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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河边草     北雄txt下载     北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87章户籍

    苏亶心里颤了颤,这些年他在户部任上累死累活,从没有轻省的时候。
    他时常为武功苏氏能继续掌管度支之权而自豪,当然这也确实值得自傲一下,从他曾祖苏绰开始,到他祖父苏威,从西魏年间一直到大业。
    数十年的时间里,他们武功苏氏都掌管着朝廷财政大权。
    如今到了大唐,他苏亶依旧是户部尚书,得皇帝信重也非一日两日之功,这是极为难得的事情。
    他自然想要延续下去,彻底奠定武功苏氏顶级门阀的地位。
    只是权力越大,身上的担子越重,这些年来殚精竭虑之下,早已有了不堪重负之感……再加些担子,苏亶心底里哀嚎一声,不要了吧?
    苦笑一声,拱手道:“还请至尊手下留情,臣还未到不惑,头上却已生出这许多白发,未老先衰之下,哪里还堪驱驰?
    尤其是高慎一案之后,户部还需加力整饬……还请至尊念在臣还算得力,饶了臣这一遭吧。”
    诉苦加玩笑,户部众人身上骤然就觉着轻松了一些,同时又羡慕的看看他们的顶头上司,心里面都道了一声,从龙之臣,在至尊面前果然极有脸面。
    坐在苏亶下手的户部侍郎窦诞则微微瞄了他一眼,心说整饬的不会是俺吧?
    高慎一案中他参与颇深,高慎身上那挪用户部钱粮的罪名就是他的首尾,而作为户部尚书的苏亶就算没有当即察觉,过后追查之下也总能寻见蛛丝马迹。
    苏亶嘴上没说什么,是因为窦诞是在为高慎一案堆柴助薪,显然是奉命行事,而能使唤动苏亶的,那还用问吗?
    这事揭过也就揭过了,可他窦诞和另外一位户部侍郎段纶是连襟兄弟,而且相交甚厚,这么一来苏亶想不忌惮都不成。
    前些时他跟段纶饮酒时,就听段纶说苏尚书正准备上书进言,想把侍郎之位加到三至五人,理由也很充足,户部其责太重,需要得力之人辅佐。
    意有所指之间,肯定就是他们两个了。
    段纶在埋怨苏元宰小气的同时,也觉得他们两人同在户部任职有些不妥,所以准备自请调离户部。
    这无疑让窦诞分外感激,明摆着的,他才入户部任职未久,段纶在户部任上却已经有几年了,要调离的话只能是段纶。
    到了这个时候,其实隐隐间便有私人恩怨的意味了。
    不过也不值得奇怪,官场之上的权力斗争就是这般,很难分得清哪是政争,哪个又是私怨作祟。
    让窦诞觉得不舒服的是,他窦诞七尺男儿,怎能总是受人恩惠而没有回报?要是搁在前几年,把你个苏元宰赶下去,让段大兄取而代之才是正经。
    可惜这也只是想想罢了,苏亶可不是旁的什么人,武功苏氏数代积聚,在关西的门生故吏无数。
    苏亶本人年纪轻轻,又是皇帝的心腹之臣,他们这些李渊余孽想要取而代之,基本等同于做梦。
    除非苏亶自己犯糊涂,像他祖父那般想做个权臣,他们才能有机可乘,但那可能吗?瞧他那谄媚的模样就知道,他根本没那个胆量。
    …………………………
    此时李破打量了苏亶一下,没看出什么来,想来这厮又在琢磨着偷奸耍滑,可他现在要的就是这一句。
    微微一笑间连连点头,状似怜惜,“若真如此,那就是朕的不对了……”
    轻飘飘一句话,旁人还不觉怎的,苏亶却一下直了直身子,他跟随李破多少年了,君臣之间的相互了解非常之深刻。
    这时苏亶心里就嘀咕,刚才说的好像没有不对的地方啊?听这语气很不妙啊……
    李破则慢悠悠的道:“户部之责太重,朕早有所察,所以朕有意仿效之前,设司农寺……你也不用急,回去之后思量一下,不论赞同还是反对,都上个条陈。
    你知道朕的意思,也应该明白设立司农寺之必要,早前朕就说过,天下方定,农事乃重中之重,以司农寺行劝助农耕之举措,正是应该……”
    皇帝的意思表达的如此明确,甚至里面隐有责备之意,朕早前就已经提了,你是怎么当臣下的,非要朕亲自开口,就不知道上书主动分权?私心太重了些吧?
    苏亶不敢再说什么,想想司农寺一旦重设,被分走的权力,他还是感觉比较肉痛,要是依照他的意思,增设两个侍郎,把司农寺的职权置于户部之下,其实也说得过去。
    可那样一来,显然不符合李破的心意,户部的事情又多又杂,在农事上无法花费太多的精力,很可能和税赋之类的事情掺杂在一起,往来扯皮,把事情办糟了,然后再相互推诿。
    他跟苏亶说话就是这般,说着说着就会觉得这厮贼头贼脑,然后就气不打一处来。
    其实追根究底,还是苏亶权力欲过重了些,过几天不给他一棒子,他就好像要放飞自我,而且小气吧啦的什么都想往自己怀里揽,很不招人待见。
    用后来的话说,这人没有政治家的气度,大局观上差了些,只能算是个政客,按照他现在的样子,想要更进一步可就难了。
    这也正是专业官僚的缺陷所在,到了一定的地步就摸到了天花板……
    …………………………
    也不用苏亶接话,司农寺的事情会很快的定下来,户部不会成为其障碍。
    李破翻了翻桌上的案卷,道:“好了,咱们说正事,先说户籍……进展的有些慢了,不过朕也不怪你们,说到底这两年都在打仗,进展慢些也在情理之中。”
    苏亶也收敛了思绪,专注了起来,皇帝先问户籍之事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户籍是一切的基础,户籍统计不上来,或者统计的不够精准,会坏大事的。
    他斟酌了一下,道:“回禀至尊,从去岁五六月间到现在,臣等尽力在为大军筹措粮草,其他事顾不上太多。
    关中的诸郡的户籍大致已记入户部档中,蜀中还需一段时日才能记清,李都督于江陵一直在整理户籍,他那边要轻省一些,只是因为去岁战乱有所增减罢了,萧铣朝中有明文记档,估计今年应该就能完成。
    王总管等人去江都,户部也派了人过去,只是还不知那里情形如何,不过臣跟吴王谈了谈,那边好像比江陵还要好些。
    之外就是河南,山东,河北等地,可能要耗费些时日,臣请至尊再宽限半载,臣等一定会有个结果交到至尊面前。”
    见皇帝点着头,没再阴阳怪气的催逼于他,苏亶稍稍放下了心,然后示意下属说话。
    下首一位郎中立即站了起来,他们准备的很充分,根本不用带什么案牍,躬身一礼便道:“启禀至尊,经查,关中诸郡现存四十六万七千八百六十六户,晋地诸郡现存二十九万五千五百七十四户,共计四百一十九万七千七百八十四人,其余各处还在待查当中。”
    简短的说完,施礼归座。
    户部侍郎窦诞接着道:“晋地户籍已趋完整,关中还待商榷,主要是有些流民还在山野当中躲藏,以后丁口定然还有增加。”
    这是一连串触目惊心的数字,关中人口比之前隋降低了两成,这还是河南,河北,山东等地的人们为躲避战乱纷纷西迁的原因在里面,不然的话数字也将惨不忍睹。
    晋地也是如此,休养生息了这么多年,人口比之前隋鼎盛之时还是降了一半,隋末战乱的破坏太大了,简直超出了人们的想象。
    这还只是关中和晋地,战乱影响最小的地方,其他的……
    殿中安静了一会,谁都不想开口说话,更不想用现在的数据去跟前隋做对比。
    前些时户部其实做过演算,如今天下人口应该在千万左右,惨的话八百多万,最多一千五百多万……
    而依照现在的统计数字来看,情形不容乐观。
    良久,李破轻轻叹息一声,“天下残破至此,吾等之过也。”
    苏亶安慰道:“这些年天下野兽横行,生灵涂炭,幸有至尊罢止干戈,拯生民于水火,天下之人感恩戴德,纷纷称颂还来不及,又何过之有?”
    窦诞窦光大也不落人后,立即紧着拍马屁,“至尊爱民如子,天下皆知……”
    李破瞪了他一眼,让窦诞的话戛然而止,他窦诞窦光大七尺男儿,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也很正常。
    李破每次听到人口之类的时候心情都会比较沉重,而心情一旦不好了,他就比较喜欢迁怒于人。
    “好了,奉承之言朕听过无数,但好话说的再多,也没办法让那些人都活过来,前隋盛时足有九百多万户,你们瞧瞧现如今还剩下多少?
    能有二百万户吗?十成中只剩下不足两成,朕还能高兴的起来?”
    说着说着怒火就窜了上来,吓的臣下们纷纷起身躬身听训。
    苏亶心说,就知道今天不好过关,只是没想到开头就这么糟糕,他这还是选在窦建德刚来的时节,不然……
    而窦光大头一次见皇帝发火,果然很是狞恶……

第1088章赋税

    李破心情大坏。
    隋末乱世,人口大减是不争的事实,可每次谈论起这个话题,都不很愉快。
    最让他郁闷的地方其实在于,这里面有他自己的一份功劳,而他又是隋末战乱最大的那个得益者。
    每每想及于此,他心情能好了才怪。
    这也说明,他的脸皮还不够厚实……而实际上,更让他感到为难和惊惧的是,天下的人口少了这么多,他该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
    于是臣下们的劝慰或者说是恭维的言语,听着就刺耳了起来。
    看着他们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更是怒从心起,我都难为成这个样子了,你们竟然只顾着拍马屁?
    当然了,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告诉自己,烂摊子终究还是要收拾起来,大家都没错,错的是杨广那个狗东西。
    当然他这时也不会去想,没有杨广的一番折腾,他也当不上皇帝,说不定还在边塞转悠呢。
    李破深吸一口气,让心情慢慢平静下来,才摆了摆手,缓和了语气道:“都坐下说话吧,到了这个地步,还需朕与众人齐心协力,才能恢复一些元气。
    唉,照这个样子,朕有生之年,怕是见不到盛世之景象了……”
    说的很是伤感,心有雄心万丈,却难为无米之炊,他的心情可以理解。
    众人默然间,却也不敢再劝,纷纷归座,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谁都能看得出来,皇帝心情不好了,之后应答之间若有差错,估计就要有人倒霉。
    “户籍之事还是要抓紧一些,多少大事都在等户籍清查之后才能推行,此乃当务之急,不能再拖下去了,今年冬天之前,一定要有个结果。
    若是不成,你们这些人就一道上书请罪吧。”
    话说的很重,苏亶和窦诞却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冬天之前,时间足够了,唯一让他们有点担心的是王泽那边。
    杜伏威来到了长安,他的部下们不知会不会老老实实的接受朝廷招抚,若是有人为乱的话,到时哪还顾得上清查户籍?准定是平乱为先……
    但这不是诉苦的时候,苏亶当先便道:“请至尊放心,臣等一定将此事办好,绝对不会拖到明年去的。”
    ……………………
    户部的事情又多又杂,户籍只是其中之一。
    赋税也是户部的重要职能,当下还没办法大面积征收,而且赋税之上必须做出改革,甚至已经来到刻不容缓的地步。
    诸侯们在赋税上的举措五花八门,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赋税越来越重,河南就不说了,在王世充主政时期就已经没什么赋税可言,纯粹是今天想一出明天再一出。
    大兵一起就到处抢夺粮草,强拉丁壮,从上到下几乎都变成了强盗,王世充就是强盗头子。
    窦建德施行的是军管,近两年变得和坐地分肥差不多,将军们率士兵屯田,定期向窦建德缴纳粮草,一部分留下自用。
    好处是大家确实渐渐不用挨饿了,窦建德也不用再为粮草发愁,弊端嘛……根本不用讨论,这就是战时的权宜之计,没有任何值得称道之处。
    即便当年李破在云内施行了一段时间军管,也没这么来弄。
    至于李轨和梁师都,都属于玩闹性质,提都不用提。
    其他地方大差不差都是施行的均田制,最大的不同就是征税标准不一。
    只拿李渊来说,登基之初便有轻徭薄赋之意,定下的是三十税一,后来慢慢加到二十税一,最后和李破打红了眼,成了十税一,农民到此已不堪重负,纷纷逃散。
    李破在晋地施行的其实也是均田制,一直在执行二十税一的税制,因为要养兵,没办法再减。
    说起来,均田制是北魏年间由权臣宇文泰力主施行的一种田税制度,一直沿用到前隋,看来还需继续用下去。
    因为均田制非常适合战乱之后家国残破的情况,大片的土地荒芜下来,人口锐减,民族杂乱,正是有鉴于此,宇文泰才在前人基础之上施行了均田制。
    像李破之前心心念念的依照田土来收取税赋的摊丁入亩制,就不适合当下的实际情况,因为那样一来,无疑会挫伤人们的耕种热情,因为种的越多,收取的税赋越重。
    在人口锐减的今日,那会极大的增加农户的负担,贵族们也会怨声载道,上下一起得罪,那简直就是亡国之举。
    只有在土地兼并日趋严重,人口却极大膨胀的时候,那才能成为解决问题的办法。
    当然了,这都只是一概而论,其中细节还有无数,如今大致的方向便是以均田制为主,细节上需要改革的地方多的很。
    小朝会上不会讨论这些细节之处,之后需要群策群力才成,之外只要定下来,就会成为唐典中的一部分,牵涉到的绝对不是户部一个衙门。
    “回去再商量一下吧,三十税一朕觉得还是重了些,农人多数没有盈余,国库还能支撑之下,还是要本着让利于民来办事。
    朕想着以五年为期,节俭度日,总得让百姓的元气恢复一些再说,你们觉得如何?”
    这次户部的人都不太同意,只是换成了由窦诞来说话,“至尊爱民之心臣等皆知,可三十税一已极为轻省,再减的话,大军就需要屯田,臣觉得还不是时候。
    臣以为最少也得两年之后再行仁政,会更加妥帖一些。”
    李破沉吟半晌,点了点头道:“卿所言有理,那就送交中书议决吧。”
    与诸侯的战事已然结束,但并不意味着战争会就此平息,用兵的地方还有许多,可不能让大军去种地。
    大唐初兴,远不到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时节,只要大军还在,就不可能进一步的减轻田税。
    那就只能去抢去夺了,李破暗自咬牙,当年抢的是突厥人,这次咱去抢谁呢?
    建国之初发动的战争,基本上不会是转移国内矛盾,而是对财富,人口,甚至是疆土的极度渴求。
    随着殿内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一条条的政策梳理下来,唐初的税制方向正在成型……

