衙出来没几天,就一头撞上了降唐之诸侯,还是自己上赶着凑了上来,简直就是自投罗网。
    自古以来,诸侯一旦丢了基业,不管他是怎么丢的,最后下场都很凄惨,就像南陈后主陈叔宝,病亡于洛阳,那都属于结果好的,最后却还是被人上了炀帝的谥号。
    他要是跟在杜伏威身边,马周想了想,两眼一黑,前途无亮啊……
    看着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周围的家伙们都恶形恶状的笑了起来,哼,刚才侃侃而谈,鄙夷众人的威风哪去了,不过是一个无胆的酸丁而已嘛。
    说话间已经来到树林旁边,杜伏威纵身上马,低头看着马周道:“怎么样,还愿不愿意跟俺前行?俺从来不强人所难……”
    说着话,一边伸手入怀,掏出几枚银币来扔给马周,“撞了你一下,又扇了你两巴掌,是咱们的不对,这就当是给你赔个不是。”
    众人嬉笑之间,纷纷上马,马周看着那一张张面庞上所带的轻蔑之意,脸色涨红,这些年受过的屈辱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之中浮现。
    怒火终于冲破了理智的阀门,只见他甩手将银钱掷于地上,一把推开一个千牛备身,翻身上马。
    “俺马周就跟大王走上一遭又能如何?”
    杜伏威不由哈哈大笑,得意的想着,激将之法在这样的年轻人身上真是屡试不爽。
    王雄诞则嘟囔了一句,“酸丁还有些胆色,但义父身边可不养闲人,只会陪人吃喝玩乐可不成。”
    马周正是热血上涌之时,闻言立即瞪过去,道:“俺有安邦定策之才,厮杀汉只配给俺牵马坠蹬。”
    王雄诞大怒,直想上去再给这厮两巴掌。
    杜伏威心情却不错,摆手道:“行了,以后就是自家人,吵吵什么?马周,今晚我要在彩玉坊最好的楼子里饮酒,给我这义子践行。
    他娘的,这些混账引俺去了两次,都不很如意,你来说一家,今晚若还不满意,就把你押给那些娘儿,让你瞧瞧仙境是个什么样子。”
    众人轰然大笑,连那丢了马的家伙都眉飞色舞了起来,吴王是真大方,也是真有钱,没几天的工夫已经带他们去彩玉坊逍遥了两次,去的都是彩玉坊有名的青楼。
    即便他们家世都还不错,却也不敢轻易去那种销金之地浪荡。
    马周……
    才刚意气昂扬,彷如赴死之士,嗯,在他感觉当中也确实和赴死差不多,杜伏威作为来降之诸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掉脑袋了,他跟在此人身边,肯定也是凶多吉少。
    现在则是当头被浇了一盆冷水,你不问我怎么才能逃脱杀身之祸也就罢了,青楼?你竟然问我哪间青楼更好?
    马周左右看看,渐渐冷静了下来,智商重新占领高地,心说这莫不是卧薪尝胆之策,以谋将来?
    一群人上马离开,见马周没说话,王雄诞哼哼两声,“瞧他那穷酸样子,去没去过彩玉坊都是两说,还能知道什么好去处?
    不如咱们去转转,选一家最气派的进去便也是了。”
    随行之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说起青楼楚馆来都是神采飞扬,立即有人接话道:“那可不成,有些楼子只弹琴唱曲,陪着喝杯酒都扭扭捏捏的,恁不爽快。”
    其他人都是大点其头,他们可不耐烦听什么曲子,到彩玉坊就是奔着登堂入室去的,一群大大的俗人,杜伏威也不例外。
    耳边尽都是“污言秽语”,马周咬了咬牙,想起之前在常何府上陪着那败家子四处游逛的日子,他有所矜持之下,立即受到了严重的排挤。
    如今……马周咳嗦一声,道:“那就不如去紫金楼,紫气东来,金玉满堂,据说它后面的宅子里奥妙无穷,是个饮酒作乐的好地方,就是不知大王家资几何,去那里一趟,可是足够普通人家数载之用了。”
    杜伏威还就不缺钱财,真算起来,武士彟那样的大富翁在他面前也只有低头的份。
    只见他大手一挥,“马周新来,咱们就听他的……”
    王雄诞画龙点睛,“不满意就把这厮押在楼子里当奴儿。”
    众人大笑间,纵马呼啸而去……
    ………………………………
    献降队伍迤逦来至承天门之外,阿史那容真一身戎装,已率千牛备身府军兵等在那里,左右屯卫和千牛备身府换防。
    徐世绩,陈礼请窦建德夫妇下车,过了承天门就是太极宫了,从这里要步行进入宫城,将由献捷的徐世绩,陈礼,以及左右屯卫大将军赵世勋,窦琮,以及千牛备身府将军阿史那容真一同,陪着窦建德直入太极殿。
    此次献捷仪式并不算有多盛大,却是依照正规的流程在走,和之前两次都不太一样,最后李破要在太极殿正殿当中,于群臣见证之下接见窦建德。
    这对于诸侯而言,是正经的被牵于阶下,跪拜求饶,很具羞辱性的一个仪式。
    反之,对于大唐来说,则标志着一场倾灭诸侯的重大胜利,无论秦汉魏晋,每逢开国之战,大多都会有这样的场景出现……

第1080章大礼

    接见窦建德完全是大朝会的规制。
    群臣分列两侧,中书令萧禹,尚书左仆射温彦博,侍中封德彝为群臣之先,在殿上设有座椅,三省六部侍郎以上,外加各寺主副官员跪坐于地,其余辅官则站立于殿尾,以备咨询。
    朝会礼制之上多从隋制,并没有进行多少更改。
    李破登基未久,不愿在这上面花费太多的工夫,只是朝服变了样子,其他的嘛,估计日子久了也会变更,现在却还顾不上这些。
    其实李破觉着这样挺好,有站着的,有席地而坐的,还有坐椅子上的,等级分明,很能刺激官场中人的权力欲。
    本来有人还建议选在外朝,也就是承天门和太极门之间,接见窦建德,那里才是朝廷举行大仪的位置,可以广示臣民,宣威于众人。
    不过最终选择的还是中朝……
    ………………………………
    “宣窦建德上殿觐见。”
    宦官们尖着嗓子宣告献捷大礼的开始,声音从殿内传到殿外,再从殿外传至太极殿阶下,又至太极门。
    等在太极门之外的队伍缓缓前行,许久才至太极殿前的台阶之下。
    窦建德挪着步子,到这里抬头望了望,太极殿高高在上,雕梁画栋,飞檐斗角,彷如遥不可及,却又近在咫尺,他在魏县的宫殿和这里比起来,简直就像乡野中的茅屋一般不堪。
    窦建德暗自叹息一声,早知今日,不如他娘的进洛阳坐坐杨广那厮的位置了。
    十几年间,天下群雄并起,豪杰满地,可时至今日,大多都已成乡间白骨,谁又能想的到,最终却是一个边塞戍卒坐了龙庭?
