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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河边草     北雄txt下载     北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51章粗俗

    沉浸于文字之中的读书人,尤其是其中有所成就的一些,他们心思之灵巧是不用怀疑的。

    尤其是猜谜这种活动,读书人常玩,是他们日常娱乐之一,更被真正的读书人视为小道,甚至很多人对之不屑一顾。

    杜楚客和魏征无疑就是这样的读书人。

    绢灯上写着一首小诗,也不知是商家从哪弄来的,在这里打个广告,估计是打着博人一笑之余,也能让自家酒肆受益的主意。

    四句诗,各打四字,“有好酒卖”,之所以杜楚客说还算有点意思,是因为诗词很应景,正是一首元夕词。

    其他的估计在杜楚客和魏征眼中都乏善可陈,他们嘴上稍微念叨两句,也不会上到前去出甚风头,那和他们的身份完全不符。

    场中那神采飞扬的少年倒是合适,可如果少年是他们的子侄或者弟子的话,回去之后一定会藤条伺候。

    君子慎独,戒于浮华,不为外物欺。

    在众人面前显露才学,持身要正,秉意要诚,即便众人都不如你,也须做谦恭状,最忌口出不逊,得意洋洋。

    其实就是简单一句话,要做到深藏不露,在正确的场合,对着正确的人才能施展所学,不能轻浮浪荡,用自己的才学博取众人之欢心,那和优伶何异?

    他们的思维方式和李破明显不在一条线上。

    此时人群发出一阵喝彩之声,守灯之人乐呵呵的立即将彩头奉上,马屁随之而来,少年颇为得意的环视四周,仿佛进入了人生的高光时刻。

    李破领着人走开,边走边问,“你们瞧这少年如何?”

    魏征瞥了一眼杜楚客,心说你可悠着点,长安书院出来的学生,不久之后可能会加上一个头衔,天子门生,评价起来自然要看看皇帝的心情。

    杜楚客没他那么狡猾,稍一沉吟便道:“新莺初啼,还显娇嫩,心性更堪琢磨,若我为师长,见其如此,定要罚他闭门数月,研读经义,有所心得才能作罢。”

    李破哦了一声,稍显诧异,他瞧着那少年还不错,怎么到了杜楚客嘴里就得挨罚?

    那边魏征听了,已在心里开始为杜楚客默哀,这厮不懂皇帝心意,怕是在门下呆不长久。

    李破要是听到他的心声,一定会锤爆他的狗头,我心胸哪有那般狭窄?你这是诽谤君上知道吗?

    不过不等他开口说话,那边的李碧已经道:“杜侍郎所评甚为中肯,少年人是有些轻浮了,该严加管教才行。

    可看着也是朝气蓬勃,一如我大唐,如日初升,见之令人欣喜,而能管教它的,只有大唐的君臣和百姓,夫君觉得妾身说的对也不对?”

    还是咱家婆娘懂事,李破赞许的点着头,就是嘛,少年人若没有点勇往直前,敢作敢当的性情,和朝臣们一样弄的城府深沉,做事必留三分气力,说话只说半截,那成什么了?

    就算没点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飞扬肆意,也不能畏首畏尾吧?

    杜楚客和魏征却已经躬身施礼,皇后说话如此大气,又有忠告之意,他们身为臣下理应做出恭谨垂听状。

    两人心中也是诧异,皇后李碧在朝中存在感不强,也就是最近才到太极殿辅政,大家都知道这是为今年或者明年与突厥人会盟做准备。

    天子一旦离京,在皇子年幼的情形之下,皇后监国便是题中应有之义。

    只是没想到深居简出的皇后也有这样的见识,大唐君臣为国之父母……这样的比喻真是别开生面,却又极有道理,最重要的是此等心胸,在女子身上可是极为罕有,说上一声凤毛麟角也不为过。

    皇后的生平来历于是便在杜楚客脑海之中再次浮现出来,并清晰了很多。

    魏征就差一些,毕竟是晋阳旧臣,李破每一出征,后方便会交给李碧,如今的户部尚书苏亶,并州总管王庆,兵部侍郎张亮,灵州总管薛万钧等人,都曾在皇后李碧账下听令。

    而且皇后还曾与如今的幽州总管宇文歆一道主政雁门,可谓是文武双全,标准的女中巾帼。

    在魏征看来,皇后如今深居后宫,轻易不会出来抛头露面,是为大唐的江山社稷着想,不想像文献皇后那样弄的群臣无所适从。

    不然的话,如开皇年间一般,皇后和皇帝同治天下,应该也不稀奇。

    ……………………

    李碧小露锋芒,一众人等继续向前,转头李碧就开始找李破的麻烦。

    “夜将过半,夫君许我的元夕词呢?所谓君无戏言,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李破“讶异”道:“我说的是中秋,哪说过什么元夕词?你莫要冤我啊。”

    李碧的眉毛一下就竖了起来,仔细回想了一下,心中不由大恼,知道又被丈夫给糊弄了,握紧了拳头又松开,若非场合不对,估计夫妻两个又能上演一场全武行。

    斗心眼完败,李碧恨恨的捉住李破的一角,好像要将他的衣服给扯下来,阿史那容真立即凑过来,把李碧挤开。

    李碧不满的暗暗拍打了她两下,阿史那容真不以为意,还得寸进尺的挽住了李破的胳膊,李破给以赞许的目光,她那酒红色的眼睛舒服的眯了起来。

    经过了这番插曲,李破也没了让臣下们于灯市之上显些文采的兴致,他们都是朝中高官,对这种游戏之举并不感冒。

    若是换个场合,在两仪殿中于群臣之前,他们就会踊跃的多,而且他们诗才平平,写下诗词传唱出去的可能性极低。

    所谓露巧不如藏拙,他们的心理李破能够理解。

    走过几处绢灯,围着观瞧的人是越来越多,显示出元夕灯会进入到了佳境,杜楚客和魏征两人也有些心神不宁了起来。

    这么多人,若被人认出来……他们准备的那些诗句可能应付不来啊,而且旁边还有皇帝监督,以皇帝表现出来的诗才,他们万万不及,这是要丢脸吗……

    可皇帝带着人漫步走过,再也不提方才之事,两个人渐渐琢磨过味来,不由都有些感激。

    此时朱雀大街上人流越来越多,男女老幼,多数都是拖家带口,游荡在灯市之上,竟让宽敞的朱雀大街显得拥挤了起来。

    李破知机的领着人拐进了一条巷子,行不多时,便进到安上门街,这边人也很多,只是比朱雀大街上的情况好上一些。

    护卫在他们身边的千牛备身们在那边被挤的东倒西歪,还要关注皇帝的安危,大冷天的却各个脑门见汗,但还是不敢有丝毫松懈。

    李破和李碧其实也松了口气,他们是皇帝和皇后,可不愿跟人玩人挤人的游戏。

    李破有一搭没一搭跟两个臣下聊着天,“再要办灯市还是要放些商家进来,卖些杂七杂八的玩意吃食,表演些歌舞技艺,那样才有红尘之气,若只仰头观灯,好像缺了些热闹。”

    杜楚客的眼神凝了凝,立即转头去看魏征,意思十分明确,我说什么来着,皇帝觉着场面不够大,这次该到你说话的时候了。

    魏征笑笑,心说这位还是不晓得至尊的性情,这是闲聊,没什么其他的意味。

    “百姓所欢,便是红尘烟火之气所在,至尊深体民心,此百姓之幸事也。”

    按照习惯,先是马屁奉上,接着他便道:“若是至尊还觉不够,前些时少府进破阵乐,不如明年趁年节之便,召军士演武,以壮大唐声威。”

    杜楚客听了就想上去踹他一脚,竟然还想火上浇油,俺看错了你,原来不过一佞臣尔……

    李破却是斜了魏征一眼,“你倒会见缝插针,如今国用不足,演武之资何来?那样的事情还是等朕文成武就,喜迎盛世之时再说吧。”

    魏征躬身道:“是臣孟浪了,其实不需朝中推波助澜,百姓只要安居乐业,来年灯市之上烟火之气自生。

    今年战乱方休,朝廷首开灯市,百姓欢欣鼓舞之际,还存着观望之心,臣觉得来年必定会是另外一番景象。”

    杜楚客这才明白过味来,立马暗自收回方才的评价,在心里给魏征点了个赞,劝谏之臣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李破被魏征套路了一下,倒也不以为意,只是觉得魏征在他的不停敲打之下长进了许多,这就是近朱者赤了吧?他颇为得意的想着。

    ……………………

    一行人逛了有一个时辰,都被冻的不轻,皇帝和皇后,贵妃的身体都很健壮,也都经过北边酷寒的磨砺,倒还未觉什么。

    只是魏征已有点受不了风寒,尤其是杜楚客,瘦的和个杆子似的,最是不能耐寒,现在已经流下了鼻涕,时不时悄悄用袍袖擦上一下,估计再冻上一些时候,这位回去就得病上一场。

    李破和李碧也已尽兴,李破大手一挥,打道回府。

    回去的时候顺便去东边的成国夫人府瞧了瞧,那边围墙外面点了一圈的灯笼,看着小巧别致,应该都是府中女人们的手笔。

    李破抻着脖子张望了一下,李碧就在旁边嘟囔,“是不是想爬墙头进去瞧瞧?妾身令人给你搬个梯子来?”

    李破瞪了她一眼,“粗俗……”

    咱要爬墙还用什么梯子?

第1152章元夕

    一路上,李碧被气的不轻,憋着气准备回宫之后找机会捶丈夫一顿撒气,当然了,他们夫妻较量拳脚那是正经的互殴,可不是单方面的虐菜。

    只不过这些年李破不再亲临战阵,又有那么多政务需要处理,所以身体上已不占优,于是也就不上赶着找妻子挥拳踢腿了。

    ……………………

    今夜出游来到了尾声,去到东侧的延禧门,李破让冻的已经开始哆嗦的杜楚客自去躲避风寒,他则带着剩下的人登上了太极宫外侧的城墙。

    前隋时举办诸如灯会之类的庆典,皇帝一般都会在皇城城楼上和群臣一起观礼,情景和后来比较相似,主要的意义就是展示国家盛强。

    所以就此时来说,纯属自娱自乐之举,意义不大。

    一行人沿着城墙向西,登上最高的承天门,从这里望下去,皇城一览无余,就是皇城的外墙高了些,视线到那里便受到了阻碍,不然大半个长安都能尽收眼底。

    气氛渐渐肃穆了起来。

    李破站在城墙边上向下望去,整个皇城都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李破回头看了看,太极宫中黑沉沉的,只有些灯火照亮了各处衙署和太极宫正殿,而另外一边的皇城则好像成为了另一个世界。

    安上门街,朱雀大街,还有含光门街就像成为了三条火龙,人头涌动,这一晚也不知多少长安百姓进入到了皇城之内来观灯,看这个样子应不下十万众,今年的长安灯会可称盛事无疑。

    皇帝登城而望,下面的人却无所觉。

    魏征在旁边挥了挥手,城墙之上早有准备,只不过皇帝来的晚了些,本来应该是灯会开始的时候,皇帝便要出现在这里,跟臣民们打个招呼,以显与民同欢之意。

    当然现下也不晚,好像效果更好一些,因为下面的人正是最多的时候。

    承天门上点燃起了鱼龙之灯,龙马负图,乃吉祥之兆。

    这还不算,城墙两侧放起了焰火。

    这玩意的起源已不可考,秦汉时都是术士在摆弄,到了晋末战乱,很多新鲜玩意都出现了,焰火就是其中之一,却因为天下纷乱的缘故,没什么详实的记载。

    而到了前隋时发扬光大,尤其是大业年间,每逢上元佳节都会放上一些。

    因技术所限,造价比较高昂,和后来的效果也没法相比。

    普通点的也就是听个动静,皇家准备的要奢华一些,能喷射出不少亮光,也喷不了多高,而且烟气极重,还带着浓重的来自硝石的臭味。

    后来人有说武德年间一个道士为祛除疫病而发明的焰火,其实也没太多的考证,只不过那时天下渐定,有所记载而已。

    不管怎么说,以当世之人的见识,在夜晚之中弄出火光声响出来,也是了不得的大手笔了。

    焰火一起,承天门上的动静终于引起了人们的关注,人们纷纷仰望之际,终于发现好像皇帝登上了承天门的城楼。

    人群在惊呼声中像被风吹过的野草,纷纷拜倒在地。

    当世普遍不兴跪礼,大礼参拜之举大多是在祭祀祖先神明时才会用到,便是君臣相见,也轻易不会行下跪拜重礼。

    可此时百姓们不管那么多,皇帝居高临下,几若神明,百姓跪拜,高呼万岁之声渐渐高涨,只过了一段时间,皇城之中万众参拜,声振长安。

    魏征在侧身以对,躬身道:“恭喜至尊,民心已附,大展宏图,就在眼前。”

    李破哈哈大笑,顺手将李碧拉到身边道:“当年我就说要建下一份基业,让咱们以及子孙尽能得享富贵,我没说瞎话吧?”

    魏征微微抬头,心说您怎么能这样呢?如此盛况应该大气一些嘛,却拿闺中私语说事,实在太不像话了。

    换句话说就是格调不足,让人无法接受。

    李碧却是涨红了脸,觉着就算是丈夫说一千句甜言蜜语,作上一万句诗,也不如这一句来的动听。

    方才的些许气恼立马被她抛去了九霄云外,也不管下面的场面有多壮观,只看着丈夫,好像入了长安三年,也只是为了这一刻而已。

    李破也看着妻子,相伴多年,她依旧是那个唯一能跟他站在一处,真正分享各自喜悦,甚至是胜利果实的人,其他人都要差上许多。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致命一击……

    李破哈哈大笑,拉着已经晕乎乎的妻子,摇头晃脑的彻底装起了样子,“今夜已然兴进,不如归去。”

    青玉案—元夕一出,余词尽废,就像中秋词中的水调歌头一般,在山头上牢牢竖起了一杆大旗,让人只有仰望的份。

    即便以李杜之才,怕也只能望词兴叹而已,足可谓千年之所聚,文气之所归。

    只是忠肝义胆,文武双全的辛弃疾若是有知,估计要吐血三升,大骂小偷无耻。

    魏征已彷如木头,这首词华丽的好像近于虚幻,却又深情的让人无法自拔,他抬头望了望天,有低头看了看地,几乎怀疑自己身处梦中。

    皇帝给皇后在元夕之夜作了一首词,那我在干什么?

