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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河边草     北雄txt下载     北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47章办法

    萧禹先顺着阿姐的意,声讨了宇文氏一番,什么秉性凉薄,忘恩负义之类的话,顺口也就说了出来。

    实际上呢,宇文氏跟兰陵萧氏的恩怨由来已久,北周宇文氏灭南梁,后又立萧氏子孙为西梁之主,直到文皇帝杨坚伐南陈之前,顺便取消了西梁萧氏的帝号,取萧氏一族入长安,兰陵萧氏才彻底成为了隋臣。

    兵戈相见那些年,两家就是世仇大敌,一起归于前隋之后,可以说在萧氏面前,宇文氏的人总要有一些优越感。

    宇文氏大多自称是鲜卑人,其实他们是匈奴种,在辽东地区活动的时候,融入了鲜卑诸部当中,成为了鲜卑一族的支系。

    到了西魏年间,宇文泰奠定了关西世族的基础,宇文氏一下就发展壮大了起来。

    宇文述一支就是宇文泰的子孙,他们也正是宇文氏的主枝,只是他们比较松散,借势而起之后很快就走上了下坡路。

    文皇帝杨坚登基之后,把宇文泰的子孙弄死了不少,比如说宇文述的父亲宇文盛就是被杨坚所杀,改朝换代嘛,倒也不算稀奇。

    萧氏和宇文氏那是国仇,同殿为臣之后也不很对付,如今又添一桩恩怨,其实算不上什么大事。

    这年头抛妻弃子以求富贵的人多了去了,宇文士及才从哪到哪,只不过宇文氏渐呈败落之势,朝中高官当中,几乎已经见不到宇文这个姓氏。

    如今一眼望去,也就是中书侍郎宇文士及,还有外面的宇文歆,宇文镬兄弟还算显眼,这就是关西大阀宇文氏的现状,很有让人上去踢上两脚的冲动。

    而在文皇帝杨坚当政时期,宇文氏更是被按在地上一顿摩擦,光宇文泰的直系子孙被杀的就有上百人之多。

    ……………………

    说话间,萧禹看了看神情落寞,一言不发的甥女,心里也渐渐恼火了起来,心里暗骂宇文士及真不是东西,便示意阿姐将甥女支开,也好说话。

    萧氏心领神会,摆了摆手道:“你回去吧,记得去后园修剪一下花草,别总是在屋里闷着。”

    等杨毓走了,萧禹才直言道:“宇文氏已大不如前,也正因如此,一个门下侍郎足以让人鼎力维护……”

    萧氏笑笑,看着萧禹道:“阿弟言重了,我也没想怎么样他,只是不想在长安见到他而已。”

    萧禹捋了捋胡子心说,那厮刚晋门下侍郎没几天就被赶出京师,估计得吐血三升,若是终身不得回京,那贼头贼脑,见风使舵的宇文三郎非得郁郁成疾不可。

    “阿姐莫急,若只赶他出京,此易事尔,弟有三策可以成事……”

    萧氏摆了摆手,“少来这些,我又不是皇帝,有什么话尽管直说便了,只是出口气罢了,你一个中书令如此大材小用,我也很过意不去呢。”

    听了这貌似讥讽的话,萧禹嘴角不由抽动了一下,知道阿姐不满意他的吞吞吐吐,无奈的笑笑道:“第一……阿姐可直接向至尊进言陈情,至尊……应无不准……”

    萧氏的目光一下锐利了起来,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羞的,白皙的面庞上隐隐透出了些红晕。

    萧禹一瞧乖乖转了口风,“嗯,此为家事,所谓家丑不能外扬,是七郎说错话了,那就不如让大女另择良人。

    一来可解其心结,后半生也能过的顺遂一些,二来……那厮乃负恩薄幸之人,羞他一羞,他还哪有脸面立于朝堂之上?俺再寻人去与他说话,估计他自己便求请外放了。”

    说完萧禹羞愧的低下了头,一个中书令想出如此阴损主意,避重就轻也就算了,主意也偏于下作,确实应该羞惭一下。

    可作为母亲的萧氏倒觉着这个主意还不错,这些年战乱不休,关西女儿丧夫的不少,纷纷改嫁之下已成为长安贵族一景,名节之说在当世,尤其是贵族中间,并无多少市场。

    但思忖良久,萧氏还是缓缓摇头道:“大娘心事未了,还是等两年再说吧,再说宇文家的贼子,向来脸皮厚如城墙,什么腌臜事都做的出来,还怕这点羞辱?”

    萧禹砸吧了一下嘴巴,心里稍微松了口气,萧氏女另嫁倒是不愁没有人家迎娶,可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于是萧禹又道:“即是如此,那阿姐就耐心听七郎说说朝中之事吧。

    宇文三郎以降人之身而晋高位,是受了门下侍郎长孙顺德举荐,其中出力的应该是户部侍郎段纶,他与宇文士及向来交好。

    长孙顺德嘛,其人跟封伦争侍中之位不成,便想与宇文士及相联,共抗封伦。

    封伦那人机巧百出,在至尊面前甚得宠信,一直不动声色怕是因为朝中举措频出,他又刚晋侍中之职不久,不想让至尊以为他不能容人而已。

    其实只需给封伦递上刀剑,他自然便要向人发难……”

    萧氏做了十几年的皇后,对朝中这种党同伐异的事情早已见怪不怪,此时微微点头道:“这么说来也就不用做什么了?那你还出那些鬼主意作甚?”

    萧禹苦笑一声道:“至尊的性情阿姐应该晓得,向来量才而用,不然工部尚书云定兴那样声名狼藉之人又怎会还在其位?

    宇文三郎颇有才干,又出身宇文阀嫡支,即便私德有亏,至尊应也不会因此事而轻罢其职,不然的话,以封德彝之为人,早已借此生事,把他赶出门下了……”

    说到这里,萧禹顿住,其实有一句话他没说,那就是朝臣们的千言万语,说不定也顶不上阿姐的一句话,只要阿姐在皇帝面前表露出不喜宇文士及为人的意思,也许宇文士及第二天就出京公干去了。

    实在不行的话,与突厥会盟之事还在你来我往的商讨阶段,把宇文三郎弄去漠北跟突厥可汗去说话也是一条路子。

    其实办法很多,可想动门下侍郎这样的备选宰相却是真不容易,若是简单的话,萧禹也不会动不了刘政会和岑文本。

    像这些走到一定位置的人,最重要的还是看皇帝的意思,臣下们相互攻讦,制造口实把柄,皇帝从中挑挑拣拣,看谁最不像话,便可拿来做法。

    这才是朝堂政争的真实面目……

第1148章嗣业

    萧禹出了三个主意,萧氏觉着都还成。

    即便第一个主意让她有点恼火,却也不算什么。

    其实即使萧禹不说,她自己抽空也得跟皇帝提一提,就算以她的身份来说,不好对朝中重臣指手画脚,很可能会留下后患,可她的儿女们尽都亡于战乱,如今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女儿,哪还顾得上那么多?总要为她出口恶气才成。

    至于给女儿再寻个夫婿,倒是不急于一时,瞧女儿那个样子得缓一缓,而且长安中儿郎虽多,但和女儿般配的人却不好寻找。

    像韦氏的那个丫头就挺可怜的,先嫁李珉,再嫁李世民,两个丈夫都半途而别,以后就不好再嫁了。

    萧氏无疑是个多愁善感之人,想到韦氏女韦珪,再联想到自己的女儿,心中不由黯然。

    实际上根本没必要,隋末战乱至今,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身世凄惨的人多了去了,不论是韦珪还是杨毓,都不上数,值得同情的人太多了。

    而且说起来都是杨广造的孽,报应在他妻女身上正是应该……

    …………………………

    又说了几句,萧禹从袖口中掏出一张写满文字的纸出来,亲自递给萧氏,笑道:“知道阿姐喜欢诗词歌赋,今日来的匆忙,只带了这一首词,还请阿姐品鉴。”

    萧氏正心烦,也没当回事,自他回来长安之后,萧禹等族人为拍她的马屁,时常都会搜集一些文章诗词来送给她排遣寂寞。

    比如说酒鬼王绩的诗词文章,便已从晋地流传到了关西,尤其是他的诗,疏而不浅,质而不俗,格律严谨,词风豪放,已有一代大宗之像。

    就是这人的著述有点让人哭笑不得,酒经,酒谱,听说最近还在写五斗先生传,不愧是酒鬼,连诗词文章都透着一股酒香。

    这些年王绩在晋阳待的不愿动地方了,去岁六月间,才不情不愿的被色鬼弟弟拉着赶到了长安,李破命其与温彦弘等人一起修订隋史。

    因为萧氏很是喜欢王绩的诗词,所以其人每有新作,总会在第一时间送到府上来。

    再比如说著作郎虞世南,此人是当世书法大家,萧氏虽然不喜虞氏中人,可还是对虞世南的字赞不绝口,所以府中藏有不少虞世南的手笔,也都是萧氏族人搜罗来孝敬于她的。

    还有岑文本,薛德音叔侄,褚征父子,杨师道,颜师古,文名渐显的阎立德兄弟,鸿胪寺主簿崔敦礼,杜正藏兄弟等等。

    这些人或工于书画,或熟于文章,或精于诗词,各个皆有才华在身,同时他们其实也是当世文坛的精华所在。

    而他们的作品时不时的都会出现在萧氏的案边,让萧氏沉浸于书香之中,不假外物,也能自得其乐。

    可以说萧氏母女两人性情大异,所以虽都经了离乱之苦,萧氏却要比女儿活的更好。

    而且萧氏中人不善武功,多数都是比较纯粹的读书人,知道她与皇室相处融洽之后,便有意的将族中一些好学而有天赋的年轻人送到她的面前,其实只要她开口,过继几个孩子到她膝下根本不成问题。

    ……………………

    此时萧氏展开纸张,眼神只在上面略微一扫……就再也挪不开了。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万千宫阙都化作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萧氏的声音轻柔婉转,喃喃的念了两遍,品咂良久,便让伤感占满了心头。

    “写的真好,道尽世间离乱之情,如此心怀天下之人,定非蝇营狗苟之辈,是谁作的?唉,许也是个苦命之人吧?”

    萧禹听的胡子抖了抖,咂摸了一下,才尴尬的道:“日前至尊宴兵部尚书尉迟偕,左翊卫大将军张伦等于两仪殿,饮酒当中即兴所做,传至中书,众人纷纷传抄。

    俺看着也好,便拿来给阿姐瞧瞧。

    至尊诗作……不多,偶然为之,便乃世之佳作,实在让臣下们汗颜啊。”

    萧氏听了笑笑,心中不免得意了一下,何止不多,流传于外的也就是皇帝当年在绛郡所作的一首从军行罢了。

    什么汗颜不汗颜的,估计他们都以为皇帝是从哪抄来的诗句吧?却不知她私室之中已藏了不少皇帝的诗词,唯一可惜的就是完整的没几首。

    皇帝的文采可比当世名家,甚至犹有过之,在这一点上她深信不疑,尤其是当年在晋阳宫驻足时,从李春口中又得了一首完整的侠客行,那才是真正的佳作。

    词风之健,足可谓震古烁今。

    而难能可贵之处在于,皇帝从来没有特意向人表露过这些……身怀大才而不露,这才应该是帝王的心胸。

    有何长处都要拿出来显摆一番,生恐世人不知其长,平常人倒也罢了,可作为天子就太过轻浮,好吧,杨广再次躺枪。

    “原来是皇帝所做,难怪……他向存悲天悯人之心,时刻都在想着天下百姓,真是个好皇帝。”

    萧禹一下便敛下了眼皮,这话说的太过……亲密了些,怎么听都不太对劲……那也就只有当听不见了。

    正事谈完了,又得一首佳作,萧氏便来赶人,“知道你政务繁忙,我也就不留你了,对了,四郎昨日来求我,他想去西北军前效力……

    唉,萧氏多饱读诗书之人,他也是个异数,非要去军前建功,也是在河北待的时间太长,染了戾气,以前他可不是这个样子。”

    萧氏口中的四郎就是她的娘家侄孙萧嗣业,幼年丧父,自小便养在萧氏身边,江都之乱时,随行到河北。

    本来这人应该随萧氏到突厥,只是那时蝴蝶效应已显,阿史那牡丹到河北向窦建德讨要萧皇后等人时,他竟然病了,再加上把女儿和外孙留在河北萧氏也不放心,于是便留他在河北照看。

    萧嗣业人生短短二十几年,前半段锦衣玉食,不知民间疾苦,后半段却是吃尽了战乱之苦,眼见鲜血淋漓,人头滚滚,终于奋发而起,投军从戎,在河北去到了刘黑闼的麾下任中军司马。

    河北一战下来,刘黑闼身死,萧嗣业在中军大溃之际,率人死战,身披数创,最终力竭被俘,以其家世才没有被当场斩杀,后来便和表姑杨毓一道被送回了长安。

    萧禹也是干脆,当即就点头答应了下来,这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族中子弟虽然众多,求到萧氏门上,却又能让萧氏亲自开口的人却绝无仅有,那他就得重视一下。

    “阿姐放心,此事并不为难,四郎想要沙场建功,也是想建一番事业,之后更好的孝敬阿姐,咱们不能拦着。

    西北……不久许有一场大战,应该是左翊卫大将军张伦为帅,听说左武侯卫府大将军徐世绩也将随军前往。

    可谓是上将云集,胜算极大,若他能在此战当中建功立业,将来必是萧氏中流砥柱矣。”

    对萧氏说这些没什么用,听了之后她便再次赶人道:“你们啊只记得功业,为此连性命都可以不要,天下才刚刚太平下来,就又要轻启战端,打赢能如何?打输了,剩下些孤儿寡母,谁受罪谁知道……”

    萧禹看着她讪笑了两声,却也不再辩驳,顺势告辞离开。

    国朝大事,在于一个争字,若大家都想着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做好份内的事情就成,天下倒是没了那么多的纷争,可那样一来真的好吗?不见得吧?

    即便有着大智慧的老子,秉持的也是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的理念,因为他知道即人不争,也必有人争的道理。

    萧禹身上担着天大的事情,自然不会跟阿姐来争辩这种无聊的问题,离开成国夫人府,便赶回了中书,这些时日他就住在了那里,估计今年冬天都别想闲下来。

    ……………………

    萧禹走后,萧氏又拿着那张纸端详良久,这才细心的折好带回了后宅。

    她这里收藏渐丰,以前李世民建的那座藏又被她命人整理启用,闲暇之时便去那里读书写字,高兴了还可以弹琴作画。

    既不为神佛所困扰,也不为衣食而担忧,过的是文艺女青年最向往的好日子,只是女儿现在为她添了些烦恼,却也不算什么,只要活着就好……

    ……………………

    “听说最近坊中盛传,一位来自江陵的琴师到了长安,琴音绝妙,绕梁三日依旧不绝于耳,可有此事?”