    他窦建德……还算幸运的?毕竟还能喘着气活到现在,他在山间啃过树皮,也尝过两脚羊,跟人厮杀拼过性命,做过皇帝,他娘的这半辈子也没算白活。
    如今要是能躲过此劫,在长安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好像也还不错的样子?不过转念间又想到在河北高坐于上,颐指气使的生活,他的心猛的抽痛了起来。
    思绪万千当中,曹氏在旁边猛的拽了他一下,窦建德才回过神来,在众人“簇拥”之下拾阶而上。
    力气在一点点的消失,没一会他便气喘如牛,意志也在瓦解当中,眼见那巍峨的宫殿越来越近,他竟是惶恐万端,脸上的肥肉也抽动了起来,看上去很是吓人。
    陈礼,徐世绩先自入殿,献捷之人,自当万众瞩目,显于人前,这也是军前众将挑选前往京师献捷的人之所以比较难产的原因所在。
    功勋还在其次,那份荣耀却是军前将士们分外渴望得到的东西,最终看上去还是裙带关系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来长安献捷的两人,皆是外戚之身。
    殿上早有准备,两人入殿锤击胸膛,觐见天子之际,宣告军前将士功绩的声音响彻殿内,良久方止。
    徐世绩,陈礼行下军礼,口称万岁,代表军前将士连连谢恩。
    之后才是接见诸侯。
    窦建德此时已是体酸腿软,和曹氏相互搀扶着行进殿中,殿中群臣连带着李破都在仔细打量着他们。
    等到看清了,高坐于殿上的李破不免失望的暗自嘀咕了一句,窦建德竟然是个黑胖子,这也太……老窦啊,没管理好体型,太不注重形象了,你这可被人家杜伏威给比下去了。
    而且这副模样,不是拉低了咱们隋末群雄的档次?
    看来之后史书记载上还得留点情,敌人就像一面镜子,敌人太矬的话,咱也不光彩不是?
    此时窦建德夫妇已然拜伏于地,并连连叩首,样子之狼狈让殿中之人鄙夷之余,也是心有戚戚。
    杜伏威非常明智,此时他要是居于殿上,众人真还得瞅瞅他,两厢对比一下。
    如今嘛,殿中的臣子们不但想起了他,而且还想起了败亡不久的李渊。
    尤其是出身关西的臣下们就都很庆幸李渊没有这般走上一遭,不然关西豪杰的脸面该往哪放?
    殿上响起了窦建德的履历,义正词严的指摘其过错,祸乱山东,河北,妄称天子,勾连突厥等事,一桩桩一件件……那架势就好像随时要将窦建德拖出去斩了一般。
    刺耳的声音并未加深窦建德的恐惧,反而让他渐渐平静了下来,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便回忆起了往昔之种种。
    官逼民反,官府不给他们这些人活路,他们自然要揭竿而起,难道还任由官府凌虐不成?
    之后南征北战,眼瞅着山东,河北各地烽火四起,血色遍野,在累累白骨中终于打败了官兵,自己做了主。
    他有错吗?也许有吧……可杨广那狗贼,还有他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吏们就没错?今日就算杀了老子,老子到了地府也得拉人起来,让那些人做鬼都不安生。
    有些涣散的目光终又凝聚了起来,腰杆也渐渐挺直,就那样静静跪坐于殿上,终是显出了几分枭雄颜色。
    旁边的曹氏瞅着丈夫的样子,也不由直起了身子,挪动着偎依到了丈夫身旁,她陪丈夫走过了无数艰难的岁月,今日若能同赴黄泉,却也不错。
    群臣看着他们,竟生出了些悲壮之感,鄙弃的目光少了,代之而起的是赞佩和惋惜,夏王终归还是有些胆色,没有在殿上垂垂而告,不然那可就太恶心了。
    李破也比较欣慰,场面若太难看的话,他也会有些尴尬。
    等到宣读完毕,并没有如窦建德所想,把他推出去砍下脑袋示众,李破道了一声平身,并未多言其他。
    之后还会私下会见窦建德,有些话那时才会跟窦建德说一说,中朝之上,不需废话,这是一场献捷大礼,做给人看的。
    接着便又宣读诏命,赐窦建德为清河郡公,宅邸,绸缎,钱财,宫人若干,和杜伏威所得比起来,明显降了不止一个档次。
    而且不会有再多优待,窦建德今后甚至不能出长安城一步,整个长安城就是他的牢笼。
    夫妇两人有些惊喜,那么多的罪状,凌迟都是轻的,没想到却还能活命,夫妇两人的身子又软了下来,拜倒谢恩……

第1081章青楼(一)

    窦建德之后,便是以曹旦,崔君肃为首的河北降人上殿觐见。
    这些人会和萧铣降人一般处置,甄别之后,该任用的任用,该赏官爵的赏下官爵,其实中下层的官员都留在了河北。
    像高君雅,苏定方等人临阵投唐,算是身有功勋之人,便当即留在了军前任用,而曹旦所率的那些军将,大多都留在了河南。
    能来到京师的都是窦建德治下的高官或者是心腹之人。
    李破依旧没有多做杀戮的意思,因为窦建德还活着的原因,这些来长安的河北降人大多经过一番评选之后,有名声才干者,会很快离开京师到地方上任职。
    也不可能给他们什么好的去处,西北,岭南等处在等着他们,差不多形同流放,离开了河北,又没有抱团取暖的机会,即便心怀异志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和萧铣降人相比,他们的境遇要差一些。
    这事怨不得旁人,这些年他们闹的太过头了,就像跟着王世充,李密的河南人一样,到了哪里人们都会防着他们。
    …………………………
    大礼完结,已是日暮时分。
    按照计划,李破还要在两仪殿宴请一下窦建德。
    李破有点乏了,其实他也没什么兴趣跟窦建德多说什么。
    他早就将这些所谓的豪杰们分成了三六九等,李渊和萧铣,杜伏威无疑处于第一梯队,因为他们还算有章法,做事也比较克制,是那种需要正视的对手。
    第二梯队就是王世充,李密,窦建德等人,也是李破最为厌恶的几个人,他们把河北,山东,河南搅合的一团糟,留下一地的烂摊子给他收拾,可谓是遗毒无穷,把他们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接下来就是李轨,薛举,梁师都等人,他们实力不足,却勾连外敌,也有不小的威胁。
    剩下的就是乱七八糟的各路义军,其中以翟让,白喻娑等人为首,其实大部分都是顶着义军名号的土匪,反抗暴政是口号,打家劫舍才是他们的主业。
    和前隋官军打起来一触即溃,建银掳掠却一个顶俩。
    其中更是出了像张金称,朱璨这样的杀人魔王。
    可见他之所以没有斩下这些河北降人的脑袋,不过是因为要想彻底平定河北,就不能大肆杀戮,不然很容易激起叛乱。
    如今大军驻于河北未动,也正是基于这个原因,不能给一些总想着称王称霸的人以机会,尤其是窦建德那些旧部。
    军前将士传回来的消息也不容乐观,河北,山东等地很多人都跑进了山里面,在山中修建营寨了,种点田地,之外渔猎,就这么居住了下来。
    开始时应该是为了躲避战乱,可不久之后就都纷纷沦为盗匪,忙的时候耕作打猎,闲的时候就出来抢掠,清剿起来很是费劲。
    这和蜀中以及岭南的山蛮倒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
    “你安心在长安住下,有什么事尽管向鸿胪寺或者礼部提请,依你在山东,河北的所作所为,朝中很多人都劝朕杀了你以绝后患。
    可朕念在你献上传国玉玺,又未引突厥人南来以抗王师,便也不为己甚,饶你一次,但千万莫道朕心软,再有何不智之举,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两仪殿中,李破清淡而又疏离的告诫着窦建德,和杜伏威的待遇那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至于这个黑胖子听没听进去,心里服还是不服,李破也不去管。
    窦建德入得长安,便如入牢笼,他这样的情况想要翻身……好像还没有先例在前,所以李破才觉着杀人并非最好的选择。
    窦建德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诺诺称是,恭敬之余,沮丧之情溢于言表。
    他的表现很符合他的人设,杜伏威注定是个异类,自古以来,哪有如此兴高采烈来投敌的诸侯?
