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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河边草     北雄txt下载     北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66章出行

    “娘子,萧郎君来了……”

    侍女轻手轻脚的走进来,小声的禀报着。

    吕乡君最近脾气很大,院子里的人都加了小心,尤其是在她抚琴的时候,最不喜欢有人打扰。

    本来成国夫人想增派一些侍从给她,以免再有人来生事。

    但被吕乡君以不便支使为由给婉拒了。

    萧氏确实很喜欢这个南边来的小娘子,屡屡拒绝她的好意,都能容忍下来。

    当然了,这也是萧氏为人温婉宽容的原因,换个其他人就算面上不露,估计心里面也要道上一声不识抬举。

    毕竟吕乡君琴弹的再好,也是操持贱业之人,对于长安这些大贵族来说,宛如泥土草芥,不经意间便能踩上几脚。

    吕乡君并非不知好歹之人,其实就是想图个清净。

    成国夫人宽容慈爱,侯莫陈氏对她也是极为照顾,她都很是感激,可那些下人哪说的好?

    来到她的身边,支使不动是一回事,不定还要对她指手画脚,那样一来的话,到时哪还有好日子过?

    所以她这间院子里还是原来那几个人,都是经过上次“逃跑事件”考验的人。

    ……………………

    “我不是告诉你们了吗,没耐烦见人。”

    吕乡君有些抓狂,她正有些感悟,努力的在搜寻着那一闪而过,极难琢磨的灵感,却被人猝然打断,那种感觉让人难受的直想把琴台给掀了,然后大哭上一场。

    侍女慌乱的退后了两步,却还是没有离开。

    吕乡君瞪过去,抓了抓自己蓬乱的头发,可谓是火冒三丈,不过到底是迎来送往多年,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来者都是客,能不得罪便不得罪。

    而且侍女口中的萧郎君也不是头一次来了。

    萧郎君名萧诠,前隋梁国公,光绿大夫萧琮的孙儿。

    萧琮为南梁太子,因萧岩投陈,隋文帝杨坚趁机废南梁国主,迁兰陵萧氏入长安,当时萧禹就是随长兄萧琮来到的长安,兄弟感情甚笃。

    萧诠出身萧氏嫡支,行十四,所以萧氏族内唤其为萧十四郎。

    因其长相,性情酷肖乃祖,深得成国夫人萧氏以及萧禹姐弟喜爱,从小过的就是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如今年纪也二十三四了,却还未曾出仕,游山玩水,呼朋引伴,说是效仿的林下之风,实际上差不多已成了废物,和后来那位宝爷相类,整日里在脂粉堆里打滚。

    更像的是这人为人还不错,和长安城里各家的浪荡子不太一样,并不张狂跋扈,到处去惹是生非。

    去年冬天他给姑祖母请安问好的时候,正巧碰见吕乡君入府,奉上了一首自己来到长安后编的拓枝曲。

    这是从西域流传过来的曲子,多数是伴舞之用,节奏明快欢悦,西域的胡人们一边用琵琶,胡琴等物演奏,一边不时的饮用着美酒,还能满场欢舞。

    是西域胡人庆祝用的曲舞。

    在南边不怎么能见到,但如今在长安却很是流行,主要还是因为杨广西巡,连通西域带起的风潮,一直延续至今。

    当然了,它也确实很适合迎宾的场合,而青楼楚馆就喜欢这种欢腾吵闹的场面。

    吕乡君给改编了一下,也不很用心,就是想搏成国夫人一笑罢了。

    萧氏果然很高兴,只是听完之后笑着点评了一句,“小娘子若想学兼南北,还需努力啊。”

    在萧氏这样的方家眼中,此举确实只能搏人一笑罢了,琴曲再是改编,也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演凑。

    瑶琴自诞生以来,其实就是文人陶冶情操类的乐器,三两人聚在一起,以琴曲相合,精神在音乐之中交汇,升华,最终达到水乳交融的境界,于是便可称知己,这才是操琴的真谛。

    所以很多曲子不适合用瑶琴来演奏,拓枝曲就是如此。

    吕乡君挟琴北上,除了战乱的原因,其实也想闻于北音,杂糅自身所学,在此基础之上更进一步的意思。

    她来到长安之后却是一直未有所得,彩玉坊中的妓子没几个是以操琴闻名于世的,来访的客人多数都也只是粗通音律,甚至有些人根本不是为听琴而来。

    那些北人中的琴中圣手一个都没见到,这要是在江陵,当她名声鹊起之时,定然有人不服,或者见猎心喜,前来相会。

    可在长安……却没什么动静。

    直到她入了成国夫人法眼,才算有所改观,成国夫人还为她引见了两个琴师,岁数都不小了,跟她一个小娘子交流起来有点困难。

    ……………………

    不过萧诠在姑祖母府上见到吕乡君,一时惊为天人,并就此纠缠了上来,时不时就要寻到门上来说话。

    这无疑是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客人。

    吕乡君只稍一冷静下来,语气便缓和了许多,“你去告诉他,我正在为夫人编制新曲,无暇分神,让他改日再来吧。”

    侍女没动地方,显然已为人收买,劝着主人道:“娘子已闭门不出十余日,精神日渐萎靡,身子也消瘦很多,这样下去哪受得了?

    萧郎君正是闻听此事,担忧之下才急急赶了来,想邀娘子出去走走,发散一下心情。

    小婢虽然见识短浅,可也听人说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娘子谱曲哪能总埋头于琴台?不如去散散心,心情好了做什么事便都能顺遂些。”

    吕乡君想了想,有些意动。

    她这人行动力比较强,什么事都能勇于尝试,意动之下,恋恋不舍的看了看琴台,心说可惜了,也许再坐上一会就能想通了呢。

    可既然被人打断,也就没什么好说的,她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那还愣着干什么,来,给我收拾一下,咱们出去走走。”

    侍女大喜,立即上前给她更换衣物,整理妆容,女人出行,不论古今,都要漂漂亮亮的……

    “你收了人家什么东西,这般卖力,我可告诉你啊,收些小物件也就罢了,可别太过贵重,那些贵人翻起脸来就会变得小气无比,到时有你们受的,不定还要连累了我……”

    “娘子放心,我们都理会得,可不敢平白受人好处,也就是看着萧郎君好,跟咱们说话也都慢声细语的,不像那些人恶形恶状,才愿意为他传话。

    就是……萧郎君那样的人,对娘子倾心至此,为何娘子好像对他一直不假辞色?若是换了是咱们……嘻嘻……”

    吕乡君不以为意的听着,也无任何羞怯之情,这些话语深闺之中的女儿或许会羞不可抑,但欢场中人听了也只平常。

    萧十四这样的人她在南边见的多了,凡是将这些人视为良配的名妓,下场没几个好的。

    今日里他能对你如此,明日里就会对旁人这般,所言尽都是些花言巧语,所行全都是浪荡之举,哪值得托付?

    当然了,她看的再是通透,也不会轻易跟人评论萧十四如何如何,尤其是身边这些人,一旦为人所收买,一些话就可能传出去,不定就会引来祸事。

    她只瞪了侍女一眼,“多嘴什么?快些着,莫要让人等的久了说咱们不懂礼数。”

    ……………………

    小院的门打了开来,一身书卷气的萧诠满脸喜色的行了出来,吕乡君带着侍女跟随在后,都披着厚厚的斗篷。

    吕乡君身量矮小,缩在斗篷中,只露出个小脑袋,眉目依旧是那么灵动,看上去很萌。

    三月间,长安的天气依旧余寒未消,让吕乡君这样的南人有点不适应。

    马车早已等在了门口,萧诠很有礼貌的让吕乡君主仆先上了马车,自己随后蹬车,吩咐人可以走了。

    “郎君这是要带奴去哪里?可还有友人同行?”

    吕乡君上车便不客气的打开了车窗的帘子,她已经好长时间没出来了,觉着外面的虽然还是冷了些,却比宅内强上许多。

    她来长安也有一年多了,还没怎么好好的游逛过,之前是努力在长安打响名声,赚取生活费用。

    后来呢,惹上了麻烦,应接不暇之下都想逃出长安算了,就更没那个心思出来游玩。

    等到受了成国夫人府庇护,还要跟那边打好关系,紧着抱大树,也无心出去游逛。

    实际上,像她这样的琴师是需要各处走一走的,见识多了,琴艺自然而然便能进步一些。

    你不懂人心,琴声就无法打动人心,你不懂人情,就无法与人共情,不见山高水远,哪弹得出高山流水?你不见日月之行,四季之交替,花开花落,就无法感叹生命之易逝……

    琴师和诗人差不多,悲春伤秋,感慨古今,若不多愁善感,也就拿不出好的作品来。

    马车上了长街,看着两旁的行人和屋舍,这些时日被弄的心情郁郁的吕乡君,轻轻舒了一口气,嘴角不由自主便带上了些弧度。

    萧诠坐在对面,看的简直爱煞,只得这一笑,便不枉他这几个月来的苦心了。

    “东城外有数亩桃林,此正盛开时节,俺邀了几位友人前去相聚,正巧想到乡君……若能为吾等奏上一曲,定能为此会增色不少。”

第1167章桃林

    长安东城的桃林很有名。

    更有名气的是桃林后面的伽蓝寺,寺庙建了有些年头了,据说十分灵验。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长安的哪家寺庙不灵验呢?

    主要是隋文帝杨坚曾亲至伽蓝寺上香,他当皇帝之前,大兴城还没有建起来的时候,伽蓝寺就已经在这里了,隋文帝少年时受佛法熏陶,便在此处寄居过一段时间。

    当了皇帝后也没忘了这里,伐山破庙时长安左近的寺庙很多都被拆除,此处却一直无事,显然是受到了皇帝的庇护。

    伽蓝寺屹立多年,庙前不知何时为何人种起了桃树,渐渐成林,因为大兴城建成的缘故,伽蓝寺也日渐兴盛了起来。

    桃林也就成了寺庙的庙产,和尚们虽然觉着桃林夭夭,和寺庙不很般配,但还是觉着桃子很香,于是便又种了一些,维护的也很勤快,于是越发成了规模。

    有一次杨广来到桃林之中游玩,作了一首诗。

    杨广受了随行之人的吹捧,自我感觉不错,于是大手一挥,此地便成了皇家的产业,和尚们委屈的很,却也不敢跟皇帝争产,只要杨广别把庙给拆了就成啊。

    这里成了皇家产业,闲杂人等就不能进入了,想去伽蓝寺上香的人便得绕开桃林,很是影响寺庙的香火。

    于是伽蓝寺又落寞了下来,更可恨的是,办事的一些人也不知是谁生了恶趣味,再种桃树的时候便把伽蓝寺给围了起来。

    这下伽蓝寺的僧人没了咒念,谁也不能越过皇家桃林去伽蓝寺中上香,一时间香火断绝,寺中的一些僧人无奈逃散,寺庙眼瞅着便败落了下来。

    这个时候你再跟伽蓝寺的僧人说杨广虔信神佛,他们肯定要骂人的……

    等到隋末战乱期间,长安周围乱的很,也无人再管什么皇家不皇家的,很多逃难的人来到此处,便落脚在伽蓝寺,弄的这里更是不堪。

    李渊登基之后情况好了些,李渊在游玩东城桃林的时候见了破败的寺庙,便让人重新修了一下,并招来僧人主持。

    这个时候长安东城桃林的性质就又变了,成了长安城外的一处不错的景点,春天里贵族出城踏青,多数要来桃林看看。

    伽蓝寺于是重获新生,佛前的香火又旺了起来。

    当扶风郡公主李春,携阿史那天香到来此地,阿史那天香是突厥的伽蓝公主,见寺庙与她名号相合,顿时觉着有缘,罕见的给佛祖上了几柱香。

    到此伽蓝寺又与皇室产生了联系,在僧人们宣告之下,很多人听到了消息,庙中的香火一下就又盛了许多。

    所以此时来桃林的人们若不去伽蓝寺上香,就好像缺点什么似的。

    ……………………

    此正三月,桃花盛开的季节,来这里踏青的人很多。

    萧诠在城门口会同几个友人,一行人出城来到了桃林所在。

    萧诠出身兰陵萧氏嫡支,能跟他结交为友的人肯定不是什么普通人,都是长安的大族子弟,其中还有一位独孤氏的女儿。

    贵族出城踏青,自然要有排场。

    仆从,车马之类都是平常,像萧诠就把吕乡君带了过来,其他人身边也都有美人相伴,带妻妾的都属于扫兴之举,要被友人鄙视的。

    家花不如野花香嘛,道理大家都懂得……若是萧诠不能邀来吕乡君,他还有备选之人。

    这在贵族中间是面子问题,不涉及其他。

    吕乡君早已见惯这种场合,和人相见时不管旁人家中有多显赫,她都能大大方方的以礼相待。

    再加上吕乡君在长安已是名声在外,如今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邀请的到了,能与萧诠同行出游,很是给萧诠在友人面前涨了颜面。

    行至桃林,萧诠笑问,“乡君号佛前客,那咱们就先去伽蓝寺上香如何?”

