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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河边草     北雄txt下载     北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32章演示

    房玄龄不很喜欢这人。

    他认为许敬宗有才而无德,在秦王府时常行谄媚钻营之举,他那扶风郡别驾的职位得来的就不明不白。

    侍中封德彝曾评述过江都之乱,说到徐善心的时候备加推崇,可对他的儿子却嗤之以鼻。

    人家说的是,“虞世基死时,世南跪行以求替兄受死,徐善心被处死,其子许敬宗手舞足蹈而求活命……”

    这样的评价从封德彝嘴里说出来,真的很扎心。

    可许敬宗的才学没的说,可谓是尽得徐善心之衣钵,年纪轻轻便已有著述流传于世,不然的话也不会一到关西,就被秦王李世民看重收入府中。

    房玄龄和这人交往不多,许敬宗今日登门造访他没有避而不见,是因为许敬宗是拉着窦师纶一起来的。

    许敬宗在扶风任上跟扶风窦氏那些人相处的不错,回到京师之后贼头贼脑的观望了一下,便算是拜在了窦氏门下。

    以前他和窦师纶一道在国子监进学过,窦师纶很佩服他的才学,今日重见,便被他拉来拜访房玄龄,估计是许敬宗自己也知道房玄龄不很待见于他。

    窦师纶是个老实人,仕途现在也很顺畅,前几天才受了郫国公何稠荐举,晋了将作大监之职,再加上他的兄长窦诞正在户部侍郎任上。

    其叔父窦琎现任洛阳令,窦氏这一支渐渐算是有了起色,与许敬宗一同到访,房玄龄便不好拒之门外。

    而且房玄龄刚闹出了大笑话,此时来见他的不是来看笑话就是属于真朋友,许敬宗不好说,但窦师纶一定属于后者。

    房玄龄在长安交游广阔,如果没有许敬宗在侧,他一定会邀一些友人来相陪,现在嘛,他就没那样的心思了。

    此时房玄龄脸上淤青未去,看上去有些狼狈,只是他本人已经习惯了,不以为意的跟人相见,并无局促尴尬之意。

    几乎满京师的人都知道房玄龄惧内如虎,他若在意的话早就没脸见人了。

    而且这次是真活该,他妻子卢氏刚产子不久,他便在京兆府长史任上花花,也不怪卢氏暴怒,大白天就在京兆府里面闹了起来。

    “何公所研可已成书?听说希言从中出力甚多,对了,这里俺要恭喜一下你,能得如此良师,想来这两年应是收获不少。”

    房玄龄心有七窍,知道窦师纶所求为何,所以并不恭喜他升官,而是喜得良师益友。

    果然窦师纶听了眉开眼笑的连连点头,这话算是说到他心里面去了。

    “多谢多谢,何公于我,何止良师?能在他老人家身边侍候,是俺几世修来的福分,你是不晓得,这一年多来俺算是开了眼界,何公不愧为世之大匠,手段之精巧,见识之广博,皆非世人所及也。

    可惜宇文恺公殁的早了些,不然请教一番,也能看看与何公齐名之人到底有何绝顶之处……”

    房玄龄和许敬宗都是哈哈大笑,许敬宗就举杯道:“窦兄别不知足,何公受至尊礼遇,几乎无人能及,窦兄能在他身边聆听教诲,好处可不止这一点。

    来,我敬窦兄一杯,将来窦兄定也能如何公一般,成一代之大匠,咱们这些做朋友的到时可是与有荣焉啊。”

    许敬宗向来会说话,尤其是能放的下去身段,从来不恃才傲物,更轻易不会在友人面前展露才学,以较高下,所以说和他相交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窦师纶连连逊谢,和许敬宗饮了一杯。

    在这里他的官位最高,其他两人自然是以他为中心,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他感兴趣的话题,在这两位聪明绝顶的人面前,窦师纶想不高兴都不成。

    饮了几杯,陌生感渐渐消失,房玄龄瞅着许敬宗也稍稍顺眼了一些,便问道:“延族回京述职,可是要高升了?”

    许敬宗年轻的脸上泛起笑容,摇头道:“也不算高升,依旧在扶风任职,只是别驾成了郡丞而已……”

    房玄龄心中了然,这人死把着扶风不放,估计是看上了扶风乃是皇帝的家乡而已,他可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的会钻营,而且从来不会顾忌别人怎么看他。

    不过这还真是一条不错的路,这人父亲死的有些早,而且徐善心为人正直刚强,没给他留下什么人情。

    之后辗转来去,先投李密,再投李渊,还在秦王府中任职过,都是很犯忌讳的事情,他若回朝任职,还真不如在扶风待着,好心思啊,可比李守素,颜相时他们聪明多了。

    窦师纶就没那么多心思,笑着补充道:“别听他谦虚,他已经拜见过长公主殿下,殿下对他颇有称许,说不定回去就是扶风郡太守了呢。”

    房玄龄笑着点头,心里面对这厮的钻营本事也只能道上一声佩服,长公主李春的封地就在扶风,而且皇帝没有兄弟,更没什么亲族,就只这么一个妹子。

    哄得长公主高兴了,还真有说不尽的好处,只是……这么做弊端颇多,比如长公主殿下可不好哄吧?

    房玄龄笑意盈盈的瞅了许敬宗一眼,想象着这厮被长公主胖揍的景象,心情不由舒畅了几分。

    许敬宗被他看的有些发毛,当初在秦王府的时候,他最忌惮的就是这位房记室,杜如晦那人虽也让人畏惧,可却是个病夫,看着就知道没多少年好活了。

    房玄龄不一样,这人善能把握人心,不管是与权贵,还是与英雄豪杰交往,都能得他们亲近敬重,这样的本事可不是什么人都有的,所以听闻房玄龄攀附上了元朗那样的外戚,这两年蹦着高的升迁,他是一点也没感觉奇怪。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拉着窦师纶特意来拜见一下房乔。

    当然了,他也不差,现在正努力向皇族靠拢,将来有一天能爬到房乔头上去,再来耻笑他惧内之癖也是不迟。

    房玄龄不喜欢听许敬宗的官场故事,稍稍打问了一下便也罢了,于是又问窦师纶道:“何公的书怎么样了?俺可还想拜读一番呢。”

    说起这个,窦师纶有些纠结的摆手道:“别提了,本来已经开始收束首尾,何公还打算让俺代为做序,成后交予宫中御览便可付于刊印。

    但前些时不知怎么,何公又要大修一次,俺去打问了一下,却是从宫中传出了一些……俺也说不好,反正是挺有趣的东西,于是何公打算分付两册,有新旧之别。

    这么一来需要修改的地方可就多了,而且吧……何公毕竟年长,不可能亲自修订,只能交给弟子们来做。

    那些东西学起来倒也不难,但以其修订成书却颇费思量……”

    房玄龄一听来了兴趣,竟有这等新鲜事?那说不得要见识一下。

    许敬宗则听到是从宫中流传出来的东西,顿时也来了兴致。

    于是房玄龄略一打问,听说并非是什么秘不外宣的事情,嗯,本来就是要成书给别人看的,自然不会流于敝帚自珍。

    房玄龄立即让人取来纸墨,想要让窦师纶演示一下新鲜事物。

    不得不说,此时的读书人和后来那些脑子被弄坏的不一样,他们从小就学习术数之学,就算不很精通,却也不会将之归为什么奇技淫巧之类。

    窦师纶犹豫了一下,想起之前何师感叹说,这些学问今后必定要公诸于世,那么术数之学可能就要变样了。

    所以不用忌讳宣示于人,仆人奉上笔墨,窦师纶便向两位好友展示了起来。

    他先在纸上写了个一字,后面随便来了一竖,房玄龄和许敬宗相互瞅瞅,都很茫然,接着看下去。

    只见窦师纶在纸上又写一千一百一十一(古时表述可能不一样,这里简化了),后面则是四竖。

    接着又演算了一下加减乘除,后面则是各种数字符号的运用,看的房玄龄和许敬宗两个饱学之人云山雾绕,不明所以。

    可他们都很有耐心,并未出口打问,而是等着窦师纶来讲解。

    窦师纶天赋绝佳,只是在何稠那里见到,并听何稠讲了一些,回去之后几天下来便已弄的有模有样。

    可以说,当世这些工于匠艺的人,大多都是术数大家,只是不够重视,旁骛太多,导致术数之学发展越来越缓慢罢了。

    窦师纶放下笔,看看两人的表情,心中有些得意,然后便为两人一一讲解。

    其实都是很简单的东西,只要有人讲解,基本也就不存在任何认知上的障碍。

    实际上,只稍稍讲了一下,其他两人就明白了过来,啧啧称奇间,许敬宗就疑惑的问道:“这些是宫里流传出来的吗?看着可真是奇哉怪也,房兄博古知今,以前可见过这些?”

    房玄龄此时不自觉的摸着脸上的淤青,像得到了一件有趣的玩具般,正在仔细端详琢磨,闻言干脆的摇头道:“已有之学应是没有记载,和咱们学的大不一样,却又丝丝相扣,我看应是外来人所创?”

    窦师纶点头赞道:“房兄这见识果然非吾等所及也,这些听说是由西域传入,两位瞧瞧,是不是比咱们学的那些更为简单方便?”

第1133章为官

    三个人凑在桌前兴致勃勃的研判了半晌,就像交流诗文一般,品头论足,说其利弊,文人聚在一处,就是这样一个调调。

    几个人很快也就歇菜了,除了数字符号很奇特之外,看上去并无钻研的必要,而且还是宫中流传出来的东西,他们也都小心的不想妄加评断。

    窦师纶最后道了一句,“这些看似平常,可却很是齐备,又大异于中原术数之学,今只初窥端倪,过几日看来俺要随何公入宫一趟,若能有所收获,大善矣。”

    许敬宗的羡慕几乎不加掩饰,说入宫就入宫,看来跟对了人真的很重要啊,不然以他们这些秦王府余孽而言,别说时常入宫见驾了,就算是如今凑到一块说两句,可能都有性命之忧吧?

    房玄龄就笑,“看来不久之后,国子,或是长安书院当中,又要多上一门学问了,而且如今开科在即,这些许就要加进去,嘿嘿,延族若再考的话,怕是也要犯难吧?”

    许敬宗是大业中的秀才,其实算是给皇帝捧个场,前隋科举出身的那些官员,大部分不入正官之流,还好他有个礼部侍郎的爹。

    此时许敬宗瞅了瞅房玄龄,也不知他是不是在讥笑自己连个进士都考不来,更不要说状元了。

    他娘的那时候他才十五岁,能考个秀才出来不错了,而且那时来参加科举的都是些什么人?

    刘焯,侯白,杜氏三兄弟,房玄龄,孔颖达,孙伏伽,孔颖达,韦云起等(隋朝的进士没几个,这已经是一大部分了),看看这些前隋的进士,在文坛各个鼎鼎大名,现在还有一些人正在任上,只是都不太受重用罢了。

    前隋科举为世族所阻,再加上关西众人以武功为基,这些人受此之累,多无建树,家世稍微差些的就只能选择入幕于人,连官都做不成,确实有些可惜。

    许敬宗叹息一声,道:“如今科举重开的话,和那时总归不太一样吧?”

    他在外已久,对京中的事情不甚了了,所以关于科举就不愿多说,实际上他和房玄龄都是前隋科举出身,心底里自然都希望科举能和前隋有所不同,最好能把荐举之制压下去。

    那自然有益于他们将来的仕途,最起码也能理直气壮的说一声咱科举起身,凭才学考来的功名,而非像那些人一样门荫或是荐举入仕。

    而窦师纶说的就比较实在,“自然不会一样,重开科举看来已是大势所趋,朝中众人上书多有赞同之语,不会再有那么多人反对了。

    对了,延族最好不要轻易就此事上书进言,俺听家兄说起,地方上议论纷纷,所言多涉无稽,若是重开科举的话,一些人言语失当,就此得罪也不稀奇。

    而且今年秋末官较几乎已成定居,此为科举之先导,朝野内外都在为这事做着准备,咱们可要小心些了。”

    其他两人都是点头,他们也都收到了些风声,未考民来先考官,正是摒弃荐举之制的先兆,像房玄龄,许敬宗之类曾为李渊效力过的人,尤其要小心一些。

    许敬宗嘴里就有点泛苦,房玄龄人家在前隋时考中的是进士,而且现在攀附上了元朗,就算官较时不在状态,也有人保他。

    但他许敬宗可就难了,他前隋时考中的只是个秀才,而今刚刚升任扶风郡丞,在皇帝的家乡受考,肯定要比其他地方严厉几分,加之他父亲在朝中留下的香火情谊早已不再……

    唉……这一关对他来说可就有点险了。

    窦师纶说这番话看来只是对他说的,人是真不错,可惜官较职在吏部和御史台,不然倒可向他求肯一下以求过关。

    要不怎么说房玄龄不喜欢这厮呢,许敬宗这人是不要脸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几个文人就都觉得缺少了点什么。

    可惜的是,房府之中从来没有莺歌燕舞一说,照卢大娘的为人,恨不能把府中母的都赶出去,这次房玄龄犯了事,连伺候笔墨的人都换成了昂藏大汉,以前房玄龄身边可还是有几个书童呢。

    按照习惯,窦师纶看着房玄龄就笑,“不如咱们出去走走?只对着你们两个,无有佐酒之物,实在无趣之至。”

    许敬宗脸上露出笑意,转过脸去只当未闻,这是他们在秦王府中的固定节目,酒酣耳热之后若不打趣房乔几句,就都有点难受。

    房玄龄经的多了,早已不以为耻,晃着脑袋便道:“希言少来作怪,俺还在闭门自省当中,接待你们两个已是不该,若再随你们出去耍乐,怕是连个官都做不成了,到时俺到你家去吃喝?”

