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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河边草     北雄txt下载     北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02章质问(二)

    阿史那多闻的所作所为,阿史那牡丹知道一些。

    而且自阿史那多闻成为突利汗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到王庭过,每次相召,阿史那多闻都以各种理由搪塞。

    自阿史那杨环登位以来,会盟过突厥各部首领三次,一次比一次盛大,阿史那多闻却都未曾亲自来见。

    如果按照中原的说法,那就是不臣之心已昭然若揭。

    当年其人在王庭中对义成公主有多恭顺,此时就显得有多傲慢,就像李破所言,阿史那多闻在突厥国中的野心是如此的显眼,作为可汗的阿史那杨环以及他的近侍们不可能不知道。

    几年前阿史那多闻率众击退了室韦南迁部族,让契丹各部很是感激,就此理顺了阿史那埃利佛留下的烂摊子。

    于是野心便像草原上的野草一般疯长了起来,这几年他一直在跟不听从他命令的契丹,靺鞨等东边的部族较劲。

    去年更是率兵去了辽东城下,清剿了一些高句丽的坞堡,为今年攻打辽东城做好了前期的准备。

    这些消息在王庭中都有所流传,可汗对阿史那求罗等人那般容忍,其实也是顾及于此,因为东西两个小可汗的实力在这些年发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甚至与南边新兴的大唐交好,也有出于这方面的考量的原因。

    可以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李破不愿跟突厥撕破脸皮,是鉴于国内战乱方止,国力疲惫。

    而对于突厥来说始毕可汗南征,以及一直困扰突厥国内的痼疾,让它也不敢与人轻启战端。

    而且两边的主人思维比较相近,没谁暴躁而又冲动,于是这些年达成了一定的互不攻伐的默契,如今还在想着更进一步,成为更为牢固的盟友。

    这些考量阿史那牡丹自然不会跟李破明言,作为突厥的使者,她很清楚她不是来长安诉苦的,而是要为突厥争取最大的利益。

    向对方暴露自己的弱点,换来的肯定不是宽容和怜悯,很可能是无情的嘲笑甚至是撕咬,就像草原上两只狼王相遇,谁也不会把柔软的腹部亮给对方一样。

    阿史那牡丹心念电转之间,惊愕的反问道:“难道至尊跟高句丽已经结成了盟友吗?前隋将士在那里流下了那么多的鲜血,难道至尊都忘记了吗?”

    李破脸上一下浮现出了灿烂的笑容,按照他的习惯,此时已是有些恼了。

    “这么说来,阿史那多闻去攻打高句丽是替前隋将士报仇?那要是这样,我听说契丹诸部不很驯服,也想派兵去为突厥做点什么,可汗不会反对吧?”

    阿史那牡丹抽动了一下嘴角,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了很多不好的回忆,阿史那埃利佛的面容更是一闪而过。

    李破看着她,一字一句的道:“你回去告诉可汗,我也想见一见她,并当面送上我的问候,可阿史那多闻秋天一旦动兵……你如果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朕便来跟你解释一下。

    阿史那多闻将在那里坐大难制,以他的作为来看,一旦占据了辽东城,一定会来侵扰幽州。

    我想可汗也不会愿意看到那样的情形发生吧?”

    李破的声音渐转幽然,“在中原如果诸侯失去约束会发生什么,我想可汗应该比我清楚,你说是不是?”

    阿史那牡丹沉默半晌,在这些话语当中她无疑感觉到了李破的决心和意志,于是干脆的道:“我这就启程回王庭,还请至尊耐心一些,我可以向至尊保证,阿史那多闻不会成为会盟的障碍。”

    李破点了点头,“但愿如此吧……你知道的,我与可汗虽未见过一面,可十几年来我们神交已久,而且向来亲善。

    若因为一个区区蠢人而流下鲜血,种下仇恨,那并不值得不是吗?

    阿史那多闻多少年没有回去王庭了?每次可汗会盟诸部,连我都会派人去向可汗表达敬意,他作为东方汗却只敷衍了事,我觉得可汗对他过于宽容了。

    而且已经有臣下向我进言,与突厥可汗会盟不如跟阿史那多闻交好,你觉得这说的有道理吗?”

    见阿史那牡丹脸上终于稍稍变色,李破不由笑道:“放心,我与可汗交往多年,哪会去理会这些胡言乱语?

    就像阿史那罗恒,我也容他在大利城待了这些年不是?我已杀了那挑拨之人……所以冬初之前,我要听到可汗的答复。”

    …………………………

    阿史那牡丹忧心忡忡的离开了太极殿,这样的送行方式实在让人有点受不了,李破给她描绘出了一个比较可怕的愿景。

    一旦得到大唐的支持,阿史那多闻那蠢货一定会向突厥汗位发起挑战,这几乎是每一个阿史那子孙都无法拒绝的诱惑。

    虽然阿史那牡丹不认为天神之鞭会干那样的蠢事,但有那样的可能存在就不能不让人感到担忧。

    ……………………

    而在太极殿中,李破确实也在思考着这样的可能,他让人找来了当年启民可汗献给文皇帝杨坚的突厥地图。

    虽然保存的很好,可上面有着大片的留白,文字潦草,也没什么比例可言,你要是敢于按照图上的标记去草原,一定会迷路的。

    可李破还是仔细的观瞧着东北方向,和自己脑海中的地理位置加以比较,很快便找到了突利汗阿史那多闻的汗帐所在。

    那里依山傍水,实在是个好地方,就是离着幽州远了些,稍稍琢磨下距离,估计比从涿郡到辽东城还要远上许多。

    李破有点不死心,又让人找来散骑常侍颜师古,中书舍人杨师道等人,给他按照地图讲述了一下开皇三年阴寿部的行军路线以及那一战的详细记载。

    最后得出结论,阴寿先发制人,却在后路被切断之下,险胜高宝宁,而高宝宁不过是北齐叛将,并不得突厥人信任。

    如果把高宝宁换成突厥东方汗,能调动东边突厥各部的话,可能结果便会大不相同。

    晚间,被弄的头晕眼花的李破砸吧着嘴,不得不承认,宇文歆的建言,战略上可行,但战术上实在有点难以实施。

第1103章河西

    戈壁滩上,喊杀连天。

    沙匪和唐军士卒纵横来去,马蹄带起阵阵黄土,搅的烟尘四起,连阳光都暗淡了几分。

    骑士们不停的挥舞着战刀,伴随着的是一声声充满野性和杀气的怒吼,一蓬蓬鲜血飞溅而出,染红了饥渴的戈壁滩,凄厉的惨叫声不时响起,每次都几乎代表着一条鲜活生命的消逝。

    箭矢带着令人恐惧的锐啸四处飞射,不时有人为箭矢所中,惨叫着栽下战马。

    唐军凭借着他们精良的武器,护甲,以及娴熟的战阵技能渐渐占据上风,并很快将主动权化为了胜势。

    他们在军官的带领之下,在戈壁之上往来冲突,所到之处,沙匪纷纷被斩落马下,彪悍的唐军将士向敌人尽情的展示他们的武勇。

    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已将沙匪赶的狼奔豕突,四散而去,唐军士卒犹自愤恨不已,在囊中抽出弓箭,于疾驰当中将那些落后的沙匪射下战马。

    厮杀渐渐平息,程知节摘下面巾,大口的呼吸着那带着浓重的土腥味的空气,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胸膛。

    那里被人斩开了老大一条口子,露出里面灰扑扑的皮甲,好在老程命大,这一下要是向上斩出,程大胡子的脑袋恐怕就保不住了。

    “传令,不要追了,收拾一下,留几个活的,其余都杀了,咱们去他们的老巢休整两天再走。”程知节怒气爆棚的吼了一声。

    出了玉门刚两天就被一群不知所谓的贼人给盯上了,这些沙匪应该是附近绿洲上的一些部落的人,估计是很久没有买卖,已经穷疯了。

    不然他们也不会对程知节一行人下手。

    事实也证明他们确实打错了算盘,就算他们召集了能够召集的所有人马,在数百唐军精锐面前也是不堪一击。

    ……………………

    程知节一行又走了一个多月,才从福禄城赶到玉门,别看在程知节等人感觉当中,已经走到了天边,可这里确实还在中原王朝的传统势力范围之内。

    夏朝到前秦,这里是西戎,匈奴等部族的地盘,一直到汉武帝时期,始置玉门县,隶酒泉郡,这无疑是丝绸之路的产物,中原王朝的影响力开始向中亚地区延伸。

    从那时开始,到魏晋南北朝,再到前隋,哪个都未曾放弃这里,郡县也设置的越来越多,玉门城作为通往西域的一个重要的节点,只要中原王朝还能维持,这里就一定会有中原军人驻守。

    程知节等人来到玉门城的时候,迎接他们的是玉门城主孙世恩,这人四十多岁年纪,大业八年随军至玉门驻守,他当时只是前隋军中的一个队正。

    到了大业九年时,白喻娑在西北掀起了声势浩大的奴隶起义,凉州以西的地方便与中原彻底断绝了消息。

    如今驻守在玉门城中的都是些前隋老军以及招募的附近的一些牧民,队正都熬成了城主,见到中原来人的那一刻,孙世恩是老泪纵横。

    在得知中原已经改天换地之后,孙世恩不胜唏嘘,郑重其事的举行了一个仪式,率人奉上了西北边军的日月星辰旗,从程知节手中接过了大唐的旗帜,悬挂于玉门城之上。

    这些驻守于西北荒蛮之地的军人给程知节,侯君集等人上了生动的一课,他们的忠诚让人动容不已。

    据孙世恩说,十几年间,他们驻守于玉门城中,由开始的五百人,一直到现在的几十人,外加招募的部族战士,也不过百人,加上城中之百姓也只有三百余人。

    这些年里和周围的部落以及沙匪斗智斗勇,勉勉强强活了下来,程知节到时,其实他们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每年都在死人,再过上一些时候,玉门城估计就要掩埋在西北的漫天黄沙之中了。

    他们曾几次派人到长安求援,可出去的人就再也没能回来,到了后来他们还想全军而返,因为一部分的反对,最终未能成行。

    今日终于再见故国使节前来,那种激动根本无法言表。

    程知节听了这些当即拍着胸脯跟孙世恩等人说,以后一定会好的,中原已经是大唐的天下了,他们去敦煌瞅瞅,回到长安肯定要把他们的功绩跟皇帝说一说,到时大家都加官进爵,回到中原去享福。

    对这个河南贼的说法,孙世恩等人深信不疑,感激的和什么似的,还让人杀了一头羊来款待程大胡子。

    程知节一行并没有在玉门多做停留,路还很远,他们要尽量在冬天之前回到张掖,而且玉门城中的人过的太惨了,也太热情,让他不忍心祸祸人家。

    离开玉门城之后,侯君集就感慨的对程知节道:“此辈乃我大唐之干城也,还望大兄莫要忘了今日之言,让他们能荣归故里。”

    只是没想到,他们才离开玉门城两天,就跟沙匪做了一场。

    程大胡子比较愤怒,他一个拦路打劫的祖宗碰上了断道的强人,还挨了一刀,那可不能就这么算了,正好去掏了他们的老巢来歇歇脚。

    食物饮水什么的倒在其次,他好几个月没碰到个母的了,想来这次能有所收获。

    不得不说,他这样的家伙,正适合此等蛮荒之地……

    ……………………

    一天之后,程知节便坐了一处绿洲的帐篷中,洗了个澡的程大胡子焕然一新,只是两腮出现的高原红短时间内是洗不掉了。

    绿洲原来的主人都被送去见了他们信仰的神明,河西走廊的人们如今大多受突厥影响信奉天神,以阿史那母狼为图腾,少部分信奉佛教,当然了,是不禁杀戮的那种。

    河西地区的部族来历庞杂,什么部族的人都有,匈奴,柔然,鲜卑,土羌,吐谷浑,突厥,西域胡种还有汉人等等等等,都能在这里见到,相互通婚之下,已经很难分清他们的人种了。

    他们散布在河西地区的河流旁边,一边耕作放牧,一边则兼职强盗,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苦日子。

    程知节惬意的坐在一张破毯子上面,饮用着本应该送给突厥人的美酒,一边埋怨着侯君集。

    “你呀,就是死规矩记得太多,咱们在这里杀些人,抢几个女人算什么?回去之后又没人知道,就算知道了,还能因为这个来罚咱们?

    劳苦功高你知不知道?走了这么远的路,受了那么多的苦,没功劳也有苦劳,谁又能拿军纪跟咱们说事?”