    吕乡君其实并非虔信,自号佛前客更像是一种宣传,南边的贵族都吃这一套,她也就成了佛祖的徒众。

    不过这些她可不会表现出来,“如果方便的话自然最好,可若扰了大家行程,那就是乡君的罪过了。”

    萧诠此时就像一只求偶的孔雀,正在努力的伸展着自己的羽毛,别说去佛前上香是既定的行程,就算是吕乡君现在想要回江陵看看,他都能应下来。

    一路同行千里……多浪漫啊,如果萧诠知道浪漫这个词的话,一定会举双手双脚赞同。

    这会他便大气的摆了摆手道:“俺所交之人,皆性情豁达之辈,乡君莫要拘束,想做什么尽管道来无妨,他们若是不应,便不可交,俺赶了他们回去便是。”

    侍女在旁边捂嘴偷笑,吕乡君也是莞尔,可心里却在嘟囔,那些人可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之辈,你这也就是哄哄咱们女儿家罢了。

    “我早就听闻长安百姓踏青之盛况,在江陵时因时令的缘故,踏青之行多依古训,大家出城之后也就是去江边嬉戏玩闹。

    长安这里应该是迎春之举,另有一番热闹景象,奴听说天子要郊祭了?不知是何盛况,过些时许能有幸闻之?”

    瞧瞧人家这说话,文雅之余,还稍稍提了个小要求,想去天子祭祀的时候去现场观看一下。

    一时间萧诠雄性激素直接冲上了脑门,“乡君所言甚是,南北风俗不同,以往长安踏青,百姓们也就罢了,咱们多数则要纵马持弓,往来奔射,才算应了春俗。

    只是这两年天子未曾有意出城演武,才有所荒废。

    今年天子祭祀天地,祈求太平……俺听人说,等到明年许就能恢复旧俗,到时乡君一定要来看一看关西健儿的骁勇,各家精华尽出,那时的场面才叫踏青。

    现如今嘛,不过是玩闹而已……

    乡君想去旁观天子郊祭也不为难,俺带你过去,只不过近前不得,只能远观而已,到时乡君可莫要失望啊。”

    好在萧诠脑子还没被烧坏,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没有大包大揽,不然到时可能就不是失望不失望的问题了。

    吕乡君露出了符合萧诠期待的惊喜神色,轻轻一礼,“多谢郎君成全,看来一会操琴之时要用心一些了。”

第1168章游玩

    伽蓝寺在林木深处。

    众人一路步行而来,桃花盛开,芬芳满地,名寺隐于其间,这很符合吕乡君的审美观,还没到地方,吕乡君便觉不虚此行。

    同行的都是名门子弟,这个时候吕乡君就感觉出了关西贵族的好处,他们不像南人贵族那样,见到心仪的女子就像蜜蜂见到花儿一样,随即便围着花儿纠缠而上。

    往往都会引经据典,滔滔不绝,偶尔也会有名篇现世,可多数时候其实都让人无法专注于美景佳期,惹人厌烦。

    这些关西贵族就要矜持许多,不会有人在你耳边谈古论今,甚至是说教,也许是他们才学不够,或者是性情,风气使然,谁知道呢。

    反正走在一处的时候,男人在前,女人随后,连萧诠都正经了起来,不会再陪在吕乡君身边了。

    女人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多数话题还是以独孤家的女儿为中心,不过比起和男人们说话就要轻省许多。

    吕乡君也很好奇,在北周年间,独孤氏便已名闻天下,贵重至极,尤其是独孤氏的女儿……天下间可能没有哪个家族不愿意娶独孤家的女儿进门的。

    吕乡君随着其他人,隐隐围在少女身边,因为身量矮小,不一会就被挤在一旁,不过她还是好奇的不时打量一下对方。

    少女长的并不算出色,就是皮肤白皙一些,身量倒让吕乡君很是羡慕,高挑婀娜,只是并不符合当下的风尚,大家都喜欢丰腴一些的女人,因为那象征着富贵,好生养。

    少女的气势很足,看上去是典型的关西人性情,话不多,却会让旁人不自觉的有些拘束,不敢在她面前说什么随意的话。

    很快吕乡君就失去了探究的兴致,因为大家身份相差太远,就像是江这边在望着江那边,隔着一汪江水,朦朦胧胧,根本看不清楚。

    而且跟吕乡君关系不大,第一次见面也许就是最后一次,奉承都显得多余。

    倒是少女跟吕乡君说了几句,主要是问了问成国夫人的近况,以及夫人的喜好等等,其他人毫不犹豫的献上羡慕嫉妒的目光,天下第一美人,不管到什么时候都可以是很好的话题。

    吕乡君没感到荣幸,心里只在嘀咕,她不会是想嫁入萧氏吧?

    ……………………

    桃林中的景色真的很不错,让吕乡君有流连忘返之感,一路行来,好像眨眼间便来到了伽蓝寺前。

    越是靠近伽蓝寺,信众就越发的多了,吕乡君也闻到了熟悉的香火气息,掺杂在桃花香里,味道比较古怪,让人觉着这间寺庙实在有些多余。

    他们这一行人人多势众,一看就知道贵人出行,行人纷纷避让。

    女人们在说着悄悄话,这还不是正日,前些时清明的时候,整个桃林都被进香的人给占满了,有些人来的晚了,就只能等在桃林外面伺机而入。

    吕乡君随着众人进入寺庙,按照规矩请香上香,佛祖在寺庙大殿之上无动于衷,没搭理这个糊弄事的佛前客。

    但吕乡君还是嘟嘟囔囔的在那里背了一段经文,一旦安静下来却还是在想着给那首青玉案谱曲的事情,确实和虔诚不沾边。

    ……………………

    出来的时候萧诠等人正在跟人说话,那边只有四位,年纪最长的一个三十多岁年纪,吕乡君只稍一打量,那一身的文气她再熟悉不过,隔着老远都能闻出来的。

    吕乡君垫着脚凑了上去,两边的人看上去并不熟,只是认得而已。

    萧诠几个年轻人现在就规矩的多了,如同见到长辈般跟人说着话,那边的几个人底气很足,举止颇为随意,官场气息怎么都遮掩不住。

    很快两边就结束了寒暄,那几个人目不斜视的与众人侧身而过,到大殿上香去了。

    吕乡君只隐约听了一句,“房兄早就应该晋职中书,现在可是有些晚了……以后同殿为臣……饮上几杯……”

    萧诠几个人有些兴奋的谈论着方才遇到的几个人,吕乡君很快就知道了他们的名姓。

    年纪最长的那人是刑部郎中孙伏伽,其他几个则是,前京兆府长史房玄龄,殿中侍御史张行成,还有一位则是匠作大监窦师纶。

    其中除了张行成是察举孝廉出身,其他几位都是前隋的科举官,在关西文名甚盛。

    当然了,几个贵族子弟敬重的肯定不是这些人的才学,而是他们的官位,尤其是孙伏伽,任职侍御史的时候,在朝会时呵斥群臣,纠正礼仪,无有顾忌。

    便是萧禹,封德彝那样的宰相,也要忌惮他几分,其人是朝中有名的铮臣。

    关于他们的传闻多不胜数,吕乡君对此比较感兴趣,可惜萧诠几个说了几嘴便也住了口,很是无趣。

    之后和吕乡君预想的也有不同,她以为众人会在桃林之中铺摆一下,听琴饮酒,其他几个美人应该还能献歌献舞一番。

    但萧诠等人另有去处,只在桃林中观赏了一下桃花,大家便又坐上马车,迤逦往南城赶了过去。

    “郎君可是要去长安书院一游?”

    南城近处有什么?皇家猎苑?估计进不去,那也就剩下长安书院了。

    出行游玩,还弄的神神秘秘的,让吕乡君腹诽不已,不过要是能去长安书院游览一番,也是不错,她要是独自前来可进不去那里。

    最好是能进长安书院的藏一观……

    萧诠摇头一笑道:“城南现下可不止长安书院一个去处了,那边又另建起了一座书院,听说是叫长安海事学院,还开河引水,造了一个大湖出来。

    不知现在建成了什么模样,咱们且去一观,若是没什么看的,再去长安书院一游不迟。”

    嗯,几个贵族子弟就是没什么事干,去瞧个新鲜而已。

    长安海事学院于这一年正月末尾动工,在长安贵族们的口口相传中,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新鲜事。

    为人关注之处有三,一来呢,主持修建这所书院的是吴王李伏威,一个来降诸侯操办起了书院建造事宜,让人不由啧啧称奇。

    二来就是这也显示出皇帝修建书院,养育人才的决心,这是朝堂上非常重要的风向问题,不由得人不好好琢磨一下。

    第三就是这所书院的名字透着古怪,长安海事学院……

    即便当世的人们没有大陆性国家的概念,可中原的历代王朝都符合大陆帝国的所有特性,以农业为本,对海外之事不很关心,这也导致了航海技术发展迟缓。

    不然的话,以中原王朝的强大,怎么会只等着海外岛国来朝贡?

    所以关于帝国的定位不会如后来那么明确,但人们心目中是有着这方面的概念的,海外之事,虚无缥缈,与我何干?

    差不多都是这样一个想法。

    像海边的渔民向为贱业,就是受到了这种大陆性政策的波及,历代王朝可以跨越翰漠,经营西域,也不愿回首东顾,在海上逡巡。

    而长安海事学院的建立,显然有悖于千多年来的国策,在朝中引起了不少的争议。

    ……………………

    吕乡君也有所耳闻,只是她的消息来源偏于狭窄,这要是在江陵,这样一些特殊的消息可能在事前就已经传入到了她的耳中。

    不过书院在她这里还是比较新鲜的事务,就更别说海事学院了。

    “长安海事学院……会教些什么呢?果然是一国之都,新鲜事颇多……奴听说是吴王主持修建,也不知是真是假。”

    萧诠道:“正是吴王在主持此事,乡君出去不要和旁人谈论这些,以免惹了口舌之非。”

    吕乡君轻笑一声道:“奴理会得,郎君不觉这两年长安变化颇大吗?奴才寄居长安一年多些,便觉得在此过了很多年呢。”

    萧诠疑惑的道:“那倒未曾觉得,许是俺在长安待的太久了吧?乡君说说,长安比一年前有了哪些不同之处?”