    窦建德才算正常,心有不甘,却又不得不屈身侍敌,弄的自己十分委屈,却还心惊胆战的唯恐丢了性命。
    到了此时,太极殿上那点慷慨激昂的情绪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
    款待完窦建德,今天一天的任务也就算完了。
    窦建德没什么特殊的地方,他既没有率人出海,也无治平河北之能,和突厥的关系也很稀松平常。
    这并不能算是一个强大的对手,甚至比之萧铣还有不如,大致上在李破看来,窦建德此人不值得太过关注……
    倒是怎么填充河北,河南,山东等地的人口便成了当务之急。
    河北的大军今年要撤回来,留下一些人作为镇压叛乱,以及剿匪之用,其余的先在河南休整过冬。
    等到会盟之事一定,看看突厥的动向,然后再做道理。
    实际上,这会他的目光已经遥遥望向了西北方向,那里一直很是纷乱,正乃用武之地。
    还是那句话,唐军百战之师,若不能在开国之初用之东征西讨,那真的是太可惜了,吐谷浑,乃至于吐蕃这样的对手刚好合适。
    而且他们离着长安又近,一旦坐大,很容易成为大唐的心腹之患。
    当然了,这是在保证与突厥的友好关系的前提之下做出的判断,一旦会盟出了岔子,那就另当别论。
    天色已晚,一天都没闲着的他觉着有些乏了,想回甘露殿休息,转念一想,却还是让人摆驾清宁宫。
    献捷大礼,太极殿上本应有皇后的一个位置,可惜李碧有孕在身,便没看成热闹,他得去安抚一下。
    当皇帝是真的累,前前后后都得照顾周全,还真应了那句话,要想人前显圣,就得人后受罪。
    …………………………
    就在李破暗叹劳累命的时候,杜伏威这厮却已经喝好了。
    彩玉坊最大的青楼之一,紫金楼后面的一处宅院的厅堂之上,灯火通明间,一个个曼妙的身影,衣衫半解,伴着乐声在堂上舞动着身姿。
    杜伏威,王雄诞父子两个,再加上马周以及一个千牛备身,也就是他的护卫统领,四个人倚红偎翠,交杯换盏,放浪形骸间,已将诸般俗世烦恼彻底抛在了脑后。
    彩玉坊是长安青楼楚馆汇集之所在,紫金楼更是其中之翘楚,据传是前隋一胡商奉皇命所建。
    这个说法很多人都信,主要依据就是那会文皇帝建大兴城,商人为讨好皇帝在城中建青楼确实能为大兴城增色不少。
    自古以来,看一座城市兴旺与否,到城中的娱乐场所走一走其实就能见一斑,到了后来这条也适用。
    可只要脑子清醒一点就明白传言纯属扯淡,文皇帝昏了头才会下诏建什么青楼,稍微有点脸的贵族都不会和这种藏污纳垢之所扯上关系,何况是一国之主了。
    也就是文皇帝不在了,杨广又败光了家底,不然的话早有无数人头落地,败坏皇帝名声的罪过足以灭族。
    现在提一提倒也无妨,只不过紫金楼现在的东家可不是什么胡商,而是一个晋阳姓王的富户,据传是跟着大军南来,到了长安便买下了紫金楼,算是借了改朝换代的声势。
    至于这人是不是晋阳王氏子弟,人家不否认也不承认,只躲在后面收银钱。
    ……………………
    所谓青楼,古时只是比喻女子居住之处。
    比如人家曹植就有诗为证,借问女安居,乃在城南端。青楼临大路,高门结重关。
    可到了如今,青楼多数已单指烟花所在了,不过和后来还有不同,如今的青楼听歌看舞者多,并不都是皮肉所在。
    很多女子在青楼都只出卖才艺,陪人饮酒作乐之余,谈诗论画,门户小点的女子都比不上她们,她们无疑提高了青楼的档次,让其成为了正经的高雅之所在。
    再下一等才是娼僚妓馆,之下还有暗门,是没注册的妓子,一般独门独户,没什么才艺,只招待熟客。
    这就是当世花街柳巷的产业链,朝廷所持的态度是不鼓励也不禁止,往往会对其收取重税,并集中管理。
    对那些暗娼多数时候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生活不易,若非人家没办法,谁也不愿意干这种龌龊勾当。
    而紫金楼就是青楼和娼僚的混合体,也是生意最为红火的一种模式。
    想要高雅的人,自然有才艺双全的女子相陪,奔着眠花宿柳而来的,同样能伺候的你如登仙境。
    像杜伏威这种豪客,紫金楼虽名声不小,可一年也不一定能接到一个。
    因为高门大户都养有家姬,子弟管束的也严,轻易不会出现于紫金楼这样的地方,所以前两年高氏有人父子同吟一女的事情才那么有名,连高氏家主都受了牵连,把户部尚书的职位给弄丢了。
    杜伏威就不管那么多,他逛青楼就图个乐呵,若不能尽兴来这里做什么?