    来自山东的大贼头教育着死板的关西小流氓……

    老葛逻禄则像个真正的奴隶那样缩在帐篷的角落里,时刻观看着主人的脸色,并偷喝着主人的酒。

    侯君集是个坚持原则的死脑筋,而且他向来自诩甚高,又是正规军出身,和程知节可不一样。

    杀人可以,女人不能动之类的军规戒律已经刻进了他的骨子里,所以在围剿这个部落的时候,他约束住了狂暴的军人们,并斩杀了几个违抗他军令的士卒和向导。

    此时即便他不愿得罪程知节,也还是摇头道:“没有规矩不成,唐军军律森严,据说至尊早年起兵之时,便已让士卒背熟军律才能从军征战。

    至尊之明,非吾等所及也,所以即便远离中原千里,吾等又岂能得过且过?大兄也莫要冤俺,咱们到底是要回去的。

    此戒一开,人心也就散了,这么乱的地方,靠的还是士卒用命,人心一散,咱们可能就回不去了呢。”

    程知节不太满意的哼哼了两声,却也再不说什么。

    因为他想起了在辽东的时候,那位可恶的李参军杀人无数,却还是严令众人,不让大家碰女人,想来也是这样的考量。

    在河南军中就没那么多的规矩,可一打起仗来,有些人掉头就跑,确实不太像样子,不然的话,估计也就不是李参军最后得天下了。

    程知节从谏如流,在这里待的没趣,那就继续赶路,早一天到地方,就少受一天的罪……西突厥那些狗崽子,可算是把你家程爷爷给害苦了。

    过了玉门城,其实就已经进入到了敦煌郡境内,可要想赶到敦煌古城地区,最少还得一个月,中间要是再跟沙匪较量几场的话,他们在冬天之前赶回张掖的想法也就泡汤了。

    所以程知节也很着急,他可不想回程之时在玉门城中过冬。

    …………………………

    程知节不知道的是,这一年的夏天,凉州也不平静。

    吐蕃人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积石山以北,由附从的吐谷浑部族为向导,进入河源郡,向积石镇进发。

    积石镇乃大业三年设置,这里显然是为杨广西巡张掖打的前站,杨广旅游了一圈,积石镇也就失去了作用,成为了维护河西走廊安定的准军事用途的军镇,常年有人驻守。

    大业末年军人逃散,渐渐趋于废弃,到李轨政权末期,有鉴于吐谷浑人北迁,李轨重新派人驻守于此,可不久之后,便被吐谷浑人攻破,成了吐谷浑部族北迁路上的一个歇脚之地。

第1104章战争

    当范文进晋凉州总管后,便将积石镇当成了一个探查高地动向的前哨,持续的打探着高地部族的情形。

    在吐蕃人出现之前,凉州上下乃至长安都源源不断的收到了关于这个崛起于高原山南地区,并很快将势力范围扩展到高地的新兴势力的消息。

    因为吐蕃人这些年对吐谷浑,羌部等高地部族的侵蚀,渐渐波及到了河西地区,给这里的战乱带来了火上浇油般的效果。

    当他们骑着高原马,穿着脏兮兮的皮袍子,披散着发辫越过积石山,进入到河源地区的时候,也就意味着他们终于彻底征服了位于祁连山,积石山南麓的白兰,党项等部族,统一了整个高原地区。

    吐蕃如今的首领,或者已经可以呼之为国王,是朗日松赞,据说是山南一个部族的第三十二代首领。

    他率领自己的部族击败了宿敌,并很快统一了山南各部,他们以逻些城为都城,剧烈的膨胀开来,越过塘孙波如,向东北方向进军,渐渐与河西地区的部族有了接触。

    当然了,这种接触可并不美好,吐蕃人从建国开始就是一个极富侵略本质的部族,他们的影响力到达哪里,那里便有战乱发生。

    他们的概念里好像从没有和平一说,要么变成他们的奴隶,要么去死,他们的商人随军到处游走,并不和人做什么生意。

    而是像秃鹫一般,粘附在他们的勇士身边,从军人手中换来那些劫掠所得并运回到逻些城贩卖,渐渐已经让逻些城成为了山南地区最为繁荣的城池。

    按照中原人的理解,他们更像是后来的蒙古骑兵,像蝗虫一样肆虐开来,到处征服杀戮,跟人抢夺任何他们看得上眼的东西。

    ……………………

    因为李破的重视,范文进等凉州守臣对吐蕃的了解也越来越多,一个像柔然,突厥一样的新兴王朝的印象已经形成在他们的脑海之中,让他们非常之警惕。

    而且吐蕃正持续的给凉州地区带来麻烦,当吐蕃人亲自带着他们的奴隶出现在积石镇的时候,只隔了差不多两天,范文进便已得到了消息。

    吐蕃人来的不多,只有三千多人,其中还有着一部分是附从,更像是吐蕃人的先头部队。

    范文进一边令左监门大将军庞玉亲自率军前去与吐蕃人打个招呼,一边则立即修书向长安禀报。

    ……………………

    范文进的急报来到长安,此时长安已进入盛夏时节,朝中正热火朝天的议论大政,准备开一代之局面。

    关于科举选才,田亩税制,兵府制度,甚至是刑律,礼法等等等等的举措都在讨论之中,讨论的多了,火气难免有点上头,再加上天气炎热,于是争吵之声不绝于耳。

    只是新朝初立,臣下们还都比较克制。

    皇帝任用的臣子,新旧之人皆有,多能托以腹心,又没有储位之争之类的引子,所以政争迹象还不怎明显。

    而且大臣们诸事压身,也顾不上互相攻讦,都在忙着各自的一摊事情。

    各地的官吏们有感承平时节的到来,多数不再三心二意,开始抓紧剿匪抚民,陆续有各地官吏被撤职查办,甚至是掉了脑袋,让他们非常警惕。

    而河南,山东,河北等地都在开战生产自救行动,肥沃的土地在荒芜多年之后,终于又被重新开垦出来,紧着在春天种下秧苗。

    各地在剿匪之余,也在努力招抚山中的流民,让他们回归家园。

    可话说回来了,战乱如火,一点火星便呈燎原之势,而恢复起来就是细水长流,短时间内很难见到明显的成效。

    没什么生机勃勃一说,只有战后重建,在废墟之上重新建设家园,其中之艰难可想而知。

    就像当年突厥大军南下雁门,雁门郡几乎整个被摧毁,陈孝意,李碧,王智辩,宇文歆等陆续主持重建事宜,李破又以幽州之民充雁门,马邑诸郡,这么多年下来,才算稍复旧观。

    到了五月末尾,朝廷对河南等地陆续出台了很多优惠政策,鼓励人们生育,耕种,大片土地被赏赐给了有功将士,可以作为勋田传继子孙。

    同时开始号召当年西逃的人们回去故土,别跟关西土著们抢地方了,回家多好,你们又抢不过人家。

    贵族们嗅觉最为敏锐,逃到长安来的洛阳权贵们终于打起了些精神,洛阳周围的土地逐渐变得抢手了起来。

    很多人像当年晋阳贵族一般,掏出了前隋时期的田契,想要收回“祖产”,户部尚书苏亶稍一考量,便按照当年晋阳旧制来处置了。

    发回田产山林是不可能的,这么多年过去,前隋的凭证拿大唐来还能作数?你那田产上面可能有人在耕种,还能把人赶走再送回到你的手中?

    有这工夫,不如回去瞧瞧,那么多荒芜的土地摆在那里,何愁祖业不兴?

    总的来说,大唐元贞三年的后半段,大唐上下都处于热火朝天的重建当中,中间也不免夹杂着一些不和谐的音符。

    比如说跟突厥人会盟,又比如说哪里发生了叛乱,还比如说范文进的奏报……

    实际上,关于西北的构想李破已然有了打算,只是他想等到明年再说,原因是多方面的。

    一来他想在今年稍稍梳理一下政务,把一些长期的目标定下来,然后再说其他。

    二来呢,北边的邻居总是出状况,一旦两家撕破脸皮,其他的事情就都得放在一边,先得和突厥人做过一场,所以他觉着大军还不能轻动。

    不过既然吐蕃冒了头,那也没什么好说的,大唐开国第一次的对外战争,对象早在年初时便已选定。

    太极殿中,李破一边看着范文进的奏疏,一边问着,“去兵部问问,张伦他们到哪了?”

    这次用兵,将以左翊卫大将军张伦为主,左监门卫大将军庞玉,左骁卫大将军张士贵,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为辅。

    从这样的配置就可以看得出来,绝对不是把吐蕃人赶回高地就能完事的……

第1105章猜测

    “咱们再猜猜,至尊这次调咱们回长安又是为何?”

    张伦把着酒盏问道,他已经喝的微醺,挠着下巴,看上去一如既往的粗豪,可和他饮酒的人却已经不会为他的外表所欺骗。

    张伦的上升势头很猛,前几年就已独当一面,薛万彻,张士贵都曾在他账下听令,资历已深不算,入蜀伐李孝恭的时候,大都督李靖,夔州总管宇文镬都在他麾下效力过。

    当年先于众人的尉迟恭,步群和他相比已然相形见绌。

    他们接到诏令之后,在洛阳聚齐,统一万精骑到弘农,留下大军在弘农休整,时间是一个月,因为从北边马邑那里会送来大军的粮草,而且还有八千骑兵会一道归入大军行列。

    那八千南来的骑兵大多都是内附的突厥部众成军,在北边已经操练了有几年了,都是为防突厥南侵而准备。

    他们在马邑生活多年,和当地人通婚,生活方式改变了不说,他们在信仰上也和北边的同族有了区别。

    当年阿史那庆云曾经在突厥降俘中间传教,很成功的忽悠住了他们,给天神之鞭在天神座下弄了个位置出来。

    这些年这些突厥降部中,大批的人改姓汉姓,李姓甚至成为了贵族专用,于是他们也就成为了并代骑兵最重要的征兵来源。

    改说汉话,用军纪约束,很多突厥家庭已与中原府兵无异,闲时在云内马场放牧,战时拿起刀枪,骑上战马立可成军。

    这已经是北边一支不可忽视的军事力量,不论是宇文歆还是陈孝意,屈突通等人都很担心,严格控制着他们的粮草和军械,以免五胡故事重演。

    这两年中原战事进展很快,因为各处大军驻守要害,不能轻动的缘故,李破终于开始动用这些后备力量。

    宇文歆带了一些去幽州,一些人一直在为各路大军运送粮草军械,如今再动用一些去西北参战,这也是和突厥关系愈加缓和所致。

    大军将在弘农成型,休整操练一段时间,然后在秋天去到西北,以李破的预计,大规模的战事将在明年春天开始。

    张伦等人还不晓得这些,聚在一起就要揣摩上一下,正好兵部侍郎窦轨也在潼关,他在外奔波了差不多有一年了。

    他已经成了兵部的万金油,那里需要就去哪里,被用的贼狠,李渊旧臣当中,窦轨无疑算是比较惨的一位。

    如今回到潼关,还是负责粮草转运,为西来的大军打个前站,勉强算是地主。

    此时就是他设宴为张伦几个接风洗尘。

    看着这几位征尘未去,精气神都在巅峰状态的军中上将,窦轨是一阵的羡慕嫉妒恨。

    这一年来,他和另外一位兵部侍郎王庆成了各路大军的后勤总管,王庆负责蜀中那边的粮草转运,东边就靠他在支撑,其间之辛苦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

    实际上呢,其他几个人还羡慕他呢。

    窦轨是正经的关西贵族,而且是外戚之家,在家世之上张伦等人哪里比得?就只那一身的贵族气质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拥有得了的。

    几位大将军心雄胆壮,对待他却都还是小心谨慎,丝毫不以军功卓著为傲,像张伦这等一直想跟豪门联姻的家伙,就更是想跟他结交一番。

    家世就是这么占便宜,没处说理去。

    所以觥筹交错之间,一片的其乐融融,薛万彻跟窦轨叙着年庚,他们都是世族中人,交往起来没什么障碍。

    张伦和张士贵就差了很多,不过他们现如今都已是手握重兵的军中上将,窦轨也不敢怠慢于他们。

    称兄道弟的饮至半酣,张伦起头又猜起了前程,其实差不多就是在问窦轨,其他两人和他一路玩这种游戏已经不少次了。

    窦轨的脸色不太好看,主要是前年受了重伤,在京师养了半年多才痊愈,之后又奔波来去,一直没怎么缓过来。

    他自然明白张伦在问谁,干脆的摇头道:“说不准啊,这么多的骑兵西来,又是由诸位所率,那一定是有大用的……”

    说到这里看几个人有些失望,窦轨不得不显点本事,不然的话他们岂不以为扶风窦氏也不过如此?

    前些年跟错了人不说,此时连点有用的消息都得不着,不是已经败落了吧?

    于是窦轨话锋一转道:“不过京师如今盛传,至尊欲与突厥可汗会盟一事,调兵回来不会是为了护驾所用吧?”

    薛万彻晃着脑袋道:“这事咱们也听说了,那样的话,大军应该到晋阳休整,粮草上轻省些,可不用来弘农驻扎,而且北边还要来八千人,一道归于咱们节制,这不像是要北去的样子吧?”

    张伦和张士贵都是点头,张士贵更是依照老习惯,生怕不得罪人的道:“窦侍郎可能不晓得,咱们所率皆是征战多年之精锐,若无大敌在前,应该用不到咱们。”

    这要是换了窦琮,肯定要反唇相讥,你道咱们没带过兵吗,在这里显摆给谁看?

    窦轨就要有气量的多,不在意的笑笑道:“说起来,如今用兵的地方倒不少,可能用到如此骑兵大军,怕是只有北边和西北了。”

    说到这,他不由想起了前年那一战,应该就是跟这些人打的交道,那铺天盖地而来的骑兵,卷起了遮天蔽日的烟尘,耳边全都是隆隆的马蹄声。

    自己所率的数万大军在他们面前几乎是瞬间就被淹没在了潮水般的攻势之下,自己带人拼死力战,被人砍了两刀,又被马蹄子踩了几下,差点没去见了阎王。

    好在命大,又活过来了,今日竟然还能跟这几位坐在一起饮酒说笑,也不知老天爷怎么安排的,世事竟是如此之奇妙。

    当然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中原割据,战争打了十几年,早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亲兄弟都可能在战场上相遇,何况是他们这些不相干的人了。

    尤其是贵族们,今天侍奉这个,明日里投奔那个,谁强大就依附于谁,这都属正常操作。

    就像张士贵和张伦以前和他一样都是李渊臣下,薛万彻在幽州为罗艺效力,现在他们又同殿为臣,谁也别说谁。

    ……………………

    张伦不想那么多,沉吟半晌道:“蜀中山林密布,对山蛮用兵可用不到骑兵,又要跟突厥会盟,北边无事的话,许是西北?若真是那样,看来咱们几个要吃些风沙了。”

    几个人都笑,这里除了张士贵,其他几个人都在西北地区作战过。

    比如说张伦就曾在秦州驻守过一段时间,薛万彻去过朔方,张士贵最远也只到过扶风。

    “那就是去打吐谷浑了?”薛万彻道了一句。

    几个人心思不免都火热了起来,前隋名将几乎都是跟突厥和吐谷浑打出来的,这里尤其是薛万彻,随李破去草原跟突厥人施展过本事,若再能平定了吐谷浑,他的资历在军中可就属于出类拔萃之列了。

    窦轨职在兵部,又是正经的大贵族,消息确实比他们灵通的多,闻言笑道:“吐谷浑怕是不用几位将军费心,去年庞将军在凉州以数千人败吐谷浑部众十余万。

    吐谷浑早已元气大伤,这么多兵马若去西北的话,肯定不是为了跟吐谷浑纠缠,不是为了打通河西道路,便是为了高地上新出现的一个部族。”

    “哦?新出现的部族?”

    张伦几个都来了兴趣。

    窦轨点了点头道:“听说叫吐蕃,是高地南边过来的部族,应该比吐谷浑更加强大,几位将军若真去跟他们作战,可莫要存轻敌之心啊。”

    几个人都笑,打仗这事胜了什么都好说,败了就各有说法,他们都是久经战阵之人,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

    赢了那就叫自信,败了才叫轻敌。

    薛万彻感慨的道,“至尊常说,天下那么大,总不缺敌手,看来真是有道理啊……先是突厥,再是吐谷浑和羌人,今日又换成了那什么吐蕃,也不知吐蕃之后又是哪个?”