    其他两人忍不住笑出了声,文人相交若不这么暗戳戳来两下,他们自己都觉着不很对劲。

    接下来他们的话题就又转回到了科举上面,虽然大家看问题的角度不很一样,可有一点却很一致。

    那就是若是重开科举的话,不能再像前隋那么随意了,每年科目都不一样,皇帝和大臣们想加什么就加什么,弄的很是凌乱。

    大家备考的时候还要打探朝中的风向,甚至是皇帝的喜好等等,群魔乱舞间每次都有舞弊的消息传出来,不免让科举的含金量再次受到重挫。

    其实房玄龄对窦师纶的家事也很好奇,只是不好问出口,窦师纶那边兄弟不合已久,去年窦衍还和窦诞闹翻了,然后窦诞和窦师纶兄弟两个合在一处,再不搭理他们的大哥,多精彩的故事……

    三个人都还年轻,在官场也就没什么宿敌,不然的话此时就该拿出来声讨一下了。

    他们天南海北的聊着,倒也不缺话题,比如说前些时被杀的萧阆等梁国降人,还有年初时被诛的高慎,借此都可略略揣摩一下朝局。

    官场中人聚在一起,谈的最多的其实还是人事上的变换,谁谁谁因为什么高升了,又因为什么被罢官了之类。

    房玄龄消息灵通,窦师纶已经把住了高官的边,又是扶风窦氏子弟,对朝中的事情都很熟悉。

    许敬宗就差了许多,他在地方上为官好几年,对长安中的事情疏离已久,也正因如此,收获最大的也是他。

    对他来说,这种小聚会的意义也正在于此,可以帮助他迅速的知悉朝廷的风向,回到地方上就比其他人强上许多,朝中有人好做官嘛。

    其实房玄龄没有告诉友人的是,他在京兆府任上不会太久了,下一站很可能是中书省。

    上次见中书侍郎刘政会的时候,刘政会暗示他中书缺职颇多,估计是想让他自己走动一下,调到中书来任职。

    刘政会是匈奴后裔,为人比较耿直,当年齐王李元吉丢了晋阳,刘政会被俘,据说在晋阳狱中很是待了些时日,最后因李神通之事才被放出来,顺便也就降了,之后一直在中书任职。

    上次见面说话,示好之意极为明显,估计是自感在中书形单影只,想要让房玄龄来中书助他一臂之力。

    房玄龄本就有些意动,中书是出高官的地方,只要有了任职中书的资历,仕途会非常顺畅,而且薪俸也会高的多,他前些时尝过了囊中羞涩的滋味,有点不堪回首。

    这次他在京兆府丢了脸,就更有了理由,加上总是托庇于元朗羽翼之下也不是个事。

    不过话说回来了,中书可不是什么好待的地方,一旦涉足其中,那就得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不能凭着刘政会几句话就一头扎进去,那对自己就太不负责任了。

    现下中书令是萧禹萧时文,这人年富力强,在李渊治政时几起几落,他那时在秦王府看着都有点眼晕,不知这位外戚犯了哪门子的毛病,非要去得罪皇帝,太子和诸王。

    说他是秦王一党吧,好像也不太准确,秦王从没在其去留上说什么话,但萧时文对秦王的帮助却又有目共睹,连房玄龄都有些疑惑,这人到底是哪边的人。

    等到当今天子登位,本来以为这人要倒霉,可萧禹反而稳了下来,从中书侍郎位上没几天就晋了中书令,看上去皇帝对他看重有加,也不知是从哪论起的,萧皇后吗……

    中书还有三位侍郎,一个就是刘政会,另外一位是岑文本。

    这两位都是晋阳旧人,一个是李渊降人,一个则是萧铣降人,没什么好说的,岑文本受恩深重,在中书的威望不比萧禹差,相比之下刘政会就要逊色许多。

    还有就是裴矩遥领中书侍郎之职,在洛阳治理河南,更像是洛阳大行台总管。

    让房玄龄比较犹豫的是,刘政会和他都是李渊降人,到了中书若是拜在刘政会门下,再加上中书令萧禹,看上去不很美妙啊,这是要与岑文本等人相抗吗?皇帝又会怎么看待这事?

    所以说他还得找人打问一下,事关自己的前程,他不得不慎重行事……

    其实他还有点羡慕许敬宗,这人出任地方多年,根基上已打的非常牢固,一旦回朝任职就会顺畅的多,这是他们这些只在京师打转的人比不了的……

第1134章古城

    敦煌古城,落寞已久。

    古城至今已逾千年,中原人多数会说敦煌古城是汉时所建,因为从那个时候,中原王朝彻底拥有了河西走廊的控制权,并开始经营西域。

    敦煌因盛产甜瓜而被命为瓜州,顺势也成为了大汉王朝进入西域的咽喉要塞,自此派军常驻于此,那城池自然也便是汉人所建。

    可实际上古城早已有之,夏商之时便有部族盘踞于此,有记载的是月氏,乌孙,羌部都曾在此立国。

    等到丝绸之路开辟出来之后,这里便渐渐成为了中原王朝的地盘,只要中原王朝强大起来,便不会对此处置之不理。

    这里是玉门关外的一块飞地,同样也是通往西域的必经之处。

    到了前隋,于此设敦煌郡,郡治便在敦煌古城。

    古城的环境在河西走廊地带也属得天独厚,它身处党河之畔,又在敦煌绿洲的腹地,可以放牧牲畜,自给自足。

    到了前隋时期,这里已经成为了中原王朝的传统势力范围,只是大隋灭亡的这一段时间里,敦煌,伊吾,鄯善三郡皆已废弃,士卒逃散,不复为中原之土也。

    ……………………

    程知节等人来到敦煌时已是六月初,这还是紧赶慢赶的结果,看见大片的绿洲出现在眼前,队伍中的很多人都是喜极而泣,终于算是走到地方了。

    这一行人已经没了什么人模样,不论是人还是马匹,骆驼,身上都落着一层厚厚的尘土,人们都被太阳晒的和昆仑奴相仿,也都被风沙吹出了高原红。

    这个时候他们要是回到中原,估计一定会被人们当成异族来对待。

    这里和中原相隔是如此的遥远,也不怪那些商队来往一次便能赚取暴利,因为那无疑是拿命在拼,而且在河西走廊的地面上值钱的只有酒,瓷器,香料等等等等,人命与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程知节等人自然不是来做买卖的,他们也不会想着顺便去西域旅游一圈,这里其实只是丝绸之路的中段,想要走到终点,估计再得个一年半载的。

    ……………………

    敦煌古城现在的主人是突厥人,射匮可汗的残部东逃到这里停住了马蹄,像个礼貌的君子一样想要得到主人的同意,去到张掖以东生活,嗯,他们也知道敦煌这地方离着西域太近了些,还是不太安全。

    所以他们便派人去长安想要征得中原皇帝的允许,可惜的是,他们得到了一个比较糟糕的回复。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么快就得到了一次回访。

    射匮可汗的子孙们如今走上了处罗可汗的老路,被族人驱赶了出来,狼狈的像被追急了的兔子,稍稍在这里喘口气,就想着继续上路寻找安全的洞穴来躲藏。

    敦煌古城并非什么好地方,一片片的绿洲散布在河西走廊之上,就像斑纹一般点缀着河西地区,以免它整个变成土黄色。

    敦煌这里作为玉门关以西最大的一片绿洲,又是交通要道,自然是各个部族觊觎的对象。

    数十年前达头可汗率军到过这里,设下叶户所,东西突厥分裂之后,这里便是西突厥的地盘,直到大隋缓过气来,一脚便将西突厥人踢出了这里,西突厥人没敢吭声,顺势献上膝盖,恳求大隋帮助他们对付东边的同族。

    到了大业年间,处罗可汗羽翼渐丰,不愿再受大隋驱使,于是射匮可汗看到了机会,在大隋的授意之下一举击败了处罗可汗。

    大业七年,处罗可汗东逃入隋,顺便亲身体验了一下隋末战乱的恐怖,最后病死在了洛阳城中。

    射匮可汗统治西突厥期间,西突厥的实力有了长足的发展,西域各国纷纷归附,铁勒诸部也在向西突厥王帐靠拢,当然了,这种发展的基础就在于大隋和突厥王庭的衰弱上面。

    没几年,射匮可汗便飘了起来,他杀死了一些铁勒部的首领,想要彻底吞并铁勒,这还不算,他又起兵想要重新统一突厥汗国。

    射匮可汗明显是走了始毕可汗的老路,一场惨败下来,西突厥又开始了更新换代,射匮可汗病死在了三弥山王帐之中,其弟统叶护可汗继任。

    按照突厥人的习惯,统叶护可汗开始清洗射匮可汗的亲信,于是射匮可汗的心腹们纷纷出逃,有的被杀死了,一部分则逃到了铁勒诸部求得庇护,还有一部分东逃到敦煌地区停下了脚步。

    有趣的是,射匮可汗的残部和一些射匮可汗的敌人,也就是被射匮可汗击败的叛将此时合流在了一起……

    所以说,当程知节等人来到敦煌的时候,这里的突厥人其实是双头蛇。

    一部分人是以西突厥叛将阙度设为首,他们是在射匮可汗掌西突厥汗位时东逃至鄯善,接着又东迁到敦煌的突厥叛部。

    新来的则是以射匮可汗的儿子阿史那莫哚以及他的两个侄儿阿史那泥孰,阿史那同俄为首的射匮可汗残部。

    这些人聚在一处报团取暖,因为陆续逃散的缘故,人数并不多,加起来也才六七千人,其中还有不少老人和妇孺,战战兢兢的在敦煌地区东张西望,想要找个好点的靠山来投奔。

    派遣使者到长安就是出于这样的原因,他们的日子快过不下去了。

    不得不说的是,他们的投靠对象可不知中原王朝一个,这些西突厥逃人和铁勒诸部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铁勒诸部当年因为突厥的分为东西两部也产生分裂,多年过去,他们在漠北地区已渐渐形成部落联盟,虽然还都受着东西突厥的牵制,却也已诞生了自己的可汗,那就是出身薛延陀部的夷男可汗。

    这显然是在东西突厥都发生了变故的背景之下导致的结果,他们这种行为在东西突厥看来,都在叛乱之列,所以时常受到突厥的攻打,日子也不太好过。

    铁勒诸部的历史比较悠久,几乎可以追溯到秦汉时期,他们有很多名字,比如说高车,丁零,敕勒等。

    到了突厥统一漠北,延及中亚的时候,他们作为帮助突厥打败柔然的最重要的一个盟友,部众开始广泛的分布于东欧,中亚,漠北,甚至是辽东地区。

    如今受到突厥王庭控制的铁勒部族便有薛延陀,仆骨,韦和,拔也古,覆罗等,他们的主部大多分布在土拉河畔地区。

    而在西突厥治下的则有契苾,葛逻禄,回纥,纥骨,乌护等,他们大多在天山沿麓游牧。

    前隋时,中原王朝便以铁勒九姓来对他们进行命名,如今铁勒诸部中最为强大的是薛延陀,仆骨,回纥,契苾几部。

    他们无疑还是突厥人的力量源泉之一,同样也是突厥人重点防范的对象。

    …………………………

    当程知节,侯君集率人进入到敦煌绿洲的时候,敦煌古城之中,几位突厥首领正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阿史那同俄是典型的突厥贵族长相,高大强壮,淡蓝色的眼珠看上去炯炯有神,他身上也确实流淌着最纯正的突厥王族血脉,因为他是达头可汗的曾孙,在西突厥向有勇名,而和他的勇猛交相辉映的则是他的残暴。

    此时他一边喝着腥膻的奶酒,一边用洪亮的声音向其他三人说着,“夷男就像一只把头埋进草里的兔子,尾巴却还露在外面,他不会允许我们去到土拉河畔,跟他们共享草场的,而且可汗还率领我们去攻打过他,他会忘记刚刚用鲜血浇灌过的仇恨吗?”

    阙度看着这三位阿史那的子孙,饮了口奶酒点头赞同道:“是啊,而且那里离着我们太远了。”

    何止是远呢,他们现在在敦煌,想要走去土拉河,别说有没有命留下,估计多半在路上就要迷路。

    而他们其实也都明白,去投奔夷男可汗实际上和去投奔突厥王庭没什么分别,要是不想走沙漠和戈壁的话,他们就得经过隋地,几千人的队伍,在那里可能说没就没了。

    阿史那同俄的兄长阿史那泥孰开了口,这位突厥贵族就有点惨,瘦的像个竹竿不说,还面带病容,和他的弟弟相比,就像是后娘养的一样。

    他的声音也很虚弱,因为他在流亡的途中病了一场,到现在还没好利落。

    “我看我们还是等一等吧,使者已经派出去一年了,总要听到个回音吧?”

    阿史那同俄立即表达不同意见,“我们的人越来越少,一些逃走的人很快就会将我们落脚在哪的消息传回去,那些鬣狗会闻着味追过来的。”

    阿史那泥孰摇了摇头,“各处都在叛乱,统叶护不会在意我们这些逃走的人的,其实现在对于我们来说,不管去到哪里都需要向别人献上忠诚,除了这个我们一无所有,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要着急呢?”

    他们的叔叔阿史那莫哚没精打采的道:“隋人正在内乱,他们换了可汗,国号好像都换成了唐……真是个古怪的名字……不如先迁去张掖,再看看能不能得到……大唐可汗的册封?”

第1135章实在

    程知节的到来受到了突厥人的特烈欢迎。

    就像阿史那泥孰自己说的那样,他们这些人除了可以被利用之外,其他一无所有,程知节给处于绝境当中的他们带来了希望,即便使者看上去很狼狈,可他们却不敢有丝毫怠慢。

    程知节开始的时候还加着小心,让部下们做好和突厥人火并一场的准备,在进入敦煌郡之后,还打起了大唐的日月星辰旗。

    几百个身经百战的唐军将士,加上附从,在敦煌郡已经是一支不小的力量了,但在不知道突厥人的底细之前,程知节和侯君集等人都做好了十二分的准备。

    从玉门城到玉门关的一路上,也再没有人胆上生毛的主动来找他们的麻烦。

    程知节的匪性也暴露无疑,在行事上他们不断向本地的土著靠拢,占了四处绿洲,俘获三四百土人,获驮马,骆驼近千匹,烧杀抢掠之下,队伍神奇的扩张了不少。

    到了敦煌,程知节和侯君集商量了一下,最后程知节道了一句,“他娘的这些突厥崽子若是不知好歹,咱们就把他们捉回去献给至尊,嗯,人太多的话就算了。”

    侯君集无奈的看着程大胡子,一路上相处下来,他算是看清了眼前这人,实在是个杀人放火的首领,打家劫舍的班头,和他侯君集根本不是一路人。

    也许……皇帝派这样一个人来河西,就是看上了他这百无禁忌的秉性?

    所以说,程知节率人进入敦煌绿洲之初,有点不怀好意,打着的其实是一言不合就开干,干不过掉头就跑的主意。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山东贼就是这么个鬼样子。

    好在并没有发生流血事件,突厥人表现出来的热情并不比玉门戍卒们差到哪里,这无疑让程知节比较意外,他还以为突厥人怎么也得盛气凌人一下,大家亮出刀子来才能好好说话。

    他没跟突厥人打过交道,听到的传闻倒是不少,都是鲜血淋漓的故事,所以才会如此之警惕。

    可西突厥的逃人们颠覆了他的固有印象……突厥王族啊,好像也很卑微的样子?