    酒至酣时,他便拍着桌子唱起了海上的渔歌,和那些吟诗作赋的文人墨客完全不同,语声雄壮悠远,充满了与天地抗争的味道……
    王雄诞哈哈大笑,一巴掌差点把桌子给拍裂了,并高声相合,看的马周眼角不住抽搐,想起了他扇自己那两巴掌。

第1082章青楼(二)

    夜深之时,厅中依旧喧嚣,连一直比较克制的马周也喝多了,傻呵呵的笑着左拥右抱,暖玉温香在怀,高声谈笑,耍的好不快活。
    杜伏威好像也已经醉了,他身边的几个女子衣衫凌乱,娇喘细细,像蛇一样不住缠向男人,估计差一步就是剑及履及的地步。
    此时他睁着一双醉眼左右瞅瞅,呼喝一声,“大郎,你近日就要启程,还胡闹个什么,赶紧去休息了吧。”
    王雄诞正是兴致高昂的时候,连裤子都解了一半了,随口便嚷嚷道:“义父放心,俺晓得轻重,耽搁不了行程,义父也是的,非叫俺回西北,西北哪有这里快活……”
    他身边的女子也浪荡的笑着插话,“郎君莫要走了,就宿在楼中,奴们好好伺候,定能叫郎君乐不思蜀。”
    王雄诞不由哈哈大笑,醉醺醺的低头狂啃,匪人本色毕露,连义父的话都当成了耳边风。
    杜伏威当即瞪起了眼睛,怒吼一声,“赶紧给我滚。”
    然后……王雄诞便灰溜溜的跑了,走时还不忘拉上两个女子陪伴,今晚说什么他也要宿在这里,义父发火也不成。
    赶走了义子,杜伏威一把推开身边的女子,“都退下去吧,一会喊你们再过来。”
    不怒自威间,竟然没有谁敢说个不字,一会的工夫,女子和伺候的奴仆陆续退了出去,厅堂之间立马安静了下来。
    杜伏威向其他两人招了招手,让他们坐过来。
    马周喝的半醉,神智还在,知道杜伏威这是有事要说,不由打起了精神,可心里却也在嘟囔,什么时候说话不好,非得现在,来了长安几年,也就他娘的今晚过的舒爽些……
    好吧,以前他也不是没有来过青楼,只是却没享受过这种温柔滋味,常何家的败家子再是浪荡,也不及杜伏威于万一。
    银钱不凑手是一个,另外就是世家子弟总归放不太开,根本营造不出那种及时行乐的气氛。
    就像后来跟着某些人出去玩乐,总能玩的酣畅淋漓,有的就不行,去了一次你绝对不想跟他去第二次。
    杜伏威和王雄诞都出身草莽,没那么多道德规矩束缚,加上历经生死,有今日没明日的日子过惯了,享受起来也就没什么底线可言。
    酒要喝醉,花要看尽,跟他们在一处,十分容易受到他们的影响,需要强大的自制力才能免于“同流合污”。
    以马周的心性,将来有一天可能会做到不为外物所动,可现在他还年轻,还做不到这一点。
    所以短短半日下来,他便已经感觉这位吴王殿下待人真是不错,不愧世之豪杰。
    由此也可见,杜伏威确实有着自己的人格魅力。
    ……………………
    厅中除了杜伏威和马周,还留下一个千牛备身,也就是杜伏威现在的护卫统领。
    他叫沈凡,河南洛阳人,他是右千牛备身府司马参军沈青奴的部属,当年洛阳孤儿军中的一员。
    这人整日里笑呵呵的,但那些出身不错的千牛备身都对他俯首帖耳,有什么麻烦也愿意跟他倾诉寻求帮助。
    他无疑是皇帝的耳目,杜伏威做什么事也都把他带在身边,从不避人,大家都心照不宣,相处的就很愉快。
    沈凡别看来长安也只两年,知道的事情却很多,尤其是城中的门户以及街头巷尾的城狐社鼠,他都能如数家珍,有他在身边,杜伏威出去游逛就分外安心,不必要的麻烦不用杜伏威吩咐,沈凡等人就能给挡在外面。
    有时杜伏威也不由感叹,不怪人家李皇帝能一统天下,他以前在江都时,身边得力之人也不少,可却真就没有沈凡这样机灵的人物。
    沈凡长的普普通通,只是喝了酒之后,额头上那道伤疤变得通红,看上去有几分狰狞,据他自己说,那是在黄河边上被箭矢擦了一下留下来的。
    有一次饮酒,他还自嘲的说,就因为这道伤疤,他娶不到正经婆娘,于是便寻了个寡妇,如今已是儿女双全云云。
    真真假假的杜伏威也不深信,但他也不会去深究,反正沈凡不可能成为他的心腹之人,其人之去留也不在他掌握之中,管那么多作甚?
    …………………………
    三人凑到一处,喝的都不少,只是其他两个人比较年轻,血气方刚之下,还处于热血上头的状态。
    杜伏威和两人又碰了一杯,看着马周笑道:“宾王知我心意,紫金楼这地方选的好啊,沈凡这厮就比不上你,他是街上的虫儿,哪都知道,哪哪却都没去领教过。
    就像上次,竟带俺去听人弹唱,咿咿呀呀的也不知唱个什么,让俺大失所望,恨不能把他从楼上扔下去。”
    马周尴尬的灌了口酒,这样的称赞他自然是敬谢不敏。
    被责怪了的沈凡却呵呵一笑,一点没当回事的大着舌头道:“大王可不能怪俺,俺家小门小户,把婆娘,孩儿都卖了也来不得这里一趟。”
    杜伏威看他那口齿不清,东倒西歪的样子,心里就笑,你这装模作样的,耳朵已经竖的老高,天天在俺面前抖机灵,哪天真把你从楼上扔下去。
    “你也不用谦虚,千牛备身到楼子里来还能要你银钱?嗯,这地方不错,我想过两日在这里宴请至尊,你说至尊会来吗?”
    好像醉的已经快要睡着的沈凡立即精神了起来,眼睛睁开了,腰也挺直了,震惊的瞅着杜伏威,心说您还真敢想……
    “大王在跟俺说笑……俺可没听说至尊到这种地方来过,您……您问错人了。”
    马周也有点惊恐,觉着自己小命确实堪忧,又灌了一大口酒压了压惊,在旁边讷讷道:“我劝大王还是三思而行,君王一言一行皆关乎社稷,若真来此,之后至尊耳边不得清净不说,御史也定会弹劾于大王,怕是会得不偿失啊。”
    本来杜伏威只是开句玩笑逗逗他们,不过现在看两人的模样,觉着分外的有意思,心里不免就生出了不试试又怎么知道的想法……

第1083章青楼(三)

    杜伏威不再开玩笑,从怀中掏出一枚银币。
    把玩了两下,赞叹道:“这东西造的真是精致,带着还轻便,海外那些土人要是认的话,来往一趟,赚回来的资财绝对不止那么一点。”
    马周,沈凡两人愣愣的看着他,他们没有去过海外,也无行商的经历,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要是王雄诞在这里就会深有同感。
    “这玩意的来历你知道吧?”杜伏威抛了抛手上的银币,在灯火照耀间闪烁出几点银光,银币正面是个唐字,后面则是个宝字,都是小隶。
    正面刻着一些几缕麦穗,后面则是云纹,确实非常精致。
    杜伏威此时便只跟马周说话了,沈凡只是个见证之人。
    马周不知其用意,只能老实的点头道:“小人自然晓得,这是银宝……由晋银改良而来,听说是至尊在晋地时命人所制,前年入主长安之后,又令太常寺,工部等人改进,由少府制作而成。
    加上元贞通宝小铜钱,以代开皇五铢和大业五铢,因发行日短,应该只有关西,晋地在用,日子久了定将行之于天下。
    小人不曾行商,也不太懂这些……只是听人说,自古以来,所谓钱币皆与其重有关,大唐所行无疑为开创之举。
    银钱变得轻巧耐用,很受官民喜爱,而且开皇五铢太旧了,大业白钱又粗糙无比,用不了多少时候,大家用的就都会是通宝和银宝了。
    百姓们多用通宝,银宝贵重,百姓唯恐遗失,所以只有像大王一样的贵人在用,以小人看来,将来许还会有金宝……
    小人也就知道这些,不知大王问这些做什么?”