    张士贵大笑,“不管哪个,都正好拿来立功,吾等生逢其时,幸事也,若没了对手,岂非无趣至极?”

    典型的军人思维,随着隋末战乱的结束,将军们有些迷茫,像宇文歆就想跟突厥开战,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没有了敌人也就意味着没有功勋,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将军们有些停不下来,就算大唐没有对手,估计他们也能制造些对手出来。

    几人听了都是哈哈大笑,不约而同的举杯共饮。

    …………………………

    五月间出现的杂音可不止西北吐蕃入侵,大都督李靖也添了一把火上来。

    五月中的时候,李靖召集荆襄诸郡太守,郡丞,别驾,郡尉等官员到江陵议事,之前还调了驻于江夏的尉迟恭率军回江陵休整。

    都是大动作,摆明了不怀好意,各郡官员们心惊胆战之余,聚起来商量了一番,多数都认为这是一场鸿门宴。

    当然了,大多不敢不从,鸿门宴之所以是鸿门宴,就是因为你不能不来……

第1106章宴饮

    李靖主政江陵不足一载,政绩不显,其实多数还是借唐军南阳一战之威名,压服众人,再加上萧铣已殁,群龙无首之下,江右才渐渐安定下来。

    去年的后半段李靖率军渡江,抚平岭南,杀冯盎及其子冯智戴等人,李袭志率军归降,威势渐显。

    今年再与江右世族说话,就顺畅不少,可毕竟战乱刚过去不久,一些人犹犹豫豫的观望风色,政令不很通达,让李靖渐感不耐。

    今次调尉迟恭回江陵,又召诸郡官员到江陵会面,此前对江陵政令敷衍了事的人们便也担上了心事。

    这明显是要算旧账的架势嘛,都督府的令涵发出去以后,江陵城中一下便热闹了起来,各处来此打探消息的人络绎不绝。

    李靖的心腹以都督府长史李大亮为首,接见了一些人,具言都督要与大家把酒言欢的拳拳之意,因为人多而杂,不得不调兵回来保护一下江陵的安全。

    让大家不必畏惧云云。

    拖延了多半个月,给了人们消化的时间,各郡太守才领着属官陆续到达江陵。

    这和草原上的会盟其实差不多,来了就说明给面子,还有着些忠诚之意,没来,那就是心怀异志,若心里若是没鬼,为何不至?

    可还是有人不信邪,义阳郡太守吕祖德托病不出,其他官员也不见影,只派了郡中别驾来江陵虚应故事。

    还有清江郡太守张琚也病了,他可能是真的,因为这人已经快到古稀之年了,而且郡中其他官员都到了江陵,他还派了自己的长子来跟李靖请罪。

    态度不错,李靖也就不为己甚,好言相慰。

    其实不管是张琚还是吕祖德,都出身江南名门,两个人还都是老乡,一个是吴郡陆氏子弟,一个则是吴郡张氏之人。

    大唐元贞三年五月二十六,大都督李靖在都督府开起了群雄会。

    酒至半酣,李靖举杯示意众人,笑道:“诸位能前来相见,吾心甚慰,便送诸位一件礼物以佐酒兴。”

    挥手示意间,一个年轻人带头领着几个侍从捧着几个盖着的托盘进来大堂之中,到了中间,当着众人的面一下掀开蒙布,露出里面几颗人头。

    众人纷纷变色,当然了,这年头想要吓唬住人,几颗人头可不成,还得看人头是谁的。

    有人仔细一看,低呼了一声,人头虽都龇牙咧嘴,面目狰狞,认得的人却还是能瞧的出来,其中一颗的主人正是义阳郡太守吕祖德。

    义阳郡四个官长,郡丞,别驾,郡尉一个不少,李靖把他们一勺给烩了。

    众人惊惧的看着李靖,之前他们聚集在江陵城中,早已听闻义阳郡太守吕祖德没来,就派了别驾黄煊来搪塞。

    多数人都认为吕祖德时日不多了,事情是明摆着的,大都督召集众人前来,以商议大事为由,估计是想试探下大家的心意。

    改朝换代之初,这种操作不稀奇。

    来的人要谨言慎行,为自家性命担忧,不来的人嘛,日后也就不用担忧了,唐军兵强马壮,早前没打过人家,如今想凭一郡之力相抗,简直是痴人说梦。

    至于吕祖德为何不来,那也很明显,这厮是萧氏的姻亲,心怀疑惧很正常,知道吕祖德为人的人都清楚,这人没有反叛的胆量。

    最多最多也就是观望一下,等大家平安离了江陵,他立马就能过来请罪。

    众人能想象到吕祖德的下场,不死也得脱层皮下来,只是没有想到的是,才几天的工夫,吕祖德的人头就被摆在了大家面前。

    而且义阳郡的几个官长都在这里,连那别驾黄煊也没逃过此劫。

    厅中一下安静了下来,那托盘上的人头好像在无声的嘲笑着众人,你看咱们现在多安逸,再也不用为功名利禄奔忙。

    率先说话的不是李靖,而是新任襄阳郡太守黄君汉,“此辈不识时务,首鼠两端,死不足惜,其人头颅,正乃佐酒佳物,尸首在哪里?不如烹来让大家共食。”

    好家伙,在李密手下干过的人就是不一样,竟然还想尝尝两脚羊的滋味。

    很多人的脸色渐渐苍白了下来,他们可不认为这是句玩笑,远的不说,杨广就曾经这么干过。

    食人魔王朱璨就更过分,将吃人当做了娱乐项目,这人还就是在荆襄地面上肆虐过,曾让荆襄上下闻声色变。

    众人看着那几颗人头,算是真的被吓住了。

    李靖也被黄君汉吓了一跳,他摆下宴席是为立威,可不想吃什么人,他也不知道黄君汉是故意如此,还是真想尝尝两脚羊的味道。

    心里不免嘀咕,这人在河南不会真的吃过人吧?李密那厮……应该不至于,怎么说也是名门之后……

    瞅了黄君汉一眼,李靖摆了摆手道:“莫要听黄太守说笑,他才刚上任,我给诸位引见一下,这位是襄阳郡黄太守。”

    在李靖示意之下,黄君汉抱拳道:“在下江夏黄君汉,给诸位见礼,俺这人不太会说话,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诸位莫要见怪。

    要俺说啊,这次都督召咱们前来,定是有大事相商,有那不知所谓之人,竟然抗命不至,实在该死,若非都督已命人斩之,俺一定请令前去讨伐,想来诸位应是人同此心,黄某就不多言其他了。”

    他是真捧场,李靖暗自点头,还是得去长安走一遭,才能更清楚此时之局面啊。

    其实他觉得今年情形就会有所改观,从关西,晋地来的官吏正在陆续到任,到了今年秋天,在座的这些人就算三心二意,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像吕祖德这样自持家世显赫,在这种时候还敢做出试探的人,就像黄君汉所言,死不足惜,也正好让他拿来杀鸡儆猴。

    接下来,他指着那个年轻人道:“这位是义阳郡兵曹参军王崇,出身琅琊王氏,正是他得知吕祖德等阴谋不轨,密报于我,并在大兵去到义阳之时,率人尽杀吕祖德等人。

    此义士也,王崇,以你诛贼之功,我今命你为义阳郡丞,暂摄郡务。”

    王崇大喜施礼,“能为都督效命,崇之幸也。”

    李靖摇头道:“你可不是为我效命,如今天下已皆为唐土,咱们这里的所有人都在大唐奔走效劳。

    诸位心里都要有数一些,今时不同往日,想要据地自守,不遵上命者,本都督不但要他人头落地,还要他遗臭万年。

    来人,把这些腌臜物送去城头,悬头示众,家小都斩了,以儆效尤。”

    杀人立威,众人都有经验,大多还都做过,有些人杀人,只展现自己的暴虐,可李靖杀人,展现的不仅仅是大都督的权威,更有实力作为后盾。

    那种成竹在胸,谈笑间便让一郡太守人头落地的姿态才是最为可怕的,此前怀柔之意有多浓重,现在震慑效果就有多显著。

    李靖威严的目光在厅中扫过,众人尽都不敢与之对视,低头以示恭敬。

    李靖笑笑,让人在厅堂之上加了个位置给王崇,再次举杯邀饮……

    一场宴罢,其他人怀着心事陆续告辞离开,李靖只留下黄君汉说话。

    李靖先是跟黄君汉打听了一下朝中的情形,黄君汉自是知无不言,他之前在吏部任职,消息颇为灵通。

    而能出任襄阳郡太守是受了门下侍郎宇文士及的举荐,他们当初在李渊治下同殿为臣,相交甚厚。

    说起来最近宇文士及不太好过,窦建德来归,随队而来的还有前隋南阳公主杨氏,也就是杨广的长女,也是宇文士及的发妻。

    当日公主和宇文士及一起去到河北,宇文化及兄弟等人被窦建德所杀,萧皇后母女流落魏县,宇文士及也降了窦建德,和封德彝一道去山东任职,后来受封德彝鼓动,跑回了长安。

    南阳公主当时听闻消息一下便坐蜡了,那会阿史那牡丹到河北向窦建德讨要皇后,她本应随母亲一道北去,可牵挂着丈夫的她毅然留在了河北,宇文士及一跑,丝毫没有顾忌夫妻之情,杨氏可谓是万念俱灰。

    回到长安之后,宇文士及登门请罪,想要重归旧好,却被南阳公主严词峻拒,只能羞惭而出。

    让宇文士及头疼的不是南阳公主如何如何,这事再怎么说,也属于家事,最多于他声名有些不利罢了,可南阳公主的母亲萧氏如今可不好惹。

    前朝皇后在新朝还能得享尊荣者,自古以来也不多见,可就是让他碰上了这么一位丈母娘。

    之前他去成国夫人府上拜见,萧氏本就不愿再见宇文家的人,只是现在她不愿再结恩怨,便将宇文士及拒之门外。

    但早以为已殁于河北的女儿竟然无恙归来,可这回就轮到宇文士及难受了。

    萧氏这次是彻底的恼了,估计是准备要跟皇帝告状。

    此事在四月间开始流传于长安官场之上,照黄君汉来看,宇文士及很可能因此得罪外贬,长安城中有那么几个女人是万万不能得罪的,萧氏正是其中之一。

    他离京之时跟宇文士及还见了一面,宇文士及强颜欢笑的给他送行,他也很是在心里为这个朋友鞠了一把辛酸泪,太倒霉了……

第1107章江左

    这年头抛妻弃子的人很多,不多宇文士及一个,倒霉之处在于,前隋还有余泽存留,宇文化及兄弟造的孽,就算宇文士及当时没有参与其中,可最终还是要他来承担后果。

    这年月家族和个人很难分得开,宇文士及能不为他的两个兄长所累丢了性命已是万幸,受点牵累那简直太正常了。

    像窦建德的黄门侍郎虞世南就受兄长虞世基所累,众人都视虞世基为佞臣,就都不愿搭理虞世南,在河北他就形单影只,到了长安亦是如此。

    可此人确实是当世文坛大家,曾师从大儒顾野王,徐陵等人,可谓是满腹经纶,尤其是书法为当世一绝。

    归唐之后有人进言想要杀了他,封德彝为他说了几句好话,又受同为南人的中书侍郎岑文本举荐,才去当了著作郎,和温彦弘一道修订隋史去了。

    ……………………

    在黄君汉口中,京中的政局很稳定,用他拍马屁的话说就是,至尊贤明不让尧舜,英武不输汉武,众人称颂,尽都膺服。

    大致上就是说皇帝在皇位上坐的很稳当,没什么人敢捣乱,开国之君的气象已经显露无疑。

    臣下们眼见于此,辅佐明君建功立业的心思也渐渐明确了起来,不再惦念着前朝或者旧主如何如何了。

    就是人事上变换很大,不过也是正常现象,平定了各处诸侯,有才能的人纷纷去到长安,被提拔任用的人很多。

    一年不进京,朝堂之上就会出现很多新面孔,比如他黄君汉就是其中之一。

    黄君汉觉着李都督也在外两年了,估计有点想家,所以对长安内外的情况说的很仔细,只要他觉得李靖感兴趣的话题,他都会拿出来说一说。

    但宦海沉浮多年,侍奉了好几个主人的他,知道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比如宫中诸事他就算有所听闻,也未提及半个字。

    宫闱之事只有皇帝近臣和御史们有说嘴的余地,他显然不在其中。

    其实他想的有点多,李靖正值人生的高光时刻,手握大权,颐指气使,志向舒张,哪里会想家?

    知道京中一切向好,李靖颇为欣慰,朝局稳定,他们这些外臣也就更能施展才能。

    “景云刚到襄阳,肯定庶务缠身,本不该以事相烦,可景云才能难得……所谓能者多劳嘛,你回去准备一下,估计秋天时我用兵岭南,我意以尉迟将军统兵,你来跟他走一趟如何?”

    黄君汉不由大喜,他是李渊降人,尤其是蜀中一番操作很败人品,好不容易又得任用,正想施展才能的时候,有什么比军功更能增加资历呢?

    黄君汉毫不犹豫的点头道:“请都督放心,俺过后就去拜见一下尉迟将军,所谓大恩不言谢,都督以后观俺行止便是。”

    ……………………

    相比李靖在江陵的大刀阔斧,王泽到了江都就是另外一番模样了。

    王泽等人坐船至江都,辅公拓,左游仙,阚陵等率人相迎于岸边,为首的这些人不是杜伏威的兄弟,便是杜伏威的义子,整一个家族式管理层。

    辅公拓和左游仙都是杜伏威的结义兄弟,阚陵与王雄诞并称双雄,一直统帅杜伏威的亲军卫士,多次救杜伏威于危难之中。

    这些人和杜伏威一样,都出身草莽,跟随杜伏威征战多年,是杜伏威最信任的部下。

    杜伏威在时他们自然俯首帖耳,等杜伏威一走,江左就是他们的天下了,心里都是怎么想的,只有天知道。

    只是和另外一个时空不同的是,李破的翅膀已足够强壮,扇起来的都是狂风,就算这些人远在千里之外,也都被从北边刮过来的大风给吹歪了。

    如今他们各个身家丰厚,人这一旦富裕了,尤其是草根阶层,便不愿再去过动荡的生活,换句话说,他们再次造反的意愿没那么强烈。

    可话说回来了,到手的权力他是绝对不愿放下的,所以两边的人初一见面,难免各自忐忑。

    他们其实都知道,新旧之间肯定会产生龃龉,甚至是冲突。

    杜伏威的部下们在江都待的好好的,费了老大的劲才打下的基业,哪能轻易予人?