    ……………………

    程知节没急着进敦煌城,而是选择驻扎在了城外,即便表现的足够友好,他也不会轻易涉险。

    在河南的时候,来往的使者很多,动不动脑袋就去到了旗杆之上,这可是个高危职业,程知节自然不想把性命丢在这种天高皇帝远的鬼地方。

    所以临时的帐篷搭建了起来,几个突厥贵族没有怪他小心眼,而是恭敬而又欢喜的到帐篷之中来与大唐来使说话。

    程知节稍稍整理了一番仪容,看上去精神了许多,只是却有了张伦的习惯,大胡子早已打了绺,痒的不成。

    此时他一边挠着大胡子,一边打量着几个破衣烂衫,比他好不到哪去的突厥贵族,心里也是嘀咕,这些家伙看上去很狼狈啊,连件好点的衣物都没有吗?穿成这样过来是想跟俺卖惨不成?

    多半年以来,他已经见多了异族,突厥人特异的长相穿着等对他来说已不稀奇。

    “至尊派我前来,宣抚河西,顺便来瞧瞧你们过的怎么样,还有就是问问尔等的来意。”

    程知节是个给点颜色就能开起染坊的人,突厥人要是强硬一些也就罢了,如今却是恭敬有加,他便拿起了上国使臣的架子,说话很不客气。

    几位突厥贵族在敦煌这里惶惶不可终日,早已没了什么威风,而且西突厥人比突厥王庭多了个习惯,谁当可汗都免不了向中原王朝示好。

    创始人达头可汗如此,尼利可汗,处罗可汗,射匮可汗亦如是,就算是如今忙着安定西域,准备再次将铁勒诸部掌握在手中的统叶护可汗也不例外,只不过他还没腾出手来向中原献媚而已。

    所以程知节就算再耍些威风,几个西突厥贵族也能忍受得了。

    而这里只有阿史那泥孰懂汉话,自然便由他来跟程知节交谈,“离开了三弥山,我们就成了失群的狼,您应该也看到了,我们过的并不好。

    而我们的来意……”

    说到这里,阿史那泥孰深深的低下了头,就差趴伏在地上了,“之前我们已经派人去到长安向可汗禀明,我们愿意为大唐可汗出力,为他挥舞弯刀,拉开弓箭,去追逐他的敌人。

    只求可汗能允许我们东迁,我们的人并不算多,只需要一块不大的草场来放牧牛羊。

    使者的到来,让我们看到了可汗的仁慈和宽容,如果能够得到他的恩惠,我们的子孙都将牢牢记住这些恩情的。”

    这样的开场白着实让程大胡子吃了一惊,他还以为得相互试探一番再说“实话”呢,没想到突厥人直接动了真格。

    不用玩弄些心眼吗,你这让俺很不适应啊……

    程知节狐疑的挠着大胡子,难道碰到了几个软骨头?还是说西突厥人都这么实在?

    他瞅了瞅其他几位比较茫然的突厥贵族,谨慎的改用刚学会没几天的突厥话说道:“你们……也这么想吗?”

    阿史那莫哚等人显然在听到大唐来使的消息之后便达成了一致,根本没用阿史那泥孰翻译,直接学他一样低下头毫不犹豫的道:“您放心吧,阿史那泥孰说的便是我们说的,他不会欺骗您的,就像我们不会欺骗天神。”

    程知节看了看身边的侯君集,侯君集也有点纠结,这些突厥贵族是假的吧?这么好说话的吗?

    不过他还是微微点头,示意程知节,看上去这几位不像作假,要求也很低,按照他们之前商量的一步步来就成了。

    程知节心领神会,于是便道:“其他的倒也不忙说,你们还剩多少人马?都是以你们为首吗?”

    阿史那泥孰松了口气,一个好的开始……他听说东边的人比较多疑,就像是草原上的狐狸,吃饭的时候都要东张西望一番,和他们突厥人大不一样。

    和他们说话要小心,也许当他们笑眯眯的跟你说话的时候,却在想着怎么杀死你……

    好吧,各个民族都他娘一个德性,贬低别人,抬高自己是惯常操作。

第1136章西域

    “我们这里只有近万人,他们都是射匮可汗的亲族和从部。

    别看人少了些,能够来到这里并活下来的,都是我们中间最健壮,最英勇的那些,只要需要,他们都会骑上战马,拿起弯刀为主人去作战。”

    阿史那泥孰夸大了一下自己部众的数量和质量,自然是希望得到来使的重视。

    他算是突厥人当中比较有见识的人了,可说出来的话其实还是欠考虑,在河西地区,谁又愿意接收一些兵强马壮的部族呢?等他们站稳了脚跟,首先倒霉的可能就是他们曾经的主人吧?

    他们这些人对于大唐而言,最重要的不是他们有多强大,而是他们的身份可以予以利用,在某些时候,会成为射向西突厥的利箭。

    程知节不管这些,他只知道如果眼前的几个突厥贵族说的都是真心话,那他就可以早点回到长安去了。

    他最担心的其实是拼死拼活来到天边,却被突厥崽子打的抱头鼠窜,那么回到长安肯定没好果子等着他。

    皇帝的刁钻他可领教的够够的了,不定哪天皇帝又想起旧事,估计能把他扔到东边的海上去转转。

    嗯,突厥崽子听上去过的挺惨,不过人还蛮多,估计是他们在夸大其词,听说还有老远才到西域,他们这么一路逃过来,一万多人?骗鬼呢吧?

    想当年他们在山东,河南时,通常都号称十万数十万的兵马,打一仗败了的话多数就剩下几百人逃窜出来,然后再与其他人聚于一处,突厥崽子哪有这个本事……

    好吧,想要骗到这个大贼头,西突厥的贵族们明显还差了些。

    略略打问了一下,见几个突厥贵族一直都很恭敬,没有任何异常的言辞和举动,程大胡子终于放下了心。

    于是交朋友的兴致就来了,皇帝虽然不很喜欢突厥崽子,可真要有人投靠过来,皇帝不可能不动心,不然的话也不会派了他们来敦煌这鬼地方。

    如果这些突厥人能献上一个骑得健马,拉得开弓箭的西突厥美人,肯定能得到皇帝的优待,西突厥处罗可汗的亲族不就是这么攀上的高枝?

    程知节的心思活络了起来,于是便让人上酒,还不客气的让几个突厥贵族弄几头羊来杀了。

    几个西突厥叛将一瞧这架势也是大喜过望,赶紧命人张罗了起来。

    侯君集瞧着他们兴高采烈的样子,也是哭笑不得,程大胡子向来不见外,此时已经搂着会说汉话的阿史那泥孰的肩膀,一起出了帐篷,说是要去河边洗漱一下。

    好吧,程大胡子看见党河的时候早就想跳进去洗个澡了,只是顾忌着突厥人随时可能出现,两边不对付的话,他这一身油泥还能挡挡刀剑什么的。

    现在突厥人态度不错,这厮便没有了顾忌,想着先舒服舒服再说。

    ……………………

    噗通噗通两声,两个赤(和谐)条条的汉子跳进了冰凉刺骨的河水之中,爽快的嚎叫了几声,对视两眼便一起哈哈大笑了起来。

    党河还是比较深的,只是岸边这一块还成,两条大汉在河水里扑腾了一阵,程知节看阿史那同俄就比较顺眼了起来。

    他就喜欢这种没什么城府的豪爽汉子,心眼多些其实也不怕,但表面上必须得豪爽,那才合程大胡子的胃口。

    阿史那同俄也很喜欢这位满身粗豪之气的唐使,尤其是看到程大胡子身上那东一处,西一处的伤疤的时候,更是肃然起敬。

    人家和程大胡子可不一样,最敬重的就是身经百战的勇士,程大胡子这样的家伙看上去很符合他们的观感。

    只可惜语言不通,不然的话就这两位的德性,一两句下来就能称兄道弟,过上两天估计就和亲兄弟差不多了。

    程大胡子交朋友的本事那是没话说。

    岸边的人已经寻了快空地坐了下来,侯君集羡慕的瞅着河里的人,浑身好像都痒的不行,他也想痛快的洗个澡,只是没程大胡子那么厚的脸皮,在这种场合就敢跟人坦诚相见,他娘的太粗鲁了。

    倒是几个突厥人都笑逐颜开,来使没把他们当外人,说明事情已经成了八分,剩下的两分等吃过肉喝过酒估计也就差不多了。

    突厥人有句老话,只有真正的朋友才会在一个帐篷里饮酒……

    他们可不知道,这个大胡子的朋友多了去了,只是现在活着的却没有几个,这人坑起朋友来是从来不会手软。

    …………………………

    突厥人已经开始喝酒了,简直是迫不及待,来自中原的美酒在西域向来很是宝贵,不然杨广来张掖,西域诸国的国王们也不会那么兴高采烈的来给他磕头,嗯,这是一个笑话。

    可西域国王们回去之后,确实对中原美酒念念不忘了许多年,如今因为商路断绝的原因,中原美酒在西域则更为珍贵,除了贵族们时常会找出珍藏来品尝一下外,市面上已经看不见来自中原的酒水。

    突厥人嗜酒如命,现在喝到了好东西,眼睛都开始放光。

    这些酒是好不容易弄过来的,中途还被程大胡子,侯君集等人喝了一些,这些其实都是交给突厥人的礼物。

    河边已经架起了篝火,突厥人牵着羊过来,杀羊剥皮,取出内脏,开始架在火上烧烤,烟熏火燎间,肉香渐渐在河边飘散开来。

    侯君集席地而坐,舒服的叹息了一声,接着便叫过人来,低声吩咐几句,让他们千万不要放松了警惕。

    几个突厥贵族却不管那么多,他们已经很久没这么高兴过了,闻着烟气和肉香,大口的饮用着来自中原的美酒,很快便恣意放纵了起来。

    他们的侍从叫来了一些女人,在篝火旁边围着烤的焦黄的羊子,齐声唱起了突厥人的牧歌,一边跳起了舞蹈。

    侯君集席坐于地,看着这些欢乐的突厥人,觉着他们是真的心大,正事都还没谈呢,就先如此放纵,难怪他们会被同族给赶出来。

    其实很好理解,突厥人起于漠北,是标准的游牧民族,即便他们立国已久,却还是不脱游牧民族的特性。

    他们的生活趋于简单,没有诗词歌赋,更没有琴棋书画,普通的牧民一天的生活就那么几样,吃饭,放牧,喝酒,打婆娘,和中原的普通农人差距倒不是很大。

    但贵族们差的可就远了,除了比普通牧人生活优越之外,娱乐活动也是简单的可怜,高兴了也就开个篝火晚会,欣赏一下歌舞,身有勇力的可以赛马,摔跤,其他的也就没什么了。

    他们几乎创造不出什么可以称之为文明的东西,他们只毁灭文明,即便是千年之后,文明昌盛的时代,草原上的人们依旧如此……

    西突厥人尤甚于他们东边的同族,因为地处西域的关系,他们在一些风俗习惯上已经被西域诸国所影响,从语言到穿着,再到歌舞等等,其实都已和突厥王庭那边有了很大的区别。

    只不过侯君集等人头一次和突厥人打交道,分辨不出来而已。

    几个突厥人陆续向他敬酒,侯君集本能的恪守礼节,一一应对。

    其实几个突厥贵族在西域也都曾是显赫的大人物,今日落魄奔逃,架子虽然已经散了,可见识还在,看侯君集如此模样便知道这是来自东边的真正的贵族,于是对他便很敬重。

    可你要问他们愿意跟谁说话,却还是河里那个大胡子让他们感觉比较顺眼,人和人就是这么不一样。

    侯君集喝了几杯任由突厥人再是相劝也不再饮,来到如此陌生,且突厥人环绕的地方,他要时刻保持清醒,以免发生什么意外。

    他和程大胡子一样,在路上学了些突厥话,但看着阿史那泥孰比较明事理,便只和他来交谈。

    他自然和想到哪是哪的程知节不一样,先就探问起了西域的情形。

    这个话题涵盖范围非常广泛,从地理民俗,再到西突厥的军政,人事等等,问的阿史那泥孰都顾不上喝酒了。

    比起程大胡子,他更像一个真正的使者。

    而西域的混乱也让侯君集暗暗吃惊,那可不是一句西突厥治有西域能概括的了的。

    西域作为中原王朝魂牵梦萦之地,自汉孝武皇帝始,至今已近八百载,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中原王朝陆陆续续的对那里施加着影响力。

    而在中原人口口相传,以及文字记载中,西域的范围也在逐渐扩大,狭义上的西域是汉时定下来的东至玉门关,阳关,西到葱岭,北至天山以北的乌孙,南及天竺一带的区域,核心地带就是塔里木盆地,当时的西域三十六国多数聚居于此。

    而到了前隋年间,西域的范围已远不止于此,随着匈奴西迁,柔然,突厥等的崛起,西域实际上已经成为了南亚次大陆,中亚,西亚,乃至于东欧,北非的广袤疆域的统称。

    诸国林立,征杀不断,即便是阿史那泥孰这样在西突厥有着顺位继承权的人物,也说不太清他们统治之下的西域到底有着多少国家以及他们的来历如何。

第1137章血脉

    侯君集只能算是听了个新鲜,年轻的他还无法想象唐军能够去到那么遥远的地方,并把那些杂乱的国家收入治下的景象。

    他知道汉时曾在西域设下西域都护府,并维持了很多年,前隋时杨广在张掖也接受过西域国王们的拜见。

    可听闻和亲见差距可就大了,亲自走了一遭河西走廊,走的魂都差点没了,再要率人去到西域地界……

    侯君集想象了一下,简直不寒而栗,若是大军的话,粮道拉的那么长,糜耗之巨不用多说,将士们到了地方哪还有力气跟人作战?只在路上就得死多少人马?

    侯君集终于有点后悔走这一遭了,他和程知节来到这么远的地方,如果将来皇帝有意于西域的话,他们两个准没跑,就算不能领兵也要当向导来用。

    开疆拓土的荣耀和这一路的风沙比起来……侯君集有些畏难了。

    ……………………

    程知节龇牙咧嘴的上了岸,虽然是夏天,可党河的水还是冰凉刺骨,泡的久了就要打哆嗦。

    上了岸有人送上衣物,程知节焕然一新,大口的饮了两碗酒,稍稍缓了口气,一屁股便坐到侯君集身边。

    “你不下去洗洗?爽快的很,这地方看上去很不错,来年派人过来占住了,就都是功劳,你整日里念叨些丰功伟业,不然你就留在这里,至尊肯定不会亏待了你的。”

    一路上侯君集没少被他打趣,此时便翻了个白眼,不想搭理这厮,起身拍打了一下袍服,来到岸边三下五除二脱下衣物,引得突厥人和唐军护卫们呼啸连连,围在篝火边的女人们也在往这边张望。

    侯君集有点羞耻,立即合身扑入水中……

    程大胡子哈哈大笑,在他眼中,侯君集很有些本事,就是太傲了些,跟徐世绩等人很像,多少有点不合群。

    赶走了侯君集,他便凑到阿史那泥孰身边,和他饮了两碗,低声笑道:“跟俺说真话,这里到底还有多少人马,你们从西边过啦,那边的人是不是追的很紧?”

