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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河边草     北雄txt下载     北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77章大胜

    吐蕃军大溃。

    在唐军诱敌深入,疲其于坚城之下,集中力量击其于归途之中的战略之下,让吐蕃人引以为傲的所有优点都消失殆尽。

    而在战术上,唐军养精蓄锐,士气高涨,准备充分,一旦相遇便全军大进,攻敌于无备,一战破之。

    这是全面领先的战略战术,吐蕃人的结局就此注定,没有任何翻身的机会。

    唐军扫荡而过,战场之上层层叠叠几乎都是吐蕃军人马的尸体,受伤未死的吐蕃人在辗转哀嚎,失去主人的战马零零散散的在战场上游荡。

    只是一个接触,吐蕃人便已彻底崩溃,侥幸未死的人像没头苍蝇一般四散奔逃。

    唐军稍一整顿,便分散成一个个的百人队,开始追逐逃敌,唐军已然打定主意,不让吐蕃军一人一马再逃回到高地去。

    之后数日,在湟水和姑臧之间,唐军和吐蕃逃卒展开了一场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到了后来,左近的西北部族也参与了进来,就更没吐蕃人的活路了。

    而吐蕃人确实也逃不掉了,他们的后路完全被唐军所掌握,从湟水到积石镇的一路上,唐军早已层层设卡,务求不让吐蕃人走了一兵一卒。

    经此一役,越过积石山的八万余吐蕃大军已是全军覆没。

    唐军大胜。

    ……………………

    姑臧,凉州总管范文进率凉州官吏迎大军于城外。

    张伦与之相见,一把便把住对方的胳膊哈哈大笑道:“几年不见,范总管可还安好?”

    范文进是长平人,两人当年在上党见过一面,只不过那会对于张伦来说范文进还是个无名小卒,不值得多做关注。

    现在两人的权势自然都非当年可比,只是人家范文进的经历要传奇的多,如今已能和他张伦平起平坐不落下风了。

    范文进表现的也很亲热,如遇故人,只是心里却在嘀咕,安好个屁,你这援军到的可够晚的,若非咱们守城还算得力,不然非得被吐蕃人给砍了脑袋。

    也不知你们这些人是故意的还是……他娘的故意的。

    实际上,他们两个之前早有默契,都有借吐蕃人之手铲除一下西北的旧有势力的意思,相比之下,范文进身在凉州多年,这种需要更迫切一些。

    而张伦也不用说,此次率军来西北,可不会击退了吐蕃人转身就走。

    按照皇帝的意思,他要在西北驻扎下来,时间上估计最少要一到两年,目的也很明确。

    一个是谋划攻取吐蕃,别看高地不好上去,可让吐蕃难受的法子还是有的,你道吐蕃人过来打了大唐一个耳光,大唐剁下它一支手就完了?这账且得算呢。

    二来就是帮助凉州总管范文进重建凉州马场。

    前隋三大马场如今就只剩下一个云内牧场,当平定了诸侯之后,大唐自然要想方设法都恢复过来。

    还有就是稍稍经营一下河西地区,不能让突厥人的触角伸展过来。

    这么算下来担子可不轻,换句话说,之后张伦,范文进两人负责的就是方面重任,光凭如今这些援军明显不够维持局面,后续一定还会有大军到达西北。

    所以说击败吐蕃的入侵只是个开始罢了……

    ……………………

    众人在城外寒暄一阵,互道劳苦,便一道入城说话。

    姑臧城中很安定,并不像是刚刚经过一场战事的样子。

    看着姑臧城中灰扑扑,外加奇形怪状的房屋,心情正好的张伦不住的夸赞着范文进的政绩。

    范文进谦虚几句,心说西北这地方只要拳头大就有人听你的,这么多年下来俺能有什么政绩?若非聪明的立即打起了日月星辰旗,你老张带兵过来,怕是咱们都要跪在你马前哀哀求告了呢。

    张伦骑在马上挠着大胡子左顾右盼间道:“听说当初李轨死前建了一座高楼,想迎接什么仙女下凡,可是真的?”

    范文进愣了愣,接着就笑了起来,“那倒不假,其人想效仿始皇帝求个长生不老,便信了羌族巫人之言,修建高塔以求仙女降临赐福。

    当时还是咱们一道送了他上去,可惜仙女没来,人却已经死了,于是大家一商量,觉得谁也没那个福气,便将高塔拆了,省得还有人上去送死。”

    听他说的有趣,张伦和他对视了一眼,不由都乐了,旁边的人自然也一起赔笑,其乐融融间,张伦算是多少摸清了些西北人们的心态,无法无天的一群人,说起旧主就好像是个玩笑……

    说起来李轨也算是一方诸侯,死时却闹了这么大一个笑话,相比这人,中原的诸侯们看上去就正常多了。

    ………………

    范文进等人还想给张伦接风洗尘,张伦婉拒,众将还在外追逐逃敌,他们怎能在城中安心吃吃喝喝,等这场战事彻底结束,大家再好好喝上几杯也不迟嘛。

    范文进其实也忙的厉害,凉州南边数郡让吐蕃**害了,枹罕和金州的人们都跑去了会宁川,整个凉州空了一半下来,冬天之前要把人都迁回来,任务很重。

    然后还有就是大军在凉州驻扎过冬的问题,也要他这个地方最高长官来操心,可谓是诸事缠身。

    于是稍稍邀请几句,见张伦不愿赴宴也就算了,两人相处的日子还多,需要磨合的地方也不少,不在于一时。

    接下来的几日,唐军各部陆续回转,多数都有所斩获,将士们欢天喜地的将削下的首级堆成一堆,让军中的记录官记录各人的功勋,不经意的在姑臧城外摆成了一座座京观,观之便令人悚然不已。

    援军将士忠实的执行了张伦的军令,没有收容任何降俘,凡是遇到他们的,不管是吐蕃人还是吐蕃人的附从,回到姑臧来的都只剩下了一颗颗血淋淋的首级。

    让姑臧城中以及左近的部族很是见识了一下唐军的凶狠,震慑效果极其不错。

    这却让庞玉率部人马捡了一些便宜,等到庞玉率军回到姑臧的时候,让他逮住了几条大鱼……

    庞玉所部处在吐蕃人的身后,骑兵的集群作战当中,不存在前后夹击的可能,庞玉也是久经战阵之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两军相遇之时,他并没有率军参与其中,等到吐蕃军大溃,他便顺势率军阻击逃敌。

    于是便捡了个大便宜。

第1178章来投

    吐蕃人的统帅齐勒布玛本和阿鲁长老被左监门卫大将军庞玉捉了回来。

    和中原的贵族们一样,吐蕃贵族的生存几率也要高上一些,只不过他们北来之后欠下了累累血债,让唐军上下分外愤怒,于是他们的生存几率大大降低。

    齐勒布和阿鲁长老能活下来,还是因为他们落在了庞玉的手里,不然不定就会被哪个小卒给砍了脑袋。

    他们倒是没有辜负他们的神明的信任,以另外一种方式进入到了姑臧城当中。

    庞玉就比较得意,他这次收获不小,俘虏了三千多人,其中还包括两条大鱼,人数上已经和他带出去的士卒相当,若非眼见俘虏太多,怕中途生变,不然的话他还能捉些人回来。

    上次大破吐谷浑联军,他立功不小,去年赏功时授凉州行军副总管,泾阳县公。

    今次就更了不得,不但轻松守住了姑臧城,而且率军出城拖慢了吐蕃人撤军的脚步,之后又捉住了吐蕃军的统帅,外加一个吐蕃人的什么大巫师。

    庞玉觉着西北真是他的福地,当年从平薛仁杲的时候就是在这边立下的不少战功,进封左监门卫大将军,今次又是在此接连立下了赫赫战功。

    他琢磨着应该是到了自己回朝述职的时候了,最好是能借献捷之机回去,西北这次来了这么多的大将军,别把他弄去守张掖之类的地方,那可就有点糟心了。

    别说,他想的还挺多。

    ……………………

    齐勒布的狼狈一言难尽。

    一军之统帅被绑的像个粽子,嘴巴也被堵了起来,因为捉到他的时候反抗比较激烈,加上他的身份不同寻常,所以为保险起见,便将其当野兽对待了。

    阿鲁长老就比较老实,能够侍奉神明的人都属于高智商型人才,不然也忽悠不了信众,所以也就很识时务。

    齐勒布现在已经萎靡了下来,战败的痛苦一直噬咬着他的心,被俘的耻辱则彻底击溃了他自小建立起来的信念。

    万念俱灰之下,他现在只望着阿鲁,想让他给解释一下神明所说的转机就是这个样子吗?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之后,显然他的信仰已经崩溃了。

    阿鲁则在不停的祈祷着,他已经不奢望神明的庇佑,或者敌人能有多仁慈,因为他在城外看到了堆叠如同宝塔一般的头颅。

    即便吐蕃人对待敌人的方式也很残酷,可他们却从来不会刻意去斩下敌人的头颅来作为装饰,原来平地人也是如此凶残啊……

    所以现在他只希望敌人能像他们吐蕃人一样,可以让人以奴隶的身份活下去,或者说向吐蕃要求赎金。

    他其实很是庆幸,没有离开齐勒布的身边,齐勒布作为大军的玛本,应该能得到一些优待,虽然现在看上去凄惨了一些,但从敌人的态度来看,他们还是比较重视这位玛本大人的。

    如果齐勒布能活下来,那么他是不是也能沾点光呢?

    想到这里,不由看了看被绑在马上的齐勒布,阿鲁习惯性的给予了对方一个神棍般的微笑。

    至于齐勒布能不能理解来自神明的暗示,那就要看齐勒布聪明不聪明了,之前他可是很鲁莽,差点就死了呢。

    这么屈辱的死去,可进入不了神明的宫殿。

    ……………………

    两个人作为吐蕃人的首领很快便被送到了张伦和范文进的面前,顺便庞玉接受了来自同僚的恭喜。

    范文进不用说,他和庞玉配合的很不错,见庞玉再立功勋,自然是一阵恭维。

    张伦其实也比较高兴,不留降俘的命令可以最大的激励众军士气,可结果就让人比较后悔。

    降俘对于胜利一方的意义不言而喻,那是大胜的佐证,没有大队的降俘,破敌之后总觉得差点什么。

    庞玉捉住了吐蕃人的首脑,对他来说算是意外之喜,之后送到长安去一定能让至尊高兴,当然了,只稍微想了想,他便不打算这么做了。

    大胡子心眼多,那可不是一句玩笑话,张伦的鬼主意不比程知节少到哪里去,甚至犹有过之。

    这人别看当年只是个楼烦小卒,可在大局观上一直表现非常突出,不然的话李破也不会对他加意提拔,如今军中资历稍微差点的大将军都得对他俯首听令。

    张伦也不着急处置俘虏,他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和其他两人稍一商量便将人先押了下去看管起来。

    ……………………

    此时时间已经来到了七月末,北风渐起,天气也是一日凉似一日,眼瞅着就要下雪了。

    一场波及凉州数郡的战事终于落下了帷幕,之后便是清点战果。

    一场大胜已不存任何疑问,到底斩杀了多少吐蕃人,无法统计准确的数字,只能从吐蕃人自己的叙述当中来总结。

    吐蕃北来大军一共八万两千余人,中间又捉了些奴隶当炮灰,所以除了庞玉俘获三千多人,其余都被杀伤殆尽,逃脱了追捕的人也就小猫两三只,一直到冬初的时候,还有人在往姑臧送,都是来向人表功的。

    其中自然是活的少,死的多,大致上不会有人能逃回高地去了,到了严冬季节,最后的幸存者估计也就给冻死在外面了。

    所以说此战杀伤吐蕃八万众应该不算夸张,清查一番便向长安送了捷报,之后军中的将军们,以及凉州总管范文进都会各自上书请功。

    他们的请功文书加在一起,就会让皇帝和朝臣了解此次与吐蕃人交战的战况详情,然后酌情赏功。

    朝廷论功行赏差不多就是这么一个流程。

    ……………………

    就在凉州大战刚刚结束的时候,一行数百人带着满身的尘土和疲惫,鱼贯进入了张掖城中。

    阿史那泥孰一副快要断了气的样子,在众人簇拥之下,大口的喝着清凉的水,任由饮水从嘴角流下,在他下巴上,身上冲出一道道泥痕。

    喝够了他才将水囊抛给身旁的部下,觉着自己总算有点活过来了。

    他们这一行人已经看不出多少原本的颜色,他们奔波千里,终于在冬天到来之前赶到了张掖。

    对于他来说,这并不是此行的目的地,可对于东迁的西突厥部众来说,分布在张掖的大片绿洲便是他们的终点。

    不管之后如何,反正他们在这个冬天里将会在张掖过冬……

    ……………………

    大唐元贞三年七月二十八,西突厥射匮可汗亲族,阿史那泥孰来投,后面远处跟着的是近万人的西突厥东迁部众。

    他们并不是第一个来投的西突厥族人,无论是之前的处罗可汗,还是现在居于枹罕的西突厥叛部,都是很好的先例。

    只不过这次人数确实有点多,近万人的迁徙,还是在河西走廊这样的地方,真的是很少见到。

    西突厥部众一直想迁到张掖来不是没有原因的。

    张掖是河西的粮仓,它处于祁连山和合黎山,甘峻山之间,东北侧还有燕支山,东南则是临松山。

    正是河西走廊之咽喉,而且它的还处于夏元川和弱水交汇之处,并不缺水,是凉州西面最适合耕种的地方。

    可张掖太守听阿史那泥孰一说,却还是有点慌了,张掖这些年也不很消停,各族趁中原战乱之机,纷纷想挑战一下自己的极限,很是出了些称王称霸的人物。

    李轨治有河西,收拾了一批,招降了一些,等到李轨一殁,有些人心思就又活动了起来,又闹了几次叛乱。

    这才刚平静没几天,西突厥人就又到了?