    而对于王泽等人来说,他们来到江都就是要把这里变成大唐的地盘,如今能好言相向,不过是因为杜伏威主动请降,而且很得至尊心意,所以能平稳交接是最好,可要是有谁还想作乱,那他们也不怕。

    他们身边有五千精锐随行而来,江面上则停着上千艘大小船只,都是江右水军精锐在操控。

    最为重要的是,北边有二十余万大军分布在河南,河北,山东的地面上,身后则是尉迟恭的数万精锐之师,从江陵到江都乘船的话须臾可至。

    所以王泽等人并不担心有人拒不听令,重新作乱,他们担忧的是激起叛乱会让至尊觉得他们无能而已。

    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唐军并没有表现出足够的进攻**,像另外一个时空那样,李世民陈兵于北,在杜伏威等人已降的情形之下疯狂挑衅。

    李靖等人则在大江之上准备船只,想要顺水而下进攻丹阳,江左人人自危之下,不肯引颈就戮,于是推举辅公拓为首领,再树反旗。

    当然了,这只是原因之一,并不能概述当时之情景。

    如今的情况则有所不同,李破没有斩草除根之意,他心中也无门户之见,不会因众人出身低贱而有加害之心。

    尤其是在杜伏威的叙述当中,他觉得江左被杜伏威治理的很不错,再生战乱的话有害无益,所以给江左众人留了很大余地。

    当然,若还不识抬举的话,再以唐军百战之师伐之也就是了。

    所以地头蛇和过江龙的碰面并没有那么戏剧化。

    两边都带了礼物,表现出了友好之意。

    要是按照辅公拓等人的想法,拿出几箱子金银细软来往岸边一摆,接风洗尘时再弄些美人来助兴,之后要是看着顺眼,正好把来自海外的收获拿出一份分给新来之人,想来不久之后外来人也就变成自己人了。

    这种暴发户式的操作如今在江都很盛行,大家都脑满肠肥,拉人入伙的兴致很高,也非常的自信。

    最终他们还是被那些世族子弟哭笑不得的劝住了,来的都是关西豪杰,长安的贵人,人家是耻于谈钱的。

    财货美人在人家眼中肯定不值一提,来的人各个出身名门望族,家底厚着呢。

    于是土包子们另行动起了脑筋,最后觉得之前的想法确实俗了点,正好海上大匪刘海王被他们给捉住砍了脑袋,不如当做礼物奉上,表功之余,也能让来人知道他们不好招惹。

    好吧,这群匪人就是这么实在。

    刘海王在海上很有些名声,这人是海边渔民出身,大业年间出海被海匪所获,于是便入了伙,这家伙很聪明,中原乱起的时候,他瞅准机会招抚了不少大隋水军,渐渐在海上成了气候。

    杜伏威率人出海之际,所谓同行是冤家,这人率众屡次跟杜伏威作对,并在海上悬赏江左众人的人头,气焰十分嚣张。

    杜伏威几次亲自率人出海都没找到这厮的踪迹,出海的商队还屡屡被刘海王打劫,劫财不说,他还杀人,只要江左的船只被他的船队围上,一般都是不留活口。

    年初的时候辅公拓得到了刘海王的消息,命阚陵率军出海,几场海战下来,一直追到琉球以西,终于把刘海王极其党羽捉回江都砍了脑袋。

    这场追逐战历时数月,算是当世罕见的一场海战。

    当然了,辅公拓等人并没有意识到他们的所作所为有何重大的意义,只是捉住了这个海上大敌,让他们都很高兴。

    正好王泽等人到来,用刘海王的脑袋作为礼物奉上……据说关西人各个都是杀人的阎王,他们应该很高兴吧?

    除了这个很特殊的礼物之外,辅公拓等人又记起先前大王寄来的书信中曾经提到过,想让他们送些贸易得来的稀奇玩意去长安给他,好做结交权贵之用。

    于是众人在库房中一阵寻摸,找了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出来,权当是刘海王的人头的搭头了。

    在那些正经人的无奈提醒之下,辅公拓等人终于想起,江左的户籍,官籍,图籍等才是最好的礼物。

    这些人倒是没少费了心思,就是有些不在点上,做了高官也是一脸匪像。

    不说这些家伙乱七八糟的骚操作,王泽给他们送来的礼物才是他们现在最需要的,来自朝廷的封赏。

    杜伏威治下的官职比较混乱,有着其他义军的一些特征,随意封取官职,而且杜伏威最大的官是皇泰帝封下的楚王,江东大总管。

    王世充,宇文化及都给他封过官,但他这人看重正统,对这两个弑主自立的家伙很是鄙夷,所以不受他们的官职。

    而他又没有自己称帝,官制之上也就马马虎虎的一直糊弄着,比如他的儿子阚陵还挂着江都通守的官职,如今看来就有点不伦不类。

第1108章笑话

    江左众人属于抱团取暖,相比于那些被攻下来的地方,另有一番难处。

    流血少了,地方上这些年经过杜伏威的治理,有所恢复,可地方势力盘踞,短时间内难以根除。

    所以说啊,世间之事总是难以两全。

    王泽等人到任,和地方势力的交锋才刚刚开始,考验他们才能的地方还在后面,今年估计是双方相互适应和试探的阶段。

    ……………………

    王泽和李靖的奏疏陆续来到长安,李破看了看就放在了一边。

    李靖不用说了,那是他的老师兼丈人,又是那么一个鼎鼎大名的人物,可以很放心的交付方面大权。

    王泽也不差什么,晋阳旧臣,还一道跟随他西征进了长安,一直待在礼部尚书位置上,并无怨言。

    如今出任扬州总管,身担重任,忠诚之上没什么可担心的,就是不知他能不能在江左打开局面,如果不能的话,江左一行也就走了麦城,对其仕途的打击不言而喻。

    现在李破愈发自信,新旧之人大多放手任用,不再顾忌这顾忌那的,主要天下一统了嘛,你不效忠于我还能效忠于谁呢?

    翻看着奏折,想着五月底六月初的时候,在大朝会上把科举的事情定下来,最晚拖到六月底也应该差不多了。

    说起来开国之时,诸事艰难,因为要收拾战乱之后的烂摊子,很多事情做起来都是付出许多努力,短时间内却看不到什么效果,这十分考验施政之人的能力和耐心。

    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的话,有些事做起来又很便利,比如说各方面的改革,挟开国之强势,各方面的阻力都不如承平时节那么大。

    旧有的利益集团受到了重创,新兴的却还未成型,于是让很多事做起来非常顺手。

    ……………………

    所以今年虽然忙碌,但变革上阻力并没有预料中那么大,不论选才制度还是田亩上的改革都很少出现那种坚决而又激烈的反对声。

    即便是让贵族们纳粮的事情,大部分门阀世族们也都默默忍受了下来,为此而流血的那些人不少,却没有掀起多大的风潮。

    翻看着奏折,随口批复,让颜师古代笔,碰到为难一些的,便皱眉沉思,有主意的就同意或者给出建议,交由中书复审,需要大家商量着来的,先送到门下议一议。

    其实能送到他面前来的奏疏都由三省官员梳理一遍了,不那么重要的事情三省自己可以做主,碰上不那么英明的皇帝,完全可以不理政事,只顾着自己乐呵就成。

    当然了,那样的皇帝结局一般都不很美妙,皇权需要在处理政务中得到体现,如果你脱离了政务,那么也代表着你放弃了皇权。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来到正午,下午的时候还有一场小朝会在等着李破,他准备处理完最后一份就去吃点东西,养精蓄锐一下。

    因为这份弹劾的表章很有意思,看着看着笑容不由自主在李破脸上扩散。

    京兆府长史房玄龄被人给打了,打人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妻子卢氏,据说是把房玄龄按在地上一顿好打,泼辣之处在当世极为少见。

    弹劾房玄龄有失官体的是侍御史牛行远,建议罢其官职,令房玄龄休妻并闭门自省。

    房玄龄惧内之名在长安官场流传甚广,只是这次闹的有些过了头。

    房玄龄是个真正的读书人,满肚子的花花肠子,如今在京兆府为官,算是脱离了卢氏的视线,于是便有点放浪形骸了起来。

    再加上和元朗凑在一处,两个都有惧内之癖的家伙在京兆过的很逍遥,房玄龄比元朗还要活泼一些,弄了几个小婢在身边,过上了的好日子。

    只是乐极生悲,卢氏了解丈夫的为人,先容了一段时日便悄悄到京兆府这边探看,正好把房玄龄抓个正着。

    于是房玄龄就悲剧了,在京兆府衙门的后宅,卢氏把房玄龄揪住一顿打,那场面……惨不忍睹。

    即便皇后李碧也喜欢跟丈夫动拳脚,可李破武力值不低,以前胜多败少,当了皇帝之后有些疏于锻炼,才渐渐处于了弱势,可还是有还手之力。

    房玄龄一个文弱的读书人,碰上彪悍的卢氏,那真是只有挨捶的份。

    若不是元朗及时赶到,房玄龄准得被暴怒的卢氏打个半死,悍妇之名还真就名副其实。

    这事不大,就李破本人而言,可以一笑了之,毕竟后来那些短视频中,啪啪的抽男人耳光的女人多的是,现实里让男人当街下跪的也不少。

    可话说回来了,在当世影响就很不好,房玄龄颜面扫地,以后他不管做什么官,在威望上都会比旁人差一些。

    众人都会觉得,连妻子你都管不住,还想来管咱们?

    李破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轻松放过,令房玄龄闭门自省几天,也好好养养伤,又令卢氏入宫,让皇后训诫一番,至于这位醋娘子改不改,那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

    再要当众闹起来,他就学学李世民,弄点醋给她尝尝。

    元朗也受了些牵连,没有管好下官,让房玄龄出了这么大的丑,罚俸一年,让他家婆娘一道在任上,盯着些这个不靠谱的家伙。

    其实阿史那云真已经搬去长安旧城居住,这一条只是走个过场而已,李破对自家人的维护和李渊差不多,都想让他们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

    至于荣华富贵,只是捎带手的事情。

    ……………………

    李破中午吃饭的时候多用了一些,有趣的事情足以佐餐,房玄龄这顿打没白挨,皇帝看了个大笑话,心情保持了愉悦,下午小朝会的时候,没再揪住谁不放。

    晚间的时候,并州总管陈孝意请建晋阳书院的奏疏来到了他的案边,同时奉上的还有陈孝意的请辞文书。

    陈孝意的岁数太大了,早该告老回家颐养天年,他与何稠不一样,没有恋栈权位之心,只是因为要帮着皇帝看管住并代两州,这才又在任上又待了这些年。

    现在精力实在不济,于是上书请辞。

    李破看完之后,不免有些伤感……

第1109章腹心

    李破给陈孝意的回书言辞恳切,也不用别人代笔。

    “公与朕遇于马邑,为朕收代州三郡,事业初成,之后君不疑臣,臣不疑君,十余年间君臣相得至今,此古之少有之事,日后必成佳话无疑。

    今卿上书请辞,朕览来信,思量再三,不能相强,允公归老,若身体还堪奔波,便可来长安相见,若不成,也可在晋阳安居,或归于故土。

    ……

    卿向为朕之肱骨,今半路而辞,朕心甚为惋惜,还望卿能保重身体,观朕治理天下,以盛世相酬。”

    写完这封书信,李破心里愈加难受了起来。

    当年他在代州遇到的两个老臣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其中一个是王仁恭,这人无疑是一个纯臣,虽然办了件糊涂事,但那一身的风骨却是李破自己绝对无法具有的,前隋遗臣当中恐怕只有卫玄,阴世师,樊子盖,尧君素等人能跟他相提并论。

    这些人陆续故去,顺便也敲响了前隋的丧钟,忠臣往往现于王朝末世,可怜可恨又可叹。

    其人临终所言,李破至今记忆犹新,王元实并未想着自己的身后之名,也未惦念家人,而是念念不忘马邑百姓,愧疚之情溢于言表。

    所以李破才为其树碑以为留念,并在代州三郡广为宣示其人抗击突厥之功绩,掩其过失,至今马邑郊外的墓园之中,依旧有人为其奉上香火。

    而陈孝意就是另外一位了,他和王元实都是临危受命,到代州的主要使命就是牵制李渊,至于防御突厥南侵,当时洛阳的那些人估计想也未想。

    王元实用他的生命诠释了忠诚二字,陈孝意则投了李破,其实同样都存着一番以百姓为念的大慈之心,只是乱世已临,他们无法力挽狂澜,只能各选道路而已。

    陈孝意在李破身边是出了大力的,并代两州数载积蓄,都有陈孝意的功劳在里面,后来的臣下们都不敢在陈孝意面前放肆。

    一个是因为陈孝意得到了李破的信重,第二个就是他本人的才能和人格魅力所致了。

    李破不是一个感性的人,可每每想到陈孝意的岁数,心里都会一揪,可见陈孝意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晚间,他把温彦博,苏亶两人叫到甘露殿寝宫,一边跟他们饮酒,一边回忆着晋阳旧事。

    “陈中书要告老了?”

    苏亶惊问了一句,温彦博点着头,陈孝意的奏疏是先到吏部,由吏部尚书裴世清亲自交到他的手里。

    裴世清年岁也不小了,感叹着岁月无情催人老,却还有些羡慕陈孝意能活那么大的岁数,如今功成身退,正是臣子们最希望能拥有的结局。

    辅佐君王建功立业,扬名于世,最后还能归老田园,安度晚年,实在令人羡煞。

    唯一让人有些遗憾的是,陈孝意出身河东陈氏,正是他的老乡,可这些年铿锵一面,没能与其人坐而论道,结交一番,实乃生平憾事也。

    此时温彦博看着皇帝的脸色,除了为陈孝意感到惋惜之外,却也感怀于君王的念旧,作为臣子,这无疑是值得他们庆幸的一件事。

    陈孝意请辞,皇帝看上去颇为伤怀,那异日他们离开,也定能得到君王的记挂,以此观之,他们确实跟对了主人啊。

    “至尊要不要挽留一下,前些时那边来信,陈公身体康健,神思清明,至尊要他留任两年,应该没什么……就算去意已决,也当推据再三,以显其荣。”

    这是官场规矩,亲近的臣子请辞的话,君王都要再三挽留,对双方的名声都有好处。

    可李破只稍一沉吟便道:“你们都是我心腹之人,你们知道朕为人如何,朕也知道你们秉性怎样,就不用做给外人看了。

    再说陈孝意年纪大了,还要强留于他,朕于心不忍,唉,希望他能过上几年清闲日子……

    咱们这些人啊,都算是应时而生,费尽艰难才有今日,我只愿你们也能和他一般,与我善始善终,到时你们请辞,我也不会挽留,只会为你们高兴。

    那说明你们一直恪尽职守,终得善果,我呢,贤明不改,宽厚仁爱,未让功臣们寒了心。”

    这无疑是推心置腹之言,让温彦博,苏亶两人都是动容不已。

    苏亶感激的道:“至尊放心,我等绝不让陈公专美于前。”

    李破看了看他,心说温大临说这话我还信,你嘛,时常尾巴就翘的老高,若非我时常敲打,不定你个混账东西现在在哪吃风呢。

    温彦博就很实在的笑道:“臣若能高寿若此,已是大幸,又安敢奢求其他?”