    他的问题可就比侯君集问的那些实在多了,阿史那泥孰不安的挪动了一下身子,转着眼珠想了想,知道瞒不过人。

    于是无奈的道:“我们从三弥山走时,有一万五千多人,走到这里还剩两千多人,唉,天神抛弃了他的宠儿……”

    程知节看着病恹恹的阿史那泥孰,心说这才对嘛,一心奔逃的人总要抛下那些累赘,不然的话哪能活命?

    阿史那泥孰的话还没说完,“阙度设到这里早些,他们在西边游牧了几年,前年才迁到敦煌,人也不多了,加上附从也才四千多人。

    统叶护住进了王帐,他还要整理自己的帐篷,西边的埃兰人已经和我们交战多年,那是一群贪婪的野狗,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一定会来攻打我们。

    北边的铁勒人也在东张西望,统叶护应该顾不上我们的,不然的话我们一个人也不会来到这里。

    不过射匮可汗的仇敌很多,一直有目光追寻着我们的足迹,他们应该很愿意用射匮可汗子孙的鲜血来洗刷以往的仇恨……”

    尽管阿史那泥孰说的很委婉,程大胡子还是听明白了,敦煌这里并不安全。

    至于什么统叶护可汗,埃兰人之类的消息,他既不在乎,也听不太懂,他只把这些来自西突厥的人们当做了和中原一样争位失败而逃窜出来的丧家之犬。

    嗯,这么想的话其实也没错。

    阿史那泥孰身体比较虚弱,饮了好些酒水下来,已是满脸通红,可还是一碗一碗的往嘴里倒着。

    这时他便反问道:“使者来到这里,也看到了我们的窘迫,我们在这里维持不了多久了,草场太少,羊群正在消失,女人和孩子每天都在死去。

    今年冬天来到的时候,我们若还留在这里的话,也许就是我们渡过的最后一个冬天了,趁着天气还好,我们能不能随使者向东迁移?

    最好……最好是能随使者去长安再次拜见可汗,听说处罗可汗的子孙在那里生活的很好,我们非常羡慕,可以和他们一样奉上自己的忠诚吗?”

    程大胡子不由乐了,心说你们和人家还真就比不了,阿史那贵妃以前不但跟随皇帝作战过,现如今还领有千牛备身府兵权,那是一般女人能做到的吗?

    想来西突厥也出不了第二个阿史那贵妃……

    他有点疑惑的看了阿史那泥孰一眼,问道:“处罗可汗和射匮可汗好像有仇吧?听你说的怎么感觉还挺亲近?”

    阿史那泥孰笑了起来,晃着酒碗跟程大胡子又干了一碗,满嘴喷吐着酒气道:“阿史那容真,突厥王帐第一位女始波罗,见到她我会称她一声阿姐,虽然她曾经杀死了我的兄弟,可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们的身上流淌着同样的血脉,只要不来争夺权力,我们之间便没有什么仇恨不能解开。

    上次派去长安的人太愚笨了,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会去见阿姐,以她在可汗账中得到的宠爱,我想一定会说服可汗庇护于我们的。”

    当然了,他这话半真半假,他确实要管阿史那容真叫上一声阿姐,可阿史那容真在西突厥王帐中从来没有得到过真正的尊重。

    王帐中的贵族,包括处罗可汗自己都认为这个红眼睛的女人是魔鬼的女儿,如果不是阿史那容真在会盟之中光明正大的夺得了始波罗的称号,处罗可汗也在为铁勒诸部的反叛头疼,不然的话,一个被视为魔鬼的女人又怎么可能在王帐中活下来?

    所以说,阿史那容真对西突厥贵族非常之痛恨,像阿史那泥孰这样的达头可汗的直系子孙对阿史那容真自然也是敬而远之,根本没什么血脉亲情可言。

    阿史那泥孰倒是还记得,在那一年西突厥盟会之上,阿史那容真一刀击飞了她兄长的弯刀,又一刀干净利落,没有一丝一毫犹豫的斩下了对方的头颅。

    然后举起血淋淋的弯刀,向在场所有的勇士发起了挑战,却再没有一个人敢上去跟这个魔鬼对战,因为那里已经躺下了十几个有名的勇士,无一存活……

第1138章心眼

    阿史那泥孰的急切并非只因为生存,他是达头可汗的子孙,是能够继承西突厥汗位的人选。

    阿史那染干得到了大隋的庇护,最终成为了突厥王庭的主人。

    射匮可汗用向大隋称臣的许诺击败了处罗可汗。

    这都是有先例可循的故事,所以他自然也就希望自己也能那么幸运,可以得到大唐可汗的眷顾,在将来的某一天,能够帮助他回到三弥山,让那些仇敌都跪倒在他的面前,并献上谄媚的笑容。

    但程知节可不愿将这种麻烦揽到自己的身上,呵呵一笑道:“不忙说这事,咱们要在这里待些日子,四处看看再说。”

    说着话的同时心里则想着,这个病鬼竟然是阿史那贵妃的兄弟?若是真的话,之后倒可交往一番……

    气氛不错,程知节也不再问什么问题,因为不急在这一时。

    就算时间很紧,他们也必须在这里待上几天,亲眼看看这里的情况,不能人家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

    在八月回到张掖以东,时间上大致来得及,一年也就这么过去了,也不怪侯君集后悔,一年都在路上受罪,大好人生怎么能这么浪费?

    大羊已经熟了,突厥人立即把它撕的七零八落,给程知节,侯君集两个奉上了两只羊眼,羊耳和脊肉,突厥人待客,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客人来享用,虽然程知节和侯君集都觉着难以下嘴,却还是一口一个把羊眼给吞了入肚。

    实际上他们已经适应了河西的粗犷生活,半生不熟的羊肉透出浓浓的腥膻味道,可这两位还是吃的很香,因为一路上走过来,能吃上热食的机会可不多,也就没了那么多的讲究。

    尤其是程知节,苦日子过的多了,草根树皮以及两脚羊都尝过的人,什么玩意都能入口,一边吃的满嘴流油,一边跟突厥人摆活着。

    “咱们那边的仗打完了,你们口中的大唐可汗已经是天下之主,你们来的很是时候,不然大家打生打死的,也顾不上你们。

    俺身边的这位侯将军,带着几千人就打败了十余万的吐谷浑部族,这样英明的将军若是还在战时,哪里会跑到敦煌来?”

    侯君集再是骄傲,听他不停的在那吹牛皮,也有捂脸的冲动。

    他们启程的时候中原战乱还未结束,以他们的猜想,怎么还得一两年才能平定窦建德,杜伏威两人,此时到了程大胡子嘴里,好家伙,中原的内乱已经结束了,真是吹牛不用上税。

    可几个喝的醉醺醺的突厥人却都在傻乎乎的点头,阿史那泥孰还在说着,他的曾祖达头可汗当年被铁勒人击败,便去投靠了吐谷浑,最后还病死在了那里。

    想不到竟然有人能用数千人就击败了十余万吐谷浑部众,真是了不起,顺势便跟侯君集喝了一碗。

    他这病恹恹的,一碗碗喝下去,没吃上几口羊肉便醉倒在地,被人架着回去了古城,于是程知节和侯君集不得不用半生不熟的突厥话跟人交谈,很是不便。

    不过总的来说,篝火晚会开的很成功,两边进行了一场友好的交流。

    突厥人俨然将他们当做了雪中送炭的朋友,他们也感受到了突厥人的友好和热情,这无疑是个好的开始。

    实际上,作为东西突厥中弱势的一方,西突厥和前隋的交往一直很密切,因为他们需要联合大隋来牵制他们的同族,同样的,大隋也是如此存心。

    数十年间,三家在这件事上不停的变换着立场,他们之间的故事说上三天三夜估计都说不完。

    现在大隋换成了大唐,突厥王庭的主人成了一个女人,西突厥可汗也刚刚登上汗位不久,变化不可谓不大,可游戏规则却没有任何的改变,在这种国与国的以十年为单位的较量之中,不管是谁能成为笑到最后的那一个都不值得奇怪。

    所以说程知节和侯君集其实不用太紧张,两边有着长久的渊源,西突厥对中原的观感和他们东边的同族不一样,一直以来都夹杂着些敬畏在里面。

    不然的话,这些西突厥贵族也不会在第一时间就逃到这里来,而不是选择去投奔突厥王庭,因为他们的前辈们给他们做出了很好的示范。

    …………………………

    澄澈的天空上繁星点点,一轮残月挂上天边,突厥人的歌声渐渐停歇,篝火也没了几许的光亮。

    几个突厥贵族已经成了醉鬼,一边嘟嘟囔囔的邀请着两位贵客到古城里休息,在得到婉拒的回答之后,他们便约定好明天再喝,才在侍从的搀扶下离开。

    当然了,热情的突厥人绝对不会让客人的帐篷太过冷清,于是侯君集就眼睁睁的看着程大胡子搂着两个女人进了帐篷。

    侯君集有点心痒痒的,可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欲(和谐)望,带着人开始巡查营地,一千多人的队伍,还有那么多的货物,不瞅瞅的话,他就不会安心入睡。

    尤其是那些部族附从,小偷小摸很多,他们的卑微已经渗进了骨子里,好像只有主人的呵斥和打骂才会让他们老实一会。

    而在凉州待了一段时间,又率队西来的侯君集却也知道,当这些家伙换了一副面孔的时候,又是如何的凶戾残暴。

    ……………………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晨,程大胡子伸着懒腰从账中出来的时候,侯君集已经等在了账外,看着一身齐整的侯君集,程知节嘿嘿一笑,他知道这人肯定又是尽忠职守,一个人冷冷清清的睡在自己的窝里。

    大胡子虽然不以为然,可却也没有讥笑的意思,侯君集这样的人他见过不少,虽说无趣了些,但一定是个好帮手。

    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他才能安心的睡在账中,两个人的配合已然默契无比,根本不用废话。

    “走,今天咱们进城瞧瞧,突厥人说的也不知是真是假,过的好坏到他们住的地方看看也就知道了。”

    侯君集点头,也没劝他什么,一路上已经劝的够多了,可这人有主意的很,劝了也是白费工夫。

    “是该跟他们好好谈谈了,之后咱们怎么做?真带他们回去不成?”

    程知节无可无不可的道:“依贤弟的意思是把他们都带回去?那不成吧?至尊让咱们过来,带上一两个人回朝觐见至尊也许会夸俺们几句,可要是把人都带走,没准就成罪过了。

    咱们辛辛苦苦一趟,最后却闹的连苦劳都没了,岂不是办了蠢事?”

    大清早讨论这个问题,让两人的情绪都不很高,主要就是他们的权力有限,把握不准此事的脉搏,也就有了不少纠结。

    而突厥人昨天把意图已经表明的非常清楚,今日再谈应该也不会有太多的改变,突厥人就是想要让他们引领着部众东迁。

    此时侯君集道:“要真是只有六七千人,倒也不算多……”

    程大胡子笑笑,他心里其实早有主意,只是按照在河南养成的习惯,万事都要为自己留条后路,事情一旦不对,还有比侯君集更合适的替罪羊吗?

    “贤弟说的倒也不错,但俺昨日里听那些人说起西域诸国来,少则几千人,多则数万便是一国,这么说来的话,六七千人可也不少了,他们常年在西域待着,一旦反复,不定就要另立一国,你说到时咱们两人罪过有多大?”

    侯君集转转眼珠,他虽然骄傲,却也不傻,顿时笑道:“咱们这些人还是以哥哥为主,那你拿主意便是,咱们都听你的,不过小弟却还是要说一句,这些人势穷来投,若是虚应故事的话,咱们就白走了这一遭,回去之后也就是个苦劳了吧?”

    程大胡子斜眼瞅了侯君集一眼,心里道了一声奸滑,嘴上却道:“俺也拿不太准,那就等俺想清楚再说吧。

    今天再跟你们说说话,明日里咱们去阳关转转,十天……最多在这里留十天,咱们就得启程东返。”

    侯君集没意见,点头道:“哥哥说的是,突厥人喜欢秋末用兵,要是那个什么统叶护派人追过来,咱们可不能为了些突厥崽子拼命。”

    程知节哈哈大笑,心里得意的想着,关西小子终于开了窍,也不枉他一路上的苦心教导。

    “那就吩咐下去,仔细准备一下启程,你也不用跟着我入城了,俺带几个人进去看看,那些人都是酒鬼托生,反正你也不愿跟他们对饮。”

    侯君集毫不犹豫的锤了捶胸膛,应命而去……

    ……………………

    阳关古寨坐落于敦煌绿洲西南边缘处的一个高地之上,和敦煌古城一样,传说都是汉时所建,与玉门关一南一北,同扼河西咽喉,是东西交通之要隘。

    一千多年之后,这里只是一片荒漠,可如今嘛,阳关水源充足,周围还有大片的草场,算是河西地区不可多得的好地方。

    和其他河西关隘一样,这里在隋末战乱之后便已废弃,突厥人逃到敦煌以后,派了几十人在这里驻扎,其实也不为防守,只是作为一个前哨存在。

第1139章东迁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光无故人。

    两句诗词将这两处河西要隘的孤冷和凄凉描写的淋漓尽致。

    程知节和侯君集两人在阿史那泥孰兄弟二人陪同之下来到阳关,可惜这两个家伙都不学无术,转了一圈也没什么深奥的感悟。

    只是觉得前汉确实强盛,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在河西尤有余威留存,也不知将来大唐整治河西,会不会派人到这里来驻守。

    想到这个,两个没志气的家伙都缩了缩脖子,此地去国千里,孤悬于外,谁到此处来都形同流放,他们都还年轻,可不想在这种地方耽误工夫。

    要真有一天率兵西来的话,抚有西域的功业对他们还算有点吸引力。

    ……………………

    接下来的几日,程知节和侯君集便在突厥人的陪同之下,大致将敦煌绿洲转了一圈,对西突厥东逃部众算是有了个初步的了解。

    他们如今散布在敦煌绿洲之上,放养着些牛羊,估计大部分都是从之前敦煌绿洲上的其他部族抢夺而来。

    突厥人又说了假话,突厥部众确实有六七千人,可他们还有些附从,也就是奴隶跟随,大致上有两千多人的样子,这就要近万众了,原来人家头一次就说了实话……

    这在河西地区已是一支不容忽视的力量,同时也对他们的迁移造成了很大的困难,近万人一旦东迁,走在荒芜的河西走廊之上,后勤将面临沉重的压力。

    尤其是中间还有很多老人和孩子,一路走下去的话,死上一半人是正常现象,说不定倒霉的碰上沙暴,整支队伍都将被埋在沙尘之下。

    这也是突厥人不敢轻易东迁的原因之一,从龟兹北面的三弥山到敦煌的一路上,一万多人就剩下了两千多,你说这是一次多残酷的行程?