    而且东边正在打仗,吐蕃人从高地入侵低地,姑臧也不知怎么样了……

    好吧,张掖太守刘庆仁是一个头两个大,也不敢擅专,便先留了阿史那泥孰在张掖等候,他则派人去姑臧探查,外加报信。

    阿史那泥孰虽然着急,却也不得不待在张掖等待消息,数日之后才又启程去姑臧。

    ……………………

    凉州总管范文进听到这个消息也有点愣神,经吐蕃人一闹腾,他早把程知节,侯君集等人西出敦煌的事情给忘了个干净。

    如今突然听到消息还有点惊讶,这些人没死在半路上,竟然活着回来了,真是福大命大,要知道现在可不是前隋威服河西的时节。

    这些年战乱下来,西边不定乱成什么样子呢……

    而且更让人惊讶的是他们还把西突厥人给带回来了。

    范文进眼前不由浮现出了程知节那张大脸,那人自称是皇帝故旧,来到凉州之后跟谁都能说上话,那时看此人便不一般。

    如今看来是真没看错了人,这人胆子不小,他走之前可没说要引突厥人东来。

    这要是吐蕃人还没走的话,突厥人却到了张掖,那麻烦可就大了……

    其实现在也很麻烦,因为突厥人需要粮草和落脚的地方,这都要他这个凉州总管来操心,而且他也不知道朝中是什么意思。

    是像对待突厥处罗可汗那样养着,还是像枹罕那些西突厥人一样让他们在凉州择地而居?

第1179章诡谋(一)

    八月初,西北已堪堪进入初冬时节。

    天色将暮,张伦请范文进一道出城巡视城外军营。

    此时大军已经全部回转,昨日晚间,凉州总管范文进邀众人聚于总管府,摆了一场庆功宴。

    大家开怀畅饮,谈笑风生,除了庆功之外,就是让大家相互之间有个初步的了解。

    这些人当中为首的几个来历各异,却都算得上是大唐的开国之臣,天南海北的凑在一处,总需要一个磨合的过程。

    这次共御吐蕃,大胜之下算是开了个好头,将军们身负军功,范文进等人也没把姑臧给丢了,相互配合的还算默契,结果可谓是皆大欢喜。

    所以宴饮之时大家喝的就很痛快。

    再有就是范文进久居西北,对这些军功赫赫的大将军自然是刻意结交,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一辈子在凉州为官,最后还是要回朝述职。

    到了那个时候,今日结下的善缘可能就会发挥作用。

    而将军们来之前也都得了吩咐,不得跟范总管刻意为难,以免寒了西北众人之心,而且他们是来打仗的,不是来治理地方的,跟范文进等人没什么冲突,之后还要这些地方官员的支持。

    于是宴饮之间宾主尽欢。

    ………………

    隔日傍晚,张伦便拉着范文进出城巡营。

    范文进心里还有些嘀咕,这是怕俺们不好好对待有功将士吗?还是让俺亲自来看看有没有疏忽之处?

    可见他在西北待久了,和人长年累月的勾心斗角,养成了凡事都往坏处想的习惯。

    出城时张伦就笑道:“俺给总管看个新鲜,俺是个粗人,不比总管大才,若有不妥的地方,还请总管直接跟俺说。”

    范文进跟他接触未久,对张伦的性情还不是很了解,不过这人在他眼中确实是个粗人无疑,就是做事很有些章法。

    此时听张伦这么一说,心中稍安,随即便拱拱手开了句玩笑,“俺在西北没少见了新鲜事,将军可莫要诓俺。”

    这些天大军一直在和姑臧的官民们修建足以过冬的营房,和吐蕃人不管不顾的把营地直接设在城南不同,大军驻扎在姑臧城东背风之处。

    经过十几天的建设,营地已经初初成型,这要归功于工部派在军中的随军人员,前隋的建造速度在大唐也得到了很好的体现。

    之后他们还要在姑臧周围设置几个仓房,来储存粮草军械,中原民族就是这么特殊,走到哪建设到哪。

    ……………………

    张伦所说的巡营明显是个幌子,他直接进到大军中军,那里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们的到来了。

    齐勒布和阿鲁被带到了这里,作为吐蕃人当中有名的将军,齐勒布表现出了与之相匹配的自尊心,一直在用他那简单到可怜的吐蕃词汇诅咒着可耻的敌人,挣扎的也很剧烈。

    当然了,他还在吃饭喝水,说明并不打算这么屈辱的结束自己的生命。

    阿鲁对他的劝告也起到了作用,他们都是有用的人,就算不能回到吐蕃去,也应该把关于敌人的消息想方设法传回到王的耳朵里。

    于是齐勒布安静了一些,也为自己活下来找到了充足的理由。

    范文进见到两个吐蕃人在这里的时候,他稍稍惊讶了一下,却又觉得都在情理之中,他只是有点好奇,张伦会怎么来处置他们。

    ……………………

    两人坐定。

    终于又见到了这两位平地人的首领,齐勒布努力的直起腰杆,保持着最后一点尊严,不等对方开口嘴里便叽里咕噜的说起了话。

    这样显然很不礼貌,张大胡子只稍微示意,卫士立即上前噼里啪啦一顿打,打的齐勒布满嘴是血,卫士才又掏出一块布塞进了他的嘴里。

    齐勒布此时只能像淹了水的虫子一样在地上不停蠕动,红肿的快要被封住的双眼流溢出来的都是仇恨。

    阿鲁惊恐的看着这一切,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他还以为是到了该谈谈条件的时候了,不想对方根本不想听这些……

    ……………………

    “听说你是一个……主祭官?跟你们的神说的上话?”

    张伦挠着大胡子随意的问了一句,话语间明显有点别扭,中原也有各种祭司活动,不论官府和民间都还对各路神仙保留着敬畏。

    官府主祭的一般都是官员兼任,民间的则是一些德高望重的人物,或者是有神异流露的奇人,所以说祭祀活动在中原并不稀奇。

    天旱求雨,雨水多了就请求老天爷收了神通,都属平常操作。

    可随军带着这些人,时不时的就进行祭祀占卜,甚至有时会代替将军们行事,就过于胡闹。

    而且是用奴隶来活祭神明,张伦觉着吐蕃人的神仙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定就是妖怪变的……

    当然了,如今看上去好像也没什么用,不然能和神仙交流的人怎么会被捉住呢?

    特意找来的翻译将张伦的话用吐蕃语说了一遍。

    阿鲁不停的点着头,估计这次的经历过后,他应该很有学习汉话的动力,如果他能活下来的话。

    “是的,伟大的将军,我是神的仆人阿鲁,一个虔诚的,为传播神名而行走在大地上的人,神的仁慈和博爱一直与我同行。”

    听到翻译的解释,张伦和范文进对视一眼,不由都笑了起来,仁慈,博爱?真是见了鬼了。

    张伦对吐蕃人的神话传说没有任何的兴趣,此时便道:“你们的仁慈俺也见识过了……”

    说着话,他一指齐勒布,“我只想知道,在你们的神眼里,这个人还能不能回到吐蕃去?听说你极擅占卜之术,俺给你个机会,让你们的神来决定他的生死如何?”

    范文进没有说话,只是饶有兴趣的看着,权当是冬日来临之前的难得消遣了,之后他还要紧着把粮草送去一些到张掖,别把远来的突厥人给饿死了。

    至于张伦是不是想放了这两人回去,他心里已经决定卖张伦这个面子,由张伦来决定此事。

    因为他已经打听过了,几个大将军中张伦出身最低,如今却能由他来主掌大军,说明此人非常得宠,是个值得倾力结交的人物……

第1180章诡谋(二)

    相比于张伦这个粗坯,其实范文进更喜欢听一听吐蕃的风土人情。

    既然眼前这个叫阿鲁的是吐蕃有名的祭官,那么他肯定知道一些吐蕃人的神话传说,如果是由范文进来问话,这些就都会说一说。

    当然了,对此范文进已有所了解。

    吐蕃人的神明很多,先祖,万物都是他们崇拜的对象,正神就有好多位,佛陀,历代吐蕃的英雄和王者,还有一些动物,比如说羱羝(音译)大神就是一只公羊化作的神明,再有就是白象,牦牛之类。

    另外还有八部众神,都是主神收服的魔鬼,也是主神的打手,从这里可以看出来自佛教天龙八部众的影子。

    可以说是一锅大杂烩,估计等他们收到中原文明影响之后,中原的神仙也能来凑一凑热闹。

    ……………………

    这会阿鲁听到对方的要求,吃惊的看向对方,以确定对方不是在跟他说笑。

    他结结巴巴的道:“您是说,神明的目光如果照耀到我们身上的话,您就会放我们离去吗?”

    张伦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丧家之犬,留着除了浪费粮食也没什么用,如果你们的神真的想让你们回去,俺就给他这个面子。

    你还需要准备什么吗?比如说祭品?”

    在凉州这块地盘上,不管是吐蕃人的神还是他们自己都已身不由己,不用阿鲁回答,张伦便挥了挥手,吩咐道:“来者都是客,按他们的规矩来。”

    于是一群人出了屋子,齐勒布也被人像拖死狗一样弄了出来,外面的人显然已经得了张伦军令,早就准备齐全。

    范文进有些狐疑,就听张伦笑着说道:“总管跟俺一起看个热闹,俺问过了,吐蕃人祭天很有些花样,总管也莫要着急,明年咱们的功劳不定就落在这事上面了呢。”

    范文进虽然觉着张伦有点故弄玄虚,可他向来沉得住气,便也笑道:“那俺可就拭目以待了。”

    篝火被点燃了起来,阿鲁晕头涨脑,在卫士的踢打之下,满心惊恐的绕着火堆跳起了大神。

    估计他这二十多年的生命当中,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有人敢逼着神明的仆人来向神明发起祭祀。

    当然,和以往的结果一样,他得不到任何来自神明的启示。

    一群人被推了过来,那些都是唐军捉到的降俘,很快就被逼着跪成了一排,等阿鲁犹豫着停了下来,刀光闪动间,人头纷纷落地。

    冰凉的晚风中弥漫出了鲜血的味道,范文进抽动了一下鼻子,对他来说场面稍微有点惊悚,却也还算有趣,原来吐蕃人是这么祭天的?他们信奉的神明果然有点邪门。

    据他了解,春秋战国之前,尤其是商周时期,确实有活祭的习俗,后来则只有殉葬制度存留了下来,人们不再无缘无故用血祭来引起神仙们的注意。

    而到了如今,也只有那些真正的大人物才会拥有殉葬活人的资格,随意打杀奴仆的事情也已变得越来越少。

    当然了,在西北就没那么多顾忌,羌人的性命不管是在隋人,还是唐人眼中都无足轻重,这也是当年白喻娑起义的诱因,只不过除了死了很多人之外,并未改变什么。

    而吐蕃人将来如果出现在凉州,他们的地位也不会比羌人强到哪里去,在这里,来自中原的人们据有绝对的支配权……

    …………………………

    阿鲁头一次觉得自己主持的祭祀活动有点可怕,翻滚的头颅,喷溅而出的热血,在火光的招摇下透出一种难言的诡异气息。

    他生怕自己的脑袋也从脖子上滚落下来,于是不敢稍有迟疑,立即熟练的开始了占卜,而且很快得出了结果。

    “伟大的将军,神明……已经给出了预兆,祂……想让祂的仆人们能够尽快回到祂的怀抱去,为此我们可以付出任何的代价来换取您的……您的仁慈。”

    张伦幽幽道:“你们的神真的是这么说的吗?你可莫要骗俺。”

    阿鲁听了翻译之后心中狂喜,觉得这人长的很像吐蕃人,对神明也有所敬畏,事情好像有了转机?

    连连点头间不住口的说着,“您放心吧,作为神的仆人,我的占卜想来准确,命运的转机就在我的占卜当中显现。”

    旁边被堵住嘴巴的齐勒布努力瞪大了红肿的眼睛,估计心头已有一万头草拟吗奔腾而过,而且再次听到转机两个字,他一下便有了不详的预感。

    张伦挠着大胡子笑了起来,“既然如此,看来都是天意啊。”

    说完挥了挥手,早已得了他的吩咐的卫士二话不说,冲上去便将齐勒布扒了个精光,拿着刀子便……将他的毛发剃了个干净,嗯,是全身的毛发。

    齐勒布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他那不详的预感得到了验证,如果还还存有理智的话,一定会大吼一声,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

    受此屈辱,齐勒布已是泪流满面,却得不到任何的同情和优待。

    这还不算完,一个中年人拿着一把锋利的小刀凑了过来,齐勒布自然不知道这个人是唐军中的大夫,但从其眼神中体会到了什么叫不怀好意。

    光溜溜的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闭上了眼睛,身体抖的已和筛糠一般。

    中年人轻巧的在他四肢上挑动了几下,便弄断了他手脚的筋络,鲜血都未流出几滴,庖丁解牛亦不过如此。

    接着一手捏住齐勒布的两腮,轻轻用力便捏开了他的嘴巴,刀光一闪,半条舌头便被他削了下来,甚至没让齐勒布体会到多少痛苦。

    中年人做完了外科手术,给齐勒布上药,眼神在齐勒布的下面溜了溜,看向大将军,见对方摇了摇头,才遗憾的甩手走了。

    一系列的操作让范文进看的目瞪口呆,张大胡子的形象在他眼中终于变得可怕了起来,他感觉身上有点凉,不由紧了紧袍服。

    阿鲁已被吓的缩成了一团。

    齐勒布是吐蕃人中有名的统帅,离着那些英雄也只一步之遥,而且他在苏毗人当中极有威望,家中更与苏毗王族世代联姻。

    朗日轮赞统一了吐蕃诸部后,齐勒布的儿子还娶了朗日轮赞的女儿。

    这样一个人现在……阿鲁不敢想象,尊贵的他没有被敌人砍下头颅,而是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如果消息传回吐蕃……会引起怎样的后果?