    诗词对读书人的冲击力不言而喻,还是那句话,越是文学素养高的人越容易被打动。

    魏征终于醒过神来,一边默念着那撞击心灵的词句,一边随在皇帝身后,不住的打量着那个背影。

    下梯道的时候由于分神,他一个磕绊差点跌了一跤,脑子终于清醒了些,然后就冒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杜楚客还真是倒霉,竟然先离开了,他得知此事之后肯定会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与他相比,李碧的防线则已彻底崩溃,这一夜对于她来说,足可以铭记终生……

    她对诗文的价值不感兴趣,她只在乎丈夫的一片心意,丈夫是如此惦念他们之间的情谊……嗯,就算是沾惹些花草,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毕竟是皇帝嘛……

第1153章户部

    正月十五一过,长安城中的衙署恢复办公,北方开春还得在二三月间,现在天气还冷,官员们陆续开始上班,却也没什么公务可办,清闲的很。

    当然了,忙碌的人总是有的。

    今年开春皇帝要祭祀天地,礼部和太常寺就得早早准备。

    户部就更不用说了,一年到头也清闲不了几天,如今前户部侍郎窦诞另立门户,主掌司农寺,带走了户部不少人手,年前的时候吏部紧着将户部职缺给补的差不多了。

    今年开年,户部上下就得忙的团团转。

    户籍的事情今年必须要给出个结果了,随着户籍记录的完成,接下来就是施行田亩制度的改革。

    去年整个下半年,户部几乎都在忙着这事。

    李破严令户部在春耕之前完成,时间非常紧迫,实际上苏亶已经趁着过年写好了请罪奏疏,就等着春耕时节递上去了。

    因为按照去年的进度来说,户部根本不可能在春耕之前将这些事一道办妥。

    田亩之制要随着修订唐典的进度来,不是户部自己说了算,而且如今各处,尤其是南方施行的田亩制度还有很多的差异,想要整个统一起来,估计起码要两三年,今年是不用指望出什么成绩了,苏亶认为只要不出大错就是好的。

    因为还不止这些,耕牛的饲养问题也在困扰着户部。

    李破为了提高生产效率,正在责令工部改良农具,令人寻找高产作物等等,饲养耕牛只是其中之一。

    而户部如今的第一要务其实就是尽最大可能的恢复生产,其他都要放在后面,耕牛的问题就是其中比较重要的一项。

    代州牧场倒是养育了不少牛羊,可都是作为肉食存在,想要让那边的牛只成为耕牛,必须进行一定的改良和训练才成。

    其实这个问题早已存在,只是这些年粮食一直吃紧,代州牧场要供应各路大军的肉食和战马,饲养耕牛的事情只能一拖再拖,现在则终于来到了台面之上。

    所以说户部的担子非常重,嗯,也可以说户部的担子从来就没有轻松过……

    ……………………

    户部尚书苏亶起了个大早,外面正下着小雪,天还挺冷,苏亶见之只能暗自嘟囔一句瑞雪兆丰年来安慰自己。

    从人见他神色恹恹,紧着又给他裹了件衣服,家主不喜欢冬天,这个府中之人都知道,可能是在北边留下的毛病。

    苏亶娶的是晋阳刘氏的女儿,给他诞下一个长女,五六岁年纪了,现在随苏亶移居京师过上了好日子。

    出了后宅,他随口问着从人,“阿蛮回来了吗?”

    从人答道:“前半夜捎信回来,在苏郎中府上住了下来,那边说今天再送回来。”

    阿蛮就是苏亶的长女,昨夜长安灯会,她随着伯父苏勖一家去灯市游玩,一晚未归,苏亶对长女十分宠爱,即便公务繁忙,整天的不着家,可还记着昨晚女儿出去有没有回来。

    说起来武功苏氏家大业大,可苏亶因为战乱的缘故,娶妻晚了些,至今未有子嗣,只有一个女儿承欢膝下。

    他在晋阳和长安纳了几房妾侍,至今也没什么动静,女儿理所当然的就成了他的心头肉。

    听说女儿住在了大兄府上,苏亶也就安了心,心里又开始想着大兄的前程。

    苏勖曾为天策上将府咨议,典签之职,还在李世民自建的文学馆当了个学士,身份比较敏感,李渊败亡之后,和其他一些人躲在长安书院教书,任了个学监的职位。

    去年的时候苏亶趁着高慎一案余波未平的时候,将兄长调到户部任职郎中,此事苏亶也算是冒了些风险,因为皇帝已经敲打过他了,说他呼朋引伴,任用私人。

    窦诞能够补户部侍郎之位可能就有这样的原因……

    苏勖年前的时候到弟弟这里坐了坐,让苏亶比较吃惊的是,兄长好像有辞官参加科举的意思,这在苏亶看来自然是得不偿失之举,应该是受到了他在长安书院中的那些朋友们的影响。

    那些人各个自负才学,经历上和苏勖也比较相似,凑在一处自然很谈得来。

    可话说回来了,苏勖既然有他这个弟弟,哪还用去参加科举,传出去那不是笑话吗?

    纯粹的文人之行,让苏亶很是不以为然。

    ……………………

    想着事情出了府门,被外面的小风一吹,苏亶不由缩了缩脖子,心说正月十五都过了,天气怎么还这么冷?

    好在今年不像前年,下了那么大的雪,弄的户部有点手忙脚乱,还要给京兆左近的百姓赈灾。

    那会加上即将开始的战事,户部上下简直忙的焦头烂额。

    今年情形其实要好的多了,不像前两年那么要命,别看事情还是那么多,但国库总算是缓过了一口气,这对于户部来说就是不得了的好消息。

    手头宽裕一些,皇帝的心情就能好点,不像前两年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而且连灯会都办了起来,心情应该不错,他琢磨着是不是趁着这会入宫见驾,给皇帝说说今年的章程。

    他一边想着心事,一边骑着马上了朱雀大街。

    从朱雀门进入到皇城之内,皇城内没什么人,说是彻夜欢聚,其实灯市到了半夜也就歇了。

    朱雀大街两旁的花灯还没有摘下,街面上比较凌乱,被人遗弃的灯笼随处可见,长安百姓的素质还有待提高。

    苏亶到了朱雀门下马,叫来守门的门官,稍稍问了问昨晚有多少百姓进入皇城,有没有事情发生。

    门官不晓得那么多,只是大致说了说昨晚的盛况,左右屯卫后来有数千人入城,与兵部官吏,以及长安令衙一道维持皇城秩序。

    苏亶听了听也没在这里多待,上马走了。

    元夕灯会看来举办的很不错,就是皇帝不曾召集群臣上承天门观灯,而是带着皇后到那里露了个面,算是少了一个重要的环节。

    皇帝一直倡行节俭,没有大张旗鼓那是题中应有之义。

    观灯的官民来的多,说明民心渐定,皇帝面上依旧有着光彩……这也算给今年开了个好头。

    沿着朱雀大街进了承天门,下马把从人都留在外面,自己则裹紧衣袍溜达着去了户部。

    ……………………

    到了户部,人还没来几个,苏亶先去看了看段纶,昨夜就是他在户部值守。

    段纶睡的正香,被人叫了起来,闹了点起床气,可见了苏亶却还是乐呵呵的施礼问好。

    年关不算,在当世之人眼中,过了正月十五才算是新年伊始,两人相见先就拜了个年。

    苏亶看他一脸的疲惫,笑着道了一句,“辛苦段兄了,昨夜一晚没睡吧?”

    段纶一边让座一边笑道:“昨夜可不消停,百姓山呼万岁的声音差点把咱们这房子给震塌了,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有人生事,出去看了看,才知至尊上了承天门,虚惊一场,后半夜才算睡了一会,说不上辛苦。”

    苏亶点着头,“嗯,对咱们来说,无事便是福啊,俺在家中也没睡安稳,总担着心事,不如来跟段兄换换,起码后半夜能睡的安稳些。”

    段纶哈哈大笑,苏亶和他搭档也有两年多了,苏亶这人在他看来为人还算不错,就是功利之心太重。

    他和窦诞还没怎么呢,便已让这位苏尚书如坐针毡,现在好了,窦光大成了司农寺卿,苏元宰应该能安心一些了,你看这和颜悦色的,可比以前好上了许多。

    两人又说了几句上元节的事情,苏亶便道:“今年的事情还多,段兄可莫要分心,中书修订唐典已近尾声,那边的事情还得段兄盯着些,而且随时准备接受至尊朝中咨问。”

    段纶看了苏亶一眼,前些时因为受了些排挤,他便想着调离户部去吏部任职,或者外放一任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地方上现在大有可为,不说河南,山东,河北这些被打烂了的地方,即便是江南,蜀中也有不少缺职。

    他做了一任户部侍郎,到了地方上最低也是个太守,好一好就能任职总管,没有李孝恭,皇莆无逸之流掣肘,他相信以他的才干,定能有所成就。

    当然了,他娶的是李渊的长女,较真起来有些犯忌讳,调任的话可能会不尽人意。

    其实也正因于此,他才不愿在户部跟苏亶争来斗去,那根本不用想,最后吃亏的肯定是他们这些李渊余孽。

    可如今的情形又发生了变化,窦光大去了司农寺,苏亶留他在户部的心意已是昭然若揭。

    段纶也不傻,知道苏亶不想担上专权之名,两个侍郎若是都脚跟脚的调任他职,就算都是正常的调任,朝中风评对苏亶也会极为不利。

    眼前这位正巴望着尚书右仆射之位,自然要小心一些。

    所以从年前开始,苏亶便已屡屡暗示段纶,让他不要再折腾了,为此在人事上还做了一些让步。

    可以说窦光大高升,段纶也跟着受惠,苏亶有意示好之下,段纶在户部的日子一下就舒坦了起来,朝堂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奇妙……

第1154章商谈

    “世业田和永业田的事朝中还在争论,今年恐怕还得袭于魏晋旧制,中书那边也很为难,再这么争论下去的话,不定就要咱们户部来拿主意,尚书有没有定计?

    拖的太久的话,至尊那里怕是不好说话吧?”

    田亩制度的订立其实并不为难,因为有成法可依。

    从晋末以来施行的均田制,屡屡改良之下已近是一套非常完整的田法。他和府兵制度相辅相成,行有上百年,最终缔造了大隋盛世。

    而前隋的崩溃不在于均田制,所以说均田制依旧会是大唐田法的主体。

    现在朝臣们要做的就是在此基础之上,让大唐的田法更能适应战乱之后的情况,所以很多事并不为难。

    诸如百姓授田的数量,是不是应该继续给女子授田等等很快就都定了下来,可最后对于世业田和永业田的定义上却卡住了。

    按照前隋的律法,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无论世业田还是永业田都不准售卖交易,可现在有人倾向于永业田既然归于私产,那么私产为何不能买卖?

    如果田产可以进行买卖交易,这在表面上来看,无疑是贵族们非常愿意看到的,毕竟贵族们家资丰厚,放开田产交易自然对他们有利。

    可实际上,在前隋是什么样的一个状况呢?

    禁锢田产交易其实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即使有法可依,但贵族一般不会遵守这个,只要你财雄势大,在私下里买卖田土并不会受到多少约束。

    就像李破当年在马邑时见到的情况就是如此,山林多数都是贵族们的私产。

    官府逼着农民纳税,农民一旦破产,他们的永业田就沦为贵族们的猎物,最终官府就成为了侵占百姓私产的帮凶。

    这其实就是土地兼并,只不过还没等这种情形越演越烈,引发社会变革,前隋就已经亡了。

    所以说土地买卖一旦放开,对于贵族来说并无多少好处,反而是平民百姓会受益于此。

    农民不会随意买卖土地,那几乎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所有一切,尤其是永业田,可以传之于子孙,农民劳苦一辈子,给子孙剩下的其实就是这点东西。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们不会将命根子卖给别人,失去永业田的农民在前隋不是沦为贵族的奴仆,就是成为了流民。

    而前隋也在政令上配合了贵族,奴仆依旧会被授予田地,实际上便是把失地的农民转换成了贵族的雇农。

    这样一来,放开土地买卖其实是给农民留下了一点余地,可以随便交易,不用再受制于朝廷法令,只能任由贵族鱼肉盘剥,起码买卖的时候价格上会公平一些。

    这是户部官员的建议,若没有苏亶的支持是不可能的。

    苏亶本身是贵族,又随李破从云内起兵,一步步走到现在,可以说是深知田亩制度的情弊,朝中修订唐典,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要施展一下自己的才干。

    而像很多革新一样,必然会得罪人,所以苏亶没有冲在前面,表明自己的姿态即可,不然的话别说其他人了,族中的一些人可能也要对他产生不满,尤其是留在武功看守苏氏家业的那些人。

    一个个的无甚作为,对族中出现的“不肖子弟”却极为凶狠毒辣……

    而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在他看来在此事之上他一定能获得皇帝的支持,皇帝出身草莽,即便对贵族们也不错,但这样的好主意定会受到皇帝青睐。

    可就这么一点变动,却在中书讨论了两个多月,阻力之大甚至超出了苏亶的预期。

    而他很快就明白了过来,任何对世业田和永业田的改动,触动的绝对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利益。

    更何况他还给人留下了极大的把柄。

    买卖的是永业田,农民一旦失去土地,立即便会成为官府记录中的流民,那是地道的祸乱之源。

    以前其实也是如此,可贵族们毕竟还能收人做自己的奴仆,以后呢,官府既然允许了土地买卖,那么难道也要允许流民四处逃窜?