    阙度是早年带兵逃过来的,他做过处罗可汗的附离,娶的也是处罗可汗的女儿,从西域带兵退到鄯善,只剩下了几百人,跟随在他身边的妻儿都死在了路上,可以说跟射匮可汗有着血仇。

    但突厥人奇怪的地方就在于此,当阿史那泥孰等人退过来的时候,他很高兴的接纳了这些突厥王族,并自觉的便以他们马首是瞻了。

    这也许就是突厥人能一直活跃于漠北的原因所在,阿史那氏确立了他们王族的身份,别看内讧闹的很凶,可那是王族之间的征伐,其他人很少能参与其中。

    所以说金狼旗能遍行漠北,西域,不是没有原因的。

    相比之下,中原王朝就缺乏这方面的举措,因为他们的皇族几乎不会出现于如此偏远之地。

    当然了,有利也有弊,正是因为突厥王族头脑太多,血脉牵系又不密切,很容易形成诸侯割据的局面,这在中原前汉之时就已被印证过了,分封制,那是中央集权的对立面,也是战乱的重要根源之一。

    如今在敦煌绿洲上的突厥部众多数都在东边,看上去是随时做好了逃走的准备,而突厥人往往是秋末冬初时有所行动,因为那时牛羊,马匹正肥。

    中原人用兵则也必须避开春耕秋收,其实都是天时在作怪。

    ……………………

    走马观花的看了一下,程知节心里已经有底,一行人回到了敦煌古城。

    “你们真打算东迁?这一路可难走的很,而且已是六月入秋了,想要在冬初去到张掖,那就得紧着赶路,不然的话都得冻死在路上。”

    阿史那莫哚当时就迟疑了,“要不……使者在这里留一个冬天……”

    好吧,射匮可汗的儿子是个废物,说话也不算数。

    阿史那同俄瞪了他一眼,道:“说好了的,如果我们向东迁移,那就不会回头再看一眼三弥山。”

    另外两人的脸上则露出了喜色。

    一直说话很少的阙度开口道:“使者愿意引我们东去,您的仁慈让我们感激,请您一定放心,冬天的寒风不会吹袭到我们的身上……只有那些软弱的人,才会死在路上,软弱的人不值得怜悯……”

    将军就是将军,听听这话说的多有道理,只不过这些人流浪已久,不再提天神罢了,不然的话,这里一定会出现天神的字眼。

    阿史那泥孰毫不犹豫的表达了自己的赞同,仁慈虽然一直挂在他们嘴上,可行动上却绝对不会照顾弱者。

    程知节等人的到来,让他们看到了希望,他们绝对不会让机会从自己的眼前溜走,至于大家能不能活着到达安全的地方,那就交给天神来决定吧。

    看着他们急切的样子,程知节知道根本不用再提第二个选择,跟他们一起说话久了,程知节也晓得了他们如此着急的另外一个原因。

    当统叶护可汗稍稍整理好他的帐篷之后,很可能会按照习惯派出使者去长安拜见中原可汗。

    或者探听中原的情况,或者请求联姻,再或者是称臣之类也有可能,这是西突厥王帐惯常的操作。

    一旦让统叶护可汗的使者领先一步,那么他们的处境也就会变得愈发危险,谁也不知道大唐可汗会不会拿他们的头颅去交好统叶护,还是像启民可汗,处罗可汗那样养起来备用。

    程大胡子笑着点头,“既然如此,那就赶紧准备启程吧,咱们丑话说在前面,俺这算是自作主张,可以说担了天大的干系,所以一路上都要听俺的,谁要有抗命之举,俺对他可不会客气。”

    阿史那泥孰当即双手抚胸,“我以天神的名义起誓,我阿史那泥孰以及我的子孙们,一定会铭记您赐予的恩惠。”

    …………………………

    “哥哥就这么答应下来了?这可……不太好吧?”出了古城,侯君集便问。

    程知节扎煞着大胡子笑道:“怎么?你还想讨点好处不成?对了,听说贤弟家中正室之位暂缺,这里有不少姓阿史那的女子,不如娶个回家,以后不定就是外戚之家了,到时见了为兄,可不要装作不认得啊。”

第1140章伏俟

    两边人把启程的日子说定在了三日之后。

    在这三天里,突厥人开始往东边聚集,所有能带的东西都带上,所有的牛羊都赶上,奈何家底太薄,拾掇拾掇也没什么好玩意。

    不论是阙度设,还是阿史那莫哚等人,逃走的时候都是仓皇无比,金银细软哪有命重要?所以到了敦煌的他们一个个穷的是叮当响。

    三天很快过去,大家聚在一处都是一身的疲惫,又举行了一次篝火晚会。

    可气氛上却不是上次能比的了的,大家明日里一起上路,那就都是自己人了,聚在一起开怀畅饮,往死了喝,都是一副有今天没明日的样子。

    侯君集这次也不再端着,酒到杯干,大口的吃着烤羊肉,连羊眼都嚼出了软濡的味道。

    等到他喝多了,程知节终于算是知道为何这厮从不多饮了,这人喝多了话那叫一个多,比年老的妇人都能唠叨,而且嘴上是真没把门的。

    也许是前两天程知节说的话给了他触动,这厮还说起了自己的伤心往事,听的程知节尴尬至极,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能让这厮多饮了。

    侯君集家世自然比程知节要好,他出身关西三水县侯氏,祖籍在上谷,祖父是北周骠骑大将军侯植,算是正经的世族中人。

    侯君集少年时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为人也比较浮夸,嗯,就是那种浪荡公子一般的人物,文不成武不就,靠着家世在京中四处游荡,交往的也都是些狐朋狗友,没什么正经人物。

    按照演义小说中的话来说就是性洒脱,不拘小节,好与豪杰相交,听听,文人的修辞手法是不是很有趣?

    若是没什么变故的话,他日子也就这么过下去了,虽然不成器,可作为侯氏嫡子,少不了他的衣食,总不会让他成为游侠儿中的一员。

    可大业九年,隋帝杨广第二次征伐高句丽,被杨玄感抄了后路,一番折腾下来,杨玄感授首,杨广也闹了个灰头土脸。

    眼见关西不稳,杨广终于回到了长安,杀了不少人,也许是为了让关西人知道他还是那个雄才大略的皇帝,于是冬初的时候诏众人随行出狩猎苑。

    那时候关西贵族们其实已经不太把他当回事了,看向皇帝的目光都仿佛带着利箭,恨不得皇帝早点去死。

    侯君集那会正值青春年少,可不管这些国家大事,杨玄感等人在他们这些纨绔子弟的嘴里,都是有福不会享的蠢人,至于皇帝……估计没几天好活了吧?

    可谓是少年不识愁滋味,日子过的欢快无比,眼见着天下烽烟四起,对他们却毫无触动。

    皇帝举办秋狩,侯君集便也来凑个热闹。

    可这一场秋狩却让人愁上心头,因为在秋狩之上,他结识了独孤家的一个女儿,在皇家猎苑的树林当中,那银铃般的笑声仿佛把侯君集的魂给召走了。

    丝毫也没怪对方嘲笑他拙劣的弓马技术,只一心追在人家马尾巴后面傻笑,满眼都是对方那活力四射的身影。

    长安贵族人家把射猎当成相亲会是惯例,年轻的男女在这个场合可以有一些接触,表现出色的关西男儿会得到关注,因此喜结连理者不在少数。

    于是侯氏小儿就此有了心仪的女子,侯君集一直很骄傲,骄傲的根本认不清自己的长处和短处,嗯,应该称之为自负。

    所以回到家中便央求家中长辈去独孤家说亲,结果可想而知。

    别说人家女儿根本没相中他,就算相中了,独孤氏的女儿是谁都能娶的吗?那可是出过两位皇后的人家,祖上更是关西世阀的奠基人独孤信,京中顶级门阀中的一员。

    人家稍微打听了一下,就差点被气歪鼻子,你个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嗯,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反正就两字,不配。

    因为感觉受到了羞辱,人家回话也不客气,鼠辈休想。

    好吧,关西人用词就是这么霸气,丝毫未加修饰,一耳光就抽了过来,不但是侯君集本人,连带着侯氏的脸都被打的啪啪作响。

    侯君集将此视为奇耻大辱,心仪的姑娘虽好,可受此羞辱,让他那爆棚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此时就算是独孤氏把女儿送到他家里,他也不打算娶了。

    古代版的莫欺少年穷?那你就想多了,别说侯君集是世族出身,家里根本不穷,而且独孤氏对侯君集这种没有自知之明之人已经算是非常客气了,只是用言辞稍稍羞辱,而非用行动来让你知道门户间的差距。

    之后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侯君集自此洗心革面,奋发图强,先是从军进入骠骑府,等李渊进了长安,他便投了李世民。

    独孤怀恩被杀之时也就是他不在李世民身边,不然的话这厮一定要抢着来操刀。

    即便程知节懒得搭理一个醉鬼,可还是零零碎碎听了一些进去,最终心里只冒出两个字……活该……

    一点叽叽歪歪的糟烂事竟然能让人记这么久,那得多小心眼?换了是他的话,早就道上一声大丈夫何患无妻,便将此事抛之脑后了。

    哪还能想着有朝一日俺发达了,再去人家门上羞辱回来?若都这般,娶妻嫁女的事得有多危险?一个不好不就成了仇家?

    所以说啊,人和人是真不一样,这事若放在老程的身上,那根本不算事,要是真喜欢咱抢了就走嘛。

    可到了侯君集身上,那就是能改变命运的人生大事,海誓山盟就是不如仇恨能让人记得长久。

    侯君集算是找错了倾诉对象,两个人的思维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你把他当知心好友,人家只当你是煞笔。

    虽然觉着这人怀的心事有点奇怪,像个娘儿似的,不过程大胡子最后还是以自己的方式表达了关怀,晚上把醉醺醺的侯君集弄回帐篷的时候顺势给他怀里塞了两个女人。

    让军规戒律见鬼去吧……

    越是偏远艰苦的地方,越是考验军人的意志,把程知节放在这里一年半载的,他能把这里变成贼窝。

    侯君集不好说,别看他一直有着坚忍的模样,最后也许比程知节做的更过分,也不用说谁高谁低,谁是小人谁是君子,这就是人性,世人几乎皆不能免,你当突厥人在这就干了什么好事?

    而两方聚在一处,就类似于国家行为了。

    一万多人启程东返,加上驮马,骆驼和牛羊,长长的队伍蔓延二三十里,启程之后五日,程知节让侯君集,阿史那泥孰率五百人先行回去张掖,通知那边准备好粮草以备过冬之用,另外若有余力的话,让他们派人来迎一迎。

    河西这里其实不缺水源,一路上山上的雪水融化形成的溪流很常见,缺的是食物,尤其是赶到张掖之后维持这么多人生存所需的粮草。

    把侯君集打发走了,程知节就算是彻底的掌握了这支队伍,他在突厥人当中选出了一千五百多人出来,让唐军来率领,在向导的指引之下,行在队伍前面。

    做什么那就不用说了,他们把路上离着比较近的绿洲都扫了一遍。

    隋末以来,这里商旅绝迹,也再见不到大隋的日月星辰旗,西突厥的金狼旗也早已成为了人们的记忆。

    此时河西的主人多数都是散布在各个绿洲之上羌人和吐谷浑人部族,汉人,匈奴人,鲜卑人也很常见。

    而他们将这条长长的商路变成了马匪的乐园,换句话说,河西几乎没有人做什么正当的买卖或者只过放牧,耕种的生活。

    在这里行走,两边人遇见了报个名号,一句话不对掏刀子就开干。

    而现在呢,不但是金狼旗回来了,日月星辰也在河西的风沙当中烈烈作响。

    程知节更是将他们当做了补充人马供给的肥羊,打算一路扫过去,不再有什么俘虏,他们要的只有食物,只要被他们看到就是死路一条,不然一万多人怎么能走到张掖?

    山东大匪再次干起了老本行,怕侯君集再在耳边叽叽歪歪,还把他提前给支走了

    当然了,可以预见的是,经此一事河西地区倒是会安定不少,相当于进行了一次大范围的剿匪,蛇鼠被清理出来不少,一些则被赶去了北边的沙漠地区。

    这是西突厥降部和唐军的一次联合行动,所得不多,聊胜于无,却标志着时隔多年之后,中原王朝再次将触角延伸到了河西地区,并且与西突厥重新有了接触。

    这并不是偶然事件,中原王朝大致上完成了朝代的更迭,即便是满身伤痕,元气大伤,也必定会做出收回这些传统的势力范围的努力。

    而另外一个能够影响到河西地区的新兴势力此时也在蠢蠢欲动。

    ……………………

    积石山西南,柏海之畔,伏俟城。

    伏俟城坐落在柏海之畔的星宿川上,早年是吐谷浑人建立的天然围栏,换句话说,就是按照地形粗略的建立了一个关牲畜的地方,称不得什么城池,只能算是一个比较大的围子而已。

    因为作为慕容鲜卑的后裔,吐谷浑人居无定所,是标准的游牧民族,据说有着有城郭而不居的习惯,所以只是在这里建了一座冬天时保护牲畜的畜栏

第1141章河源

    吐谷浑的历史不长。

    他们是战败的慕容鲜卑的后裔,战败西迁之后,一直在青海湖的西部,南部,以及果洛地区北部游荡,过着比较原始的游牧生活。

    西晋永嘉年间,这个松散的鲜卑部族终于出现了一位比较英明的首领,那就是吐谷浑,他率众迁徙到了柴达木盆地的南部,并以自己的名字建立了吐谷浑氏部族,这就是吐谷浑的由来。

    后来吐谷浑首领夸吕时始称汗王,并将伏俟城这座畜栏当做了都城。

    算起来也就是二三百年的历史,文字记载也就是一两句的事,倒是他们的祖先慕容鲜卑还算有点故事。

    可这个部族发展壮大起来之后,却对河西地区进行了长达两个多世纪的侵扰,和中原王朝的军队大小战事打了无数,多数都是以战败告终,却依靠着高地特殊的地形一直未被彻底消灭过。

    到了前隋大业三年,杨广准备西巡,联合铁勒诸部对吐谷浑做出了最为强而有力的打击,甚至把吐谷浑人赶出了伏俟城。

    大业五年,杨广设西海郡,郡治便在此处。

    可过了没两年,吐谷浑伏允可汗便带人又打了回来,重新占据了伏俟城,西海郡到了那时其实也就只剩下一个名字而已了。

    杨广的功业多数都是这样,费了好大力气,却和熊瞎子掰苞米一样,掰一个丢一个,和作秀差不多,但却耗费了无数的人力物力,军前将士的鲜血也和水一样泼洒出去,几乎毫无价值可言。

    可吐谷浑人也没能高兴多久,黝黑粗糙的吐蕃人骑着他们矮小的高原马出现在了高地之上,没几年就把早已元气大伤吐谷浑人打的抱头鼠窜。

    很多都被驱赶到了积石山以北,把凉王李轨可给祸害的不轻,那些年李轨一直没什么动静,就是在紧着跟北迁的吐谷浑人纠缠不休,不然的话李轨哪会那么老实,连捉住的薛举的部将,都会给礼送回去,不就是不想轻易结仇吗?