第1089章繁复

    天色渐晚,李破已有点头昏脑涨,于是放了苏亶等人离开。
    估计接下来的几个月,朝中都得围着赋税二字打转,这是正经的朝廷大政,从今日开始,接下来的许多时日都将是制定唐初税制,徭役等事的日子。
    如何照顾到当年的局面,给农人减轻负担,是此事的重中之重。
    这个时候就不能像之前一样,尽量依循旧制,努力的让治下安稳,以应对诸侯间的相互攻伐。
    要进行改革,像授田一项,就要做出无数的更定。
    第一个就是授田的年纪,这个一定是要降下来的,人口太少,田亩又多,大家都觉得授田年龄应该降到十八,也就是说把成丁的年纪给改了。
    之外为了鼓励生育,男女婚姻年纪同样要改,当然了,当世好像也不很在乎这个,贵族们十三四,十四五就婚配者比比皆是。
    尤其是皇帝带头违反,选秀入宫者的最佳年龄在十三岁到十五岁之间,你瞧瞧,凭什么把大家婚配年纪定在二十多岁?
    第二个就是授田的对象,不要以为授田的不是男人就是女人,前隋时是有丁牛授田的,比如一丁授田八十亩,有一头耕牛的话,便可授田百亩。
    初衷自然是好的,想提高耕作效率,鼓励大家豢养耕牛之类,可到了大业末年,丁牛授田就趋于废止,主要是天下动荡,人们吃不饱肚子,纷纷宰杀耕牛充饥,官府根本无法阻止,于是这一条也就不作数了。
    到了大唐开国,户部众人建议废止耕牛授田之制,理由非常充分。
    耕牛授田有很多的弊端,前隋时法纪败坏的很快,到了仁寿年间,有时候一个村子就一头耕牛,为与官府争田,却全村共用,官吏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造成了很严重的官田流失现象。
    还有就是拥有耕牛者一般都是贵族或者乡中豪望,他们的田土本来就多,再加上耕牛的话,更增其富,与百姓却无多少利益可言。
    除了丁牛的问题之外,还有就是男女授田之事。
    前隋规定一丁男授田八十亩,一女成年授田四十亩,在这个上面,苏亶和窦诞的意见都很一致,只授田于丁男,不应再授田于女子妇人。
    这同样是鉴于前隋弊政而言,前隋改革北周税制的时候,正是开皇初年,文皇帝夫妇在位,厉行节俭之外,还不许贵族,百姓们多纳妾侍。
    当时社会上下风气井然,贵族们很少有吟乐之举,贵族们如此,百姓们自然也就不敢放肆。
    所以授田之时还算公平,可还是到了大业年间,贵族们渐渐放开了手脚,广纳妻妾,恣意享乐,很快就延及到了授田之制上。
    因为男女皆能授田,于是富户占的便宜越来越多,贫苦人家却吃了大亏,有些人嫁女儿的时候为了能留下女儿的田产,便跟夫家商量,把女儿的户籍留在家中,只把女儿虚嫁出去了事。
    由此产生的矛盾日益尖锐,很多贵族都掺和其中,弄的乌烟瘴气,风气日下之余,同样撬动了前隋的统治基础。
    所以户部众人建议干脆不予女子田产,只照顾一下寡妇就行了,然后增加丁男的授田数量,来弥补百姓的损失。
    李破听了这些简直大跌眼镜,他以为对这些已经很熟悉了,可细节方面还真不成,不由想着,女子想顶半边天还真是任重道远啊。
    反正他觉着按照这种节凑,女子的地位只会越来越低……当然也没什么办法,农耕社会就是这般,女子的聪明才智也许只能等生产力得到解放之后才能释放出来。
    这是人力分配上的不公,没办法以主观认知去改变。
    还有奴婢,贱民之类的授田问题,需要酌情对待,蓄奴是个社会性的问题,中原王朝早已渡过了奴隶制阶段,大多数人的生命在承平时节都会受到严格的保证。
    肆意打杀奴仆的时代早已过去,拥有权势的贵族们要放肆一些,可一般情况之下,肆意杀人也会受到惩处,只是视情节或者其地位分有轻重而已。
    而在人口数量锐减的今日,朝廷必然要出台律法杜绝此类事件的发生,给奴婢授田也是基于以上原因。
    只是李破考虑到之后可能要掳夺外间人口,来弥补徭役之不足,那些人需要保障吗?不需要的。
    晋末战乱的教训那么的深刻,他可不能养虎为患,奴隶将一辈子都是奴隶,他们的子孙一定也是奴隶,要和贵族们如今豢养的家奴分开对待。
    李破冷冰冰的想着,似乎能听见无数人的哀嚎,可却丝毫不为所动……
    接着还有授田中最实质性的问题,那就是授田的多少,因为要取消女子授田之制,丁男的授田就要多一些,但总体而言,一家一户的授田数量无疑比前隋要少上许多。
    当然这之后还要商量一下,因为李破准备大规模发放耕牛,来提高生产效率,这得等会盟之后再做决定,因为和突厥谈的好的话,也许可以从突厥大量的购买牛羊?
    再就是大唐的牧场也要重建,尤其是凉州和榆林牧场,不但要养育战马,还有耕牛,就是不知道草原上喂养出来的牛能不能用于耕种。
    这还得好好琢磨一下,必须集思广益才成,别弄的耕牛发下去了,大家都杀了吃肉,或者一批批的因喂养不善而死,那就成笑话了。
    所以设立司农寺已刻不容缓,让专业的人来做这些,比让户部的人来做要好上许多。
    另外还有露田和桑田之分,露田是官田授民,民死则收,完全的国有制形式,好处很明显,让贵族们不能随意剥夺别人的田产,百姓的收益也很固定,官府收税时会轻松许多。
    坏处就是百姓耕种了一辈子的土地却不归个人所有,人死则地消,你想想那是个什么心情?
    一辈子在给官府打工,积极性那就不用提了。
    不过自古以来就是这般过来的,人们好像也已经习惯了,造成的后果其实也很无奈,人们被死死的束缚在了土地之上,倒是利于官府管理。
    可反过来一瞧,弊端可是不小,工商业根本无法发展起来,社会活跃度不够,官府的税收也就只能是以实物为主。
    所以大隋之前的岁入一直不高,深层次的原因就在土地公有化上面,可以说这种制度极大的阻碍了社会向前发展的步伐,但却有益于贵族的统治。
    这样一来,你说统治者会怎么办?根本不用问,即便认识到其中之弊端,也会选择无视,不就是岁入少一点吗?相比统治的稳定性而言,这算得了什么呢?
    可到了大唐立国,却是到了不得不改变的时候了。
    实际上,以当世之人的局限性而言,能深层次的意识到这一点的人几乎没有,就算是李破,也从来没有深想过,因为他并没有切身的体会,也对这样的社会问题没有任何的研究。
    他和苏亶一样,看到的都是表面文章。
    觉得为了激励农人的耕种热情,应该给予他们一定的好处,那就要做出一定的改变,不如把桑田,也就是永业田的范围扩大一些,让农户尝到些甜头,也好有更愉快的心情耕作于田间。
    好吧,这就是土地私有化的开端,谁让大唐的土地这么富裕呢?
    而且李破觉得河南,河北,山东的土地荒芜无数,那就更要吸引人们去那里耕种,永业田如果设的多些,看上去也是个不错的法子嘛。
    既然有了私产,那进行土地买卖还远吗?这方面的法律法规几乎是呼之欲出。
    这方面的改革让户部众人都很担心,七嘴八舌的议论当中,就算还没有吵起来,火药味也有点浓了。
    这还是在小朝会上面,可想而知回到户部之后,很多人都会立即琢磨着上书言事,户部内部的讨论也将非常之激烈。
    开未有之先河就是这般,没有争论哪来的真理?
    然后还有对官员授田的改革,贵族们的永业田,官员的职分田,公廨田,军人们的营田,屯田,能改则改,不能改的就照旧。
    这还只是授田之事,另外徭役和税收也是大头。
    一个下午纷纷扰扰间,分清利弊,寻找可行之策,弄的李破头都大了几分。
    皇帝如此,臣下们就更为痛苦,皇帝思维清晰,言辞锐利,更不会不懂装懂,有什么地方不明白立马就问,到了最后苏亶等人口干舌燥之际,都觉着今天带来的人少了。
    一直到日暮十分,李破才放了他们离开,根本没有留人用饭的兴致,脑细胞死了不知多少,他可得好好休息一下。
    这些户部官员在他眼中也变得面目可憎了起来,和他们在一块用饭,估计满耳朵都是钱粮,满脑子想的都是田土赋税,于是毫不犹豫的把人都给赶走了。
    一场小朝会下来,连杜伏威要建书院的事情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回到甘露殿用了晚饭,他是倒头便睡,睡前还是嘟囔,这日子没法过了……

第1090章述职(一)

    大唐元贞三年五月初,江南俨然已进入盛夏时节,草木茵茵,莺歌燕舞。
    在江南的暖风之中,江陵城依旧矗立在长江边上,千年如是,斑驳的城墙好似承载着无数的历史。
    战乱才刚过去不到一载,无论城池还是城中的百姓,就都恢复了平静,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人们在城门处进进出出,没了当日的惶急,战事的痕迹也早早就褪去了颜色。
    只是江陵换了主人,不再是梁国的都城,而是处于大唐的治下了,这对普通百姓来说影响不大,没有那么多的权力和财富去让他们争夺。
    但去年确实是江陵比较悲伤凄凉的一年,嗯,也是江陵百姓情绪大起大落的一年。
    去年年初的时候,由于梁国出兵河南,朝廷蓄意造势,江右的百姓们群情亢奋,从上到下都弥漫着一种病态的乐观情绪,据说从军者络绎于道途。
    那时江陵城中的气氛比较欢脱,即便是青楼楚馆之间弹奏的也都是雄健之曲,达官贵人,市井走卒,高谈阔论之间,几乎所有人都在臆想着催敌制胜只在须臾的场面。
    可到了去年的后半段,前方大败的消息陆续传来,江右众人的情绪那就不用提了,几乎是高兴劲还没过去,如狼似虎的唐军便已兵临城下。
    那会江陵城中一夕数惊,梁国上下如丧考妣。
    接下来没什么好说的,江陵城破,萧铣身死,梁国臣子们被人像牛羊般押解着送去了千里之外的长安。
    那时是什么样的景象呢?满城皆哀,哭嚎之声不绝于耳。
    梁国众人被解去长安之时,惶恐之中,满城百姓不顾刀枪,扶老携幼出来给诸公送行,算是给他们这几年治理江右诸郡的最后的肯定,场面凄凉而又感人。
    只是人们都是健忘的,半年过后,人们就觉着在大唐治下也还不错。
    入城的唐军没有大肆杀戮,没有建银掳掠,军纪之上甚至比常驻江陵的梁军还要好上三分,连强买强卖的事情都没怎么听闻,很有些王师的样子。
    之后诸般举措也都是以安抚民心为主,于是百姓们也缓了过来,赞扬大唐将士仁义的声音渐渐开始出现,怀念前朝的人没剩下了几个。
    显示出人们在刻意的淡忘战乱的伤痛,至于梁国如何如何,大唐怎样怎样,对于大多数百姓而言,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他们就拥护谁,在这一点上面不用赘述,自古以来人们就是这么过来的。
    到了这一年的夏天,其实江陵基本上已经恢复旧观,上个月窦建德降唐的消息传至江陵,还让人们欢乐了一下。
    天下承平的时节就此到来,确实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好事,没建立几天的梁国的痕迹在江右百姓心目中的痕迹渐渐暗淡,几至于无。
    当然了,能这么快让江右安定下来,也少不了大都督李靖等人的功劳。
    李靖对治理地方可不陌生,他本人曾做过十几二十年的地方长官,一路上磕磕绊绊最终主政一方,可以说地方事务从上到下的每一个环节都瞒不过他。
    收拢江右豪强,安抚地方官吏,百姓,用兵岭南,剿除匪患,督促春耕等等等等,井井有条间,做的有声有色。
    而且吃过大亏的人,行事更为谨慎小心,时不时的就要上奏朝中,事无巨细,都跟皇帝把事情说清楚。
    对上恭谨,对下则宽严有度,深得爱戴,加之他不但是国丈,而且在军中也甚有威望,能压得住一众江兵悍将,尉迟恭,张亮等人对他都很钦服,所以做事就更为顺手。
    江右能很快恢复如初,李靖之功颇著,不论是朝中,还是江右,很多人都认为李靖是有希望成为大唐第一位上柱国的人杰,出将入相只在须臾。
    ……………………
    武士彟瞅着街旁的依依杨柳,张牙舞爪的老槐,还有那隐映在婆娑树影之间的江南庭院,不由惬意的叹息了一声。
    唯一有点遗憾的是就是这里的天气太过湿热,弄的身上总是黏黏的很不舒服,远不如长安气候清爽怡人,而且蚊虫也多了些。
    嗯,典型的北人想法,其实江陵城很有生活气息,庭院别致,小桥流水,还有无数的名胜古迹,从各方面来说,哪里是刚建了没多少年的新长安能比得了的?
    行在他旁边的张亮瞅着他那样子微微一笑,“都说江南大邑,荆扬而已,武兄初来,还没来得及到处转转吧?”
    武士彟微微颔首,笑道:“彼此彼此。”
    他们两个这是刚从襄阳回来,张亮随军而来一直坐镇于襄阳,直到四月间,朝中才诏他回京述职,正巧武士彟去襄阳公干,于是两人凑到一处一起回江陵。
    他们不论出身还是来历,职位等都大相径庭,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出身都不高,相处了一个多月,倒是颇为融洽。
    不过从性情上来讲,他们确实格格不入。
    武士彟为人圆滑,从不轻易得罪于人,张亮呢,则深沉多智,手腕强硬,得罪谁都不怕。
    这样的两个人能相处到称兄道弟的地步,只能说是他们刻意结交的结果。
    武士彟就不用说了,初来乍到,对张亮这样的从龙旧臣那自然是想要结交一番。
    张亮则不然,他是要回朝为官的,武士彟以户部侍郎之职而屡任江陵,可能会暂时握住江右的钱袋子,稍有功绩许就会回朝述职。
    张亮觉着先结交一下应该不是坏事,这位晋阳的大富翁作为李渊心腹还能起复,又娶了弘农杨氏的婆娘为妻,估计在长安很有些办法的。
    转头武士彟便道:“贤弟还没有落脚之处吧?不如跟为兄回去,今晚咱们一道尝尝江陵美酒的滋味,好好歇一歇再去拜见大都督?”
    张亮本来琢磨着为显恭敬,入城便去拜见一下李靖,转念一想,那样匆匆一见好像不太正式。
    那可是皇后的父亲,他曾在皇后账下听令过一段时间,知道皇后的厉害,对李靖也是敬畏至极,那人三言两语便说死了萧铣,可不是好相与的人物,所以他不能不多想一下。
    犹豫了一下便点头应了……