    回到后宅书房,萧氏重新录了一遍那首小词,随意的问着贴身女官。

    现在她的贴身女官已经换成了她的甥女侯莫陈氏,其母是萧氏的妹妹萧七娘,父亲则是尚衣奉御侯莫陈毅,同阎立德一道掌管尚衣局。

    侯莫陈氏这一族姓氏虽然怪了些,可却绝对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北周时成为关西世阀中的一家,他们的祖籍在代州,侯莫陈毅的祖父侯莫陈崇乃西魏八柱国之一,身上的官衔一连串,可谓是位极人臣。

    兰陵萧氏与其联姻正在情理之中。

    侯莫陈氏是侯莫陈毅五女,丧夫无子,便随在了萧氏左右侍奉起居。

第1149章异乡

    “那人叫吕乡君,据说是江都人氏……”

    侯莫陈氏答着话,悄悄看了看姨母的脸色。

    果然萧氏神情恍惚了一下,江都……那个可怕的夜晚是噩梦的开始,只要她还活着,就没有结束的时候。

    如狼似虎的兵士举着火把蜂拥而入,宫人惨叫呼嚎,忠心的臣下们纷纷就戮,软弱的跪地乞怜……

    大隋亡了,战乱却已开启多时。

    萧氏轻轻摇了摇头,那里有着她最美好的回忆,却也是梦魇的根源,老天爷还真会作弄人。

    此时她也只轻笑一声道:“竟然还是江都人,灵秀所钟,应该是个不错的人吧?”

    侯莫陈氏放心了下来,“人可没见过,不好说……就是没来几日,大名已传遍长安街巷,达官贵人想要见她一面可也不太容易呢,一首临门诗便让许多人望而却步,更别说登台赋了。”

    萧氏不由莞尔,“她这是见惯了江南才子,别是小瞧了关西豪杰,那可就有苦头吃了……唉,长安城中多是不学无术之人,不能拿江陵来做比,之前两仪殿中诗会,你瞧那些人都做的什么?”

    看姨母欢喜起来,侯莫陈氏也凑趣道:“皇帝估计也是后悔了……”说着话还指了指桌案上的纸张笑着道:“这不是就亲自下场,再不让臣下们吟诗作赋了?”

    萧氏微微斜了她一眼,那一瞬间的风情让侯莫陈氏都愣了愣神,心说姨母如此之美,真是天地所钟,可惜也许正因如此,如今才只一人,困于府中吧?

    萧氏心情渐渐好了起来,“莫要议论君上,落在旁人耳中就不好了,你说我要是邀其前来奏上一曲,那吕乡君会不会来?”

    侯莫陈氏就笑,“夫人相邀,又有何人能拒?只是那吕乡君出身微贱,如今又沦落风尘,邀其过府相会,传出去了我怕会有人说嘴。”

    萧氏不在意的摇了摇头,“口舌之非经的多了,不用在意那许多,就邀她明晚过来吧,若是不愿前来,也不用相强。

    江都人氏,移居江陵,也算是我的乡人了,要以礼相待。”

    …………………………

    彩玉坊东南的一处院落当中,仙翁仙翁的琴声隐隐传出,只是不成曲调,显然只是主人随意拨弄,惹的夏风都烦躁了起来,比之前用力了许多。

    这是一间三进的院落,不算很大,在彩玉坊中实属平常。

    而这里便是如今江陵名妓吕乡君寄居之所在,随着她的名声传开,平平常常的一间院落也就变得不再平常了起来。

    长安城中的文人士子纷纷至此,以得吕乡君一见而为荣,达官贵人也纷纷派人邀约,他们其实是想瞧个新鲜,听不听琴倒在其次,毕竟如今长安城中南人名妓还不怎见。

    所以就算大白天的,院落门前左右也尽多窥探的目光,吕乡君来到长安还不几日,好像名声就已经不比在江陵时差了,甚至犹有过之。

    ……………………

    此时吕乡君正在后宅静室之中支着腮帮出神,轻巧的手指在琴弦之上轻轻拨弄,流淌出许多杂音。

    和一年前相比,她消瘦了一些,白皙的脸蛋也黑了不少,这些都是旅途的痕迹。

    她在江陵待了很多年,江陵失陷之时受了些惊吓,也许是坏消息太多,往日那些与她相交的人物不是被押解去了长安,便是丢掉了性命,于是等到局面平静下来便动了游兴。

    她从江陵启程,朔江而上到了蜀地,先去锦官城转悠了一圈,寻找了一下诸葛丞相的祠堂,然后才从蜀地入关西来到长安。

    一圈转下来足有小半年,多年积蓄花的也就差不多了,不过长安就是她此行的目的地,一国之腹心,总要比江陵平安一些吧?

    到了长安,买下一间宅院,资财所剩无几,准备了一下,到官府报备,然后便重操旧业,开始挂幡迎客。

    自她艺成之后,便不再寄居青楼,自己当了老板,以她的名声根本不愁无人光顾,和后来开工作室的那些星星差不多。

    而凭她的技艺,到哪里都不愁没有饭吃,她也从未有过寻个良人嫁了的念头,不论你多有才华,又多有权势,在她这里都激不起多少波澜,因为负心薄幸的故事听多了,对世间男儿的失望便深深种在了她的心底。

    用后来的话说,老娘现在正缺银钱花用,只看人的钱包,别跟老娘谈感情。

    可话说回来了,只要是人,哪能做到真的无情?

    今日她心烦意乱,就是因为听到了萧从师的死讯。

    一年之前,她在江边草庐之中与这位梁国内史令相会一场,可谓是宾主尽欢,不想今日来到长安,本来还想着探听一下那些梁国降臣都怎么样了,却是先就得了这样一个消息。

    心情大坏之下,便任性的不再接待客人,准备一整日待在屋中,算是稍稍凭吊一下江陵故人。

    至于去到萧阆坟前……嗯,那就算了,没那个交情。

    其实让她心中郁闷的不是消息本身,而是对人事无常的一种畏惧和感伤罢了,也正是为此,她才会离开江陵来长安。

    而让她烦恼的也不止这些,长安和江陵可不一样,江陵尽多守礼之人,却还是会出些无赖儿,长安就更不得了,野蛮人随处可见。

    像她这样冒冒然的便挂幡在外,又无青楼护持,名声小点也就罢了,可名声一旦大了起来,门前的是非就不可避免的来了。

    近日前来相邀的权贵家世越来越显,口气也越来越是强硬,其中想听琴的人已是寥寥无几,打的主意都不用问,或者是想一亲芳泽,或者想让她入府成为家姬。

    昨日晚间更是达到了一个小高(和谐)潮,长安陈氏主枝嫡子派了人来,冷笑着当面就跟她说,要么入府与家中郎君一见,要么就不用想着再出长安了。

    长安权贵从来不跟人客气,能让他们奉上笑脸的只有旗鼓相当的权贵而已,这里蛮横而又粗鲁的风气让吕乡君心惊肉跳。

    这还不算,麻烦的还在后面呢,正在她琢磨着是不是该偷偷溜掉,或者是像在江陵时一样,赶紧去寻两个知情识趣的靠山来庇佑自己的时候。

    从江陵带来的两个侍女已经惊慌失措的一溜烟跑了进来,“大娘大娘不好了,有人打上了门来,咱们快去躲躲……”

第1150章滋事

    小小的人儿像只炸了毛的猫儿一样噌的一下从榻上蹿了起来,转身就去爬后窗,她可不想被陈氏捉去关到府中肆意羞辱。

    两个侍女看她伶俐的爬上后窗噗通一下跳了下去,只稍稍对视,便也跑了过去,争先恐后的从后窗逃了出去。

    等到主仆三人探头探脑的出了后门,见无人在这里围堵,吕乡君倒也没学曹操曹孟德那倒霉蛋,大笑上几声,讥讽来人愚蠢,不知在此等她。

    只拍了拍颇为饱满的小胸脯,后怕的道:“吓死奴了,快走快走,莫要让人追上。”

    两个侍女自然以她马首是瞻,立即跟上她的脚步,从小巷另外一头出来,便是人来人往的大街,到了街上主仆三人才都镇定了些。

    走了几步,吕乡君才一拍脑壳,“我的琴还没带出来,身上又无盘缠,咱们能走到哪去?那陈氏不是容咱们三日工夫吗?怎的如此不讲信用,竟然隔日便上门来抢人?长安大阀都不讲脸面道理的吗?”

    被人逼得逾墙而走,虽然以前也有类似的遭遇,不然身手也不会如此麻利,可如此狼狈却还是头一遭,最重要的是竟然把所有家当都丢在了那里,这会真的是又伤心又恼火,还夹杂着难言的恐惧。

    长安城中恶人如此之多,怪不得会是他们得了天下,侬还是回江陵为上,留在这里非得被人吃了不可。

    一个侍女在前院值守,立即惊恐未去的道:“不是陈氏,是几个胡人,都喝的多了,刘翁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一开口就被他们打倒在地,刘大娘和赵二叔他们上前理论,那些人抽出刀来便胡乱挥舞,眼见一路就闯了进来,还好咱们逃的快,不然怕是要活不成了。”

    吕乡君一下占住了脚,“胡人?不是陈氏?”

    希望的火苗重新燃起,见侍女重重的点头,并道着,“是胡人,说的话听不懂,样子长的也和咱们不一样。”

    胡人……吕乡君思忖了一下,她混迹于烟花之地多年,可不是没有见识的寻常女子,陈氏那样的世族如果不讲理起来,她自然要敬而远之,或者干脆逃之夭夭,隐姓埋名。

    可要是外族之人上门相欺……长安城中的胡人,多数是突厥使节,别看她刚来没几天,见到的客人层次一直在提高当中,而不管是在江陵,还是在长安,男人们都一个德性,都很愿意在她面前夸夸其谈,以显示自己的见闻和学识。

    她可是听说了,突厥使节正在长安停留,可那些人能在长安胡作非为吗?

    吕乡君犹豫一下,见来往的人开始关注她们三个,便领着侍女先躲进一个巷子之中,才又问道:“你看清了?真的是些胡人?”

    得到侍女的肯定答复之后,她犹豫了一会,便吩咐道:“你们两个赶紧去长安令衙报官,就说有胡人强闯民宅,让他们为咱们做主,我回去瞧着,你们快些啊,别等人都走了再来,到时候可能就分说不清了。”

    催着两个侍女急匆匆的走了,吕乡君揉了揉脸庞,暗自叹息一声,生活不易,竟然一至于斯,还有就是没能结识几个长安令衙的人物,确实多有不便。

    想她在江陵城中的时候,谁又敢轻易强闯她的宅院?

    等了一会,吕乡君才又悄悄溜回到了自家正门,探头看了看,院门四敞大开,院子里吵嚷的厉害。

    她买下这间宅院之后,雇了个应门的老翁,还有他家婆娘,都是彩玉坊中人家,干的就是这种迎客的活计,另外还雇了两个看家护院的游侠儿,加上她们主仆三人,院中就这几个人丁。

    现在院子里声音最大的是刘大娘,扯开嗓门在嚎哭,看家护院的那两个估计已经不见了踪影。

    闹事的人估计已经闯进了后宅,吕乡君暗自咬牙……幸亏她逃的快。

    邻里已经听到了动静,一群人围在院门外探头探脑的张望,却不敢轻易闯进去,以免惹上什么麻烦。

    彩玉坊这里是非多,尤其是这种挂幡迎客的院子,就更是如此,人们早已司空见惯,看看热闹还成,让他们出头来管闲事,那你就想的多了。

    ……………………

    侯莫陈氏骑在马上,放缓了马缰,任由马儿得得向前。

    萧氏生活平淡而优雅,等闲不会出府,她到姨母身边也还不到一载,相比萧氏身边那几个相处了十几二十年的老人,她这才算是刚刚开始,所以轻易不会离开萧氏身边。

    今日姨母想邀约江南名妓吕乡君入府,为表诚意便由她亲自前来相请,正好也趁机出来透透气。

    所以她也就未曾乘轿,而是选择了骑马出行,身边带了六个家将,都是身有军职的羽林卫士,另外还有几个仆从,带了些金银首饰,几副字画,还有两张琴谱,算是给那江南名妓的见面礼。

    和送彩礼差不多,可谁让萧氏说了一声乡人呢,既是乡党,又是萧氏这些年鲜有主动邀请的人物,郑重一些也没什么不对。

    其实也就是吕乡君是个女人,若是个男子,就算琴音再是妙绝天下,萧氏也不会请人入府一见的。

    所谓知音难觅,人这一辈子有一个知己其实也就够了。

    “五娘,前面过了街角就到了。”有人轻声说道。

    侯莫陈氏点头,翻身下马,将马缰交到从人手中,安步当车的迈步前行,转过街角,就见一个小娘子扒在一个巷口处正在做贼般向里面巴望。

    女子一身便装,乌黑的秀发披散在肩头,身材玲珑有致,就是身量矮小了些。

    侯莫陈氏等人有点莫名其妙,知道路径的从人引着侯莫陈氏便来到巷口,稍稍示意,就是这里了。

    侯莫陈氏来到那吕乡君身后,探头也看了看,却见一间宅院外面围了些人,好像有事发生。

    侯莫陈氏见这许多人来到身后,小娘子依旧不觉,瞧的聚精会神,顿时童心大起,便恶趣味的趴在其耳边轻声问道:“小娘子在看些什么?可知名妓吕乡君家在何处?”

    吕乡君正紧张,乍一闻声,惊的心都快不跳了,像受惊的兔子般啊的一声惊叫便转身跳开,回头看时,见一大群人站在那里,顿时又吃了一惊,差点没一头栽地上。

    看了她那样子,侯莫陈氏不由一笑,心中却也道了一声,好俊俏的人儿,浑身好像都透着灵气,就算惊慌至此,也不能掩其风华。

    看看她那饱满圆润的额头,再瞧瞧她那个头,还有那叽里咕噜乱转的大眼睛,侯莫陈氏已有所猜测,声做南音道:“侬可就是那佛前之客,吕乡君否?”

    一天受了两次惊吓,吕乡君捂着胸口,直觉心都快跳出腔子来了。

    不过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只一瞧来人就知道又是哪家显贵出行,还是专门来寻她的,前门才进了狼,后面就来了虎,还被当场逮住,今天也不知是什么日子,竟是如此霉运当头,许是她这些日子不曾礼佛的缘故?