    说起这个,马周不由想起之前被扔在地上的几枚银宝,不由心疼的不行,那可足够他一年的花费了,也不知便宜了哪个混账东西。
    这人自小过的就是苦日子,有点抠门,得理解他。
    杜伏威又抛了几下银币,心说读书人就是不一样,看看人家说的头头是道,还说不太懂,听着真想……敲掉他的牙。
    他身上的银宝基本上都是到长安之后换取,在长安用起来非常的方便,就是数量少了些,用惯了银宝之后,像他这样的大富翁就不愿再带着通宝乱转了。
    “俺在江都那边有些资财,今年就能运过来,府中也还有一些金银,笨重的很,你说俺要是想都换成这个,得怎么办?”
    马周稍稍皱起了眉头,这事……他虽不知杜伏威豪富几何,但从他入紫金楼享乐的样子来看,家资定然丰厚无比。
    再有就是人家曾为一方诸侯,家底不可能薄到哪去,马周羡慕的咽了咽口水,心里念叨了几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才把一腔的羡慕嫉妒恨压下去。
    稍一沉吟便建议道:“若是多的话,那只能去与官家兑换,银宝发行未久,即便是高门大户也不会存有许多银宝,若是成银,只要官府允准,可送去少府铸造,那可能需要朝廷诏命。
    以大王之尊,朝中或可网开一面?”
    他不很确定杜伏威降唐之后得的是什么样的待遇,坊间传闻多不可信,若是杜伏威这个吴王很受猜忌。
    那么多的钱财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难保不会有人眼红……
    显然这是杜伏威给他出的一道考题,正菜还在后面,只见杜伏威笑笑,答案和他想的差不多,并无出奇之处。
    他的家底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最多的却还是金银细软,海外的土人与人交易,除了粮食海产之外,就是黄白之物居多。
    开始时他不很想要,毕竟中原缺的是活人性命的粮食,这些金银饰品之类的东西,在中原战乱的时节当中,越来越受人冷落。
    这是中原诸侯们普遍遇到的问题,想当年李破在晋地的时候就是如此,有钱你也花不出去,人们仿佛一下便回到了以物易物的落后年代,眼中除了粮食还是粮食,其他的都被放在了一边。
    但让杜伏威比较郁闷的是,土人们太落后了,他们的生活连战乱中的中原都比不上,一个个穷的叮当响不说,土特产也不很美妙。
    实际上,别说东南亚地带,整个世界此时其实都在奴隶制和封建制中间转悠,别听后来那些外国人吹嘘,什么希腊文明,古罗马文明等等,大部分其实都是他们自己往脸上贴金而已。
    整个世界史,文字记载最为详实的就是中原文明,其他的大部分都靠编造,先进了嘛,自然要找个好祖宗,于是希腊城邦文明就出现了,和神话故事差不多,一听就知道和三皇五帝相类,都是一些部落而已。
    受中原文明影响的那些,也开始闹着想把祖宗抬高些,却怎么也走不出中原文明的范围。
    于是有些卑鄙的家伙就夹杂不清的进行抢夺,想将中原文明据为己有。
    ……………………
    所以说,此时进行海外贸易,杜伏威走的路子不太对,换回来的东西很多都是无用之物,最终还是黄金白银占据了大头。
    如果换了是李破,情形会有所改观,本质上却也不会有太大的区别,东南小国以及琉虬都不很富裕,只有进行有目的的贸易,才能从中获得丰厚的利益。
    好在他们由于气候等原因,粮食倒是不缺……还有很多珍珠玛瑙之类的珍玩能让人眼前一亮。
    大部分杜伏威都散于了部属,他自己每次占上一小部分,几年的时间下来,积少成多,足可用富可敌国来形容了。
    这无疑是给开荒者的奖励,当世任何的商人都不可能与杜伏威这样的一地诸侯相媲美。
    此时大富翁杜伏威就摸了摸胡子,得意的心说,俺家中的金银细软何止是多啊,要都换成银宝的话,一定吓死你们这些没见识的家伙。
    而且他还想着江东那些部下们,他们家中也积攒了不少的资财,若是一道换成银宝的话,将是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数字。
    他在长安探好了路,大家就都能富裕起来,不然那些东西只能扔在家中库房吃灰,想要花用出去可不容易。
    如果让李破知道了他的想法,一定会担心通货膨胀的问题,一大批银宝弄出来,若是物资不够丰富的话,提高的就一定是物价水平。
    杜伏威则不管那么多,有钱有地位的好日子让他美美的畅想了一番,然后才抛出了主题,“那你说说,若是我想把那些家资进献给至尊,他会不会要呢?”
    马周和沈凡是彻底没了脾气,你说你一个来降诸侯,不但要请皇帝逛青楼,还想给皇帝送钱,你到底想干什么?
    仿佛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杜伏威摇晃着酒杯笑道:“你们不用想太多,俺与至尊,兄弟也,兄弟有通财共好之义。
    再说至尊对俺不薄,俺有了什么好东西自然也要回报一二,可不能让至尊觉着俺小气,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沈凡又开始装醉。
    马周沉吟不语,心说你既然已经降唐,你的其实就是皇帝的,皇帝优待诸侯,没让人收了你的家资,那是皇帝的大度,还真不能将这当成理所当然。
    从这方面来讲,杜伏威所言还真有那么点道理,而且这位看上去是真富裕……江左向来富庶,他称雄于江左多年,有如此家底倒也不奇怪。
    只是来到长安就有点显眼了,送出去一些,也是自保之道?