    朝堂上就是如此,被人抓住把柄攻讦是常有的事情,因政见不合而相互参劾那都属于正派人,有些人结下私怨,以公谋私进行报复才是常态。

    换句话说,朝堂上没几个真正的正派人……历朝历代都是如此,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眼见争论日趋激烈,有人又来火上浇油。

    这次动的是永业田和世业田的根基,尚书左丞鲁兴道上言,为激励百姓,安抚民心,不如拿出一部分世业田来化为永业田,允许农人子孙继承。

    什么意思呢,简单来说,他建议根据耕作年限,将一部分世业田转换成永业田,交给农民成为农民的私产。

    也就是说,永业田将不再局限于桑麻,林木之田,耕地也被纳入其中。

    此议一出,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土地买卖的事情一下便被挤到了一边。

    因为这明显是要重新厘定永业田和世业田的定义。

    以前世业田和永业田其实是均田制的两个方面,井水不犯河水。

    世业田是官府交给农民耕种,农人只有耕种权,男丁成年以后授田,人死之后则收归朝廷重新进行分配。

    永业田则指的是桑田,麻田以及一些林地,每个成年男丁授田的时候官府都会给予十亩到二十亩的永业田。

    本质上是朝廷促进农林副业之举,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证社会基本商品的供应和流通,因为人们的吃穿住行,离不开桑麻,木材,水果等物产。

    此事由鲁兴道提出,进到尚书省,得到了以刘洎,高季辅等御史的支持,再有尚书省交中书议决。

    在中书议了一个多月也没个结果,支持的人和反对的人同样的多,理由也都五花八门,没有统一起来,议论的虽然激烈,对抗却并不那么明显。

    说明大家还在考量其中的利弊,而在户部,以礼部侍郎杜淹为首,便旗帜鲜明的站在了反对的行列之中。

    段纶的态度则是无可无不可,此时跟苏亶提起此事……苏亶琢磨了一下,这是要卖他一个情面?

    只要他拿定主意,便会得到段纶的鼎力支持?

    这事苏亶不可能没有自己的考量,把世业田转为永业田,看的其实不是旁的什么,在朝中高官眼中,看的就是谁能从中得益的问题。

    此事一旦成文,百姓自然欢呼雀跃,可贵族们就不好说了。

    而制定律典的恰恰便是贵族,民意嘛……如果触动了贵族们的根本利益,民意又算得了什么呢?

    此事悬而不决也正在于此。

    世业田和永业田对于贵族来说,并无多大不同,就像土地买卖一样,贵族们完全可以视之如无物,甚至于在很多时候,贵族们会故意在这些“小事”上做文章,留人以把柄,以摆脱深陷激烈政争的局面。

    苏亶沉吟片刻,微微一笑道:“这些事啊,毕竟是咱们户部职责之所在,不能容人乱来,不然的话,岂不让人以为咱们都是无能苟且之辈?

    这样吧,明日里便召集四品以上官员到户部正堂听议,怎么也要把这事定下来才好到中书说话,段兄以为如何?”

    段纶点头,“尚书说的是,此事我等不能犹豫不决,更不能旁观坐视,不然以后再要有所争议,哪里还有户部说话的余地?”

    他这算是当面表明了姿态,会坚定的站在苏亶一边,维护户部的权威和利益,甚至于都不在乎苏亶所持的观点为何。

    当然了,有这么一段时间的缓冲,苏亶的倾向他还是能够把握的住的。

    尚书省那边的提议,若非温彦博授意,那就是苏亶的手段,他们都是晋阳旧人,皇帝近臣,他们做的事八成是得到了皇帝的授意或者首肯。

    站在他们一边,就算吃亏也吃不到大亏,而且苏亶这些时日有意示好,他也必须有所表示……

    简单的几句对答,便大致上决定了此事在户部的走向,朝臣的政治智慧全部融于其中,其中利弊他们也已经琢磨了无数遍。

    一拍脑门想个新奇主意出来,便能让大家眼前一亮,并群起拥护的事情并不会发生在朝堂之上。

    你如果那样做了,即便是皇帝也要被人批驳的体无完肤,强行推动的话……嗯,把王莽,杨广拉出来继续鞭尸。

    两人不约而同的转换了话题,苏亶说他听到了一些风声,好像皇帝要诏令外戚迁入皇城居住了。

    段纶听了便点着头附和说,皇城中的府宅很多都荒芜了许久,他偶尔去看了看,有些宅邸里面草都长了老高,房倒屋塌的也有不少,这么下去确实不妥。

    昨夜就有人报上长安令衙,说有人趁观灯之便偷入无人之宅,在里面游逛,便溺,太也不成体统。

    两人说着说着都乐了,他们既非皇亲,又非国戚,这事跟他们关系不大,说起这些来当个八卦谈资却是不错。

第1155章杜淹

    从段纶这里出来,苏亶又去各处转了转。

    新年伊始,官员休沐了十多天,吃喝玩乐,弄的一个个油光满面的,可和后来一样,都不太能打得起精神来。

    众人见到顶头上司前来,纷纷起身给他施礼,拜个晚年什么的。

    苏亶端着架子,大部分人根本不用理睬,有的则会回个笑脸,能让他回礼相见的,在户部也就那么几个,不是德高望重的老人就是品级足够。

    到了各处,苏亶都会说上两句,稍作督促,也不多做停留。

    去到自己办公地点的时候后面就跟了不少人,都是要向他禀事的官员。

    苏亶也就进入了工作状态,随口吩咐着,“今日开衙,迟来者罚俸一月略作薄惩,让部判记下。”

    处罚的力度有点重,罚俸一月对一些人不算什么,可这事一旦被记录于纸张之上,那就要转给吏部,成为每年官员考核的一部分。

    看来查考勤这事是自古皆然,也是立威的重要手段之一。

    跟在苏亶身后的人听到这个,有那聪明人心里便想着,今年看来咱们户部举措不小。

    ……………………

    来到了自家的地方,苏亶先饮了两杯热乎乎的茶汤,让属官捋了一下今天要做的事情,才开始见人。

    大多都是上一年钱粮上的首尾,没什么争议之处,最后由苏亶画押允准,便可在户部入档。

    另外一部分则是关于今年的规划,上一年年末的时候定下来,今年就要施行。

    最重要的几样不在讨论之列,因为还得等唐典修订完成,户部这边才能放手施为,不然做的越多,错的也就越多。

    而自窦诞离职,户部侍郎的位置还缺着,这是苏亶有意为之,吏部那边催促了几次,连备选都送到了苏亶案边,都被苏亶挡住。

    他最属意的其实还是王庆,因为户部要跟兵部打很多的交道,所以历来都有兵部侍郎或者郎中转任晋升户部侍郎的习惯。

    就是为了两边能沟通的顺畅一些,各路大军需要户部的支持,但最终做事的肯定是兵部,两边要是各做各的那可就坏了。

    前方大军吃了败仗,后面的人乱作一团,兵部,户部互相扯皮的事情没少发生过。

    可惜的是王庆……和他一起共事的时候产生了些隔阂,那人也很倔强,始终不愿意和他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这些年下来,王庆渐行渐远,苏亶已经拿捏不住人家,并州总管……别说拿捏了,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爬到他苏亶头上去了呢。

    而且除了人选不合苏亶心意之外,如今正是唐典修订完成的关键时刻,关于户部这边的一些事务的争论非常激烈。

    他作为户部尚书,自然要保证户部上下一心来应对时局,若是新上任的侍郎与他政见不合,那才叫个糟心。

    比如说吏部那边将礼部侍郎杜淹列为了备选,那人现在上蹿下跳的厉害,又与门下侍郎长孙顺德,兵部侍郎唐俭等人交好,到了户部肯定要另立门户,比窦光大还要难缠几分。

    若是让其人来到户部,那还得了?

    而像户部侍郎这样的官员任免,其实还是得皇帝说了算,其他人只有举荐之权。

    只要皇帝没有主动问起,苏亶只需去跟温彦博坐一坐,说服了温彦博,这位朝廷首辅便完全可以将户部侍郎的任命拦在尚书省。

    ………………

    缺了一位门下侍郎坐镇,苏亶身上的担子一下就重了许多,而且还会招惹一定的非议,而在苏亶的考量之中,这些压力完全是值得的。

    经过高慎一案的风波,现在段纶又能给予他鼎力支持的话,可以说这段时间在他看来极为宝贵,且大有可为。

    见了几个人,他缓了缓,命人传令下去,明日召集四品以上官员到户部正堂议事。

    他打算等午饭的时候去亲自去司农寺走一趟,现在关于田亩之事可不是只有户部说了算了,还要跟司农寺达成共识。

    正琢磨着怎么去跟窦光大说话的时候,有人来报,礼部那边派了人来,说礼部侍郎杜淹有事求见。

    苏亶皱了皱眉头,还真是不禁念叨,正月十五刚过,这人就寻了上门,可见其急切。

    苏亶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杜淹想要调任到户部,年前就在走动,不然也不会出现在吏部备选名单之上。

    杜淹的来意苏亶差不多都能猜得到,倒也不用细细琢磨,心下先就冷笑一声,杜执礼上下钻营,但新年之际都不来他府上拜会一下,难道真以为靠着长孙顺德等人的支持就能予取予求?

    杜淹的来历又在苏亶心里过了一遍。

    出身京兆杜氏,前隋时担任过御史中丞,为官资历上不存在问题。

    这人当年还闹出了一段笑话,作为武功苏氏子弟,当初苏亶跟族中兄弟们谈论时还曾欢乐的讨论过,因为这段笑话涉及到了他们武功苏氏。

    杜淹和前隋内史舍人韦福嗣既是同乡又是好友,两个人年轻的时候聚在一起饮酒说话,说什么呢,他们认为皇帝喜欢隐士,比如说当朝的大管家苏威就是隐居于山林,才为朝廷征用,居于高位,不如咱们也仿效一下,不定就有所得呢。

    于是两个异想天开的家伙就辞官到太白山结庐而居,吟风弄月去了,很明显的沽名钓誉之举。

    这事传到文帝杨坚耳朵里,深厌两人之行,感觉影响很坏,若是官吏们都这么想,他娘的山里岂不住满了人?和晋末那些混账东西又有什么分别。

    只顾着自己逍遥,于国无益不说,却还对朝廷极尽诋毁之能事,此风绝不可长,于是一纸诏令下来,把两个家伙都赶去了江南。

    若非朝中有人给他们求情,说他们年轻不懂事云云,不定就要被流放到岭南,让他们到那烟瘴之地好好“隐居”去了。

    这段笑话弄的杜淹很狼狈,而且是要跟随他一生的污点。

    不过这人还是有才干的,思想成熟起来之后,又有了在地方上为官的经历,被人举荐回朝为官,升迁很是迅速,不久便为御史中丞,那可是朝中正经的高官了。

第1156章试探

    杨广迁都洛阳,造成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那就是关西世阀和河南世族产生了一定的融合。

    因为前隋朝中很多人都不是正经的洛阳人,迁都之后便随皇帝一起到了洛阳,并在那里生活了十几年。

    于是后来很多回到关西的前隋旧臣跟人说起的时候,都用寄居洛阳来形容那段经历。

    杜淹就是其中之一。

    而关西人在跟晋人的战争当中被敲的满头是包,关西世族的实力在这场战争前后都受到了极大的损伤。

    比如说渤海高氏换了几任阀主,独孤氏也是如此,陇西李氏就更不用说了,兴盛一时之后面临的是一地鸡毛。

    诸如宇文氏,陈氏,元氏都日渐没落。

    这些家族都是关西顶尖的大阀,出过皇帝,和前隋皇室关系密切,不管他们来自何方,都已经深刻的融入到了关西世阀当中。

    到了大唐开国时节,他们的衰弱已是显而易见。

    说起来,他们其实还算不上关西世族的中流砥柱。

    西魏八柱国,十二大将军,才是如今关系门阀的根源所在,这些赫赫有名的人物在关西建立起了自己的家族,将关西大族聚拢在他们的身边,形成了后来席卷天下的关西政治军事集团,其影响一直绵延至今。

    元氏,宇文氏,杨氏,李氏,之前能够主掌关西的这些家族都是他们的后裔,上百年的时间,他们将自己的根系深深的插(和谐)入到了关西的每一寸土地之中。

    在面对河北,山东军事集团的时候,他们众志成城,攻势如潮,在当年统一天下的进程当中,他们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而在深陷隋末战乱之时,他们依旧屹立不倒。

    可在跟崛起于晋地的晋人军事集团的战争当中,他们却是一败涂地,在那近十年的战争中,关西世阀子弟死伤狼藉,实力受到了重创。

    这里面原因有很多,从杨广第一次征伐开始,关西子弟在辽东吃尽了苦头,当杨广发起第二次,第三次攻伐高句丽之战的时候,关西世族子弟开始大规模逃避兵役。

    当时关西人不可一世,倚仗的便是关西兵甲雄强,八百里秦川尚武成风,可逃避朝廷征募……却是在根本上动摇了关西尚武之风气。

    比如说当年李破随军去辽东的时候,那还是第一次北征,关西子弟表现的非常踊跃,可李建成作为李渊的长子,却只负责押运粮草,丝毫没有去辽东抛头颅洒热血的意思。

    而窦诞作为兵部官吏,在李建成劝说之下,并未随军去到辽东,而是借故回去了洛阳。

    你可以说他们高瞻远瞩,不看好杨广亲征辽东之举,可换个角度来说,就是关西世族子弟有了避战之心。

    对于以军功起家的关西大阀来说,足可以称之为不肖子孙,再也谈不上不问敌人有多少,只问敌人在哪里的关西豪雄。

    当这些人耍起了小聪明,那么其他人必然是有样学样。

    而江都之变其实又给了关西军事集团重重一击。

    江都骁果全都是关西人充任,却吊死了自己的皇帝,然后纷纷逃归关西,你可以说时局如此,并不关关西人什么事,以前他们也不是没有干过此类事情。

    但话说回来了,从此也可以看出关西人心离散,再不复往日雄风矣。

    此辈聚于李渊旗下,对付李轨,王世充,萧铣等辈足矣,可当他们遇到起身于边塞的李破的时候,便也力不从心。

    大规模逃避兵役的关西世族子弟在跟晋人的战争当中,连战连败,可以说输的是一点也不冤枉。

    ……………………

    关西世阀的衰落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并非是一场两场战争决定的。

    从大业初年,关西世族来到了巅峰时期,所谓盛极而衰,接着便是走上了下坡路,杨广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不能低估。

    他无疑是动摇关西世族根基的罪魁祸首,同样他也动摇了大隋的统治基础,造成了隋末战乱的局面。

    其中功过也就不用说了,皇帝在削藩,压制权臣,党争的过程当中玩脱了的比比皆是,只不过杨广的脑洞确实比别人大上很多罢了。

    ………………

    总的来说,大唐开国之后朝堂上的政治格局受此影响颇多,致使像杜淹这样的出身关西世阀,却又和洛阳门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的人在回到长安后如鱼得水。