第1091章述职(二)

    武士彟招待起人来向来不遗余力,其间又不失商人的狡猾。
    作为当世最为成功的商人之一,他一点不比后来人差,前期投入要慎重,然后逐层加吗,一点点腐蚀人心。
    但他明显受制于当世的风气,制度,很少能交到像李渊那样的权贵,他的出身是致命伤,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在长安落魄成那样,几乎没什么“朋友”在身边。
    张亮为兵部郎中,官职不大不小,可掌管着军情司那样的衙门,再加上曾于汉王府任职的经历,谁都不敢小觑于他。
    武士彟本来还打算请两个得力下属过来相陪,人一多就好说话,气氛也能宽松些,可后来想想,便也作罢。
    那些人都不够分量,再有就是他们两人相识不久,就算都存着结交之心,也还远远做不到言谈无忌的地步。
    想到这些,武士彟不由暗叹一声,还是资历太薄啊,和谁交往都得小心翼翼,身边更是连个能上得台面的得用之人都寻不出来。
    顺便说一句,他还不知道自己家的败家子去长安书院凑热闹的时候,被皇帝给打了的事情,不然的话估计他就没什么心思跟人结交了。
    张亮也不知道,不然他肯定要远离这个倒霉蛋,连儿子都管不住的人,哪配跟俺结交?
    ……………………
    武士彟在江陵城南自己赁了一间宅院,不大不小,很合乎他现在的身份,但他本人没住上几天,他来到江陵之后大部分时间都住在衙门当中,很少回来。
    但作为当世有数的大富翁,宅邸既然赁下,就什么都不会缺。
    其实他还悄悄让人在江边上买下了一座宅邸,可以临江而望的那种,打算有机会的话宴请真正的贵客。
    在江陵谁才是真正的贵客呢?比如大都督李靖,以及那些军中上将们,或者是江右豪门的阀主,都可以称之为贵客。
    只是到现在也没有开张的机会,江右名门哀声一片,阀主们纷纷被送去长安,剩下的都成了鹌鹑,战战兢兢的在为新主人效劳。
    至于李靖等人,那可不是想约就能约的到的。
    张亮其实就很够分量,之后许能随他江边一游,观览一下大江之美。
    ……………………
    “贤弟在外也有些时日了吧?这次回京便能与家人团聚,是天大的好事,俺先敬贤弟一杯,今日比较仓促,等贤弟离开的时候,俺一定好好为贤弟壮壮行色。”
    武士彟款待张亮是在府中正厅,两人从襄阳一路到江陵,中间没怎么休息,都很疲惫,到了府中先梳洗了一番,才在正厅相聚。
    张亮心情不错,此时也举杯道:“说起来惭愧,小弟已有两年多没见到妻儿了,前年随军到的长安,没呆几天就去了潼关。
    俺和武兄可没的比,看这模样,武兄到了哪里都能过的舒坦,实在是让人羡慕啊。”
    武士彟不由大笑,和张亮饮了一杯,“没什么好羡慕的,大家来来去去只为权势富贵,贤弟能者多劳,奔波往来,勤劳王事,将来一定显赫至极,到时可莫忘了俺曾与贤弟饮过酒啊。”
    张亮也笑,“武兄说笑了,以小弟的职位而言,可比不过武兄,将来怎样也不好说,咱这里还专干得罪人的事情……
    在河南的时候,众人便视我若虎豹豺狼,去到晋地也差不多,回去长安,嘿嘿……就怕到时想登武兄家门也不可得了。”
    武士彟笑容略僵,不由想起了李渊身边以宇文修为首的那些人,心里大跳了两下,转眼就隐藏了情绪,摇头失笑道:“俺武某人可不管那些,日子长了贤弟就知道俺的为人了。”
    听两人的说话其实就知道,他们还在试探阶段,河南贼可不好糊弄,来自晋阳的大富翁也很油滑。
    他们之间很难产生真正的交情,最多也就是官场交往而已,有用了便称兄道弟,没用了立马掉头而去,和武士彟以前交往的那些人没有本质的区别。
    可武士彟还是愿意跟这样的人交往,并渴望融入到这些人当中去。
    张亮没什么好说的,在官场中厮混了多少年了,从一个农夫变成了城府深沉的官场中人,经历非常之励志。
    所以在跟武士彟的交往当中,他无疑占据着主导地位。
    两人推杯换盏中,也不再注重什么官场规矩,出身都不高,做给谁看呢,所以两个家伙紧着又吃又喝,填饱了肚囊才一边饮酒一边说话。
    他们不缺少共同话题。
    张亮此时就问起了京师的情况,武士彟才起复没多久,还立即就离开了长安来江陵任职,所以只能捡着自己确实知道的跟张亮说一说。
    张亮也不以为意,他知道武士彟刚起复不久,朝中人事上的变化不小,在武士彟嘴里很难听到太多有用的东西。
    可武士彟并不会让他失望,这些年长安门阀的消涨,市井中的传闻,武士彟都知道个大概。
    而且他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很多事从他嘴里讲出来和别人说的就是不一样,很有点趣味横生的感觉。
    武士彟也不是一味的当个说书之人,间或就要打探一下张亮的底细,两个人一个多月以来差不多就是这种相处模式。
    只不过张亮就要离开江右回长安述职了,所以嘴巴没有以前那么严,在新近结交的官场友人面前,他必须要透漏一些底细,好让对方知道,跟自己结交那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俺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之类的小人物。
    于是武士彟便从他口中听到了徐世绩,魏征,薛万钧,赵世勋,王庆等人的名字,这些人都是皇帝心腹。
    一个两个也就算了,这么多人连在一起,也就显出了从龙旧臣的深厚底气。
    开国之臣就是这么难缠,不然的话那些开国君王们也不会忌惮于他们,因为这些人之间就算也有矛盾,但同源而出,总归都还有着情分,相互联结,互为奥援之下,确实让人分外忌惮。
    说着说着,武士彟就有点自卑了。
    看看人家,一个农家子而已,到了今日却已成了气候,他呢,在晋阳跟了李渊,就算李渊没死,他能跟外人这么理直气壮的说,刘文静,裴寂,刘弘基,长孙顺德,柴绍等人是他的朋友吗?
    当然了,事情其实不能这么来对比。
    李渊那是什么人?陇西李氏的阀主,西魏八柱国之一李虎的孙子,身边围绕的自然都是世族子弟,像他这样的商人很难挤得进去。
    可他还是得了李渊重用,说明他确实出力甚多,而且很有些才干。
    李破则不同,出身很低,身边的人来历那叫个乱七八糟,直到当了皇帝才被贵族们围起来。
    张亮能跻身其间是一点也不奇怪,看看李破麾下那些大将军们,一多半和李破本人都是一个出身,边塞小卒而已。
    两人喝的面红耳赤,气氛渐渐热络了起来。
    本来武士彟还想着等他们酒酣耳热之际,弄点别的花样,招待人嘛,有酒无色怎么成?为此他还事先特意让管事去青楼招来了两个当红的妓子。
    张亮在襄阳官声不错,并无好色贪财之名,但名声也不至于好的哪里去,反正大家都很怕他,因为张亮眼中从来不揉沙子,而且有些嗜杀……
    总的来说,张亮坐镇襄阳期间,颇有治乱之功。
    可谁知道呢,那些表面道貌岸然之辈,背地里不定是个什么样子呢,像李渊都当了皇帝了,还出身陇西李氏那样的门户,可间或出宫游玩时,武士彟就没少巴结了他。
    所以武士彟也准备看看张亮能不能禁受得住美色的诱惑,毕竟人家离开妻妾已经两年多了嘛,又一直身在军旅……
    好吧,就是惯常的那一套,后来人也是如此,只不过后来人做的要隐蔽一些,当世嘛,则是光明正大,就算张亮不喜,也不会来挑武士彟的毛病。
    不过没等武士彟召人来助兴,管事就急匆匆的来到正厅,并禀报道:“主人,李都督派人来说要登门造访,人可能就在来的路上了,您看……”
    两个喝的酒酣耳热的家伙同时一惊,一下便都站了起来,相互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都看到了几许惊恐。
    李大都督自然不会是旁人,能在江陵城中称一声都督的只有李靖一人,让两个人心慌的是,到江陵未能马上前去拜见也就罢了,还在这里饮酒作乐,李都督这是上门来兴师问罪来了吗?
    武士彟干巴巴的苦笑一声,“你看这事闹的……那咱们赶紧去迎一迎吧,若是害得贤弟受了责备,可莫要怪为兄坏事啊。”
    张亮苦笑以对,心说俺张亮可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只是这两年多以来,头一次与人痛饮就被上官抓了个正着,怎么会这么倒霉呢?
    两人也不迟疑,镇定下来就明白了过来,李靖那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亲自登门而来,一定不会揪着饮酒这点小事做文章。
    不定就是闲着没事,正巧得知他们两个入城,便寻过来找他们说话而已……

第1092章述职(三)

    “去,把人都送走,千万别让人看到。”
    武士彟暗戳戳的吩咐着管事,他可不光是从青楼请来了两个妓子,还有一大群歌舞伴奏的人。
    一旦让李靖察之,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李靖可不是张亮,张亮不管怎么说都只是个兵部郎中,款待起来还是要随意一些。
    李靖则不同,那是国丈,皇帝的老师,在武士彟眼中是如今正经的江南王,而且据他所知,李靖的生活比张亮还要简朴一些,官声极好,也极有威严。
    不管人家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清廉自守,都不是他可以轻易试探的人物,就像前几年他不敢在李建成,李世民兄弟面前放肆一样。
    李渊……实际上那是个比较喜欢享受的人……
    ……………………
    李靖一身便服,颇为悠然的骑在马上,身边陪着他的是大都督府长史李大亮。
    本来李靖跟张伦,宇文镬两人率军出蜀,留了他在益州,以益州长史之职而行总管事,去年西河郡太守张云智晋益州总管,李靖身边也正缺得力之人,于是索性便将这个心腹从益州又调到了江陵。
    受李靖如此器重,李大亮的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按照官场的规则,他在江陵待上两年,放出去最少也是一地太守。
    如果有李靖力荐的话,任职一方总管也不是没可能,如果在地方上走到总管这一步,再回朝任职必是高官无疑。
    ……………………
    “水军那边你要看紧一些,文士弘整训水军也有些日子了,他是萧铣降人,总是忧惧我会杀了他,你要尽量安抚于他。
    我与朝中书信往来,感觉至尊对水军颇为重视,此人精于水战,是不可多得之人才,之后必有大用,别让他自己吓唬自己。”
    李靖一边前行,一边吩咐着李大亮。
    李大亮点头称是,随后便道:“水军之后应该是用来南北漕运,江都那边也有很多船只,不如上请归于一处……”
    没容他说完,李靖已经摆手道:“这事不要再提,朝中自有分派,王尚书取道江陵才走几天?便要与他争权,那算怎么回事?
    再者,听说杜伏威率人出海,所获颇丰,我看以后江面上的大船都要聚集到江都那边,咱们要是反其道而行之,岂不惹人笑话?”
    李大亮立即恭维,“还是都督看的长远……今年都督还要对岭南用兵,我看窦建德已经降了,朝中必然要在治平上下工夫,那咱们是不是要等一等?”
    李靖毫不犹豫的摇头道:“这些年中原战乱,像交州,岭南这些地方无暇顾及,地方豪强坐大,蛮族盘踞山林,乱相丛生,咱们既然还有余力,那就不能坐视不理。
    每年至少用兵一次,这么过上几年,那些人就会陆续来江陵求告,到了那时才是施加恩惠的时候,不然他们还以为朝廷怕了他们,允他们据地称王呢。”
    说着话,有人提醒道:“都督,过了这条街再往前就到了。”
    李靖抖了抖马缰,笑道:“咱们这么突兀而来,也不知武侍郎和张郎中会不会怪我不请自来?”
    众人赔笑,李都督主政江右,他要去哪拜访,人们欢迎还来不及,谁又敢说个不字呢?
    再前行一段,便看见一群人迎在府门之前。
    到了近处,武士彟和张亮已经急忙迎了上来,李靖下马,与武士彟和张亮见礼。
    李靖看了看他们满脸通红,颇有醉意的模样,率先笑道:“两位一路辛苦,靖冒昧登门,没有扰了两位的雅兴吧?”
    见他一身便装,仪态闲舒,没有半点兴师问罪的样子,武士彟和张亮心里都松了口气。
    武士彟满脸堆笑,“都督说哪里话,俺们可没什么雅兴,就是喝点酒解解乏而已,本想明日再去拜见都督,不想都督却是亲临寒舍,罪过罪过。”
    张亮也道:“几月未见,都督荣光焕发,威严更盛从前,下官在这里给都督见礼了。”
    客套一番,三人相携入府。
    众人簇拥之间,李靖左顾右盼,“江南庭院,精致有加,长安人家与之相比,确实少了几分趣味。”
    武士彟就笑,要是在晋阳,借着这个话头,转送府邸也就是一句话事,现在则要谨慎的多。
    “江陵这边草木丰盛,确实是个好地方,不过还是得都督坐镇,官民才能悠闲度日,不然百姓都闹的妻离子散,或是整日里为肚囊奔忙,哪里还顾得上收拾庭院?”
    这马屁拍的有水平,众人都笑。
    李靖却是想起了在晋阳的时候拜访晋阳王氏的事情,王氏门庭高峻,那会他也很羡慕,不想……却他娘的得罪了李渊,辛酸啊……
    如今再来别人家中,听到的就全是吹捧之言了。
    王泽那厮取道江陵去江都上任,未尝没有点为当年之事致歉的意思,再有就是以江陵这边为后盾,好能尽快收拾江左局面。
    说起来,当年他跟晋阳王氏的恩怨确实不少,他在马邑郡丞的位子上一待就是十年,被王确那厮死死压住。
    后来王氏的人还行刺过他的女婿,他派人前去质问,人家轻飘飘一句就把他给打发了。
    而在晋地为官,确实也绕不开晋阳王氏,总之大大小小龃龉很多。
    如今再见王氏阀主,人家那姿态放的是相当的低,他总不能揪住那些小事不放,他心胸其实并不算豁达,就算不与王泽为难,将来也打算再去王氏家中走一走,好好看看他们卑躬屈膝的样子。
    尤其是王丛之类的老家伙,也不知还活着没有……
    这就是人世变换的巧妙之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也不可能得意一辈子,反之谁也不会倒霉一辈子。
    所以说啊,做人还是要留些余地为好,不然多年之后可能有人就想到你家中去转一转……
    思绪连篇之际,武士彟在探问,“都督向来公务繁忙,轻易不会出巡,今抛下公务前来,可是有事寻俺商量?”
    李靖随意的道:“两位从襄阳回来,本想派人迎一迎,可有事耽搁了一下,就把这事忘了,再听的时候你们已经入城,正巧我也有闲,便来给两位道上一声辛苦。”