    就是去年的时候,伏俟城终于换了主人,也标志着吐谷浑人的覆灭,这次是真的不成了,常年居住在高原之上的吐蕃人,几乎全民皆兵,高地上的气候环境对他们来说也不是问题。

    所以人家占住就不走了,剩下的吐谷浑部族都成为了他们的奴部。

    吐蕃人和后来的蒙古人很像,此时不论官制还是军制都很粗糙,却有着无比强烈的侵略性。

    他们打仗一般只随身带着很少的补给,打到哪是哪,全然是一副以战养战的作战模式。

    他们在初步征服了高地上的吐谷浑,氐人,羌人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大肆征兵,并向奴部征收军粮,一应财物就更不用提,早就被随军而来的吐蕃商人给惦记上了。

    他们就像蝗虫一样把高地部族劫掠一空,然后带着满载的收获回去南边,一部分献给王族和将军,大臣们,剩下的一小部分则公开贩卖,以饱私囊。

    看看他们的样子,是不是让人觉得很熟悉,没错,就是后来欧洲那些兔崽子们最喜欢干的缺德事。

    此时商人是吐蕃军队中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他们会消化大军劫掠所得,给吐蕃的将军和士兵们带来方便,让他们不用为财富发愁。

    这无疑极大的促进了吐蕃大军的战斗力,而且吐蕃军中有一个约定俗成的习俗,那就是战时所得全归士卒所有,不用交给将领们,而将领们的油水就在商人身上。

    所以说吐蕃能够这么快的席卷高地是有其原因的。

    这种带着浓厚的劫掠风格的作战模式和后来的蒙古人极其相像,同样也是中原军队无法模仿的一种模式,你要是敢让油滑的商人混进军队当中,不久之后军队从上到下都得军纪败坏,无法管控。

    而这也是吐蕃人和蒙古人无法长久维持统治的原因之一,贪腐,每个王朝的痼疾,在如此一种方式之下,其后遗症会被放大无数倍。

    ……………………

    伏俟城中,最大的一间房子,也是历代吐谷浑可汗的居所,他们没办法建立什么宫殿,技术上也有着极大的限制,所以即便是吐谷浑可汗这样的人,住的地方还不如长安中普通人家规整。

    而现在这里已经换了主人。

    伏俟城的地理位置十分优越,巍峨雄浑的闷摩迷山(巴颜喀拉山)在南边蜿蜒向东南延伸,山巅的积雪融化流淌下来,东向奔腾而去,成为了孕育中原文明的母亲河。

    而在这河源之地,形成了藕断丝连的两个大湖,也就是柏海(扎陵湖和鄂陵湖)。

    它的西边则是星宿川,那里遍布水塘,如星辰落于地上,据说是汉时王莽执政期间派人来到此处才取的名字,很有诗意,想来也不是这些高地部族能想出的名字。

    这里草木丰盛,以前是吐谷浑人最喜欢的牧场,归吐谷浑诸部所有。

    现在则是吐蕃人的牧场,以前的主人都变成了给吐蕃人打工的奴隶。

    …………………………

    房子之中,囊聂玛本盘膝席地而坐,这是个年轻人,不到三十的年纪,只是因为高原环境的原因,看上去足有四十多。

    身材粗壮,脸色黝黑,两腮有着明显的高原红,即便是夏天他也顶着平顶毡帽,裹着粗苯的皮袍子,身上的配饰叮当作响,这是显示他们尊贵身份的标识。

    吐蕃人喜欢明丽的服饰,在没和中原文明碰撞之前,吐蕃贵族们穿的都花里胡哨,所以在吐蕃行走的话,那些衣有颜色,身上金银玉石制成的配饰越多的人,你就越得表达出尊敬,不然轻则挨鞭子,重的要丢性命。

    囊聂玛本的身前坐着很多人,有他部下的将军,也有随军的商人,还有两位吐谷浑人的首领在杂在其中,他们被委任为司本,在大司本的带领下管理着星宿海上的奴部,嗯,两个吐谷浑奸。

    玛本是吐蕃统帅的官名,差不多相当于李靖的职权,军政一体,回到朝中就是宰相,囊聂在吐蕃便是这种大权在握的贵族。

第1142章新旧

    屋中,一个头发披散的吐蕃商人正在说话,他身上没佩戴任何的饰品,衣服也很朴素,看着比贵族们顺眼多了。

    吐蕃人人配刀,可只有有功的士兵以及那些官员,贵族们才能佩戴纹饰,商人属于平民,虽然军人和官员们离不开他们,却还是不会允许他们来抢夺专属于上等人的荣耀。

    大概就是中原不许百姓穿丝绸的规矩差不多,都是标明阶层的手段,不然富贵二字何来?还不都是人为造出来的。

    吐蕃商人正在总结这几个月来的收获,又弄到多少奴隶,收获多少牛羊马匹,还有就是金银细软等等。

    这是隔一段时间就必然要举行一次的分赃大会,作为一方统领,囊聂玛本有着最终分配权,但少了谁的也不能少了吐蕃王族那一份。

    他这里供奉的越多,他的位置便会越发牢固。

    等到商人念叨完了坐下,囊聂玛本道了一声,“越来越少了,三个月,还比不上以前半个月的收获。”

    几个商人有些沮丧,但他们也不怕囊聂玛本责怪,因为谁都清楚的知道,这么下去收获只会越来越少,前几年那样的收获显然是得到了神明的赐福。

    而在吐蕃军中,他们这些商人还兼职有统计官的职务,用吐蕃人的话就是岸本之职,和中原户部官员的职能差不多,却无比的笼统。

    军中有岸本,吐蕃王城也有岸本,吐蕃人自己说起,那就是王城中的是大岸本,地方上的和军中的都是小岸本。

    从这里可以看的出来,他们虽然已经初步具备了一个文明的雏形,却还在初级阶段游荡,而且非常的闭塞。

    一个吐蕃将领道:“玛本大人,我们应该去寻找其他一些猎物了,不然这个冬天过去,我们都会被召回王城去的。”

    另外一个吐蕃将军接茬道:“是啊,那些新来的人巴不得想要替换我们,从这里我都能闻到他们贪婪的味道。”

    有人起头,于是几个粗鲁的吐蕃将领立即便都声讨起了那些新来的人。

    而他们口中所谓新来的人就是吐蕃王朗日轮赞这两年才册封的一些新贵族,这些新贵族以前都是南边一些部族的首领和贵族,因为战败的缘故成为了奴隶。

    朗日轮赞有鉴于吐蕃的疆域在急速扩张,加上旧贵族们越发富有,也越发顽固,所以渐渐开始启用那些“卑微”的人,来牵制旧贵族。

    这是吐蕃国内的政治斗争,并没有太多精彩的地方,就像现在吐蕃军中的这些将领们,大声嚷嚷着新来的家伙是多么的无耻和贪婪,丝毫也不顾及这些废话是不是会传回到王城去。

    屋中一下热闹了起来,粗鲁的咒骂声充斥其间,可见这些人的愤怒,因为以往的奴隶爬到了他们的头上,让他们这些以前跟其他部落,城邦作战的勇士情何以堪?

    此事在近几年是困扰着吐蕃人的头等大事,矛盾已经激化到了一定的程度,旧贵族的反抗非常激烈。

    新贵族们呢,他们其实也不见得对朗日轮赞的恩惠有多在乎,更加谈不上忠心。

    因为在以前很长一段时间里,部落和部落之间,城邦和城邦之间,已经种下了太多的仇恨,当他们被统一到一个旗帜之下的时候,各种问题便纷涌而至。

    如果再拿中原来比较一番的话,那就是前秦和前隋两个朝代,他们都结束了诸侯割据的局面,形成了大一统的王朝。

    可诸侯割据遗留下来的问题并没有得到根除,前秦面对的是六国遗民,前隋对着的则是北齐,南陈,南梁的旧人。

    而这两个朝代都是二世而亡,其实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们无法将人心统合起来,嗯,两个败家子也很重要。

    再次重申,杨广独一无二。

    如今吐蕃内部就和秦隋相仿,而且朗日轮赞直接点燃了导火索,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尤其是吐蕃军中的声音越发杂乱,代表着人心已经动摇。

    即便是囊聂玛本本人,此时也一言不发,任由部下们发泄着心中的怒火,显然是很赞同他们的说法。

    囊聂玛本出身香雄部,大致上算是吐蕃的外戚部族,曾和悉勃野部(吐蕃主部)进行过联姻。

    囊聂玛本少年时曾随父亲一道和朗日玛本在逻些城的寺院中修行过一段时间,一同钻研医术,天文等学问,他的父亲与朗日轮赞情同兄弟,后来父子两人更是帮助朗日轮赞统一了吐蕃诸部。

    连这样的人都不赞同朗日轮赞的作为,可想而知现在吐蕃内部的政治局面有多危险了。

    ……………………

    “好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处?齐勒布正在准备去山那边……没什么比夺取更多的奴隶和财富更能体现你们的功绩。

    王的目光正在看着我们,只会咒骂的人是得不到王的恩赐的,回去之后都准备一下吧,明年我会带你们去山那边放牧,听说那里的人很富有,我很期待……他们不要像高地上的人一样,在见到我们的时候只会掉头逃窜。

    那样的话,我们还得去追赶他们……”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他们确实也很憧憬山那边是不是有吐谷浑,羌人奴隶所说的满是财富,丝毫也没想到过失败会怎么样。

    因为他们在与吐谷浑,氐人,羌人的作战中变得越来越自信,上千年的封闭岁月,他们很少能接触到外来的民族和文明。

    他们南边的大山以及北边的荒原,大河,以及山峦也限制住了他们的脚步,如今一旦冲出来,感觉到了外面世界的精彩,愈发激起了他们杀戮掠夺的兽性。

    强大这个字眼渐渐越来越频繁的出现在他们的词汇当中,而在他们的想象之中,除了神明值得敬畏之外,再无其他能阻挡住他们扩张的脚步。

    嗯,没见过世面的暴发户,就是这么嚣张,只有迎头痛击才会让他们晓得天外有天的道理。

    两个吐谷浑首领也在谄媚的笑着,只不过深藏在眼底的仇恨却怎么都抹不掉,也正是他们在全力的鼓动吐蕃人走出高地,目的自然是想让这些南边来的强盗去低地送死。

    在这一两百年中,他们跟中原人交战了无数次,尤其是最近的数十年间,隔上几年就要大战一次,能占到便宜的时候非常少。

    几乎所有的高地部落在这样频繁的战事中都不可逆转的衰落了下来,到底流下了多少鲜血,丢掉了多少人命,损失了多少牛羊他们自己都数不清了,就在二十多年前,连伏俟城都被中原人占领,你说对他们伤害有多大?

    这也正是吐蕃人能轻松席卷高地的主要原因,高地部落已是哀鸿一片,若非地形的缘故,他们早就被中原人彻底打垮了。

    …………………………

    “今年不行吗?”

    “齐勒布已经老了,哪有玛本英明?不如我们过去跟他们商量一下,让玛本来全权率领大军吧。”

    “齐勒布是苏毗人,根本不值得信任,而且他们那里女人贵重,真是亵渎神明的一群人啊。”

    吐蕃将领们七嘴八舌的诋毁着另外一路吐蕃大军的统帅,没有任何的顾忌,商人们就要谨慎的多,在这件事上不置一词。

    齐勒布是苏毗人,苏毗是吐蕃北方最大的一个城邦,也是如今吐蕃中文明程度最高的城邦之一。

    囊聂玛本的部下大多来自吐蕃南部城邦,在很多年当中,和苏毗都是仇敌,直到他们征服了苏毗,才将整个高原南部统一了起来。

    所以说他们的态度并不奇怪。

    而且苏毗人一直是母权社会,从来都设有大小两个女王,因为靠北,他们跟北边的高地诸部以及中原人都有所接触。

    前隋时更派人跟高地诸部,中原人,甚至是埃兰人频繁交易,所以国中一直非常富有,很是让人嫉妒。

    一直到朗日轮赞趁苏毗大小女王不合,两个女王又都昏庸无能,于是才与苏毗的臣下里应外合,一举攻破苏毗王宫,杀死了女王,征服了苏毗人。

    不然有着苏毗在北边拦着,吐蕃人是不会冲上高地来的。

    所以齐勒布其实就是这些吐蕃将领们口中的新来的人,当然对他也就毫无敬意可言。

    实际上,齐勒布所率的兵马才是吐蕃大军的主力,足有一万人之多,如果全面征发附从参战的话,凑出十万人来也不在话下。

    囊聂率领的这一路大军只能算是偏师,掩护主力大军的侧翼,并跟在后面捡一些残羹冷炙,当然了,其中也少不了监视的意味。

    而今年派人越过积石山哨探的就是齐勒布所部,进取欲(和谐)望非常强烈。

    由此可见朗日轮赞对新人的启用是非常坚定的,所以囊聂的部下在这里叫唤几声就很正常,争功这种事情到了哪里都一样。

    此时囊聂听着部下们的议论,却和方才不同,没什么赞同的意思,因为齐勒布是苏毗人当中最英明的将领,当年曾经屡次打败朗日轮赞率领的大军。

    要不是苏毗国中有了内乱,吐蕃是征服不了苏毗人的,而且在几年前,朗日轮赞还娶了齐勒布的女儿。

    这样强大的人,值得尊敬,部下们的胡言乱语只能证明他们都很愚蠢,所以他才是玛本,这些家伙只能在他马尾巴后面奔跑。

第1143章疑惑

    囊聂终于让激动的部下们安静了下来,开始分配起了战利品。

    没什么可说的,就是那么几份,王城中的人们有一份,将领们分上一份,最大的一份则是士兵们各自的缴获,要公平的分给他们。

    新兴的高原王国就是有这样的好处,人们都还憧憬着未来,办事也都规矩。

    商人们不会趁机从中渔利,将领们也不会中饱私囊,无论王城还是地方上的官员们也都还算廉洁。

    所以在分配战利品的时候很省事,不用争来夺去,相互撕咬,于是囊聂玛本的权威得到了充分体现,并没有谁敢质疑他的公正,或者有谁嚷嚷着多分一些。

    这可比一直向往着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却满肚子心眼的瓦岗匪们和谐多了,不过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干的都是坐地分赃的无本买卖。