    张伦呲牙笑了起来,在阿鲁眼中那无疑是恶魔的微笑,这真是一个可怕的人啊……

    “虽然你们的神想要你们回去,可你们毕竟闯入了我们的家中,并杀死了很多人,必须得到惩罚。

    按照我们的规矩,其实应该剜掉你们的眼睛,剁去你们的四肢,把你们扔在无人之处自生自灭,但我需要有人回去告诉你们的那些同族,以后不要再出现于低地之上,不然连你们的神明也救不了你们。”

    …………………………

    阿鲁带着人连夜走了,当然其中少不了已经半死不活的齐勒布。

    张伦让他带走了两百人,除了阿鲁一个完好无损之外,其他人都被割去了双耳,还给他们都穿上了女人的衣服,可谓是极尽侮辱之能事。

    他们将由一千唐军一直护送到积石镇,再自己穿过积石山回到高地。

    张伦说话算话,确实让他们活着回去了,只是少了点零件而已,至于他们能不能在深冬之前回到高地,能活下来几个,就得看他们的神明给不给力了。

    ……………………

    范文进算是明白了张伦要做什么,既然大军上不去高地,那就引吐蕃人下来。

    从吐蕃降俘口中他们都知道,吐蕃人在高地还有一支大军,正由一个叫囊聂玛本的家伙统领,驻扎于柏海之畔。

    如果能引其来凉州一战,再胜的话吐蕃人应该也就老实了,顺便还能重创高地诸部,很不错的谋略。

    就是多少偏于诡诈,当然了,他要是知道张伦当年在夔州故事,就不会有此感想了。

    想到那个吐蕃首领被整治的死去活来的模样,范文进有点反胃,觉着以后跟这个大胡子共事可得小心一些。

    ……………………

    大唐元贞三年八月初四,阿史那泥孰来到姑臧,见了范文进之后,范文进很快便命人护送他去长安。

    此时西突厥的部众终于进入张掖地界,并在张掖城周围驻扎了下来。

    这一路的奔波可不是开玩笑的,生命力不够强悍的人就都死在了路上,之所以人数没怎么变化,是因为一路上对生活在河西走廊上的部族进行了大规模的劫掠,抓了不少强壮的奴隶。

    按照程知节的想法,那自然是粮食不够便用两脚羊来凑,曾在山东起事的他对此毫无心理障碍。

    到了张掖,他和侯君集才算彻底松了口气,总算是到地方了,时间上可谓是刚刚好,接下来的问题就不是突厥人怎么怎么样了,他们两个都需要面对朝廷的质询。

    尤其是程大胡子,他要好好想想该怎么回去跟皇帝交代。

    李破只是派他去敦煌瞅瞅,他可好,竟然擅作主张把突厥人给带回来了,是功劳还是罪过有点无法预料。

    可程大胡子有他自己的主意,俺不把突厥人带回来,又怎能轻松回到长安去?不定就被留在西北这鬼地方了呢。

第1181章套路

    一场秋雨过后,给长安带来了浓重的寒意,一场秋雨一场寒。

    时间进入八月,北方秋收季节到来,朝中也到了最为繁忙的时候。

    皇帝对春耕和秋收的重视已是朝野尽知,谁也不敢稍有怠慢。

    而大唐元贞三年是大唐一统天下的一年,更显得格外不同寻常,在秋末到来之后,李破已经连下诏令,其他事情尽都稍缓,全力保证秋收的顺利进行。

    朝野上下,地方官吏,凡在此时怠于公务,有所疏漏者,过后皆要问责治罪。

    按照李破的意思,每年春耕秋收都这么搞一下,天下的风气自然也就形成了,这对大家都有好处。

    一个农耕民族,竟然闹的大家都吃不饱肚子了,你说气不气人?

    ……………………

    八月初,西北大捷的消息传到了京师,和李破预想的时间差不多。

    吐蕃人大举入寇凉州,碰了个梆硬的钉子,因为他们选择的时机不太好,正逢大唐一统天下,能稍微腾出手来经营西北的时节,就算此次能占些便宜,下一次其实也好不了他们。

    而对于李破来说,吐蕃已经成为了一个需要长期面对的对手,在全力应对突厥之前,要尽力瓦解掉吐蕃,最差也要在高地上消除吐蕃的影响力。

    西北捷报并未在朝堂上引起太大的震动,很多朝臣对此不太感兴趣,因为天下刚刚平定下来,需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

    在很多人眼中,新兴的吐蕃只不过是藓芥之患,就和当年频频侵扰凉州的吐谷浑差不多,隔几年收拾上他们一下也就成了,大家心目中的大敌只有一个,那就是突厥,连高句丽都排不上号。

    前隋时确实也是如此,吐谷浑等高地诸部是前隋的将军们刷军功的对象,高句丽人时不时的就向大隋称臣,又时不时的反复,没什么人品,看着就像一群宵小,恶心人有一套,实力上却和突厥以及大隋没法相比。

    只不过杨广被高句丽人恶心的够呛,终于一脚踩进了狗屎里,三征高句丽看上去完全属于他的个人问题,但陪葬的却是一个诺大的帝国。

    ……………………

    别看在朝堂上关注此事的人不多,可李破却很高兴,之后西北诸人上的请功文书他都仔细看了一遍。

    对战况有所把握之后,觉得吐蕃人有点蠢,和当年他跟突厥人交战厮杀时的感觉并无二致,将军们只要没被胜利冲昏了头,应付吐蕃的侵扰应该绰绰有余。

    明年的时候,他还是有意增兵西北,那是一块不错的练兵场,而且大唐需要补充人口,尤其是近几年朝廷还要修建道路沟渠等,再有就是各种矿产也需要人去采挖,没有比战俘更适合这些工作了。

    张伦等人也是的,竟然把人都给杀了……不过也不算错,吐蕃人显得很狂暴,还敢屠城,真是死不足惜。

    八月间大唐北方边境在短暂的紧张之后又缓和了下来,因为七月中的时候,阿史那牡丹风尘仆仆的赶到了长安,重申两国会盟之事。

    对于东方汗阿史那多闻,据她说可汗已经严令他不得妄动。

    突厥与大唐修好的意愿是如此的强烈,让李破也很吃惊,难道说一个还只存在于猜想之中的亲戚关系对于阿史那杨环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要到了在占据一定的优势的情况之下,都能稍稍委曲求全的地步?

    不过转念间他便想到,突厥日子也许并不好过,西边诸部在西突厥入侵之后受到了重创,东方汗阿史那多闻还有了些独走的迹象。

    若在此时两国交恶,突厥人能动用的力量也许比自己的预期还要低的多。

    阿史那牡丹隐藏在话语之中的意思也很明显,如果阿史那多闻不听汗令,执意要出兵攻打辽东城,不管大唐怎么做,都不会影响到两国的关系。

    会盟之事一旦定下来,任何事都不会改变突厥可汗的行程,除非大唐自己爽约。

    这一次,李破觉着已经没有了任何不同意的理由,确实应该跟突厥可汗阿史那杨环见上一面了,于是他立即便让鸿胪寺的官员们开始跟阿史那牡丹商量会盟的细节。

    还得派人追上鸿胪寺卿高表仁等人,告知他们这一消息,正好顺便去到突厥王庭与那边的人商量会盟诸事。

    ……………………

    另外就是七月末的时候,宇文士及终于丢掉了门下侍郎之职,灰溜溜的出了长安。

    他的去职已是预料中事,弹劾他的那些表章只是表面,根子上还在于他没能得到皇帝的信任。

    作为皇帝近臣,这才是他去职的主因。

    封德彝甚至没有再做什么手脚,其人便已栽倒在地,只不过李破并没有对其人赶尽杀绝的意思。

    随后委其为东莱太守,在冬天到来之前让他出京上任去了。

    按照官场惯例,此为贬斥无疑。

    可宇文士及出京之时并无多少沮丧,因为皇帝私下里见了他一次,并没有斥责他犯下的那些愚蠢的错误,而是令其到东莱造船,并不得声张。

    这是他家的老本行,他的父亲宇文述就曾为杨广建造龙舟,而东莱也正是当年来护儿,沈法兴等人操练水军之处,李破的意思不言自明,他要再次攻打高句丽。

    由于身负皇命,而且还是如此大事,一下便冲淡了惨遭贬斥的味道,宇文士及对皇帝的宽容简直是感激涕零。

    皇帝真是好皇帝,就是那些御史不是玩意……这就是宇文士及出京之时的心理写照。

    朝中套路深,心眼少点的人都会被玩的晕头转向,连敌人是谁都闹不清楚,宇文士及不是第一个,也绝对不是最后一个。

    随后李破便命众人推举门下侍郎人选。

    封德彝和长孙顺德两个老狐狸过了一下招,长孙顺德再次吃了个闷亏,不过也不气馁,准备再次推荐个自己人来给封德彝添堵。

    但这一次情形已有不同,上次举荐宇文士及是李破对他的安抚,这回就没那么便宜了……

第1182章官考

    长孙顺德荐的是高士廉。

    高士廉算是梁国降人,来归未久。

    此人出身渤海高氏洛阳一支,是北齐清河王高岳的孙子,大唐元贞二年随丘和一道降唐,如今任职吏部朗中,同样是吏部侍郎的有力竞争者。

    从长孙顺德举荐的人选来看,他没少费了心思,也深谙皇帝心意,不想在身边再任用关西世阀中人,于是便举荐了高士廉出来。

    不得不说的是,高士廉还是长孙氏的亲家,他是长孙无忌兄妹的舅父,又是洛阳门阀中人,在李破看来,长孙顺德的私心有点过重了些。

    再往深了想想,估计长孙顺德也未必想让高士廉晋门下侍郎之位,只是想在皇帝心目当中留下有高士廉这么一个人的印象而已。

    这些朝堂重臣心眼耍的飞起,李破觉着自己猜的应该**不离十,之前宇文士及掉了链子,若长孙顺德还指望自己举荐的人能够升任门下侍郎之位,那在政治层面就太幼稚了。

    封德彝没什么动静,作为侍中,他基本上失去了提拔自己副手的资格,深谙为官之道的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对此一言不发,显得分外本分。

    吏部荐了些人上来,能得李破青眼的没几个。

    也就孔绍德,张行成,刘洎,还有杜淹,杜楚客叔侄几人,这些人都是新降之人,到了长安没多久,不管他们有何家世,跟关西世族牵扯都不算多。

    孔绍德是孔子后裔,随窦建德入唐,之所以入选并非其他什么,而是他在窦建德那里任职过黄门侍郎,业务应该比较熟练。

    李破稍微琢磨一下就略过了此人,黄门侍郎乃天子近人,其人和窦建德太过亲近,还待察看。

    张行成是河北人,出身中山张氏,在王世充那里任职度支尚书,随王世恽入唐后,先在京兆府任职计吏了一段时间,后转殿中侍御史,蹦着高的升迁。

    轨迹倒很简单,受房玄龄举荐,走的则是元朗的门路,吏部给出的评语很高,德行俱佳,为官清正。

    李破仔细瞧了瞧其人的资历,应该是个可以重用之人,只是他不打算让其人任职门下侍郎,因为他还是比较喜欢言谈有趣,不凭一定之规,懂得进退的人物。

    刘洎则是南阳人氏,萧铣的黄门侍郎,萧铣败亡之时他正在经营领表,和林士弘不住纠缠,在萧铣治下颇有功绩,入朝之后为治书侍御史。

    他和孔绍德很像,之前都曾为黄门侍郎,入唐后又都在侍御史任上,只不过相比孔绍德,李破对这人还是比较感兴趣的,认为是一个不错的人选,毕竟萧铣已经死了嘛。

    而杜淹,杜楚客叔侄则和张行成一样,都是郑国降人。

    杜淹在郑国也是高官,任职吏部尚书,他是京兆杜陵人,关西世族中人无疑,前隋时曾任职御史中丞之职。

    值得一提的是,他还是杜如晦的叔父,与杜如晦不睦已久,在郑国为官时曾诬陷杜氏兄弟,至使杜如晦的兄长被杀,弟弟杜楚客被囚禁。

    对侄儿都如此狠毒,为人上便颇受诟病,郑国降人入唐之后别的人都没怎么样,只是有人参劾杜淹,想要杀他,可见其不受待见。

    此时任职礼部侍郎,因其颇有文名,李破令其参修隋史。

    杜楚客则是杜如晦的弟弟,杜淹的侄儿,他和前面的人都不一样,是中书令萧禹亲自举荐,对其人的评价很高。

    秉性温良,胸怀豁达,熟文事,有谋略,用之可为良辅。

    萧禹很少这么夸赞于人,可见其才。

    李破斟酌一番,在刘洎和杜楚客之间犹豫了一阵,便选了杜楚客。

    不为别的,就因为杜楚客很年轻,门下省的两个高官年岁都已不小,身上长满了心眼,有个年轻人进来也能调和一下。

    当初宇文士及其实也是如此入选,门下省要有点朝气,对其他两个老狐狸也有促进作用,不然那两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过日子,你拿他们也没什么办法。

    其实还是跟两个老狐狸相处的有些乏味了,找个年轻人过来可以时常调戏一下,娱乐娱乐心情。

    不然说实在的,杜楚客的出身就有点不符合李破的期许,还有就是此人是杜如晦的弟弟,杜如晦可是李世民的谋主……

    ……………………

    这次宇文士及的事情闹的有点大,朝野上下吃瓜者无数,都说内外的言官们办成了一件大事,把刚上任没几天的门下侍郎给参倒了。

    让朝臣浮想联翩之余也是颇为警惕,成国夫人府在官员们私下的议论当中也成了碰触不得的禁地。

    高慎倒霉还没几天,一个门下侍郎又因此去职,黯然被贬出京,倒下的都是朝中有数的高官,你说吓不吓人?

    说起来当今皇帝的口味确实很特别啊,对前朝留下的女人很感兴趣?也不尽然,李渊时的嫔妃大多都被赶了出宫,难道说皇帝就喜欢这种偷偷摸摸的感觉?