    李破笑了笑,举杯道:“那就为了能活的长些,咱们饮上一杯。”

    理由够奇葩,酒还是得喝,温彦博两人饮了一杯,温彦博又道:“那之后该如何封赐?”

    李破想了想,心说与其荣于身后,不若一次到位,于是便道:“齐国公,上柱国,加光禄大夫,食邑三千户。”

    温彦博和苏亶听了都被吓了一跳,,这么重吗,不知道的肯定会以为陈孝意殁了吧?

    如此赏赐,非位极人臣者不能得之,而且一般也都是殁后而得。

    温彦博这个时候有点后悔问这一句了,不如回去跟裴世清等人商量一下再说,那样一来,有吏部来上书,皇帝就算想加恩,也不会这么离谱。

    苏亶缩了缩脖子,满心的羡慕嫉妒恨,真想快点老了,也来享受一下这样的待遇。

    温彦博则有什么说什么,斟酌了一下词句才道:“臣觉得封赐太重,以后还如何加恩追赠?不如降一降,郡开国公,柱国,金紫光禄大夫,食邑一千五百户,至尊以为如何?”

    苏亶回过神来,也觉得不妥,于是劝道:“至尊应该知道陈中书之为人,想来他也不会在意这些,若是闹的他固辞不受,岂非不美?”

    李破想了想,也是这么个道理,遂点头道:“那就依了你们,不如元宰亲自回去一趟晋阳,代朕探望一下陈伦?”

    看着苏亶瞬间便苦了下来的一张脸,李破不由哈哈一笑,道:“算了,朝中可少不得你这个精打细算之人。”

    苏亶的心忽高忽低了两下,这才意识到被皇帝给调戏了,却还是暗自擦了一下冷汗,到外面走一趟不算什么,可离开朝中几个月,回来之后不会被窦诞那厮占了位子吧?

    他现在颇为忌惮段纶和窦诞两人,两人不但是李渊的女婿,而且交情莫逆,至尊用人也是怪了,这样的人启用不说,还一堆的都弄到了户部,简直好像是在故意给他出难题,时常让他有如坐针毡之感。

    好在这些日子听说段纶正在谋求他任,让苏亶稍稍放了心,准备暗中帮段纶使使劲,吏部那边还缺个侍郎,应该能让段纶满意吧?

    不行就弄到中书去,也算是高升不是?

    虽然有苏亶这厮逗趣,但李破还是不很痛快,酒喝的不免有点急,不一会便已微醺,“当年晋阳王氏墙外的那颗老树你们还记得吧?”

    温彦博和苏亶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些笑容,那怎么会不记得呢,那时的至尊还是代州总管,刚得晋阳不久。

    在人家王氏墙外听起墙角……嗯,不对,是和人说话,被晋阳王氏的才女王琦听到,于是便有了现在的王昭仪。

    这等粉红色的逸闻在晋阳流传很广,百姓对此更是喜闻乐见,也就是皇帝还在位,不然的话,人们指不定就会编个故事出来传唱一番。

    苏亶就笑,“怎么不记得,臣还去瞻仰了一番……后来好像还听说至尊要把那颗老树移来长安,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至尊有意如此,臣过后便派人到晋阳去那老树请来?”

    李破摇头失笑,“那老树于我有点拨迷津之恩,你可饶了它吧……都说树挪死,人挪活,晋阳王氏,温氏,张氏等都跟我来了长安,树却留在晋阳,此正和天理。

    我看啊,关西世族日益守旧,也该是让他们挪一挪的时候了,山东,河北,河南等地缺职很多,很多人却不愿去那里赴任做官,你们回去想一想,有什么好的办法没有?”

    这是正事,关西人称雄已久,几朝帝王都在想着怎么削弱他们,当今也不例外,两人都是正色应诺。

    就听李破又道:“并州总管之职要空下来了,你们有什么人选没有?”

    温彦博稍稍想了想便道:“不如调李药师前往,他曾为马邑郡丞,主政马邑多年,不管是对突厥还是并代两州都很熟悉,想来不会负了至尊所托。”

    李破摇头,直接给否了,“他才主政荆襄不久,不能轻离。”

    苏亶试探道:“至尊可是已有人选?”

    李破沉吟片刻道:“那就先让太原郡太守王禄暂摄总管事,另外屈突通在雁门任上,两边应无大碍,等过些时再说吧。”

    两个人一听就知道皇帝这是已经有了主意,跟他们两个先言语一声,就不用往上荐人了。

    他们在朝野内外想了一圈,能堪大任的人其实不少,就是信任的问题无法解决,左思右想其实还是李靖最合适。

第1110章碰撞

    积石镇北五六十里,南山南麓树敦坡。

    唐军六千人与四千余吐蕃骑兵相遇。

    大将军庞玉全身披甲,位于阵中,这里地势稍高,正适合骑兵俯冲而下,唐军一到便占据了有利的地势。

    吐蕃人只有一千五百多人,驱使着他们的奴隶乱糟糟的来到了这里。

    他们面目黝黑,身材粗壮,都流着一脸的大胡子,身上穿着的是脏兮兮的皮袍子,头上戴着一种顶部略尖,边沿翻起的皮帽子。

    大多数人披散着头发,有的可能是贵族,把头发卷起藏于帽中,身上叮当作响,都带着各种饰品,其中铜饰居多。

    他们的兵器也是如此,刀剑中以铜器为主,而且刀子比剑少。

    连唐军将士都看的出来,这是一个刚刚开化的民族,就算服饰,长相不同,但和中原王朝碰到的那些异族没什么区别。

    确实也没错,吐蕃人刚刚从奴隶制转向封建制不久,内部还分成了很多的城邦和部落,蓄奴的习惯依旧盛行,甚至依旧保留着用奴隶大规模来陪葬的风俗,这是奴隶制最为典型的特征之一。

    这几乎就是他们与中原文明第一次正面接触,肯定不是和平的方式。

    吐蕃战士彪悍而充满野性,当他们看见人数众多的敌人的时候,没有半点的惧怕,像往常一样,杀戮和掠夺的**瞬间便占满了他们的脑子。

    他们挥舞着刀剑,怪声怪调的嚎叫了起来,就像是一群野兽般张牙舞爪的来恐吓敌人。

    一个吐蕃桂人(军中的贵族,一般都是将领,吐蕃人自己称之为桂,也不知是音译还是就这么个叫法。)来到前面,呜哩哇啦的说着话,估计是叫敌人赶紧投降或者是出来挑战的。

    也不管敌人听懂听不懂,反正自己人很捧场,举起各式各样的武器呼嚎了起来,唐军将士看着他们的表演,顺便做着最后的调整,在军官的带动下,先摘下了弓箭。

    熟悉中原人作战方式的人都会知道,这是他们发起进攻的先兆,对面的吐蕃人犹自不觉,还在自嗨当中。

    庞玉面无表情的看着对面的敌人,心里盘算着这些乌漆嘛黑的敌人会不会像范文进所言,成为接下来侵扰凉州的大患。

    说实话,现在看不出来什么,来的人太少了些,分吧分吧都不够唐军上下塞牙缝的,最主要的还是要捉些活的回去,让人问问他们的来历。

    庞玉是典型的关西贵族,京兆人氏,隋末时门荫入仕,在河南和李密较量过,回到关西,从征过薛举父子,又在梁州总管任上待了一年多些,平定过巴集叛乱。

    以功为左监门卫将军,主要是卫护东宫,勉强算是东宫属官,标准的出将入相的路子,久经战阵,却又对行政架构也不陌生。

    如今出守凉州,颇有功勋,在西北的名声也渐渐传开,说心里话,他很希望吐蕃人真有那些吐谷浑降人说的那般强大,因为没有强大的敌人,哪来的战功?

    他麾下的将士比李渊在时更为强悍,这还只是仓促成军,东边那些跟诸侯交战的唐军据说更为精锐,也不知是个什么模样……

    “将军,差不多了。”

    一个卫士禀报了一声。

    庞玉点点头,高声道:“赶紧宰了这些狗崽子,咱们到积石镇歇脚。”

    随即抽出战刀高高的举向头顶,唐军爆发出一阵呼啸之声,并不比对方的声音小,前排的唐军在军官的命令下,催动了战马,缓缓小跑了起来,很快就变成了疾驰。

    后续的唐军一排排的跟进,隆隆的马蹄声在这一方天地迅速成为了主音,马上的唐军士卒微微弯腰,娴熟的控制着战马,弓箭低垂在身侧,随时准备张弓射出。

    对面的吐蕃人明显楞了一下,接着他们便鼓噪了起来,愤怒于敌人竟敢率先发起攻击,而且是在他们的东本大人宣威的时候。

    他们这个时候的想法都差不多,敌人太没礼貌,需要用石头砸死他们作为惩罚。

    于是一场激战发生了,吐蕃军催动了战马,毫不犹豫的迎向了敌人。

    看得出来,他们打过不少仗,有着基础的阵型,一排排的向前,并不是那么乱来,让人尤其佩服的是,他们没有像柔然人和突厥人那样把奴隶放在最前面,跑在最前面的是吐蕃人中最英勇强悍的勇士,也许这就是他们能顺利征服党项,白兰等部的原因之一吧。

    吐蕃人的武器再次显示出了古怪的地方,他们从马侧的兜中取了石子,用长长的带子兜住并在头顶急速挥舞了起来。

    他们在疾驰当中观察着距离,然后瞬间松开带子的一端,石子远远被抛出,竟比弓箭有效杀伤距离远了不少。

    这是吐蕃人给唐军上的第一课,陌生的敌人,陌生的战法,陌生的武器,总免不了一些血淋淋的教训。

    惨叫声中,唐军前排的士卒纷纷落马,旁边的同袍甚至不知道他们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这是吐蕃人在长久的放牧生活中锻炼出来的专属技能,因为地形开阔,空气稀薄,吐蕃牧人们不愿奔跑费力,便用石子来管控牛羊。

    当然了,唐军士卒可不是任人宰割的牛羊,石子玩的再好,杀伤力也是有限,有些人被击打在身上,大部分都被外甲挡住,最多疼痛一下,身子都不带晃的。

    只有那些被击中面门的,才会受到重创。

    总的来说,一种很廉价,性价比极高的武器,只是唐军和吐谷浑区别之一就是他们有着精良的装备,而且是大规模配装,所以吐蕃人给唐军上的这一课并不深刻。

    而相比之下,唐军给他们展现的则是真正的杀戮。

    “张弓,张弓,射,射。”

    在军官声嘶力竭的军令声中,一蓬蓬的箭矢从唐军阵中射出,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落在吐蕃人的头顶上。

    疾驰中的战马和人纷纷倒地,鲜血开始肆意流淌,箭矢从唐军阵中陆续升空,带着恐怖的锐啸一**的落下……

第1111章碰撞(二)(为北极熊2018加更,多谢打赏)

    吐蕃人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密集的攒射,从前排开始,一直延伸到队尾处,无数的吐蕃战士惨叫着栽下了战马,队形一下便稀疏了起来。

    而与此同时,前排的唐军士卒已经拔出了战刀,伏低身子,战刀前指,准备接战。

    更为可怕的是,后排的唐军向两侧分开,不住的射出箭矢,一看就知道,他们准备将这支吐蕃军马全歼在这里。

    两军终于碰撞在了一起,交错而过的骑士挥舞着刀剑,将一个个敌人斩落下马,骑兵交战,生死几乎就在一瞬之间。

    战马嘶鸣,刀光闪烁,箭矢纷飞,鲜血在这一刻大量的喷洒了出来,无数人从战马之上跌落,瞬间便被疾驰而来的战马践踏的肚破肠流。

    激烈的碰撞之中,唐军完全占据了上风,他们身上坚固的甲胄给予了他们最为有力的保护,而且他们的兵力占据了优势。

    一般来说,骑兵交战分为几个阶段,对射,接战,回身再战,估计两三轮下来一方便已胆落,接下来便是胜利者收割胜利果实的时候了。

    实际上,吐蕃人连第一波攻势也没有支持下来,他们的作战勇气像春天的冰雪般迅速消融。

    因为他们从没有见过唐军这样的对手,吐蕃人在内战和攻打吐谷浑时,碰到的敌人和唐军完全是两码事。

    他们刚刚建国,正经历建国之初的扩张期,在对内对外的战争中涌现了一大批的英明的将领以及敢战的勇士。

    这是他们能从南边迅速向北扩张的基础。

    这几年他们掠夺了大量的奴隶和财富,在高原之上迅速崛起,没有人是他们的对手,让他们益发不可一世。

    在初步征服了高地部落之后,按照吐谷浑和羌人的说法,山的那边还有更为富庶的隋人,他们正陷于战乱之中,人口和财富也更多。

    连续的胜利冲昏了他们的头脑,吐蕃人相信了这些奴隶的话,立即便出兵而来。

    范文进等人估计的不错,这只是一支先头部队,探明地形,找到敌人,大队的后续人马才会跟随而来。

    吐蕃人的统帅大气的制定了初步的目标,那就是占据河西走廊,因为他们听奴隶说这是一条通往传说中满是黄金和财富的西域的商路。

    还有传闻中隋人的黄金之城长安在远方等着他们。

    嗯,他们明显想多了,同样在内忧外患中成长起来的唐军,向他们展示了一下强大的军队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一轮过后,唐军毫不犹豫的开始转向,准备第二轮接战。