第1093章述职(四)

    到了正厅,之前的酒菜早已撤下,等李靖一到,立即换上新的。
    李靖喧宾夺主,也没推让便坐上了主位。
    寒暄了几句,饮了两杯,李靖便道:“张郎中要回京述职,急不急,不急的话在江陵多留几天如何?”
    张亮愣了愣,他能感觉的出来,李靖不太喜欢他,这时却想留他在江陵,肯定不是要好好款待于他……
    再一想起李靖举重若轻间便弄死了萧禹,那时他可是全程旁观,和其他人一样,心里直冒凉气。
    而且李靖在蜀中杀了刘弘基,柴绍等人,各个都是有着名声的人物,着实让人畏惧。
    他张亮也没少杀人,可和人家一比,杀的就都属无名之辈,逊色的不是一点半点。
    张亮定了定神,想起自己之前侍奉的几位主上,倒是心安许多,那几位皆为当世人杰,李靖比之还差了许多……
    嗯,其实能被他当做主人的也就三位,当今的皇帝皇后,之外就是李密了,其他像温彦博,陈孝意,薛万钧,苏亶,徐世绩,李靖等人只能算是他的上官。
    张亮心里叹了口气,脸上却露出了受宠若惊之色,拱手道:“都督呼俺一声德正即可,当年在晋阳的时候,俺曾在汉王府任司马参军之职,那时皇后掌内务,就是这么叫俺的。
    俺不急着回京,都督若是有事,只管吩咐于俺便是,不需跟俺客气。”
    李靖也稍微愣了愣神,张亮感觉的没错,他确实不太喜欢张亮这个人,和张亮见过几次,他便感觉出这人心性偏于阴狠毒辣。
    张亮在襄阳的行事也证明了这一点,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报决七人,实际上据李靖所知,有很多人被其就此处斩,并没有报到江陵。
    襄阳上下惧之如虎倒不至于,可来江陵公干之人却没人敢说张亮一句坏话,连个告状的人都没有,可见其人淫威之盛。
    但话说回来了,这人的优点也极为明显,把襄阳郡治理的不错,剿除匪患也不遗余力,和李靖的治政理念颇为相合。
    再有就是这人极为忠心,杀萧铣的时候就能看得出来,第一个站出来想要操刀的就是此人。
    杀萧铣可并非易事,一方诸侯的死肯定要落下很多后遗症,很可能于杀人者的名声不利,甚至在许多年后也要防着别人寻仇。
    像周法明就是如此,杀了萧铣之后,在江右名声大坏,于江陵养病期间,街头巷尾的咒骂声不绝于耳,多数都是很恶毒的诅咒。
    百姓尚且如此,梁国旧臣对其那就更是痛恨无比,弑主之人在当世就是这么个待遇,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最后都是你的错。
    宇文化及兄弟就是前车之鉴,不但身首异处,而且还会遗臭万年。
    本来李靖还打算让周法明留在江陵帮他治理地方,可最后还是让他随王泽等人一道去了江都,原因就在于周法明在江陵待不下去了。
    那会张亮毫不犹豫的站了出来,给李靖的印象十分深刻。
    好像皇帝的旧部都有这样的特质,勇于任事,忠心可嘉,尉迟恭,宇文镬,张伦等人都是如此。
    这说明君王信任他们,他们同样信任君王,没有什么后顾之忧,臣下们定然也就不畏艰难,勇猛精进。
    ……………………
    张亮的回答不出他的意料之外,只是夹杂了些私货,俺曾经在皇后座下奔走效劳,都不是外人,您可悠着点。
    武士彟羡慕的看了一眼张亮,不再说话,心里却道,当年若是再沉住气一些,不去攀附李渊,他现在应该不比张亮差……
    李靖点了点头,对张亮观感稍改,毕竟是女儿用过的人,那真还就不是外人,只是他也没说是什么事,举杯道:“德正既然不急着回京,那就多留几日,来,我今日便借花献佛,给两位接风洗尘。”
    两人举杯同饮,方才已经喝了不少,但滋味上却远不如此时浓烈。
    饮了一杯,咂摸一下滋味,李靖笑道:“武侍郎府上的美酒果然别具一格,滋味细软绵长,就是不如长安的酒浓烈,咱们都是北人,你们喝的惯吗?”
    一句话让席间其他三人都笑了起来,武士彟道:“都说北人好饮,俺来了江陵才知道,南人其实也不差,只是他们喜欢喝慢酒,酒意渐渐上来,才好挥毫泼墨。
    若是喝的酒太烈,醉的太快,可没时间让他们想词。”
    几个人不由哈哈大笑,这真是个妙人……却也不算瞎说,有那么点道理在的,其实不论南北,饮酒都图个高兴,另外就是御寒的问题,所以北方人饮酒才越烈越好,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
    只是席间的人都是北方人,而且这场战争他们是胜利者,说出来的话自然也就有贬损南人之意。
    李大亮也来凑趣,“北人昂扬,酒后喜欢仗剑高歌,指天骂地,南人多文理通达之士,醉后写下诗词,悲春伤秋,讥古讽今,其实德性都差不多。
    所以人们都说酒后吐真言,才智之士亦不能免。”
    大家纷纷点头,几句话的工夫,气氛便热烈了起来,话题却都在李靖手中。
    “所以酒之一物,真是让人既爱且恨啊……”
    说到这里,他不由想起了当年从马邑狼狈的跑回长安,跟人喝酒的时候感伤仕途坎坷之余,说了几句李渊的坏话,第二天就传了出去,差点被李渊砍了脑袋。
    当然了,他是从来不会承认自己说过那些话的,容易酒后失言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对了,你们离开襄阳的时候,黄景云是不是已经到了?若是到了的话,怎未随你们一道来江陵相见?”
    黄君汉字景云,这人出身江夏黄氏,隋末名将黄察之子,算是江南的世族中人。
    这人先侍李密,后归李渊,随李孝恭入蜀为益州刺史,李靖等人率军入蜀攻益州的时候,这人临阵倒戈降唐。
    入长安之后很快起复在吏部任职,今外放为襄阳郡太守,李靖和黄君汉在蜀中相处过一段时间,他觉得此人确实是个很有才能的人。
    张亮对黄君汉了解不多,也不去管这人跟李靖有何恩怨,只老实回道:“黄太守已至襄阳,下官是跟他交接之后才启程的,黄太守在下官走时说,过几日便来江陵拜见都督。”
    李靖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头就对武士彟道:“今年钱粮上的事情还需你多费心,录入户籍之事户部一直在催,今年年内必须整理好上交给户部。
    同时还要重新丈量田亩,明年荆襄之地岁入多少,就看今年能不能把这些事做完,事关江右上下治民之功,咱们可轻忽不得。”
    武士彟成竹在胸,他是去年冬天到的江陵,已在这边待了快半年了,他可没闲着,各郡都走动了一下,心里已经有谱。
    “都督放心吧,咱们这里的户籍,田亩等事本就有据可查,即便去年的战事对此有所影响,出入也不会太大。
    唯一有所碍难之处就是流民归附之事,还有岭南之地一些人不服管束,这般下来,咱们报上户部的时候可能不太准,会随时有所增减,您看是不是先跟朝中说一说咱们的难处?”
    这半年武士彟的辛苦李靖都看在眼中,对其人的勤勉和才能他都非常满意,甚至觉得李渊用人还是有些眼光的,周围的人并非都是裴寂那种无能之辈。
    当然了,更有眼光的还是他那女婿,能不看其家世,不忌其过往,任用如常。
    “这个自然,想来户部对此也有所预料,各处都是如此,也不唯独江陵这边。
    再有就是前隋弊政丛生,听说朝中有鼎革之意,许就要先在钱粮之事上着手,你要是有何良策,也可上书朝中,不用忌讳什么。”
    武士彟听了很是感激,这样的提点对于他来说分外难得,都说朝中有人好做官,道理就在这里,一个是有人提拔,一个则是消息灵通。
    他离开长安半载,除了家书之外,就再没什么消息来源了,对长安官场的动向几乎一无所知,这对于地方高官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对政治风向不敏感,就意味着犯错的几率增大,也许从长安来的一封书信,就能让他免了覆水之忧呢。
    “多谢都督指点,下官敬都督一杯。”
    李靖微微一笑,举杯跟他一起饮了,现在他拉拢起人来越发得心应手,人情送的几乎不着痕迹,和当年在北边糊里糊涂便把人得罪了的那个马邑郡丞比起来,已然判若两人。
    可见这两年手握重权的日子确实很锻炼人,而且他现在也不怕得罪人了,放开手脚之下,可谓是锋芒尽显。
    这回轮到张亮有点羡慕了,和国丈在一起工作,好处多多,不由想到,之后不知都督要用他做什么事,能不能结下点缘法。
    这多半年他在襄阳待的老实,没有往李靖身边凑,现在就觉着有点失策。
    没办法,那会他被李靖的胆大妄为吓的够呛,只想躲的远远的……尉迟恭那厮不也一样,听说去了江夏之后就没怎么到江陵来过,估计也是怕被大都督埋进坑里……

第1094章吓唬

    “听说朝中已经决定重开科举,这事俺们都不太懂,都督见多识广,能不能跟俺们说一说其中利弊?好让咱们心里有个底。”
    官场中人凑在一处,话题很多,如今最热门的恐怕就属科举了,大家心里倒是都明白,此乃朝廷论才大政。
    可科举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知道的人只是一小部分,像武士彟,张亮之辈都不甚了了,说到底,前隋施行科举的那些年,成效不大,也不成规模。
    而且由于门阀的抵制,人们对科举的印象趋于负面,现在朝中传出重开科举的风声,各处都有人在议论。
    他们身居要职,想不关注都不成,尤其让他们担心的是,他们出身很低,书本都读过一些,可却和那些读书人没法相比。
    开科取士之后,他们就有些担心会受到波及。
    李靖沉吟了一下,他早已听到了些风声,最近与人书信往来之中,也有人告知他此事,问他有何真知灼见。
    但他行事谨慎惯了,只要诏令未到江陵,或者皇帝亲自传书予他,他就不会轻易说自己的看法。
    尤其是他现在掌握方面大权,说出来的话会代表很多人,许多人也会受到他的影响。
    此时他便看了看李大亮。
    李大亮心领神会,开口便道:“都督忙于政务,哪里顾得上这些,依我看啊,朝中即便有重开科举之意,近几年也不过是试行而已。
    天下战乱已久,民心思安是大势所趋,可各地官吏良莠不齐,很多都曾效命于诸侯麾下,心怀异志者不在少数。
    科举选拔出来的人才,可为治平之辅也。
    其他的好处嘛,俺也看不太清,只不过察举之制弊政丛生,从汉末到前隋,官场之弊有目共睹,朝中可能也是有鉴于此,才欲以科举之制代之,我看再过些年,科举官许就要成官场正途了。”
    他说的虽然笼统,可却有所见地,李靖暗自点头。
    另外那两人咂摸了一下其中滋味,比较寡淡,这就是出身所带来的缺陷所在,所处层面不同,眼界也就不同。
    可他们毕竟非是常人可比,武士彟想了想就道:“这般说来,那南人岂不占了大便宜?不说其他地方,就说江陵这边读书人就很多。
    科举一开的话,论起摇笔杆来北边的那些怎么能和他们相比?那选来选去,官位岂不都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
    李靖觉着可以说两句了,便笑着道:“那倒不至于,前隋科举是各地选才,再送去长安进行终选,南人就算占优,也不会如你所言那般让南人包揽全局。”
    武士彟点了点头,嘟囔了一句,“那不和选秀差不多了?”
    几个人听了不由大笑,显然前隋科举官并非正官的概念还是影响到了他们,即便李靖和李大亮都认为科举很大可能会代替察举,他们对科举官也免不了轻视之意。
    由此可见,科举制度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听话听音,张亮就道:“那这么说来,以都督之见,施行科举已是朝中既定之方略了?”
    李靖对这个话题没多大兴趣,到了他这个地步,是科举还是察举对他都没什么影响,他也不愿去管这些。
    如果再年轻个十岁二十岁的说不定还成,现在嘛,他只想着在功业上能更进一步,最好是能开疆拓土,青史留名那种,科举这种事显然不在他的计划范围之内。
    于是他便模棱两可的道:“也许吧……可能还是察觉和科举并行……怎么?德正难道要上书进言不成?”
    知道了张亮曾在女儿座下走动过,他敦厚本性不改,立马对张亮产生了些责任感,对待其人的态度也发生了显而易见的变化。
    张亮察言观色的本事那就不用说了,从河南就练出来了,而且不论是李破还是李密,都有些喜怒无常,他在这两位身边任职,想不长进都不成。
    此时有所察觉之下,心中不由大喜,知道这话听上去不很客气,但显然这是大都督将他当做自己人了。
    他连连摇手道:“俺是什么人都督又不是不知道,俺连科举是个什么都不甚了了,哪能就此事上书?那不是难为俺呢吗?”
    李靖哼了一声,稍板起脸道:“那就莫要多问,你要回朝为官,在此等朝廷大政上面,一定要谨言慎行,切忌不懂装懂。
    前隋施行科举时,你们只知道应者寥寥,最后还不了了之了,可那二三十年间,有多少人头因此而落地?
    名相高熲晚节不保,难道只是因为他是杨勇的老师?”
    嗯,李靖又犯了好为人师的老毛病,说的有些过了,但却起到了很好的警示效果,吓的武士彟和张亮两人再也不敢多言科举之事。
    张亮把小算盘也收了起来,科举是当今的热议话题,他掌管着军情司,就好打听小道消息,回京之后若皇帝问起,他便想着将地方上人们的言论一一汇报一下。
    现在被李靖一吓唬,立马绝了这方面的心思,决定一旦被问起,他就装糊涂,反正他出身草莽,不知文人的那些事也很正常。
    ……………………
    李靖吓唬了一下人,心里多少有些得意,其实这倒不是单纯的唬人,也都是他的经验之谈。
    当年关于论才之制的政争波涛汹涌,激烈异常,前隋朝野内外几乎都被卷入其中,李靖那时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怎会独善其身?
    他的老师前隋吏部尚书牛弘乃文坛大儒,是科举制度在朝中最为坚定的支持者之一,曾几次主持选才大典。
    所以李靖自然也就成为了牛弘的追随者。
    而他们的对立面就太强大了,以高熲为首的门阀世族,连带着太子杨勇,都是察举制度最大的受益群体,他们自然而然的便成为了“敌人”。
    最后杨勇被废,高熲失宠,反对科举选才,和皇帝对着干就是其中的原因之一,但朝中失利,可不代表他们真的败了。
    科举制度在前隋举步维艰,最终趋于废止。
    对于李靖本人就更为倒霉,几十年沉于下僚,其中就有他支持科举的一些言论的原因。