    吕乡君道:“奴也说不太好,江陵可没有什么书院,再有就是奴在彩玉坊待了一段时日,那里的人越来越多了。

    前些时大家都在说外迁的事情,好像是朝廷不打算再将茶寮酒肆拘于一处,于是很多人便想到别处去开店了。

    还有,像奴一样入京的江南来人也多了起来,冬天时还有官考的消息在传,加上朝廷即将开科取士的事情,与突厥人会盟……

    若非奴也知道天下归一,定然要有新的气象,不然……奴也就随便说说,有不对的地方郎君可莫要笑我。”

    看着笑意盈盈,又有这般见识的美人,萧诠血压又高了不少。

    哈哈一笑间,萧诠道:“看来俺要时常出来走走了,若非娘子提及,俺竟还不知长安有如许多事发生,那样一来岂不成了枯坐家中,万事不闻于耳的蠢人,多谢多谢。”

    吕乡君只当没听见这些花言巧语,不说其他,只说与突厥人会盟的事情,听在她的耳朵里算是一桩不得了的大事,可在萧氏子弟这里,哪能一无所闻?

第1169章倒霉

    长安书院西南此时已成为了一个大工地。

    只开河引水就是一个不小的工程,不过工程速度依旧是飞一样的快,三月间这部分已然竣工。

    这次动用了一些京兆府的民夫,加上京师的驻军,府兵,数万人在近两个月的时间里,在长安城南挖了老大一个坑,然后引水而入,形成了一个连通灞水和丰水的大湖。

    而这只是此次工程的一小部分,围着这座大湖,要建立屋舍,船坞,船只等等,调动的资源可不是一点半点。

    当初修建长安书院那点工程量和这次比起来,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工程规划经过工部修改,并开始动工的时候,杜伏威也是一阵阵的后怕,这可不是他在海边胡乱的建造个集市可以比拟的了的。

    他那点家财在这样的大工程面前,完全不够看。

    可以说当世任何人都不可能在没有朝廷支持之下,将此事给办下来。

    而朝廷一旦发力,也就没了什么阻碍。

    贵族们乖乖的将土地让了出来,甚至没有人敢于讨价还价,可朝廷还是人性化的给他们进行了土地置换,

    比如说把洛阳郊外的土地许给了他们一些,而且没的商量,不要也得要,那可是以前的东都,比长安也不差什么。

    好吧,这馊主意一看就是皇帝的手脚,见缝插针,从来不管贵族们过的好不好。

    ……………………

    所以说现如今这里可不是什么游玩的好去处,丰水那边的闸口刚刚打开没几天,水面还低,水也浑浊异常,想要像模像样,估计还得个一年半载才成。

    萧诠等人甚至根本没见到大工地,半路上就已经被人拦了下来,左屯卫官兵在这里设卡,除了相关人等,其余人一律不得通过。

    几个年轻人家世都比较吓人,在被人拦下之后,从人报上名姓想要让人通融一下,那边来了个营尉,硬邦邦的拒绝了他们,还让他们赶紧离开,不然如何如何。

    得了从人回报,萧诠几个都很丧气,他们几个虽然出身好,可他们毕竟不是他们的父祖。

    打着家中的旗号在长安左近倒也出入无忌,可碰上左屯卫的官兵,他们就算很是恼火,也都缩起了脑袋,不敢强闯。

    看着萧诠得到回报后漆黑的脸色,吕乡君倒没在心里耻笑于他,权势这东西总是伤人伤己,没人能够横行无忌,不然的话她们这些卑贱之人还能有什么活路?

    “既然前行不得,那咱们就长安书院吧……郎君身份贵重,跟些军汉计较什么?没的扰了出游的兴致。”

    女人没来拱火,反而温言相劝,让萧诠很是“欣慰”,愈发觉得美人如玉,善解人意,实在不可多得。

    想着是不是到了该去求求姑祖母的时候了,有姑祖母做主,把可人儿娶回家中,平生所愿足矣。

    他这会就忘了,十六岁结亲的时候他也是这么想的……

    他还想着跟友人们商量一下接下来的去处的时候,他们其实已经走不了了。

    数骑飞驰而至,到了这里便有人高声传令,“准备接驾……他们是什么人?怎么堵在这里,你们他娘的干什么吃的?脑袋还想不想要了?”

    那个营尉解释了几句,迎来的则是劈头盖脸的训斥,“这会了还赶什么赶,让他们全都下车,搜身,身怀利器者,捉起来再说。”

    萧诠等人来的是真不是时候,也是倒霉到家了,正好赶上皇帝出行。

    李破出行还和别的皇帝不太一样,他就喜欢轻装简从的出来乱转,谁要是碰上了,好事多数没有,倒霉的却不止一个。

    比如说常何家的败家子,又比如说武士彟家的小畜生,已经两次被李破撞见,尿都吓出来了。

    还有李靖家的女婿,竟然跑到老丈人家中追狗撵鸡,

    最倒霉的是元朗,搬家的时候被李破捉住,现如今都还住在原处未敢搬离。

    李破可谓是“恶迹累累”,却还未曾广为人知,这次就轮到萧诠倒霉了,好在他们没有仗着家世闯卡,不然的话非得填进去几条人命不可。

    左屯卫官兵得令之后,立即一拥而上,将这一行车马给围了起来。

    听说圣驾将至,这些人立即老实如鹌鹑,纷纷下来立于道旁。

    吕乡君紧跟在萧诠身边,却未曾感受到一丝的安全感,一如当初在江陵城中听说唐军入城的消息时一般,脑袋懵懵的,心里只剩下了恐惧

第1170章头铁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更倒霉的是天上不知什么时候飘来一片云彩,很快便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都说春雨贵如油,可要是油滴在脑袋上,人们估计都不很乐意。

    古人又说的好,春雨润如酥,那真是粘在身上,融入骨中,身体肯定要酥上一酥。

    吕乡君仰起脑袋看了看天,斗篷也被人收走了,娇小的身子便有点扛不住,好像遇到了江南的冬雨一般,狠狠打了两个哆嗦。

    吕乡君暗自叫娘,回去不会病上一场吧?她这样无依无靠之人,最怕的就是生病,而且很多江南名妓都是红颜薄命,年纪轻轻就病殁了,消息传来传去就变成了凄美的故事。

    吕乡君平时很愿意听一听这些,共情能力又强,听着听着还要掉上些泪珠子,但她却绝对不愿成为故事的主角。

    好在老天爷的恶趣味来的快,去的也快,云彩不一会就飘走了,没再折磨这些可怜人。

    军兵们也在嘟嘟囔囔,埋怨着莫名其妙的天气,吕乡君羡慕的看着他们,这些家伙一个个身强体壮,其实就算是平盆大雨下来,他们也能顶得住。

    不像吕乡君,看着活力满满,头发根里好像都蕴藏着灵性,其实却是个地道的江南小娘子。

    …………………………

    李破出行向来随性,用人家伍子胥的话就是白龙鱼服,出去巡游,表示随时都可能遇到危险的意思。

    像是孙策轻出,为刺客所乘就不在这个范围之内,因为孙策出行有主动冒险的意味,孙策自恃武勇,觉得没人能够杀得了他,于是人家是大张旗鼓的只带几个随从就出去射猎游玩。

    勇气可嘉,但明显脑子有点问题,嗯,也许是艺术加工,咱们在这里不作讨论。

    李破此次出宫就是来看看长安海事学院的工程进度,今年他想在东南沿海建一些给海船进行补给的港口。

    像杜伏威那样不管不顾,领着人就冲到海上,走到哪算哪的样子,是不能长久维持海上的影响力的。

    中原王朝经营西域还得在河西地区设立不少节点呢,这和海上是一个道理,必须在一些关键的地方设下港口,并要有驻军保护,这才是长久之计。

    等到时机慢慢成熟,海外的那些岛屿再归拢一下,便可以让海船远行了。

    他不指望此时的人们能去到美洲大陆,可外海的岛屿却完全可以都探一探。

    李道宗率军攻打林邑只是一个开始,东南沿海的故事也才刚刚精彩起来……

    而这些都需要大量的人才,所以长安海事学院便应运而生,其实海事学院设在长安并不合适,就算不去海边,江陵,江都之类的地方显然更符合情况一些。

    可还是那句话,万事开头难,若没有他的督促,倡导,海事学院肯定要举步维艰,办着办着也许就成为书院那样的地方了。

    ………………

    “南边来的船工都到了吧?多少人?可还得用?”

    李破骑在马上,刚刚小雨落下来,他也被淋的有点心烦。

    跟他一起过来的除了门下省的几位之外,就是匠作丞阎立本,工部郎中姚浅,他们两位都是负责督造长安海事学院的官员。

    官都不大,和当初建造长安书院时明显差了一个级别,这显示出朝中官员们对此事的态度。

    出力只出四五分,很多人都在旁边观看风向。

    当然了,原因也是多方面的,一来各部衙现在都很忙,抽不出太多的精力来办这种“闲事”。

    二来根源还在李破自己身上,他命杜伏威负责修建长安海事学院,在很多人眼中就透着一种给杜伏威找点事做,别让他闲着胡思乱想的味道,看上去不很重视。

    他也没像建造长安书院时那般,时不时就过来遛弯,于是官员们便也有所怠慢……

    ……………………

    李破现在就来转上一转,弥补一下朝臣们的认知缺失。

    南边过来的船工自然是归匠作监来管理,阎立本立即答道:“去岁陆续来到长安有一百五十四人,监中甄别了一下,除去四人病殁之外,其余皆已留用。

    只是……臣以为……”

    吞吞吐吐的欲言又止,这是臣下想要进言的惯有节奏,李破道:“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阎立本在马上暗自瞄了瞄皇帝,虽然已经过去有一年多了,但他还是觉着有点虚幻,长安书院一场文会,竟然能碰到皇帝亲临,还跟他说了许多话,真是……见了鬼了。

    当然了,这对于他来说是好事,上次召他入宫画君臣夜宴图,若非皇帝知晓他的名姓,哪里能轮得到他的头上?

    而且他的仕途也变得顺畅了起来,有望在今年升任匠作少监,他那兄长就没他这等运气,阎立本每每想及于此,便不由得得意非常。

    整日里仗着年长几岁,便来说教于他,现在怎么样?俺官比你大了,看你还敢跟自己说嘴。

    ………………

    “臣就是觉得,长安虽然诸水环绕,可自古以来皆非造船之所在,前隋将船坞设于洛阳和江都,也多数是为杨广南巡而备,所以臣觉得船工来到长安并无多少用武之地。”

    李破笑笑问道:“那你说船坞应该建在何处才合适呢?”

    艺术家搞政治……行吧,当世的贵族们大多身兼多职,倒也不很奇怪。

    阎立本得到了鼓励,终于进言道:“臣觉着应该在东莱等处聚集船工,建造船坞,训练水军……”

    他没提什么原因,可不论是李破还是姚浅,或者是魏征,颜师古等人都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前隋伐高句丽,水军便起于东莱,大家都是侧目而视,心说此人也真是大胆,竟然敢在此时怂恿至尊派兵攻高句丽,莫不是疯了吧?

    这在朝中无疑是一个比较犯忌讳的话题,杨广三次征伐高句丽,三次惨败而归,才导致了天下沸腾。

    而且如今大唐的国力远逊于当年,就算跟高句丽仇深似海,此时也没谁建议统兵征之,那是要遭到众人之攻讦的。

    不用李破开口,那边魏征便直接道:“监丞此言差矣,东莱水军早已烟消云散,若冒然重设,必引朝野非议。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吾等怎能重蹈覆辙?”

    阎立本看上去心有成竹,摇头一笑便反驳道:“俺觉得朝中诸公眼光应该放长远些,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如今不能轻易举兵,那两年之后呢?难道等我有所图之时才去寻利刃置于何处?”