    实际上则是不再有什么第二轮了,六千余唐军横扫而过,还能骑在战马上的吐蕃人已是寥寥无几。

    唐军转身再次求战,吐蕃人很是强悍,虽然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却还留有余勇,他们和突厥人一样,也有以战死为荣的习俗。

    可他们的奴隶却已失去了勇气,大量的伤亡让他们心胆俱裂,不再受吐蕃人的约束,开始四散奔逃。

    唐军没有管那些逃走的家伙,而是向重新聚集在一起,准备再战的吐蕃人发起了最后的进攻。

    喊杀声再次响起,战争的音符依旧强劲。

    可接下来已经算不上第二轮交战,唐军游刃有余的将吐蕃人砍下战马,幸存下来百余吐蕃战士终于胆落,头也不回的逃向了南边。

    唐军留下一营人马收拾战场,大群的骑兵呼啸而去,开始追亡逐北,一个个的将逃敌射下战马。

    最后逃走的人唐军也不知到底有几个,反正追逐两日,一直追到积石山北麓,唐军才收兵回到积石镇休整。

    两边凶狠的打了个招呼。

    对于吐蕃人而言,山北的敌人非常强悍,同时也说明他们确实如同传闻中那么富庶,征服了他们,足以取悦他们的神明以及他们那伟大的赞普。

    小小的失败,并不能动摇吐蕃将领北进的决心。

    而对于唐军来说,这次与吐蕃人的交战也只算是小试牛刀,记功的时候倒是可以吹嘘一下外战之功,可实际上六千多骑兵出来,才斩首三千多级,微功而已。

    俘获三百来人,大多都是吐谷浑和羌人,只有十几个真正的吐蕃人受伤被俘,还一个个吹胡子瞪眼,很是不服气的样子。

    外加语言不通,庞玉有所不耐,令人把受伤重点的都杀了,留下几个活蹦乱跳的带回去给范文进,让那个浑身是心眼的家伙去动脑筋。

    据那些吐谷浑奴隶说,带领他们的是吐蕃人牦牛部的贵族,部下多数也来自那里,听说是吐蕃人的主部之一。

    这样说的话,跟他们交战的应该算是吐蕃的精锐吧?庞玉想着……

    其实追到积石山北,军中的士卒和战马就已经有了些不适,不然的话绝对不会让吐蕃人的一兵一卒逃回去。

    这让庞玉比较警惕,前辈人都说中原士卒不适合在高地作战,不然这些年下来,那么多的名将早把吐谷浑给灭了。

    此时庞玉实地感受了一下,确实有所为难。

    军中将士都是硬邦邦的汉子,可越往南走,就越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头晕几乎是大家共有的症状。

    此时的人们没那么多的科学知识,很多人便托于鬼怪,庞玉则要清醒的多,认为是气候和地形的缘故。

    这样的情形可不是什么好事,只能任由吐蕃人过来,唐军却只能止步于积石山北,那不是只能防御不能进攻了?

    庞玉懊恼的想着,在积石镇休整两日,见南边好像并无多少动静,便又留下些人在这里哨探,自己则率军回凉州去了。

    …………………………

    经过这一战,战果对唐军来说不算什么,只是他们对吐蕃人了解的更多了。

    比如说吐蕃人具有长途行军的能,他们身上带着一种植物磨成的面粉制作而成面饼,很难吃,却足以果脯,而且能够保存很久。

    还有就是吐蕃人是过着半农半牧生活的南方低地部族,他们可以制作一些简单的织物和器具。

    很好找到参照的对象,那就是早年的柔然人,社会架构原始而闭塞,以各种神话来凝聚人心,记录历史,和外界交往很少。

    因为物资匮乏,所以具有很强的侵略性,走到哪便想占据哪里,战争和掠夺是他们最重要的目的,总是拿刀枪和弓箭与别人交流。

第1112章回京

    就在凉州上下按照李破的诏令,努力收集关于吐蕃人消息的时候,张伦等人已经入京。

    骑马行于长安街市之上,头一次来到长安的张伦满眼都是繁华,不出意外的和他心目中最大的城池晋阳做着对比。

    当年跟随李渊南下之时,他就想来长安瞧瞧,可惜的是,受到排挤的他被留在了晋地。

    跟随新主南下,又与这座雄城擦肩而过,从潼关进入关西,马不停蹄的去到秦州,又从秦州转战蜀中,再从蜀中到江陵,经南阳进入河南。

    一圈兜下来行程万里,每每算算自己都觉着惊奇万分,不知不觉间他张伦竟然走过了这么多的地方。

    当年从楼烦起兵援雁门的时候,他是抱着必死之心去搏一搏富贵,但杨广那个狗东西拍拍屁股就走了,许诺下的封赏像放屁一样没了着落。

    那会的他满心怨愤,若非大军聚集让他不敢造次,他都有心反他娘的了,那时的他正年轻,就算满腔热血,对将来充满希望,也从没想到自己能走遍大江南北,还做了大将军。

    看着行人陆续避在街旁,行礼之余好奇的打量着他们,张伦志得意满的笑了起来,如今他张伦不管走到何处,都不会有人敢慢待于他了。

    这样的日子才过的有滋有味嘛,之后……应该能巴望一下柱国之位?

    他还算有些自知之明,晓得自己没读过什么书本,出身又低,入朝为官肯定要被人耍弄的团团转,只能在军功上想办法。

    上柱国大将军,开国公此类的虚衔荣爵是他的终极目标,出镇一方他都不太敢想,打算一辈子在军中厮混了。

    来迎接他们入城的是徐世绩,看着张伦的模样了然一笑,每个初入长安城的人都会为这座大城所折服,同时不免又会雄心万丈。

    长安是新城,可长安两个字却早已印在人们心中,和它处于同一地位的还有洛阳,晋阳,江陵等古城。

    它们就像是一个个符号契刻于中原大地之上,承载着历史,以及文明的进程。

    …………………………

    张伦走马观花,还是觉得这座雄城确实比晋阳气派许多,他的家人也早已来到长安居住,几年未见,甚是“想念”。

    “先容几位好好休息一晚,明日晚间小弟设宴,请几位过府,让小弟来为三位接风洗尘如何?”

    他们几人当年都曾在弘农驻守,是正经的熟人,不然徐世绩也不会自动请令来迎接他们,按照军中派系来说,他们是正经的一个小圈子。

    尤其是张士贵,降唐之后便在张伦麾下效力,他赶上的机会非常好,正逢一个急剧的扩张期,作为一个非常得力的骑兵将领,很快便在诸将之中脱颖而出,后来居上的势头非常明显。

    此时张伦挠了挠大胡子,摇头叹息一声道:“贤弟盛情相邀,咱们一定到,就是休息不好啊,还得去兵部报备,明日里至尊许要召见咱们,明晚能不能容出工夫来,还得看咱们说话得不得至尊心意……”

    说到这里,他瞪了一眼张士贵,很不礼貌的指点了对方一下道:“这厮说话向来不中听,到时候你少多嘴,咱们好不容易见驾一次,俺可跟你说,惹恼了至尊,咱们就把你留在长安,当个守户之犬。”

    张士贵翻了翻眼皮,没言声,虽然看上去有点不服气,但也算是默认了,他其实明白自己的毛病在哪里。

    可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毛病想改可不容易,当初降了的时候他低调了许多,等战功多了,随着职位的显赫,本性复露,和以前在李渊那边一样,在军中没几个人喜欢跟他交往。

    所以说当年不受重用,很大一部分原因其实都在于他自己。

    比如说当初被他裹挟到晋地,当做见面礼奉上的阿史那大奈和魏征两个,对他的意见就大了去了。

    如今那可都是皇帝身边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发作一下,许就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薛万彻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他也不很喜欢张士贵,谁也不如他的样子怎么看都不顺眼,虽然一起在弘农驻守过一段时间,又一道去山东转了一圈,但两人的关系只能说是一般。

    见张士贵瞪过来,他只作未见,笑着跟徐世绩打听,“驸马可知至尊召咱们回来做什么?跟咱们说说,也好让咱们心里有个底,不至于在至尊面前说错了话。”

    就这还不忘刺激一下张士贵呢,显然他们在山东相处的也不算愉快。

    驸马这个词对军中上将来说,并不算什么好听的称呼,只是此乃徐世绩生平得意之作,他不是一个吃着美味佳肴还埋怨菜肴不够丰盛的人。

    挺高兴的道:“既然薛兄问了,俺就多嘴两句,听听就得,可不做准啊……”

    三个人都竖起了耳朵,张伦还摆了摆手,让护卫们离的远些。

    徐世绩道:“俺听说吐蕃崛起于高地之上,凉州的范总管已经数次向朝中请援,至尊也很重视那边,正在让西北诸人探听高地动静以及吐蕃人的来历。

    听说秘书监已经在查询典籍,搜寻吐蕃人的出处,由此可见,西北已再成用武之地,很可能要调大兵前往。

    另外呢就是和突厥会盟之事,如果一旦成行,定要有大兵随行。

    所以照俺看来,能用到三位的地方也就这两处,其他地方都是在剿匪,三位过去岂不是杀鸡用了牛刀?”

    徐世绩所言和他们之前的猜测不谋而合,只不过一下便清晰了许多,几个人点头之下,心里面都酸溜溜的道了一句,不愧是驸马,消息比咱们灵通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三个人心里稍稍有了底,又跟徐世绩谈笑了起来,说起军中的人事变幻,徐世绩也是刚从河北回来,对这些都很熟悉。

    他们还谈起了如今在军中将领们中间很盛行的话题,那就是折冲府的设立,有志一同的认为,这事暂时还影响不到各处大军什么。

    可未来几年若是没太多战事的话,大军一定会裁撤兵员,常备军伍太多,朝廷能负担一时,肯定不会一直这么下去。

    各地陆续设立的折冲府可能会收留一部分人,在各处要害设下军镇也是题中应有之义,能够保留下来的,都将是军中之精锐。

    这样一来,将军们肯定要陆续回京述职,兵府的分配问题很快就会成为将军们相互争夺的目标。

    其实他们都已经意识到,将来立下军功的机会会越来越少,估计到时候出外戍守边塞都会让人打破头去争取。

    说到这些,几个人的情绪明显的低落了下来,从战争中成长起来的他们,又都在年富力强之时,对军功的渴望已经成为了他们的本能。

    想想那没仗可打的日子,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这就是天下一统之后,将军们普遍面临的窘境之一,历代帝王对功臣良将都很提防,一来是他们功大难制,二来就是赏无可赏,第三嘛,就是没办法安置他们,所以不如一杀了事。

    像是李破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正在积极的给军将们寻找出路,保持各部战斗力的同时,也能顺便安抚将军们那躁动的心。

    ……………………

    三位功勋卓著的大将军回京,并没有夹道欢迎之类的仪式,低调的就像是平常官员回京述职。

    张伦几个人也没怎么意识到这一点,主要是因为平定诸侯的战争当中,打出了不少声名显赫的人物。

    张伦等人战功颇著,可却也做不到领袖群伦,比他们战功多的人大有人在,再加上皇帝在军中深有威望,所以到了长安,自觉不自觉的便都夹起了尾巴,哪里还会寄希望于会有个盛大的仪式在等着他们?

    要求不高,也就不会觉得受到慢待,有徐世绩这个驸马出迎,其实已经让他们感到很是慰帖了。

    几个直接去了兵部报备,徐世绩一直把他们送到兵部并再行相约之后这才离开。

    张伦几个直接见了兵部尚书尉迟信,这都是以前的军中同僚,尉迟信的资历比他们几个都深,交谈起来没什么障碍。

    接着又去见了尚书左仆射温彦博,温彦博对几个征尘未去的将军好言相慰,他和尉迟信就不一样,言谈之间颇多试探,一直在观察着几个大将军的神色举止。

    见他们谨言慎行,并无张扬跋扈之态,温彦博稍稍放心,笑道:“至尊已经晓得几位将军归来,甚为欢喜,言曰几位将军劳苦功高,今远道归京,遂允假五日,可以好好休息一下,跟家人团聚。

    五日之后可入宫相见,很可能会在两仪殿中赐宴,还请几位将军准备一下,莫要在君前失礼。”

    张伦笑着连连点头应是,其他两人此时就不会说话了,都以他的马首是瞻。

    “俺们也有几年没见至尊了,都甚是想念,仆射尽管放心,在至尊面前,俺们哪敢胡乱说话?

    就是……这朝中的礼仪上俺们不太熟悉,还有几日的工夫,不如仆射派几个懂礼之人教教咱们?”

    张伦从来都很狡猾,提点小要求立马将自己的恭谨之心表达了出来。

第1113章何氏

    长安何府后宅。

    何稠披衣而坐,精神头不是很好,入夏的时候小病一场,陆陆续续的一直到现在,差不多两个月了也没好利落。

    年纪大了就是这样,可家里人都被弄的很紧张,宫中的御医,长安的名医请了一又一个,汤药喝的何稠都快吐了。

    近日好转,何府上下都松了口气,只是何稠年老体衰,经了这么一番折腾,精力已是大为不济。

    不过老头从不闲着,而且好奇心还是那么旺盛,这也许就是他比旁人活的长的原因吧?