第1095章决意

    “等天气凉一凉,我要对岭南用兵,钱粮之事还得武侍郎来掌管筹措,今年风调雨顺,看上去是个丰年。
    到了秋末,如果比去岁好上许多,我定会上书朝中为武侍郎请功……”
    说到这里,李靖举起酒杯再次邀饮,并笑道:“侍郎来江陵,真是急我之急,若非有你在,江右也不会安稳的这么快,咱们敬侍郎一杯,以显其功。”
    武士彟喜色掩也掩不住,连连谦逊之下,饮了一杯,接着他又和李大亮饮了两杯,实际上他以户部侍郎之职而掌江右钱粮诸事,是夺了李大亮的一些权柄,趁着这个工夫要表示一下。
    当然了,歉意是不可能有的,他非常需要任职地方的资历,李渊当政的时候他就屡屡想要外调去地方任职。
    官场资历也就是如此,从中央到地方,再从地方回去中央,轮转个一两次,如果有所建树的话,资历渐渐就足了起来,才能向更高的位置发起冲锋。
    说着话,外面淅淅沥沥的便下起了小雨,江南的天气阴晴不定,进入雨季的话,雨水有时一下就能下几天,弄的到处都湿漉漉的。
    不过景色是真的好,烟雨迷蒙之间,草木招摇,如同身处画中一般。
    可惜这里除了李靖肚子里有墨水之外,其他几人都不成,李大亮好一些,其他两人就纯粹是拍巴掌叫好那一伙的。
    当然了,李靖在尽量的拉拢当地世族,想来不久以后他身边就会有饱读的南人出现了,饮酒赏景之时,诗书唱答那是固有的节目。
    这会武士彟喝的有点多,就开始后悔让人把那些妓家送走了,不然这会看大都督兴致渐高,说的话也多了起来,让妓子们歌舞一番助兴,岂不正是时候?
    只是李靖志不在此,望着堂外细雨绵绵,却没有半点的诗情画意,嘴里说的没几句题外话,几乎都是政务。
    此时他又问起了发钱的进度,武士彟冬天里是运钱过来的,这半年在江陵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以旧换新的生意。
    把过去民间使用的五铢钱换成元贞通宝,事情进展的不算很顺利,因为战乱刚过,民心也才刚刚安稳一些,人们对大唐的认同感还没那么强烈。
    和官府置换钱币的意愿不足,觉着手中的钱还能花的出去,就一直用着,今天我换成元贞通宝,明天又是另外一个当家作主,岂不又要受其盘剥?
    这让武士彟也很发愁,官府的令函已经明发各郡,可即便是江陵的市面上也一直在用五铢钱,令人颇为无奈。
    看上去这将是个水磨工夫,只能在官员和将士们的薪俸上想点办法,见效会很慢。
    这次从襄阳回来,他正想跟李靖谈一谈此事,此时正好李靖问起,他便说道:“这事都督催我也没用,俺这些时日在各郡都走了一遭,各处情形都差不多。
    人们都还心存疑虑不说,郡中上下官吏我看也不很热衷,甚至我还听人说,新钱太轻,应以两枚来换旧钱一枚,您说这不是说笑吗?
    若是两枚新钱才换一枚旧钱,那米价是不是也要倍增?那还了得……都督还不得砍了俺的脑袋?
    可事情就是这般,只能慢慢来……”
    李靖可不想听他诉苦,他只要解决之策,“那依你之见又该如何?要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可不能拖的太久啊。”
    武士彟自然是有办法的,他本就是个商人嘛,用钱的地方很多。
    他微微一笑间道:“都督这是在考我,此事还在于都督,朝廷宽仁,体谅百姓难处,不曾彻底废止五铢钱,给百姓留出了余地。
    可如今天下已定,窦建德都被捉到京师去了,俺觉着应该到了下定决心,废止五铢钱的时候了。
    咱们又不是真的想盘剥百姓,干嘛背那骂名?
    俺以为第一,明令禁止五铢钱用于交易,查到便以罪论处,官员行事不力者,立即坐罪免职,都在萧铣治下弄的油滑了,只想着安稳度日,丝毫不顾百姓死活,这样的人应该杀上一些……”
    他确实喝的有点多了,说话也渐渐犀利了起来。
    “第二,让那些世族和富户先来换钱,他们花费很大,钱在他们手中花出去,百姓就会疑虑尽去,纷纷起来效仿。
    第三,官府度支都用新钱,谁敢拒收立即进行惩处。
    都督,俺知道您也有为难之处,可钱币之事做的好了,不但能惠及朝廷,地方,而且可为天下典范。
    还有那么多的地方刚刚平定下来,谁能抢先一步,谁便有功于国,这中间的道理都督不会不知道吧?”
    李靖没有在意他的冒犯,就是觉得这人酒品有点不好,以后得劝其少喝点,喝多了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看来以后……谈事的时候让他多饮几杯?
    武士彟的话他听进去了,而且很是意动,尤其是最后两句。
    朝中的变革呼之欲出,不论是军前将士,还是地方官吏,都在争抢最后的一点开国之功,若没有点敢为天下先的勇气,如何能在众人之间脱颖而出?
    钱币之政不是小事,这上面做的好了,和战功也不相上下。
    而且也是到了用些强硬手段的时候了,前些时他还顾忌着河北,山东等地未定,若江右再起波澜,于大事不利,所以当以怀柔为主。
    如今窦建德,杜伏威相继去了长安,也就不用顾忌那么多了,不然他也不会让有酷吏潜质的张亮多留几日。
    他觉着反正张亮就要入朝为官,不如当一回他手中的刀斧,就算留下些骂名,张亮掉头就可以离去,然后他再加意安抚一下,多好的事情。
    沉吟半晌,李靖笑道:“既然如此,那明日里咱们在府衙当中好好商量一下,两位也早些安歇,之后还有很多事要做,没精神可不成。”
    ……………………
    一场短暂的相会,很快就来到了结尾,李靖不顾武士彟的殷勤挽留,径自回了都督府,留下武士彟和张亮两人面面相觑。
    李靖来了又走,停留的时间不多,也就一个多时辰而已,但他们两人却都觉得所获良多,各怀心事之下,也无心再饮,各自休息去了。
    ……………………
    走在江陵的街道之上,雨还在下着,从人给李靖和李大亮打着伞,李靖索性不再骑马,漫步于细雨之中。
    街上的人很少,一个个也都行色匆匆,而且见到他们这一行人的威势,远远就会躲开,卫士们散在四周,也不会容人靠近。
    毕竟江陵才攻下一年,大都督就这么走在长街之上还是很危险的。
    李靖在琢磨着事情,李大亮也不打扰,一边漫步一边观看着江陵的街景,他来江陵的时间不长,一直忙于公务,也没在江陵城中转过。
    别说那些名胜古迹了,就算是青楼他都还没去过一次,不过总体来说,他对江陵的印象很是不错,有一种楚都风物,名不虚传的感觉。
    他希望在这里任职的时间长一些,不要像在锦官城一样,匆匆而来匆匆而去,那就太没意思了。
    可当他瞄了瞄身旁的李靖,心下不由苦笑,大都督不可能在这里滞留太久,李药师是个极为在意功业的人,追求的可不是治政一方……
    他和李靖相处了也有两年了,对他的性情为人都已十分了解,一起闲聊的时候李靖总是会提起突厥,吐谷浑什么的。
    他能感觉的到李靖心里面一直烧着一团火,烧灼着李靖自己,也烤着身边的人,总给人以时间紧迫之感。
    想到此处他不由瞧了瞧李靖那花白的须髯,有些羡慕的想,也不知等自己老了,还能不能有如此之雄心?
    李靖如今已年过五旬,却还思虑清晰,精力旺盛,确实让李大亮很是佩服。
    当然在当世倒也不算稀奇,前隋的苏威,裴矩等人,以及现在的封德彝,陈孝意,何稠等都是高寿,像裴矩,陈孝意,何稠三人都七十多了,却还活的好好的,也在忙着各自的事情。
    …………………………
    快到都督府,一行人都已湿了衣衫,李靖才恍然抬头,看了看周围,想的太入神,竟然不知不觉间走了一路。
    略有责怪的瞅了李大亮一眼,说道:“我想在六月雨季到来之前,招各郡太守到江陵相会,你给准备一下吧,记得去信让黄景云不用急着来江陵,到时我另有重任予他……”
    李大亮惊了惊,去年都督初掌江右诸事的时候,陆续的见了一下各地官长,其中一部分人与萧铣一朝关系过密,索性便送去了长安,所以各郡人事变换不小。
    可总体来说,算是平稳交接,并没有谁敢负隅顽抗。
    他又想起席间武士彟的话,“都督是想……”
    李靖看着他微微一笑,“各地政令屡有不达,可见梁国余毒未尽,所以不得不加力整饬一番了,传信给尉迟将军,杜伏威已降,大军不必再驻于江口,让他回军江陵休整……”
    李大亮皱着眉头道:“可王尚书如今刚刚赴任江都,若无大兵威慑,我怕那边有人起了反复,到时岂不落下埋怨?”