    很快分赃完毕,几个商人心满意足的离开,在冬天来临之前,他们要把这几月的收获送回南边去。

    他们都分属不同的部族,代表着各自首领的利益。

    此次北来,他已经获得了太多的财富,他们并不在意这些,因为能够随军前来,是他们向贵族阶层发起冲锋的大好机会。

    而和贵族,将军们不断加深交往,同样是资历的一种体现,在他们看来,前途无疑是光明的,是得到了神明赐福的。

    本来看着收获越来越少,他们中的一些人已经想要回去王城了,可现在他们都不再愿意离开,因为明年他们可以随军去山的那一边,听说那里才是真正的富裕之地。

    商人们离开了屋子,兴致勃勃的交谈着,憧憬着更加美好的未来,最后有志一同的做出决定,应该让人从南边运来更多的货物,来换取勇士们手中的缴获。

    另外就是供给大军之用,以此来取得将军们的欢心和信任。

    中间商过的就是这么愉快,两头获利,赚的飞起,而且由于物产比较匮乏,在新兴的吐蕃王国当中,贸易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商人们因此得到了越来越多的重视和实惠。

    其实由此也注定了吐蕃人一旦知道了河西走廊意味着什么,便不会再移开他们那贪婪的视线。

    ……………………

    屋中剩下的人们则开始商讨起了军事上的事情,将领们在劝囊聂玛本派人去跟齐勒布玛本说,愿意一同出兵去攻打那些异族人。

    吐蕃人作战根本不需要怎么准备,他们成军的速度非常快,只要征兵令到达,人们就会自动而又兴高采烈的带上很少的食物和饮水,骑马去指定的地方汇合,根本不用什么后勤辎重。

    当人聚在差不多了,大军就会开拔去跟敌人打仗,胜了那就不用说,从敌人那里他们会获得好处,败了的话也不慌。

    每个吐蕃男子都是好的猎手,只要没有当即战死,大部分都能逃回自己的部落去。

    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囊聂玛本终于不耐烦了起来,“岩女的子孙什么时候这么多嘴了?我现在命令你们,立即回道自己的帐篷去,仔细的征召合适作战的战士。

    你们应该知道那些奴隶对低地人的描述,那并不是一些可以轻易战胜的敌人,如果不想抱着马脖子逃回来的话,就收起你们的傲慢。

    齐勒布玛本是我们中间最英明的那一个,我不想再在我的帐篷当中听到谁说他的坏话,现在,都给我滚回去,如果再让我知道谁的队伍中出现了老人,女人和孩子,我就砍下他的头送回去给他的妻子。”

    将领们一下都老实了下来,虽然囊聂玛本很年轻,可他的权威已在历次战事中得到了巩固,没人敢于在他愤怒的时候顶嘴。

    囊聂玛本挥了挥手,将他们都赶出了屋子。

    两个吐谷浑首领被留了下来,囊聂笑着对他们道:“这几个月你们做的很好,你们会得到你们想要的东西的。

    但我想问一问你们,为什么只说山的那边有多富裕,水草有多丰美,却很少提到那些你们口中的低地人到底有多强大呢?”

    占领军对吐谷浑奸的对话总是充满了凶险的味道,也许只要一句话不合对方心意,两个吐谷浑首领的脑袋便会从他们的脖颈之上掉下来。

    翻译在他们旁边尽职在做着解说,看着笑眯眯的囊聂,两个吐谷浑首领的脸色渐渐苍白了下来。

    “玛本啊,您是如此的强大,还能有什么人敢于跟您率领的大军对敌呢?低地人之所以还能生存在山的那一边,是因为他们有着坚固的城池啊,并不是因为他们有多么强大而不可战胜。

    我们跟他们交战很久了,每次击败他们,他们都会缩进城池里面,那些石头城太坚固了,所以我们才拿他们没有办法。”

    囊聂皱眉想了想道:“有逻些城坚固吗?”

    说完他自己也笑了,这些家伙哪里见过伟大的圣城?不过瞧他们自己建的这座伏俟城便知道他们有多么的愚笨和卑贱了。

    一处牧栏竟然成了他们的王城,这真是太可笑了,那他们口中低地人坚固的城池,估计也没什么……

    囊聂被糊弄了过去,没跟中原打过任何交道的他们,在认知上受到了极大的局限,很容易上当受骗。

    可年轻人就有这一点好处,求知欲被老人更加旺盛,思维也很活跃,所以囊聂很乐意跟吐谷浑奴隶交谈,他对低地人的认识在不断的丰富当中。

    就像现在,他就揭过了上一个问题,再次问道:“你们总说低地人有多富裕,那么他们的财富从何而来呢?”

    他已经问过很多奴隶了,每次得到的答案好像都不一样,吐谷浑人表现的浑浑噩噩,好像并不太清楚他们的世仇大敌为什么会那么强大,对此他们也不很关心,好像只是非常讨厌低地人想要统治他们的这个想法而已。

    两个吐谷浑首领支支吾吾的说了一些自己知道的事情,却并不能让囊聂满意,一个只靠耕种生活的部落?很少打猎,放牧,那他们能有多强大?

第1144章战机

    “吐蕃人起于高地之南千里的大峰之下,其祖据传乃猕猴与岩魔所生,其与中原绝远,长久以来不闻其音,闭塞非常。

    其民半耕半牧,繁衍至今,民多彪悍,极为善战。

    其王以赞普称之,世袭不替,前隋仁寿至大业年间,吐蕃王朗日轮赞,悉勃野部之主也,称雄一方,多年征战,统有吐蕃诸部。

    大业末,派人北侵高地,收迷唐,白兰,党项诸羌以及吐谷浑诸部为己用,其势愈张,年初过积石山北来哨探,为左监门大将军庞玉率军所败……”

    太极殿中,张伦,张士贵,薛万彻三人端坐于位,聚精会神的听着这些关于吐蕃人的叙述。

    凉州总管范文进送来的关于吐蕃人的情报越来越详细,从社会结构,到吐蕃人的军制体系,再到他们所处的地理环境,都做出了描述。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若还不知道为什么将这些念给他们听,那他们也就不用活了。

    即便之前已经有所预料,此时三人心中还是振奋了起来,有了明确的敌人,那么也就有了他们的用武之地。

    虽说这个敌人的名字很新鲜,而且怎么听都是一副不成气候的样子,可皇帝这般郑重其事,让他们谁都不敢轻忽视之。

    等到颜师古阴阳顿挫的声音停下,时间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

    李破抬起头看着三人道:“西北纷乱已久,如今刚刚安定下来没几天,有些人还在左右张望之时,吐蕃人先就来了,实在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假模假式的感慨了一下,李破接着道:“朕召你们回京述职是为了哪般现在也就不用说了吧?朕先提醒你们一声,莫要存轻视之心,想突厥起身漠北之时,也才不过数千之众。

    如今怎么样?横亘万里,威加四方,又有谁还敢说他们是柔然人的锻奴?

    吐蕃人兴于高地之南,初初一统,便张牙舞爪,可比突厥人当年强的多了,朕也就是想趁其愈张未张之时,迎头击之,扼其于襁褓之中而已。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范总管居功甚大,你们去到那里要跟他好好相处,莫要闹什么意气……

    你们有何想说的,先就在这里说说吧,等你们引兵去到西北,再要说什么废话的话,朕就换了他。”

    话头好像不太妙啊,竟将吐蕃与突厥相较,看来至尊确实非常重视这个敌人。

    三个人相互稍稍对视一眼,还是张伦第一个开口,“末将等未去过西北,却也听说过高地之事,吐谷浑侵扰凉州多年,每次打了败仗便跑回高地休息,大军上高地作战应该是有所不便吧?”

    李破点了点头,他是真没看错人,这么短的时间里,张伦一下便抓住了重点,在领兵上确实很有天赋。

    不用李破开口,张士贵就显起了本事,“既然吐蕃人有北来之心,那就引他们过来,先溃了他们的大军主力再说。”

    薛万彻也不甘落后,“听说在西北,吐谷浑人被俘许多,咱们上不去那就用吐谷浑人做先导,让他们去攻打吐蕃人。”

    张伦挠着大胡子无语的看了看这两个拆台的混账东西,俺先探探至尊的口风再说啊,看看至尊是想速战速决,还是有着什么长久的打算。

    他在晋地领兵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每逢战事都要有个明确的目标,而不是打到哪算哪。

    而让他最佩服的就是皇帝领兵之时,说打到河边,即便大胜,士气正高,过河便能席卷长安,也会顿兵不前,从不贪功冒进。

    所以这时他只能瞪了其他两人一眼,不得不补充道:“末将就是想问问,末将等率军过去,是要灭了吐蕃才能回军,还是说重创其军即可?”

    有着一脸大胡子的家伙都是这么狡猾,李破在心里嘟囔了一句,嘴上却道:“朕已令兵部做出方略,你们回去仔细商量一下再说……

    按照朕的意思嘛……先要重挫其军,你们再派人到高地上去瞧瞧,再探查探查地理和风土人情,让吐谷浑人做向导,先适应一下高地的气候,等待时机,再去高地南边转转。

    一个部落联盟,又刚合在一处,也许只要稍稍动一动他们,自己先就乱起来了,到时驯服的交往一番,将来哪还有什么吐蕃人,一盘散沙而已。”

    张伦一下就放心了下来,知道了皇帝的心意,用兵的方略也就不难制定出来。

    尤其是高地他们几个也不曾到过,只是听闻了一些消息罢了,所以到了西北最好是亲自去瞧瞧。

    皇帝的意思也是不急着对高地用兵,显然存了同样的顾虑……

    作为皇帝的李破知晓兵事,将军们身上的担子必然要轻松一些,因为没有人在他们头顶之上胡乱的指手画脚,这是将军们的幸运之处。

    而反之,不幸的地方在于李破是正经的马上皇帝,军中诸将多为其旧部,军事上也就别想瞒哄于他,将军们的权力由此受到了极大的制约。

    其实军事上的事情现在已经不用李破亲自插手,军中从将军到士卒多数都久经战阵,朝中的臣子们也大多懂得军事。

    但话说回来了,在政治上他却不能放任将军们握紧兵权,把大军变成私兵,所以必须让他们知道皇帝的目光在时刻的关注着他们。

    比如昨日宴饮,他就在观察着几个人的言谈举止,自从他率军进了长安,和将军们两年多没见面了,以后大将军们会陆续回朝述职,天知道这些人在军中颐指气使,会生出什么心思来。

    所以说当了皇帝的人,难免会猜忌臣下,李破也不能免,最终看的其实还是皇帝的心胸和将军们自己的行止而已。

    ……………………

    “吐蕃之外,地方上的羌人等部族屡屡作乱,此辈畏威而不怀德,对他们不必客气,剿除一些为首的,各处战乱日久,正缺人来修缮城池,道路,沟渠等,你们明白朕的意思吧?”

    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西北羌人诸部向来都是奴隶,不管在哪里地位都极其低下,这些年羌人却在西北占了主角。

    近点的先是白喻娑率领的羌人叛乱,后来李轨主持西北期间,安修仁兄弟在西北被羌人奉为大首领,乱事的起源都是羌人诸部。

    远点的则是前隋时期,西北的羌人屡屡跟吐谷浑,白兰,党项等勾结,侵扰凉州以及河西走廊地区,每次战乱都有着西北羌人诸部的身影。

    如今随着西北渐渐安定下来,羌人再次缩起了脑袋,估计在和吐蕃人开战之后,他们又会出来作妖。

    李破和臣下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对羌部实行镇压举措,而非平常的剿抚并用之策,这将是一个长期的规划,不再对任何驯服的羌人部落进行优抚,以此作为对西北各个部族的警示。

    为什么会选定为羌人,因为羌人是西北分布的最广的部族,从高地,到河西走廊,再到漠北,和东北的契丹,靺鞨差不多,虽然分散于各处,没有任何的统属,却都被归为羌人之列。

    这在臣下们看来是潜在的威胁,而李破则想起了党项羌,李元昊的名字呼之欲出,而在李元昊之后,丝绸之路渐渐也就存在了中原王朝的记忆之中。

    “还有凉州马场的重建,中原战马渐渐趋于矮小,冲锋陷阵多有不便,朕要你们寻找一下,看看能不能引进一些西域马种过来。

    这一点朕不用说你们也应该清楚,榆林马场已废弃多年,如今暂时也恢复不了,代州马场多是草原马,耐性极佳,负重也不错,就是冲阵之力不足。

    不瞒你们说,就算是长安六厩中的马匹,看着也就那么回事,这么下去可不成,骑兵之利不能丢了。

    这事你们要当做大事来办,凉州总管范文进那里有任何关于此事的需要,你们务必要予以协助,谁要是敢以军功卓著而傲慢地方守臣,那可就不是回京述职的事情了。”

    “请至尊放心,末将等心里都有数,范总管在西北劳苦功高,功劳上不下于末将等人,末将等又怎会慢待于他?”

    说着话,李破已经找回了些在军中的感觉,哈哈一笑道:“你们知道就好,朕在这里说句不好听的话,之前与诸侯相争,那是自己人的内讧,有多少功绩在朕看来也不值得夸耀。

    今次出兵西北,乃是却于外敌,这才是男儿功业,若能开疆拓土,朕必能让你们荣于当世,惠及子孙。”

    使劲的给三个将军打鸡血,就怕他们领人在西北吃了风沙,不好好干活。

    他们确实也吃这一套,激动的敲起了胸膛,纷纷向皇帝保证,此去必定要建功而还,不让皇帝失望。

    李破摆了摆手道:“那朕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六月中起兵,战略战术之上你们自己来定,是尽快赶到姑臧,还是等一等,看看吐蕃人的动向,你们自己把握。”

    说到这里,他还是心痒难耐,加了一句道:“吐蕃人看上去有点急不可耐,战机难得,也许秋天朕就能听到你们传来的捷报?”