    他们既能得到关西世族的认同,又能和洛阳门阀说上话,游走于其间,在关西世族受到压制,洛阳来人又不太能找到自己位置的今日,于两边你情我愿之下,起到了皮条客的作用。

    他们努力对抗的也正是晋人功臣集团,苏亶则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之一,可苏亶却又出身武功苏氏,正经的关西世族……

    嗯,这关系确实乱的很,也不怪苏亶对杜执礼的行止嗤之以鼻。

    ………………

    如今杜淹为礼部侍郎,想要调任户部……表面上看倒也平常。

    毕竟户部是正经的职权部门,比礼部权力要大的多,从礼部到户部别看是平级调动,实际上则算是晋升半级。

    可苏亶深知朝局,之前户部尚书郑善果被夺职流放,李纲,刘洎两位入主礼部,杜淹的位置便尴尬了起来,这才是他求调户部的主因。

    ………………

    苏亶没等多久,杜淹便到了。

    杜淹五十多岁年纪,相比之下苏亶则正在年富力强之时,两人相见,杜淹却还得是以下官之礼见之。

    两人见面笑呵呵的先虚伪的寒暄了几句。

    杜淹道明来意,开春朝廷要祭祀天地,太常寺那边自然是由太常寺卿宇文儒童主持,礼部这边则归杜淹负责,他这次来就是跟户部沟通一下。

    苏亶就笑,“杜侍郎来的正好,年前时诏令已至户部,一应事宜户部自然旁无责贷,可最终还是要以太常寺为主,礼部为辅,户部也就是从中办些杂务。

    只要太常寺和礼部有所指派,户部尽都无话可说,还劳杜侍郎亲自跑上一趟,惭愧惭愧。”

    杜淹抚须而笑,脸上的褶子都散开不少,估计是觉着苏亶还算尊老,顺着这个话头他便说道:“户部向为六部之首脑,政务繁重,俺也是怕尚书太过劳碌,无暇顾及其他而已。”

    倚老卖老,给点颜色便不知自己是谁了吗?苏亶心里骂了一句。

    杜淹话说的虽然委婉了些,苏亶知道他这意思是想借此机会跟自己说一说户部侍郎缺职的事情。

    他只做不懂,笑着道了一句,“杜侍郎可不敢如此说吧?裴尚书若是听闻许是要跟咱们讲讲道理。”

    六部之首脑向为吏部,只不过因为战乱的缘故,户部和兵部日渐权重,可当战乱平息下来之后,吏部便是无可争议的六部之首。

    因为它掌握的是人事大权……

    杜淹皮笑肉笑的道:“裴尚书如今可顾不上咱们这点闲言碎语,年前俺向他举荐刑部员外郎郅怀道为户部侍郎。

    他还跟俺说,前些时官考首尾颇多,受人诟病,御史屡屡参劾,让吏部上下如履薄冰,俺还劝了两句。

    唉,今年礼部许就要开科取士,那和官考也没甚区别,俺也战战兢兢,唯恐行差踏错啊。”

    你可真会说话,苏亶又不是没跟裴世清相处过,对裴世清的为人还是清楚的。

    就算两人都是前隋旧臣,也没那个交情唠叨这些私话。

    至于向裴世清举荐郅怀道,那倒是有可能,可吏部给的户部侍郎备选名录上根本没这人,看来这位嘴里没一句真话。

    你这是觉得我不敢去跟裴世清求证吗?

    心里腹诽不已,苏亶继续装糊涂,“说起来,科举在即,礼部准备的如何了?此事即成诸公将为天下之师,广有徒众,实在是可喜可贺之事啊。

    怎么到了杜侍郎嘴里便成了这般模样?莫非畏难不成?此话到俺这里也就算了,若是传了出去,郑尚书便是前车之鉴,杜侍郎还是慎言为好。”

    试探了两句,却猛的挨了一棒子,杜淹并未被吓到,他只是抬头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苏亶,嫉妒了一下对方的年轻之外,也就只剩下了感叹。

    武功苏氏运气是真好,祖孙都能把紧各朝的钱袋子,如此长盛不衰,着实令人羡慕。

    简单几句对答,杜淹已经明白了苏亶的心意。

    年轻人不想让老家伙来户部指手画脚也在情理之中,杜淹没什么恼怒的情绪,为官多年,这点挫折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他过年的时候去拜访了裴世清,两人聊的确实不错,年末的时候吏部侍郎张锐病了,裴世清去探望了一下,病的不轻,来年吏部侍郎可能就要缺职。

    户部侍郎这边卡在了尚书省,裴世清暗示他会举荐杜淹来补吏部侍郎之职,不成的话便去中书。

    几手准备下来,在户部碰了钉子也就算不得什么。

    苏元宰年轻气盛,他来了户部也不好共事,何必自讨没趣?这个账先且记下,别以为是皇帝近臣便能耀武扬威,早晚都得让他知晓老臣的厉害之处……

第1157章外事

    正月十六,长安下起了小雪,零零碎碎,一直未停。

    李破在正月十五元夕之夜把婆娘糊弄好了,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早晨起来叫上罗士信到武德殿过了过手。

    元贞四年,新年新气象,虽然有许多事情要做,可正月十六,还是朝中比较清闲的时候。

    去年冬末,跟朝臣们就隋史的修订进行了“有效”的磋商,今年年初估计也就定下来了,大方向上就是褒隋文帝,贬隋炀帝,细节之上改来改去,李破也计较不了那么多。

    和那些饱学之人逐字逐句的斤斤计较,弄的他身心俱疲,开年之后他不准备再这么较真了,那纯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他在年前最后一次修议之时,顺势同意了臣下们所请,将隋史列为五朝史之一,并再次令温彦弘,虞世南,杜正藏等人主持修订五朝史。

    此事应该算是告一段落了,李破也松了口气。

    ……………………

    李破已年过三十,精力上肯定不如二十多岁的时候,但这也正是男人最黄金的一个年龄段,李破随时都准备着再创辉煌。

    只不过二十多岁的时候,他关注的是各种战事,每每还能身临战阵,等到三十多岁登上皇位之后,便是治有天下。

    考量的重点也就移到了治政上面,军事只是其中的一个方面,怎么样来增强大唐的国力则成为了重中之重。

    ……………………

    还是那句话,皇帝闲不下来。

    等他溜达到太极殿来上班,一摞奏折便已早早摆在了那里,李破瞅了瞅,心里矫情的叹息了一声,勤政的皇帝,生活就是这么枯燥乏味。

    落座之后,那奏折来看,摆在最上面的是兵部呈文。

    今年兵部要有所作为,重心肯定就是折冲府的设立,经过近两年的准备,试行,今年将要推及天下各郡。

    兵部在等着户部落实户籍的事情,设立折冲府和户籍可谓是息息相关,所以他们上请省中催促户部赶紧将户籍查清楚,不然兵部的方略将无法实施。

    李破大略看了看,确实有理有据,得把苏元宰叫来敲上几棒子,不然那厮拖拖拉拉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完成任务。

    多少事都在等着户籍的落实,你却一拖再拖,真是无能……

    兵部呈文的下面就是凉州总管范文进和左翊卫大将军张伦送来的军报,这个引起了李破的注意。

    吐蕃人在冬天里派来了使者去到姑臧?

    李破倒真想跟他们见一见,看看传说中的吐蕃人到底是何模样,作为高原部族的祖先,吐蕃人在长相上是不是和后来的高原人比较相像?

    他们的文化习俗如何?他们的文明进程到达了怎样一个地步?

    可惜的是,西北的两个土皇帝根本不知道他的心意,将人都给杀了,让李破稍稍懊恼了一下。

    他觉得范文进和张伦两个杀性有点重了,现在大唐亟需人口补充,战俘是最好的人口来源,怎么能那么浪费呢?

    当然了,这还只是一件小事,重要的是吐蕃人缩起了脑袋,短期内好像不准备下高地了。

    西北的战事有拖成长期相持的意思,这肯定不符合李破的战略构想。

    难道等那个年轻的松赞登上吐蕃王位,来个文成公主出塞和亲?李破心里骂了一句,做梦去吧。

    吐蕃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局面呢?

    李破仔细回想了一下,却未能在空空如也的大脑中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不由揉了揉太阳穴,觉着自己当年辜负了大好时光,竟然变成了一个文盲……

    “准范文进,张伦所请,可以在西海设立凉州马场,尽快招募西北各族人等从军,上高地作战,让他们继续仔细探查吐蕃国中诸事,如获战机,可便宜行事。”

    “另诏徐世绩,张士贵率本部人马回雕阴郡,准备在今年与灵州总管薛万彻联手肃清朔方匪患,恢复榆林。”

    战事不能就此停下来,趁着兵强马壮,陆续收回前隋失地是大唐必须承担的责任。

    最为重要,也最为强大的对手其实还是突厥,突厥一天还在,就是对大唐最为直接的威胁。

    和突厥可汗会盟的事情已经进行到了下一个阶段,春夏的时候使者估计还会往来两次,如果这事拖延下去的话,等到大唐这边稳一稳,是不是就可以寻机开战呢?

    李破皱着眉头思量着,自阿史那牡丹从突厥回到长安,他就再没见过其人,什么事都是鸿胪寺的官员在谈。

    谈到什么程度他都在时刻关注。

    会盟的地点已经定了下来,就在长城外侧,以前属于前隋定襄郡辖下,现在勉强算是突厥人的地盘。

    突厥可汗阿史那杨环把突厥汗帐迁回漠北之后,留了大逻便阿史那罗恒在大利城,前年的时候成为了两国互易之处。

    实际上是突厥做出了一定的让步,名义上此处已沦为两国共管。

    当时李破能想到的就是当年他南归的时候,跟那些草原野人追逐交战的那个鬼地方,多年之后若是作为大唐皇帝重回旧地……好吧,也没什么好缅怀的。

    草原上荒凉空旷,若没有那些化外野人作祟,他在那里其实也能生活的不错,现在走到这一步,他娘的都是人逼的,他本人当初可没那么多的雄心壮志。

    ……………………

    现在突厥人好像也便聪明了一些,阿史那牡丹从突厥王庭赶回来,身边便多了一位副使,听说很难对付。

    那人叫郑元璹,是个前隋旧臣,荥阳郑氏的不肖子,父亲很有名,文帝杨坚的密友郑译。

    郑译是杨坚在国子监的同学,在杨坚登基的时候算是出了大力的人,但后来官位一直不显,他就时常抱怨杨坚对他太薄,那会的臣下大多都是这个德性,不独郑译一人。

    后来杨坚几次招他回朝,又几次外贬,杨坚曾对人说,郑译贪赃枉法的事情灌满了朕的耳朵,本应杀了他,但念及旧情,不忍相害,于是郑译便在歧州刺史任上一直到死再也未能进上一步。

    不过他的儿子郑元璹却沾了父亲的光,入仕便拜仪同大将军,袭爵沛国公,后又转任右武候卫大将军。

    大业初年,因其为高熲一党,外贬为文城郡太守,投靠李渊后,又复为左武侯卫大将军。

    李渊登基之初,便派他护卫独孤怀恩和陈叔达等人出使突厥。

    结果不用说了,独孤怀恩被阿史那杨环给忽悠懵了,将其他人卖了个干净,独自回到了长安。

    陈叔达作为副使,胆子又肥,竟然还敢掺和进突厥汗位的争夺当中去,于是被阿史那杨环割鼻削耳送给了李破。

    郑元璹也被扣在了突厥王庭,只不过他没有陈叔达那样的黑历史,他的父亲郑译怎么说也是文皇帝杨坚的朋友,与杨氏有些渊源,于是阿史那杨环也没怎么着他,留在身边听用。

    如今则作为突厥来使出使故国……嗯,李破是相当佩服阿史那杨环的魄力,也不怕人跑了。

    不过很显然,郑元璹和当年的谢政可不一样,并未存有反复之心,在鸿胪寺跟人据理力争,唇枪舌剑,丝毫不落下风,加上他知悉南边情势,就更加难以对付,可以说很有些使节的风范。

    按照后来的标准,这人肯定是铁杆汉奸,丢光了荥阳郑氏的脸面。

    ……………………

    想到这些,李破命人翻了翻奏折,找出了鸿胪寺的例行奏报看了看。

    进展不大,两边正就双方见面时该带多少人马,为表诚意,多少里之内不能有大队人马窥探,两方以什么样的方式相见,相见之时什么人可以随行在侧。

    再有就是两边都说会盟之时为免太过枯燥,总得准备点节目,进行一下“友好交流”,于是乎又是各持己见,陷入新一轮的争吵。

    年前的时候,李破还授意鸿胪寺加入了新的条件,说他想见一见突厥的突利汗和颉利汗,明显不怀好意,这让阿史那牡丹非常愤怒,她让鸿胪寺官员转告李破,想要见他。

    李破没搭理,那会他正跟温彦弘等人较劲呢,哪顾得上这点“小事”?

    谈判嘛,就是个你来往我,相互试探底线的过程,不提些过分的要求,那还叫谈判吗?