    好吧,关于皇帝的粉红色传闻已经够多,算不得什么偷偷摸摸,简直就是光明正大的告诉了所有人,此乃吾之禁脔。

    当然了,这还远远够不上荒唐二字,晋末战乱以来的君王们,用他们的实际行动告诉人们,只有你想象不到没有我做不到的事情。

    ……………………

    七月中的时候,豫章太守张善安降而复叛,扬州总管王泽令李道宗率军击之,不久围豫章郡城,张善安再次请降,李道宗不允,未几陷之,杀张善安等叛将。

    辅公拓在江都小动作不断,争权之意渐显。

    奈何杜伏威义子王雄诞回到了江都,加上领有江左水军兵权的阚陵得了义父书信,彻底的投靠了王泽,还有驻军于丹阳的陈凌,王泽也只一封书信过去,他便亲自跑到了江都来拜见上官,丝毫没表现出当年屡拒杜伏威时的骨气。

    这会辅公拓,左游仙等人便没了咒念,江左兵权大部分都已落在扬州总管王泽以及他带来的那些人手中,不然张善安也不会死的那么快。

    所以说他们再要折腾下去的话,很可能要人头不保。

    像左游仙就调头调的很快,眼见形势不妙之下立即转换门庭,跑到王泽面前献媚去了。

    辅公拓也不傻,干脆的把手中的权力一交,并带人启程赶往长安,他要帮着结义兄弟杜伏威建那个什么狗屎的书院去了。

    顺便把两人的家财也都挪到长安去,大家兄弟一场,这回又要搭伴过日子了。

    赶走了这个地头蛇,剩下的人群龙无首,就好打交道多了,就像陈凌,他是前隋旧臣,从贼之后总是格格不入,麾下也颇精锐。

    此时投唐,就很想去长安述职。

    其实都是大势所趋,像张善安这等还想掀起风浪的人,已无法像当年那样得到人们的响应,王泽的日子终于过的有滋有味了起来。

    接下来的操作可想而知,启用江左世族人物,并开始上书请求朝廷派遣官员到江左任职,慢慢消除杜伏威等人在江左的影响力。

    八月间,朝廷诏李道宗为交州总管,令其率军进据交趾,开始收回中原王朝传统势力范围。

    ……………………

    八月间,官员们大多都在为秋收奔忙,经过多方商议,朝中重设司农寺。

    户部阻拦未果,户部尚书苏亶索性举荐户部侍郎窦诞任职司农卿,李破允之,并任李袭志为司农少卿,算是从户部撕下了老大一块职能出来。

    ……………………

    此时关于官员核考的事情也已尘埃落定,等到秋收之后便可施行,由吏部和礼部共同主持,先从京官开始,反正冬天里闲着也是闲着。

    这明显是施行科举制度的前奏,也可以说是一次科举的试水之举,开始的还是有些仓促,弄的京中官场中人比较惊慌,屡屡传出泄露考题,人情往来之类谣言。

    李破不管这些,不论其中利弊如何,他都要稍稍遏制一下凭借裙带关系占据各处官位的现象。

    在考核期间,设置监官,把国子和长安书院的教授们都拉出来,参与到官考试题的制定以及监察舞弊当中来。

    另外就是启动各部监察机构,以及御史台,大理寺等职权部门,对想要在其中挖门盗洞的官员进行严查,一旦查实,立即交大理寺论处。

    今年还只是在京中试行,等到明后两年便会扩展到天下郡县。

    那些没有学识,对自己所处职位没有一点认知,只靠才能或者人情得官的人都将被踢出大唐公务员之列,同时也有为科举官腾出地方的意思在里面。

    明面上的意思则是,要摒除自晋末战乱以来,朝中以及地方官吏良莠不齐,肆意安插私人的官场风气。

    当然了,为照顾大家的情绪,也为了不占用官员们太多的精力,试题都趋于简单,比如说户部的官员们,起码你得四则运算过关吧?你得会查写账目吧?

    工部的官员给你张简单的图纸你得能找出哪里出错了吧?礼部的官员你得知道起码的朝服搭配吧?

    如此种种,其实体现的就是李破关于熟于事者掌其职的思想,而科举制度一旦颁布,差不多也是按照这个思路来的。

第1183章省亲

    晋阳郊外,落叶满地,草木枯黄。

    八月间,北边代州的秋收已经完成,那里的人们一直是半耕半牧的状态。

    代州三郡的马场上,牛羊正肥,战马也来到了膘肥体壮的时节,于是成群的牲畜从北边运送到晋阳,然后再送到南边去。

    晋阳安定了有七八年了,作为南北交通的必经之地,又是并州的腹心所在,眼瞅着日渐繁荣了起来。

    当然了,前年位于晋阳的官署陆续南迁,对晋阳造成了一定的打击,后来北边大利城开通边市,虽说规模一直不算很大,却也促进了并代两州的商业。

    朝廷的商队都会途径晋阳,雁门,马邑等处去到塞外,随着天下平定下来,可以用于交易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其实和突厥交易的主要商品还是那么几样,酒水,布匹,以及专供突厥贵族使用的糖,细盐,还有一些精美的织物,器具等等。

    换回来的多数都是牛羊,皮毛,药材等等,总体来说,如今和突厥人边易获利不大,更像是两国交好的一种证明。

    近两年因为很多原因,突厥贵族们胆子开始大了起来,陆续派人到晋阳来采购一些他们看的上眼的货物,大唐的商人们也很愿意在晋阳跟他们贸易,让晋阳的商业氛围更加浓厚了起来。

    大家现在就平和了许多,因为大唐既没有向突厥称臣,突厥人也没有再称大唐天子为什么圣可汗或者天可汗之类。、

    两家无分高下,那就要平等交往,到了大利城听突厥人的,来到晋阳自然就听唐人的,于是大家就都少了几许火气。

    ………………

    受时代所限,此时再繁荣的商业环境也无法跟后来相比,只不过道理是相通的,商业会带动地方的繁荣,晋阳现在便受惠于此,比李破在时还要繁盛几分。

    正值秋高气爽之时,一大群人来到了晋阳郊外的晋阳书院。

    晋阳书院是六月间开始筹建,七月中动工,今年看上去是不成了,只能挖上几个坑,此时书院选址之上连工地都算不上。

    这里位于晋阳宫后方,地方是很不错的。

    王琦在众人簇拥当中绕着这里漫步走了半晌,觉着没什么好看的,这时她也就体会到了皇帝的意思,还真就是让她过来瞧一瞧,以表朝廷重视之意。

    陪着她一道前来的人很多。

    新任并州总管王庆,还有新晋并州总管府长史褚亮,以及他的儿子晋阳令褚遂良,王氏子弟来的好几个,为首的是王氏家老王鹤。

    他是扶风长公主李春的老师,之外他的弟子当中还有王通,王绩这样的文坛大家,自己虽然不太行,可弟子很牛,于是也就在垂老之年成了王氏的中流砥柱。

    之前还有人因他纳妾之事多嘴多舌,如今看来是没人敢再跟他老人家龇牙咧嘴了。

    除了晋阳官佐,王氏中人外,还有几位女眷都聚在王琦的身边,都是王氏亲眷,她们叽叽喳喳的低声私语,弄的男人们都离的远了些。

    让那些想向王昭仪献媚的人都很气愤,心里都在咒骂王氏中人大包大揽……

    ……………………

    王琦来到晋地之后,参加了两场丧事。

    也算是回乡省亲,宫中嫔妃出行,一路上在晋地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王琦享受着诸般尊荣之余,终于找到了衣锦还乡的感觉。

    尤其是回到王世族中,众星捧月,所有人都对她毕恭毕敬。

    不过和之前的料想差不多,家老们一个个老气横秋,以长辈自居者不是一个两个,多年过去,那些想要有所作为的年轻人都随王泽离开了老宅。

    于是王氏主宅中的暮气好像又深重了几分,一些人在她面前自说自话,很是惹人厌烦,请托的说辞花样翻新也就罢了,还有人规劝她要恪守身份,不要在晋阳过于张扬,以免失了礼仪。

    反正面目可憎者多,还有那不知所谓之人,竟然说起了王泽率人去了长安,那么王氏阀主之位也该交卸下来了,不如由王琦主持,让族中之人来推选阀主。

    王琦直想呸他一脸,王泽那是她的父亲,不说她有没有那个威望和权力召集王氏族人更换阀主,就说哪有女儿这么祸害父亲的道理?

    可以说,给她的感觉就是王氏和这座城池已经背道而驰,作为皇帝龙兴之处的晋阳有蒸蒸日上之势,而晋阳王氏一族却已日薄西山。

    在各处为官的王氏子弟都不很情愿回到主宅,究其根由其实还是出在主宅的人们身上。

    既然情势如此,王琦也就不管那么多了,倒也没按照皇帝吩咐的那样,对冒犯于她的人疾言厉色,或是干脆杀上几个来威慑他人。

    因为那没有必要,也不合她的性情,而且她不打算在这里久留,她在宫中早已站稳脚跟,不需要来自晋阳王氏的支持,所以不必在族中立威,以获得族人的敬畏。

    这些天族人在她面前说的话,大多都被她当做了耳旁风。

    回到晋阳之后,先是给祖父王丛送丧,接见晋阳官员,然后便四处浏览,这里毕竟是她的故乡,虽然才离开了两年,却已经好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一样。

    乡情即起,加上不愿再听王氏家老们的唠叨,于是她便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于众人陪同之下四处浏览。

    她第一次走进了王氏祠堂,给王氏祖宗们上了一炷香。

    她去看了看自小居住的楼台庭院,那里被族人们照看的很好,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都还是旧时模样,她居住的小楼也还空着,就算曾经有人住进去过,现在估计也搬了出来。

    她还特意去瞧了瞧那颗墙外的老树,郁郁葱葱的和当年没什么两样,就是周围扎紧了篱笆,不再让人靠近了。

    想起当年她与墙外之人的相互调侃和争辩,王琦不由笑了起来,那时她还说老树能荫庇后人,如今可好,谁还敢在它身下纳凉?

    她还去了当初的汉王府,如今已成为了并州总管府治所,陈孝意显然没有顾忌那么多,依旧让它发挥着官署的职能,就是把当初皇帝和皇后的居所封了起来,其他一切照旧。

    陈孝意真是一个好官,王琦转了一圈不由想着……

    之后她又去晋阳行宫转了转,那里更加破败了几分,只是能够如此光明正大的游览行宫,让她很是高兴,她自小就一直想入行宫瞧瞧,却一直没有机会,这次却是了了一桩心愿。

    随行陪同的是晋阳令褚遂良和晋阳宫监裴寂,这一老一小都是李渊降人。

    褚遂良先且不说,裴寂回到晋阳之后求复为晋阳宫监,那会陈孝意还没有辞归,也没怎么刁难便允其所请。

    嗯,老天爷明显跟裴寂这厮开了个玩笑,兜兜转转近十载,他又回到了原点,只是再没有谁跟他饮酒作乐,醉了便溜进行宫耍子了。

    在经历过朝中的勾心斗角,仕途的大起大落之后,他和很多被贬斥的高官一样,迅速的枯槁了下来,即便是不通相术的人看到他,也能知道他已时日无多。

    倒是褚遂良正当盛年,精力弥漫,野心勃勃的想要再做出一番事业出来,殷勤的领着王琦在晋阳行宫中走动了一圈,不时探问一下王昭仪的饮食起居,从中寻找着可资利用的地方。

    哪怕王琦稍微露出些不满意的地方,他作为晋阳令,再加上父亲刚刚升任并州总管府长史,所以他很有信心为昭仪分忧解难。

    如今他也正在谋取晋阳书院祭酒一职,别看权力上没法跟晋阳令相比,可他敏感的注意到,这和科举大事紧密相关,做的好了,再转任他职时定然有所助力。

    离开晋阳行宫之时,王琦貌似无意的说了一句,“这里荒废太过,至尊若是重临此间那怎么成呢?还是要修缮一下为好。”

    褚遂良转了转眼珠立即附和,“贵人说的是啊,可如今天下百废待兴,想要修缮宫室不免让人为难……

    近来听闻至尊要与突厥要与会盟,也不知真假,若是真的……臣愿上书,在修建书院之余,把行宫的殿宇也修一下,不知贵人以为如何?”

    一直神游物外的裴寂看向褚遂良,嘴角露出些笑意,蕴出了几许讥讽,这人年纪轻轻,口气却是不小,说话间也多功利,和当年的刘文静倒是很像呢。

    王琦也小小诧异了一下,估计和裴寂的感觉差不多,都认为此人的口气大了些,不过转念间又想起此人的父亲是褚亮,便也释然。

    而其提议倒也不错,点了点头,轻飘飘的道了一句,“褚令君有心了。”

    ……………………

    之后的日子里,王琦不再四处游逛。

    七月下旬的时候晋阳的气氛紧张了起来,想要出塞的商队都被截在了晋阳,左御卫大将军王智辩率军来到晋阳,未做久留,便又启程去了雁门。

    隐约的战争气息影响到了王琦的心情……

    今日王琦出城,是完成李破交给她的最后一件任务,到晋阳书院来看看,之后她便要启程南返了……

第1184章忠告

    王琦归心似箭。

    她作为九嫔之首,又受皇帝,皇后宠信,丝毫没有什么一入宫门深似海的怨叹,反而觉得比当初在家中,或者是汉王府时都要自由自在的多。

    这无疑是权力所带来的变化,而宫廷就是权力的根源所在,离开了那里,她将一无所有,可以说此次出行让她感受良多。

    当然了,走之前她还要邀请堂兄来坐一坐。

    …………………………

    王庆不是自己独自前来,而请了太原郡太守王禄一道。

    “多年未归,这里还是老样子啊。”

    漫步在主宅的庭院之间,王庆感慨了一声。

    王禄笑了笑,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顺着话音便道:“叔伯们执掌王氏,循的向来是以不变而应万变之策,不管外间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

    我记得少时与同族兄弟在西园读书时种下了一颗樟木,相约功成名就之时再来相聚,前些时来此为伯父奔丧,我还去瞅了瞅,樟木已然长成,可西园为学童子却已稀疏,读的王氏家训也还一如当年。

    变与不变……还真说不太好。”

    他说的也不是什么好话,树已长成,人才却已凋零,对于王氏这样的名门望族而言,是极低的评语。

    而且此语还是来自主枝族人,就更具讽刺意味。

    两人说的都很委婉,旁边陪着他们的王氏中人也只赔笑,不管听懂听不懂的人都只当听不懂这些弦外之音了。

    说起来晋阳王氏现在的名望并不算小,扬州总管王泽,并州总管王庆,左御卫大将军王智辩,太原太守王禄等都是正经的王氏中人。

    王通虽殁,却是真正的文坛大宗,佳号文中子,为天下文人所敬,更是前隋时期兴儒复礼学派的中流砥柱般的人物。

    他所著的续书,续诗,元经,赞易,礼经,乐论等,都可以说是儒家经义的瑰宝之作,可惜的是在隋末战乱中多有失传。

    后来他的弟子姚义,薛收等人仿照孔子门人,著文中子说一书,记其与弟子问答,成书之后送交长安藏于观文殿中,后转长安书院。

    王通在当世文坛地位之尊崇由此可见一斑,后人更将其列入诸子百家之五子之一,也肯定了其对儒学之贡献。

    王通的弟弟王绩也了不得,虽然嗜酒如命,但其人在诗赋之上的造诣已渐渐得到文人们的认可,他所做的山水田园诗,格式严谨,韵律悠扬,有鸾凤群飞,忽逢野鹿之趣美。

    如今他重回长安,领门下待诏之职,其实不涉俗务,主要业务就是蹭酒喝,待着没事了便去秘书监和温彦弘等人一起修订隋史。

    以上都乃王氏中人,或有大名流传于世,或位高权重,当世大阀能有这般声势的并不多见,他们也变相的再次坐实了晋阳王氏天下名门,衣冠之族的名声。

    可尴尬的地方在于,这些人纷纷自立门户,对晋阳主枝的不满溢于言表。

    比如说王氏相继邀请太原太守王禄,并州总管王庆回到主宅居停,都被他们毫不犹豫的先后拒绝。

    给王丛治丧也很不尽心,像王泽,王智辩,王绩等人根本没有赶回来。

    王氏中人重礼,觉得脸面上有点过不去,更增了主枝和旁支间的隔阂,并州总管王庆和太原太守王禄入府,家老们都躲着没来见面,颇有轻慢之意,想来是想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可他们也未好好琢磨一下,王氏既然重视礼节,如今却慢待族中高官,岂不失了分寸?