    好在来人细声软语,还带着地道的南音,气度俨然,即便唬了他一跳,却应非无礼之人,稍稍镇定了一下心神,吕乡君敛衣一礼,“乡君见过大娘,不知大娘寻我所为何事?”

    侯莫陈氏憋着笑,今日看来是来的巧了……答非所问道:“吕娘子不在家中调琴奏乐,在这里躲藏却是为何?”

    吕乡君眨巴着一双大眼睛,苦着脸无辜的道:“恶客临门,家中已为其所据,所幸奴逃的快些,不然……”

    侯莫陈氏眉头微蹙,很有主人翁的想到,竟然能将江南来的名妓逼迫至此,确实称得上恶客之说,而且有败坏长安名声之嫌。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暗道了一声可惜,要是晚上的话……夜入民宅,死伤勿论,白天的话,却最多只能捉起来打上几下板子。

    当然了,吕乡君操持贱业,其实就算占了理,进了衙门也不好分说。

    而吕乡君在长安已有大名流传,有人还这般明目张胆的上门相欺,来历应该不小吧?

    若是平常遇到,侯莫陈氏定然不会来管这闲事,可现在就另当别论,吕乡君是姨母指名要见的人,而且乍一相见,很得她的眼缘。

    侯莫陈氏稍一沉吟便问道:“哦?竟有此事?”

    她也没问谁来此寻事,言罢便给家将们一个眼色,几个千牛备身立即会意,快步去到门前,排开众人进了院落,到了院落的后宅时,几个喝多了的突厥人确实还没走。

    三个突厥人在两个“汉奸”的引导下来彩玉坊寻欢,听说了吕乡君的名字,便来此处寻找,进到此间后宅,没找到人之下,便开始打砸起了家具,里里外外的搜索,好像抄家一般,那架势落在寻常人家眼里确实比较吓人。

    其实突厥人来到长安之后,颇多小恶,比如吃饭不给钱之类的事情,却还不敢无故伤人,近日胆子则大了些,因为一直跟在他们身边的鸿胪寺官吏不怎么搭理他们了……

第1151章巧舌

    跟随阿史那牡丹来到长安的大部分都是王庭卫士,真正跟出使有关的人只有三四人,他们有常驻长安的迹象,和后来设立大使馆差不多。

    只是没经过什么培训,就是时常会被告诫几句罢了。

    可突厥人野惯了,很多人喝多了就不知自己姓什么,在突厥王庭还不怎的,那里聚集的大部分都是突厥贵族,之外都是他们的奴仆,平常的牧民很难进入王庭所在,大家都很粗鲁,也就无所谓了。

    而到了长安这等繁华所在,贵族只是一小撮,剩下的都是平民百姓,突厥人待的久了些,便渐渐本性难抑,有了胡作非为的苗头。

    实际上,大唐开国之初,战火方熄,民风彪悍自不待言,和后来百姓温和,对外来人总报以宽容之心可不一样。

    突厥人即便今日不碰的头破血流,这么粗鲁蛮横的在长安中惹是生非,过上几日也得被人围殴一场。

    只不过今日确实巧了,成国夫人府的人到了……如今暂时没人搭理他们,其实多数是看在萧氏的面子上,另外就是使节这一层护身符而已。

    几个千牛备身进了后宅,见是突厥人闹事,却也不管那么多,先就呼喝两声,想着让他们老实一些,出来跟主人家认错,然后是牵回成国夫人府教训,还是直接送去长安令衙,或者放掉了事也不用他们来做主。

    可几个突厥人喝多了,抽出刀子便又来吓唬人,几个千牛备身当即就恼了,抽刀便砍倒了一个,在其大声惨叫之际,冲上去围着几个烂醉的家伙就是一顿打……

    ……………………

    宅院外面的人已经被驱散,侯莫陈氏正在跟吕乡君说话。

    “我家主人闻听长安出了位吕娘子,草木山林,春夏秋冬尽可入耳,便令我等前来相邀入府一叙。”

    说到这里,略微示意,下人便送上拜帖,以及见面之礼。

    吕乡君听了却并无任何欢喜之意,心里只道了一声,又来了麻烦,她现在哪敢去谁的府中献艺?

    此时在她看来,长安城中尽多如狼似虎之辈,脸面都不要的,进了人家的门槛,说不定就出不来了,所以现在谁来她这里都是一般打算,先拖延着,明晚她就带着心爱的瑶琴逃回江陵去。

    恭敬的接过拜帖,却做为难状看看自家的院落。

    侯莫陈氏便笑道:“莫要担心,此乃天子脚下,首善之地,还容不得人肆意妄为,一会拿了人出来,让他们给吕娘子认错,再发去长安令衙也就是了。”

    吕乡君看她从容笃定,说的话也很大气,不由看向拜帖,打开一看,抬头就是成国夫人萧的字样。

    其实权贵想召妓子入府,并不用这么麻烦,还送什么拜帖之类,只是名妓要得些优待罢了。

    成国夫人……虽说在江陵见过无数达官贵人,吕乡君的心肝还是颤了颤,萧皇后?

    前朝皇后,天下第一美人,即便未归江陵已久,可那里还有着她的各种传说,梁国皇帝萧铣就是她的侄儿。

    江南的才子们曾作过无数的篇章来传颂她的美貌和才华,闺阁中的女子同样对她充满仰慕之情。

    如今繁华散尽,当年的天下第一美人应已迟暮,母仪天下的萧皇后如今也已成了成国夫人。

    可只要她还活着,就依旧有着无形的魔力……

    一瞬间,吕乡君就有了传说走到眼前的感觉,她来长安不久,便已听到了不少关于成国夫人萧氏的传闻,这么多年过去,天下人却还是忘不掉她,关于她的一切都能让人津津乐道。

    之前的那些想法顿时烟消云散,那样的一个人若不能去见上一见,吕乡君觉着自己一定会后悔终生的。

    吕乡君整了整衣裙,芊芊一礼道:“蒙夫人垂顾,乡君幸何如之?还请大娘转告夫人,乡君明晚便至,只是乡君琴艺粗浅,比不得那些大宗名士,若让夫人失望了,还请莫要见罪于奴。”

    早知道就是这样的结果,成国夫人的邀请,别说一个名妓,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够拒绝的了呢?

    瞅着眉目宛然的吕乡君,侯莫陈氏觉着这真是个幸运的可人儿,姨母见了一定喜欢,因为她身上有着一些江南女子独有的特质,偏又如此灵巧……

    看来坊间又将有一番精彩的故事传出了吧?

    一边感慨着,一边上前拉住对方的小手,摩挲了一下,有些可惜的是,对方手上有些操琴者必有的老茧,并不那么顺滑柔软。

    “不用这么谦逊,娘子才来几日,便在城中有了大名,肯定有独到之处,只需尽情展露出来,夫人必然欢喜,到时你在城中行走,看哪个还敢来此欺辱?

    说起来,我阿娘也是江陵人氏,以后时常走动,可得听你说说江陵风物……我还没有去过那里呢。”

    吕乡君这下彻底把小心肝都放回了原位,大靠山就这么不经意的出现在了面前,可得扒稳了。

    所以对这位大娘的亲昵举动也甘之如饴,“奴就说嘛,大娘乡音还在,说的极好,听着就让人倍感亲切。

    奴北上之后,时有异乡为客之感,若能跟大娘时常说说话,那可就太好了,就怕身份微贱,碍了大娘名声,那可就是奴的罪过了。”

    侯莫陈氏笑了起来,这小娘子还真是会说话,也不知她的琴声是不是能赶得上她这张巧嘴?

    “大娘可没什么名声,你只要洁身自好,大娘就当多了个忘年之交了。”

    笑的温煦如春,说话间却隐隐带出了些警告的意味,大致上就是说,莫要留人在这里过夜,那样的话大家面上需不好看。

    不然说起来,一个当红名妓,哪有洁身自好一说?

    吕乡君心领神会,咧开小嘴,露出细碎的小白牙就笑道:“大娘可不老,说不得什么忘年之交,奴今身无长物,只一艺防身,以后多给姐姐弹几只曲子,还请姐姐多多照看则个。”

    她是真会说,把侯莫陈氏逗的掩嘴直笑,挽着对方的手便不撒开了,直想跟这知情识趣的小娘子多说几句。

    只是那几个千牛备身不懂事,拖死狗一般将几个血忽淋拉的突厥人拖了出来,往门前一扔。

    为首的那个挺不好意思的到侯莫陈氏身前禀报,“突厥使者的护卫,喝多了闹事,还拔了刀子出来,咱们下手便重了些,还请大娘莫要怪罪。”

第1152章丧讯

    “把人送去长安令衙,再派人去鸿胪寺知会一声,如此失职怎还了得?”

    侯莫陈氏犹豫了一下,不过看了看那个受伤颇重,已然昏迷的家伙,知道此事已不能善了,那就先推给长安令衙。

    长安令衙是个好衙门,不好处置的事情和人都能塞给他们,背黑锅没商量,京兆尹次之,很多时候也是冤大头。

    唯一需要计较的其实是突厥来人在长安出了事,会不会影响到两国交往,而且如今会盟之事早已传开,一旦影响了这样的大事,倒霉的可就不止一个两个了。

    好在成国夫人府的主人和突厥可汗是亲戚,还就是长安城中突厥人的克星之一,收拾几个突厥来人并不算为难。

    侯莫陈氏心里暗自叹息了一声,这些千牛备身啊,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动手之前根本没为夫人着想过,看来以后还是得慢慢换了他们为好……

    被她一直拉着的吕乡君,看着那血红的瘆人,还在慢慢流淌,渐渐染红了自己门前的青石,几个鼻青脸肿的胡人哀哀惨叫,丝毫也看不出原来的凶狂模样。

    不忍猝睹之下,赶紧移开了目光。

    这就是长安啊,人们行事和南人大异,不过……确实很痛快,有了这些血染在此处,想来之后一定会清净许多,只要别把客人们吓走就好。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自嘲的想着,这里的人哪会被点鲜血吓住?不定来的人还要瞻仰一番再进门呢。

    突厥人……以前也只听说过,今次算是见识到了,长的果然特异,就是不知所谓了些,干嘛来寻自己一个小女子的麻烦?哼,也是些欺软怕硬之徒罢了,看看现在,好了吧?连命都丢掉了。

    一边想着,一边则悄悄将那封拜帖藏进了袖口,准备以后拿来吓唬上门的恶客之用。

    “没吓到你吧?”侯莫陈氏不再理会那些苦命人,回头笑问了一句,拉着她抬腿便往院中行去。

    侯莫陈氏是西魏八柱国侯莫陈崇的子孙,母亲又出身兰陵萧氏,是长安中正经的大贵族,那些人的死活在她心目中根本无足轻重,远不如跟这个小娘子聊天来的有趣。

    那种视人命入草籽的派头,让吕乡君心头微寒,嘴上却还是笑答道:“有姐姐在此,些许恶徒哪值得畏惧?就是给姐姐添了麻烦,让奴心中很是不安。”

    侯莫陈氏孤单已久,很长时间没这么跟人轻松的谈笑了,觉着身边的小娘子越瞧越顺眼,于是声音也愈加柔软。

    “不怕就好,这长安城中比以前安定多了,你是没见前几年……”

    说到这里,她便顿住,笑笑道:“自天子登基以来,让人整饬了一番,才有今日之局面,如今天下也太平了,日子总归应该越来越好,倒也不用担心太多。

    只是权贵聚集之地,总少不了是是非非,彩玉坊这样的地方尤甚,所以你要小心些,以后遇到那些不讲道理的人,就报侯莫陈氏的名字,想来也就不会有大胆之人敢来招惹于你了。”

    “可是代郡侯莫陈氏?”

    侯莫陈氏为鲜卑贵姓,在鲜卑入主中原之际,并不算特殊,如今其实也还凑合,很多人都还保留着鲜卑姓氏,比如宇文氏就是破野头,杨氏也有鲜卑姓氏普六茹等等。

    侯莫陈氏本是东北游牧部落,北魏孝文帝时内附,赐姓为陈,还有人说他们是西汉楚元王刘交的后裔,这个估计是他们自己找的祖宗,当年大规模恢复汉姓时鲜卑大族几乎都这么干过。

    秦汉名人就此多出了无数的子孙,甚至这还不过瘾,商周时的那些王族有时也不能幸免。

    西魏年间侯莫陈崇发迹之后,为显其尊,他反其道而行之,恢复了鲜卑姓氏,并一直延续至今。

    侯莫陈氏虽人丁不盛,却无疑是当世名门高第之一,吕乡君即便远在江陵也有所耳闻。

    见对方微笑点头,吕乡君吐了吐舌头,却也不怎吃惊,成国夫人萧氏身边的人,自然都有来历。

    “原来是贵人当面,还未请教姐姐名姓,是乡君失礼了。”

    见其未曾惶然无措,也未出卑微谄媚之言,侯莫陈氏不由又增几分喜欢,“我是侯莫陈香兰,如今只是成国夫人府内宅主事,不算什么贵人。”

    吕乡君垂头为礼,稍露狡黠道:“失敬失敬。”

    侯莫陈氏笑回,“好说好说。”

    于是她们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院落的后边被几个醉鬼祸害了一番,别的倒也没什么,弄坏了些家私而已,只是有两样东西被突厥人给毁了,让吕乡君嘴一撇,差点哭出来。

    一个是她那宝贝的瑶琴,已经被突厥人给砸了,墙上的两幅画也被他们给撕了,都是江南名士的亲笔,其中就有一幅是江南名妓李客卿画的,吕乡君是真的喜欢,所以挂在墙上,闲来就要欣赏一番。

    将侯莫陈氏让到榻上坐下,她状似收拾残局,东挑西拣的,其实这摩挲一下,那掂量几番,泪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看着她那心疼的样子,侯莫陈氏就笑着安慰,琴棋书画,京中大家颇多,不用为这些被损坏了的旧物伤心。