    现在他就捧着一个简装的书册看的聚精会神,说明眼神还成,思虑也很清晰,时不时的还要拿起笔来在纸张上面写写画画,几个婢仆伺候在侧,只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也不来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何稠才揉了揉眼睛,掩卷沉思,突然便道:“来人,给我更衣,我要入宫见驾。”

    没错,这几天他都在研看李破令人送过来的小册子,内容对于他来说不值一提,就是数字以及那些符号的精巧简便让他看了之后立即爱不释手。

    其实从春秋战国一直到前隋,在这一千多年当中,术数之学已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如今国子监和长安书院中教授的九章算术从最为基本的四则运算,到解方程式,再到平面几何,都有所涉及,甚至是勾股定理都已弄的很明白。

    而且称之为术数之学,在应用上已做到了一定范围的推广,只是很多人不务正业,用它们去算命了,弄的有点不伦不类。

    后来的那些士大夫就更过分,因为不愿锱铢必较,于是渐渐把术数之学归在了下乘之学的范畴,只专注于四书五经,之外的那些都成了课外读物,感兴趣就翻翻,不感兴趣也无碍于前程。

    当世术数却还是正学之一,各个门户之中教授子弟,九章算术等精不精通两说着,可却几乎都是必学的科目。

    所以说,李破弄出来的小学读物在何稠眼中并无多少精彩之处,可取的地方只在于其表达的方式上面。

    用精巧的数字和一些符号来代替纯文字的叙述,显然简练而又方便,一下便为何大匠打开了一扇崭新的大门。

    在何稠看来,这些东西是如此的成熟,足以让他著作的何氏工物重新写过,厚度可以减半的那种。

    因为九章算术对当世之人影响非常大,所以何稠的何氏工物也分九章,只是偏重于各种应用而已。

    差不多也就是说,只有学过那些术数科目,才能看得懂何氏工物,更像是后来大学里的应用类科目。

    而这样的著述想要成书,道路堪称艰难曲折,需要翻阅大量的典籍,因为前人的智慧可以拿来用,却不能说是自己发明的,那会让懂行的人耻笑,而非是赞叹于你的奇思妙想。

    所以在晋阳的时候,因为没有人跟他商量,又无法查阅前人著述,光靠他自己进度非常缓慢。

    一直等来到长安,不但有大量的书籍可供参阅,还有宇文儒童,窦师纶等和他志同道合之人一起参商,进度一下便快了起来。

    去年李破把观文殿中的书籍都弄去了长安书院,何稠就是最坚定的反对者,因为给他查阅典籍造成了很大的不便。

    于是何府之中便多了一份观文殿的藏书目录,想要查阅什么,便让人去长安书院取来,这还不算,李破那是真积极,还让人去记录长安各个藏中的藏书,并集成目录也送到了何府。

    取洛阳之后,李破派人去洛阳皇宫中的观文殿查看,情形不算糟糕,没什么人去烧洛阳观文殿,可也很不乐观。

    那里疏于维护,许多书籍都有鼠咬虫噬的痕迹,损毁的比较严重,于是隋史当中,王世充,李密等人的罪状又加一条。

    其实真正受灾的是洛阳城中为数众多的藏,不少都被拆了拿来做引火之用,后来则被饥肠辘辘的人们煮来充饥,幸免者可谓是寥寥无几。

    他准备在洛阳建一所书院,所以洛阳观文殿中的藏书也就不取来长安了,那边的书册其实不比长安少,甚至犹有过之,毕竟杨广一直把洛阳当做老巢,而且酷爱藏书,他让人书写的那些图集,几乎都藏于洛阳观文殿中。

    …………………………

    而有皇帝的鼎力支持,各种便利纷涌而至,书籍只是其中之一罢了,闻听何稠正在著述成说,皇帝又如此的看重,许多人闻风而来,想要助何大匠一臂之力,弄的何稠既高兴,又痛苦。

    因为有些人只是想求名罢了,并无多少才干,对他没什么用处还来叽叽歪歪,很是讨人嫌。

    ……………………

    其实有了这样的人力物力,又有何稠支持,何氏工物的问世必然会在历史长河中占据一席之地,如果宣传得力的话,开宗立派也不在话下。

    李破当年对何稠的许诺,正在一步步的变为现实。

    如今又送来了一本“奇书”,让何稠既感激,又有点惶恐,这要是何氏工物弄的不如皇帝的心意了,那他何稠可就真是有负皇帝所托了。

    换句话说,这事已经从他何稠的私事渐渐变成了国之大事之一,按照皇帝的意思,是要加入国学当中去的。

    和九章算术,孙子算经等以及百年前贾思勰所著之阐述农事的齐民要术比起来,他何稠所著的何氏工物真的能和它们相提并论吗?

    而且何氏工物,名字是不是要改一改?何氏两个字用在前面如今听起来很羞耻啊……开始的时候还只想着是一家之言,于是大模大样的用了自己的姓氏在前面。

    可现在场面这么大了,后来人会不会耻笑他何稠不自量力?

    何稠颇为纠结,显然是在接近成书之时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入夏时感了风寒,主要也是焦虑所引起的。

    他现在想要入宫见驾,除了确实想和皇帝当面讨论一下这些东西的用处之外,也想跟皇帝谈谈心,皇帝说的话总能让他满心喜悦,嗯,他想去解解压……

第1114章登门

    何稠的小儿子被倒霉的找到了,他一直在府中伺候父亲,自何稠辞掉太常寺卿之职,两位兄长就严令他也辞掉了官职,专门在家服侍父亲。

    何三郎倒也乐得自在,他对仕途没什么指望,借着父亲的光饱受众人尊敬,回家服侍父亲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总的来说,何氏三兄弟没有一个得到父亲的真传,孙子也没一个像样的,倒是何稠的叔父,前隋国子监祭酒何妥一支的子孙还算有些出息,可人丁上却没他们这一支兴旺。

    何氏祖上曾经是商人,后为南梁之臣,豪富一方。

    摸到门阀的门槛却是因为出了何妥和何稠叔侄所致。

    何妥持才傲物,是个著名的大嘴巴,喜欢评点当世人物,没少得罪了人,比如说名相苏威就被他气的够呛。

    苏威曾经跟文皇帝杨坚说自己通读孝经,而他的父亲苏绰曾经说过,只要我通读孝经一卷,便不需要再去学其他学问了,以此足以立世。

    隋文帝那个时候正为诸子争位发愁,于是深以为然,便让皇子们仔细钻研孝经,想让他们孝顺一些。

    何妥听到这些就不满意了,跟隋文帝说苏威那厮可不止学了孝经,如果苏绰真的说过这话,那他就没有遵照父训行事啊,不孝之人来谈孝经,宁不可笑乎?

    这番逻辑缜密的诡辩传到苏威耳朵里,苏威的脸被打的啪啪响,还不敢到皇帝面前否认,他父亲苏绰若真说过这话,人家何妥就说的对,如果苏绰没说过,那他就是欺君罔上。

    把心思灵巧的苏威气了个半死,他从小到大便已雄辩闻名,还从来没吃到过这种哑巴亏。

    你说何妥有多欠,苏威也没得罪他,而且权势显赫,他就敢上去拔人家的胡子,落人家的脸面。

    而何妥之后便是何稠,何稠的父亲是何通,玉器大家,何稠从小就很聪慧,又受到父亲和叔父的影响,非常喜欢钻研稀奇的玩意。

    有人评之,生性绝巧,有智思,用意精微,到了他这里,何氏其实才算真正于关西站稳脚跟。

    如今何稠年迈,后继无人之下,便把满腔的热情都付诸于著述之上,时常再教些徒弟,给皇帝制作一些器物,以讨皇帝欢心。

    打的算盘就是等他百年之后,皇帝能念着他的功劳,让他的子孙们过的平安些。

    何三郎不太理解父亲的苦心,借着父亲的名声到处游逛,过的很是逍遥。

    今天听仆人说父亲要入宫见驾,他便急急赶来相劝,身体还没养好,就不要去皇宫转悠了吧?

    只劝了几句,就起了反效果,看到儿子没出息的样子,何稠吹胡子瞪眼,若非没什么力气,何三郎一定免不了一顿胖揍。

    何三郎没了主意,准备去把自家婆娘拽来劝父亲,父亲对他总是疾言厉色的,对几个儿媳却都不错。

    正闹腾间,前院的主事急匆匆进来禀报,至尊要登门来探望主人病情,现在估计已经在路上了。

    何稠大喜,没想到刚想入宫见驾,皇帝就要登门而来了,真是心有灵犀,不愧是皇帝。

    于是他也不再跟儿子置气,招呼着下人给他更衣,他要亲自出门去迎接圣驾。

    ……………………

    李破今日出宫是专程来探望何稠的。

    前几日何稠上书,制成了一种犁具,比以前的犁具更加轻便耐用,最重要的是省力,何稠上书中详细的介绍了这种犁具的好处,并用当世常用的长直犁具做了对比。

    它的平衡性更好,由十一个部件组装而成,哪个部件损坏可以直接替换,并不需要整个废弃。

    它最大的好处除了省力之外,还比当世的犁具更易于旋转,对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李破来说,细节处很难以理解,因为他也没有到田间耕作过。

    但这并不妨碍李破对生产工具的认知,东西虽小,可生产工具的改进,往往意味着生产效率的提高。

    同时生产效率的提高也时常意味着文明的进步,而且现今正是大唐人口锐减之时,如果这东西真如何稠所言有那么多的好处,便可以大量的节省民力,正合所用。

    于是他今日抽空便出宫来见何稠,主要是想问问他做不做准,如果有实验数据的话,他想看看实际效果,真有那么好,便可以让工部立即制作,并进行推广使用。

    对农具进行改进,提高生产效率,这是他制定的既有策略。

    何稠是个宝,不枉他一直厚待于其人,有的时候,这样的人才足可以当得千军万马。

    在何府门前相见,李破立即下马紧走两步,掺住了要施礼的何稠,笑道:“何公病体未愈,怎的出来相迎?若再有了反复,那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也不待何稠说话,又上下打量了一下何稠,闻着他身上那一股浓重的药味,很是痛惜的道:“何公可一定要爱惜身体啊,瞧瞧你这气色……那些御医也就顶个好名声,真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不成我就去把孙思邈寻回来,那厮虽然油滑,看病却是一把好手,一定能让何公康复如初。”

    他对何稠向来亲厚,此时关切之情更是溢于言表,和往常一样,让何稠脸上的褶子都开了花。

    心情一好,人这精神头也就来了,何稠眼睛也亮了,身子也挺直了,声音也高了,稍微一挣,便脱开李破的搀扶,笑道:“至尊别看老臣年迈,可还能吃吃喝喝,有了气力便为至尊效命,不用那些庸医围着打转。”

    老头挺倔,而且虚荣心极强,也向来喜欢皇帝拍的马屁。

    他们谈笑着进了府门,径直去到何府后宅,也许是喝的药汤太多,早已馋的不行,老头还张罗着让人去弄酒菜,要好好和皇帝饮上几杯。

    李破多贼,也不阻拦,就是跟何稠说起了裴矩裴弘大,裴矩与何稠年岁相差不多,比何稠要小几岁。

    可人家名气要比何稠大的多,何稠向来不很服气,而且还觉着自己在江都受了惊吓,一路去到河北吃了很多苦头。

    罪魁祸首是宇文化及兄弟,可裴弘大等人也脱不开干系,若非他们谄媚君王,祸乱朝纲,哪有当日之祸?

    其实如今前隋旧臣当中能与何稠相提并论者,也就剩下裴矩一人而已了,你想想能活到七八十岁的能有几个?还得有诺大的名气,再加上多年的战乱下来,哪还有人能有他们这么命大福大?

    “前些时裴公上书请建洛阳书院,我问了问来人,裴公在洛阳驻足,身体康健,精力弥漫,初到洛阳时,众人便给他接风洗尘。

    裴公据说饮的多了,晚间醉倒之后神游太虚,几乎不知所归,醒来后被吓的再也不敢跟人饮酒了。

    何公说说,这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咱们请他回来给咱们讲讲神游之事,也好能有个借鉴?”

    何稠还没老糊涂,琢磨了一下,再瞅瞅皇帝一本正经,很有求知欲的一张脸,顿时笑了起来,“饮酒伤身,老臣晓得了……别人神游也许还能回来,俺怕是要迷路……

    唉,连相劝之言也如此婉转,至尊于臣之厚,世所罕见,臣之感激未使言语所能表啊。”

    李破又笑着吹拍了两句,把老头哄的笑声连连。

    李破是赶着饭点来的,等酒菜上来,两人边吃边聊。

    何稠家的饭菜又变了些味道,显然是换了厨子,不过还是南人的口味居多,让吃惯了牛羊肉的李破有些不习惯。

    顺便说一句,何稠祖籍益州郫县,所以李破封他为郫国公,可他是在江陵出生,十岁左右的时候,随父亲和叔父一道入长安,嗯,梁朝亡了。

    所以说,何氏是正经的南人家族,不管是益州还是江陵,此时食物都偏于清淡,贵族们则喜好甜食,不是什么糕点,而是往菜里放糖那种,连茶饮都甜的腻人。

    而且何稠喜欢吃鱼,时不时就要让人去郊外的河边弄些鱼鲜回来食用,李破也比较喜欢吃鱼,可何府的吃法让他只能敬谢不敏。

    南人食鱼注重一个鲜字,加上此时环境所限,大致上就是说,他们恨不得什么佐料都不放,弄点盐巴拿水煮一煮就成。

    就像萧阆喜食鱼脍,其实吃的就是一个鲜字,和吃牛羊肉差不多,吃不惯的人都会觉着膻气难除,初次食用,闻之欲呕也正常。

    好吧,瞅着那一碗腥气四溢的鱼汤,李破食欲大减,他对食物向来挑剔,真想把何府的新厨子拖出去砍了,做的东西这么难吃,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吃了两筷子就停了下来,何稠一瞧就明白了过来,不由惭愧的道:“老臣糊涂,臣祖籍益州,父亲又在江陵为官,因不愿忘记出处,便一直留着原来的口味,至尊肯定用不惯……

    来人,重新……”

    李破瞅了他一眼,我来了也不止一次了,就这次弄的最糟,心说你这肯定是故意的……不忘记出处,难道是想落叶归根?

第1115章举荐

    “臣听闻陈伦要致仕了?所谓大夫七十而致仕,回归乡里,大夫为父师,士为少师,陈伦出身河东,倒是离的近些……”

    何稠唠叨着,像是真的起了思乡之念,不过李破可以肯定的是,他只是说说而已,估计是听闻陈孝意请辞之事,动了些心事,想回乡去体会一下衣锦还乡的感觉?

    其实何氏不论是在益州郫县还是在江陵,都已没什么亲族,祖宗的祠堂也早已搬来了长安,所谓的祖籍也只是挂在他们口头上说说而已。

    就算何稠想回去看看,他的子侄们也会来劝他打消这个念头,不说别的,七老八十的人了,哪还受得了长途奔波之苦?

    李破装作没听懂,道:“陈公年逾八旬,与您一般都属高寿之人,又乃朕之肱骨之臣,他辞官之后想去哪里朕不便阻拦。

    但他惦记着国事,应该不会离开晋阳,想要为人师者,哪里不成,非要回去河东?”

    何稠若有所思的拿起酒杯想要偷摸喝一口,在李破炯炯有神的注视下,又讪讪的放了下来。

    倔老头还想挣扎一下,李破就笑,“其实朕觉得,像何公,陈公这样的人,不管身在何处,年岁几何,都乃国之栋梁,受万人敬仰,又何必效那迂腐之行,非要归于乡里才算圆满?