第1096章拜访

    李大亮的担心并非无的放矢,王泽率人去江都赴任,没走潼关,走的是武关方向,直至江陵。
    不论王泽,还是李道宗等人,都有意跟李靖谈一谈,不但从江陵借走了些船只,还有意让江右的唐军作为后盾,以震慑不臣。
    如果把尉迟恭的数万大军调回江陵,便有违当初的一些承诺。
    但李靖想事的角度则和他不一样,笑笑便道:“即便那边乱起,你道王尚书真愿意让咱们出兵平乱?不过是想让咱们陈兵江口,虚应故事罢了。
    不到万不得已,他哪会传信让尉迟将军出兵江都,那只能说其无能,不能控制局面……
    所以不需多做理会,而且我毕竟治政荆襄诸郡,而非是江南大都督。
    再有就是尉迟将军乃朝廷上将,驻兵江口已半载有余,无所事事之下,难免有所怨怪,我看今年出征岭南就让他去走一遭吧。
    不然他在江口待的久了,上请调离,咱们留还是不留?唉,是该跟尉迟将军好好谈一谈了啊。”
    李大亮恍然中,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了四个字,骄兵悍将。
    李靖主政江右,考量的不止是政事,还得把握人心。
    不论是尉迟恭,还是如今任职夔州总管的宇文镬,都出身军旅,如非必要,是无法让久经战阵的他们总停留在一个地方的。
    他们身上的行伍痕迹太重,出将入相的说法基本上跟他们无缘,所以用他们来主掌民事纯属自找麻烦。
    就像宇文镬在蜀东的主要作用就是镇压蛮族叛乱,去年时大破蛮帅冉肇则,顺势举起屠刀,已经杀的蜀东蛮族心胆俱寒,躲在山林之间瑟瑟发抖,几乎不敢冒头了。
    之后就是按照李靖所上的平蛮十策,开始招抚蛮族降人,并训练他们,准备在今后几年当中让他们进山清剿同族以及那些逃入山林的李渊余孽。
    更为隐秘的事情则是,他们还在寻找秦王李世民的踪迹,李世民逃入蜀中之后便没了踪迹,皇帝还不太放心,于是传信令蜀中的心腹们留意此事。
    蜀中各处都在和蛮族较劲,这就是其中一个原因。
    和李世民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王世充,这人也失踪了,只不过事情过去几年,没人再去在意他的死活而已。
    李靖和李大亮这个心腹几乎是无话不谈,对待他如同子侄一般,在别人那里一句话的事,其余的你得自己去琢磨,跟李大亮说话则不然,前因后果就说的极为明白。
    时不时的再问问李大亮的意见,李大亮也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不管对错有什么说什么,只要有一二中的,李靖就会夸上两句。
    不管从哪方面来讲,李靖在对待自己人上面都没的说。
    到了都督府,李靖随意的吩咐了一句,“记得给公主的礼物赶快送过去吧,顺便探看一下公主的近况……”
    李大亮诺诺应是,在此事上也不好多说什么。
    他们口中的公主自然不是扶风郡长公主李春,而是前平阳公主李秀宁。
    李靖和他都受过人家的恩惠,如今得势了却不能忘本,时常书信往来,礼物奉上,好在公主和皇帝……不然的话他们这些人可就尴尬了。
    尤其是李靖,那可是皇后的父亲,李大亮只要想想这事,都得替李靖纠结一番,何况是李靖本人了。
    …………………………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李秀宁就没那么纠结,她正在接待一位“贵客”,虽然随时有可能变成上门找事的恶客,但却不得不亲自相陪。
    不用问了,如今敢上李秀宁府上滋事的可不多,皇帝目光逡巡之下,除了皇后之外,也就是扶风郡长公主李春了。
    左武侯卫大将军徐世绩回京述职,李春自然极为高兴,打着迎接夫君的幌子出京到潼关转了一圈。
    与徐世绩一道回来之后,在府中腻歪了几天,徐世绩开始到处访友,她在府中也有点待不住了。
    本来按照习惯想去成国夫人府上转转,可徐世绩跟她说,突厥使节正在京师,和那边走动的很勤,她见了难免尴尬。
    与突厥会盟之事在京师已经传开,听说突厥使节正在极力促成此事,她与使节碰见确实有点不妥,所以她便不打算去那边闲晃。
    入宫去找阿史那天香等玩伴吧,前些时选秀刚过,入宫碰到那些娇滴滴的小美人她又觉得闹心。
    而且皇后有了身孕,她不能找其过手,那多没意思。
    于是突发奇想间,不如去见见李秀宁,看看她长成什么样子了,她们只在晋地见过,那会的李秀宁可是骄傲的紧,根本不愿同李春多说一个字。
    那时她还羡慕过人家的家世以及礼仪气度……
    如今她到长安也两年了,还未曾跟李秀宁打过交道,只是听阿史那天香,王贞她们说,皇帝常去那边走动。
    哼,奸夫吟妇……
    也不知李三娘如今长成了什么模样,能把大哥迷的神魂颠倒,连名声都不顾了。
    嗯,她这点恋兄情结算是改不掉了,即便嫁了人,对兄长的私生活依旧保持着关注。
    ………………
    按照贵族礼仪,先送拜帖上门,说明我要来访,对方回帖很快,约定了时间,李春便兴致勃勃的拎着剑过去了。
    倒也没存多少恶意,好奇占了多数,大概就是若人还不错,以后常到这边走动……说不定什么时候能捉奸在床?
    她一直比较心大,猎奇的心情可以理解。
    再就是长安城中能与她相交的女子妇人倒是不在少数,可真正能走到她身边的人却没几个,而且兄长身边的女人是首选。
    李秀宁倒也闲着没事,莫名其妙的接到长公主的拜帖,就比较忐忑,拒绝肯定是下策,那就只能见一见,谈一谈。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在云内见到的那个小丫头,嗯,其实李春比她还大了几岁,可那会她是太原留守李渊的女儿,居高临下,对方自然也就成了无足轻重的小丫头。
    只不过风水轮流转,如今人家才是正牌的公主,她就是弱势的一方了……

第1097章痛处

    两女相见,火花四溅……

    好吧,想多了,她们相见走的都是正规的贵族流程,没有什么剑拔弩张,都是凛凛然如对大宾。

    李秀宁率人迎在府门之外,态度恭谨,在礼节之上一点不给人挑刺的机会,只是看着李春腰悬长剑而来,瞳孔不由自主便缩了缩。

    扶风郡长公主李春的“恶名”在她脑海中一下变得具体了起来。

    当然了,她倒也不怕什么,当年他领娘子军征战之时,恶人见过无数,有人拿把剑就想吓唬住她,那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当日云内一别,今日才得重见,却早已面目全非,真是令人唏嘘不已。”

    两人在众人簇拥之中入府,李秀宁感慨的说道。

    李春则是不时的打量着她,和当年在云内见到的那个贵族少女做着比较,见她淡然自持,并无卑微之色,不免有些失望。

    可那一身有别于其他女子的沉凝气度,却让人怎么也生不出厌恶之心,李春颇为无奈的承认,果然名不虚传。

    能在危难之中,以一女子之身,立住门户,巾帼之名自是不虚。

    不过一见面让她就吓了一跳的是,李秀宁小腹微隆,明显是有孕在身的样子,让她现在还有些惊疑不定,不时的就要瞅瞅对方的肚子,看上去贼头贼脑的好像随时都可能上手去摸一摸,看看真假。

    此时听出对方想叙旧,心中不免嘀咕,那时你眼中只有大哥和嫂嫂,又何曾看过我一眼?嘴上却道:“是啊,那时人还年少,嬉笑怒骂,尽都由心,现在哪里成啊。”

    敷衍之中,又微微侧目,瞄了李秀宁的肚子几眼。

    李秀宁其实也在打量李春,见其背脊挺拔,一身的英气掩也掩不住,神完气足,精力弥漫,好像随时都要飞上天的样子,也是有点羡慕。

    就是这人眼睛有点不老实,直让人想上去戳两下才解恨。

    她们都可以说都在当世最尊贵的女子之列,也都是隋末乱世的产物,比平常时节的贵族女子多出了十二分的刚强。

    而各有特质之下,其实难分轩轾,只是她们无论出身还是经历,都南辕北辙,这也让她们的性情有了极大的区别。

    如今她们都算是人至中年,李秀宁已深得中正平和之道,和人相处大气雍容,而李春……不太好说,活蹦乱跳,满脑子都是鬼主意,洒脱率性的就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

    如非还有人约束于她,不定早就出长安周游天下去了。

    她们年纪相仿,走在一处自然也就有些隐隐相较之意,只是稍稍接触,便晓得无法压过对方一头,遂也作罢。

    而且算起来,李春还是李秀宁的小姑,有着这种关系,她们心中各自计较,滋味尽都莫名。

    李秀宁见李春的目光又瞄过来,不由轻抚小腹,摆手让从人们离着远些,然后大大方方的笑道:“两个多月了,算起来今年年关前后你就要多个血脉至亲出来,我先在这里给你道喜了。”

    李春不庄重的咧了咧嘴,若是旁人跟她开这玩笑,她一定哈哈大笑,现在嘛,她想笑却又有点笑不出来,心里不由暗骂了一声,呸,好不要脸。

    她纠结的问了一句,“大哥他知道吗?”

    李秀宁稍露狡黠,“你知道了,他自然也就知道了,你说是不是?”

    李春眼珠转了转,不接这茬,看了看周围,语有深意的道:“这事不好说啊,我可不想多管。”

    李秀宁明白她的意思,这事确实不太好说,生出来不管男女,皇室中人流落在外总归都是麻烦。

    至于李破知不知道……他晓得此事的时候有点晚,很长时间没有出宫溜达了,直到李秀宁渐渐显怀,才有人密报宫中。

    也就是四月间的事情,那会李破正在为会盟,科举等事烦恼,抽不开身,至今还未到府中探望过。

    只是派了几个御医过来照看,渣的很。

    说话间,府中正厅到了,李秀宁束手邀客,李春也不客气,当先登堂入室。

    倒是没再去抢主位,那样一来火药味就太重了些,毕竟她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只是李秀宁很想让她把剑留在外面,你说你一个女人家家的,整日里带剑四处游走,成何体统?

    扶风李氏的门风啊,看来真得整饬一番。

    当然了,这还轮不到她来操心。

    分宾主落座,先奉上茶汤,酒菜其实也准备好了,但李秀宁不确定这位会不会接受款待,那就先说说话,瞧瞧她来这里做什么。

    前面有一塔没一搭的说了几句,还开了点玩笑,李秀宁便越加镇定了下来,此时便笑道:“我这府中不常来人,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公主莫要见怪。”

    她态度温和有礼,自带一种亲近之意,当然了,能得她如此相待之人,不论之前还是以后,自然都不会多。

    此时李春已解下佩剑横于膝上,身子坐的笔直如松,是李秀宁最为欣赏的坐姿,她这人极为重礼,而且挑剔的很。

    这世上除了她的双亲和李破,其他人若在她面前失礼,都会惹她不喜,这是当年领兵在外时落下的毛病,以一女子之身而领大兵,必然要注重威严规矩,不然麾下兵将怎会任她驱使?

    李春这会忍不住又瞅了瞅她的肚子,藏在案下,却是瞅不见了。

    “我还以为你会避而不见,不想……”李春摇头笑笑,“其实我一直不很明白一件事,今日想当面问一问,得罪之处你也莫要见怪。”

    李秀宁多聪明个人,听这话音,大致上便已晓得她想问什么,渐渐收拢笑容,轻轻颔首道:“咱们不算外人,有什么话尽管直言无妨。”

    李春琢磨了下措辞,有些话她其实憋在心里很久了,不敢去问大哥,在她看来问也白问,大哥鬼着呢,不想跟你说的事,你别想听到一句真话,一旦被逼的急了,一定会敲她脑壳,给她找些为难的事情来做。

    比如尽快生个孩儿出来什么的。

    “说起来咱们两家……相互为仇已久,就说大哥我们在云内的时候,云内军民为御突厥,死伤狼藉,那时李……李公为太原留守,却无一兵一卒来援,甚至连一粒粮草都不曾给予,大哥每每说起,都深为恼恨。

    后来举兵相伐,仇恨愈深,一直到挥兵入京……父兄皆殁之下,为何你还与大哥相会?国仇家恨都不敌情爱之想吗?”

    就像与人对决,直指要害。

    这也是第一次有人在李秀宁面前直接揭开那些血淋淋的过往,即便是她与李破相处之时,也都不会再提起那些恩怨纠缠的往事,因为他们有了默契和牵绊。

    李春则不同,她兴之所至,便不会顾忌太多,而且她确实有些担心大哥的安危,同床共枕之人若心怀异志,那才叫防不胜防。

    说着话,她的目光已经锐利如鹰,说完她的手已经放在了剑柄之上,心里也有些纠结,她若说假话,我是不是该上去捅她两下?

    至于她怎么分辨出真假,那就是属于她自己的自信了,就像她那老师严闾人所言,在剑手面前,真情还是假意一试便知。

    李秀宁已经预料到她会说什么,心绪波动不大,而且这个问题在她心中流转了千百遍,早已有了答案。

    只不过在她意料之外的是,问这个问题的不是李破或者是皇后李碧,而是李春罢了。

    至于她的那些亲族,谁敢当面质问于她,定然是活的不耐烦了……而且都还需在她羽翼之下求得庇护,求她还来不及,又怎会刺她痛处?

    最多最多也就是暗地里骂她两句而已。

    她神色渐渐变得黯然,“没想到问我的竟然是你……这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其实也不需过多的解释。

    我与你大哥相识之时,你也在侧,那时两家还算和睦,后来他派人来长安,救了李氏许多人的性命,才算有了牵系。

    咱们相逢相知于乱世,自然不比寻常,而且造化弄人,竟然相互征杀许久。

    他率兵过河之时,我正率兵驻守河边大仓,还准备率军冲杀上一场,以阻他过河,只是我那叔父退的太快,没来得及而已,你说可笑不可笑?

    所以说啊,两国相争,各为其主罢了,哪里会分什么对错?血流的再多,也只为公义,不涉私情。

    再者说了,我父兄亡故……陇西李氏却还在的,我若不护着他们,流下的血会更多,此中无奈之处,你试想一下,若易地而处,又该如何?

    其实这些话本不该宣之于口,只是你是他的至亲之人,向你倾诉一二倒也没什么……”

    听了这些,李春当即有些后悔了,干嘛问这些呢?真假分不太清,反而弄的自己挺难受的,何苦来哉?

    大哥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只有他骗人的份,还能被人给骗了?

    半晌她才憋出一句话,“你且放心,我不会外传的。”

    当然了,也就是有点难受罢了,同情是不会有的,她和兄长在马邑的风雪中走出来,心肠早已坚硬如铁,陇西李氏的人死不死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别想赚她一滴眼泪。

第1098章年号

    李春登了李秀宁的门,事情不算大,却有人立即报入了宫中。

    李破正在太极殿处置政务,听到禀报也只道了一声胡闹,便不再关注。

    他主要是对李秀宁比较有信心,相信她会好好款待李春,而李春从来吃软不吃硬,只要好好相待,她们便闹不起来。

    他如今手头上的事情多如牛毛,顾不上这点小事。

    这段时间小朝会是一场接着一场,关于税赋的框架正在成型,三省的官员渐渐参与了进来,上书言事的人越来越多。

    也就是说战乱渐止之后,朝廷的重心正在从军事上往政务上转移,这也是大唐开国之后最重要的一个时间段。

    治平需要政策上的支持……

    所以无论政治还是军事,在这个关键时刻都需要进行调整,从魏晋以来,一些好的政策会延续下去,一些显而易见的弊政则要进行改革。

    比如前隋的大仓制度,是隋末战乱声势如此浩大的重要原因之一,为了争夺各处大仓,诸侯们拼命厮杀,流下了无数的鲜血。

    杨玄感攻洛阳,翟让,李密,王世充,加上宇文化及在河南混战成一团,其实归根结底为的就是争夺洛口大仓。

    那是前隋建立的最大的一处粮仓,一直到一千多年之后,犹能在地下挖出隐蔽的仓房,里面还有储存的粮食,你说能不让人眼红?

    而李破走飞狐道,出涿郡,跟罗艺大战一场,为的也不过是堆积于涿郡大仓的粮草。

    关西的永丰大仓为李渊所据,在战争中消耗的一干二净。

    凉州,灵州的两处大仓都是隋军控制西北的基础,像蝗虫一样的白喻娑叛军能肆虐多时,便是因为得了这些粮草所致。

    弊端是如此的明显,可大家讨论起来,多数的朝臣却都不认为应该彻底废止大仓制度,因为它有着非常大的优点。

    有了足够的积蓄,各地无论是受灾之后赈济灾民,还是临时用兵,都能游刃有余,大致上的意思其实就是只要别再出个像杨广那样的皇帝,大仓制度就完全可以保留下来。

    尤其是大唐立国未久,各处还在剿匪,需要囤积粮草应对局面。

    所以鉴于前隋之弊,还有现实所需,仓储之制做出的改变也就显而易见了,分散于各郡,不再堆积于一处。

    这很大程度上增加了朝廷的管理难度和管理成本,却也让地方少了许多麻烦,更有利于折冲府的设立。

    其间的利弊其实很难说的清楚,只能看效果如何。

    任何政策的初衷其实都是好的,弊端丛生之时也意味着一个王朝的衰落,那时落下的每一片雪花好像都不是无辜的。

    总体来说,朝中又进入到了一个繁忙的时节,所有的零部件都运转了起来。

    而作为这台机器的核心,李破也忙的焦头烂额。

    而且他还在惦记着其他事情,侍中封德彝上请再改年号,元贞这个年号是李破登基时所立,国号有些争议之处,年号则一体通过。

    如今统一了天下,改个年号倒也合情合理。

    李破有所意动,这时便把封德彝,长孙顺德,宇文士及三人召到面前。

    李破有些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挥退想要上来帮忙的宦官,跟几个人道:“新朝新气象,改个年号倒不算什么,我想的是……自先秦始皇帝称帝以来,你们算过没有,有多少年号存世?”