    明晚你在夫人面前奏上一曲,若是夫人听的好了,以后不定可以到府中的藏观览一番,那里尽多名家手笔,寻常人可见不到呢。

    吕乡君无奈收拾起悲伤,煮茶待客。

    侯莫陈氏进到这里稍坐,也不是只为了跟她谈天说地,就要去到萧氏面前的人,需要探查一下心性来历,行迹稍有可疑,也许邀请就作废了,甚至会惹上麻烦。

    ……………………

    江南名妓受了挺大的惊吓,委屈,消息很快传入宫中,重点却不一样,突厥来人被送去了长安令衙,是标准的外交事件。

    即便里面有几分刻意的成分,发作的时间却不太对头。

    此时北方边塞各部都在整军备战,不久突厥人就会察觉出不对,在突厥人眼中自然是大唐有了毁诺的迹象,使节再出了问题,挑衅的意味就又重了一些。

    按照李破的意思,等到七月间,阿史那牡丹怎么也应该回来一趟,那时大唐的使者也已去到突厥王庭,再搞些小动作出来以作为谈判的筹码。

    只是没想到突厥人真是猪脑子,刚刚放松了一下对他们的约束,就作妖了起来,还一头碰上了成国夫人府的人。

    这些人真是太不专业了,所以说自古以来跟胡人打交道就是这么难,好像只有掏出刀子来说话,他们才懂得你在说什么。

    鸿胪寺少卿刘善因召突厥使节说话,阿史那牡丹不在,留在长安的突厥人其实已经见不到鸿胪寺的主官,那就更不用说皇帝了。

    突厥使节见到的可不单单是几颗血淋淋的人头,以及来自鸿胪寺的质问,还有阿史那天香的斥责,外加成国夫人府对他们的行事也非常不满。

    使节们由愤怒终于变得惶恐了起来,请求觐见皇帝解释一下,毫不意外的被拒绝,想要送信去王庭,却不再能出鸿胪寺驿馆一步,等同被软禁了起来。

    李**置起来极为干脆,不想让几个无足轻重的家伙再在渐沸的油锅里面泼上一碗水进去,于是又令鸿胪寺主簿崔敦礼带着自己的书信去追高表仁一行,向突厥可汗阿史那杨环“解释一下自己的苦衷”。

    …………………………

    总体来说,大唐元贞三年六月间还算平静,北方边塞各部加强了戒备,地方官吏们都在紧着安靖地方,朝中则在全力修订唐典。

    六月初八这一天,从晋阳传来丧讯。

    晋阳王氏阀主王丛殁了,李破不太关心,晋阳王氏的家老死绝了他都不带眨眼的,他在晋地经营多年,对王氏那群顽固的老家伙观感极差。

    而且若无他的授意,王泽也不会那么干脆的随行来长安,打算建立长安王氏,这顶算从晋阳王氏撕下一大块血肉来,另立门户。

    隔了几日,消息传开,扬州总管王泽等人纷纷上书请求回乡奔丧,全都不允,另外就是追赠王丛礼部尚书,并州大都督,加谥号为敬,也就完了。

    只是晋阳过来的丧讯不止一个,并州总管府长史薛收也殁了,这就让李破比较揪心了。

    薛收是河东人,起居郎薛元敬的叔父,两人在李破率军攻蒲坂时被俘,到晋阳关了几天才降了李破。

    李破称王时,薛收受中书令陈孝意赏识,举荐为中书舍人,后来一直在晋阳为官。

    陈孝意卸任并州总管后,王禄便暂代其职,其实很多事还是薛收在主理,这人一殁,并州总管府就算是真的有些群龙无首的样子了。

    薛收还很年轻,算是中道而夭,让李破很是痛心。

    起居郎薛元敬,秘书丞薛德音上请回乡奔丧,这次李破痛快的给假三个月,并带去给薛收的追赠,又荫其长子为东宫侍讲,次子为千牛备身。

    嗯,东宫还没影,只是挂名而已,等人守孝完了,便可来长安任职。

第1153章旧人

    大唐元贞三年六月末。

    两万精骑踏着漫天的尘土,蜂拥向西进入到万年县境内,并在预定之处驻扎下来,他们只会在这里停留两天,然后启程继续西进。

    京兆尹元朗率长史房玄龄等人,兵部侍郎王庆,窦轨两人,还有户部侍郎窦诞都率兵部,户部属官迎于道左。

    而左武侯卫大将军徐世绩,率左御卫将军裴行俨,左武侯卫府中军司马萧嗣业等人早已等候在万年县。

    他们将率三千骑军加入到大军当中,一同去凉州。

    两万多骑兵,到了凉州会扩充到三万多人,这样一支成规模的大军不管到了哪里,都标志着战争的号角已经吹响。

    这也将是大唐开国以后,第一场正式的对外战争,其重要性就不用多说了,地方上的剿匪战事和这个比起来,都属于小打小闹。

    迎接大军到来的人很多,说明此次起兵准备的非常充分,兵甲粮秣在万年县堆积如山,这还只是其中一部分,另外一部分已经由右屯卫大将军窦琮先期率人押运去了凉州。

    而西去的一路之上,朝廷诏令早已到达地方,令地方官吏准备迎接大军到来,并准备好营房,粮草等事,供大军驻扎所需。

    兵部和户部官员也做出了几套方案,以保证大军能顺利到达凉州,并击败预设的对手。

    这和以前的战事就不太一样了,大军起行之后,便不用再为其他事烦恼,只一心行军,准备和敌人作战即可。

    大军在弘农基本成型,并休整,操练了一个多月,养精蓄锐之下,士气高昂,求战之心已然万分急切。

    大军上下多是身经百战之辈,即便是征召而来的那八千突厥人,在北边也是操练已久,人人会说汉话不说,对唐军的军规戒律也极为熟悉,能够最大程度的融入到大军之中。

    而且他们的求战**甚至比唐军将士更胜一筹,经过一轮又一轮洗脑的他们,早已忘记了云中草原才是他们的故乡,充满了为大唐效力的荣誉感,以及为大唐杀敌的激情。

    率领他们前来的是沧水城守,李破最忠实的狗腿子李鸦以及马邑郡丞黄友两人,和那些军功卓著,大权在握的将军们比起来,他们自然不算什么。

    可论起资历来,却不输于旁人多少。

    黄友是曾经跟随李破去过辽东的老人,李鸦则是李破从草原上捡回来的奴仆,一直为李破在马邑看管内附的突厥部族。

    这两人率军到了万年县,也没跟其他人相见,便撇下部下到长安觐见皇帝去了,至于他们会不会被留在长安,还是随军去西北,或者回转马邑都是皇帝说了算,这就是当年旧人的待遇,旁人羡慕不来。

    别看官职小了些,人家却是皇帝私人,不管到哪里都会受到优待,这是后来的臣下们所比不了的优势。

    ……………………

    晚间,甘露殿中。

    李破于百忙之中,在自己的寝宫招待了两个当年旧部。

    黄友这厮养尊处优之下,比当初更敦实了几分,有了发福的迹象。

    李鸦还是那般瘦小,见了主人非常激动,五体投地的如同参拜神明,而且哇哇大哭道:“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主人了……”

    好吧,当时李破满头黑线,直想踹这厮几脚再说。

    当然了,话虽然说的不好听,可确实情真意切,在李鸦心目当中,主人就是比那狗屁的天神还要伟大的存在。

    听着两人唠唠叨叨的诉说着马邑的变化,李破也颇为感慨,说起来那里才更像是他的故乡,至于扶风……他还没有去过,不说也罢。

    云内那边的北魏宫殿已经都给拆了,墓园宽敞了不少,大家在那里住的很好。

    沧水城建立起来已经有些年,城中的人口渐多,当然大部分都是突厥人,他们在云内草原放牧,平静多年下来,马匹和牛羊已多到显得拥挤。

    若非隔段时间就要送往南边一批,不然的话云内马场都要容不下了,嗯,这都是吹嘘之言,听听就算,当不得真。

    这么多年战事下来,云内马场若还能如此繁盛才叫怪了。

    马邑城中的娘子军在努力维持,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最多也就剩下了个名头,毕竟是皇帝组建的,总不能给弄的彻底散了。

    突厥人的生活也变了模样,贵族们纷纷跑到了城中去居住,不再愿意跟部众们混在一处,普通的牧民也都在寻找除了放牧之外的出路。

    最好的选择自然是从军,突厥人中的青壮都已转为府兵,纷纷摆脱了奴隶的身份,日常操练从未停歇。

    等到去年屈突通任职代州总管,开始在代州设下折冲府,内附的突厥人便有了正式的军籍。

    别说回草原了,内附的突厥部众的目光已经转向了晋阳,雁门等大城,他们大多都已改了汉姓,最尊贵的那一批除了被杀的,其余大部分已经移居晋阳。

    两个人说的虽然多有夸大之处,可代州三郡这些年总体上发展平稳,只要突厥人不来攻打,人们过上好日子是指日可待。

    也不枉了李破在那里经营多年,看来努力没有白费……

    再就是当年那些跟随李破起兵的旧部们,很多人都被李破留在了北边,一来是看管突厥降俘,二来就是以备突厥之用。

    也就是说,就算李破没打过李渊,他跑回到马邑去依旧能维持一段时间,那里的人从上到下都听他的话,百姓们把他当做恩人对待,内附的突厥人则将他当做了神明来供奉。

    你不费点力气想在马邑这地方变天,那根本就是妄想。

    当年军中的“神射手”陈三郎现在是代州总管府司马参军,当年在马邑结识的小吏张二郎也已是马邑别驾。

    还有当年刘武周想要行刺李破,给李破事先报信的张六冬也已长成,在晋阳读了几年书本,去神武当了县令。

    这些当年的小人物都已飞黄腾达,就更不用说跟着李破出生入死的军人们了。

    真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第1154章私话

    谈谈说说,天色渐晚,李鸦,黄友两个受了如此接待,都是受宠若惊。

    本来还战战兢兢,当年的李参军,恒安镇军将主,代州行军总管,汉王,现在成了皇帝,这个跨距有点大,即便之前做了很多的心理建设,也很难适应得了。

    巍峨的宫城,堂皇的殿宇,无疑也加重了这种情绪,两个土包子即便早已修成正果,到了长安皇城之内,也就露了原形。

    只是喝了些酒,再说起些以前的事情,两人渐渐找回了些熟悉的感觉,就眉开眼笑了起来。

    说起来黄友算是他们这些人当中的一个异数,当年嘴碎的厉害,和其他人一样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

    人家陈三郎好赖是马邑富户出身,如今任职代州总管府司马参军是有底子在的。

    黄友就不同,从辽东回来之后,人家积极响应李破的扫盲活动,这些年着实念了不少书,不然的话也当不成马邑郡丞,郡尉说不定还能巴望一下。

    甘露殿中,两只鸡犬你一言我一语的回答着李破的问话,将“家乡”的变化说给李破听,还有旧时的那些小伙伴的去处。

    …………………………

    李破也很高兴,旧部们过的好,说明他这个领头人没辜负了他们,也没把他们都带上死路。

    实际上,他并没有刻意的去提拔这些人,他们跟随在他身后的时候,他还位卑职小,领着的人尽多敢打敢杀的汉子,论起才能来却大多都不上数。

    可随着他身份越来越是显赫,无形中也就提高了他们的身价,只要还留得命在,自然而然的资历就比别人高上一筹,就像当年随他一道去辽东的那些人,现在最不成气候的也是个校尉了。

    眼前的这两位就是其中的典型,出身惨不忍睹,如今却也都人模狗样了起来,要不怎么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呢。

    ……………………

    酒到半酣,皇后李碧在内廷也听闻到了消息,如非有着身孕,这个时候应该也会出来见上一面。

    她在马邑停留多年,还在云内成了婚,对那边的感情也非比寻常,于是便命王琦领着宫里的歌舞团过来助兴,并给两个幸运的家伙带来了皇后的亲切问候。

    两人大喜之下,连连谢恩,算是在宫中过了一把听歌看舞的瘾。

    临到末了,李破跟他们说,“你们两个还是回去马邑,明年或者后年,我可能要跟突厥可汗会盟,地方嘛,不是在马邑,就是在定襄。

    你们在那边仔细准备一下,但不要声张出去……

    唉,离开那里也有几年了,就算没有会盟之事,朕也想抽空回去瞧瞧,人们不是常说嘛,富贵不还乡里,如衣锦夜行。

    朕当了皇帝,若不能回去看看家乡父老过的好不好,这皇帝岂非当的无趣?你们说是不是?”

    李鸦两个已喝有些醉了,听说不能随军去西北,却也都不很失望,其实就算不醉,皇帝也是说什么是什么,他们从来不知道反驳,即便李破此时说地球是圆的,他们也会说俺们替至尊去转一圈试试。

    这就是李破起家时带出了的一批人,只要到了李破面前,必然惟命是从,没有其他太多的想法。

    黄友连连点着他那大脑袋,“至尊说的是,留在马邑,雁门的老兄弟很多,他们也日夜盼着能再见您一面呢,俺们带兵启程的时候,大家都让俺们给至尊捎信,只是人太多,俺记不太清楚,只能代他们跟至尊问个安好。

    至尊要是能亲自回去一趟,那是再好不过……”

    他还和当年一样,嘴巴特零碎,就是当官当的久了,不像以前那么粗鲁罢了。

    李鸦更没说的,把着酒盏就没放下过,突厥人是真爱喝酒,此时便补充道:“是啊是啊,到时俺带着那些突厥崽子给主人磕头。”

    李破笑笑,心说那些突厥人本就是捉回来的奴隶,给他磕头还少了?之后心中倒是一动,河南空虚,不如迁些突厥人到河南……

    不过随即就被他自己给否了,内附的突厥部众留在边塞地区确实不太安全,可那却是骑兵的主要来源之一。

    把他们弄到河南,河北,山东等地去耕种,没几年确实可能也就被同化掉了,毕竟没多少人嘛,可利弊之间仔细算一算的话,看起来还是弊大于利。

    有了大批的骑兵,才能跟突厥人抗衡,他可不能学那些蠢人,只为了不让钢刀割伤了自己,便索性把刀子给折断了事。

    其实他还想跟两个人说说,让他们别在北边抱团抱的太紧……可转念想想,没那个必要,就拿马邑来说,如今几乎所有要害位置都是当年旧人在掌管。

    你让他们不要抱团他们就不抱团了?除非把他们都调开,可那样一来,对马邑边塞未必是好事。

    所以说啊,还是各人自有各人福,希望他们懂得分寸,不要做出抱团抗上之事。

    ……………………

    月上栏杆,把两个醉醺醺的家伙赶了出宫,私下里见他们一次已是极限,若再让他们宿于宫中,回去不定怎么吹牛皮呢。

    李破深谙过犹不及的道理,也是存了些保护他们的心意,嗯,估计两个家伙也体会不到……

    李破心情不错,趁着月色,安步当车的溜达回了内廷。

    王琦陪在他的身边,李破想起了王丛的事情,便问道:“你祖父刚刚病逝,可有人让你回去给他奔丧?”