    听了这话,李破不由有些惊讶的看了阎立本一眼,心说没想到你画画不错,却还是个主战派。

    见两人就要吵起来,李破摆了摆手道:“你所言确实有些不妥,朕召船工来长安还是有些用场的。

    天下乱了十几年,洛阳的船工早已离散,江都那边朕也让人看了看,他们再想造出能够出海的大船也是力有不逮。

    倒是江陵那边的船工,技艺精湛者多得幸存,今朕将他们聚于京师,取长补短,望能重复当年之盛况。

    你们匠作监无须想什么水军不水军的,那是你们应该考量的事情吗?有这工夫你们应该加紧搜集天下巧匠,精研技艺。

    比如说想想怎么能让农人耕种轻省些,怎么让刀剑再坚固些,箭矢锋利些。

    就拿行船来说吧,你还想着在东莱复设水军呢,你想过没有,大船造不出来,军兵怎么出海?

    到了海上四顾茫茫,怎么能让船只不迷路?就靠着一个指南针,或者观测天象什么的,那能成吗?

    不说行船,前些时朕拿来前隋的图册看了看,海外一片空白,据说前人屡屡到过琉球,倭国等地,图册之上却无一点标识,我记得这些都是匠作监的职责所在吧?”

    李破一边说着,一边斜眼看去,阎立本已是面如土色,被皇帝这么连番质问,别说是他一个小小的匠作丞,便是窦师纶来了,也得汗如雨下,赶紧向皇帝请罪。

    “至尊教训的是,臣不该妄言朝政,还请至尊念在……念在臣是初犯,饶了臣这一次吧。”

    旁边的魏征听了是一头黑线,认错认的这么腻歪,不会是个奸臣吧?

    魏征不知道的是,阎立本肠子都已经悔青了,他今年还要升任匠作少监呢,可不能因为一时失言就把官给弄没了,那他还怎么去向兄长显摆?

    不过李破就不一样,看他那委委屈屈的样子,心中不由大乐,这人言谈有趣,行事跳脱,还知道建议自己重设东莱水军,不错不错,有前途。

    见他认错很“诚恳”,李破点了点头,“回去转告一下窦师纶,朕让他主掌将作监,不是让他领着俸禄却四处去交游耍乐的。

    今年他若无所作为,朕就换了他,听到没有?你要一字不差的给朕把话带到。”

    阎立本是暗暗叫苦,给上官这么传话,脑袋不够硬的人是真不成,他阎立本脑袋硬吗?那自然是不软的,不然也不会提什么东莱……

    “是,至尊放心,臣都记下了。”

第1171章名妓

    眼见官道上一行人队伍越来越近,萧诠等人深深的低下了头,吕乡君也缩紧了身子,虽然她也正想见见能写出青玉案的人到底是何模样,可若那人是皇帝的话……

    嗯,还是不要了吧?

    一行人来到近前,他们自然是畅行无阻。

    只是萧诠等人有些特异,引得李破多看了两眼。

    皇帝身边的机灵鬼多的是,立即便有人上前打问。

    听说是长安一些大门户家中的子弟,出游至此,正好被拦了下来。

    李破也不很在意,只旁边的姚浅低呼了一声,“竟是吕大家在此?”

    姚浅是南人,出身鄱阳姚氏,唐军破江陵时他任职工部侍郎,后来随梁国降人入长安,去年年末才被任命为工部郎中。

    管的事也不多,就是替工部督造长安海事学院,所以他的话很少。

    他是个典型的南方文臣,颇有著述,做官反而看上去更像是他的副业。

    之前随行在侧一言不发,现在则是瞪大了眼睛,五十多岁的人了,好像见到了新娘子的新郎官似的,眼睛都冒出了光。

    吕乡君以琴艺卓绝闻名于江夏也有些年了,姚浅在江陵为官,自然是认得她的,他之前也听闻吕乡君到了长安,没想到却在这里见到了。

    如果是在江陵,偶遇吕乡君这样的名妓,其他事尽可抛开,若不能攀谈几句,甚至是坐聆佳音,回去之后一定会后悔的睡不着觉的。

    可惜这里是长安,关西人的地盘,性情粗放的他们大多对艺术不太感兴趣,更容不得官员有太过放浪之举。

    姚浅大大激动了一下,便意识到了自己身处的环境,可还是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李破对姚浅不太满意,从城里一路走过来,这人也没说几句话,而且口音有点难懂,看上去稀里糊涂的,不像个能办好事情的人。

    看来云定兴那厮是有点飘了,连拍马屁的嗅觉都退化了很多……

    …………………………

    那一群男女站在道边,小雨过后,一个个都很潮湿,样子虽然很狼狈,但锦衣华服的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物。

    “吕大家是哪位?”

    姚浅一声吕大家引起了注意,当世能称之为大家的人可不多见,只有那些在文学,艺术领域登峰造极的人才能称得上一声大家。

    颜师古就忍不住问了一句。

    姚浅知道自己失态,为官多年的他毫不犹豫的将吕乡君给卖了。

    “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江陵故人,江陵名妓吕乡君之名在江夏可谓妇孺皆知,琴音妙绝,堪称琴中圣手,前些日听闻她来了长安,还想前去拜访一番,不想却能偶遇于道左……”

    看他那摇头晃脑,语有未尽的样子,大家嘴角都挂上了些笑意。

    李破也不禁莞尔,心说你五六十岁的人了,竟然还有寻花探柳之心,还真是老当益壮,佩服佩服。

    看来萧铣败的不冤,你瞅瞅这些梁国臣子,一天到晚想的都是些什么?

    吕乡君……这个名字很熟啊,好像听过那么两次,一个妓子的名字都传到他的耳朵里了,说明名气是真的不小。

    最近一次好像是成国夫人邀请他去府中听琴……

    想到这里,他便来了兴趣,名妓这种传说中的生物他还没见过,而且青楼楚馆他至今还没有去逛过,一直对那里比较好奇,如今见识一下当世名妓,看看风采如何也是不错。

    男人嘛,从古至今都是一个德性……

    于是他一勒马缰,整支队伍就慢慢停了下来。

    他径自带马来到那一众人等面前,一个个打量过去,像猜谜一样想要找出那个最为特异的人来。

    臣下们则面面相觑,脑海中浮现出了不少的传闻,这是皇帝又动心了吗?前些时好像宫中又多了位沈婕妤,也是个江南美人,皇帝还曾为她作过诗呢……

    关于皇帝的八卦向来传的都快,他的一举一动都能牵动人心,即便李破自认为很是克制,可皇帝好色的名声还是在不停流传,传播的范围也越来越广。

    这个肯定不是,体态妖娆(有点胖),眼角眉梢都带着媚意,太撩人了些,不符合他心目中名妓的形象。

    这个也不是,一看面相就知道是关西女子,不定是哪家的女儿,雍容的很……

    依次看过去,李破心里开始打突,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行为的不妥,这么多眼睛看着,他在这里仔细打量女人的面容姿态,过后不定要传出多少流言蜚语。

    好在也没几个人,看到缩在一边,好像冬日里的鹌鹑一样的玲珑女子的时候,他一下便找到了目标。

    南人女子其实很好辨认,她们一般身量不高,皮肤白皙细嫩,高额大眼,神态婉约,看到了她们,就像是看到了江南水乡。

    ………………

    吕乡君抬头瞄了瞄,对上那好奇中带着探究的目光,她立即便垂下了头,心都停跳了两拍。

    居高临下,满溢着威严……就像是一支利箭,瞬间贯穿了她的身体。

    她以前想象过很多次类似的情景,见过了那么多的达官贵人之后,她不认为皇帝能比那些人高明多少。

    可实际上,再软弱无能的皇帝他也是皇帝,和其他人相比,完全是另外一种生物。

    尤其是对于普通人而言,皇帝更像是神明而非人类。

    李破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南方来的琴师,好奇心稍微得到了些满足,想象了一下什么样的琴声能够被人称之为妙绝。

    对音乐没什么认知的他当然是一脑袋浆糊。

    心里道了一声,琴中圣手?哼哼,也不过于此嘛,见到皇帝连头也不敢抬,你身为大家的清高和骨气呢?

    就是身材小巧玲珑的,在长安可不多见,看着挺好玩的。

    “你就是吕乡君?来自江陵?”

    吕乡君又不由自主的打了两个哆嗦,却还能努力的平复住心情,她毕竟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矮身施礼,“不敢欺瞒至尊,奴叫吕笙,吕乡君只是奴的化名。”

    李破很想问问她多大了,年纪轻轻就享有如此盛名,连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见到她都这么激动难耐。

    再瞅瞅旁边的阎立本,嗯,这厮年岁也不大,看他那色眯眯的样子,估计也很想上前认识一下。

    果然不愧是名妓……

    想了想,还是难耐心中骚动,没能克制住那点好奇心和求知欲,道了一句,“朕出行至此,偶遇一场便是有缘,你可愿为朕弹上一曲?”

    这是废话,名妓不是铮臣,皇帝的邀请哪里是她能拒绝得了的?

    “至尊有命,奴不敢不从。只是怕技艺浅陋,不入至尊之耳矣。”

    李破挥了挥手,不再多言……心里想的却是,这般举动过后流传出去,应该是一桩佳话的文本吧?不会弄成皇帝强抢民女的段子才是……

    唉,皇帝这个位子就是麻烦,要是换成个大富翁,拿钱砸也就是了,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人说嘴。

    他矫情的想着,带马离开,那几个出身名门的年轻人,在他眼中和空气没什么两样。

    侍从之中立即有人过来请小娘子上马随行,吕乡君马术一般,还好会骑,又从侍女怀里抱过瑶琴,差点没栽了下马,样子有点可笑。

    侍从立即扶住了她,并把琴接了过去,小心翼翼的护在她的身旁,估计是生怕这小娘子跌死跌伤,弄的自己项上人头不保。

    ……………………

    萧诠眼巴巴的瞅着心上人越走越远,眼圈渐渐红了起来,直想大哭一场,嘴上不敢说半个不好,但心里已是大骂皇帝不是东西。

    几个所谓的好友也缓过了神,也没照顾萧诠的心情,倒也没拿他开玩笑,只是窃窃私语中都觉此行不虚,过后又多了一桩谈资。

    皇帝对于他们来说并不遥远,只是轻易见不到而已,没什么太多的稀奇之处,但皇帝要是和名妓沾了边,那可就是贵族中间很好的话题了。

    唯独独孤家的女儿有些郁郁,竟然被一个妓子比了下去,皇帝真是没眼光,妓子不过能娱于人前,他们独孤家的女子却能助人成就大事,身为一朝天子,怎么能为美色所迷,看都没看她一眼呢?

    哼,昏君……

    ………………

    李破倒没有昏君的自觉,行有不远,他们便进入了工地的范围,走走停停看看,阎立本掏出了他亲自画的工程图,指指点点的跟皇帝解释着这里要建什么,那里要建什么。

    大家都进入到了工作状态,和后来领导视察差不多,走马观花,并没有多少实质性的意义,可却能让工程顺利进行下去。

    至于皇帝在途中捉了个名妓随行,大家心照不宣的都是闭口不提,像魏征这样的,则在琢磨着过后要不要谏上一谏,很好的谏言题目,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让皇帝恼羞成怒罢了。

    加入队伍的人越来越多,能去到皇帝身边的人却没几个。

    马周带着人过来了,自长安海事学院动工之后,他便住在了这里,吴王杜伏威只不过是偶尔才来,马周便成了他的代表,监督着工程进度。

    换句话说,马周现在就是个工头,什么事都能管一管,至于人家听不听他的则两说着。

第1172章激励

    “小人马周觐见至尊,至尊来的太快,小人未及整理,有失仪之处,还请至尊莫要见罪。”

    这实际上是马周第一次正式见驾,之前在李破夜访吴王府的时候,他陪在杜伏威身边算是见过一面。

    嗯,上次跟常何家的败家子出行也勉强算是跟皇帝照了个面,只是结局挺悲惨,被送进长安令衙拍了几板子。

    ………………

    第一次在皇帝面前正式露面,马周自然是诚惶诚恐。

    就像他说的,皇帝来的太突然了些,等他听到通报的时候李破已经率人出了长安城,只容他稍做整理,人就到了。

    看着满身灰扑扑的,精神头却很不错的马周,李破暗自点了点头,这才是办事之人的样子嘛。

    “这就是马周,不久之后便是长安海事学院的祭酒了,他替吴王写过几份奏疏,文采颇佳,思虑得当,是个有才能的人。

    你既为长安海事学院祭酒,那便是朕之臣下,还称什么小人?那朕确实要见罪一下,来人记下了,马周君前失仪,加俸五十石,赐绢十匹……”

    说到这里想了想,接着便道:“常俸如五品正官吧,吴王大富,你在他身边肯定少不了好处,朕之加恩不在多少,只望你能把这座书院办好,莫要辜负了朕之期望。”

    众人侧目间,马周心情可谓是大起大落,还以为要受罚呢,没想到却得了好处,皇帝玩笑开的让他心脏有点受不了。

    马周的激动可想而知,深深一礼间,感激的声音都带上了些哽咽,“至尊待小人……待臣如此之厚,臣敢不用命?”