第1145章调动

    “传诏给左武卫大将军李年,让他率军北上与幽州总管宇文歆汇合,如果阿史那多闻今年动兵攻辽东,他们可以择机出兵柳城郡。

    阿史那多闻若还不回军自保,便可攻契丹,奚部,不用顾忌太多,突厥人返身来攻的话,拖动冬天便可回军。”

    突厥王庭那边迟迟没有消息,让李破已渐感不耐。

    他怀疑不是突厥王庭默许了东方汗阿史那多闻的行动,就是想要再次借他之手削夺小可汗的羽翼。

    若真是这般的话,那他还用客气什么?趁机占些便宜才是正经。

    十多万大军驻于河北一直未曾动弹,就是为此而准备。

    ……………………

    大唐元贞三年六月中,张伦,张士贵,薛万彻离京去了弘农,张伦还举荐了徐世绩随军,李破召了李春入宫,见这没心没肺的妹子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对丈夫很不上心,于是便准了张伦所请。

    所以说徐世绩能不能出京领兵其实还在自己婆娘身上,李春若不点头,即便在后来再有名声,李破也会将其按在长安让他不能动弹。

    名将都是打出来的,没了徐世绩还有王世绩,赵世绩,现在军中上将颇多,不缺徐世绩一个。

    接下来李破又诏阿史那大奈,赵世勋两个去了雁门,阿史那大奈不用说了,出身西突厥王族,在楼烦待过几年。

    赵世勋是代州人,对那里也极为熟悉,他们要去马邑征召突厥内附部族成军,为的是应对突厥人可能出现的激烈反应,也是为将来与突厥可汗会盟做准备。

    之外又传诏给灵州总管薛万钧,让其派人探查一下铁勒人的动静,若能交往一番的话,也许在将来能扯一扯突厥人的后腿。

    同时李破又诏鸿胪寺卿高表仁率人出京北上突厥,到突厥王庭看看突厥可汗到底有何打算。

    若是不想会盟了,大家趁早歇菜,不能各玩各的,那就亮出刀子做过一场……

    可以说大唐元贞三年的后半段,从西北到东北,整个大唐北方漫长的边塞上,军事调动频繁,边塞各部守臣,将领在接到皇帝的诏令之后,都紧张了起来。

    他们并不太清楚朝廷的动向,皇帝诏令却明明白白的摆在了他们的面前,立即便有了一种大唐将要跟突厥人开战的感觉。

    北边驻守边塞的几乎各个身经百战,又都是皇帝的心腹之臣,没什么惧意,纷纷整军备战。

    从动到西这么大的动作,不可能瞒过突厥人的耳目,不久游荡于突厥与大唐边境地区的部落便感受到了战争到来的气氛,顿时纷纷北迁。

    其实按照既定的国策,这只是一种姿态罢了,可也说不好,阿史那多闻秋末如果起兵攻辽东城。

    而宇文歆等人出兵柳城郡便成定局,到时很难预料突厥王庭会作何反应。

    随着隋末战乱的落幕,大唐会如何对待与突厥的关系其实也早已经成为摆在突厥贵族们面前的问题。

    两国是会像前隋开皇三年那样拉开架势,用一场全面战争论个高低,还是延续之前的良好关系,不光取决于李破和阿史那杨环,还取决于他们对各自国力以及形势的估算,以及他们身边的人到底有着怎样的声音。

    谁的意志更为坚定,谁的策略更为得当,谁的力量更为强大,等等因素也许都能左右此时的形势。

    而那也只是也许而已,像开皇三年那场大战,前隋无疑全面处于劣势当中,可最终却是前隋笑到了最后,你说是偶然还是必然?又受到了多少外在因素的影响,谁又能真的说的清楚呢?

    …………………

    李破此时的意志就不够坚定,他令人做好战争的准备,却不想跟突厥人交战,只是在试探突厥人的反应。

    如果是另外一个人在突厥可汗的宝座上坐着,接下来很可能就会是一场战争,因为暴躁的突厥贵族们很难容忍这种挑衅。

    可阿史那杨环……

    从其登上汗位到如今的轨迹来看,李破认为那是一个善于玩弄权谋,却对战争不太感兴趣的女人。

    所以有很大的可能她会选择握住自己伸出去的橄榄枝,而非是选择战争。

    李破没有把自己当做全知全能的神,这只是处于一种预判,到底会得到怎样的结果,他心里也没底。

    ……………………

    六月间的长安已进入盛夏时节吗,别看边塞气氛逐渐紧张了起来,长安城中的人们却依然如旧。

    大唐统一天下的热乎劲还没怎么过去,街头巷尾的人们一边躲避着酷暑,一边津津乐道的谈论着大唐扫平诸侯的各种小道消息。

    比如哪个将军善战,有名将之姿,可能是天上武曲星下凡,专门来帮皇帝领兵作战的,又有哪个谋臣满腹机谋,像诸葛孔明一般,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帮着皇帝出谋划策来的。

    在这种神神鬼鬼的念叨声中,像以前一样,一些人的名字便在民间流传了起来,即便与史书相悖,百姓们也不管那么多,只愿意听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

    于是开国名将以及臣子们各个神异加身,只要大唐的国运延续的长久些,别像前隋或是晋末那些诸侯那般短命,名臣大将的姓名便不会被埋没。

    ……………………

    成国夫人府后宅。

    萧氏只着一件薄裙,斜靠在榻上,身段依旧玲珑美妙,只是心情不太好。

    “你整日里吃斋念佛也就罢了,还总待在室中也不出去走走,久了许就要憋出病来,难道还想我这个当母亲的来伺候你不成?”

    南阳公主杨氏就在她不远处听训,坐的端端正正,一副你怎么说都行,我就不开口说话的样子。

    南阳公主长的一般,随了杨家人的模样,平平无奇,性情也和杨氏中人相仿,认准了的事情总是倔强的很,从不会轻易改弦更张。

    从江都到河北,流落于外已久,身形瘦的厉害,而且满身的阴郁之气,看的萧氏心疼的不行不行的。

第1146章为难

    南阳公主杨毓是杨广嫡长女,后来人都说她姿容俱美,秉性端方。

    实际上那都是史官们的文学修饰,这是个倔头,而且头铁的很,比如少年时在宫中她养了一只白猫,性子很野,老是挠人。

    萧氏嫌它太凶,就想叫人把它扔了,省得挠着女儿,可杨毓不干,追着这只猫纠缠了好多天,手上被挠的鲜血淋漓,最终还是让猫子知道是谁给它饭辙,再不敢出爪不说,之后跟在杨毓身边再未离开。

    她嫁了宇文士及之后,估计也将宇文士及当做那只白猫了,人们常说猫性薄凉,可真要说起来,人心之薄凉哪是猫可以比得上的?

    南阳公主和宇文氏的故事只能说是一场悲剧。

    她的公公大将军宇文述素得杨广宠信,宠信到什么地步呢?只要杨广想做什么事,一定会先想到宇文述其人。

    宇文述其实也没辜负了杨广的信任,只要杨广想做的事情,他就不会说一个不字,总要尽力去完成,换句话说,宇文述并非一个好的臣子,却是一个好的仆从。

    这样的人一般都在佞臣之属,比如前秦的赵高,后来的大贪官和珅都是这个模样,宇文述只是没他们那么厉害,在朝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本质上却也差不多。

    尤其是在和皇帝的相处上,都是皇帝最为信任的人。

    宇文述的生平就不用说了,功勋卓著,平灭南陈有功,平定尉迟迥有功,伐辽东有功,所以说人家并不是只会阿谀奉承。

    嗯,这么说的话和那两位相比并不恰当……

    其实最典型的两个例子就是当年征伐辽东之时,杨广和抽风一样跟军前的将军们闹起了别扭,还建了一座四方城出来。

    将士怨言四起之际,将军们都想让宇文述这个皇帝宠臣劝劝皇帝别胡闹了,这又不是在玩耍,赶紧打完收工,有什么事咱们回去再说不成吗?

    可宇文述不为所动,看着皇帝脸色就大赞其英明神武,差点把众将的鼻子给气歪了。

    再有就是杨广日薄西山之时,还想去江都散心,洛阳的臣下们只想送瘟神,只有宇文述最奇葩,去造起了龙舟,积极的为皇帝三幸江都做准备。

    这个时候了还在讨皇帝的欢心,你说宇文述当时作为朝中重臣品行如何?

    宇文述临终之时,托来探望的司官魏氏给皇帝传话,想让皇帝善待一下自己的儿子们,而且他很清醒,是真没想着给皇帝使绊子。

    原话是,“臣子化及,早预藩邸,愿陛下哀怜之。士及夙蒙天恩,亦堪驱策。臣死后,智及不可久留,愿早除之,望不破门户。”

    话不多,什么意思呢,宇文化及作为他的长子,没什么本事,却还可以用一用,所谓的哀怜之,是因为宇文化及曾经被贬为奴。

    当年杨广北巡榆林,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这哥俩私下里跟突厥人互市,用皇帝带来的财货换取突厥人的好东西,你说他们当时是怎么想的?

    事情败露之后,杨广大怒之下将两个败家子抓了起来准备处斩,还是宇文述,宇文士及父子两个求得南阳公主出面求情,才算保下了他们,却还是被杨广贬为奴仆交给宇文述看管。

    这脸都快丢到漠北去了,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过,两个败家子一直是戴罪之身。

    而宇文述也看不上自己的次子,自己一直不忍动手,临死之前却想让皇帝把他杀了,以免让其牵累了家族。

    坏事在魏氏这里,他没把话传给杨广,只说大将军临终之时还在念叨着您的恩惠呢,就是挂念自己的几个儿子,想让您照顾一下。

    于是乎,杨广便将宇文化及启用为了右屯卫将军,全权掌管羽林卫士,顺便把自己送上了死路。

    江都之变,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两兄弟狰狞毕露,几乎把杨氏中人屠戮一空,南阳公主怒斥其行差点被杀,好不容易才被宇文士及给保了下来。

    到了河北,宇文化及兄弟败后被俘,窦建德为了向世人展示他的功劳,再一个也是为了能邀功于萧氏,将一众参与江都兵变的人都给杀了。

    南阳公主依旧不假辞色,言曰自己能复国报仇,不需假于人手……嗯,她能活到现在是真不容易。

    她的母亲萧氏是随波逐流,她则头铁无比,到处乱撞,只是机缘巧合之下才能幸免于难罢了。

    可付出的代价就太大了,他的丈夫宇文士及抛妻弃子跑回了长安,也正因宇文士及跑路,她的儿子宇文禅师则为窦建德所杀,最终落得个孤身一人,一无所有。

    她不恨窦建德,因为窦建德毕竟杀了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两个逆臣贼子,算是为她报了父仇。

    可宇文士及……好吧,爱恨纠缠的那点事,在国破家亡的大背景之下,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一负心汉而已,还不如一只白猫。

    那白猫在江都之乱时,挠了宇文化及一下,被人给摔死了,连白猫都知道情义二字,你说宇文家的几个儿子怎么就如此狼心狗肺?

    所以在魏县听说宇文士及逃走,儿子也因此而死之后,杨毓是万念俱灰,爱恨俱都随风而逝,最终连个想恨的人都没剩下,你说得有多可怜?

    ……………………

    此时萧氏拿女儿也没办法,说多少人家都一言不发,逼得急了,看那样子还不得出家明志?

    萧氏暗自叹息一声,心里又恼起了宇文士及,她这些年生活一直很平淡,对外务不愿多做理会,如今却又担上了心事,女儿如今活生生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可不能让她再有个三长两短。

    “萧中书到了吗?怎么这么慢?”

    说曹操曹操便到,没等侍女说话,外面就进来人禀报,萧禹已经到了。

    “走,随我去见一见你舅父……”

    杨毓抬头蠕动了下嘴唇,最终还是变成了闷葫芦,起身上前搀起母亲,并随在了她的身后。

    …………………………

    萧禹疲惫的揉了揉额头,如今朝中上下一片忙碌,中书省尤甚。

    朝中所有文字性的东西最终都要归于中书掌管,所以中书有掌管机要之责,之外还要起草诏书,颁布政令,在形式上,它无疑是三省之首。

    但论起实际上的职能,当世尚书省的权力要比中书大的多,所谓天下大事,事无不总,说的就是尚书省。

    尚书省的权力在前隋时去到了巅峰,宰相高熲为尚书令,兼任讷言也就是如今的侍中,执政十九年,权势一时无两,后杨素继任,依旧风光。

    中书省在那些年就是尚书省的补充和陪衬而已。

    如今形势有所改观,皇帝好像没有再设尚书令的意思,可尚书省依旧是要压中书省一头,因为温彦博在尚书左仆射位上,这人是晋阳旧臣,皇帝最信任的臣下之一,位置根本无法撼动。

    再有就是门下省,侍从皇帝左右,复核政令,起草封驳诏书,挑拣呈觐奏疏,对外朝两省的权力造成了极大的制约。

    当门下省的官员们得到皇帝的信任的时候,外朝的奏疏想要去到皇帝面前,没有门下省点头是不可能做到的。

    所以说中书省夹在尚书,门下两省中间,感觉上就会非常难受。

    作为中书令的萧禹,自然不会放松与其他两个强力部门的争竞,李渊在时,他总是为李世民说话,时常触怒李渊,所以两次丢掉中书令的职位,却又两次官复原职。

    如今没有那么多的党争,他的位置也就稳固了下来,但掣肘却比以前多了不少,别说尚书,门下两省了,就算是中书内部时常也做不到意见统一。

    岑文本,刘政会都是晋阳旧人,来历又大不相同,岑文本是南人,与晋阳旧臣交好,刘政会是晋人,资历稍浅,却与当初那些元谋功臣们有着来往,这让出身长安萧氏的萧禹就有点难受。

    萧禹本人却并不太在意这些,他有着晋末一些臣下的性格,比如说他不喜欢侍中封德彝,就时常说封德彝的坏话。

    封德彝暗戳戳的把他家的庄园划归了长安书院,他便寻人又卖了两处跟封德彝相近的庄园,总是跟那边为难。

    高恽当街调戏萧氏,他便盯紧了渤海高氏不放……

    不屈不挠,与人斗争,好像能从中得到乐趣一般。

    只是如今政务愈发沉重,让他也无暇分心了起来,不然一定还会有不少故事流传出去。

    今日长姐相召,萧禹来的有些匆忙,不过心里倒也有数,最近也就是他那回到长安的甥女和门宇文家的败家子之间的恩怨情仇值得阿姐烦心,叫他来此,估计是想跟宇文士及为难。

    萧氏出来相见,果然身后跟着杨毓,姗姗上前来给他见礼,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亲近之意,萧禹心里也是暗叹,萧氏对母女二人亏欠颇多,以后还有点偿还呢。

    “阿姐急召俺前来,可是有事?”萧禹问道。

    萧氏也不跟弟弟废话,只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女儿便道:“我如今就这么一个女儿,回来之后心结难解,郁郁不欢,让你这个当舅父的操心一下不为过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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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雄介绍:
大业六年,强盛的大隋迎来了转折点。 这一年,隋帝杨广开始准备征伐高句丽,顺势拉开了隋末战乱的序幕。 接下来的几年间,天下板荡,群雄并起。 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草莽豪杰,门阀世家,纷纷粉墨登场,逐鹿天下。 北方突厥汗国,雄踞漠北,虎视眈眈。 内忧外患之下,一个强大的帝国,最终轰然崩塌。 这是个最具传奇色彩的时代,也同样是中原大地最为混乱黑暗的时节。 就在这样一个时候,一个来历奇异的边塞少年,带着草原的风寒,和一股满不在乎的劲头,一头扎进了这乱世漩涡之中。北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