    马周刚刚攀附上来,既不晓得杜伏威的性情,对他投唐的细节之处也一无所知,猜测什么的也就只能是猜测。
    他拿不住杜伏威在想什么,只能就事论事。
    轻轻摇了摇头道:“皇帝英武,已有明君之气象,如今富有天下,一心求治,又怎会收取臣下资财?不然岂不留人话柄?其他人若纷纷仿效,名声也就不用要了,此事不妥,还望大王三思。”
    杜伏威听进去了,不由连连点头。
    他在江左时坐地分肥,你一份我一份,弄的清清楚楚的,想的从来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从根子上来讲,还是不脱匪人行径。
    所以如今也就想着送给皇帝一份,保自己平安之外,也属于从心行事,就像他抛家舍业来长安一样,做的非常随性。
    现在听马周这么一说,之前本就存着的一点担心和不妥当的念头就被坐实了,立马从谏如流。
    笑着拍了马周肩膀两下,赞许道:“还是宾王晓得事理,比咱们这些人强多了,俺就说嘛,之前就觉着有点不舒服,原来是这么个道理。
    至尊如此贵重,只有他赏赐别人的份,哪里会受人恩惠?不然颜面何存?俺和至尊真是比不得,在江都的时候收了不少财货,惭愧啊。”
    马周尴尬的笑笑,估计满天下找找,也就眼前这位能这么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以前受贿过吧?还拿至尊来对比,马周是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好在还能听劝……就是主意太多,当了他的幕僚,真可谓是凶多吉少啊。
    正想着,杜伏威的主意就又来了,“既然至尊不收,那总得做点什么,不然存在家中,总觉得不很安心……”

第1084章青楼(四)

    马周觉着自己还不如回去伺候那个败家子呢,人家起码也就行事霸道点,本人不学无术一些,其他没太大的毛病。
    眼前这位完全不同,主意一个接一个的,很考验参赞之人的心理素质。
    杜伏威喷吐着酒气,才不管他怎么想,只顾着自己高兴了。
    他这人没读过什么书,但人很聪明,也非常有想象力,从前跟人争抢地盘的时候以及后来占了江左之后,奇思妙想不断,而且很富有实践精神,如此这般却还能把基业打理的不错。
    只能说明他的能力毋庸置疑,而且他的想法也很具操作空间……有些人天生就是这么灵,你不服不行。
    在长安转了些日子,现在他就又有想法了,“你去过城外的书院没有?就是那间据说有着很多藏书的长安书院。
    啊,对了,瞧俺这记性,你之前好像说就是去书院的路上被捉去长安令衙的,你还说长安各处你了如指掌,那就跟我说说长安书院的故事吧。”
    刚吹的牛就被人揪住了尾巴,马周暗自叹息一声,也不再去猜这位的想法,无奈的道:“小人是知道一些,也曾去过那里一次。
    长安书院建成才一年多些,传闻说是至尊有感观文殿中藏书众多,却无其用,便诏门下侍郎封德彝建长安书院,将观文殿藏书移到书院,以示众人。
    对于读书人来说,此乃大善之举无疑。
    当年文皇帝杨坚为兴士养才,也为逐晋末胡风异俗,以文教治天下,用了许多手段,兴建便是其中之一。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于是世族中人纷纷仿效,据说那会各家府中若无藏书之所,定会被人耻笑。
    观文殿中藏书积累日多,应该是文皇帝父子的功劳,如今至尊移入长安书院,存心估计与文皇帝相类,皆有一番求治之心在里面,只不过是反其道而行之罢了。
    长安书院也非独是藏书之所,还能养育人才,如今只是初建,看着还简陋,等过些年,若能初心不改的话,应该就是另外一番样子了。
    小人和书院中人并不相识,许多事不知就里,不过想来若至尊有养育贤才之心,一间书院还承载不了太多,应该还有些后续,那就不是小人所能测度的了。”
    听他说完,杜伏威举杯,“还是宾王懂的多,俺去了两次,就是看那里建的好,读书之人扎堆往那里去,身处其中,俺好像也有了学问一般。
    可惜俺自小家里就穷,读不成书本,不然跟那些人凑在一处,谈谈说说定是其乐无穷,可惜可惜。”
    他懊恼的晃着脑袋,大口的饮酒,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书院中的一切也确实值得他这种草莽之人羡慕,知识代表着一个五光十色的世界,那里有着圣人之教诲,也有着历史之斑驳,有窈窕淑女,同样有赳赳壮士,有天文,有地理,有星辰,有日月,等等等等。
    包罗万象,尤其是当官必要读书的思想早已深入人心,所以对当世大部分人而言,书本中的知识有着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吸引力。
    马周深有同感的点着头,心中却也生出些自傲,因为他是那种极少数不靠家世便学而有成的人当中的一个。
    还没等他骄傲一下,那边杜伏威就道了一句,“如果俺也想建这么一间书院……你也说了的,文皇帝建藏,大家都能仿效,俺这么做的话,是不是也能给至尊涨涨声势?”
    马周没想到他竟然是这么个说法,听了这话大恐之下,狠狠揪了一下自己的胡子,连连摆手,慌的连酒杯都差点扔出去,嘴上则急急道:“使不得啊大王。
    书院和藏怎能等同看待?养育人才乃国之大事,书院更与国子相类,试想谁敢私设国子?不怕抄家灭族吗?”
    旁边的沈凡也睁开了一双醉眼,心里拔凉拔凉的,这些话传上去,吴王怕是要掉脑袋,他们这些人会不会受牵连呢?
    唉,咱刚过上几天好日子……每天来逛逛青楼多好,瞎折腾什么啊?
    杜伏威砸吧砸吧嘴,心说多好的想法竟然还有这些说道?不由委屈的道:“俺也只是说说,你看咱也不是想养育什么人才,俺吧,在南边的时候经常带人出海,海上遇到个风浪什么的,损伤的人手就多。
    你们没出过海不知道,这年头能在船上站稳的人本就不多,敢操船出海的人就更少,死上一个两个那叫让人心疼。
    俺这不是想着开上一间书院,专门教人船上的活计,与长安书院和国子之类应该不一样吧?
    至尊和俺说话的时候,对海外之事很有些兴致的,没那么多懂得行船之人,怎么出海?当年水军跨海去打高句丽,要是人多一些的话,现在哪还有什么高句丽王,早被捉到长安来了。
    这是好事不是吗?怎就被你一说,好像提一提都要掉脑袋的样子?至尊不会那么小气吧?”
    说到这里,他举杯狠狠的灌了口酒,之前那些话不是说给面前两人的,而是在跟皇帝解释,他相信等明天就能传入皇帝的耳朵。
    “你也不用废话,帮俺琢磨琢磨,写点东西出来,俺要上书言事,至尊说了的,俺有上书之权。
    建个书院怎么了?不成的话俺把银钱捐出来,让朝廷来建也就是了……”
    马周有点麻爪,有心不应,也想再劝劝,之外呢,他还感觉按照杜伏威所言,这事好像也不是那么犯忌讳嘛。
    可谓是纠结的一塌糊涂。
    沉吟不语中,他自顾自站起来,在厅中溜达了两圈,腿有些麻,但他的脑袋更麻。
    长安书院教的无疑是“正学”,儒家经义为主,术数,格物之类的为辅,简直就是国子监的翻版。
    延及其他的话……即便听上去并无大碍,朝廷也绝对不会轻易许人,可话说回来了,若能成事,定然是开创先河之举措……
    就是吴王的身份不太对……这十分考验君王的度量,同时朝臣的反应也很难预料。
    乱纷纷的想了许久,最终却是一咬牙,他马周微贱之躯,若不能行惊人之举,哪有出头之日?