    魏征等人也多愕然,仔细的打量着这位貌不惊人,即将成为长安海事学院祭酒的人,他们身为皇帝近臣,知道皇帝从不轻易夸赞于人,所以就更彰显出了马周的特殊。

    这还不算,李破让马周随行在侧,笑着问道:“听说你有意参加科举,如今应该已是改了主意吧?”

    马周道:“臣出身微贱,在河北时不过一胥吏尔,蹉跎至今,一无建树,也只盼能于科举之上有所斩获。

    只是臣如今既得吴王殿下信重,又为至尊交付如此重任,自是不敢再左右旁顾,只望能在书院祭酒任上有所作为,不负至尊所托而已。”

    李破点着头,“不管是荐举还是科举,在朕看来皆殊途同归,都是想着为国效力,所以说啊,莫要患得患失。

    朕听人说过这么一句,是金子到哪里都能发光,真正有才能的人到了哪里都不会被埋没。

    你出身不佳,那是天命不可违抗,可朕希望你能成为朕之金石,为我大唐用心养育人才,不要辜负了朕,自然也就不会辜负了你自己。”

    这一番话苦口婆心,别说是当事人马周了,便是其他人的目光也都不对了起来,马周这个无名之辈在他们心目中的分量是噌噌的上涨。

    李破很用力的给马周打了打气,实际上一个书院的祭酒还不值得他如此相待,而且他也不知马周为人如何,就只几份奏折,分量可不会如此之重。

    只不过这个职位对于他来说很重要。

    马周既然阴差阳错的居于此职,那就要加意笼络一番,不能让他成为吴王私党,最好在以后能时不时的打一打吴王的小报告,那就很完美了。

    只是现在看来,马周有点憨,应该不会行那机巧之举。

    ……………

    一行人在工地上行走,吕乡君夹杂于其间劲劲的跟进。

    她走路的姿势很有意思,一弹一弹的,看上去充满了活力。

    大人物都聚在皇帝身边,也没多少人关注于她,让她的心情很快便平复了下来,开始好奇的东张西望。

    “哇,好大一个水坑……”

    来到新开的湖边,吕乡君略有惊叹的看着这个几乎一眼望不到边的大水泡子。

    江南河道纵横,江陵又在长江边上,吕乡君自然不会惊叹于这个人工湖的大小,而是惊诧于人力之宏伟。

    挖这么大一个坑,灌之以河水,再连通河道……若不感慨一下那就不是吕乡君了。

    劳民伤财,只为一己之私,果然是狗皇帝才有的手笔。

    杨广身死江都,连累的她家破人亡,之前姓杨的就修洛阳,修运河,不知死了多少人,想到这些,她在心里又骂了几声狗皇帝。

    词汇太少,这里要给以差评……

    湖水此时才蓄了一半,水面很是浑浊,堤岸还要陆续修整加固,岸边要种些草木,建造屋舍以及船坞,大概用不了多久,这里便会成为长安一景了。

    如果对外开放的话,长安书院恐怕要被抢去不少风采。

    李破兴致不错,绕着人工湖走了半圈,指指点点的不时训话,其实目的只有一个,让官员们重视起来。

    行走之间,工部尚书云定兴快马加鞭的赶了过来,来到皇帝身边就不停的谢罪,这厮到处,众人规避,谁都不想沾边。

    可云定兴就是这样一个妙人,人家是不要脸的,只要皇帝高兴,他才不管旁人怎么看。

    更绝的是,这一阶段结束,见皇帝没有怪他怠慢公务,也没说其他什么,看上去过了关,他便紧着凑到李破身边拍起了马屁。

    其实他拍马屁的质量真不高,遇到正人君子,绝对会一蹄子踢过来,李破不是正人君子,也愿意听人好话,只是他还是有了劝一劝这厮的冲动。

    老云啊,你能不能回去多看看书本,学一学那些文人,看人家是怎么拍马屁的,你这么狠命拍上来,俺有些受不住啊。

    可人家云定兴却是兴奋了起来,多好的机会,旁边的人都没他官大,也就无人敢跟他争宠,正是拍马屁的好时机。

    这会他就低声笑道:“臣听说宫中又要选秀了,臣的孙女正好长成,想送她入宫,侍候于至尊身边,也好为臣尽尽心意。”

    挺清新脱俗的说法,弄的李破嘴角都不由自主的抽动了一下。

    “朝中多少大事待决,朕哪有这个工夫?你他娘的也给我用心些,要是出了差错朕唯你是问,小心朕让你家孙女嫁不出去。”

    李破不由爆出了粗口……

第1173章烦人

    云定兴稍稍老实了一会,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还要努力送孙女入宫,最后决定这事还得努力办。

    别看皇帝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但那也许是面子上抹不开,自家孙女聪明伶俐,模样长的也好,皇帝见了一定喜欢。

    想当年他就是把女儿嫁给了杨勇,才开始在仕途上发迹,不然以他的出身和才能,哪里可能屡任大府,工部那样的正官要职?

    更不可能与那些功勋卓著的大将军们并列一处,只可惜,杨勇最后没当上皇帝,不然的话……

    现在他这个工部尚书当的很不稳当,大家合起伙来排挤于他,若能有人时常在至尊旁边吹点枕头风什么的,会让人安心不少。

    他的政治智慧就是这个样子了,抱上大树就要牢牢抱稳,从不讲究拥抱的姿势,至于是不是抱对了,等到时候再说,反正眼前的树他肯定选最大的那颗来抱。

    他却从来没有想过凭借自己的真本事来得人赏识……杨勇,杨广兄弟夺位,那么激烈的政争,隋末乱世,洛阳城中那么混乱的朝局,他竟然都能安然度过,并在工部尚书位上活蹦乱跳,你说这运道也是没谁了。

    ……………………

    时当正午,到了饭点,李破也不另择他处,便在湖边选了个空地,来了个露天烧烤。

    皇帝率性而为,其他人也没办法,便都纷纷席地相陪。

    李破还在那里摆划,“朕当年领兵北出,破突厥精骑数万众,再领兵至黄旗海……突厥人没什么见识,一片湖泊都说成是海了,其实和这里差不多,都是洼地积水而成的湖泊而已。

    朕在那里待了两天,吃的都是烤的牛羊,虽然没什么滋味,还腥膻的紧,可却很是痛快,因为保家卫国,驱除外敌,本就是吾辈份内之事。

    如今朕为大唐天子,却要跟突厥可汗去会盟了,你们说这是个什么道理?”

    说到这里,他也颇为怅然,毕竟当年意气风发的时候,还想着若给他十万大军,必能扫平漠北,傲视群雄。

    可转头他就投入到了乱纷纷的隋末战事当中,再也无暇跟突厥较劲了,等到他平定了天下再一瞧,他娘的大家已经打的头破血流,没什么力气再折腾了。

    当年的那点雄心壮志现在再想一想,真像是玩笑一般。

    ………………

    皇帝在回忆当年的丰功伟绩,这个时候就没人再认为他是吹牛了。

    当年他在马邑边地的赫赫战功在他登基为帝之后,正是需要大书特书的故事,真实性已经不用怀疑。

    因为那些事情都已被记录了下来,以后会成为唐史的一部分。

    作为大唐的臣子,怀疑什么也不应该去怀疑开国皇帝的战功,那简直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那样的蠢人估计也不会出现在朝堂之上。

    至于后来人……多数也不会再做改动,因为没有任何意义,即便是抹黑前朝,也不会去黑一位开国皇帝。

    末代君王那么多的缺点,何必让自己显得过于下作呢?

    ………………

    此时围在李破身边的臣下们都明白,皇帝这是有点触景生情了。

    马屁精云定兴立即便道:“至尊英武,天下皆知,如今与突厥盟好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异日定能重回黄旗海,到时臣当为至尊把盏,庆四海升平,外敌消弭之欢。”

    这话说的……确实让人很舒坦啊,李破斜眼望过去,心说也不知这厮晓不晓得黄旗海在哪里……

    魏征终于找到了机会,当即正色道:“还请云尚书慎言,会盟之事未定,怎可称之为权宜之计?

    两国相交,或可虚与委蛇,不过至尊即愿与突厥可汗相见,到时天子亲口所出,唯重信守诺方显大唐之风范。

    若心怀卑鄙,言有欺诈,必有伤国体,于天子大不利,还请至尊明鉴。”

    这是当世比较主流的价值道德观,天子金口玉言,出口成宪,不能出尔反尔,那样会对天子的威信造成极大的损害。

    比如说王世充,很多人都不愿意为他效力,一个是他出身的问题,另外一个就是此人太过奸狡,从来不讲信用。

    当年他在黄庭涧坑杀数万义军降俘就极大的败坏了自己的人品,后来更是和李密反反复复的往来几次,信用彻底破产。

    作为天子,你可以运用手段,那属于帝王权术的范畴,但绝对不能给人留下背信弃义的印象。

    一次两次可能还成,次数多了,以当世贵族群体的尿性,当人家不再相信你的鬼话的时候,你统治的基础也就动摇了起来。

    只是李破并不同意魏征的观点,他已想象过无数次和阿史那杨环见面时的情景,唇枪舌剑,互道短长,尔虞我诈那是最为基本的操作。

    而且就算相互许下承诺,估计也维持不了几年,两国漫长的边界线,以及不同种族,不同的生活方式,都让两国无法相安无事的相处下去,而战争就是解决南北两国纷争的唯一途径。

    这是农耕帝国和游牧民族的本质所决定的,盟约改变不了什么……

    如今两国会盟的大前提就是两国都需要整理内部,其中或者还夹杂些其他什么,但那绝不会是两国会盟的主因。

    ……………………

    此时云定兴瞪了魏征一眼,他最讨厌的就是言官,总是来找他老云的麻烦,只不过门下省的谏义大夫,他还是得容让三分。

    人家是皇帝近臣,而且门下省的两位宰相他也得罪不起。

    “魏大夫说哪里话,当年杨广会启民可汗于榆林,如对奴仆,至尊胜杨广百倍,将来如何不能与突厥定下父子之盟?

    这么说来,今至尊欲与突厥可汗相会,岂不就是权宜之计,俺说的有错吗?”