    王庆和王禄倒没觉得有什么,他们也不愿意见那些唠唠叨叨的王氏家老,正好求个耳边清闲。

    王氏主宅对于他们来说都不算陌生,溜达着便奔了王氏正厅,不过陪同之人笑着引他们去了偏厅。

    王庆和王禄相视之下都有些讶然,王氏这些人吃饱了撑的吧?昭仪在此间会客,见的还都是并州高官,竟然连正厅都不给用一用吗?

    王庆不由失笑,看来在他掌管并州大事期间,要让一些人知道知道,他王庆可不是当年那个任由族中安排的后生小子了,慢待他一次,就要有人丢官罢职,第二次,就得有人人头落地。

    王禄的神色也不太好看,不过他在太原任职多年,对王氏族中的事情比王庆要熟悉的多,是谁在其中捣鬼他自然清楚。

    想的就是过后要窜叨一下族人,把那几个总是没事找事的老家伙给换了。

    ……………………

    到了偏厅,王琦已在厅中等候多时,两人入来立即施以臣下之礼,王琦回礼,分宾主落座,王氏陪同之人则都被挡在了厅堂之外。

    也不用寒暄,王琦道:“叔父,大兄公务繁忙,我也就不客套了,近日即要启程回京,临行之前有些话要说于两位知晓,其中若有不当之处,两位也莫要怪我。”

    两人齐齐点头,王庆道:“咱们都不是外人,昭仪有何指点,咱们都会洗耳恭听。”

    王琦笑笑道:“咱们都是亲族,自然不是外人,我回来也只几天,王氏之中的是是非非却已听闻不少,所以临走之前就此要说上几句。

    两位主政一方,又是在晋阳这样的地方,行事之间更要谨慎,有陈公在前,你们要多做仿效,千万莫以私情而害公义,不然必定累人累己,于王氏之名也是有害无益。”

    这话对于王庆两人来说有些多余,可他们也没想到王琦会以此事作为开头,而且还如此的直言不讳,看来对王氏族人已是极为不满?

    王禄不安的动了动身子,嘴上却毫不犹豫的道:“昭仪尽管放心,俺在太原多年,晓得其中分寸。”

    王庆没开口,心说这话估计要反着来听,以私情而害公义,他王庆对主枝怨望颇深,若借机报复的话是不是也在此列?

    这等忠告之言看来是针对他来说的,沉吟片刻,抬头时正对上堂妹的目光,王庆轻轻颔首,表示自己也晓得了。

    王琦便也接着道:“还有就是晋阳书院,建的有些慢了……两位要再上心一些,之后多募一些晋地贤达入内,此事做的好了,至尊一定会很高兴的。”

第1185章谈论

    王庆和王禄想听到的就是这样的一些话语。

    王琦身份特殊,出京之前一定会得到一些嘱咐,还有就是她是宫中的贵人,后宫有数的女官,消息灵通之下已经可以影响外朝的官员们。

    能和她对坐交谈,是官员们梦寐以求的机会,也许轻飘飘一句话,就能改变官员们的命运。

    就像现在短短一句话当中,信息就非常的丰富。

    晋阳书院是陈孝意上请所建,谈不上建的很慢,因为长安那边允建晋阳书院的文书到达晋阳也才两个月,加上陈孝意辞归,并州总管府长史薛收病殁,纷纷扰扰间,能把晋阳书院的选址之事定下来,已属不易,肯定不会像建长安书院那么快法。

    而皇帝比较关注晋阳书院的建设问题,对于王庆来说并不新鲜。

    之前他虽然常年在外,可毕竟是兵部尚书,朝中的消息多数瞒不过他,还有就是临出京之前,陛辞之时皇帝也给他说过此事。

    晋阳书院的作用和重要性在他心中尽都有数。

    但对于王禄来说就不一样了,他知道晋阳书院是仿照长安书院设立,但其中到底有何意味却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还以为是陈孝意辞归之前请建晋阳书院,一来是讨皇帝高兴,二来也是想给自己添点光彩,在晋阳留下点名声什么的。

    嗯,这就是地方守臣和朝官的区别,地方上的官员不论官职如何,政治敏感性都和京官无法相比,要不怎么说朝中有人好做官呢。

    比如说科举改制之事在晋阳已经讨论多时,晋阳官场中人无有不知,但是能将晋阳书院与科举选才联系在一起的就屈指可数。

    哪像长安那边,长安书院也才刚刚开建,朝臣们就已经听到了不少风声,有些人更是直言不讳的说,重开科举就在眼前。

    ……………………

    怨不得要去晋阳书院的选址之处观瞧一番,还以为是特意给陈公一个面子,原来竟是如此重要,于是王禄默默的在心里给晋阳书院加了个优先级。

    作为太原郡守,他在此事上是有发言权的。

    不过王庆先道:“招纳晋地贤才……当年李渊为太原留守,走时就是众人依附,后来至尊南向长安之时,带走的也都是晋地之精华,哪里还有许多贤才可用?

    颜相时等不日即将到来晋阳,臣可还想着上书请至尊再派些人过来呢。”

    王禄一看他在诉苦,也点头附和道:“总管说的是啊,比如吾等这些留守之人,便是在为至尊看守家业,像薛伯褒那样的贤能之辈,真的殁一个少一个,若臣能去长安,肯定要问一问至尊,还记不记得故土,岂能得有天下便不分亲疏彼此?”

    这话说的不很恭敬,但在座的其他两位却都笑了起来。

    皇帝起兵在云内,可在世人眼中,皇帝的龙兴之处肯定是在晋阳,所以并代两州的人们都视皇帝为自己人。

    两边的人一旦遇到,就此争吵起来的故事已不知凡几,比如说从代州那边过来晋阳任职的官员们,就像王禄,和并州的官佐们饮酒,总要为此争辩上几句,不然大家都会觉着少了点什么似的。

    而王庆说的其实也是实情,不论李渊还是李破,他们南下长安的时候都带走了很多人,那些人各个才干非凡,说一句晋地之精华真不为过。

    而且晋地也非文风鼎盛之地,走了那么多的贤能之人,后辈们却还没有跟上,此时正是青黄不接之时,想要引晋地人才入晋阳书院,那不止是浪费,而且之后也无法像长安书院一般很快的让晋阳书院扬名于世。

    王琦也知道,眼前这两位所言并非是说给自己听的,便也笑道:“我可没有叔父,大兄这样的见识,也只这么一说。

    可养育贤才之事至尊极为重视,两位可要上心一些,至于是引他方鸾凤来栖梧桐,还是自取清泉而溉沃土,就是两位所要抉择之事了。

    我也是晋人,自小生于晋阳,所以只想着能做一些于乡人有益之事,我以为眼光要存于长远,切莫为求富贵而行急功近利之举。

    这点小小的心意还望两位能细加考量一番。

    如今天下已平,不分彼此的事情至尊肯定要多做一些,以安天下官民之心,咱们这里以后吃了亏,可莫要叫冤,毕竟自家人有些时候是要吃些亏的。”

    这话说的很是大气,不像出自女子妇人之口,王庆和王禄稍稍对视,大致上都是一个心思,南园之主果然名不虚传。

    当年王琦少时,自号南园主人,扬名于晋阳城中,如今记得的人已不多,可作为王氏中人,关于王昭仪的一切,都属基本常识。

    也是因为性情所致,王琦对筹建晋阳书院的事情很感兴趣。

    她对长安书院本就很是向往,可身份所限,不好过去游览,主要怕招惹是非,倒是李春带着阿史那天香,王贞两个曾到那里游玩过几次,让王琦很是羡慕。

    但那几位太跳了,王琦等闲不会跟她们厮混于一处,不然挨上几拳,或被踢上几脚,王琦可受不了这个。

    …………………………

    其他两人为官已久,早已练就了一身耳聪目明心亮的本事,稍一对答便发觉王琦对此颇为关注,再想想关于王昭仪的简历,两人便在此事上耗起了工夫。

    正好王禄对书院之事也不甚了了,倒是王庆曾去长安书院考察过几次,对此很是熟悉。

    于是他便将国子和长安书院拿出来进行了一番比对,最后得出结论,两者现在大致上看不出太大的差异,但将来就说不准了。

    两者间的不同之处主要表现在国子历来就是各朝最高学府,同时也是贵族们的禁脔,里面进学的多是勋旧,大阀之后,家世稍微差一点的连边你都别想沾上,甚至有皇室入读国子的先例。

    而文皇帝杨坚在少年时也曾入读国子,李渊也是如此,由此可见国子之地位。

    长安书院则不同,他招收的是一些童子,虽说其中也不乏门户高峻之人,但大部分还是庶族子弟,类似于当年文皇帝杨坚办学时的情景。

    那其中之意味也就非常清晰了,当年文皇帝为何办学?那还用多说吗?

    王庆稍稍说了几句便不涉于此,主要是顺着王琦的兴趣,从书院招纳教授,以及书院的科目等事上,又说到了如今晋地的人才上面。

    他作为并州总管,此时已具备品评人物的资格,晋地俊秀之人在他和王禄口中一一道来,王琦津津有味的听着,丝毫不觉厌烦。

    然后话题就又转到了即将来到晋阳的颜相时等人身上。

    颜相时祖籍山东,在山东才俊凋零的今日,颜氏兄弟也算是山东世族的代表人物。

    他的祖父是北齐黄门侍郎,大儒颜之推,他们兄弟三人皆有文名。

    其兄颜师古为散骑常侍,皇子师,常伴君侧,颇得信用。

    其弟颜勤礼如今为著作佐郎,正在修订隋史。

    相比之下颜相时有点惨,他跟秦王李世民走的太近,所以受了一定的牵累,只能在长安书院中教授学生,修身养性。

    如今以他为首来晋阳,辅佐王庆建设晋阳书院,来意不问自明,估计是眼瞅着在京城不得施展,便另辟蹊径,来晋阳书院任职书院祭酒的。

    说起长安书院来,王庆也是感慨,长安书院建了才不到两载,有了不小的名声不说,里面也是人才济济。

    很多不得志的人扎堆往里钻,所谓的不得志,其实多数是与李渊父子有所牵连,位置不高,却为人幕僚,知晓机密。

    这样的人晋阳也有,比如说褚亮,褚遂良父子。

    朝代更迭,他们是最需要担心的一些人,褚亮父子干脆的离京出走,不能走的人则在长安书院建成之后托庇于其中,蛰伏以图再仕。

    而各处书院陆续设立,则给了他们一个难得的机会。

    ……………………

    说了许多,偏题已远,王琦甚至还吟了一首皇帝作的诗,其他两人自然是大加赞赏,马屁拍的极其响亮,算是稍稍给皇帝扬了扬大名。

    其实对于这些官场中人来说,皇帝作的诗词好不好都无所谓,即便是来上一句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他们照旧甘之如饴,就是拍马屁的时候得费些心思而已。

    现在就省事的多,皇帝作的诗确实是好,那拍起马屁来就轻松的多了,王庆还把皇帝私访长安书院的诗又拽出来好一顿点赞,以做迎合。

    实际上,凡是有所作为的官员们都不会认为皇帝诗才了得是一件好事,皇帝的职责就明晃晃的摆在那里,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扩展疆土,令外邦来朝才是帝王事业。

    若是你弄的天下沸腾,官民怨声载道,外敌年年入寇,你诗才再好,又能顶什么用呢?还不是得落个身死国灭,万人唾骂的下场?

    所以说,这只能是锦上添花之事,朝臣高官们心里有数,即便是李破自己,其实也有谱着呢,不然这么多年下来,也不至于就抄那么几首出来传于众人之口。

第1186章老臣

    “前些时我去了一趟行宫,那里荒废了也有些年了吧?”

    王琦此次北来,李破交给她的任务也就这些,都不算为难,正好拿来结尾。

    因为和两人说话起了谈兴,便多说两句而已。

    这个王禄最清楚,想了想便回道:“自大业十一年,杨广幸汾阳宫,后被围雁门,北来和南归之时都曾在行宫停留,至今已有十余年矣。

    倒是萧夫人南归时,在行宫住了一段时日,但也没有怎么修缮过,确实荒废的差不多了。”

    王庆接着道:“至尊可是有重修晋阳宫城之意?至尊若与突厥可汗会盟,定要率众北巡,那驻足之处确实要整饬一番才成啊。”

    王禄再次点头附和,突厥使者来来往往都要经过晋阳,会盟之事在他这里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可为难之处在于,天下刚刚安定下来,各地残破有目共睹,冒然修建宫室,恐与天子名声不利吧?”

    两人不愧是都姓王,说话间配合的还真不错。

    他们最怕的其实是让他们上书请修晋阳行宫,那样一来定会遭到朝中御史的弹劾,即便是身负皇命,结果如何也很难预料。

    每次修建宫室都有这样的戏码上演,可见人们对此的反感,而经过杨坚父子喜欢大搞工程的一番磋磨,不论官员还是百姓对此的警惕都又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李渊当政时期,就修了些宫殿,反对的人不是一个两个,到了如今也还有人拿这个来说事。

    而当年的杨文干谋反一案,除了太子李建成和秦王李世民兄弟的党争之外,其中未尝没有有人觉得杨文干为李渊修建宫室,实属佞臣的原因在里面,不然杨文干也不会死的那么干脆。

    所以说此时看似闲聊,可王庆和王禄的心已经提了起来,这不光是涉及到帝王的名声,对他们自己也将产生很大的影响。

    王琦没想那么多,她只能算是传话之人,只是有些话她自觉应该说的清楚一些。

    “你们都是从龙之臣,应该知晓至尊向来爱民如子,入长安之后也不尚奢华,厉行节俭,今有修缮宫宇之意,非是为了享乐,而是江山社稷所需。

    你们身为臣下,异日迎至尊于晋阳,难道想让至尊和群臣驻于官署,或者停于郊外,来个风餐露宿不成?”