第1085章思绪

    厅中歌舞又起,只是此时除了心大的杜伏威,其他两人都已无心作乐,满脑子想的都是之后该怎么办。
    沈凡倒还简单,把听到的见到的依照之前的规矩报上去就行了,至于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他这样的小人物也左右不了。
    马周就不一样,杜伏威大字不识得几个,想要上书言事就得他来代笔。
    杜伏威明显当惯了甩手掌柜,有了想法就让下面的人去完善,商量一通下来,觉着能干就干,不能干他也不强求。
    像是当初出海行商就是这般,下面人为求活路提出来的法子,试试探探的做下来就渐渐成了规模,他手下的很多人也是没头没脑的跟着他,在不知不觉间就富裕了起来。
    江左的那些世族子弟很多都受了他们的影响,渐渐的将杜伏威视为英主,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做起了买卖。
    马周就是个很好的例子,才碰上杜伏威半天工夫,就上了贼船,开始殚精竭虑的为其打算了起来。
    不得不说,这样的本事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拥有的,隋末诸侯中能活到现在,还能在这紫金楼中逍遥,就只这么一位,不是没有原因的。
    …………………………
    第二天中午,李破正用着午饭,千牛备身府和军情司的报说就来到了他的面前,杜伏威的行程以及一举一动都被记录在其中。
    李破还没怎在意,关于杜伏威的行止隔上几天就会报上来给他看,之后还要加上窦建德,大概都是在记录他们的日常生活,李破也是当做休闲读物在看。
    他觉着这两位都是懂道理的人,又不是傻子,应该不会轻易留人把柄,那简直就是在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在开玩笑。
    窦建德刚来,还不知怎么样,杜伏威则过的很欢实,没几天的工夫已经快把长安溜达遍了。
    看上去日子过的分外惬意,连李破都有点嫉妒了,觉着应该给他找点事来做做,整日里这么溜达鸡一样四处乱晃,实在有些碍眼。
    不过想想也就算了,杜伏威日子过的舒坦,对他这个皇帝的名声也有不小的好处,起码大家听说了杜伏威的故事,津津乐道之余,总要赞上一声至尊度量如海什么的。
    而且实际上的好处也有不少,那些降人们会安心一些,尤其是江左众人再要反叛,就不能拿杜伏威来做文章。
    所以他施施然的用完了午饭才翻阅了一下,不一会的工夫,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心里暗骂了一声他娘的。
    军情司那边的倒也没什么,例行公事般报上了杜伏威的行止。
    军情司是他在晋地下令组建,主要职能是刺探军情,另外还有些劝降,刺杀等副业,诸侯下属一般都会有这样的机构,并不出奇。
    等他称王之后,自然而然便划归兵部统管,实际上它还是直属于汉王府。
    入了长安,事情多了,军情司也渐渐产生了些变化,像监看降人的事情也交给他们来做了。
    不出意料的,平灭诸侯之后,军情司这样的机构的职能会发生相当大的变化,只是李破还没顾得上它。
    等到主管军情司的兵部郎中张亮回朝,他要与其一起商量一下军情司的未来。
    李破倒是没想着将军情司弄成后来锦衣卫那样的机构,锦衣卫的出现是有其历史原因的,李破不会让那样畸形的东西出现在自己的治下。
    总的来说,李破还是觉着军情司的主要职能还是在对外上面,就像他以前说的那样,天下的敌人多了去了,不愁没有用武之地,这句话同样适用于军情司。
    偏于阴暗的政府机构,容易出狂人,酷吏,尤其容易造就权臣,一旦出现了那样的家伙,那就说明整个治政体系出现了问题,必然是王朝衰落的象征之一。
    李破又没糊涂,不会自找麻烦。
    千牛备身府现在同样是他的耳目,相比探听京城中的动向,千牛备身府有着天然的优势,就是其中的人来历复杂,没军情司那么纯粹。
    各有各的优劣之处,看的其实还是怎么用罢了。
    这次报上来的东西很有看头,杜伏威的奇葩言论记录的很详细,沈凡还算有点良心,在杜伏威那里吃喝许久,就没跟皇帝说杜伏威要请他吃花酒那一段。
    ……………………
    这厮要给我送钱?亏你想的出来……
    李破感觉又好气又好笑,直想把杜伏威的脑壳敲开,看看里面装着多少鬼主意,同时也对杜伏威的身家产生了些许的好奇。
    自古以来,能想着给皇帝送钱的人可不多,都想着在皇帝身上薅羊毛呢,而凡是给皇帝送钱的人,也都想得到更大的回报。
    最著名的例子就是吕不韦老先生,人家那买卖做的才叫个邪乎。
    而杜伏威好像不一样,人家就是钱多?
    他和杜伏威虽只见了一面,对其人的性情却了解的比较深刻,远胜于沈凡那样的半吊子。
    李破咽了咽口水,都是从苦日子走过来的人,有了饥饿记忆,就不怎么容易消除,如今国库空虚,连赏赐个人都得抠抠搜搜的思量再三。
    想到这些,李破暗骂,杨广和李渊两个真不是东西,一个把国库弄的精光,一个可好,把好东西都转移走了,他接手之后还得重新攒过,真是太辛苦了。
    去年抄了高慎的家宅,还要顾着高氏的颜面,没抄出太多好东西。
    就算这样了,还有臣下不时规劝君王要厉行节俭,为天下之表率,你说咱容易吗?
    可惜的是,他不可能接受“臣下”的馈赠,叫马周的这个说的就很对,皇帝富有天下,又不是贼匪,劫富济贫的事情不能干,无故夺人私产更不可行。
    他要是敢收杜伏威的钱,到了外面可能就得传出皇帝要收降人的保护费之类的谣言,而有些人就会很高兴的纷纷送钱给皇帝,您收了杜伏威的不会不收咱们的吧?
    这个先例可开不得……
    倒是杜伏威想把自家的金银都换成银宝,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也得防着旁人仿效,银宝和通宝是关联在一起的货币,银宝多了,通宝就得跟上。
    发行货币上面,现在还有很多余地不假,可贵族们要真把家中金银都拿来兑换银宝,那哪受不了,长安的物价刚降下来没几天,别弄的物价腾贵,那可就糟了。
    李破在暗骂杜伏威不好好玩耍,却来给他找麻烦的同时,兴趣也渐渐浓郁了起来,在某些方面,他和杜伏威是一种人。
    他们对新鲜的事物和想法都很感兴趣,最厌烦的就是那种这也不行,那也不对,自己肚子里却没一点主意和办法的家伙,嗯,后来俗称杠精。
    也果然不负所望,杜伏威竟然想自己建书院……真是财大气粗……一本万利的海外贸易啊……
    平定诸侯之后,水军不出海好像也就没什么用了,不对,漕运需要水军,杨坚父子挖了几条大运河,这是前隋留下的重要遗产之一。
    以后南北货运能派上大用场,同时也让天下各地联结的更加紧密,确实是利在千秋的好事。
    就像前秦所修之驰道,多数至今还在沿用,它无疑是联结天下的脉络所在,杨坚喜欢做大工程,杨广更甚,滥用民力是其弊端,好处就是让交通变得便利了起来。
    之后把南边的那些水军整合在一起,一大部分都要用在漕运上面,海外贸易……既然杜伏威打下了底子,那就不能停。
    可惜他短时间内不可能去实地看一看,更不可能乘船出海,不然的话他相信自己会比杜伏威做的更好,也会更有目的性。
    出海贸易,金银什么的都在其次,比如说高产作物的种子,一些比较特殊的工艺等等等等都可以纳入交易的范畴。
    而且中原人口大减,人力上有所碍难的时候,奴隶贸易也不是不可以做一做,殖民什么的也可以搞一搞嘛……
    李破不由思绪连篇,王泽等人刚走,等他们在江左站稳脚跟,对江左的局势的认知自然也就会渐渐详实起来。
    到时候要好好建设几个港口,并持续的对东南和东边用兵,这可比打通什么丝绸之路要有建设性的多。
    而这些确实需要更多的人才作为支撑,杜伏威所言有些道理,江南的水军将领们大多也只能在江面上耍耍,到了海上恐怕不成。
    而当年水军总管来护儿率军渡海攻高句丽,差点一战灭其国,那会水军好像在山东外海操训了两年……
    ……………………
    李破手指敲着桌子,思绪发散开来。
    这些事其实不需杜伏威提醒,都在他的计划之内,只不过现在有了杜伏威,也许可以提前做一做准备?
    大唐海事学院?听着就有点……和当世风土人情相悖的感觉,他之前做什么事都立足于实际,从来不存标新立异之心。
    如今天下已定,皇权在握,是该到做一些标新立异的事情的时候了,人家杜伏威都把碗放在了你面前,若还不敢吃上几口,那还当个狗屁的皇帝?