    魏征立即反驳道:“即便如此,尚书也不该于大庭广众之下妄言此等大事,传到突厥使者耳中,到时岂不惹人质问?你让至尊如何应之?”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就这么对上了,其他闲杂人等都垂下头,竖起了耳朵,暗呼精彩,就差拍巴掌给两人喊加油了。

    当然了,大家还是希望魏征获胜,连姚浅也不例外,毕竟云定兴的名声太差了些。

    两个人又叨叨了两句,火气渐盛,估计再过一会就改人身攻击了,两个人屁股都不干净,云定兴声名狼藉不假,可魏征的过往也不是那么令人称道。

    互揭老底大家面上都无光彩。

    李破听了听,觉着两人说的倒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只不过没什么新意,一个紧着拍他的马屁,一个对此行为大加指责,就这么吵吵起来实在让人啼笑皆非。

    于是他摆了摆手,让两人住嘴,“行了,你们若有话说,具折上奏便是,莫要在这里逞那口舌之快,没的让人笑话,你们都是朕之肱骨,就不能稳重些吗?”

    两人顺势住了口,其实心里都松了口气。

    对于魏征来说,场合不对,和云定兴这样的人争辩对他没有任何的好处,没看颜师古等人都没有帮腔吗,这要是换了太极殿,众人一定会群起攻讦,只要皇帝不开口,大家就能把云定兴按在地上摩擦。

    而对于云定兴来说,他只想过自己的好日子,得罪人的事其实他很少做,奈何名声太差,总有人欺上门来,弄的他也很是无奈。

    去年冬天还有人找他的后账,参他和段达,长孙安世等人在洛阳乱政,帮王世充篡位等事,让他心惊肉跳了许久。

    段达已被斩于河北,长孙安世则随王世恽来了长安,闭门不出已有一年多了,此事一发,长孙安世兄弟便进了大理寺。

    如今掌管大理寺的是大理寺少卿长孙无忌,那是长孙安世兄弟的弟弟,但也是他们的死对头,想来他们在大理寺中的日子过的极为艰难,哪天听到他们的死讯也不奇怪。

    隋末诸侯之妄为,却要大唐来主持公道,听上去有点玄幻,可诸侯篡位之事,属于大义名分的范畴,自古以来都会受到口诛笔伐,除非你成为幸存下来的那一个。

    宇文化及兄弟的事情就是最好的例证,谁捉住了他们,都会拿他们来做法。

    这是对皇权的维护,不针对任何特定的人,在这一点上云定兴十分的清楚,所以才会害怕。

    好在没什么动静,好像点到为止的样子,不然就是皇帝把他保了下来,他消息不很灵通,根本不知道这事是如何开始,又是如何结束的。

    等到风声过了,他也就安心了下来……

    ……………………

    李破此时也不愿再听到什么会盟不会盟的烦心事,随口吩咐道:“把那个琴师叫过来。”

    接着笑谓众人道:“吕乡君之名你们都听说过吧?方才与其偶遇,便召她随行至此,正好让其奏上一曲,清一清咱们的耳朵。”

    说到这里,他还瞅了瞅云定兴和魏征,那意思再明确不过,这两个比较烦人,扰了他的兴致……

    众人会意之间,顿时嘴角都勾起了弧度,若是换了将军们在此,估计已是笑倒了一片……

第1174章曲目

    吕乡君姗姗而来。

    众目睽睽对她来说是常态,当年在江陵城中花间魁选之时,她一曲惊动四方,那场面比这会可要大的多了。

    只是给君王演奏还是头一遭,难免有些小紧张。

    而且……这也太简陋了。

    有人给她搬来了一张矮几,勉强可以算作是琴台,只不过不太合适,因为她身高的关系,以往演奏都是特定的琴台,平常人用的矮几对她来说有点高,弹奏的时候便要架起胳膊,费力的很。

    尤其是皇帝都是席地而坐,她也就不能太过讲究,只能一屁股坐在地上,硌的她生疼。

    众人的目光都聚在了她的身上,小小的人儿团成一团坐在案边,模样俊俏,眉目灵动,既不羞怯,也无强悍。

    只是安坐于地,便透出了几分优雅和从容,大部分人见了先就在心里道了一声,如此风姿,不愧是江南名妓。

    马周就有些糊涂的看着这一幕,心说皇帝出行怎么还捎带上了一个名妓?偶遇?俺怎么从来没碰上过这等好事?

    在这里奏上一曲……

    传出去了,长安海事学院的名声跟个妓子岂不连在了一处,他娘的那成什么了?

    想到这里,心里是十分的不乐意,奈何人微言轻,他也不敢说些什么,皇帝好色,不顾轻重?这话要是出口,估计他的脑袋也就不用要了。

    ………………

    吕乡君拨弄了几下琴弦,调弄了几下,主要是把琴弦紧一紧,操琴不娱众人,这是琴师的基本常识。

    因为琴音宜传于静室,在没有麦克风,扩音器的时日里,瑶琴这种乐器受到了很大的限制。

    所以在这种空旷之地,又人多杂乱,那就需要琴弦紧绷,让琴音刚健一些,琴师也要下更大的力气。

    其实未等弹奏,吕乡君已是暗自叫苦,今天看来起码这双手要受罪了,回去之后胳膊也要酸疼几日,之前还淋了雨,千万千万可莫要病了啊……

    同时她还得努力让自己的心境平稳下来,琴师操琴一般都要沐浴更衣,更有甚者,还要焚香告慰天地,其实不在于形式,而是在这个过程祛除杂念,诚心正意,保持专注。

    就像佛徒们参禅,要敲木鱼,要拨弄佛珠,还要念诵佛经,其实就是要借外物来把钱财美色都排除于脑海之外。

    ………………

    在这方面,吕乡君是行家,接着调弄琴弦的工夫,很快便将杂念抛开,目光也渐渐变得清澈,专注了起来。

    不管她之前是怎么想的,在能做出青玉案那样的诗篇的人面前,尤其对方还是九五之尊,她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

    ………………

    “至尊想听什么样的曲子?是迎宾还是颂情,是壮志还是抒怀?”

    显然她又破例了,自她成名以后,便没有让人点过曲目,弹奏什么样的曲子都随她喜欢,这是名妓的特权。

    不过今日情况特殊,她也没了主意,便也羞耻的又变成了那个卖曲之人,客人点什么曲子,她就弹奏什么。

    李破对此一无所觉,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觉得荣幸,他对琴曲一无所知,只略微知道高山流水,凤求凰等曲名罢了。

    高山流水是遇知音,凤求凰那是求偶,好像都不太合适,也不知道当世有没有失传。

    好在他早已习惯了这种情况,心里道了一声麻烦,左右看看,随即便对颜师古道:“卿学识渊博,才艺俱佳,卿觉得今日该奏何曲才合适呢?”

    颜师古眨巴着眼睛,回答的很妙,“既是道途偶遇,不如就来一曲高山流水吧。”

    众人暗自点头,看看人家这马屁拍的,是如此的不动声色,再瞧瞧这位云尚书,不能比啊不能比。

    李破暗自骂了一句他娘的,看着你颜籀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原来也是个谄媚之辈,而且眼睛也瞎了,你哪瞧出来的我把这小女子当知音了?

    其实娱乐君王也是臣下们的职责之一,皇帝好色不算什么,只要别耽误了正事,臣下们都是乐见其成的。

    高山流水……伯牙遇子期,古之名曲,友人相遇,多奏此曲,以明相聚之欢。

    吕乡君奏过无数遍的高山流水,可知音到底难觅。

    当她想要糊弄的时候,便弹奏高山流水,有人在她奏曲之时还会装模作样的叫上几声,“峨峨乎若泰山,洋洋乎若江河。”

    很是令人心烦意乱。

    其实她不是伯牙,那些人也不会成为钟子期。

    有些音乐在他们这些琴师看来,一经弹奏便成绝响,后人再是模仿也不会有当事之人的心境,不过是样子工夫罢了。

    想到这里,她先就在心里嗤之以鼻,能提议此曲的也是俗人一个……嗯,还好不是广陵散……

    此时李破无奈的点头,“那就高山流水吧。”,像往常一样,他在心里叨咕着,其实我更想听一听广陵散,也不知嵇康之后,是不是成为了绝响。

    从这一点上来说,还真能道上一声心有灵犀……

    于是众人巍坐,做出了聆听大音的模样,还别说,这里的人除了李破对此一窍不通之外,其他人就算对此道不甚谙熟,最少也能听出音乐的好坏来。

    像是颜师古,魏征,姚浅之流,更是能自娱自乐一番,马周差一些,他是野路子出身,早年没什么条件,但也不会对此一无所知。

    “那奴就弹一首高山流水,还请至尊雅正。”

    ………………

    吕乡君垂首瞑目,想象着郁郁之高山,涛涛之江河,那些都是表象,其意在于知音相逢的那一瞬间,便成千古佳话,古人之洒脱和真挚都蕴含在了山水之间。

    若不能奏出这些情绪,勾动他人之情怀,那就称不得一声大家。

    这是吕乡君烂熟于胸的曲目,但情绪的调动却要费些时间,所以她的手搭在琴弦之上,良久不曾挪动。

    可在场众人没有谁催促于她,只这个架势落入方家之眼,便知道之后肯定要有大餐上桌,催促的都属无知蠢人,不足与人并列席间。

第1175章称绝

    琴声渐起。

    颜师古一下就听出来了,如此空旷之地,琴声不由自主便有些飘散,琴师本事再大对此也无可奈何。

    只是琴师的技艺决定了,这个缺陷会被放大到何种程度。

    琴音起时还很舒缓,叮叮咚咚,这是前序,为主曲做着铺垫。

    高山流水这首曲子在当世乃至于后来都很有名气,无论是意境还是里面蕴含的故事都是前辈遗世之瑰宝,华夏文明积聚之大成。

    在座的人除了李破都是读书之人,几乎都听过这首琴曲。

    而高山流水这样的名曲奏出来,一百个琴师是一百个样子,技艺高低是一回事,谱也有所不同,能力差的多按古谱弹奏,高明的琴师则会进行一些改动。

    但这首曲子最重要的在于节奏和意境,这已经是大家公认的事情。

    因为包含着知音相逢的故事在里面,所以琴曲中有很多的停顿,原曲其实已不可考,后来人改动的太多。

    停顿之处可能是意味着两人正在说话,也可能是高明的琴艺大师故意留白,以余韵代之,供人暂歇回味。

    反正这也就成为曲子最需要技巧的地方,停顿之处不能太长,也不能太短,要按照余韵悠长,却又藕断丝连的规则来弹奏。

    节奏上是这般艰难,意境上就更为艰深,大部分琴师根本无法把自己的情绪融入琴音之中,就更不用说感动别人了。

    剩下的一些精于此道者,弹奏高山流水所追求的也就是个空灵之感,空山寂寂,溪水叮咚,这在行家听来其实就是音似而形不具,表象而意不深。

    如同写文章,流于表面,无法达于肺腑的文字,再是华丽也没办法真的打动人心。

    这和高山流水的主旨去之甚远。

    只有那些真正的琴中大家才能神形兼备,引人入胜。

    这就是高山流水,一首人尽皆知,却对大部分琴师极不友好的曲子。

    颜师古提议此曲,除了拍皇帝的马屁之外,也有为难吕乡君的意思,不是你当场出丑,便是我大饱耳福。

    文人的刁钻在这里表现的非常具体。

    ……………………

    琴音平顺舒缓,几乎没有起伏,但让人很是舒适。

    颜师古,魏征等人却觉得,对于一位广传大名的名妓来说,这样的开头有些过于平庸了。

    但他们不自觉的便想将琴音拢入耳中,如同有一根无形的细线牵引住了他们的心神。

    就在这时,吕乡君的手猛的就是一勾,突然一个炸音奏响。

    手在半空停住,曲子的第一个停顿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到来了,显然是她对高山流水做出了改动。

    即便是在如此空旷之地,也是余音袅袅,让人感觉良久不绝。

    颜师古皱了皱眉头,用力过猛?