    话语当中透出了些严厉,终是在最后露出了宫中贵人的些许威势,其实主要还是因为去晋阳宫时听到了晋阳令褚遂良的一番话。

    她心中已认为是可行之策,再与王庆两人交谈,见他们有为难之色流露,却不愿想一想有什么办法把事情办下来,分明是有推诿之意……

    所以不免就想,难道一个太守,一个总管,才能之上竟然还不如一个小小的晋阳令?

    而且她跟随在李破身边日久,不知不觉间便被李破那种办法总比困难多的思维给影响到了。

    于是便也觉得世上之事没有什么难不难的,只看你愿不愿意去做,不得不说,李破这种迎难而上的精神确实不是什么人都能具有的。

    王庆两人皆都默然无语,半晌王禄才硬着头皮道:“此事所涉不小,还请昭仪容俺与总管回去与人商议一下再做定夺如何?”

    王琦神色缓和下来,想要就此说一说,不过话到嘴边看了看两人却只轻轻点头道:“正该如此,不过此事倒也不急,本宫启程在即,就不听什么结果了。

    这些事我也只是私下里跟你们说一说,你们自己掂量便是,回京之后,我只是宫中的昭仪,再回晋阳也不知是什么年月的事情了,还请两位各自珍重。”

    谈话到此也就结束了,王庆两人知机辞出,他们都担上了些心事,只不过对他们而言也不算什么。

    王琦最后说的话有些冷淡,还夹杂着些伤感,两人都没当回事。

    王琦说的不错,她只是宫中的昭仪,不论好恶其实对地方上的官员影响都不大,而且大家还都是王氏族人,就更不用担心王昭仪回京之后会吹什么枕头风。

    王琦则兴致已尽,多了些离情别绪出来,来之前她不愿意来,走之前她又有点不愿意走了,乡土之情就是这么难说。

    离开偏厅之时,她对晋阳王氏那些顽固的老人们也是怨念颇深,心说有这些人执掌王氏,以后她还怎么回来?

    回去之后得修书一封给父亲,长安王氏应该光明正大的立起门户来了,那样的话首先便是要交卸王氏主枝阀主一职,也不知父亲愿不愿意?

    她也是满腹心事的回到居处,便吩咐人开始准备行装,王氏的人听到消息,陆续过来探问,王琦耐心的一一应付。

    当然了,她走之前还要去拜访一下前并州总管陈孝意,并向其辞行。

    陈孝意是并代两州的一尊大神,如非年迈,他应该是大唐第一任首辅,如今一直留在晋阳,为皇帝看管家业,在并代两州的影响力无人能及。

    皇帝向来念旧,临走之前特意嘱咐王琦探望一下陈孝意,殷殷之情溢于言表,甚至这事还在其他诸事之前,可见皇帝对其人的看重。

    如今能与之相比的恐怕也就只有何稠一人而已了。

    王琦在心里默默的再次给皇帝顾念旧情点了个赞,如果李破有系统随身的话,估计能得不少好处。

    王琦来到晋阳之后,东游西逛间已去陈孝意府上拜见了两次。

    陈孝意身体还成,精神头也还不错,与何稠相类,都是世间少见的高寿之人,但他不如何稠的地方有明显。

    那就是亲族,人家何稠子孙满堂,就算子弟不争气可还能看得见人影,但陈孝意的家人留在洛阳,如今皆已蒙难。

    他的家族在河东,不是什么大家族,河东战乱的时候或亡于战乱,或逃走无踪,李破扫平晋地之后陈孝意派人寻找过一番,最后只找到一对母子,如今被陈孝意养在府中。

    亲族凋零至此,你说让老人家情何以堪?

第1187章回京

    八月十五,中秋。

    秋夕之节始于何时已不可考,多数是上古时期人们对月而拜,存留下来后变成了时人的节日。

    秦汉之时,都不怎么流行,只能算是地方性的节日,尤其是北方人,很多人只记得秋分,不知有中秋节之说。

    直到晋末,隋初,南北屡屡交汇碰撞,中秋节在北方也开始流行了起来。

    到了大唐立国之时,长安左近的百姓们每逢中秋便都对月而拜,求的是阖家团圆,还有就是老人安康,仓储丰盈之类。

    长安朝中也有些人上请皇帝,想要借此祭祀一番,毕竟今年年景比去年要强的多,而且天下终于太平了,祭祀活动应该陆续都搞起来。

    李破则无动于衷,他的心里话是,天下都这个鬼样子了,还祭祀个屁啊,冬天即将来临,很多人过冬都是个问题,哪来的什么丰年?

    还有就是秋狩这种关西人家最喜欢的活动,一般都会安排在秋收以后进行,地点嘛,也都是在皇家猎苑当中。

    那里的动物已经几年没被人骚扰过了,之前李渊的百兽宴倒是把那里祸害的够呛,李破则成为了动物们的救世主,当他领有河东的时候,李渊就有些食不下咽,于是猎苑中的很多动物便逃过了劫难。

    休养生息了几年,据说那里草木丰盈,猎物多的让人眼馋。

    可除了领有皇命能随意进出猎苑的吴王李伏威以及扶风郡长公主李春曾进去过几次之外,就再没人能过去试试身手,让年轻而躁动的关西子弟们颇有怨言。

    李破对射猎倒也不是没有兴趣,这年月娱乐活动太少,政务又如此繁重,时不时纵马疾驰,张弓搭箭,确实对身心健康有益。

    但话说回来了,让他带着一群人,向天上射出一箭必定有雕儿掉下来,往草里射上一箭,不定就有白鹿哀哀而鸣,一群人便围上来谄词如涌,那还有什么趣味?

    而且还有些年轻人要在他面前展示武功,来回的晃悠,在他这个老人家面前彰显自己的青春和强健,他娘的……李破是想想就糟心。

    所以今年的秋狩活动又是无疾而终,秋祭的请求也被驳回。

    这一下皇帝的意思就比较明显了,于是一切的娱乐活动尽都偃旗息鼓,八月十五的长安就显得比较冷清。

    百姓们热情稍减,晚上都躲在家中悄悄的拜祭一下祖宗,一家人聚在一处吃上几块圆饼,文人雅士们饮上几杯,对月吟哦一下也就完了。

    而八月中旬,秋收已近尾声。

    李破瞧了瞧户部送上来的表章,今年的秋获比去年肯定要强上许多,因为去年时除了河北,天下其实就已经算是初初都平定了下来。

    没有了战乱影响,今年的收获自然就要比往年多。

    尤其是蜀中,即便还有蛮族作乱,但在蜀中官员的加力整饬之下,粮产节节攀升,不但能维持各路大军所需,而且还有许多结余。

    之外丝绸和茶叶的产量开始迅速恢复,正在成为国库的主要财源。

    接下来的几年,朝廷将继续推行各种激励政策,情况肯定会越来越好。

    还有就是李破正在命人寻找禾粟之外的高产作物,稻米已经成为备选之一,明年肯定要在江左,巴蜀等地试着种植一批。

    其中最为重要的是棉花,后来已经大面积普及的棉花到底是从何时何处传入中原李破也不太清楚,可其作用李破就太明白了。

    马邑和辽东的冬天是如何的严酷他都亲身体验过,当时他不是一次两次的在想着要是有棉衣御寒,大家也不会如此艰难,必定也会少死上很多人。

    过去是没条件去寻找,如今进了长安,扫平了诸侯,找寻棉花作物的事情也就提上了日程。

    这事看上去就很难办,因为此时棉之一字还是一个绵字,代表的是一种丝织物,只凭这一点,想在中原找到棉花实物的想法就有点不靠谱。

    当然了,以他这副五谷不分的样子想给人描述清楚到底在寻找什么作物真的很困难,军情司的人很快就找来了红锦,一种如今制作枕头的填充物。

    李破听了人的介绍,又仔细看了看实物,终于确定这不是自己要找的东西,于是令人继续探寻。

    之外又让中书发下诏令,命天下官员都留意此事。

    可封建王朝就是有这一点好处,皇帝刻意吩咐的事情,必能穷天下之力而成之。

    所以到了今年八月间就有了消息,太常寺少卿李袭志觐见时跟李破说,他好像在岭南见过此物,长势低矮,如同灌丛,一旦成熟便顶着白头。

    岭南之人将之称之为花,种于庭院之中观赏,并呼其为白叠子(阿草胡乱编的,不要对号入座)。

    至于这东西的由来,李袭志也没怎么注意过,应该是从更南边的地方传过来的。

    李破大喜,随即便诏李袭志为岭南安抚大使,派他去岭南把实物带回来看看。

    李袭志自然不很情愿,更后悔自己在皇帝面前多嘴,他认为这是皇帝的猎奇之举,他若是去寻来献上于御前,那他李袭志成什么人了?和那些征选秀女的阉人有何分别?

    不过即便他不乐意,在皇帝诏令面前也不敢有所挣扎,不得不回去准备行装……

    当然了,他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回老家看看,官员们的任期一般都在三年,他能预感到自己在太常寺少卿的位置上待上一任,应该另有任用。

    最可能的就是回去岭南为官,这个意思在皇帝召见他之初就表达的很明显了。

    只是大唐立国之初,人事上的变换比较频繁,有的人升迁之速是承平时节的人们所无法想象的。

    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在当世来说不是一句空话,因为官员架构还正在搭建之中,远远未到稳定下来的时候,官员们的任期也就流于形式。

    ……………………

    八月十五,程知节风尘仆仆的赶回了长安。

    看着繁华的长安街市,程大胡子热泪盈眶。

    他用了一天就从张掖去到了姑臧,只在姑臧待了三天,和范文进,张伦等人见了见,又紧着和徐世绩套了套近乎,他就以回京复命为由,率人离开姑臧,只用了两天便从姑臧回到了长安。

    一路之上可谓是风餐露宿,披星赶月。

    西北那鬼地方他真的是一刻也不想多待了,从姑臧到敦煌那一路上的风沙几乎吹走了他所有的雄心壮志,差点连他的魂都给吹没了。

    他是去年十月离开长安去的姑臧,这一去就是一载,在河西那恶劣的环境当中,每天晚上他都能梦见在长安中的舒适生活。

    在长安他跟狐朋狗友们整日里交杯换盏,称兄道弟,攒够了银钱就去青楼耍乐一番,回到家中婆娘会跟他嘘寒问暖,小崽子绕膝承欢,比他在河南洛阳的时候过的还要舒服。

    回来就不走了,程大胡子咬牙切齿的发着誓。

    只不过他也不想想,这些年他发的誓还少了?瓦岗入伙的时候,大家都嚷嚷着要同生共死,结果呢,如今他程大胡子还活的好好的,其他人却都去到地下继续称兄道弟去了。

    ………………………

    先是回到家中梳洗一番,把自己弄的像点人样,也不用过头,他要让人看看他程大胡子这一趟劳苦功高,总要留下些痕迹来彰显于人。

    当然了,也不用太过刻意,万里之行,又是河西那样的鬼地方,就算他扒一层皮下来,也去不掉河西留给他的纪念。

    不管家中婆娘孩子的喜出望外再加哭哭啼啼,程大胡子立即去千牛备身府报备。

    他是钦命远行,所以不用去跟兵部等衙门打交道,可以直接入宫见驾复命,正好赶上的还是八月十五这样的一个日子,他觉着应该能在宫里混顿饭吃。

    虽然和皇帝相处总让他有心惊肉跳之感,每次皇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都会让他感觉对方又在打他什么主意,但他程知节为人就是这么倔强,不信邪……

    ………………………

    李破正在太极殿中处置公务,中秋节对他而言几乎没有任何的影响,只是晚间他要宴请一下臣下。

    八月十五对于朝堂来说其实是个分界点,秋收基本结束,天气渐转寒凉,冬天就快到了,而到了天寒地冻的冬天,朝中会进入清闲时期,今年赏功的事情也将就此开始。

    在这个时候给朝臣们鼓鼓劲,让他们在冬天里活跃一些,显然是皇帝的本职工作。

    听说程知节回来了,就在殿外等待召见,李破还有点惊讶。

    当然了,这也并不算意外,前天他刚见过了阿史那泥孰,交谈一番之后让他觉着西突厥人很有意思。

    好像每搁上几年就要闹上这么一出,而他们对大唐抱有的态度也很奇妙,他们出逃的时候总是愿意把中原当做目的地。

    求得对方庇护的心意很是诚恳,突厥王庭那边也闹内讧,可除了阿史那染干之外,其他人宁肯被杀也不愿意流亡中原。

    这应该是心态上的问题,突厥王庭比较强盛,西突厥要弱小的多,于是与中原王朝结盟共抗突厥王庭就成了西突厥王族的既定策略。

第1188章归人

    一万多的西突厥部众东迁,人数稍微多了些,但总体而言不算什么,放在河西地区有些显眼,如果迁入中原,那点人都凑不出一支大军。

    至于怎么对待他们,前隋的做法已经很成熟了,几乎不用改动。

    给流亡的贵族们封赏官爵,隔离其部众,等到有用之时,再派他们回去。

    优点非常明显,不用花费多少气力便能影响到西突厥,经济而实用,后来的强国也都是这么干的,可见古人不比后来人傻。

    缺点嘛,就是不好控制,回去之后的突厥贵族一旦攫取权力之后很容易反复,而鞭长莫及之下你也惩罚不了他们,还容易被其弄的恼羞成怒,做出错误的判断。

    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力量强弱的问题,中原王朝兴盛了,远人自然宾服,你衰弱了,谁都想上来撕咬一番。

    比如说如果中原现在还在战乱之中,就算阿史那泥孰等人狼狈万分,估计也不会来长安求告,直接率人占了张掖岂不是好?