    黑暗中也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见她歪了歪头,估计是想观察一下皇帝的脸色,沉吟了一会才轻声回道:“家中长辈兄弟还多,倒用不着妾身做什么,至尊是想让妾身回去晋阳看看吗?”

    李破道:“你那祖父把持晋阳阀主之位二十余年,是我逼着才退了下去,如今殁了,你父亲和兄弟叔伯们都在上书请求我准许他们回去奔丧守灵,大多被我否了,确实有些不近人情。

    你是宫里的昭仪,那你就替他们回去探望一下吧。”

    王琦闻言明显惊了惊,接着想的可就多了,晋阳王氏不比从前,她父亲带着一些王氏子弟随军来到长安是什么意思,她比谁都清楚。

    过上些年,可能长安王氏才是王氏主枝,晋阳那边就是长安王氏的祖籍了,当世很多大族都是这个样子,不断的分出枝叶,倒也不算稀奇。

    可王氏还是有点不一样,是阀主准备另立门户,对老宅那边的打击不言而喻,当年她父亲离开晋阳的时候,族中就有很多人颇有微词,如今木已成舟,那边只有怨言更甚。

    她如果回去的话……想起家老们的嘴脸,王琦立马开始头疼,到时肯定要听到些杂七杂八的胡言乱语,更多的则是人情往来,或者是过分的请求,一个不好就会影响到他们这一支在晋阳那边的名声。

    所以说,她是不愿回去的,只是有孝之一字摆在面前,她不敢说出口罢了。

    “至尊的意思是……”

    李破笑着转头看了她一眼,听这意思好像不太情愿?不说当世之人以孝为先吗?

    于是刁钻的话立马就来了,“若你不愿也就算了……路到底远了些,你一个女人来来去去的也不方便。

    而且当年还是你那祖父逼着你到我府中来的,也是受了不少委屈,说起来可是对你不起的很了。”

    果然王琦一听就急了,“至尊说哪里话,妾身可没什么委屈的,能侍奉在至尊身边,妾身一直觉着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所以就不想出去走走了?”

    王琦又不傻,这会就知道皇帝在和自己逗趣,不由无奈的道:“妾身若是回乡,可不是出去游山玩水的。”

    李破道:“既然不是游山玩水,那就代天巡狩?”

    王琦就笑,“至尊莫要说笑,妾身又不是朝中之臣,代天出狩的话……”

    说到这里,笑声不由大了许多,随后就又觉着不妥,谈的是为祖父奔丧的事情,她没有半点悲伤也就算了,竟然还嬉笑了起来,真是太过不孝。

    李破不管这些,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感受到那顺滑的秀发,还有那一瞬间的僵硬,笑了起来。

    “你以前就是我的记室,和那些人不差什么,这次出去,朕交给你几件事,第一个呢,薛伯褒殁了,你代我去看看,他家在河东,顺便去探望一下便成。

    他和你那祖父不一样,是个还算有骨气操行的人,在晋阳乃至于并代两州的安定上很有功绩,所以他这一殁,朕甚痛惜,你代我去拜祭一下,以显其身后之荣。

    第二呢,晋阳书院正在筹建之中,你去查看一下,长安书院办的虽不怎么样,可却有不少的经验可以借鉴,那边要有什么不妥之处,你就给他们说说。”

    皇帝的亲昵举动让王琦头有点懵,不过已经有些经验,红着脸低下头,之后的话断断续续的传入耳朵,一时不知何年何月……

    李破看她不做声,“怎么?是真不愿远行吗?”

第1155章妃嫔

    清宁宫中,李碧还未歇下。

    扶着日渐隆起的肚皮斜靠在榻上,两个宫人在给她捏着腿脚。

    日间陈氏入宫来探望女儿,跟她说了些话,还告了她大哥一状,说他最近迷上了一个妓子不说,还带着那女人去搏场厮混,很是不务正业。

    陈氏虽只那么一说,可听在李碧耳朵里就觉着不是什么好苗头,男人沾些酒色没什么,但若再沾了赌,那就很不妥当。

    所以弄的李碧有些心烦,她也不知道兄长是自甘堕落,还是被人教唆,反正过后得让人好好查查。

    她是皇后,不是其他什么人,家人可以平庸一些,却绝不能有坏名声传出去,若有人敢从中作祟,那一定就会如人所愿,让其人头落地。

    另外就是他父亲在江陵大开杀戒……兵部郎中张亮回到长安,在见驾之后特意入宫拜见了她,将那边的情形仔细解释了一遍。

    张亮当年在晋阳时,算是她的部属,所以入宫来见倒也没什么,估计也是担心在那边杀的人太多,出了事的话由他来背黑锅。

    夫君那眼光真是没的说,在河南跟着李密,王世充厮混过的人,大多都有点贼头贼脑的,而且很多时候他们总是自作聪明。

    黄友也是她曾经的部下,应该就没那么多的想法,当年黄友也不过是一个军中小卒,如今却已经是马邑郡丞了,时间过的可真快啊。

    李碧轻抚着小腹,心中有所感慨的想着。

    “至尊移驾清宁宫。”宫人进来禀报。

    李碧点了点头,懒懒的坐起身子,心情一下就好了许多,不过心中却想,夫君最近来的有点勤,嘘寒问暖的别是又有了什么鬼主意吧?

    这要是让李破知道一定会道上一声,女人可真难伺候……

    还没等她决定是溜达两步去迎一下,还是就在这里等丈夫过来,宫人又回转,“独孤修仪偕陈美人,许才人来给皇后请安。”

    李碧轻笑一声,这些女人啊,终是有点忍不住了,这种时候竟然敢前来打搅。

    当然了,也可以理解。

    拿独孤修仪来说,她是独孤氏阀主,左卫将军独孤开远的孙女,她父亲的名字有点逗,独孤大宝,看来是宝贝的紧了。

    独孤修仪长的自然不差,可岁数却只十四,入宫近半载,连皇帝的面都没见过几次,自然也就着急了起来。

    独孤氏早显破落之像,家主在几年内就换了三个,而且官位不显,完全是在吃祖上的老本。

    此次送女儿入宫,那自然是寄予厚望,可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能有什么咒念?

    “让她们进来吧。”

    李碧随口吩咐了一声。

    她主持皇宫内院已近两载,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在这期间,李渊留下的痕迹基本上已经被她清理干净。

    无论是当时的妃嫔,还是底下的宫人,大部分都被送了出宫,剩下的一些年老无依者,则到掖庭当值。

    所以即便是年初时进行了一场选秀活动,也只是补充了宫中的女官,还是缺了不少宫女和宦官,让皇宫禁内冷清了不少。

    当然了,不论是李破还是李碧对此都不很在意,大唐开国之初,力求节俭是既定的方略,再说经过这些年的折腾,从上到下也都阔绰不起来,等过几年若没有意外的话,宫内宫外才会缓过来一些。

    李碧心里有数,要想在皇后的位置上待的有滋有味,就不能只顾眼前。

    至于新近选进来的这些人,想到这个,李碧脸上露出些似笑非笑的神色,皇帝对些孩子可没什么兴致。

    他喜欢的是那种刚健而又有自己主意的女人,而且岁数不能太小,许是当年在草原上过了些苦日子才养成的习性吧?怕太小的女人养不活?

    思及于此,李碧也觉得有些别扭了起来,她又想到了宫外的那两个女人,年纪老大却还风韵犹存的萧氏,再就是已经怀了崽子的李三娘。

    那两个人才是应该惦记一下的人物,至于独孤氏的女儿,娇滴滴的一个小人儿,过几年再说吧。

    不一会的工夫,三个少女衣装整齐的鱼贯而入,最大的一个也不过十六而已,满身的青春气息,她们离着老远便拜了下去,齐声给皇后请安。

    李碧招了招手让她们过来坐下,笑道:“这么晚了,你们还来这里给我问安,有心了。”

    独孤华别看年纪还小,可毕竟出身大阀,并不拘束忐忑,微微躬身道:“娘娘贤德之名,早已遍传内外,妾身等今能早晚聆听教诲,侍奉于娘娘身侧,实乃幸事也。”

    三人之中陈美人最是年长,柳眉杏目,体态妖娆,已然初初长成的模样。

    她是南陈后主陈叔宝的侄孙女,看上去很是大胆,掩嘴轻笑一声道:“妾身等初入宫闱,也帮不上娘娘什么,只能早晚给娘娘请安问好,陪娘娘说说话,若有什么行差踏错之处,还请娘娘不吝教诲。

    日子久了,娘娘定知妾身真心……”

    相比起她们两个,许才人长的最好,今年也是十四岁,稚气未脱,皮肤白皙,眉目如画,而且体型稍显富态,正是此时最流行的时尚美人。

    只是家世上和那两位没法相比,她祖籍在高阳,家乡则是安陆,她的父亲是安陆郡公许善,祖父是当年的夔州总管许绍。

    许绍是李渊在国子监时的同学,前隋时任职夷陵郡守,后归顺李渊,在蜀中归李孝恭节制,当年李靖率兵入蜀时受其庇护颇多,算是和皇后有些渊源。

    她就有些心不在焉,眼神不停往门口处瞄,显然在城府上差了一大截,不过她是将门之后,两个叔父归唐之后皆在军中任职。

    所以许氏的儿女都骑得健马,挽得弓箭,许才人也不例外。

    说着话,李碧也不赶她们,只不过一会的工夫,几个少女就坐立难安了起来,皇帝就快到了吧,皇后怎么不带她们出去迎驾?等会皇帝到了,会不会认为她们失礼,恼了她们?

    ……………………

    李破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其乐融融”的场景。

    李破也不惊讶,入殿的时候已经有人向他通报过了。

    见皇帝到来,三个少女立即起身施礼,口称拜见至尊,心中尽都有些忐忑。

    李碧就笑,“夫君快来坐下,如今宫中越来越是热闹,我都快管不过来了呢……”

    李破多聪明个人,虽然饮了些酒,可头脑转的一点也不慢,往殿中的几个少女身上瞅了瞅,再看看自家婆娘,立马心领神会,这个面子必须给。

    于是紧走几步过来一把扶住李碧的胳膊,满脸心疼的道:“你也是的,这么晚了还不歇下,是惦记着那些旧部吗?放心,他们都好的很,加官进爵,妻妾满堂,你顾好自己比什么都强,不用惦念他们。”

    李碧就满意的在丈夫搀扶之下艰难的又坐了下来,随即摆手道:“你们也坐下说话吧。”

    稍稍逗弄了下她们,李碧便向李破亲自介绍起了几个宫嫔,一如她所料,李破敷衍的点头,丝毫没有见猎心喜的样子。

    李破倒不是装样,确实兴趣缺缺,新入宫的女子都太小了些,选秀规定的就是十二到十八。

    十二豆蔻,十五及笄(后来这个年纪被调到了十二),十八则就到了女子必须嫁人的年纪,再往上一些的话就不好嫁了,所以后来十八列为成年,其实也是受到了古时观念的影响。

    当世选秀的最佳年纪就是十四五,也就是当世女子刚刚成年的年纪,到了这个岁数便可以出嫁了。

    虽然朝廷有另外的规定,可那多数是作为男女授田之用,对婚嫁没有影响,而在大唐开国之初,为鼓励生育,对女子婚嫁的年龄很可能将不再有任何限制。

    李破的价值观里没有喜欢萝(和谐)莉这一项,对新入宫这些礼节严谨,却满心想在他面前讨得欢心的女孩就极为冷淡。

    他可不是来者不拒的李渊父子,爱好那么的广泛。

    “天色这么晚了,都回去吧,你们刚刚入宫,要听皇后的话,莫要胡闹。”

    简单的一句话,便将几个煞费苦心的少女给赶走了,无情之处倒是真的很皇帝。

    李碧也没多话,她知道这个时候若是把她们几个留下来,才能更好的在她们面前彰显皇后的威严。

    只是现在没必要耍那样的心眼,她们还显稚嫩,就算有些主意,在宫中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其实她们的那些家人才更需要防范一些。

    ……………………

    “她们颜色颇佳,也有家世在身,夫君难道就真的不心动吗?”

    李碧满意的不得了,却还在得了便宜卖乖。

    李破就又来气她,“身子骨都还没长开,不落忍啊,等养两年再说……”

    李碧心情正好,不想跟他置气,却是换了个说法来考验丈夫,“宫中的人越来越多,事情也就多了起来,我这身子日渐沉重,觉着有点管不过来,你看之前那几个,有没有瞧着顺眼些的,让她来帮我一下?”

第1156章评语

    宫内女主强势,贵妃任事不管,三夫人聚在一处倒是很和谐,玩闹的也很快乐,办事却绝不靠谱。

    九嫔现在很齐整,她们其实就是宫中的中层,朝中贵姓皆现其间,她们就是皇室和大阀联姻的明证。

    王琦身为昭仪,正是九嫔之首,她们是帮助皇后掌管宫廷事务的中坚力量,在宫中极有权势,一旦得宠,在她们这个位置上甚至可以影响到外朝臣子的荣辱。

    之下就是婕妤九人,美人九人次之,才人九人再次,她们同样是皇帝的妾侍,相当于宫中的下层官吏。

    这几十人,加上宫中的管事宦官,宫女就构成了皇宫内院权力金字塔的中段,下面就是一众普通宫人,他(她)们大多都是服侍在各个贵人身边,或者在宫中做些杂务。

    这些人还不算宫中的最底层,最下面的一些人是犯下重罪的官宦人家被没入宫中的妻女,她们的境遇才最为悲惨。

    入宫之后多是洗衣婢,名字虽然这么叫,可洗衣那只是最好的工作,倒夜壶啊,收敛尸体啊等等脏活累活都是由她们来完成,几乎没人能有出头之日。

    这样的生活还不是最可怕的,最惨的是被弄入教坊,官方开设的青楼,标准的贱籍,世代连坐。

    而只要身入教坊,其实也就标志着家中的男人最少是个流放,永不叙用的那种,稍微重一点,男人就都被斩首示众了,那是谋反,大逆等重罪才会有的结果。

    当然了,大阀的姓氏很少出现在教坊之中,因为他们就算有谋反之实,他们的姻亲和友人们也不会容许这种丢脸的事情发生。

    说的有点远了,如今宫中的情形就是,新补进来的女官还在试用期,年纪也都还小,就算经过家族的熏陶教导,也还顶不得多大的用处。

    再拿独孤华做个例子,成长在独孤大阀当中,自小就是按照宫中贵人的程序在培养的,可在十四五的年纪上,再是怎么,做事也还是欠考虑。

    就像今晚来清宁宫想要见皇帝一面,跟皇帝说说话,邀宠之意太过明显不说,还有了向皇后示威的意味在里面,一旦受挫后果就很严重。

    其实宫中的女人们最常见的做法是在皇帝路过的时候等在那里,把自己美好的一面在短短时间内尽情的展示出来,至于摔倒啊,落水啊之类的小花样,也可以试一试。

    而非是跑到皇后宫中来骚扰皇帝,皇后是六宫之主,还是那般强势,你脑袋不够铁的话最好还是不要惹了皇后不高兴。

    ……………………

    所以说如今宫中有点尴尬的地方在于,李碧强势的有点过了头,一旦她有了什么不方便,除了王琦还能帮着一些外,竟然无人能够主事。

    而她现在问出这样的话来,半是调笑,一半也是认真的。

    李破却不肯上当,宫内的事他从来不管,多年以来让他非常满意的是,李碧虽然以前做过将军,也杀过不少人,却不是嗜杀之人。

    不论是在主政雁门的时候,还是在汉王府,或者是如今在宫中,都没有那种动辄要人性命的戾气。

    在李破看来,这非常的难得,当年他们两个一路从晋地去到辽东,再从辽东的风雪中钻出来,可谓是杀人无算,说是走过了尸山血海也不为过。

    可两人都能保持初心,而没有被那些鲜血和人命蒙蔽了神智,更没有谁留下什么战争后遗症之类的古怪病症,好像此类精神病只有西边的人才会得,他们的精神还真是脆弱啊,可能亏心事做的太多吧……

    像李破和李碧就很强大,从来没有为此受过什么困扰,嗯,跟随他们一起走了一圈的人们也都如此。

    大多数说到这趟行程,除了自豪之外就是咒骂杨广,再就是想找高句丽人报仇,什么?俺杀的人有点多?其中还有不少无辜?