    高山流水可不是这么弹奏的吧?哗众取宠?那可就太让人失望了。

    停顿只有片刻,吕乡君的手快速的落在琴弦之上,琴弦铮铮作响,琴音骤然密集了起来。

    什么草木摇曳,水流潺潺,去他娘的空明之感。

    仿佛疾风过岗,水漫山坡,山林耸动,波澜骤起。

    曲子还是那首曲子,但吕乡君奏来与当世之人大相径庭,甚至是反其道而行之,完全抛却了平缓的曲调,奏的又快又急。

    仿若登山遇风雨,行船至中流,可谓是险象环生。

    几息便是一个炸音,好像在勾勒琵琶,琴音渐呈刚健。

    也正因如此,每一个音符都清晰可闻,将环境的因素所造成的缺点尽都掩盖了下来,河岸边徐徐而过的恼人春风都好像成为了曲子的辅臣。

    只半盏茶的工夫,吕乡君已是面露红晕,额头见汗,显然耗费了许多心神和气力。

    但她那小小的身子仿佛迸发出了绝大的力量,如有一人稳坐船头,悬于崖上,看似惊险,却又稳如泰山。

    众人也已被琴音所系,心神摇动,不可自抑。

    即便是李破这种对音乐几乎无感的人,也皱起了眉头,心说还真他娘的有点门道,但高山流水……应该不是这个样子吧?

    咱怎么听来听去好像急急要去送死的模样,真是见了鬼了。

    好吧,也不算对牛弹琴,毕竟是智慧生物,能对音乐做出一定的回应。

    ……………………

    琴音来到高昂处,则顺势而下,渐转低回,如雨过天晴,风平浪静。

    这是另外一处停顿,却丝丝缕缕,不绝于耳,没有明显的停留便连了下来。

    李破从来没有想到过,音乐能传递出如此清晰的情绪,觉得非常之神奇。

    后来人在文化上被侵蚀的很厉害,听到的不是钢琴,便是小提琴之类的乐器,大家也都在说音乐无国界。

    乍一听上去很有道理,可实际上,音乐作为文明传承的一部分,又怎么会没有各自的特性和界限呢?

    西边传过来的那些乐曲,其实华夏这里没几个人能与之产生共鸣。

    大家既不知其历史背景,又不能理解其在什么样文化进程中诞生,噼里啪啦一顿弹奏,听着挺热闹,其实很多人都听的昏昏欲睡,不知所云。

    但你若换上夕阳箫鼓,渔樵问答等等华夏名曲试试,即便你不懂其中深意,也能稍稍感受到音乐的魅力,这就是文化传承在其中起着作用。

    ………………

    琴声依旧回响不休,叮叮咚咚,弹奏者依旧十分用力,可因为节奏的关系,却如精灵般活泼跳动,渐渐显出了喜悦之意。

    有如劫后余生,风险已逝,顺势抚平了人们纠紧的心情。

    意到浓处,又是一处明显的停顿,接着就是一变,山高水远,境界空明,其到极处,却又流露出了萧瑟之感,空山寂寂,水染风寒,知音难觅,良友难寻。

    琴音沉沉,透出越来越浓重的悲伤之感,但其中又夹杂着些孤冷和傲慢,就像一个绝世剑客,拔剑四顾,难逢敌手,不觉心意茫然。

    琴音渐消,余韵不绝。

    吕乡君在轻轻拨弄着琴弦,眼中已泛起泪光,她彻底将自己的情绪融入了其中,仔细体会着其中的孤高傲岸,为之后做着准备。

    她好像不是在拨弄琴弦,而是在拨弄人心……

    而这一曲最重要的就在于停顿和转折之间,而吕乡君已将这些做到了极致,那些停顿并非真的停顿,都起到了承前启后的作用。

    就像现在,琴音再起之时,孤冷渐消,琴弦颤动间,又显激昂之态,但主音却又平稳如一,有如乍逢新友,各显技艺,互道衷肠。

    听琴之人嘴角也就渐渐挂上了笑意,那么多的铺垫,其实就为了这一刻。

    伯牙与子期一遇便成知音,留下余香不绝,横亘千古,这是当世每一个文人心中最为柔软的地方。

    相识满天下,知音能几人?

    琴音越见舒缓,却透着无尽的喜悦,和方才的欢喜相比,这里更能触动人心,琴音如流水一般,试试探探的在触碰着人心的细嫩之处,顺便洗涤着人们的精神世界。

    曲子终于来到了尾声,余音在春风之中缠绵不去,好像有人在依依作别,不舍却又无奈,还夹杂着些许对异日再见的期盼。

    伯牙和子期的故事大家都耳熟能详,当世人们看重的其实不是故事本身,而是其中所蕴含的古之士大夫的精神。

    余音犹在,众人咂摸间滋味莫名。

    良久都无人愿意开声说话,终是颜师古叹息一声道:“伯牙摔琴,我还道高山流水已成绝响,不想今日……竟如与古之圣贤同行,吕大家之名果然不虚,多谢多谢。”

    姚浅也赞叹道:“出神入化,吕大家琴艺更上层楼……闻此佳音,余生不枉矣。”

    这位已经有点语无伦次了。

    李破虽也被琴声所动,赞叹着这位江南名妓的技艺果然不凡,可话说回来,他可没有那沉浸其间的本事。

    此时便左右瞅瞅,心说还有位皇帝在这里呢,能不能别这么酸不拉几的,弄的人浑身起疙瘩知道不知道?

    所以不等其他人再来凑热闹,他便抚掌笑道:“好……”

    然后……尴尬的停住,他是觉着真的好,只不过到底好在何处,他也说不出来,这就有点尴尬了。

    马屁精却来凑趣,“至尊可是有了诗兴?不如赋诗一首记之?”

    好吧,后遗症来了,李破最近有点飘,连续做了几首令人惊艳不已的诗词,朝臣们大多都已拜读过,都知道皇帝心怀锦绣,乃诗中大家。

    近臣们和皇帝相处的久了,心中还算颇有疑惑,晓得皇帝是个神经刀,一般不会在这个上面来试探皇帝的底细,毕竟那是对自己极不负责任的举动。

    云定兴这厮身在外朝,虽常以皇帝心腹自居,其实没见过皇帝几面,借机便来拍上一拍,实际上则与挤对无异,已经算是拍在了马腿上。

    那边吕乡君已有些筋疲力尽,额头,后背上全是汗,手指生疼,双臂酸的好像已经不属于自己的了。

    可听了这一句,还是期待的抬起了头,耳朵更是竖的老高,有青玉案在前,这会许能见个分晓?

第1176章陵寝

    此曲知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李破略微搜索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了些残句。

    其实就算有合适的诗词,他也不会在这里给出来。

    上次是喝多了,才在两仪殿中赞美了一下舞者,过后宫中立即多了一位沈婕妤,而且还得拿出青玉案还添窟窿。

    这要是出来一趟又给一个名妓作了诗,后院起不起火倒在其次,他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皇帝好渔色,见到女人就作诗……这样的话语想想就让他牙疼。

    “什么诗不诗的,今日来此办的是正事,都收收心吧,词曲娱人娱己,陶冶一下情操也就罢了,朕劝你们莫要专注于此,忘了自己职责所在。”

    说完还恶狠狠的瞪了云定兴一眼,吓的这厮一缩脖子。

    有点扫兴,可这些话出自皇帝之口,众人却不敢不听,立即便纷纷垂首,做受教状。

    吕乡君累了个半死,最后却得了这么一句,差点没一头栽琴上,满头黑线之下,差点没学伯牙把琴给砸了。

    ……………………

    湖边烤肉的香气渐渐替代了琴音,众人腹中饥饿,都咽起了口水,精神上的大餐已经享受过了,接下来自然便要满足一下口腹之欲。

    李破又和阎立本,马周等人讨论了一下长安海事学院的建设问题,叮嘱他们务必要保证工程进度。

    无论是工部,还是左屯卫官兵那边,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出来,若有人胆敢怠慢,尽可从重论处。

    云定兴唯唯诺诺,不敢再行作妖,他知道之前好像有些疏忽了这边,之后便要重视起来。

    皇帝的心意就是他的行动指南,明白了这一点他比谁都勤快。

    抽空他还说了件正事。

    “至尊,修建皇陵之事是不是应该提一提了?即便至尊体恤民间疾苦,不愿擅起民役,可此事不能一拖再拖,臣以为修建之事或可容后再说,却应先责人定址,不知至尊意下如何?”

    还没等李破细想,那边魏征已是点头附和道:“云尚书所言甚是,皇陵可镇龙脉,可定气运,此等大事确实宜早不宜迟啊至尊。”

    方才两人还吵的什么似的,这会就又成了一伙,这就是朝臣的气度,就事论事,在如此大事面前,政见不合,意气之争都会被他们抛在一边。

    其实建造皇陵的事情朝臣已不是第一次提及,从李破登基开始,每年都会有人提上那么几次。

    都被李破抛在一边不予理会。

    主要是这事在李破看来有点晦气,他才三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却有人屡屡要修建皇陵,在他看来有点诅咒的味道在里面。

    实际则不然,皇陵对于历代王朝来说都很重要,那不但是皇族,嫔妃以及有功之臣安葬的陵寝,还有着其他比较重要的意义。

    就像魏征所言,埋的好了,就能镇压龙脉,兴盛气运,保证国朝昌盛,子孙绵延不绝。

    即便是后来人,很多人也信这个,无数的传说由此而诞生,更是有一些方士专门以此为生。

    李破琢磨了一下便问了一个让众人都很震惊的问题。

    “李渊给自己修建的陵墓还在不在?”

    云定兴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心说您不会是想夺人陵寝吧?这也太狠了些……

    “李渊父子按照至尊的吩咐归葬于陇西李氏故里,他称帝未久,便为至尊所灭,为自己准备的陵墓……定在三原,只是还未曾动工……”

    三原?那不是咱老丈人的老家吗?

    李破眯着眼睛想了想后来唐陵的位置,嗯,李渊父子好像没有埋在一处,也是,相看两相厌,死后若是还挤到一处,那多恼人?

    三原好像还成,李破对此无所谓,省事就好,但估计这些人不会同意,毕竟李渊先选的那里,有点不吉利,李渊才当了几年的皇帝就被弄死了,气运短暂,就因为陵寝选址不好?

    他沉吟了片刻道:“渭南形胜,派人去看一看吧,选址朕依了你们,但什么时候动工再也莫要催促,总得缓两年再说。”

    此言一出,众人大大松了口气。

    他们是真怕皇帝顺口一句,那就选在三原吧。

    别以为是瞎操心,皇帝建国,国号选的是唐,歪理大一堆,还弄出了神人托梦之说,堵的群臣没法开口相劝。

    任性起来那真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和这个比起来,把李渊选好的陵寝据为己有又算得了什么呢?

    但那样一来就太过分了些,辱人太甚,别说陇西李氏怎么样,天下人听闻此事,也会诟病一番。

    云定兴笑了起来,一件大事就这么轻轻松松的办成了,还是他云定兴的功劳……

    “堪舆寻址之人还需至尊钦定,臣等之后会荐上些人给至尊看看,合适的话便可立即启程去渭南。”

    李破同意了下来,给自己修建陵墓,怎么想都点怪,他娘的,若是老子死了陵寝还没修完怎么办?那岂不成了笑话?

    于是索性不想了,摆了摆手便吩咐道:“时间不早,用饭吧。”

    工地上的伙食一言难尽,即便是皇帝来了,招待起来也是一般,李破肯定不能亲自上手,或者随身带个厨子出来。

    马周这边紧着让人烤了两只羊羔,削了些肉脯,还让军士寻摸着去打了两只兔子,算是给皇帝的加餐。

    由于烤制手法太过粗糙,吃的李破很不满意。

    于是迁怒于人,仿效草原人的规矩,他让人把羊眼和一些羊脊肉送去给了吕乡君,邀人前来做客,还弹了一曲高山流水,可得给人好好补补。

    …………

    吕乡君瞅着那硕大的两个羊眼珠子,没等入口就差点吐了,鱼脍她还能尝尝,可羊眼……好吧,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食谱当中会出现这种古怪而又恶心的东西。

    可皇帝有赐,何人敢辞?