    李破相信用不了多久,突厥来使就会提到称臣的条件,而且会是以实力地位出发来跟大唐说话。

    到时大唐也会表明强硬立场,让他们知道想多了。

    李破沉吟半晌,觉着鸿胪寺少卿李子柔有点独木难支,因为他屡次提到郑元璹如何如何,看上去很是佩服对方的才干和口才。

    这可不行,两国交锋,不是你交朋友的地方,同样这也显示出李子柔处于了下风。

    高表仁和刘善因都出使突厥去了,鸿胪寺便以鸿胪寺少卿李子柔为首。

    李破稍稍想了想,便开口道:“诏兵部郎中谢政兼鸿胪寺少卿之职,与李子柔一道同突厥来使商谈会盟之事。”

    谢政现在继张亮之后主掌军情司,是大唐的第二任情报头子,他是突厥降人,又是谢氏子孙,正好能跟郑元璹凑成一对……

第1158章小国

    大唐元贞四年开年,交州总管李道宗的奏报来到了长安。

    李道宗已率军至番禺,也就是广州,所过之处,交州各郡太守纷纷遣使来附。

    交趾郡太守娄景更是亲自到番禺来见,并献上了交趾,九真,日南三郡图册,可以说归附之心颇切。

    交州九郡在汉时大部分是南越的地盘,后来为汉所灭,设下郡县。

    其实前秦之时,此处已然被纳入中原王朝的势力范围之内,之后有所反复,到了汉时,则正式确立了统属关系。

    这里的人口大部分都是南蛮,秦汉时陆续移民到此,形成了比较复杂的民族构成,风土人情也和中原大相径庭,所以屡屡有人发起叛乱。

    到了前隋时期,裴矩率兵抚平岭南数十郡,其中就包括交州九郡,那时蛮族首领李佛子叛乱,隋军只派了几百人就将他捉住,押送回长安砍了头。

    由此可见交州之贫弱,只是因为地理环境的关系,这里成为了中原王朝流放犯人的地方,本地土著一般称之为流人。

    几百年下来,流人和当地土著不停联姻,形成了大大小小非常复杂的地方势力,一个个都不很强大,却属于地头蛇范畴。

    同时他们也是标准的墙头草,在晋末战乱时期,谁当了南朝的皇帝他们并不关心,只要你有那个实力,咱们就给你磕头。

    时不时的还会闹点事,显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最后多数都是肝脑涂地的结果。

    比如说南梁时,陈霸先就曾率兵靡平交州李贲之乱,回朝之后顺便把皇帝撵下了台,自己建立了南陈政权。

    到丘和为交州总管,在这里待了十来年,将此处治理的还算不错,尤其是当年归附萧铣的时候,他跟来伐的宁长真先打了一仗,几乎让宁长真全军覆没。

    后来主动归降萧铣,萧铣便拿他没什么办法,只能加意笼络,北上河南的时候,甚至以其为东路大军之统帅。

    嗯,也是没办法,萧铣把诸王都给杀了,也是无人可用。

    而交州人感丘和治理交州十几年,为政宽仁,给了交州人不少实惠,又能让交州免于战火荼毒,于是给他在当地立了碑。

    有丘和打底,李道宗再来的时候,便没遇到什么反抗,顺利的昭告交州诸郡,交州总管换人了,以后大家就都是大唐之子民。

    交州人反应平平,北边隔上一段时间就要换个皇帝,交州人身处偏僻之地,对北边的变故也不太关注,早就习惯了这种情况。

    李道宗到任之后,先用了一段时间安抚,接见各郡官吏,唯独九真,日南两郡没有动静,李道宗从各郡来人那里打听了一下,交趾郡太守娄景说的最为详实。

    那两郡因远离交州治所,跟林邑,扶南两国交往很多,估计是得了那边的支持,不欲为大唐臣下矣。

    扶余和林邑都是南边的小国,他们也都是秦汉之时跟中原有了交往,那个时候他们还属于母系氏族社会,由女王统辖。

    扶余要大一些,因与天竺往来的关系,扶余人信佛,性情比较温顺,对中原王朝向来恭谨有加。

    从汉时开始就不时的遣使供奉,大多都是送来一些金银器物,还有就是各种海珠,犀牛之类的动物以及当地的土特产之类。

    可惜他们没碰上后来那些大方的君主,所以得到的回礼一般都以绸缎为主,也不多,象征意义比较重一些,得到回礼就是得到了中原王朝的认可,可以和中原王朝和平相处。

    大差不差的其实就是附属之国,有人来攻打你的话,你就可以到我这里来告状,流亡的话也欢迎。

    想让我出兵帮你平乱,复国,那得看我的心情。

    换句话来说,中原的势力范围扩展到了这里,影响力随之而来,但因为太过偏僻遥远,地理环境也不适宜中原人居住,所以历代王朝对这里兴趣不大。

    比如说东晋穆帝时,扶南国王献上了一头大象,如此巨物把东晋君臣吓了一跳,觉着养活这玩意太费事,于是又让扶南国来使把大象给牵回去了,真是小气。

    后来大业年间,扶南国王觉着既然送大象不合适,那就改送犀牛,这次送对了,杨广就喜欢这种稀奇玩意,大喜之下厚赏来使,把犀牛养在了皇家帝苑之中,不久就给养死了。

    可以说,扶南人对中原王朝是极为倾慕的。

    林邑的情况差不多,只不过没有扶南那么恭顺,时不时就要闹一下叛乱。

    他们在汉时跟中原王朝第一次打交道的时候就闹的很不愉快,时常侵扰边境,后来被大汉敲了满头的包,这才老实了下来,学着扶南一起给中原王朝进供,南朝时闹了两次,也没玩出什么花样来。

    到了大业年间,杨广不耐烦了,派隋将刘方干脆的把林邑给灭了,设下了林邑郡。

    等到隋末大乱,谁也顾不上这里的时候,林邑顺势复国,还有了窥伺九真,日南,交趾三郡的野心。

    实际上他们一直认为这快狭长地带是属于他们的地盘,被外人给占了去。

    而李道宗缓过手来之后,便准备起兵收回前隋旧土,当然了,这其中也包括林邑郡,把交州九郡变成十郡,那才是实打实的功绩。

    他一直等到现在才开始动作,其实也不只是在安抚地方,而是让自己带过来的军兵适应一下这边的气候,到了冬天,他就觉得差不多了。

    南边用兵和北边不同,夏季和秋季多雨而又湿热,并不适合作战,到了冬天就要好上许多。

    李道宗上奏朝中,除了动兵之事外他还想让朝廷尽快遣使去扶南,令扶南国王派人上贡,他呢则率军借此役威慑一下扶南。

    那边若没动静,他也不介意顺势南下,把扶南也给灭了。

    这些东南小国在中原王朝的官员将领们眼中,只在于抽不抽你,不在于打不打的下来。

    大业年间,前隋对这些边边角角都用过兵,可谓是攻无不克战无不取,捉到长安,洛阳的国王就有好几个,当时前隋的国力可见一斑。

第1159章游戏

    没有人能面面俱到,国家也不行。

    李道宗到了番禺,再南下交趾的话,就不能再在后方得到什么支持了,如果换了是李破领兵,定然要速战速决。

    李道宗别看年轻,却也领兵多年,应该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李破仔细看了看李道宗的奏报,没什么可说的,隔着这么远,他也不知道现在那边是个什么情形,自然也就不可能隔空指手画脚,只能相信李道宗的才能。

    想想李破不由有了些荒谬的感觉。

    李道宗出身陇西李氏,李渊的堂侄,现在却在为他拼死效力,甚至是开疆拓土……李渊这才死了几年啊……

    当然了,他早已习惯了当世贵族们的属性,所以只感觉到了些荒谬,却没有认为这不合情理。

    诸侯们灭亡了,但他们的子孙还活着,有死灰复燃的可能,却也不用太过担心,魏晋以来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整个门阀被斩草除根的事例几乎没有,贵族们把自己保护的很好。

    甚至于贵族们形成了一种默契,在战阵之上两军厮杀,死在乱军当中也就算了,那是你自己倒霉,可只要能活下来,不管你败的多惨,都会受到对方的优待,极大的提升了贵族们的存活率。

    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隋末战乱,起义的农民军不管这些,很多义军都是捉住贵族就砍脑袋,吓的贵族们魂飞魄散,也终于深刻的体会到了人民群众铁拳的滋味。

    ……………………

    日上三竿,李破完全进入了工作状态,看完李道宗的奏报,他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桌案,双目微眯,思索的却并不是这场战事的成败与否。

    因为他相信即便偶有小挫,也不会在之后听到李道宗大败逃回江都的糟糕消息。

    他现在想的是,东南面的情况对于整个大唐有没有什么影响,扶南,林邑这些名字对于他来说很陌生。

    大概位置他倒很清楚,应该是后来的越南,老挝,柬埔寨地区。

    其实他在长安第一次看到前隋绘制的大隋地图的时候就很是惊讶,大隋北方没什么好说的,因为有突厥,高句丽的存在,大隋北方的疆界远不如汉时广阔。

    草原被突厥人占据,东北则为高句丽所窃取。

    但在西北方向,前隋无疑有所超越,势力范围不但延伸到了后来的甘肃,新疆,甚至是南边的高原地区,就算是西域,也在大隋面前打开了门户,西突厥更是常年向大隋称臣。

    而在南方,大隋则没什么对手可言。

    交趾,九真,日南三郡已深入到了后来的河内地区,后来的南岛也已成为大隋的固有疆土,被命名为珠崖郡,常年有官员驻守于岛上。

    这大大出乎了李破的预料,因为前隋的官员们一般说话的时候只要不涉及其他,便笼统的将交州九郡归为岭南地区。

    在李破的印象当中,岭南应该是后来湘,滇,桂,黔等地,这些地方在没有得到大规模的移民以及开发之前,都属于当世人们所说的烟瘴之地。

    大部分地区都是人迹罕至,野人横行,官府的存在感偏弱,于是历朝历代便会将这些地方作为流放犯人所在,目的除了惩罚之外,其实也在于移民。

    不成想,最南边的一些地方如今已然纳入中原王朝疆域,而且还有所超出,令李破很是意外。

    ……………………

    正思索间,有人通传皇后娘娘到了。

    李碧姗姗而入,伴驾的近臣们早已熟悉,都起身给皇后娘娘施礼。

    李破笑笑,看着妻子入座坐好,心里道了一声懒婆娘,现在才来上班……

    太极殿中给皇后娘娘增设桌椅已经两个多月了,有感于太极殿的庄严肃穆,夫妇两人就变得道貌岸然,轻易不会耍弄什么小动作,以免遭到臣下的劝谏。

    这个地方,就算皇帝觉着龙椅有点硬,想弄个软垫来靠一靠,臣下们都得考虑一下会不会让皇帝昏昏欲睡,影响了国事。

    李碧的座位稍后于李破,办公桌也小了一圈,桌椅之上还纹了些图样,刻意的和皇帝用的东西分开。

    从这些细节之处可以看的出来,臣下们对后宫之主那若有若无的防范之意,谁也不想像突厥一般,弄个女主临朝出来。

    他们其实更不愿意看到又一位文献皇后的出现,那样的话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这时随侍的宦官立即像往常一样将皇帝批复过的奏章送到李碧手边,李碧到了太极殿两个月,对这些都已熟稔。

    再加上她不是养在深宅之中,什么都不懂的贵族女子,曾领兵征杀,也有过从政的经历,熟悉了朝中公文来往的操作规则之后,很快就能上手。

    历代都有女子临朝的先例,因见识所限,女子好耍弄权术,在大事之上往往缺乏判断力和决断的能力,手段偏于阴狠毒辣,很少有女子能在气度心胸上胜过男子。

    好处在于……她们能提高女子的地位?

    实际上,在封建王朝制度之下,女子一旦掌握了皇帝权柄,弊端简直数不胜数,好处却没有几样。

    最大的弊端其实不在于旁的什么,只因为她们掌握威权之后,因为得不到有力的支持,必定会重用宦官和外戚。

    而一旦出现了这样的情况,王朝离着衰亡也就不远了,宦官,外戚乱政的危害懂点历史的人都能清楚,也就不用多说什么了。

    所以千年以降,能有所作为的女主少之又少,吕后算一位,她在位期间施行了不少良政,却也开启了外戚专权的先河。

    汉时屡现后宫干政之事,仿效的都是吕后先例,给大汉制造了一个极其不稳定的祸乱之源。

    文献皇后独孤伽罗算一位,她辅佐文帝开创了开皇盛世,可惜她也不脱女子行径,在子嗣继承的问题上对杨坚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在废太子杨勇,改立晋王杨广的事情上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可谓是识人不明。

    ……………………

    李碧无疑也是个强悍的女人,她对在太极殿跟丈夫学习处理朝廷政务的生活适应的很快,估计时间再长一些,就会进入下一个阶段,对丈夫批复的奏章提出自己的意见。

    兵部呈文她看的很仔细,她自小受到父亲的影响,对军事一直很感兴趣,只是设立折冲府这样的朝廷大事,她还无法琢磨出其中的利弊,过后要问问丈夫才行。

    接着她又看了李道宗的奏折,看完之后心说又要打仗了,只是她无法想象番禺等交州九郡离着长安到底有多远。

    番禺在海边,大海又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她和很多皇后,甚至是九成的皇帝一样,虽然身居九重之上,掌握,治理着诺大的帝国疆域,但很多地方都没有去过,也就没什么概念。

    施政的时候,聪明些的人会找人来询问,愚笨些的便弃之不理,而一些自诩为聪明的人则胡乱比划,危害就比较大了。

    不知什么时候,李破已经站在了妻子身边。

    正月十六没什么要紧的事情,李破准备跟妻子做个游戏,让她知道丈夫日子过的有多不容易。

    见李碧放下奏折不甚在意的放在一边,他便拿起奏折又放到了妻子面前,道:“这将是大唐开国以来对外的第二场战事,虽然成败无关大局,可后人编纂唐史之时,必定会提上一提。

    你道他们会说些什么?”

    李碧被他惊吓一下,不明所以的看向丈夫,心说你不去干活来吓唬我做什么?

    而李破的问题也难不倒她,年前李破和温彦弘等人商讨隋史的时候,她就在旁边听着,对史官们记录历史的言语和风格都熟悉不少。

    轻轻翻了个白眼,想了想便道:“大唐元贞三年,交州总管李道宗奉诏至番禺,诸郡归附,唯九真,日南两郡不听调遣。

    元贞四年,李道宗起兵伐之,不久即平,又伐林邑,擒其国主,解往长安,复设林邑郡……”

    还成,李破暗自点头,这婆娘经历过战乱,对战事丝毫没有任何的忌讳,不像承平时节那些人,对战争总有一种排斥和恐惧的心理存在。

    很多人对战事的理解都在大家好好过日子不成吗?为什么要打仗呢?这种层面,实际上古人早有明训,好战必亡,忘战必危。

    战争是解决问题的一个手段,虽然粗暴了些,可该动手的时候绝对不能犹豫,朝廷以及军队如果有了擅启边衅,必受重责的共识,衰弱也就成为了必然。

    李碧看着丈夫又问道:“这一战很重要?”