    换个角度来说,阿史那泥孰等人现在对大唐来说并无多少价值,以大唐如今的国力别说经营西域,便是掌控河西也只勉强。

    听了阿史那泥孰的诉说,李破就更确定这一点,从张掖到敦煌,现在虽说没什么强而有力的力量来阻拦大唐的扩张,可那一路上太遥远了些,而且环境极为恶劣,现在派人过去完全是得不偿失之举。

    ……………………

    “宣。”李破翻着奏折头也不抬的简单道了一声。

    魏征这人还是比较鸡贼的,自从接下了“重任”之后,除了联络众人参劾宇文士及之外,还上书请求规范奏章格式,另外就是细数秦汉以来典籍之误,再以汉末战乱,字体不一,字词渐繁为由,建议仿效尔雅,说文解字等,对文字章句进行规范总结。

    当然了,在其中也就暗戳戳的插进了私货,认为章句连接,不易阅读,请求进行断句,把古往今来一直沿用的句读改一改。

    对于怎么改他也没说,就说好处了,朝廷政事皆以章本行之,若能改这么一下,能极大的提高官员们的工作效率。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上请在奏章和往来文书上先试行一番。

    与其他意见杂在一处,弄了一篇大文章出来,李破只看了看就发给中书议决,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中书若是反对激烈,那就再让尚书省议论一下,尚书省不成,就在门下议决。

    外朝的官员们或许还有点反抗精神,但作为皇帝侍从的门下省,将会最大程度的贯彻皇帝的意志。

    其实没过几天,便有人已经听到了些风声,上奏言事的时候,便在字里行间扯开了一些缝隙。

    可见朝中聪明人是真的多,整日里在揣摩上意,有点风吹草动他们就能随风摇摆,根本不论其中是非曲直。

    李破记住了这些人的名字,有才能的要用一用,但不能过于亲近,没才能的……你他娘的天天想什么呢?占个位置也是浪费,不如让给别人。

    这就是皇帝,心意难料之处岂是你能轻易测度的?

    此事的后续还很长,反正魏征已经紧张了起来,就等着旁人来敲他的头了,给皇帝背黑锅也不知能得些什么好处。

    而且怎么想这次黑锅都背的有些冤枉,皇帝自己不学无术,想要省事一些,便让他来顶缸,真是飞来横祸。

    都怪岑文本等人,数他们的奏章最是花里胡哨,不引经据典好像就不会写文章一样,皇帝每次看到你们的奏章都要皱眉,你们知不知道?他娘的真是一群蠢材。

    …………………………

    程大胡子这一趟走的够远,所作所为也可圈可点,李破觉着果然没看错人,山东悍匪命硬的很,没让河西走廊上的漫天风沙给埋了,那就是有功。

    当程知节探头探脑,怀着忐忑和不安,再加上一身的疲惫入到太极殿中的时候,李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从长安离开的时候,这人是膘肥体壮,眼瞅着像吹气一样胖了起来,可走了一趟河西,现在差不多就剩下一身的骨头架子了。

    看上去整个人都黑瘦黑瘦的,两腮之上被风沙吹出了红晕,那一脸的大胡子倒还在,就是瞅着柴了不少,枯黄一片,竟让李破想起了秋天的落叶。

    看来是真没少受了罪,李破稍稍自责了一下,唉,敦煌还是近了些,不如让他去西域长长见识了。

    样子变了不少,可为人还是那么作。

    入殿之前程大胡子就酝酿了半晌的情绪,这会见了皇帝就忍不住了,噗通一声拜倒在地,再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把李破也惊了一下。

    我他娘的……又见到一个哭丧的……

    只听程大胡子哭道:“还能见到至尊,臣……万幸也,臣率……率人远及万里,来回一趟,也是命好才能……才能再见至尊一面。

    臣在路上就想,这要是丢了性命,剩下孤儿寡母,也不知便宜了谁,俺就心如刀割,至尊啊,俺老程服了,以后……以后这样的事您能不能寻个旁人来做,俺还想多活几日,在至尊治下享享清福呢。”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殿中极为近侍之臣都别转了脸,不忍猝睹,看着挺凄惨,但怎么都觉着分外的好笑……

    程知节现在在朝中不再是无名之辈了,远出敦煌,引西突厥部众来投,此事在朝野当中引起了一定的震动。

    因为涉及西突厥甚至是西域,这明显有一定名臣事业的样子,若非程知节家世不行,还屡屡从匪,自身又明显是个带兵的将军,不然的话,一定有人会荐他去鸿胪寺任职。

    如今有功之人归来,殿上的人都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物,以前就算知道有这么个人,也没怎在意,这次或可仔细瞧瞧,毕竟此人是大唐开国以来第一个走了那么远的人,而且听说他还是云内旧人……

    不过等程大胡子一阵哭嚎,也就什么形象都不用提了。

第1189章打击

    李破也没什么礼贤下士的觉悟,狠狠的瞪了程知节一眼,用锐利而又洞彻人心的目光止住了这厮的哭嚎。

    “辛苦你了,坐下说话。”李破咬着牙蹦出了几个字,程大胡子的惺惺作态明显起到了反效果。

    这种杀人如麻,狡诈如狐的家伙还知道伤心?贪生怕死倒是有可能……

    李破已经决定,过后就跟罗士信说,程知节这厮怕你贪图他家婆娘,急匆匆的从西北赶了回来,让罗士信再揍这厮几顿。

    程知节其实也知道这些都瞒不过皇帝的眼睛,只不过他不这么做上一下就浑身难受。

    抹了抹满脸的鼻涕眼泪,嘿嘿一笑就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心里还道着,能让这人道上一声辛苦,俺老程再掉上些泪珠子也成啊。

    只是他那标志性的笑声没再出现,让李破稍稍缓了缓气。

    “阿史那泥孰已经来到长安,河西之行你做的还算不错,虽有些自作主张,可朕也不会怪你……

    朕有言在先,只要你去到敦煌,观河西之情势并报回长安便是大功一件,今即回转,那你以为朕该怎么封赏你呢?”

    殿上的几个近臣听了都是一愣,这话的语气不太对啊,哪有让臣下自己选择封赏的,若都是这般,天下还不得又乱了?

    他们是不了解程大胡子的性情,你若给他点颜色,他顺势就能把染坊给你开起来。

    此时闻听皇帝语气有点不善,他立马就加了小心,仔细瞅了瞅皇帝的脸色,可惜离着有点远,看不太清。

    琢磨了一下,还是自保为上,“俺也就是替至尊跑了跑腿,算不得什么功劳,俺……俺还是回千牛备身府任职吧。

    至尊也知道的,俺就是想求个安稳日子过过,没想那么多。”

    李破听了嗤之以鼻,面上却露出一丝笑容,状似很满意的点着头道:“你倒是张进不少,竟然学会谦虚了,看来这一趟的苦头没白吃。

    可话说回来了,朕向来赏罚分明,有功不赏的话,岂不让功臣们都寒了心?

    而且说起来你虽然没读过什么书,性情也偏油滑,但才能上却不比其他人差多少,任个大将军什么的也还合适……”

    听到这里程大胡子眼睛已经泛起了光,自动略过了前面那些,只剩最后一句,心是砰砰直跳,他之前领兵倒是领兵,大将军却还没有做过,若真能做了大将军,再和人饮酒可就都是别人给他敬酒了。

    到时候大声说话,还有谁敢不来恭维?还有罗士信那厮,就算把他家婆娘和孩儿照顾的不错,但之前可还打过他几次呢,做了大将军是不是就能还回来了?最多打过他之后再赔不是就是了嘛。

    他是越想越美,嘴角慢慢的都快咧到耳叉子去了。

    待皇帝稍稍停顿,他便忍不住笑道:“俺为效些微劳,实算不得什么,唯愿领兵杀敌于疆场之上,到时至尊再赏俺不迟。”

    李破就笑,“汝之长处朕尽晓得,怎能拘于战阵之上?这次派你去敦煌,便能与突厥人相交,那阿史那泥孰在朕面前可没少夸了你呢。”

    回京之前程知节想了很多,唯独没想到皇帝会这么的和颜悦色,他知道皇帝不很待见他,不定就会抓住他的把柄把他的功劳给弄没了。

    可现在看来,皇帝还有点良心,瞧这样子,老程怕是要时来运转了?

    李破见他有些晕晕乎乎,也不再跟这个狡猾的大胡子废话,继续道:“左千牛备身府司马参军阿史那大奈出京领兵,朕就许你暂领其职如何?”

    程知节大喜,虽然不是大将军,可千牛备身府乃羽林近卫,能在其中领有兵权之人皆乃皇帝心腹。

    而且除非皇帝御驾亲征,不然这俨然就是个威风又没有什么危险的职位,再加上阿史那贵妃向来不怎么管事……程知节不算一个勇于任事之人,这简直就是他梦寐以求的。

    他马上起身谢恩道:“多谢至尊,俺一定好好领兵,不给至尊丢脸。”

    李破暗笑,程大胡子这人从马邑相遇到如今也有十多个年头了,性情上一直没怎么变,给点脸就能攀上来,你瞧瞧这几句话的工夫,人家差不多就以皇帝私人自居了。

    你要是对他再好一点,估计之后满京城就都能知道,皇帝有个结义兄弟什么的,于是他就能仗着皇帝的势,在京城中欺男霸女了吧?

    李破摆了摆手,让其归座,和颜悦色的道:“本来朕还有意让你常驻西北,毕竟如今去过敦煌的人也就是你了……不过看你这样子,朕也不很忍心再让人如此辛劳……”

    程知节一听这话,心里先就忽悠了两下,接着就很是庆幸自己之前的决定,快马加鞭的赶回了长安,不然若是慢上两日,不定就被留在那边了呢。

    想到这些,他不由有些自得,觉着自己聪明的很,早就料到了这些,之外就是夹杂了些惊恐和庆幸。

    心想估计皇帝派他去敦煌时就已经给他安排好了,就是没想到他老程能回来的这么干脆……

    可嘴上说的却和心里想的完全相反,“至尊留俺在西北也不怕什么,俺便多宰些吐蕃崽子再来跟至尊请功也是不迟。”

    李破不由大笑,这会就真有点对待旧部的意思了。

    气氛不错,但程大胡子却又有点惴惴了起来,心说俺去敦煌一趟真就有那么大的功劳?瞧把他给高兴的,竟然连千牛备身府里面的要职都轻飘飘就赏下来了,不会是过后想让阿史那贵妃收拾于俺吧?

    若是那样的话,还不如去看城门呢。

    被罗士信那厮捶上几拳,踢上几脚也就算了,那厮自小就是个混人,懒的跟他计较,可被女人按住痛殴……那可丢脸至极,于俺的名声大大不利。

    他这里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正想着是不是换到右千牛备身府去,大将军刘敬升一直是遥领府事,他要是过去的话一样过的自在。

    他正琢磨着利弊,就听李破又道:“西北风沙弥漫,却常为男儿建功立业之地,前隋名将辈出,谁没在西北用武?你真不愿回去了?”

    程知节转着眼珠,心里先就道了一声果然,却立即拿出了在河南学到的本事,狠狠的敲击着胸膛道:“至尊让俺去哪就去哪,让俺做什么俺就做什么,当年俺跟随至尊去辽东,回来时不知好歹,领人回乡去了。

    每每想起此事,俺就后悔的不得了,今次重新来过,俺一定都听至尊的,绝不会再有反复之举。”

    他在潼关降唐之后,一直想找机会把当年的糟烂事解释一下,只是一直没找到什么好的机会,这次终于算是说出了口,说完之后心里算是大大松了口气。

    李破轻轻点着头,心里却道,那会他留不住人是他自己没本事,倒也怪不得旁人,气恼的其实是这厮把罗士信等人都给带走了……

    “陈年旧事,说它作甚?朕现在正巧有一事让你来做。”

    程大胡子心里哆嗦了一下,刚才的喜悦到现在也就不剩多少了,之前他还想在宫中蹭一顿饭,如今是只想快点结束,好回去家中好好睡上两天。

    “还请至尊吩咐,俺……臣一定会把至尊交托之事办好。”

    李破笑笑道:“放心,他这也吃够了风沙之苦,朕这次派你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养养。

    太常寺少卿李袭志即将出京公干,你在备身府选二百人随行,朕给假半月,你回去好好歇歇,到时也不用你再自作主张,一切都听李少卿的吩咐便是。”

    程知节大胡子抖了抖,嘴巴微微张开,这是又要把俺打发去哪?我的天老爷啊,俺才回来好吧?

    看他那备受打击,连大胡子好像都耷拉下来的样子,李破心中暗笑,脸色却是一沉道:“怎么?不愿去吗?那也不是不行……”

    程知节害怕了,皇帝的刁钻他已经领教的够够的,一不满意了不定就能把他派去出使吐蕃,那才真叫个糟糕透顶。

    于是再顾不上其他,毫不犹豫的锤了捶胸膛道:“至尊有命,臣怎敢不从?就是……就是不知李少卿要去何处?竟需千牛备身相伴而行?”

    李破目光直视过来,心说朕又不是答疑机器,哪那么多废话。

    ……………………

    程知节蔫头耷拉脑的出了太极殿,身心备受打击,一路积攒下来的疲惫潮水般涌了上来,让他腿脚都有些不利落了起来。

    不过他这人向来适应能力极强,转念想到自己快要成千牛备身府司马了,还能从其中任选二百人随行……不由又稍微高兴了些。

    心说可得好好选选,千牛备身府是权贵子弟扎堆的地方,选人的时候可资利用之处颇多,而且若是路途够长的话,一路一下肯定交到不少真心的朋友,以后有了他们帮衬,咱老程在长安也就是个人物了。

    就是皇帝……恁不地道,总派了俺去奔波也不是个事,得想个法子,让皇帝别这么折腾人了,不就是当年那点小事吗?

    一直记了这么多年,真是小心眼的厉害,要是知道后账能留这么多年,你便是要了咱的脑袋,俺也不敢跟你分道扬镳啊。

第1190章倒霉

    “岭南?”

    没等程知节出了宫城,魏征便在后面赶了上来。

    他们两个算是河南旧识,都侍奉过李密,只不过两人没什么交情。

    魏征曾在河北当过县令,降了李密之后,和裴仁基,贾闰浦等人走的近一些,与义军将领则格格不入。

    李破对李袭志此行期望颇深,怕程知节这厮不知轻重,从中坏事,便派了魏征来告诫一番,顺便跟他讲讲此行的目的。

    两人一边走着一边说话,两个河南降人聚在一处,很快就找到了感觉,按照在河南的习惯,先就叙了叙旧。

    当年在河南鼎鼎大名的那些人物多已身故,能活到现在的也就小猫两三只,程知节和魏征虽还一口一个魏公的叫着,其实心里都认定了李密乃是灾星降世。

    大事没有做成一件,连累起人来却是一个顶王世充两个。

    李密侍奉的主公杨玄感让人给切了片,李密逃亡时帮助他的亲朋故旧都被捉拿斩杀,家破人亡,可以说其人走了一路连累了一路。

    如果李氏的列祖列宗能预料到这一天,一定会把他给塞回娘胎去,没见过这么败家的玩意。

    曾经给李密出谋划策的房彦藻,郑颋等人都被人给杀了,麾下的将军们就更不用说,亡于战阵的其实没几个,不是被李密自己给砍了脑袋,就是王世充来动刀。

    活下来的人都属福大命大之辈,也不知祖坟冒了几许青烟。

    所以那些血淋淋的令人胆战心惊的往事没什么好叙的,短短几句话也就揭了过去。

    魏征刚刚说起正事,程知节眉毛眼睛就都皱了一起,魏征看着他那模样,憋着笑道:“李少卿新任岭南安抚大使,自然是要去岭南的,将军此去可是要多多保重啊。”

    程知节心已经凉了一半,岭南他虽然没有去过,但当世谁又不知岭南乃凶险之地呢?