    若非往来不便,朕早就想把陈公从晋阳接到长安来,闲时聊聊过往,有事之时参赞军政,岂不美哉?”

    皇帝的话中肯而又动听,本就是有感而发,并非想要归去的何稠频频点头,心里还喜滋滋的道了一句,看来陈孝意那厮不如我啊,他都回不来长安了。

    李破准备岔开话题,与何稠谈论什么致仕,以及裴矩,陈孝意等人,本身就不太好,他们都在风烛残年之时,谈多了便有些伤感。

    “前些时何公还在病中,朕也不便打扰,近日听闻病体初愈,我就来看看,有何不便之处,您可别客气,尽管跟朕说。”

    何稠果断的摇了摇头,皇帝对他厚待至此,如非公事若再有所要求,那他何稠岂不成了得寸进尺之人?

    “一切都好,一切都好,还劳至尊挂念,老臣已是感激万分,就是……”

    见他欲言又止,李破立即撸毛,“何公有话尽管直说无妨,咱们君臣相处至今,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呢?”

    何稠道:“至尊可知窦希言其人?”

    李破想了想便笑道:“那有什么知不知道的?你说的是窦师纶吧?他在少府供职,据说精通丝艺……说起来和朕还是乡党呢。”

    能让皇帝记住名字的人都非泛泛之辈。

    窦师纶出身扶风窦氏,是上柱国,陈国公窦抗之子,户部侍郎窦诞的弟弟,如今在少府任职少府少监,是阎立德的上官。

    而且他们对服饰的工艺制造都有很深的研究,相当于当世的时尚设计大师。

    何稠喜悦的点头,“窦希言精于工艺,臣这两年与他相谈,受益良多,臣想让至尊见一见他……”

    李破闻弦歌而知雅意,一个少府少卿,从四品,也算是京中高官之一了,想要见驾的话其实并不为难,而何稠当面说起,那就是有举荐之意了。

    “他有何才能让何公专门举荐于朕,那朕自然是要见一见了,何公是觉得他与现在的职位并不匹配?”

    李破心说,只要别是少府监,司农卿之类的官职,他倒都可以当即答应下来。

    话说到这个地步了,何稠也不再客气,直接道:“臣以为其才足堪将作大监之职,前些时将作大匠刘常因病去职,其位若没有人选的话,臣愿举荐窦师纶任之。”

    将作监在长安一直是个很特殊的衙门,它与少府,太常,司农等平级,但它不具有独立性,要受太常和工部,甚至是少府的指派行事,很多时候甚至可以把它看做是工部辖下的官署。

    从这里就能看的出来,将作大监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职位,衙门中专门豢养工匠,事多而杂,其他衙门出了错处,都可以找将作监来背锅。

    好处就是从将作监走出来的官员都很受欢迎,出高官的几率很大,尤其是在任职大监和少监之职后,才能被人尊称一声将作大匠,这也是工匠们的最高荣誉。

    何稠曾任过将作监,后来转职太府,所以很多旧人都会称呼他一声何大匠,或者是何大府,像如今掌管少府的韦节,人们现在就已经忘了什么韦夕郎,而是尊称他为韦少府。

    凡掌管过九寺的官员,都有这样的待遇。

    窦师纶……李破琢磨了一下,这人他没见过,不知其人性情如何,才干嘛,能得何稠如此推崇,应该不会差到哪去。

    而且扶风窦氏中人,和他是“老乡”,照顾一下真没什么。

    犹豫了一下李破道:“将作监现在可不是什么轻省之处,各处皆有残破,需要将作监出力修缮整饬,那里的人忙成了一团,我还想着之后把何公那些弟子充入其中,以解燃眉之急,窦师纶……若不能胜任,岂不有伤何公颜面?”

    什么事都在为何稠考虑,何稠听了越发的舒坦,“请至尊放心,若非将作监正忙,老臣也不会荐他前往。

    若不能身担重任,做官为的什么?至于老臣的颜面,那也不是一个后生小子能伤得了的。”

    最后一句有点不中听,却也显示出了何稠的骄傲。

    李破瞅了瞅他自然不会介意这少许的冒犯,在何稠这里,他的容忍度极高,只是心说,您这是要年轻个十岁,想要替人轻取将作大监之职,那肯定是想多了。

    此时则不同,他若不应允下来的话,老头估计就能爆血管给你看。

    于是李破干脆的点头道:“有何公亲自举荐,朕不能不应,不过我可得跟何公打个商量,再要举荐什么人的话,不能再让朕为难了啊。”

    瞧瞧这话说的,何稠是怎么听都听不够,欢喜之下举杯道:“至尊勿忧,老臣哪敢荐一些不相干之人予至尊?下不为例,下不为例,老臣以茶代酒,敬至尊一杯。”

第1116章劝谏

    一顿饭下来,两人都没吃多少。

    李破是因为不合口味,何稠则年老体衰,也没什么胃口。

    撤下酒席,令婢女煮了些茶汤,李破一边喝茶一边进入了主题。

    “那个犁具真有那么好用?朕寻人问了问,他们也弄不太明白,还得请何公亲自解惑。”

    何稠摸着翘起的胡子笑了起来,这将是他何氏工物里的代表之作,从晋阳时便开始研制,一直到今日方成。

    对农用犁具做出了极大的改变,为此他不管是在晋阳,还是在长安府邸当中都开出田地进行实验,并在长安郊外的庄园之中应用了一年多,换下来的部件他自己都数不清有多少了,现在终于圆满,才报了上去。

    皇帝果然也是识货之人……

    “臣在太行山中躲藏的时候,带人制作直犁耕地,非常不便,尤其是那些坡地,费了老大工夫才开出些薄田出来,犁具却已损毁殆尽,人还都受伤了。

    臣在那会就想,出山之后非要弄出一种方便耕种的器具出来,去到晋阳后,得至尊礼遇,便与众人商量研制。

    可最终还是不能逃出古人之窠臼,只能对旧有之物做出改进而已,历时多年方成,臣已在郊外适用多时。

    以前一成丁可耕种百亩,用了新的犁具,足可耕种一百五十甚至更多(这里说的是粗耕,有前秦考据),以如今的配田之制,不需耕牛,应付起来也卓卓有余。

    至尊也莫高兴的太早,开田快了,可收成起来还是费力,而在肥田之上精耕细作也用不到它……”

    何稠唠唠叨叨说了半晌,和其他人说的其实差不多。

    中原农人所用之农具从中原文明进入农耕时代开始就已经出现,到了现在式样繁多,用途广泛,体系已经非常之先进而又完善,可以在这基础之上做出些改良,但想别出心裁几乎是不可能的。

    除非用那些半自动机械代替人工,才能极大的提高社会生产效率,在当世而言,那样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

    如果有人想在当世搞工业革命那一套,肯定是疯了。

    “至尊听了这些是不是有所失望?”何稠笑着道了一句。

    李破知道这是要进言的节奏,顺着他的话头便道:“确实有一些,何公可是有以教我?”

    何稠端起茶来饮了一口,才道:“臣在晋地观至尊治政,有条不紊,轻重缓急分的也极为清楚,此乃明君之像也。

    如今战乱方止,休养生息为要,犁具虽小,却乃先发之音,追根揭底,此非臣之功也,至尊能用臣而不疑,许臣以将来,臣自然便愿为至尊效力。

    所以以臣看来,要治平天下,任用贤才应为当务之急,人才汇聚,便气运加身,人才离散,诸事皆废,此亡国之照也。

    比如犁具,区区小事,何劳至尊亲临咨问?徒耗精力……君王之明,不在此处。

    如今至尊诸事缠身,欲鼎旧革新,朝野内外沸沸扬扬,颇有急躁之意,臣以为不应如此……

    朝中贤才众多,外间将领皆乃身经百战之辈,政军两事,皆有所托,轻重缓急之间当有分别,不能诸事并行,不然易生乱局。

    前隋之乱,便是前车之鉴,治平天下不能样样皆求……

    在臣看来,科举之制当先于诸事,赏纳贤才,考据众官,此为国朝大计,做的好了便能收天下之权归于中央,然要慎行之,想以文皇帝之雄才伟略,亦有挫败,至尊在此事之上定要小心。

    之后便乃律法,律法定人行止,所有官员任用,晋升贬黜,军制,田亩之制,税赋,礼制等等,皆可归于其中。

    至尊统有天下,有些事让臣下们去做便也是了,何必事必躬亲……近来听闻太极殿中,唇枪舌剑,声音大的都传到老臣府中了,如此下去,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啊。”

    李破惊了惊,沉思良久,若有所悟。

    他在汉王位上,就觉得诸事繁重,想要让臣下们分担一些,后来攻伐诸侯,军务缠身,便把这些念头抛诸于身后了。

    现在到了长安,天下也平定了下来,诸事好像一直很是顺遂,可他多久没有出宫游玩过了,别说这个,他到内廷的次数也已变得屈指可数,连李三娘那里都没来得及去瞧瞧,人家可是有孕在身好几个月了。

    这么下去,当了皇帝又有什么滋味呢?嗯,他脑海中开始跑起了火车……

    摇头失笑间,叹息道:“这么说来,朕这个皇帝当的好像有些不称职?”

    何稠的言语中多有指摘之言,此时见他连怒色都没有一点,心里也是暗自赞叹,这位天子只一个度量,便足以与文皇帝相较。

    皇帝做的不是不称职,而是称职的有点过了头,让臣下们过于依赖而已,这样的特质,也许只有开国之君才能拥有吧?

    只是皇帝出身低了些,不像文皇帝那样自小便浸淫政事,当起皇帝来便显得成竹在胸,游刃有余罢了。

    许是也正因为出身低,所以对百姓的疾苦极为关注,不然的话也不会专程上门来问一声犁具好不好用。

    对谈良久,极耗心力,何稠头脑有些眩晕,却还是强撑着笑道:“至尊可莫要妄自菲薄,不然那些败亡的诸侯岂不颜面扫地?”

    开了一句玩笑,接着便道:“萧时文,温大临,封德彝等人皆世间少有之干才,若想得名臣之称,还得至尊付予重任,在至尊面前孜孜计较,相互辩驳,此小人行径也。

    为至尊计,切不可让他们沦为宵小之辈啊。”

    李破想了想,确实太极殿中近日争吵声渐渐多了起来,吵的他都有些头疼了,一场场小朝会开下来,极为考验人的神经坚韧程度以及耐心。

    “人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何公于我,汉之萧良也,聆听教诲,总有所得,看来今日不虚此行。”

    看着何稠脸色越来越差,李破知道该告辞了。

    心里则想着何稠如此,那裴弘大又是怎么一番模样呢?文皇帝杨坚……真想见一见这人,身边的人几乎各个惊才绝艳,难怪能开一代之盛世,可惜生了个败家子……

    “朕今日就不打扰何公休息了,何公一定要好好将养身体,莫要再劳累精神,过几日等朕闲下来,再来看望何公。”

    这是接纳了何稠的建言,不然照他现在忙碌的程度,哪有什么闲工夫?

    何稠精神有点恍惚了,却还执意要送李破出门,被李破死死拦住,等李破走了很久,何稠回到后宅居处,才一揪胡子,竟然忘了问问那些据说是西域传过来的术数之学了。

    人老了就是这般,忘性太大,说着说着就把自己最关心的事情给丢在了脑后,下次皇帝出宫也不知是几时。

    何稠累的不行,也无心去把皇帝给追回来,以他现在这个状态,李破说什么他估计也记不太清,只能再将养一段时日,皇帝不来的话,他就打算入宫见驾。

    何稠在仆人的服侍之下躺在榻上,心情愉快的进入了梦乡,睡前还想着,皇帝真是个好皇帝啊……

    …………………………

    李破心情也不错,何稠的话他听进去了,所以……他便不着急回宫,径直奔了老丈人的府邸。

    在何府没吃饱,他要去找食吃,没有比丈母娘的手艺更能满足他的口腹之欲了。

    愉快的一天从吃到丈母娘的吃食开始。

    路过一座府邸的时候,李破看了个新鲜,一顶软轿停在府邸门前,周围围着不少仆役,有些人正在敲门,很用力的样子,看上去像是要把那厚重的大门给拆了,只是要费点力气。

    门内则传来些叫骂声,就算离着还远,李破也能听到些污言秽语,骂的很是难听。

    李破张望了一下,陪在他身边的罗士信兴致来了,“哥哥稍等,俺前去问问怎么回事。”

    李破这次出宫有些匆忙,身边只跟了罗士信,还有十几个千牛备身,罗士信很不专业,那些千牛备身就懂事的多,立即上来把李破围在了中间。

    李破听罗士信一说,也没拦他,还在他的话后面加了一句,顺便瞧瞧热闹。

    又前行了一段,李破看到府门牌匾上写着武府两个字,京中姓武的人不少,不过看这府邸的规模,李破暗道了一声,不会是武士彟那厮的府邸吧?

    很快来到门前附近,那边的人也看到了这一行人,人人纵马,身形彪悍,马上刀弓俱全,知道是权贵出行,立即便抬起软轿避在一旁。

    轿中隐约传出孩子的哭声,好像母亲还正在安慰,应该是得了禀报,一个妇人还挑开轿帘往这边张望了一下。

    八卦的罗士信回来了,顺便也证实了李破的猜测,这里正是武士彟家,至于为什么在这里吵闹,人家也不会告诉罗士信,只说是大门坏了……

    可对于千牛备身们来说,京城中的八卦哪能瞒得过他们?有人见皇帝像是很感兴趣的样子,便凑到跟前说道:“启禀至尊,武侍郎娶的继室是杨尚书的堂妹,诞有两女,武侍郎的两个儿子都乃发妻所出,也已成年。

    看这样子,应该两位郎君和继母闹起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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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雄介绍:
大业六年,强盛的大隋迎来了转折点。 这一年,隋帝杨广开始准备征伐高句丽,顺势拉开了隋末战乱的序幕。 接下来的几年间,天下板荡,群雄并起。 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草莽豪杰,门阀世家,纷纷粉墨登场,逐鹿天下。 北方突厥汗国,雄踞漠北,虎视眈眈。 内忧外患之下,一个强大的帝国,最终轰然崩塌。 这是个最具传奇色彩的时代,也同样是中原大地最为混乱黑暗的时节。 就在这样一个时候,一个来历奇异的边塞少年,带着草原的风寒,和一股满不在乎的劲头,一头扎进了这乱世漩涡之中。北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