    去他娘的,只恨老子没有神通,不然夷平了高句丽,一个活人都不给它剩下。

    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态度,三征高句丽种下的仇恨远没到消逝的时候,连李破自己都还念念不忘呢。

    所以说李破对自家婆娘的心性很是放心,这些年李碧确实也没拖过他的后腿,夫妻两人内外渐渐分明,一直相伴走到了今日。

    照两个人的身体状况来看,还有无数的好日子在前面等着他们。

    ……………………

    此时李破便聪明的答非所问的道:“我想让王琦代我回一趟晋阳,宫里的事情还得你多操心些,不行就让荣真多来分担。

    还有那个……”

    他故作忘记的想了想,才道:“王贞和……高宝儿也能帮着一些吧?”

    阿史那天香就算了,那女人已经玩野了,时不时就要偷着出宫跟李春到处游逛,范围已经不限于长安城内,长安周遭的一些地方也渐渐成为了她们的选择。

    如果宫中大权交到她手里,李破想象了一下,一群宫人在她带领之下在长安四处流窜的场景,顿时有了些想捂脸的冲动。

    李碧稍微想了想也苦笑了起来,这些人还真是不合适啊,难道是她掌权太过,身边的人竟然都成了这副样子?

    嗯,不得不说,这里面确实有着她自己的一些原因在里面,有威胁的女子她才不愿让其留在丈夫身边。

    “王琦回晋阳……是为了去给王丛奔丧吗?不至于吧?

    那人顽固守旧,没什么功绩……大业时,派商队去突厥,还行刺过夫君,后来与李渊勾结,又不愿受人之制,为李渊所厌,没少收拾了他们,连父亲都受了他们的连累……

    还有咱们到晋阳时,也是欲拒还迎。

    既无远见卓识,又无治世之才,蝇营狗苟,世间一蠢人尔。

    一个道貌岸然,首鼠两端的伪君子,无半点令人敬佩之处,封赐一番也是看在王泽的面子上,也配咱们派人回去专门给他送丧?”

    说起王丛来李碧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对王氏祖宅中那些人观感极差,给王丛的评语更是低的不能再低。

第1157章邀约

    三原李氏和晋阳王氏积怨已久,那可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

    当年李靖在马邑任马邑郡丞,因为三原李氏在关西还有些势力,所以马邑郡守之职一直空缺,由李靖掌管郡中诸事。

    而他的顶头上司就是雁门郡守王确,因为其身在雁门,有地利之便,一直代掌代州总管府诸事,所以代州三郡名义上都要归其辖制。

    当然了,一个雁门郡守发下的命令其他两郡听不听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王确就是晋阳王氏子弟,其人仗着家世和职位之便没少寻了李靖的麻烦。

    大业末年雁门乱起的时候,王确将祸乱引去了马邑,李靖不得不在马邑设流民营地以管控从雁门来的流民,李破适逢其会,差点没熬过那个冰冷的冬天。

    另外就是大业七年的时候代州奉命出兵去河北,王确向马邑讨要战马不成,还勾结太行匪想在半路上截杀马邑兵将,简直丧心病狂到了极点。

    与之相比,王氏派商人北来,在云内行刺李破的事情其实都属于小事了。

    更让人恼火的其实是李靖到晋阳拜见太原留守李渊的事情,按照晋地的礼节去王氏这个地头蛇门上拜会,却是惹恼了李渊,给李靖穿上了小鞋,王氏那边却只当没这回事一般。

    既没有在李渊面前说话,也没派人来跟李靖说声抱歉,你说气不气人?

    最让人看不上眼的是王氏自诩天下名门,以忠孝节义传家,到了他们门上,一个个的高冠博带,做足了衣冠之族的样子,可私下里行事却是如此卑污,道上一声伪君子也不算冤枉他们。

    而王丛作为当时王氏阀主可谓是难辞其咎。

    文坛大宗王通名满天下,他出身王氏旁支,殁后连在王氏祖坟当中立个衣冠冢,王氏那些家老们都不很情愿,讨论了小半年才勉强立下,你说王丛这个阀主能干成什么事?

    家风这东西看的就是家中老人,老人卑懦,年轻一辈也就很少能做到光明正大,老人如果贼头贼脑,年轻人耳闻目染之下也就轻浮夸张,老人蛮横不讲道理,你还能指望子孙谦恭有礼?

    所以晋阳王氏的风气在那些年确实不怎么样,像王智辩,王庆,王绩等旁支子弟是半只眼也瞧不上主枝,王泽呢,当了王氏家主之后,也想着来长安另立门户。

    王氏主枝的败落这些年是肉眼可见的,有战乱的原因,可话说回来了,这些名门望族在晋末战乱中发展壮大了起来,但在隋末战乱当中又纷纷受到了重创。

    走下坡路的可不止晋阳王氏一家,可在这种大争之世,名臣上将也是纷纷涌现,王氏最终搭上了李破的战车,得到的好处却极为有限,你说那原因只出在世道上吗?

    ……………………

    瞧着恼火的妻子,虽然觉着她说的很有道理,李破还是笑着安抚,“人都已经死了,你也留些口德吧。

    我让王琦回去看看可不是只为了给王老头奔丧去的,陈孝意刚刚辞官,薛收薛伯褒就殁了,那可是咱们起家之地,王禄那厮你也知道,做个一郡之首也只勉强,让他总揽大局我可不放心。

    不定就会去王氏门上跪门槛,那些人能给王禄出什么好主意?不能让他们带坏了晋阳的风气。

    王琦回去也只装个样子,我打算让王庆继任并州总管之职,你说怎么样?”

    李碧想了想,抚掌便笑,“还是夫君会用人,王庆正配其位。”

    道理其实是明摆着的,王庆现居兵部侍郎之职,又出身晋阳王氏旁支,无论是家世还是为官资历上都已不差什么。

    太原郡守是王禄,并州总管是王庆的话,看上去算是给足了晋阳王氏的面子。

    可实际上呢,王禄当年几次请求主枝将他调离马邑都没有消息,后来经刘武周之乱差点死在马邑,和王氏主枝已是貌合神离。

    王庆就更不用说了,那些年没少为王氏出力,却屡屡被主枝为难,甚至要夺取他的家财,所以王庆在云内立下了云内王氏一支,早就和王氏主枝划清了界限。

    而且王庆从李破在云内领恒安镇军参军的时候就已跟随在他身边,是恒安镇军的后勤大管家。

    之外他和陈孝意,苏亶,薛万钧,张亮等人相类,都是李破藩邸私人,一身富贵皆与皇室紧密相连,忠诚上毋庸置疑。

    再者就是王庆在北边奔走多年,对当地的情况极为熟悉,且去塞外行商,对突厥也不陌生。

    由他坐镇并州,即便才能上不能与陈孝意相比,却一定会比其他人强上许多。

    当然了,这肯定不是李破的心血来潮,在陈孝意请辞之后多方比对之下才选出的王庆,同样也算是对王庆这些年来鞍前马后的最好褒奖。

    之前李破其实还有另外一个人选,甚至在王庆之前,那就是凉州总管范文进,这人是个比较妖孽的人物,其他人都还是沾了李破的光,人家范文进却是扎扎实实自己立下的功劳。

    而且还是开国之功中最重的那种,几乎以一己之力平定了凉州,至今还在西北做着贡献,说起这个人来,李破都不免存着些愧疚之心。

    这么多年他只在上党和范文进匆匆见了一面,之前不曾相识,之后也再不曾见面,却有大功于他。

    最神奇之处在于,此人十分之忠诚,那会人家在凉国治下已是有数的高官,还是几次派人送回书信,说自己没忘了出使的目的。

    之后也是言行一致,根本没用李破派人前去招抚,几乎是李破一入长安,那边就已毫不犹豫的改旗易帜,连讨价还价的过程都没有。

    现在更是李破交代什么,范文进就去做什么……

    不管怎么说,这人都神奇的很,可以和杜伏威之流划在一处。

    ………………

    之后还是李破思量再三,放弃了调范文进去晋阳的念头,就要和吐蕃开战了,等到吐蕃咽了气,再召此人还朝述职不迟,到时可以好好酬答一番。

    想到范文进,李破便跟妻子道:“范文进你知道吧?”

    听丈夫说起这人,李碧也没惊讶,从王庆的任用上就能看出丈夫用人之娴熟得当,范文进……那就更不用说。

    她于是就笑,“那可是夫君的神来之笔,妾身怎能不知?范总管在西北任职多年,功劳非同小可,怎么?他要回朝述职了吗?那妾身可要见上一见,旁人说起多以神异称之,夫君治下之臣与之相比,怕是都要逊色三分啊。”

    李破不由也笑了起来,一个出使的使者混成了诸侯高官,然后又带着一众人等来投,确实很神仙。

    “那你说我要召他回朝,他会不会干脆的来长安?来了长安我又该赏赐他些什么呢?”

    意味于是便有些不美妙了起来,听了这话,李碧不免惊了惊,但见丈夫脸色如常,语气也很轻松,才稍稍放心。

    说起来这样的功臣受到君王的猜忌其实很正常,人臣一旦到了恩无可加,功无可赏的地步,大部分下场都会极为凄惨,很少的人会进一步成为权臣。

    像霍光,董卓,曹操,高欢,宇文泰就是权臣中的典范,而王莽,刘裕,陈霸先,杨坚之类,则干脆篡位自立。

    和那些人比起来,范文进还缺很多资质,最多也许就是不敢奉命来朝,掀起一场地方性的叛乱而已。

    李碧心底还是有点狐疑,想到丈夫诏张伦等引兵去西北,真的是为了吐蕃吗?还是范文进有了反复的迹象?

    她在宫中虽然能听到一些外间的消息,可真实情况却无从把握,李破突然问了这么一句,在她感觉确实很可疑。

    “以他的过往来看,应该不是三心二意之人……夫君选贤任能,从来都游刃有余,范文进也不会例外吧?就是其人在西北日久,确实不太好安置。”

    李破笑道:“就是说啊,这厮高不成低不就,就算他现在回朝述职,我酬其以宰相之位,他也做不来啊。

    而且你看看他之前在西北干了些什么,他要回朝任职你说大家是不是得担心一下?”

    夫妻闲话,真是有什么说什么,说完了两夫妻就都乐了,范文进在西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把西北的那些高官们折腾的要死要活,连谢统师那样的凉国老人都被他吓的借着解送降人之机溜回了关西。

    当然了,这也只是闲话而已,就像李破之前估量的那般,西北还离不开范总管,就算要召他回朝,也得过上两年再说。

    ……………………

    第二天,李破早晨起来,按照习惯先去武德殿活动一下筋骨,再到太极殿办公。

    翻看了一下今日需要处理的公务和要见的人,正想着先把兵部侍郎王庆的调令签了,门下侍郎宇文士及来见。

    成国夫人萧氏上请皇帝驾幸成国夫人府一叙。

    臣下想邀请皇帝过府一见自然是非常少见的事情,必须有正当而必要的理由,走的预约程序也很繁琐,可能年初邀请,年末赴约那都是好的,除了宗亲之外,大多数人就不用做梦了。

    只是成国夫人比较特殊……

第1158章算计

    成国夫人萧氏这次邀请李破走的是正规程序。

    先送到礼部,再呈交到门下,比当年在晋阳时麻烦许多,但也没人敢于耽搁,更是由宇文士及亲自呈送到了皇帝面前。

    李破看了看手上的请柬,又看了看宇文士及,心说你这是破罐子破摔了吗?还是想来试探于我?

    宇文士及的名声算是毁了,嗯,其实他名声一直不大好。

    他那两位兄长弑杀杨广于殿上,别说江都之乱死了多少关西贵族,只这一桩就足以将宇文氏这一支钉在耻辱柱上。

    宇文士及侥幸得免,回到长安之后还能安然无恙,主要是借了他那妹子的光,也就是李渊的宇文昭仪,吹了些枕头风,这才让兄长得以复起。

    当然了,这也跟李渊与杨氏不对付有关,拉拢宇文,独孤,窦氏等关西大阀,痛殴弘农杨氏才是当时的风向。

    后来宇文士及投靠了秦王李世民,就又招致了很多攻讦,他还参与了杀独孤怀恩的事情,于是变得更加姥姥不亲舅舅不爱。

    所以他赶紧又娶了李渊的侄女,摇身一变成了准驸马,才再次挡住了那一波攻势,却也紧紧的绑在了天策上将府的战车之上。

    辗转腾挪间尽显其人品性,实在不足以让人称道,对政治风向却十分敏感。

    现在又爬上了门下侍郎这样的高位,你说厉害不厉害?

    李破还记得入长安之前,在城外的大军军营当中初见之时,宇文士及说的那些话呢,诚惶诚恐间辩白了一番,弄的自己和别人都很别扭。

    可不知不觉间,此人还是来到了他的身边,只能说一句手段是真不错,快赶上封德彝那老狐狸了。

    只是落下的债务有点多,这不又找上门来了?