    李破挥了挥手,“拿岭南,西域图册过来。”

    李碧也来了兴致,自从李破南下并州开始,大权独揽,她便已经很少能跟丈夫在这样的场合讨论大事了。

    宦官应声而去,那些前隋时期的图册大部分还保存在观文殿中,这属于重要的朝廷资产,原本都不会挪去长安书院,那边的是复制品。

    当然了,复制品不只一份,为免原本损毁,随时供人观览查阅的都在此类。

    洛阳宫殿中的藏书在去年陆续运回长安,观文殿又充实了起来,很多秘书监和将作监以及门下省的官员在其中忙碌,将书籍归类之外,还要进行必要的修补保养,甚至是补完。

    这是一个长期的工作……

第1160章游戏(二)

    好为人师是人类的本性。

    不过李破是个例外,他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因为聪明人之所以是聪明人,源于他们思维敏捷,你说上句他们就能知道下句是什么。

    像封德彝,长孙顺德,魏征,颜师古,薛元敬,陈叔兴之类的近臣都是如此,用闻弦歌而知雅意来形容他们一点也不为过。

    偶尔犯点小糊涂,估计大多都是他们故意的,这就是当世读书人所谓的藏拙之道,不然也没办法体现出皇帝的英明不是?

    而反过来从这些人身上也能看得出来皇帝的喜好。

    李破性喜挑人毛病,抓人尾巴,但你改不改正,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

    当初他教导李春的时候就是这么干的,让李春极具个性的同时,也养成了不愿受到拘束的性情,从侧面证明他没有尽到多少教导的义务。

    之所以没有长成歪脖树,那不是他的功劳,而是环境使然。

    ……………………

    今日偶然起兴,想调教一下妻子,给她开开眼界,也是闲极无聊之举。

    宦官去了观文殿拿取前隋图册,李破借着这个工夫道:“颜籀,你来说一说林邑的由来。”

    颜师古现在是皇子师,博闻强记之名遍传朝野,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太极殿中,除了给君王草拟诏令之外,另一个作用就是以备皇帝咨问。

    魏征等人在这方面都要差上一些。

    两年多过去,李破用着很是顺手,颜师古几次升迁,调任的机会都被他压了下来,对于颜师古来说,也不知是幸也不幸。

    作为皇帝身边的第一大秘,颜师古的工作并不轻省,一个以备咨问,别看只四个字,其中的蕴含的意味不言而喻。

    比如说皇帝得了交州总管李道宗的奏表,那颜师古就必须把工作做在前面,交州是什么地方?风土人情如何?

    李道宗说要攻打林邑,那林邑又是怎样?

    颜师古一直任职朝中,在李渊执政之时,他便进出观文殿,遍览群书,有着丰富的知识储备。

    就算是他不知道的,也会去观文殿查阅,这是皇帝近臣的优势所在,魏征等人大多也是如此。

    所以早有准备他稍一沉吟便道:“林邑国本汉时象林县,乃马援铸柱之处也,去南海三千里。后汉末,县功曹姓区,有子曰连,杀令自立为王,子孙相承。其后王无嗣,外孙范熊代立。熊死,子逸立。其俗皆开北户以向日,至于居止,或东西无定。人性凶悍,果于战斗,便山习水,不闲平地。四时暄暖,无霜无雪,人皆倮露徒跣,以黑色为美。贵女贱男,同姓为婚,妇先娉婿。女嫁之时,著迦盘衣,横幅合缝如井栏,首戴宝花。居丧翦鬓谓之孝,燔尸中野谓之葬。其王服天冠,被缨络,每听政,子弟侍臣皆不得近之。

    自孙权以来,不朝中国。至武帝太康中,始来贡献。咸康二年,范逸死,奴文纂位。文,日南西卷县夷帅范椎奴也。

    尝牧牛涧中,获二鲤鱼,化成铁,用以为刀。刀成,乃对大石嶂而咒之曰:“鲤鱼变化,冶成双刀,石嶂破者,是有神灵。

    ”进斫之,石即瓦解。文知其神,乃怀之。随商贾往来,见上国制度,至林邑,遂教逸作宫室、城邑及器械。逸甚爱信之,使为将。

    文乃谮逸诸子,或徙或奔。及逸死,无嗣,文遂自立为王。以逸妻妾悉置之高楼,从己者纳之,不从者绝其食。于是乃攻大岐界、小岐界、式仆、徐狼、屈都、乾鲁、扶单等诸国,并之,有众四五万人。遣使通表入贡于帝,其书皆胡字。至永和三年,文率其众攻陷日南,害太守夏侯览,杀五六千人,余奔九真,以览尸祭天,铲平西卷县城,遂据日南。告交州刺史朱蕃,求以日南北鄙横山为界。

    初,徼外诸国尝赍宝物自海路来贸货,而交州刺史、日南太守多贪利侵侮,十折二三。至刺史姜壮时,使韩戢领日南太守,戢估较太半,又伐船调枹,声云征伐,由是诸国恚愤。且林邑少田,贪日南之地,戢死绝,继以谢擢,侵刻如初。及览至郡,又耽荒于酒,政教愈乱,故被破灭。

    既而文还林邑。是岁,朱蕃使督护刘雄戍于日南,文复攻陷之。四年,文又袭九真,害士庶十**。明年,征西督护滕畯率交广之兵伐文于卢容,为文所败,退次九真。其年,文死,子佛嗣。

    升平末,广州刺史胜含率众伐之,佛惧,请降,含与盟而还。至孝武帝宁康中,遣使贡献。至义熙中,每岁又来寇日南、九真等诸郡,杀伤甚众,交州遂致虚弱,而林邑亦用疲弊。

    佛死,子胡达立,上疏贡金盘椀及金钲等物。

    此皆乃晋书所云,臣只照本宣科而已,后南朝宋齐梁陈皆有所记,大致如此,林邑王或叛或降,屡侵边界,又屡屡献降,此类之国漫无信义,与高句丽同类。

    至前隋,隋将刘方平之,设林邑郡,后战乱四起,林邑之名便不闻于中国矣。”

    晋书上千字,听的李破,李碧两个不学无术之人直皱眉头,李碧比李破强点,毕竟人家是贵族土著,能大致听明白**成。

    李破……好吧,这厮把“不重要”的部分都给略过去了,开头就是去南海三千里,被他定义为古人的夸张说法,后来就是林邑国的传承嗣立,和中原王朝屡屡冲突。

    杀了不少的人,听上去很有些张狂模样,后来被前隋给灭了,到了前隋自顾不暇之时,这才死灰复燃。

    张牙舞爪的,这并不是一个好邻居,而且一如颜师古所言,林邑之人不值得信任。

    李碧疑惑的看了看丈夫,“如此横暴之国,伐之无碍吧?”

    李破点头道:“林邑小国,物产贫缺,不值一提,可它所在之处却还算有些讲究。”

    他这关子卖的,和魏征等人没什么两样,而平日里他最不喜欢的就是文人故弄玄虚,可自己来过的时候,却是兴趣盎然,很有些优越感在呢。

第1161章游戏(三)

    宦官们回来,手上都抱着一摞摞的东西。

    其中有前隋的地理图集,还有不少关于岭南郡县以及西域地区的地方志之类的东西,这些都可以说是关西世阀的宝贵资产。

    从西魏开始,一直到前隋,长安都没怎么受到战火的波及,藏书日渐丰厚。

    当然了,其中做出最主要贡献的还要数杨坚父子,尤其是大业年间,杨广在长安,洛阳等地掀起了一股藏书的热潮。

    杨广显然是受到了江南文人的影响,他在江南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他收集图书的操作,到了登上皇位,便已收集天下各类图书一万五千余卷。

    到了大业中,杨广在洛阳和长安的两处观文殿中,收录了海量的书籍图册。

    在这一点上,他确实为当世的文化事业做出了重大贡献。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大业年间,天下的门阀世族纷纷建起了藏,当时只长安各处门户的藏就出现了上千座。

    这还只是成规模的藏,剩下私人藏室更是数不胜数,当时各家若没有点藏书,那出去简直就是没脸跟人说话。

    就算是隋末战乱的时节,风气依旧有所留存。

    像李靖就有不少藏书,从马邑灰溜溜的跑回长安之后,因为生活比较艰难,他就将藏书都卖给了自己老师牛弘的子孙,换来了不少粮食,避免他一家饿死街头的悲剧。

    你想想,当时天下都乱成了那般模样,却还有人愿意用珍贵的粮食去换书,可见大业年间藏书的盛况。

    这些书籍图册无疑是前隋的宝贵遗产之一,在这个时间点上,甚至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世界上再没有哪座图书馆能比得上大唐观文殿。

    那是一座综合性的大型图书馆,其中的书籍包罗万象,全都是古今文人的心血以及精华所在,一座真正的知识宝库。

    ………………

    宦官们取来的书籍多数出于两处,也都是大业年间所收录。

    一个就是崔绩主持编著的《区宇图志》,这是中原自有史以来第一部综合性的地方志,全书共一百二十九卷。

    关于岭南的有四卷,共四十余册。

    另外就是裴矩主持编写的《西域图记》,同样是图文并茂,记录了西域的风土人情。

    这是裴矩媚上之举,他奉诏去西域官吏边市贸易的时候,详细记录了他在张掖的所见所闻,回朝之后献给了杨广,杨广果然大喜,认为他知道自己的心意,于是升了裴矩的官职。

    其他还有诸如,诸州图经籍,诸郡物产土俗记等参考书籍。

    看着他们回来的模样,把李破也唬了一跳。

    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宦官,人人手上都抱着一大摞的东西,累的他们都快翻白眼了,却也不愿让侍卫们或者其他什么人来帮忙,争取的就是一个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

    还真应了那句话,上面张张嘴,下面跑断腿。

    ……………………

    不过宦官没人权,累死了也不会有人跟道上一声辛苦。

    他们奉命将几份地图摆在了地上,桌案太小摆不下,只能摆在地上观看。

    一份是前隋的全国地图,一看就知道经过了几次修改,到最后杨广不客气的将所有他认为属于自己的疆域都归入了大隋版图。

    所以这张全国地图尤其的大,疆域之广阔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西突厥既然称臣,那西域自然是大隋的,突厥王庭也低了头,那漠南漠北就都属于大隋之疆土。

    于是乎,在帝王的幻想当中,一个西至西亚,东到琉球,朝鲜半岛,北到西伯利亚,南及林邑,珠崖两郡的庞然大物就出现在了李破的眼前。

    这是杨广梦想中的大隋版图,气魄是真不小,给周边的国王,可汗们瞧瞧,估计能气死几个,俺什么时候成了大隋臣子了?俺怎么不知道?

    可杨广的骚操作却让李破受益不少,他让宦官出去折了两根树枝,将其他人赶开,便和妻子在地图上指指点点了起来。

    “这就是林邑,地方不算大,人也应该不多,百姓未受教化,实算不得什么,但这个位置很有用处,你看出来没有?”

    李碧看了看丈夫,对他用这种教导的口吻对自己说话很是有点不服气,细细的看了看地图,斟酌一下道:“如此细窄之处,无异于咽喉要道,得之,可资利用之处颇多。”

    李破摇了摇头道:“占据此处,军事上的意义不大,交州九郡向为化外之地,就更别说林邑了。

    那么多有为的君王,为何只有杨广出兵伐灭了林邑?是他们心软吗?不过是缘于林邑远离中原,得之无益,顾之不及罢了。”

    李碧道:“既然得之无益,又无法长久顾及,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夫君难道能别出机杼不成?”

    嘴上说着,眼睛却没有离开地图,她知道丈夫鬼主意向来很多,既然如此说了,必非无的放矢。

    而且丈夫为政多年,无论是军事上还是在政治上的眼光,已非是当日吴下阿蒙,只不过她还有些倔强,不愿承认丈夫的眼界远胜自己罢了。

    李破瞅瞅妻子,心中升起一丝欢喜,他就喜欢看妻子有火发不出的娇俏模样,这么多年下来,这个喜好一直未曾变过。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妻子的脑袋,李碧明显哆嗦了一下,抬头看时便有些羞怯,还紧张的四处看了看,那小模样……三十多岁的人了,竟然还能卖萌,李破嘴角便噙上了笑意。

    不过当他抬头看向周围近臣的时候,他目光便变得威严而又可怕了起来。

    近臣们却早已低头的低头,旁顾的旁顾,估计心里都在默念,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

    李破满意的低下头,轻笑一声道:“林邑东面临海,与珠崖郡隔海相望,却又处于珠崖郡西南方向,这你应该能想到些什么。

    而它的西边,南边则与扶南国接壤……”

    李破拿着树枝继续西移,那里已是一片空白,树枝一直移动出地图的范围,然后又向西北移动。

    李碧像只看到了逗猫棒的猫儿般,目光一直随之而动,宛若痴呆,根本不知道丈夫想要说些什么。

第1162章准备

    “这就是我们所处的世界……”

    李破道了一句让李碧不明所以的话出来,他用树枝在西域地区重重的点了点。

    李破侧头看了看有点不耐烦的妻子,笑道:“这些就是前朝历代所能影响到的疆土。”

    说着话,他手里的树枝又回到了南边,指点着道:“林邑之下,便为扶南国,西部则为真腊,向为扶南属国,其他几个小国不值一提。

    这些地方遍布丛林,我们口中所说的烟瘴之地比起扶南,真腊这些地方来还要好上许多,他们那里湿热多雨,就是没有冬天的困扰而已。

    治政之上应该和突厥差不多,还是以部落为主,他们的朝会就是部落头人们坐在一起,跟国王共商大事,和咱们这边没法相比。

    所以他们到中原来朝见,我们回礼时只需用一些精致的服饰便能打发他们,比之南蛮亦要逊色许多。

    从这里再往西走,是连绵不绝的群山和丛林,越过这里,便是大片的平原,土地据说非常肥沃,抛下种子便能长出粮食。

    我们口中的天竺就在此处,不过那里现下也都是些部落,并不止天竺一国,生长在这里的人们没法说,聪明的有,愚蠢的太多,可还算有些好东西值得我们去看一看。

    汉时有天竺僧人来到洛阳传法,那也是中原佛教的开端,你就信佛,应该知道的,我问了问,汉末以来天竺僧人屡屡现于江南,南朝佛法兴盛与此不无关联。

    这些僧人便是翻过了高山丛林,借道真腊,扶南,林邑等国,从交州北上江南,他们在各国传法,所以无论林邑,还是扶南,真腊等国,都是佛法昌盛之国。

    而天竺,地近西域,与吐蕃隔山而望,这些地方看着广阔无比,其实一圈下来也就那么点地方,容得下几个国度……”

    “这么说来,九真,日南,林邑三处,可为大唐之门户?”