    几位大才面面相觑,心说这哪记得清楚?至尊这是又想做什么?

    长孙顺德甚至埋怨的看了封德彝一眼,就你会拍马屁,元贞才用了不到两年,改什么改,要改也要等稳一稳再说嘛。

    提议的是封德彝,他不能不说话,而且还得给皇帝上上课,于是便试探着道:“前秦两世而亡,并无年号之说。

    汉武之前,多为追命,直至武帝狩白鳞而喜,遂称元狩,帝年方始,之后诸帝年号频改,臣也记不太清了,不过逢福而立,遇乱则改,一朝之下,少则三四,多则五六……

    乃至汉末魏晋,天下大乱,帝号频出,年号之杂,除非查阅典籍,不然臣也数不清楚,臣今上请改年,也只除旧立新之意而已,至尊的意思是……”

    李破摆了摆手笑道:“我没有责怪卿的意思,朕只是觉得纪年太过混乱……有鉴于此,不如让朝野内外都省事一些,以始皇帝统一六国,登基称帝为元年,之前纪元为公元前,之后为公元后。

    如此一来能省去不少麻烦,就像是爱卿你,也不用再去记那些繁杂的年号,也能为后人们省去许多脑筋,岂不美哉?”

    …………

    对皇帝的“突发奇想”,几个人都是措手不及,这样也行?三人很是震惊,之前的皇帝们估计连想也未曾想到过吧?

    宇文士及年轻,脑筋转的快,也最容易接受新事物,率先起身一礼道:“至尊之气魄,不逊秦皇汉武也,只此一事,必能流名千古,为后人所记。”

    封德彝和长孙顺德也是恍然,他娘的改个年号算什么,我把前面的纪年一道都给改了,如此录入史册的话,光年号上面就可以大做文章。

    只要人们念叨一声公元,估计就得想起是谁改的,轻轻松松便留下了姓名,心思之精巧实在令人叹服不已。

    而且还是以始皇帝为始,并不以自身为重,理由充分,度量上也足以让人称道。

    封德彝诚心赞道:“如此大善矣,看来之后读史之人都要谢上至尊一声了。”

    可不是嘛,年号纷杂,连他这样的人都记不太清,也足以弄的其他人头昏脑涨,几个皇帝下来,便有不知何年何月之感。

    长孙顺德也连连点头,觉得此事应该做一做。

    李破瞅着他们的样子,心里比较得意,后来人应该会感谢他吧?等到时机合适,把度量衡也都再弄一弄,再过些年把经纬度设一下,本初子午线就他娘的以长安为起点……

    实际上,以公元为纪年,首先方便的其实是史官,再有就是百姓,皇帝们设下年号为的是自己,公元则是方便大家,优劣由此可见一斑。

    改变先从点点滴滴的“小事”做起,大唐的新气象可不是在座的三人能够预知的……

第1099章术数

    纪年其实包含了许多东西。

    要是稍微细一些来说的话,此时采用的其实是干支记年法,用天干地支作为支撑,六十年为一周期,其中又夹杂着二十四节气之类的东西。

    大多都是根据星象,时节演变而来,整体来说其实已经非常科学了。

    在这个上面李破别说改了,能看明白就算不错。

    而用公元纪法,简化的是历史纪年,跟其他没多大关系,有利于将整个华夏历史整合为一个整体,哪一年发生了什么事情,罗列下来就会显得很清晰。

    这在当世无疑算是一个创举,但实际上影响不大。

    即便后面的皇帝们沿用这个记法,该改年号还是会改年号,皇权天授,什么东西也磨灭不了皇帝的个性和威严。

    就像李破“创立”公元记法,他也不会将元贞年号拿掉,用公元来计数,那纯属是自残行为,臣下们也不会答应。

    封德彝三人能如此干脆的表态支持,其实也正看到了这一点,不然的话,就算想拍皇帝的马屁,也不会这么兴高采烈,总得和钦天监的人商量一下才成。

    总体上可以归为皇帝的突发奇想,又无伤大雅之下,可以施行的范围之内。

    唯一为此将付出些什么的是秘书监,太史监的人们,他们主持修订史册,要把历代纪年改过来,那可是一个不小的工程,算数不好的人还真做不来。

    ……………………

    晚间,李破身心俱疲的去了后宫,路上的时候有人来报,长公主离开了李秀宁府邸,正奔着宫中而来,显然是怕大哥生气教训于她,来自己做个汇报。

    李破也不去管她,没打起来就好,李三娘有孕在身……想到这个,李破不免有些心虚,生个女儿还好说,如果是个儿子的话……

    那还真就很麻烦,尤其还是和陇西李氏的女儿生的儿子……是人估计都得想想,他长大了的话,对皇位是不是个威胁呢?

    这就是皇室血脉流落在外的致命之处,很可能在多年之后发生不忍言的事情。

    李破暗自叹了口气,没管住下本身,要是有什么麻烦,他也只能认了。

    进了内廷,阿史那容真抱着女儿就出现了,不稀奇,愿意给阿史那贵妃报信的人不止一个,只要他出宫或者是回来内廷,这边都会第一时间知道。

    李破把两岁多的女儿抱起来掂量了一下,分量又长了许多,再瞧瞧阿史那容真那模样,寻思着女儿长大了肯定也很“威猛”,有女承母业的潜质。

    若能掌管羽林卫士的话,到时候他的哥哥弟弟们想要争皇位,是不是还要看她的脸色?想到这里,李破就对着女儿眉开眼笑了起来。

    李真却很不给面子,因为不常见他,就有些怕生,挣扎着要回去母亲的怀抱,却被母亲瞪了一眼,顿时不敢动弹了。

    李破抱着女儿在辇上一晃一晃,李真终于觉着有趣了一些,咯咯咯的笑了起来,李破就笑道:“你别整日里吓唬她,多大点个人,见了母亲和见了猫似的……可惜,没传下你那双眼睛,不然肯定不怕你。”

    阿史那容真还是老样子,他说什么都是好的,对的,尤其是还在赞她的眼睛,就更让她欢喜无比。

    “别对她太好,总得让她知道该敬畏于谁。”

    李破不以为意的笑笑,他倒真想瞧瞧李真长大了会怎样,有这样一位母亲,是会被管的唯唯诺诺,还是像李春那样无法无天,估计是后者居多吧?毕竟还有他这样一位父亲,脑筋应该会聪明一些。

    他撒手掌柜当惯了,对子女的教育问题真是想的开。

    一边逗弄着女儿,他则一边吩咐道:“去把皇子叫到清宁宫来。”

    ……………………

    其实不用叫,李原正在清宁宫中写大字,已经被母亲教训的头都抬不起来了,他的学业是真成问题,一到清宁宫就没好日子过。

    随着他年岁渐长,作为皇嫡长的压力也扑面而来,如今天下一统,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求立太子……时间紧迫啊。

    李原今年才刚六岁,李破认为此时晋太子位有点早,怎么也得过了黄口之年再说,懂点事了,才能不为臣下所左右嘛。

    抱着女儿进了殿内,瞅见儿子在那里愁眉苦脸的写字,李破不由一笑,把女儿放在地上,李真立即撒了欢似的奔向了皇后,对自己的亲生父母可谓是毫不留恋。

    李碧明显也很喜欢她,本来还怒气冲冲的跟儿子较劲,这会就慈祥的跟什么似的,将李真揽在身边。

    李原也站起来给父皇施礼问安,李破摆了摆手让他坐下。

    阿史那容真也不嫉妒女儿跟皇后亲近,找个地方坐下看了看李原,脸上也露出些笑容,她一直觉着又是读书又是写字的没什么大用,骑马射箭才应该是男人做的事情。

    不过时不时的看见皇后教训儿子,倒也挺有趣的。

    李破背着手来到李原身边,瞅了瞅儿子的笔迹,其实在他看来李原写的已经有些模样了,总归能认出是在写什么不是?比去年强的不是一点半点……

    好吧,他要求的有点低,主要是以他自己作为参照了。

    李原已经饱受摧残,见父皇又来,心中不由哀嚎连连,身子都僵硬了许多,写出来的字更丑了几分。

    李破没理会儿子的恐惧,一屁股坐在儿子的身边,准备给儿子加点码。

    只见他从袖口里掏摸了一下,便拿出一张纸来,铺到桌案之上,然后敲了敲儿子的小脑袋,“先不忙写了,把这个背下来,过几日我再教你别的。”

    李原小心的放下笔看过去,有些字他倒认得,一二三四(繁体)……但它们下面那鬼画符一样的东西是什么?

    李原茫然的看向父亲,却觉得自己真正苦难的日子就要开始了。

    李破终于表现出了作为一个父亲的耐心,点了点纸上的阿拉伯数字道:“这是天竺番文中的数字,读音按照咱们的来,只是写法不同。

    1234以此类推,此乃术数之学,简单的很,来,跟我念……”

    李破亲自教导儿子的时候非常少见,李碧惊讶之下抱着李真凑了过来,往桌案上看了看,眉头当即就皱了起来,竟然不认得。

    在李破教导之下,李原老实而又艰难的辨认着那歪七扭八的数字,丝毫没感觉出数字之优美,更无法知道它在算学上的优越性,只是觉得父皇比母后还要凶上几分,竟然让他来学见鬼的番文……

    李破教了一会,让李原自己琢磨,并布下作业,让他每天写上几遍,直到背熟,十天之后会亲自考较。

    ……………………

    李碧忍了半晌,看他不再跟儿子唠叨,才小声道:“这是什么?夫君竟然还懂番文?我怎么不晓得?”

    李破大模大样的哼了一声道:“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哎,你别急啊,我在北边草原上救过一个和尚,他说他来自天竺,便教了我这些。

    所谓父有所学,子必承之嘛,告诉他的那些老师,皇子的术数学问就由我来教了,别小看啊,这些也只皮毛,等到学问渐深时方显工夫,将来我还要在长安书院试行这些,他现在懂了,将来会极有好处。”

    李碧半信半疑的看着丈夫,心里想的是,前些时他说起塞外的生活的时候,可没有一个和尚……

    不过丈夫最后一句打动了她,不由迟疑的道:“这些能有什么用?可别让原儿分心旁顾,耽误了学业。”

    李破瞪起眼睛,理直气壮的道:“妇人之见,术数乃正学之一,怎么会让人分心?算学好了,做什么事都能知前而想后。

    你看看人家何桂林,都多大岁数了,还能神思清明,就是得益于精通算学,嗯,对了,过后得寻他参详一下,看看能不能对他有所助益,他弄的那个何氏工物拖的也太久了……”

    李碧瞅着他,一点也不放松,“真是和尚教的?来自天竺?那他不来咱们这,跑去草原做什么?那里可是天神和阿史那母狼的地盘。”

    死无对证的事情,李破才不怕,“迷路了呗,突厥人比较愚钝,需要佛祖的指点也说不定。”

    李碧咬了咬牙,知道问也问不出什么,就像是这么多年下来,直到近日才晓得丈夫的来历,硬是瞒了同床共枕的妻子十好几年,你说说这嘴巴得多严实?

    于是李碧又凑到儿子身边仔细瞧了瞧那些东西,真的和中原文字迥异,招手让阿史那容真过来也看了看,阿史那容真出身西域,许能辨识?

    阿史那容真非常干脆的摇头,没见过。

    李破饮着茶,稍微歇了歇,才重又过去推开妻子,手把手的教导儿子怎么书写,一边教一边心里念叨着。

    儿子啊,你可别怪你老子,艰难的还在后面呢,从一写到一百那只是学前教育,九九乘法表估计你就得背一阵子,等加减乘除弄明白了,你也就是小学二三年级的水平……

    李原眼睛都在画圈,此时更是敏感的感觉到了来自父亲的恶意,背后一阵发寒……

第1100章天竺

    “天竺乃地上佛国,据说高僧大德无数,广布甘霖,众生平等,那僧人自天竺而来,不教授夫君佛法,却许以算学?”

    李碧很具求知精神,等儿子灰溜溜的走了,开始不停追问。

    算是让李破真实的体会到了一句谎言需要无数谎言来遮掩的真理,可他总不能说这些是自己梦到的吧?