    萧氏罕见的主动邀请他过府一叙,想来不会有旁的事情,肯定要告上宇文士及这个前女婿一状。

    前隋南阳公主回到长安,宇文士及登门请罪的事情现在已是闹的朝野尽知,外朝的御史们在准备参驳宇文士及,就算是门下省的谏议大夫魏征等人许也在摩拳擦掌。

    这简直就是言官们最喜欢的题材,即便是长安的百姓们也很喜欢这种八卦。

    按照李破的想法,宇文士及这会就应该主动上书请罪,既然事已至此,那就做的坦然一点,省得旁人群起而攻,那场面就太难看了。

    他可倒好,先是上门请求复婚……我的天,李破听到这种操作的时候对此人的人品便已经不报任何希望。

    你是不是看到换了皇帝,想要把李渊的侄女给休了然后再去拥抱弘农杨氏?云定兴那厮怕是也没这么无耻吧?

    这人作为前隋驸马,好像随时能见到杨坚夫妇的样子,在他看到自己的模样的时候,是不是也和杨恭仁等人相类,产生了些不必要的联想呢?

    这就有点人在做天在看的意味了,若非宇文士及如此行事,李破哪会想到这些?

    战乱时节,抛妻弃子的人不止宇文士及一个,比如说薛收薛伯褒,那会隐居于山野之间,母亲族人为尧君素所获,尧君素令其到蒲坂效力,薛收不为所动,转身就投了李渊。

    尧君素就更狠,李渊派兵围蒲坂,让他的妻子阵前劝降,尧君素射杀了妻子,拒不投降,困守孤城数载。

    宇文歆献晋阳,他的妻儿都在长安,献城之时你见他犹豫没有?

    拿李破自己来说,老丈人一家都在长安居住,他领兵南下之时却也无所顾忌,李渊领兵南下时也是一般。

    可如今为何只显出一个宇文士及?还不是因为他自己一番骚操作把人们给恶心到了?

    李破不会因为萧氏的些许言语而罪朝中重臣,可迟迟不见宇文士及到他面前分说,便也觉着此人脸皮太厚,而且钻营太过……身边有一个封德彝也就够了,不需要再多一个宇文士及。

    ……………………

    此时宇文士及专程将萧氏的请柬送到御前,可能是要说一些话来挽回自己的形象,但确实是迟了一些。

    事情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你都一言不发,这会再来……是在家里想好了利害关系才来认错吗?还是看到了萧氏的请柬才逼得你不得不来?

    李破摆弄了一下请柬,随即说道:“让人去回了吧,朕如今忙的很,哪顾得上其他什么?”

    宇文士及明显的松了口气。

    皇帝的反应正在他意料之中,在他看来,皇帝任人有一定之规,很多时候都不受臣下的左右,一定不会因萧氏如何如何就罢了他的官。

    如果这么容易受到“枕头风”的影响,陇西李氏现在也不会那么凄惨。

    所以后备方案也就用不到了,跟皇帝解释自己的私生活,确实很是羞耻,皇帝既然“表了态”,那他就当没什么事也没有是最好不过。

    这也正是他亲自来送请柬的目的,想看看皇帝的心意。

    于是又说了些公事,宇文士及便请辞而出,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李破的脸上慢慢绽起了笑容,而且慢慢越发灿烂。

    ……………………

    于此同时,门下省中,封德彝听人禀报说宇文侍郎拿着那封请柬送到太极殿去了,封德彝也笑了起来。

    宇文士及还是太年轻了,可能是以前做惯了驸马,以为旁人都不敢害他,所以打起小算盘来总是那么的自以为是。

    至尊也许对你的家事确实不感兴趣,但你一个门下侍郎……如今朝中做的都是大事,皇帝亦有开创一代功业之心,只你总想着自己如何如何,至尊怕是要恼上一恼了。

    而且宇文士及上的请罪文书被他悄悄抽了出来,一直没能去到御前,估计那厮还以为皇帝看了根本没当回事,让他就此逃过一劫呢。

    再有萧氏的请柬也是他命人故意送到宇文士及面前,他料定宇文士及见了肯定忍不住要亲自送去太极殿……

    封德彝捋着胡须成竹在胸,他算的就是人心,而且他在门下省时日已久,做这点小事真不算什么。

    而宇文士及为自己辩驳的文书会在不久之后送到皇帝的案边,可时间拖了这么久,事情早就变了味。

    哼,想来宇文士及不久便会去位了吧?是穷追猛打一番,还是就此打住呢?

第1159章近人

    封德彝和长孙顺德两人同掌门下省,斗争早已开始。

    只是新朝初立,诸侯未灭,加之他们对皇帝的为人秉性还不很了解,所以未曾彰显而已,但暗中较劲那是难免的事情。

    封德彝名声不好是劣势,可他这人会来事,脸皮也够厚。

    先在吏部与温彦博相交,得其举荐为门下侍郎,后又在建长安书院,修订隋史,举荐人才,以及打击渤海高氏等事上面做的都很合李破的心意。

    而且他一直聪明的和长安大阀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不像长孙顺德那样,不但和陇西李氏是姻亲,而且和窦氏等也有交往,再就是洛阳门阀中人很多都以长孙氏马首是瞻。

    作为皇帝近人,朋党太多其实是劣势。

    封德彝深谙此理,所以就任门下侍郎之职后,便很少跟人交从往来,事事皆为皇帝着想,时不时收点小贿赂,举荐个人,也是把握住皇帝的心意才去做的,比如说举荐武士彟之事。

    把事情办了,也未居功,之后对武士彟那边更是不闻不问,丝毫没有深入结交一番的意思。

    再加上抽空便到甘露殿,两仪殿来蹭饭,跟皇帝唠唠嗑。

    你说侍中之位落到他手里是侥幸得来的吗?长孙顺德落败简直就是理所当然之事,老狐狸和老狐狸比起来,也是论年庚的。

    长孙顺德也不示弱,反手就举荐了宇文士及,想要把他给架起来。

    封德彝当时只有冷笑,他主掌门下,若是被两个侍郎给架到半空下不来,他这些年的官也白做了,不如回家安心养老,省得丢了性命。

    今日他算计宇文士及,那只能算是略施小术,顺水推舟而已,就是抽出宇文士及的请罪文书有点犯忌讳。

    可那也是侍中的权力范围之内,再者说了,宇文士及此时真敢去问皇帝有没有看到他那封为自己辩驳的奏表吗?

    所以这个哑巴亏宇文士及吃定了。

    其实说起来怨不得旁人,还是宇文士及自己办了糊涂事。

    去成国夫人府求妻子与他复合?他娘的也不知这厮是怎么想的,是故作姿态还是真的那么痴情?

    反正这事看着有点诡异,莫不是被他那两个兄弟附了身吧?

    这还不算,要是换了他封伦,知道做错了,那转头立马就要到御前请罪,还上什么书啊?被人截住怎么办?

    以皇帝的性情,臣下们私德有亏算不得什么大事,只要你干脆的认了错,再自请调离京师,皇帝一定会挽留。

    因为你才当上门下侍郎几天?若就这么离开,皇帝岂不是有失识人之明?看你认错态度这么好法,说不定皇帝在挽留之余还会给你处理下首尾。

    比如说跟萧氏那边言语一声,让那边不要跟你为难,再有就是压住言官们,让他们不要在此事上作妖。

    这在皇帝来说都是很简单的事情,只要他想用你,有一百种法子保全你的名声和官位,连云定兴那种名声败坏到了极点的人在工部尚书位置上都坐的稳稳当当,你这点事又算什么?

    作为门下侍郎,竟然不敢向皇帝当面认错,只是上书请罪,那也就不用怪别人施展手段了。

    ……………………

    李破确实有点恼了,就像封德彝所想,门下省的官员本就是由皇帝侍从演变而来,你不能跟我交心也就算了,竟然想蒙混过关?

    那遇到旁的事情,是不是你也要瞒哄于我?

    李破暗自摇了摇头,这样的人才能再大,也不应该在身边久留啊……

    萧时文这次做的就很不错,依照此人的性情,他还以为萧禹会早早上书,或者是假手于御史台来弹劾宇文士及。

    到现在都没什么动静,说明萧时文没有施展手段,看来是在忙着办正事,这才应该是朝中重臣的样子嘛。

    长孙顺德那厮……举荐的人不合适,先给他记上一笔再说,尽想着争权夺利,举荐私人,还有就是其友人颇多,涉及到私情的话,做事很难有公允之心。

    让他劝一劝洛阳人回去,办事也很不尽心……

    他那侄儿长孙无忌倒是不错,任职长安令以来知道轻重缓急,就算对权贵照顾一些,在大事上却从没有含糊过,年初的时候还破了一桩重案。

    当然了,这厮可是一代明臣的料子,现在刚刚渡过试用期,算是可以重用一下了。

    而且让李破看着比较顺眼的是,这人还算有情有义。

    当初在城外军营当中对他曾破口大骂,惹的他很不高兴,可现在回想起来,也是其人忠诚的一种表现。

    那么多人被俘,也只长孙无忌一人如此,品性很是难得。

    而且长孙无忌的妹子嫁给了李世民,还是秦王正妃,现在却能一直不避嫌疑的养在府中,很有些人情味,不像那些人家,对李渊父子的遗孀嫌弃的要命。

    宇文士及好像就是如此,妹子已经去到李秀宁府上居住,宇文述都生了什么一些混账东西?

    其实思及于此,宇文士及的命运差不多也就注定了,即便宇文士及那封请罪文书到了李破的眼前,估计也不会再瞅一眼。

    ……………………

    到了晚间,华灯初上,宫中也陆续点燃了灯火。

    该到吃饭的点了,李破毫不犹豫的放下奏折,伸了个懒腰,左右瞅了瞅,“魏征……”

    “臣在。”魏征这回没去神游,立即从阴影中冒了出来。

    李破起身道:“走,随我出去走走。”

    魏征不想去,他差不多该下班了,正想着回去让妻子裴氏弄几个小菜,温上一壶酒……嗯,张亮那厮回朝后,两人还没好好说过话。

    那人虽然为人不怎么样,却于他有恩,当初被俘到晋阳的时候,多亏了张亮照顾,他很是感激。

    张亮这两年一直在外,这人是个粗坯,书信往来极为不便,现在回到了长安,事情应该也忙的差不多了,只等着升官,现在请他来喝上一杯应该正合适。

    可跟皇帝这一走,估计什么事都得抛在一边,他想起白日里宇文士及送来的那封请柬,应该是要出宫去吧?

    不是拒绝了吗?这是想给萧夫人一个惊喜?

    想着想着便有些不着调了起来,这要是让李破晓得了,定要先斩了他的狗头。

    当然了,不管他愿不愿意,又或者今晚有多大的好事在等着他,他也不敢违抗皇命,只能随声应诺,陪着皇帝溜达出了太极殿。

    ……………………

    此时盛夏已过,北方的天气,几场雨一下,说凉也就凉下来了,而且秋天一般很短,到八月就是秋末时节,像马邑那边,八月末尾到九月初的时候,很可能就要下上一两场雪。

    出了太极殿北转,魏征稍稍松了口气,他不想跟着皇帝出宫去逍遥,尤其是那两处地方,陪在皇帝身边会很尴尬。

    皇帝的风流韵事听听就好,亲身参与的话还是免了吧。

    “听说玄成又作诗了?”离开太极殿,李破突然问道。

    魏征稍有羞耻之感,他在李破身边已经有些时候了,知道皇帝会作诗,而且做的很好,在他看来应该是属于天赋之才的范畴。

    因为皇帝本人对文事并不热衷,尤其是臣下们的奏疏用典稍微生僻一些,皇帝怕就要头疼半天。

    好在皇帝脸皮颇厚,不懂的地方便让近臣来解读,其实在魏征看来,这才符合皇帝的出身和经历。

    可让人搞不明白的是,皇帝的诗才是真不错,出口即成章句,而且诗词皆备,语意雄劲,气象恢弘,寓意却又极深,简直……没法理解这种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所以在皇帝面前作诗,纯属班门弄斧,近臣们已经很少会干这种蠢事了。

    肯定是颜师古那厮多嘴,那厮如今成了皇子的老师,这些日子得意洋洋的,看着着实不很顺眼。

    ……………………

    没等魏征谦虚,李破道:“吟来听听,你整日里劝谏于朕,别是做的诗也在说三道四吧?”

    魏征嘴角抽搐了几下,皇帝现在跟他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这个谏义大夫当的真是里外不是人。

    “臣那只是当年旧作,有感而发,并无令人称道之处……既然至尊有命,臣就只有献丑了。”

    先顺了顺气,这才吟道:“首夏别京辅,杪秋滞三河。沉沉蓬莱阁,日夕乡思多。霜剪凉阶蕙,风捎幽渚荷。岁芳坐沦歇,感此式微歌。”

    现在李破的文学素养已非当年可比,书读了不少,每日里观览奏章,进步明显。

    一听就知道这说的是秋天,嗯,听上去郁郁而不得志的样子,估计是随李密投李渊时所做,他要是敢把时间设在投我之后,定要敲破其狗头。

    稍稍咂摸了一下,觉着这诗作的不怎么样,词句太过浅白,什么沉沉蓬莱阁,根本无用,更像是堆砌而成,魏玄成作诗不成啊。

    “玄成才学难得,就是铮谏之功不显,以后还是莫要自怨自艾,汝之事业非在诗词之上啊。”

    魏征听明白了,皇帝在告诉他还是不要在文章上浪费工夫了,专注于本职工作为上。

    得到这样一个评价,魏征不由大沮……

第1160章句读

    魏征打算今晚回去就熬一夜,写一封谏书出来,字数一定要多,用典一定要深刻,不把皇帝看花了眼就不算完。

    他早就想这么干了……

    李破还不知道这厮正在想给自己找麻烦,打击了一下他也就完了。

    “说起文章来,你也是朝中少有的饱读之士,朕有一事不明,你来给朕解说一番可好?”