    当世之人即便再有野心,也缺乏一种世界性的眼界,就算地图摆在那里,也没有大陆概念。

    他们只认可山地,丛林,草原,平原,各国疆界等定义,缺少探索未知之地的兴趣和动力。

    大陆性国家往往会陷入这样的认知当中而无法自拔,所以当技术进步之后,海洋国家崛起,才改变了这种状态。

    ………………

    李破摇了摇头,拿着树枝在地图上胡乱的敲打了几下道:“什么门户不门户的,你就没有看出来,这些地方都有一个共通之处?”

    李碧又开始头大的研究起了地图,半晌才迟疑的道了一句,“它们好像都临海?”

    李破于是赞许的点起了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让李碧恨不能举起树枝给他来上一下。

    “不错……”他一边说着,一边拿着树枝又比划了一圈,“如此长的海岸线若还视而不见,那和瞎子有什么两样?”

    李碧短视怒目而视,大大的眼睛睁的溜圆,表示自己肯定不是瞎子。

    这点小愤怒可唬不住李破,他接着道:“陆上不好走便走水路,历代以来,疆土扩展到了这里便无寸进,不过是因为丛林密布,无路可行之故。

    不然这些小国哪里会安然留存至今?

    如今咱们刚刚立国,国力远不如秦汉,前隋,李道宗攻林邑,打下来应该不成问题,可要想长治久安,却绝无可能。

    估计和前面也没什么两样,隔上几年稍微松一松,那边就要叛乱一次,有立国前例的地方最是不好平定,这里面的道理大家都知道。

    而且那里的人和咱们不同种,对他们好一些,他们不领情,甚至还会觉得你软弱可欺,对他们严酷一些吧,就会群起反抗,总之还是一句话,鞭长莫及而已。”

    这些李碧都知道,便连连点头。

    此时太极殿中的场景就比较诡异,皇帝和皇后毫无形象的蹲在那里,对着前隋的地图指指点点,说着“悄悄话”。

    近臣们目光茫然,觉着他们太不庄重,却又不敢上前打断,只能放空自己的脑袋,在心里默念俺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到,也什么都没想。

    宦官们早已退到了角落,这里更没有他们说话的份,躲起来是最好的办法。

    李碧此时已经渐渐的把握住了丈夫的想法,因为杜伏威出海之事她已经听到不止一回,如今又在筹建那个什么长安海事学院。

    只要稍一联想,将这些东西联系在一处对于一国皇后来说并不为难。

    “想要行船过去,可要比平地远的多了,而且历代造船之术也不差什么,却无人想及于此,又是为何?”

    李破不由哈哈一笑,“我听说东海有三座神山,上有长生不老药,始皇帝派徐福出海寻之未果,吓的徐福都不敢回来了。

    前面的商周,后面的汉晋那么多的皇帝,权重天下,威严布于四方,海外之事……许也只有长生不老能让他们动心了吧?

    说起这个,文皇帝派军出海攻琉球,可要比旁人强的多了,杨广在这上面也不差,还知道令来护儿等人乘船出海攻高句丽,你看看,他们不是打进了高句丽国都,差一点就把高句丽给灭了吗?

    这就是海上行船的妙处,可以择地而上,能收出其不意之效,即便不成,也能退守海上,让人无可奈何。”

    李碧看着颇有些得意的丈夫,心说你不会是让杜伏威那厮给糊弄了吧?还是想借此去寻长生不老药?

    接着便有疑惑升上心头,“夫君自小便在草原,后来南归马邑,连海都没有见过,为何对海事如此热衷?”

    李破瞅了她一眼,心说你不来赞叹我的高瞻远瞩,或者奇思妙想也就罢了,怎么又来审查我的来历?

    女人啊,真是莫名其妙……

    于是他不以为意的又开始编瞎话,“你家夫君生而神异,当年也只一南归之流人,如今却已成九五之尊,你就不想想我为何能够如此?”

    说到这里他点了点自己的眼睛道:“眼界,眼界,还是眼界,若不能另辟蹊径,这么多年大风大浪,早被吹没了影子,哪里还能在这里跟你一道指点江山?”

    李碧侧目而视,知道丈夫又在说瞎话,却也懒得跟他较真。

    “妾身眼界不成,哪敢跟夫君指点江山?哼,杜伏威曾乘船出海,据说颇有建树,夫君倒是知人善任。”

    闻言李破有些气恼的瞪了她一眼,心说你这是怀疑你家夫君说的都是杜伏威所言?那厮怎能有我这见识,他娘的,先给那厮记上一笔……

    话题被李碧一下扯了开去,李破还得努力给拉回来。

    “杜伏威率人出海,据他说最远已至扶南东南,东边到过琉球,以江左的人力物力,还是在战乱时节,都能远行至此,如今就更不虞其他。

    等我大船一起,从海路至天竺,不久也许就能连通西域,那时这些图集也许就能名副其实了吧?”

    帝王的雄心不经意间便流露了出来,没那么震撼人心,却也让李碧沉默了下来,良久才嘟囔了一句,“太远了。”

    李破在心里道了一声,远个屁,嘴上却给妻子普及着知识,“海上和陆上不同,虽也艰难,却无陆上那么多阻碍,丛林,高山无法让大队人马逾越,海上却没有这些。

    从平地上过去,就算是像那些僧人一般跋山涉水,也要数载光阴方至,而在海上,沿岸而行的话,则数月可达,杜伏威那厮就是用笨办法,才养活了那么多人。

    你看林邑这个地方,若能攻下来,择一良港,便可为落脚之处,一旦船只往来,并兴盛起来,东南之物产便可为我所用。

    人来的多了,当地土人见识一开,也就没了复国之心,此为百年之大计,盖世之功勋无疑。

    你不是信佛吗?到时我派几个和尚乘船出海去天竺,把他们的佛像都运到长安来,当地的大德高僧也弄来几个,让他们专门为你讲经。

    只是你可要记得,秃头的没几个好人,咱们讲究的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们把头发都给剃了,显然都不认得祖宗为谁了,这等样人哪里能让人信得过?”

    李碧此时既为丈夫的雄心所折服,又不愿听他说佛祖的坏话,于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埋怨道:“夫君还是留点口德吧,这话要是传出去了像什么?”

    李破哼了一声,又想起了马邑施粥的那个圆润和尚,也不知突厥始毕可汗南征的时候,那和尚有没有与众人一道上城死战。

    估计够呛,这些光头不事生产,整日里让人奉养,都是米虫来的,大家饿的一个个眼睛发蓝,他们却吃的白白胖胖,真是该死。

    ……………………

    总的来说,李道宗起兵南下,引发了李破的一些联想。

    江南水军整合的也差不多了,萧铣败亡,杜伏威入朝,南边已不需要什么水军,留下一部分作为漕运所用,其余的水军官兵要调遣到东边沿海,为攻打高句丽做好前期准备。

第1163章南下

    大唐元贞四年正月,交州总管李道宗从番禺起兵,用时一月,至宁越郡。

    这个时候他的兵力已达到了八千人,他走的有些慢,因为他令交州各郡运来粮草到沿途等待,更命令各郡征募士卒随他一道征讨叛臣。

    这属于一场军事游行,初来乍到,他要看看各郡的反应,也要震慑那些心怀叵测的人等。

    情况还不错,各郡纷纷响应,沿途大军补给无甚差错,就是各郡来的兵卒有点少,大多都是数百人。

    反而是沿途听说唐军到来的消息的山间土著,比较踊跃的加入到了大军当中。

    要不怎么说丘和把这里治理的很不错呢,他最大的一个功绩就是让交州的蛮族认为大家是一家人,不再对外来人抱有那么强烈的排斥敌对心理。

    当然了,自请从军而征的蛮族和当年杨广征伐辽东,征募来的那些契丹人,靺鞨人部众打的主意其实都差不多。

    战争对他们来说意味着收获,你不用指望他们出多大的力,逃跑的时候更是千万不要跟这些走在一处,不然的话他们很可能会砍下你的脑袋献给敌人,或者带回自己的部族去炫耀。

    ……………………

    李道宗对这种情况颇为满意,交州是他的治下,各郡既然拥护唐军的到来,并愿意为唐军攻打敌人,如此足矣,不用要求太多。

    他率军在向导的指引之下,走进了丛林,山脉,整整又走了多半个月才到达交趾。

    等到大家钻出林子的时候,即便李道宗早有准备,却也是头皮发麻,到达宁越郡的时候大军八千人,到了交趾郡城的时候,大军只剩下了七千人。

    一个个都不成人样,山间的野兽也就算了,蛇虫鼠蚁才是大军减员的主要因素,连李道宗都被蚊虫叮咬的满身是包,就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真是地狱一般的旅程,走出林子的时候全军一个个狼狈的和逃卒差不多,还下了好几场雨,李道宗所率的一部分是北兵精锐,一部分则是江左兵卒。

    因为不适应这里的气候,沿路减员十分严重,新加入的那些土著则多数无碍。

    天时,地利,人和,中原先人们总结出来的兵法精要在这次行军过程当中表现的非常具体。

    没有当地人的帮助和指引,中原士卒到了这里,只环境就能让他们失去八成的战斗力。

    尤其是大军的辎重,在丛林中几乎寸步难行,李道宗只能让人轻装前行。

    别说铠甲,就算是皮甲在这种环境当中也无法穿戴,刀具会很快锈蚀,箭矢也无法长期保存,因为箭杆会变形。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狼狈的穿过原始丛林,大军上下已是衣衫褴褛,形同鬼怪。

    等到了交趾郡城,李道宗下令全军休整了整整半个月才算稍稍缓过了一些,在这里又病倒了不少人。

    到此李道宗算是知道了为何汉时就把交州治所从交趾郡城移去了番禺,南北交通如此艰难,没把交趾,九真,日南三郡给扔了就不错了,哪里还会到这里为官?

    可话说回来了,七千人的大军驻扎在交趾,已是一支决定性的力量,用庞然大物来形容也不为过。

    扶南这种比较强大的东南小国,在内讧的时候,最大的一场战事敌我双方也不过才凑齐了一万五千人。

    零零散散的战事多数是几十人,上百人就是一场大战,几千人那是要灭国的架势,上万人则是大家都不过了,老弱妇孺都得上前厮杀。

    七千人的唐军在这里足可以称之为大军无疑,前隋用几百人便将林邑国王捉去了长安,现在唐军重来,战事上已不存在多少悬念。

    交趾郡守娄景是当地土人与流人的后代,他对中原向往已久,唐军的到来让他喜出望外,摆出了一副叩迎王师的姿态,并请求李道宗,随军征战。

    他的意愿十分明显,想要在此战过后跟随大军南返,最好一家人都能搬去中原居住,不去长安,去洛阳,江都这些传说中的地方也成啊。

    标准的狗腿子……嗯,李道宗表示比较喜欢,但搬家怎么成呢?李道宗觉得之后用此人掌管林邑很是不错。

    ……………………

    大唐元贞四年三月,李道宗起兵攻九真。

    九真郡守李青的来历和娄景差不多,可这厮就比较有反抗精神,率众固守不出,并向日南,以及林邑国求援。

    不过他想多了,李道宗这次进军和之前便已完全不同,三日间便至军安。

    这里的城池和中原没法相比,多数都是用木头搭起来的城寨,说是城池,不如说是寨子。

    也不用攻打,唐军到来的消息传开后,有的人跑去了胥浦,有的人逃进了山中,于是大军过军安,移风,来至胥浦。

    太守李青还想顽抗,大军顷刻间破之。

    李道宗斩李青,让他有点烦恼的是军中那些山蛮不好约束,破胥浦之后,山蛮兽性大发,差点把整个胥浦给屠了,嗯,其实胥浦一共也没多少人,老弱妇孺加起来还没大军人数多,也就三千人上下。

    山蛮肆意杀伤人命,搜罗财物,直到李道宗把几个山蛮首领召集起来,杀了两个才算让这些人晓得唐军的规矩。

    不过李道宗也琢磨过味来了,在这种地方心慈手软可不成,之后行军便让山蛮在前,续攻日南。

    日南郡太守就比李青聪明的多,大军还没到,他便率领家人以及心腹逃去了林邑,李道宗不费什么气力便进了九德城。

    这个时候前隋旧土都已恢复,随后林邑国王范梵志派人来见。

    林邑范氏一直是林邑的核心贵族群体,他们虽然用的是汉姓,可来历已不可考,中间失去过权力,家族却还依旧掌握着权力,现在则又成为了林邑的国主。

    范梵志派来的人到了九德城,表现的非常恭敬,并没有如李道宗预料的那般张狂无礼。

    范梵志不但不想跟唐军交战,而且还想派遣使者去朝见大唐皇帝……

第1164章诏令

    李道宗稍有为难,娄景便来劝他见好就收。

    他跟李道宗说起了些旧事,范梵志这个国王当了也有些年了。

    前隋刘方在伐林邑之时,范梵志统兵应之,因有象兵助阵,胜了一场,后来被隋军击败,国主也被隋军掳走。

    范梵志便成了林邑郡太守,刘方撤军不久,范梵志复国,随即遣使向大隋朝贡,杨广见其意诚,其实就是不愿再派兵跟这等撮尔小国较劲了。

    于是便许他为林邑国主,至今已有十几二十年了。

    范梵志在林邑很得人心,不敢跟大隋呲牙,于是屡次进扰真腊,想把真腊变成自家的属国。

    扶南自然不允,于是派兵攻林邑,打了几仗,互有胜负。

    别看林邑国小,但民多彪悍,和扶南人作战,往往能够以少胜多,扶南拿林邑也没什么办法。

    真腊那边也就没了奈何,所以后来再向大隋朝贡的时候,往往都是林邑和真腊一道派人前往,看上去和兄弟一样,其实已是父子关系。

    娄景唠唠叨叨说了许多,就是想告诉这位总管大人,林邑确实不太好惹,不然哪里敢怂恿窥伺九真,日南两郡?