    他已经有了一次夜梦神人的前科,于是这次就换了个花样,而且阿拉伯数字据传确实应该是南亚次大陆地区首先创造出来的,之所以叫阿拉伯数字,不过是因为从那里开始传入欧洲而已。

    这些他倒是还都记得,只不过当世天竺有没有形成数学的一些基础体系,或者是不是发明出了阿拉伯数字,他也不太清楚。

    可天竺那边的事情在中原其实也都是些传闻,汉时天竺佛教传入中原,北魏时期,有准确记载的就是天竺僧人达摩在洛阳等地传教,佛徒们渐渐开始奉达摩为祖师,最典型的就是嵩山少林寺。

    因为其地近洛阳,正是达摩落脚之处,应该算是大乘佛教的起始。

    其实到了那会佛教渐渐传遍中原,到了前隋进入了一个鼎盛时期,北方还则罢了,南边崇信佛法的人日渐增多,贵族们更是趋之若鹜,开始大肆兴建佛寺,和道教产生了很严重的冲突。

    当时文皇帝杨坚就是一个尼姑抚养长大,可当他登基之后,眼见人们崇佛敬神,不理实务,也是深恶痛绝。

    而且一些诸侯余孽借佛祖之名聚众,很多和尚也参与其中,抗拒朝廷大策,于是他便想要拆毁寺庙,驱赶信众。

    当然了,受到了非常大的阻力。

    杨广在那时崭露头角,维护南人佛众,所以让南人非常感激,就算他第三次去江都时已落魄非常,还是受到了江南贵族们的欢迎,因为人们还记得他的诸般恩惠。

    只是当南边的战火也开始熊熊燃烧起来的时候,就没什么人再往他跟前凑了。

    ……………………

    天竺那边的人对宗教的贡献很大,也不怪后来科技昌明的时代,那边还有那么多的人癫狂的信教,甚至已经到了愚昧的程度。

    而在当世,去过天竺又能平安回到中原的人估计是没有一个,大多数人都是把天竺当做了佛教圣地,但圣地是个什么模样,大家只能靠想象。

    就是那种佛祖坐于莲花之上**,高僧云集于左右,虔诚的信众远远旁观,载歌载舞,天上异象连连的景象。

    实际上呢,李破觉着那边的人估计正在吃糠咽菜,种姓制度就算没达到顶峰,应该也在施行当中了。

    有了种姓制度的压制,那可比中原的九品中正制残酷多了,而且那边从来没有一个统一的国家,天竺这样的称呼其实是统称而已。

    佛法加种姓,我的天……还众生平等,也就是说说而已。

    明智的人想想就能明白的谎言,谁又能和佛祖平起平坐呢?

    “你也莫要多问了,那僧人长的乌漆嘛黑的,和传闻中的昆仑奴相仿,其余的嘛,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口吐人言,就是那个样子了。

    至于佛法,你看你家夫君像是个会阪依佛祖的人吗?管子有云,仓禀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

    塞外军寨,生活艰难,连肚皮都填不饱,还敬什么佛祖,那僧人终日枯坐参禅,若非我们供养,早就饿死了,教咱点术数之学,只能赔偿以万一而已。”

    李碧知道丈夫又在胡说八道,却也无奈的很,这么多年下来,她也知道丈夫百无禁忌,对佛祖,神明漫无敬意,着实是一颗无法感化的顽石。

    也怕刺激的他恼了,行那伐山破庙之举。

    于是哼哼两声,嘟囔了一句,“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佛法劝人向善,修功德以求来世,还是好的……”

    见妻子气焰渐消,李破也不为己甚,糊弄过去就完了。

    他从去年开始,一直在私下里编造基础数学读物,准备给大唐的工程建设添砖加瓦,同时也得研究一下当世的数学水平,明里暗里都忙的不行,可没工夫跟妻子斗嘴。

    说话间,酒菜已经摆上,饥肠辘辘的李破立即埋案大嚼,酒是不能喝了,无数的政务在等着他,晕乎乎的可不成。

    李碧也不再纠缠,瞅他吃的香甜,嘴角渐渐露出些笑意,扶着腰身凑上来,也用了几口,她最近胃口不太好,刚才又跟儿子生了一肚子的气,吃了些便放下了筷子。

    阿史那容真却已经用过晚饭,此时便百无聊赖的抓过女儿,不停的摆弄起来,一会让女儿出拳,一会让她踢腿,不中意了便拿手指捅女儿两下。

    李真被母亲折腾的欲仙欲死,和刚才她的兄长有的一拼。

    一家子“其乐融融”间,李春终于到了,进来后给兄长,嫂嫂施礼,李破歪头看了看她,一张脸喝的红扑扑的,看来在那边没少饮了。

    李春有些心虚的坐到榻上,李碧似笑非笑的就问,“你这一天过的真是逍遥自在,这是又到哪里去饮酒了?”

    李春嬉笑一声,“嫂嫂明知故问,我就不信满长安有什么事能瞒得过嫂嫂的耳目。”

    李碧笑笑,眯起眼睛,斜靠在榻上,立即有宫人上前给她垫上软垫,才幽幽道:“你呀,别一天到晚乱琢磨就行了,干点正事不好吗?

    驸马此次回京,你可得紧着些,若不能传宗接代,小心被夫家嫌弃,到时你再来寻我们哭诉,可就晚了。”

    李春嘿嘿一笑,不以为意,“他要有那胆量,我就把他休了……”

    李破继续用饭,不理她们,倒霉孩子……竟然去寻兄长的外室说话,事先也没打声招呼,真是欠管教。

    李春和嫂子斗了两句嘴,试探了一下李碧的态度,便多少放下了心,嫂嫂没生气,看来大哥治家有方。

    要是她家那位也有这等手段和气魄,她就……刺他两剑,若能不死的话,说明那是天意,大家还是夫妻。

    嗯,徐世绩这辈子怕是没有三妻四妾的福分了……

第1101章质问

    大唐元贞三年五月初,中书令萧禹以怀念旧国,阴谋不轨,诽谤君上事,上请斩萧阆等四人。

    这次李破没有再发下三省议决,因为这些人都是梁国旧臣,本就身处刀剑之下,却还不能谨言慎行,俨然是一种挑衅行为。

    他要不怒上一怒,旁人还以为皇帝真的心软到了如此地步,竟然连这等样人都不忍相害,对于君王来说,那就不是什么仁厚了,而是懦弱可欺。

    于是李破“大怒”,令人立斩萧阆等人及其子弟三十余人于街市之上。

    效果嘛马马虎虎,远不如杀高慎等人时那么令关西众人震撼,而梁国旧臣们多已奔赴地方任职,知道萧阆被杀的消息的时候,就算有兔死狐悲之意,也没人跟他们分享了。

    留在朝中的不多,像御使大夫高季辅就没怎么把这当回事,甚至觉得萧阆早该死了,这些人都是梁国败亡的罪魁祸首。

    不能早早追随君王于地下,还厚着脸皮来到长安……此时授首,正是大快人心之事……他就是有点担心皇帝杀顺了手,殃及无辜。

    其实这就是杀降的弊端所在,高季辅和丘和等人明显跟萧阆不是一路人,但萧阆一死,他却还是要担心一下。

    这还只是前梁国内史令萧阆,若是萧铣死在长安,后果将会严重的多。

    总的来说,此事没有激起太多的浪花,却包含着来自皇帝的浓重的警告意味,值得梁国旧臣们掂量一下。

    而有人却不管那么多,比如杜伏威……他也是降人,萧阆刚掉了脑袋,他便上书请求皇帝把他的家财兑换一下,之外就是请求建立一所书院。

    李破在百忙之中仔细瞧了瞧,那个马周还真有些才能,一条条的把前因后果写的都很明白。

    杜伏威的鬼主意到了他这里,就变成了辅助君王,建功立业,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在表达拳拳之意的同时,把杜伏威摘的也很干净。

    李破在上面批了一句,国力疲敝,出海或有良机?

    然后命人转给三省,这事不算大,只是上书的人有点问题,估计臣子们要猜疑一下,李破准备找个时间再跟杜伏威谈一谈。

    用杜伏威的家资建书院现在肯定是不成,尤其是归降的诸侯,你如此光明正大的招揽人才,是想要东山再起吗?

    可如今精通海事之人就杜伏威他们那一小撮,不用他们还真不成……

    李破稍微有点纠结,而且他确实想见一见杜伏威的那些旧部,看看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物。

    但现在肯定不是时候,那些人心怀疑惧,让他们进京几乎等同于逼他们造反,那些人一定会以为你要把他们全都杀了。

    所以还得慢慢来,一个两个有了功勋在身,召他们入京赏赐,怀柔其心,才能放心任用。

    ……………………

    于是李破先放下了这事,让杜伏威的奏疏先在三省流转一番,看看臣下们的意思再说,差不多就是等等看的意思。

    五月中,宇文歆的奏疏来到了长安。

    李破是看了又看,真想将宇文歆弄回长安好好问问……

    突利汗阿史那多闻……颉利汗阿史那求罗刚带兵从榆林,朔方到灵州一线走了一圈,他竟然带兵去打辽东城了?

    要真是这样的话,突厥人脑子里都想的什么啊这是?

    这是阿史那杨环的意思,还是阿史那多闻的战略独走?阿史那牡丹对此只字未提,是不知道呢,还是故意隐瞒?

    宇文歆的担心是有必要的,如果阿史那多闻占据了辽东城,转头就能图谋幽州,东北一线很可能会面对年年侵扰的局面,必定要有重兵把守。

    这不符合李破对将来的战略构想,他与突厥会盟就是想让北方整个平静下来,如果突厥可汗约束不住他的臣下们,会盟将毫无意义可言。

    而且诱人的地方在于,阿史那多闻如果秋天时对辽东用兵,后方空虚之下,战略上制定得当的话,很可能让阿史那多闻折戟于辽东城下。

    那将重创突厥的实力。

    可话说回来了,在与突厥往来商量会盟的当口,却出兵去攻打它,突厥人一定会发疯的,到时两国全面开战,无论对于大唐,还是突厥来说,结果将难以预料。

    李破不想跟杨坚一样,拼了命的去赌一把,而且他没有杨坚那么厚的底子,不然他也不会应突厥可汗所请,去跟她会盟。

    ……………………

    “传突厥使节阿史那牡丹来见。”

    李破纠结良久,最终还是决定以谈为主,和突厥开战并不在他选项之中,如果冒然派宇文歆去攻打阿史那多闻,那是标准的军事冒险。

    当年他只是一方诸侯,用军事冒险来换取生存空间无可厚非,可现在他是大唐皇帝,不能再把抢夺突厥人的牛羊来作为目标了。

    ……………………

    阿史那牡丹正在整理行囊,准备启程回去突厥,她要跟可汗好好商谈一次。

    会盟看上去已不可避免,在她提出会盟,对方又没有反对的情形之下,突厥便失去了对此事的绝对控制权,食言而肥的结果就是两国交恶,甚至是流下鲜血。

    阿史那牡丹之所以此时准备回去突厥王庭,其实就是因为她感觉到会盟并不算是个好主意。

    但在长安待了两个多月,清楚了大唐朝中的风向,那也便到了回去跟可汗商量一下会盟时该谈些什么的时候了。

    长安和突厥王庭往来不便,书信的话,来回一次快的要半月之久,慢的话……你可能永远都收不到了。

    所以关于大唐内部的一些消息和看法,她要回去亲自向可汗禀报一下,比如说大唐已经初步统一了中原,好像还很虚弱,但已不容小觑。

    大唐皇帝身边的臣子们的性情如何,才能怎样,如此种种,都可以成为她回去王庭的理由。

    当然了,在这之前她要觐见皇帝,并确认大唐对会盟之事的态度,如果不出她所料的话,她会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等到秋末冬初,她会再来长安一次,并在长安过冬,争取在明年秋天让两国可汗见上一面。

    使者很辛苦,而且时刻处于危险之中,在当世算是一个比较要命的职位,现在看来,阿史那牡丹干的还不错。

    这主要是得益于突厥的强大以及阿史那牡丹的个人能力,当然,她没碰上把她弄去放羊的暴躁家伙也是原因之一。

    …………………………

    阿史那牡丹来的很快,她还以为是皇帝知道她要回去王庭,便想给她送送行什么的,顺便把会盟的事情定下来。

    她头一次进入太极殿,在长安待的时间稍微长一些,她便已不再拿突厥王庭来跟这里做什么对比,因为那根本没有任何的可比性。

    草原上缺少的可不光是能工巧匠,人力物力上都要比南边逊色的多,想要建造出长安这样的大城,穷尽突厥之国力估计也够呛,可南边建造这座长安城却只用了一年……

    好吧,草原上的游牧民族跟中原农耕文明的区别在这上面表现的非常具体,一个擅长破坏,一个善于建设,天生的敌人。

    太极殿偏殿当中,李破屏退了臣下,只留下了谏义大夫魏征和起居郎薛元敬在侧。

    在突厥提出会盟的当下,李破不会再在无人陪同之下私见突厥使节,因为那会让臣下产生不必要的误解。

    总是担心皇帝跟突厥秘密达成了一些交易……

    …………………………

    “阿史那牡丹拜见至尊。”

    五月仲夏之时正是北方最好的时节,外间阳光明媚,微风送暖,太极殿中也亮亮堂堂,不凉不热。

    李破摆手道了一声,“不用多礼,坐下说话吧。”

    等到对方坐定,看着在长安日子过的不错,吃的红光满面,好像还胖了一圈的阿史那牡丹,李破不由一笑,心说你这是给突厥节省了不少米粮?

    而且美白效果一流,阿史那牡丹脸颊上的草原红也淡了许多,说明长安的水土确实养人,再加上一对蓝眼珠,很有些异国风情。

    “你这气色可是越来越好了,要我说啊,你不如常驻长安,草原上的风雪对人可不太友善。”

    阿史那牡丹笑答,“至尊又在取笑于我……那是天神对子民们的考验,离开了那里,过的再好,也得不到天神的庇佑,对我们来说,可未必是好事啊。”

    李破心说,天神还真是好用,什么时候都能拿出来当做挡箭牌。

    “可有些人未必有你这么虔诚吧?比如说阿史那多闻?”

    阿史那牡丹一下便打起了精神,从这位口中听到东方汗的名字可不是什么好事,她琢磨了一下,明知故问道:“阿史那多闻?至尊说的是突利汗吗?”

    李破道:“我还能说的谁呢?他就像是中原的诸侯,我才得到臣下禀报,他不但与窦建德有着往来,而且他还在攻打辽东城,他的野心就像草原上燃起的篝火一般显眼。

    可汗想要邀请我去相见,难道没有一点的诚意吗?你应该明白他占据了辽东城的后果,如果是可汗的授意,那样的话,我们之间的会盟又有何意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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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雄介绍:
大业六年,强盛的大隋迎来了转折点。 这一年,隋帝杨广开始准备征伐高句丽,顺势拉开了隋末战乱的序幕。 接下来的几年间,天下板荡,群雄并起。 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草莽豪杰,门阀世家,纷纷粉墨登场,逐鹿天下。 北方突厥汗国,雄踞漠北,虎视眈眈。 内忧外患之下,一个强大的帝国,最终轰然崩塌。 这是个最具传奇色彩的时代,也同样是中原大地最为混乱黑暗的时节。 就在这样一个时候,一个来历奇异的边塞少年,带着草原的风寒,和一股满不在乎的劲头,一头扎进了这乱世漩涡之中。北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