第1086章杀人

    杜伏威之外,还有关于萧铣降人的报说。
    河北降人刚到,还没怎的,萧铣降人是去岁入京,估计是熟悉了环境,变得不太安分了起来。
    这次报上来的事情就让李破很是恼火。
    萧铣的内史令萧阆密会萧铣旧人,饮酒当中口出不逊,说什么李定安出身低贱,篡有天下,侵我家国,伤我将士,戮我百姓,吾深恨之云云。
    应该是喝多了,脑子不清醒之下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过后连他自己许都记不得自己说过些什么。
    自古以来,因酒后失言而得罪的例子不胜枚举,倒也不缺萧阆一个。
    像是当年李靖就因此差点掉了脑袋,还有刘文静等人喝点猫尿就不知自己姓甚名谁,往往会大放厥词,最终闹了个身首异处。
    这还都是近处的故事,前隋时那些开国功臣们也有这个毛病,比如贺若弼在皇宫中喝多了,就敢跟文皇帝拍桌子瞪眼。
    文皇帝气量大,没跟他计较,可杨广却还记得他说的那些醉话,说他贪图南陈宫妃张丽华的美色等等,于是登位之初便砍了贺若弼的脑袋。
    最奇葩的是东晋孝武帝司马曜,酒后跟自己的宠妃张贵人说其年已三旬,容颜不再,看来我要找个新人来代替你了。
    张贵人大怒之下,趁其酒醉不能动弹,便用被子把他给闷死在了内廷当中。
    由此可见晋末以来风气之乖戾……
    所以说萧阆酒后发些牢骚并不值得大惊小怪,毕竟他在梁国朝中大权独揽,已经有了些权臣的模样。
    如今事败被解来长安,很多人陆续都有了职位,唯独他们少数几个人被闲置至今,若没有任何怨言才叫见了鬼呢。
    李破能理解他们的心情,但并不意味他会容忍这种言行。
    实际上他也正在等待一个机会……平灭诸侯,优抚降人,至今不曾妄杀一人是既定的策略,为的可不是杀人有干天和,或者得个好名声什么的,目的其实就是想让天下尽快安定下来。
    如今怀柔已经足够,是该用到雷霆手段的时候了,万事皆是这般,软硬兼施,才能让人畏威怀德。
    就看谁会撞到这个枪口上而已,而且萧阆之流,死不足惜……
    …………………………
    稍稍翻看了一下,李破嘴角微翘,笑容中带出了浓浓的讥讽。
    顺手点了点桌案,吩咐道:“把这个送去中书交给中书令萧禹亲览。”
    这不是为了照顾兰陵萧氏的颜面,事实上只要这封密报去到萧禹手中,萧阆的结局便已注定。
    很多人都觉着皇帝杀人不需要理由,甚至也不需要程序,杀心即起,大手一挥立即便有人头落地。
    这样想也不算错,皇权至高无上,皇帝口出成宪,天子一怒,血流漂杵,自古以来例子不要太多。
    可帝王手上的鲜血沾染的多了,后果是极其严重的。
    远的不说,萧铣杀人就很干脆,开始时还有所谨慎,后来就很随性,杀人全家,灭人九族,群臣震恐之下,好名声所剩无几,暴君之像立显,也就没几个人愿意为他实心效力了。
    真实情况是,皇帝杀人需要技巧。
    李破当了几年汉王,如今又成了皇帝,对此深有体会,当年杀娄烦郡守,刘武周,宋金刚,罗艺等人,都是想也不想就做下了。
    后来当了汉王,这样的事就越来越少,与诸侯争锋这几年,更显“慈悲心肠”,高慎一案便被办成了铁案,走的程序是严谨无比。
    心肠软了?那纯属扯淡……只不过是权力运用的越加纯属而已。
    而萧阆等人在他眼中和鸡仔相似,杀的时候却不需他自己捉刀,他可是善待降人的好皇帝,怎么会一怒杀人?
    ……………………
    李破没当什么大事来办,今天他要见的人还多,户部的人是重点。
    “去,宣户部尚书苏亶等人来见。”
    等待的时候,李破拿过奏章开始批阅。
    会盟的事情还在商议阶段,臣下的奏疏如同雪片般飞入宫中,在皇帝案边堆积如山,好像谁听到了都想说两句的样子。
    可朝中的风向大致已定,与突厥可汗会盟已成定局,之后就是使者往来,把会盟的细节给定下来。
    会盟也不是单单见一面那么简单,两国也都需要准备自己的议题,在会盟之时提出来,由两国的臣下进行商议,再由君王,可汗做出最终的决定。
    比如会盟之上可能涉及到边界划分的问题,那必然是一场锱铢必较的交锋,丝毫含糊不得,你没准备的话,到时你是去会盟的还是去送菜的?
    这样的问题还有很多,所以说会盟最早也得是明年的事情了。
    在这个上面,李破就有点羡慕杨广,人家说走就走了,好像也没怎么太准备,就是想让突厥可汗和突厥的臣下们给他磕个头,顺便称呼他一声圣可汗。
    没怎么涉及两国邦交的实质性问题,而到了他这里,却唯恐准备不周,小心翼翼间略显气魄不足,人比人还真就能气死人。
    ……………………
    不久,苏亶带人到了。
    十多个人,大部分都是以备咨问的角色,显示户部已经准备接受狂风暴雨的洗礼。
    杜伏威,窦建德陆续入京,户部身上的担子非但没有减轻,一下便又重了许多,河北,山东,河南,江左平定下来,新增了大片的疆土。
    如何对这些地方进行治理,户部是首当其冲。
    今日李破召见户部官员,是正经的小朝会,苏亶以下没谁敢轻忽视之,光议题就列了老长的单子,小朝会开上几天都足够用。
    而今日也只是一个开局而已,没有三省的官员在侧,不然的话,在咄咄逼人的问对之下,户部上下都得扒层皮下来。
    众人纷纷施礼。
    李破稍一打量,摆手道了一声,“平身,赐座。”
    苏亶瞄了瞄左右,先就想缓和下气氛,笑道:“至尊容光焕发,气色大佳,是遇到了什么喜事吗?”
    明知故问,昨日里窦建德刚刚入朝,朝野上下都还欢欣鼓舞的时候,皇帝自然也是心情愉悦嘛。
    李破也笑,和晋阳旧人相处,他说话就有些刁钻,“卿看上去气色也不错,看来日子过的不比朕差,身负重任,砥砺前行,实乃国之干城也,再加些担子上去,应也无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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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雄介绍:
大业六年,强盛的大隋迎来了转折点。 这一年,隋帝杨广开始准备征伐高句丽,顺势拉开了隋末战乱的序幕。 接下来的几年间,天下板荡,群雄并起。 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草莽豪杰,门阀世家,纷纷粉墨登场,逐鹿天下。 北方突厥汗国,雄踞漠北,虎视眈眈。 内忧外患之下,一个强大的帝国,最终轰然崩塌。 这是个最具传奇色彩的时代,也同样是中原大地最为混乱黑暗的时节。 就在这样一个时候,一个来历奇异的边塞少年,带着草原的风寒,和一股满不在乎的劲头,一头扎进了这乱世漩涡之中。北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