    读书人都有这个毛病,好为人师,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比如温彦博便与李破有半师之谊,因为在幽州的时候,温彦博曾经教导李破读书写字。

    这么说的话,李碧其实也可以算是李破的老师,在云内的时候,就是她给李破兄妹启蒙。

    虽然前面两人都很不着调,一个敷衍了事,一个竟然拿本佛经作为别人的启蒙读物。

    但实际上却都与李破有师生之谊。

    至于李破正经拜下的老师李靖那就不用说了,这位老师兼丈人从没有亲自教导过李破什么,只是送给了李破不少兵书而已。

    而李破作为学生,也常常拿李靖来当幌子,师徒二人都没把对方太当回事。

    如今就更是如此,君臣之间,李靖跟旁人说话就从来不会以帝师自居,更不会主动言及于此。

    李破倒是时常把老师二字挂在嘴边,但那也只是表示出一种态度罢了,遇到李靖该摆架子的时候从来不会惯着。

    ……………………

    此时一听皇帝有事要问,魏征立即打起了精神,皇帝的问题向来很多也很杂,最常见的就是奏疏上一些艰深难懂的地方,皇帝要找臣下来解读。

    不过现在这样的时候已经越来越少了,一个就是皇帝渐渐熟悉了奏疏格式,看的多了文才渐长的缘故,另外就是朝中的臣下们也知道了皇帝的底细,不会在皇帝面前卖弄,因为那纯熟是在给自己找不自在。

    再就是皇帝身边有颜师古,薛元敬等,外朝则有岑文本,杨师道等人,这些人都是当世文坛中有名有姓的人物,在文事之上魏征和他们比起来多有不及,所以露脸的机会不多。

    而且李破怕他夹带私货,弄的自己心烦,就更少寻他来问对,眼瞅着一代名臣就要这么堕落下去,李破也没多大感觉。

    现在他见到的杰出人物太多了,魏征想要出头光靠着那些劝谏之言可不成,等你参倒了几个高官再说吧。

    ……………………

    “至尊请讲,臣定知无不言。”

    李破笑道:“不用如此郑重其事,只是闲聊而已,这些年朕读了不少的书,但因家世之故却从来没有好好学过文章。

    孩童启蒙那些事朕也是一知半解,听说孩童开始读书要学句读,你来给朕说说句读这东西有何利弊?”

    还真是闲聊,漫步在暮色之中,魏征稍稍有点失望,句读是当世文事当中最基本的东西,每个受蒙的孩子到最后都要学这个。

    像魏征这种饱读诗书的人物,早已将此融入到了骨子里,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而然,即便偶尔也会翻车,那也只能怪写文章的人作怪,返回去再读也就通顺了。

    可越是如此,也越是不知从何说起。

    魏征倒是觉着皇帝为此困扰也属正常,读的书太少嘛,捋着胡子沉吟良久才组织好语言,“达意为句,转折为读,此自何时而起,臣也不知,应是古人自声气转换中得来,又以文字标之,之后便成自然。

    夫,惟,盖,故等为句首,也,焉,之,哉等为句末,中间声气转换稍有停顿者,便为读中。

    读书多了,自然……若想写好文章,则必须有所顾及,一篇佳文,通读之后便有酣畅淋漓之感,就在于此。

    声气随之,该停则停,该顿则顿,一气呵成,即便其意不深,也可列为佳作。”

    说到这里,魏征在心里加了一句,孩子要想成才,先就得写出这么一篇文章出来,佳作不佳作的倒在其次。

    李破点头,从小小的句读上就能看出些古人的行事作风,先贤们就是这么任性,管你看不看得懂文章呢,大有看懂的才是可造之材,看不懂的教也没用……

    而这种含含糊糊的规矩,最易论出智商高下,可见先贤之骄傲,害苦的就是李破这样的半吊子。

    他看的书越多,对此越是深恶痛绝。

    此时李破就终于说出了心声,“为何有句读之说,隔开岂不更好?”

    这其实也是李破最为疑惑的地方,古人又不傻,非得设置这种障碍,是为了知识垄断吗?还是骄傲的过了头?按个空格键真的那么难吗?

    估计两者都有吧?当世想好读书是真不容易,认字是第一道门槛,句读就又是一座高山,文章你都读不通顺,还敢自称读书人?

    书本,老师,文字,再加上句读,野生的那些向学之人也就被死死的挡在了门外。

    魏征明显没想到过这些,估计他开蒙的时候许也想过,只是轻松迈过门槛的人不会想那么多而已。

    他用很不确定的语气道:“古时用绢,简等物书写,不能轻易靡费吧?”

    不过他转念又想象了一下被隔开的文章,顿时有了种惨不忍睹的感觉,再一想到这位皇帝陛下向来奇思妙想不断,之前把纪年都给改了,现在终于要向文章下手了吗?

    有了这种猜想,魏征想起了本职工作,立即劝道:“难道至尊是想改一下文章格式不成?臣劝至尊莫要为之。

    句读之说古已有之,至今已为约定俗成,擅加改动,虽天子亦不能为之……”

    听到这里,李破不由哈哈一笑,摆手道:“你是想说会被天下的读书人群起攻之吗?朕自然无意改动,可若有人上书言事,朕却可以考量一下,为将来开蒙的孩童们造福。”

    这他娘的……魏征后背一凉,觉着自己霉运加身,以后很可能要变成过街之鼠,毕竟皇帝的话说的意味太过明显。

    皇帝本人不想挨人唾骂,那自然要寻些背锅之人……

    嗯,皇帝的基本操作,不用奇怪。

第1161章授意

    按照李破的想法,即便不能让读书人们改了习惯,起码奏折的格式要改一改,句号和逗号先不用忙,哪怕人们写文章的时候隔上点空隙,或者点个点什么的都成。

    他的要求是真不高。

    而自从他读书以来,受此困扰已久,尤其是读书的效率,受此影响很大,很多时候还会读错。

    我的个乖乖,我他娘的读个书还得自己分段,你说上哪说理去?

    他不太理解古人的想法……

    其实没那么复杂的原因,一个就是魏征所言,古代书写用具很贵重,轻易不会浪费。

    再有就是古人生活节奏本来就慢,而且即便是到了如今,书本也是当世最为昂贵的东西之一,一个自诩为读书人的人,一辈子估计也没有后来人一年读的书多。

    有些人拿着一本书可能会反复观读咀嚼数载,这样说来,分不分章句又有什么呢?

    而且古人最看重的不是阅读通顺,而是语境……慷慨激昂之时就要大放厥词,受了委屈则悲春伤秋。

    和后来人那基本上可以说是两种生物,后来当写日记都可能会被人嘲笑的时候,你还想让人们把情绪付诸于文字?还是酒水更适合大家宣泄吧。

    而且后来的白话文和古文根本不一样。

    一篇滕王阁序辉耀千古,为什么会让人那么喜爱?因为有意境……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用白话怎么说呢,天边挂着云霞,天上一群鸟在飞舞,天地一个颜色?这都哪跟哪啊。

    古人所言之美,是不需要标点符号的,用无形的句读来断句足以,而且更能让人沉浸于文字当中,有时候眼前看的是文字,思想却早已飘飞在云天之外,悠游于山水之间了。

    这就是当世读书人所要追求的境界。

    当然了,两者相比利弊都很明显,需要阅读大量知识的现代人使用白话文是时代所需,并不需要强行做出对比。

    句读上的改革只是其中一个方面罢了。

    ……………………

    李破扭头看了看魏征,虽然天色渐暗,看不太清,他也知道这厮正在愁眉苦脸的琢磨着怎么推卸掉责任。

    魏征是河北人,更是后来人们推崇的初唐名臣之一,而且是极为特殊的一个,以铮谏闻名于世。

    可自从这厮归顺以来,懒懒洋洋的明显一直是躺平状态,抱紧了元朗的大腿就不打算再撒手那种,不但成了元朗那厮的老师兼幕僚,还想跟着元朗一起进到门下省任职。

    元朗被李破一脚踢出了长安,这厮失了靠山,在谏义大夫的位置上做的很不开心,竟然还能在太极殿中走神……

    也不知道是打开方式不对,还是李世民用人之上确有神异之处,反正这厮现在在他李破身边是看不出有名臣的潜质,更像是混日子的油滑之徒。

    既然你踹一下动一下地方,那咱就使点劲,李破有些气恼的想着,嘴上则道:“你可与孙伏伽,高士廉,牛行远等人商量一下再行进谏,这点事还得朕来劳心费力,要你们又有何用?”

    这话就有点重了,而孙伏伽,高士廉,牛行远,加上杜正元,高季辅等人,不是谏义大夫就是御史,都是朝中的言官。

    孙伏伽是魏征的半个老乡,河北人,以前在万年县任法曹参军,李破在万年县驻足之时见了一面,觉得其才识过人,入长安之后晋其为刑部主簿,年初时又入中书为右谏义大夫。

    此时这人正在为科举选材奔走,是重开科举之议的最坚定的支持者之一。

    这显然和其人的出身有关,不是世族中人,对科举制度自然是持着热情拥抱的态度。

    高士廉是洛阳世族的代表人物,出身渤海高氏,萧铣降人,降唐之后便留在长安,与孙伏伽等人同为中书言官。

    他的关注点和孙伏伽不一样,现在正积极参与到修订唐典的事情当中。

    牛行远,高季辅等人则在御史台任职,这才是正经的朝廷言官,其他事务都是他们的副业,弹劾百官才是他们的主要职责,而且不会为三省高官所左右。

    这些人都有着纠察百官,肃正纲纪的职责,如果能一同上书言事的话,即便三省高官也不得不重视。

    当然了,这种情况并不多见,言官意见一致,不是大势所趋,就是有人授意,不然就说明朝中的政治架构出了问题。

    这句话出口,魏征便再不敢犹豫,脑筋立马全速运转了起来,“此事看似不大,却与天下读书人息息相关,不能不慎。

    臣以为当先在小处着手,不如使人定制奏章范本,再录入唐律之中,若反对之声不大,再以国子,书院等处试行,到时读书之人自会予以品评。

    之外……”

    这可能是要与天下读书人为敌的事情,强行改变读书人的日常习惯……我的天,上一个这么做的人是谁来着?一个不好怕就要遭万人唾骂,到时背黑锅的可能不止他魏征一人,可一定会以他为首。

    想到将来可能出现的悲惨结局,他的聪明才智终于被整个调动了起来,咬着牙道:“自秦汉以来文字多有沿革,东汉许慎之说文解字,只有九千余字,字体也与如今大异。

    而汉末以来,各族纷纷入主中原,文字愈加纷繁,不如整理一下,删繁从简,续成辞书以供世人参阅。

    而句读之事便可杂入其中,众人相比之下,许也就少了抗拒之心?”

    李破欣慰的连连点头,把一个单项选择题变成多选,确实是改革旧制的好办法,而且词典之类的东西确实应该好好做一做了。

    匈奴人,鲜卑人等异族在中原折腾了上百年,无疑给中原文明带来了很大的冲击,体现在文字上就是多出了很多“外来语”。

    而大唐一统天下之后,正是再次确立中原文明框架的好时机,文字更是其中首选。

    于是李破笑道:“卿之所言甚为有理,此事就交予你来做了,由此延及开来,朕觉得风俗礼仪之上也与此相类,自晋末以来,各族相争,虽屡有复为汉礼之说,却总半途而废。

    朕不拘于此,只要有一定之规,为人所范便可,嗯,朝廷礼乐确实也该明确一下了,不能弄的今天一个样子,明天又一个样子,你说是不是?”

    魏征是真心累了,躬身便是一礼,也不再费那个脑筋,他一个谏义大夫,还想让他总揽全局不成?

    于是大拍马屁道:“至尊胸怀天下,眼光开阔,实非历代先贤所能及也。”

    李破哈哈一笑,心说你也不错,鬼主意还蛮多。

    漫步之间,两仪殿已然在望。

    李破稍稍摆了摆手,周围侍候人等立即远离。

    魏征不由大恐,竟然还有事未说?今天出门没看黄历,真真是霉星高照……难怪今早出门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头晕眼花,原来早有征兆,真应该借故休息一天啊。

    只听李破慢悠悠的说道:“宇文侍郎的事情你也听说了吧?卿为谏义大夫,怎的老是劝朕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却未见你劝劝旁人?莫非以为其为门下侍郎,汝之官长,便不敢与之为难不成?”

    魏征暗自抹了把汗,原来是为了这事啊,俺这不是想看看风色不是?外朝那么多御史,听到消息的也不止一个两个,他们未曾做声,俺一个门下省的谏义大夫先就跳了出去,还不得被人笑死?

    咂摸了一下皇帝的语气,觉得宇文士及凶多吉少。

    皇帝授意言官弹劾他不中意的大臣是朝中很正常的操作,一般都发生在朝中重臣身上,门下侍郎是重臣吗?当然是了,准宰相嘛。

    而且宇文士及闹出的事情足可称之为丑闻,对其名声的损害无可估量,波及仕途也不奇怪。

    私德有亏同样是为官者之大忌。

    魏征想了想道:“臣确实有失职之处,却非为其权势,宇文侍郎抛妻弃子在先,正妻还在,不思营救,竟然另娶他人,德行实在卑下的很了。

    而今又登门以求复合被人峻拒,其行之昏,宛如鬼魅附体。

    朝野内外耻其为人者比比皆是,如此孟浪轻浮之人,臣还以为他会自惭辞归,不想却还隐忍至今。

    朝中之臣若皆效其行,礼法何在?长此以往,无情无义以求富贵者众,必定败坏风气,使道德沦丧,纲纪废弛。

    臣请贬其出朝,以正视听。”

    李破哼了一声,开始展现帝王的虚伪。

    叹息一声道:“宇文仁人很有才能,以前他是伪王李世民近人,颇多信重,朕不忌于此,以其才能而加官于他,时日虽短,却也不忍相弃。

    再者说了,战乱至今,父子,兄弟刀兵相见者不知凡几,宇文侍郎也是为时势所迫,不得不尔,只因其妻为前隋南阳公主,所以才为世人所见罢了……”

    魏征听了这话,差点没吐血,弄的一阵的反胃。

    但皇帝的意思在这些话语当中再明显不过,宇文士及刚刚提拔起来,就因为丑闻栽倒在地,皇帝这是不想自己打自己的脸,便授意言官们加把劲,逼着他来做这事。

    而朝中高官去职也确实不是皇帝一句话那么简单,不然高官一个不合皇帝心意便要免官罢职,那显然是昏君当政才会发生的事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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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雄介绍:
大业六年,强盛的大隋迎来了转折点。 这一年,隋帝杨广开始准备征伐高句丽,顺势拉开了隋末战乱的序幕。 接下来的几年间,天下板荡,群雄并起。 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草莽豪杰,门阀世家,纷纷粉墨登场,逐鹿天下。 北方突厥汗国,雄踞漠北,虎视眈眈。 内忧外患之下,一个强大的帝国,最终轰然崩塌。 这是个最具传奇色彩的时代,也同样是中原大地最为混乱黑暗的时节。 就在这样一个时候,一个来历奇异的边塞少年,带着草原的风寒,和一股满不在乎的劲头,一头扎进了这乱世漩涡之中。北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