    也就是他娄景觉着范氏靠不住,这才没有被范梵志诱惑,像其他两个倒霉蛋那样,闹的一死一逃。

    李道宗本来见了林邑来人之后,有意就此休兵。

    但听了娄景一番话反而改了主意,觉着这些小国首鼠两端,没有信用,他们说的话听听也就算了,不能相信。

    这要是他就此撤军,回过头来林邑又有反复,他没办法向朝廷交代,这一路走的那么艰难,若再来上一次,他也不用再做其他什么了,时间都耗在了行军路上。

    一劳永逸的解决掉林邑?

    李道宗暗自摇头,他可以将灵州的各个部族拉拢到麾下,用武力震慑他们,用利益和好处安抚他们,带领他们抵挡住梁师都的一**进攻,甚至形成反扑之势。

    但那是在灵州,像林邑,交趾,九真,日南这样的地方,诸般手段好像都施展不开。

    大军不可能驻扎于此,在这里待上几个月,大家就会没有吃的用的,在这里待上一年……估计他身边也就剩不下几个人了,那又何谈威慑?

    而且如此贫瘠之地,除了山林就是山林,他无法许给当地土著们什么,较真的话,远来的唐军才是土著的敌人,要占据他们的土地,奴役他们的平民。

    所以在这里打再多的胜仗,只要你转身走了,土著们便随时能够起来反抗,杀死你留下的官吏和军兵,一年不成就两年,纠缠下去,总有把你赶走的一天。

    这样看来,哪有什么一劳永逸之说?

    除非进行大规模的移民,可大唐人口锐减的今日,移民是不用想了。

    更何况是这种偏远到天边的地方,杨广那样不把人命当回事的皇帝都没兴趣迁移百姓过来,新皇就更不可能行此残暴之举。

    ……………………

    李道宗不打算就此回军,也没有急着进兵。

    他开始讯问娄景和其他人关于林邑的详情,尤其是对娄景提及的象兵更为关注。

    大象这种陆地上最大的生物在中原贵族们口中有所提及,大多都属传闻,少数人会见到一些前人绘制的图画,多数人提到的都是乡野逸闻范畴里的东西。

    当世的贵族见过大象的人可以说屈指可数,李道宗显然不在其中。

    听到了人们的描述,在他想象之中,这是一种当地土著的战马,只不过粗壮了些,鼻子长了些罢了。

    就像九黎之族的坐骑食铁兽那般,在传说之中张牙舞爪,横强无比,非人力所能胜之。

    如果给李道宗一些战马,也许一切就都不是问题,可惜的是,这一路人能走过来就不错了,战马他娘的生存能力真的不如人啊,就是比人跑的快些罢了。

    李道宗终于变得耐心了下来,不再想什么速战速决。

    他开始命令隋军的工匠用当地的木材等物制造更多的箭矢,把锈蚀的刀枪重新磨的光亮锋利。

    刘方战胜林邑象兵的过程很简单,就是诈败将象兵引入他们挖好的陷阱里面,然后……嗯,也没什么然后了,林邑的步兵就成了摆在桌上的菜,刘方率领近千人便灭国而还。

    李道宗觉得自己不能输给刘方,刘方带着数百人,多为南兵,其中又以两淮壮士居多,显然对此地风土有所了解,是非常符合当地情况的兵力配置。

    甚至都没有招募南蛮从军,就率军直直闯入了这一方天地。

    而卢国公刘方在前隋上将之中名声不显,实际上却是一位骁勇善战的匈奴儿,内附匈奴人后裔多以刘,林,李为姓,其人一生战功卓著。

    放在后来的话,嗯,即便是当世,都可独当一面,命之为世之名将,可在将星璀璨的前隋,真就显不出他来。

    若其不曾征伐过林邑,并灭其国,隋史之上许都不会出现他的名姓。

    刘方任交州总管数载,可以说是威服四夷,最后卒于军中,南征林邑之战,应该就是他的染病之因。

    刘方是灵州人,标准的关西豪杰,算是李道宗的半个老乡,李道宗希望自己也能建立像刘方那样的功业,甚至有所超越。

    那么就先从灭掉林邑开始吧,李道宗暗暗下定了决心。

    其实最重要的一个原因还在于他的身份,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李渊的侄儿,这两年他频繁调任,都起因于此。

    当今天子很有气量,并没有像对待其他李氏子弟一样弃之不用,还能让他施展才能,这让他十分感激,又暗自警醒。

    可其他人就不好说了,此次他领兵南下任职交州总管,在他看来就是王泽等人的意思,令他率军平乱,借机便将他排挤出了江左。

    不过这也未必是坏事,和当年他出镇灵州相仿,独当一面的机会可不是轻易能得到的,也就是灵州,交州这等偏远之地,不然的话,换了其他的地方,以他的年纪和资历,当年可争不过那些叔伯兄弟们。

    现在也是一般,若非没人愿意来交州,一方总管的职位又怎会落在他李承范的手中?

    ……………………

    正在李道宗驻军九德城,准备起兵继续南下攻打林邑的时候,朝廷钦使到了。

    “诏交州总管李道宗率军伐林邑,务必破其国都,擒其魁首而还……”

    钦使是鸿胪寺丞崔臻,护送他前来的则是江都水军总管阚陵。

    先是历数林邑罪状,然后便诏李道宗率军征讨林邑。

    正月里李道宗的奏表到长安,三月间回信才到军前,李道宗奏报于长安的时候还在大唐元贞三年年末,这一来一回小半年就没了,消息滞后的厉害。

    崔臻,阚陵一行数百人。

    崔臻是从长安起行,经武关到江陵,顺水而下到达江都,然后再由阚陵护送到番禺,在番禺休息了几天,然后一路赶到九德。

    这一路行程数千里,又是坐船,又是骑马,又是步行,到了日南郡的时候,崔臻一行上下已不成人样。

    崔臻和阚陵强打着精神跟李道宗说话,将事情交代清楚。

    崔臻给李道宗带来的不止朝廷诏令,还是皇帝的私信以及口谕,这显示出了李破对此战的重视。

    有点出乎李道宗意料,因为他不认为攻下林邑对大唐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

    在听到明诏的时候,他在心里便已认为皇帝平定了天下,正在追求开疆拓土之功绩,和杨广当年的作为没什么两样。

    可当他看过皇帝给他的私信,以及听过崔臻传达的天子口谕之后,这种想法便也消失无踪。

    在皇帝予他的私信当中,直白的令他攻下林邑之后驻守于此,五年的时间,命他与阚陵两人在林邑东面海上沿岸以及珠崖郡南端,各自建造一处港口,等待大唐船只的到来。

    这只是其中之一,另外就是与扶南国往来,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让扶南国献上当地图册,探查扶南的风土人情,让他们自己或者帮助他们建造港口,和大唐进行交易往来。

    还有就是详细记录当地的物产,同时可以虏获或者邀请扶南贵族来大唐学习礼仪,甚至可以视情况应扶南国王所请,帮助他们铲除国中的异己,稳固那些倾慕中原,表现恭顺的贵族的权位。

    这些事情办的好了,回朝之后必以卿相之位酬之。

    这无疑是给李道宗的一颗定心丸,让他没有了后顾之忧,皇帝的心意是如此的明确,作为臣下也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崔臻的口谕则要简单的多,就是伐灭林邑之后,让李道宗派人护送他去扶南国都,诏扶南国王派人到长安朝贡。

    好笑的是,崔臻到了九德城就病倒了,本来他还想随军征讨林邑,顺便蹭点军功什么的,现在只能在九德城养病,等待李道宗的消息。

    倒是阚陵在九德城休息了一阵便活蹦乱跳了起来,于是随李道宗一道南下伐林邑。

    ……………………

    大唐元贞四年三月,李道宗率军从九德城南下进攻林邑国。

第1165章绝世

    三月间,长安北风渐止。

    淅淅沥沥的一场春雨过后,长安的空气中终于荡漾出了春天的味道。

    平康坊的一处院落之中隐隐传出琴音,左邻右舍都知道,这里的主人是长安琴艺大家吕乡君的新居。

    平康坊紧靠皇城,离着东市也不远。

    自从吕乡君得成国夫人萧氏喜爱,便不再开门迎客,同时也从彩玉坊搬了出来,落脚于平康坊。

    实际上她已经成为了成国夫人府的门客,脱离了原来妓子的身份。

    这种身份上的提升和跃迁对于吕乡君来说其实并不困难,有一技之长,又事涉文雅之事,很容易便能得人认同,实现社会地位的提升。

    文人喜欢这种调调,百姓们也喜闻乐见,其实当世的文人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贵族。

    像马周那样毫无跟脚的人少之又少。

    ………………

    吕乡君名声在长安愈发大了,上门拜访的人也越来越多,是非却少了起来,成国夫人的护短行为让贵族的浪荡子们噤若寒蝉,不敢再来招惹。

    实际上此时吕乡君完全可以住进成国夫人府中,享受一下门客的全部待遇。

    但吕乡君喜欢随遇而安的生活,不愿受到太多的拘束,成国夫人也没气恼她不识抬举,便也由着她了。

    只不过彩玉坊那样的烟花柳巷所在却不能再住,毕竟事关成国夫人的脸面,吕乡君也只能比较遗憾的结束了自己的卖艺生涯。

    从这里可以看的出来,她不很情愿,只是长安贵族的霸道确实把她吓坏了,不得不寻个可靠些的大树来抱一抱。

    当年她在江陵城中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大多温文尔雅的江南官员们虽说无能了些,可对待百姓以及她们这些从事贱业之人的容忍度非常的高。

    尤其是像吕乡君这样名声在外的名妓,大多都能以礼相待,即便有人仗着权势想要相强于人,也会遭到大家的口诛笔伐,最后闹的灰头土脸的也不在少数。

    哪像长安贵族这么张牙舞爪,肆无忌惮。

    ……………………

    此时宅中的静室之中,吕乡君正在拨弄琴弦,她那稍显粗重的眉毛紧紧皱起,几乎锁在了一处。

    一双明亮的眸子中装满了燥郁。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琴台之上放着一张纸笺,上面的字迹秀气而又端正,这是她在成国夫人府中抄录回来的诗词。

    还有个别致而又新颖的词牌名,青玉案—元夕。

    此为皇帝元夕之夜专为皇后娘娘所做,若非成国夫人亲口所言,吕乡君是绝对不会相信一位帝王会作出这样的绝世佳句出来的。

    就像是仙人临世,观看了人间烟火,然后留下笔墨这才飘然而去……

    想到这些,吕乡君向往沉醉之间,又夹杂着郁闷,在心里第一千遍的嘟囔着,狗皇帝也不知占了谁家的诗作,拿出来显摆。

    作为南人,对于毁掉了她在江陵的平静生活,让她再次品尝离乱之苦的大唐皇帝自然是没什么好感可言。

    当然了,萧铣立国也没几年,吕乡君这些人远谈不上什么亡国之人,他们只是大唐统一天下的过程中的小人物罢了。

    只能一遍遍的随波逐流,一如当年李破初初南归之时,根本无法掌握自身的命运。

    ……………………

    对于吕乡君来说,见到这样的好词,不管是谁作的,自然都要有相匹配的绝世之曲和之,不然的话,她便会坐卧难安。

    看看她那日渐明显的黑眼圈就知道,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休息好了,满脑子都是花灯满街,星空如洗的景象,更难为人的是每次她都会出现在灯下,成为众里寻她千百度中的那个她。

    女人的感性融合在艺术当中,对这样的传世佳作毫无抵抗之力,代入感好像强烈的根本不由她自己做主一般。

    而越是如此,配曲越是艰难,她需要灵光一闪间的顿悟,还有那与作词之人灵犀一点的相通。

    现在她便从那华丽的不似人间的词句当中体会到了无法形容的孤独。

    星光璀璨,欲落如雨,灯火通明,宛若游龙,人潮如织,摩肩擦踵,可在这繁华背后,作词之人行于长街之上,却不与众人相同,寻寻觅觅,茫然无措。

    诗词越是华丽,越能显出其中之孤寂,无有所始,无有所终,无有所依,无有所存,孤独之中,愤懑之情却喷薄欲出。

    吕乡君的眼神渐渐迷离了起来,泪光正在她眼中闪动,未几泪水便从面庞上滑落下来。

    她无疑是当世最顶尖的艺术工作者之一,拥有着杰出的探索,共情的能力。

    像魏征就被表面的华丽所惑,不能体会诗词中深层次的意义。

    吕乡君经过多日的研磨,便已踏入了作者的内心深处,后来人都知道,这种情况其实比较危险,弄不好就要留下精神上的疾病。

    探究到这里,吕乡君已是沉溺期间,不过她还是无法想象,皇帝怎么会有这样的心境?

    天子高居于九重之上,确实会感到孤独,但绝对不会演变成无可奈何的愤懑。

    即便天子痴情如许,但他有后宫佳丽三千,又和皇后结伴多年,不需要去寻寻觅觅,找那心灵上的寄托。

    也正因为这个,她十分确定的认为应该是皇帝无耻的偷取了别人的杰作,来装点自己的名声。

    李破要是能听见她的心声,估计要竖起大拇指,道上一声,你真牛x。

    ……………………

    到此,在她想象之中,这首青玉案已经透出了一丝诡秘的味道,拨开华丽的外衣,里面包裹着的东西是如此的冰冷而又令人心神悸动。

    这种表里不一,截然相反的偏差,几乎让人无所适从,吕乡君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诗句,也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情绪。

    她木然良久,才惊觉已是泪流满面,用手胡乱的擦拭了一下,手指按在琴弦之上,却怎么也无法弹出任何的音符。

    恍然之中她好像明白了,如果她能谱出此曲,她的琴艺必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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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雄介绍:
大业六年,强盛的大隋迎来了转折点。 这一年,隋帝杨广开始准备征伐高句丽,顺势拉开了隋末战乱的序幕。 接下来的几年间,天下板荡,群雄并起。 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草莽豪杰,门阀世家,纷纷粉墨登场,逐鹿天下。 北方突厥汗国,雄踞漠北,虎视眈眈。 内忧外患之下,一个强大的帝国,最终轰然崩塌。 这是个最具传奇色彩的时代,也同样是中原大地最为混乱黑暗的时节。 就在这样一个时候,一个来历奇异的边塞少年,带着草原的风寒,和一股满不在乎的劲头,一头扎进了这乱世漩涡之中。北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