    在北方人眼中,那里就是烟瘴笼罩,蛇虫出没的穷山恶水,自古以来流放犯人的首选,一些官员得罪之后也可能被贬斥到那里去,多数都是水土不服,很快就都病死了。

    又一个令人谈虎色变的好地方。

    比起河西来,丝毫不差,皇帝还真没说假话,山山水水的一个去处,绝对吹不着风沙……

    魏征好心,没再说什么风凉话,而是让程大胡子先缓了缓。

    半晌程知节才道:“俺能不能……”到底没说出不去两个字来,而是问道:“李少卿,这人俺没听说过,魏兄能不能跟俺说说?再有就是他是有了什么罪过,让人发配到岭南为官吗?”

    魏征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所谓事不关己,他也就照实说了,“李少卿乃萧铣降人,祖籍在陇西,以前家住岭南。

    降唐之后甚得至尊看重,任其为太常少卿。

    将军莫要瞎猜,李少卿此去虽有安抚大使之名,可却是为了给至尊寻找一种叫白叠子的奇花。”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竖起耳朵的程大胡子,觉着这人虽然倒霉了些,明显也不得至尊喜欢,可毕竟是河南故人,应该提点两句。

    于是继续道:“此事俺在太极殿中与闻,白叠子在岭南并不少见,常现于庭院之间,所以一来一回应该不费多少时日。

    就是俺听说,李大都督正在用兵岭南,那么此去各位就要小心一些,兵荒马乱之际,别为匪人所乘,将军曾在河南领兵,这些就不用俺多说了吧?”

    程知节感激的拱手道:“魏兄这个人情俺记下了,以前不曾多做亲近……这次俺若还能平安归来,魏兄有何用得着俺的地方,尽管吩咐。”

    别看只是几句话,却让程知节心中安定了不少,原来只是去寻找奇花异草,而且还比较常见,那可就比去敦煌轻松许多了。

    而且李少卿这人听上去来头不小,说不定到了萧铣的地盘找人问问,就有人送过来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还以为又要去岭南的蛮族打交道,看来是他想多了。

    魏征道:“将军切莫掉以轻心,至尊对此事极为重视,能让将军护送李少卿前往,那是对将军的信重,将军万不可辜负啊。”

    程大胡子连连点头,心说却道着,那白叠子也不知是个什么玩意,竟然要让人单独走上一趟,不会是长生不老药吧?或者是什么祥瑞?

    若是那般,皇帝很有昏君的模样嘛……

    当然了,这些话他是不会出口的,魏征是皇帝近臣,而且是言官,转头就能告他一状,和这人说话可得小心一些。

    程知节转了转眼珠,扎煞着大胡子道:“今晚魏兄若是有闲,不如到俺府上吃酒,咱们好好聊聊?”

    见魏征脸色一整,就要拒绝,他又接着道:“咱们再把张景善张郎中,罗士信罗都督叫上,你看如何?

    对了,张景善回京了吧?没回来的话,嗯,那就再邀上高季辅高巡官。”

    魏征拒绝的话都到嘴边了,又稍微尴尬的给咽了回去。

    若是之前他绝对不会跟程知节这样的倒霉蛋对饮,可现在他心里存了心事,正准备迎接一些人的弹劾,也就不能得过且过,尤其是交游之上要上些心了。

    程知节口中的这几个人除了罗士信之外都是河南旧人,尤其是高季辅,正是现在魏征结交的重点人物。

    于是他也不再矫情,笑着抱拳道:“那今晚就叨扰程兄了,不过程兄离京日久,还不知朝中情形,张景善前些时刚回京,因功已晋兵部侍郎。

    高冯也已交卸户部巡官之职,转任于御史台,他们如今尽都公务繁忙,也不知能不能受邀前来。”

    他得把事定死了,程大胡子这人颇为油滑,骗起人来眼睛都不带眨的,不然晚上过去很可能就一个大胡子在等着他。

    程知节要真能将这些人都邀请到家中,那还真得另眼相看几分,就怕这人在胡吹大气。

    程知节暗自撇嘴,心说这人势力的很,一点也不爽快,倒要让你看看俺老程的本事,以免这厮小瞧了人。

    唉,离京才只一载,这些家伙竟然都高升了,俺那么辛苦,才升到司马参军,老天爷这是瞎了眼吗?

第1191章马屁

    李破并不知道几个李密余孽凑到了一处嘀嘀咕咕,还拉上了罗士信,不然的话一定会狠狠踢这些家伙的屁股。

    他最厌烦程知节的地方就在于这人总想拉帮结派,而且做的还粗糙无比,就知道领着人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席间不住的拍胸脯说大话,和后来那些岛上的矮骡子一个模样,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坏人,闻之便令人生厌。

    不过今晚李破也有酒局,他要在太极殿中设宴款待臣下们。

    这一次就没那么多人了,只招待六部尚书,以及三省的高官们,加在一起也就十几个人。

    后来的中秋佳节乃是阖家团圆之日,其他的意义都给弱化甚至是消失了,而此时在秋夕这一天,人们还是以祭月为主,而且在很多人家看来,是个可有可无的节日,在北方的地位甚至不如寒食节。

    战乱时节就更是如此,人们都吃不饱肚子了,哪还有东西拿出来祭祀?

    臣下们陆续到了两仪殿,这些人那礼数讲究的就不用说了,谁先到谁后到都要弄的明明白白。

    官位越显者就越要晚来一些,皇帝当然是等人齐了才会出现。

    就封德彝鸡贼,他先到太极殿借公务之便跟皇帝叨叨了半天,一直等到那边报说人都到的齐了,他才随着皇帝一同前往,无形之中便压了同僚们一头。

    而门下省在他主理之下,这两年确实渐显权重之势。

    不过这也是当下政治架构中的常态,三省之长谁得宠,那么他所在的衙堂在朝中说话的声音就要大上许多。

    像是文皇帝杨坚一朝,尚书省陆续有高熲,杨素,苏威等主政,压的中书和门下两省抬不起头来。

    高熲更曾兼任纳言之职,换句话说,当时的中书省,也就是内史省是最为边缘化的中枢机构。

    杨素也是先掌门下省,然后以尚书令入主尚书省,在当时算是标准的升迁。

    在李渊执政时期,李世民也是掌握了尚书省大权,变相的成为了当时首席宰相,不论军政都能参与其中,李渊下什么诏令都瞒不过他。

    没办法,三省之中就尚书省管的宽,不然后来尚书省也不会被人给废掉,权力太大,很容易出现权臣。

    中书和门下两省跟尚书省争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最多最多也就打个平手,比如当年苏威任职尚书左仆射,招揽朋党,肆意安插亲信,引得朝中重臣怨言四起。

    于是苏威在众人弹劾之下很快被贬,尚书省受此打击,声势可谓是一落千丈,遂为其他两省所牵制。

    即便到了李破这里,人们也都看得出来,皇帝不想设下尚书令一职,萧禹已晋中书令,封德彝则掌有门下,只温彦博晋尚书左仆射之后就没了动静。

    ……………………

    这样的朝廷政治架构李破现在很满意,就没想着弄什么中书,枢密院两厢对垒,还是三国演义看着有趣的多。

    封德彝的小动作做的如此明显,自然瞒不过李破,只是他也不揭破,三省争权,使点小小的手段算得了什么?

    你没想到那是你的错,怨不得旁人脸皮厚,只要别闹到你赞成我就反对,你反对我就赞成的地步,李破都能装作看不见,甚至给予方便。

    封德彝人老成精,自然知道其中分寸,陪着皇帝漫步在月色之下,抬头看了看天,圆月已升上天空,明晃晃的挂在了那里。

    他就笑着道:“如此良辰,至尊不会又让臣等赋诗以记吧?”

    一句话把李破也给逗笑了,两人此时其实都想起上次在两仪殿中大宴群臣的故事,朝中重臣平日里一个个的道貌岸然,做的诗词却多数都是惨不忍睹,弄的李破十分尴尬。

    “幸好段从礼不在,不然他这次还不得去天宫里面瞧个仔细?或者去月宫看看嫦娥仙子在不在家?”

    嗯,段纶是典型的关西贵族,于文事之上粗疏的很,上次作诗就想去南天门瞅瞅,也不知哪个给他的胆子。

    封德彝也笑,皇帝心情好的时候说话分外有趣,总是能直抵妙处,让人不知不觉间便有亲近之感。

    当然了,当他气恼起来也是言语如刀,刁钻刻薄的让人招架不住。

    可作为侍中,听话听音,不能只听玩笑,此时封德彝便在心里道了一句,看来皇帝对段纶观感甚佳……

    段纶为人倨傲,并不讨同僚喜欢,可其人性情直率,有任侠之气,兼且颇有才能,这样的人得至尊赏识倒也不算奇怪。

    心里稍稍琢磨了一下,也就放在一边。

    段纶是长孙顺德的姻亲,之前又荐宇文士及,而且段纶娶的是李渊长女,封德彝的妻子则出身弘农杨氏,如今看来简直就是天然的政敌。

    想到这些,封德彝暗自叹息一声,段纶本人其实不算什么,可其父乃前兵部尚书,大将军段文振,此人去世也有十多年了,可遗泽犹存。

    而且段纶正当壮年,他封德彝却是垂垂老矣,所以说啊,即便他有整治段纶之心,也不会轻易出手。

    宁负白头翁,不欺少年穷嘛,活到封德彝这个岁数,分外明白这个道理。

    当然了,在封德彝看来,整治段纶其实不费多少手脚,那人自以为是的很,哪天到了御前,只需让人稍微挑拨,也许就要大放厥词,皇帝再是宽仁,到时也容不下他。

    而且这人酒后喜欢胡言乱语,传出什么谣言来也不奇怪。

    封老狐狸心思只转了转,便想出不下十种法子来打击段纶段从礼,只不过他现在无心于此罢了。

    ……………………

    “至尊夜宴群臣,若无诗词娱之,岂不无趣?至尊其实不用担忧臣等作不出佳句来,之前那次是没什么准备……

    至尊登基以来勤于政事,爱民如子,臣等与至尊相见多在太极殿中,众人私下谈论起来,天子如此,实乃天下人之幸也,所以众人便少有用诗词歌赋以娱君王之想。

    于是便也在至尊面前献了丑,臣可与至尊做赌,众人这次应诏而来,必然有所准备,至尊若是不信,过会便可令群臣赋诗以娱佳节,众人定有佳作奉上。”

    李破听了稍稍讶然,还以为封德彝是想劝他莫要让群臣作诗了,不想却是这么一番说辞,想一想还挺有道理的。

    毕竟世间有急才的乃是少数,很多人其实都是在家里准备一些诗词,等到应景的时候再拿出来显摆一下,春夏秋冬,梅兰竹菊,送别,迎客等等,你只要准备好这些,便也能应付得了大多数的场合了。

    像八月十五中秋词,当世不显,在后来却是一大门类,他自己记得的就有好几首呢,而臣下们都是胸有城府之人,经了上次的突然袭击,这次若没有学乖才叫见了鬼。

    李破点头笑道:“那咱们就拭目以待?”

    宫中宴饮,应诏赋诗是其中一个很重要的节目,虽因场合过于严肃,难有佳作,可要是少了这一环,宴饮就会失色不少。

    而封德彝提起这个可不是单单为了活跃宴饮时的气氛,拍皇帝马屁这事需要技巧,此时便到了火候,于是封德彝便道:“至尊也精于此道,不如借此机会让臣等也见识一下才情如何?”

    这要是李渊,或者是杨广,封德彝根本不用绕这么大的弯子。

    可眼前这位就有些特殊,封德彝观察已久,却也没弄明白这位的才情是从哪里来的,诗词这东西确实需要天赋。

    但话说回来了,其他的都普普通通,甚至可以称之为粗略,只诗词作的让人无话可说,这样的人封德彝从来没有听说过,就算有天赋,也不是这么个天赋法吧?

    诗词说起来到底是要以文才作为底蕴的,连文章都做的狗屁不通,你能做出什么好诗来?诗词是文章的进阶版,提取的也是文章中的精华,地基打不牢,也就谈不上什么诗才。

    可皇帝就是这么奇特,封德彝特意收集了皇帝流传在外的诗词和残句,不得不承认,皇帝确实诗情绝世。

    当年一首从军行,早已遍传天下,今年又有一首潼关怀古,也是让人拍案叫绝。

    而有了这些,封德彝才敢来拍马屁,不然很可能拍到马腿上。

    梯子送的刚刚好,李破果然意动,他也好久没在人前显摆一下了,于是顺势就装了一下,“朕就怕诗作一出,再无人敢写中秋词啊。”

    乍一听,封德彝差点没一头栽地上,这是马屁拍的太狠,把马给拍瘸了吗?

    回过神来马上挤出些笑容,平日里都不用想,话就能到嘴边,此时却是无言以对,怎么说好像感觉都不太妥当。

    李破侧头借着月光看了看这个老狐狸的神色,不由哈哈大笑,顺手拍了拍老头的肩膀道:“你是朕的宰相,才学在朝中也是数一数二之人,以后少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小事,你能帮朕治理好江山社稷,不比什么都强?”

    封德彝心中稍稍凛然,立即躬身道:“至尊说的是,臣受教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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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雄介绍:
大业六年,强盛的大隋迎来了转折点。 这一年,隋帝杨广开始准备征伐高句丽,顺势拉开了隋末战乱的序幕。 接下来的几年间,天下板荡,群雄并起。 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草莽豪杰,门阀世家,纷纷粉墨登场,逐鹿天下。 北方突厥汗国,雄踞漠北,虎视眈眈。 内忧外患之下,一个强大的帝国,最终轰然崩塌。 这是个最具传奇色彩的时代,也同样是中原大地最为混乱黑暗的时节。 就在这样一个时候,一个来历奇异的边塞少年,带着草原的风寒,和一股满不在乎的劲头,一头扎进了这乱世漩涡之中。北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