    吕乡君欲哭无泪,只能闭着眼睛,秉着早死早托生的理念,一口一个,把两个羊眼塞进了嘴巴,连嚼都没嚼几下便咽了下去。

    噎的她直翻白眼,这下眼泪是真出来……腥膻的气息醺的她干呕连声,心里直骂狗皇帝,不得好死,赶紧葬进你的墓穴里面去吧……

    那边的男人们见状,忍不住都恶形恶状的笑了起来。

第1177章求情

    太阳稍稍西移,李破便率人回城。

    吃的不合口味,李破虽然能够理解,但心情免不了受到了影响。

    云定兴凑在他的旁边,纠结了半天,最终一咬牙,低声道:“至尊容禀,前些时有人参臣和长孙安世,段达等人旧事……

    当年在洛阳,王世充势大,臣等本不愿为那大逆不道之事,可被其逼迫之下,也只能行此乖张之举。

    时过多年,臣每每想起,都是追悔莫及……”

    李破心情本就不很美丽,听了这事更是闹心,皱着眉头看向云定兴,“有话就直说,陈年旧事,啰里啰嗦的提它作甚?”

    云定兴磕绊了一下,有心退缩,可他这人怎么说呢,在世人眼中也不过是一谄媚之徒,生平办下的糊涂事连他自己都数不清了。

    可说起来他从不曾出卖过友人,旁人的情义他也记得清楚,当年王世充欲举兵伐李渊的时候,他因言语不当得罪了王世充。

    眼瞅着那厮便露出了凶恶之相,亏得长孙安世在旁转圜,才免了杀身之祸,却还是被王世充一脚给踢去了晋阳。

    这会长孙安世兄弟被关进了大理寺,他觉着是到了该还人家人情的时候了。

    所以即便听上去皇帝的话头不妙,他还是硬着头皮道:“当年那些人多已身死,唯臣受至尊保全,才有今日之富贵,臣的感激无法用言语表之。

    只是年前的时候,长孙安世进了大理寺,臣想跟至尊求个情,放他出来。

    这人虽乃从逆之臣,更是王世充近人,然他与萧阆等人不同,在洛阳并无多少恶迹,随归国公入长安以来,闭门不出,不理外事已久,更无结党之嫌。

    朝中之人却还要为难于他,臣以为做的有些过了,洛阳来人颇多,见了难免……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意。

    所以臣觉着以至尊之仁慈宽厚,定然不愿见此,不如饶他一遭,便当养一闲人,却能示众人以宽容,何乐而不为呢?”

    李破笑笑,幽幽道:“这话听着耳熟,长孙顺德也是这么说的,是他让你来跟朕求情?”

    李破的心里生出了火苗,长孙安世自然不算什么,其人在洛阳再是风光,此时也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了。

    可一个长孙安世……还没死呢,求情之声便屡屡不绝,哼,洛阳人还真是抱团起来了。

    长孙安世倒是不曾结党,可其他人呢……

    其实这是洛阳门阀的内讧,李破本不打算多管,但作为皇帝,看问题要从全局出发,现在的苗头有些不太好。

    一些人上蹿下跳的厉害,现在又多了个云定兴,让人不由有些恼火。

    云定兴没想那么多,可一听到长孙顺德的名字,常年为官的经验让他立即意识到了危险。

    紧着解释道:“至尊明鉴,臣与长孙侍郎并无往来,天日可鉴,自臣至晋阳,得至尊赏识重用,臣再无二心,只唯至尊之命行事。

    臣给长孙安世求情,不过是因为在洛阳时他为臣说过几句公道话,绝对不涉其他。”

    好吧,这位着急之下简直是和盘托出,再不提其他什么了。

    李破坐在马上沉吟片刻道:“你知道长孙安世为何落得如此下场吧?”

    云定兴小心的道:“臣略知一二,应该是长孙氏的家务事在作祟。”

    李破点了点头,“长孙无忌以大理寺之权来报私仇,你呢,却只因为长孙安世在洛阳为你说了几句好话就来向朕求情,你们把朝廷的官职都当做什么了?”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云定兴,见其已是面如土色,估计再说两句必定要当回自己的缩头乌龟。

    他这才话锋一转道:“朕念你还算有情有义,这次也就算了,下不为例。”

    云定兴如蒙大赦,连连点头道:“至尊对臣恩同再造,臣以后说话都会想清楚,绝不会再让至尊烦恼。”

    李破心说,你这话的意思是以后只拍马屁,不干正事了吗?

    却还是做出满意状道:“长孙安世不算什么,王世充行事乖张,确实有你们推波助澜的缘故在里面,可也算情有可原……

    你去跟长孙无忌说,让他放了长孙安世回家……年纪轻轻,也有才干,何必为了这点事情自毁前程呢?你说是不是?”

    云定兴愣了愣,还以为此事要凉,没想到却是成了。

    大喜之下,立即献上谄媚的笑容道:“就是就是,兄弟阋墙,那是什么好名声了?年轻人欠思量,若不是至尊有意保全,走错了路岂不前程尽毁?”

    见他理解了自己的意思,李破点头又教训道:“你也要以此为鉴,整日里不要想着怎么逢迎于朕,朕让你来做这个工部尚书,那就要给朕把工部的事情办好。

    如今是什么局面你应该清楚,工部诸事并不轻省,你专心做自己的事情,少要旁顾其他。

    就说长安海事学院这里,你自己来给朕盯着,弄个郎中过来能顶什么事?像做梦一样……”

    这些话听在云定兴耳朵里不像是教训,更像是皇帝把自己当做了自己人,信誓旦旦的表示有自己在工部,您尽管放心便是,绝对出不了出错,之外就是一连串的马屁从他嘴里冒了出来。

    李破听的脸直抽抽,心说自己也是多余,跟他废什么话啊,简直是对牛弹琴。

    想到了琴,正好借机让自己的耳朵清净一下,令人把吕乡君召了过来。

    吕乡君的疲态肉眼可见,一曲高山流水好像耗尽了她的精力,更倒霉的是还吃了两个羊眼珠,到现在还一阵阵的反胃。

    可与皇帝面对面交谈,她还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想着狗皇帝要是想纳她入宫,她是该抵死不从呢,还是先虚与委蛇,再寻机向成国夫人求救?

    只是她没有想到,皇帝跟她说的话更像是在闲聊。

    “听说你是江陵人氏?”

    吕乡君老实的道:“奴生在江都,为避战乱,奴才随母亲迁居江陵。”

    李破在心里算了算,“十几年前的故事,这么说来你在江陵居住也没多久……江陵嘛,那里确实是个好地方,这些年好像没怎么经过战乱吧?”

    吕乡君偷偷瞄了瞄他,近距离接触皇帝这种生物的机会可谓是绝无仅有,只是让她稍稍失望的是,皇帝样貌平平,和英俊二字不沾边。

    当然了,这让人很安心,毕竟在江陵的人们的传闻当中,汉王李定安身高丈二,青面獠牙,每顿都是以人肉为食,差不多就是以食人魔王朱璨为模板,加上些妖怪的形象就对了。

    其实真遇到了,也不过一个鼻子两个眼睛,除了威严,气势这些形而上的东西之外,没什么出奇之处。

    而且在吕乡君看来,皇帝说话不急不缓,既没有盛气凌人,也没有颐指气使,很有些长者之风的。

    当然了,狗皇帝就是狗皇帝,不能把他们想的太好,尤其是还让她吃了两个羊眼珠子,太恶心了。

    “江陵城中还算安宁,没动什么刀兵,就是朱魔王闹过一阵,后来听说被人杀了,当时江陵城中家家户户都拍手称快,还有人给义士上香呢。”

    李破就笑,“是吗?你们可知那些义士为谁?”

    显然他又拿出了旧日的本事,跟个小女子说说笑笑,若非他是皇帝,不定给他几天时间就能虏获芳心了呢。

    因为只几句话的工夫,便让吕乡君消去了戒备之心,并产生了一种皇帝很和善的感觉。

    “江夏传闻很多,但大多不做准,后来人们想给义士立碑,就因为不知其名姓而作罢了。”

    李破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他们一路逃到了晋地,主谋之人叫刘朝宗,出身襄阳刘氏,也不是激于义愤,而是为友报仇。

    动手的人是个女子,姓顾,是个江南剑客,她和丈夫受恩于刘朝宗,便舍命以报,听上去甚有古风是不是?”

    吕乡君想象了一下,虽然不知皇帝说的是真是假,可这个故事她确实想要听一听的,于是坚定的点了点头道:“古豪侠之风,莫过于此。”

    李破看着她那小模样不由哈哈一笑道:“后面的故事更有古风,就怕你听了吃不下饭,朕就不与你说了。

    刘朝宗现于河北任职,顾大娘夫妇隐于千牛备身府,若是你有缘与他们相见,倒是可以替江右百姓跟他们道个谢。”

    吕乡君瞪大眼睛望过去……你怎么能这样呢?说故事说一半……

    李破逗弄了一下这位琴中大师,心情逐渐好转了起来,心里想着是不是到丈母娘那里去蹭饭,方才吃的不好,该重新犒劳一下胃肠。

    嘴上则漫不经心的道着,“你琴弹的好,愿不愿意去太乐署任职?”

    也没等吕乡君说什么,他又接着道:“不愿意也没关系,在那边挂个名字吧,这长安城中虎狼颇多,你名气再大些,怕是会给成国夫人那边找麻烦。”

    转了一圈终是得了彩头,吕乡君熟练的露出惊喜而又感激的笑容道:“多谢至尊顾全,奴在外面游荡惯了,受不了太多的拘束……若是在太乐署挂名的话,能不能与太乐署的琴师们请教一下技艺?”

第1178章来使

    李破令人送走了这个惯会得寸进尺的小娘子。

    在这之前,他还跟吕乡君多说了几句,让她回去之后最好收几个弟子,没有弟子称得什么大家?

    再有就是让她整理一下自己的琴谱,送去太乐署保存,其实这些都会存到观文殿中。

    当然吕乡君也不是没有好处,她可以任意翻阅太乐署中的文档,想进观文殿不太可能,但长安书院那边对她便打开了大门。

    有了太乐署的职位,持有文牒便能进长安书院的藏。

    其实这对于她来说不算为难,把成国夫人哄好了,长安书院那样的地方是拦不住她的。

    而且当世风气非常开放,女子抛头露面其实并不会给男人们造成太大的困扰。

    ……………………

    李破的意思很明显,顶尖的人才都要照顾一下,琴棋书画都是文化事业的一部分,战乱的时候大家顾不上,可一旦天下承平,各行各业必然要有一些人站出来,用他们的才艺来装点盛世的繁华。

    阎立本如此,吕乡君亦如此……

    皇帝和个小娘子谈谈说说良久,众人默默的都落在了后面,心中大概都是一个念头,宫中可能又要多出一位贵人来了。

    等到李破把人打发走了,他们就又都聚在了皇帝身边,心里换了个想法,自己真是太天真了,皇帝估计是想再养上个外室嘛。

    ………………

    李破大概能猜到他们在想什么,却也没办法解释,跟个小娘子说笑半天,确实惹人嫌疑。

    但他是皇帝,兴之所至,跟人多说几句又怎么了?想来这些混账东西也不敢说三道四。

    ………………

    正准备命人改道,去看看丈母娘过的好不好,竹林里的鸡仔是不是又多了起来,池塘里的鱼到了春天应该很是鲜美吧?

    想到这里,口水都差点流下来。

    只不过今天运气不好,还没等他下令,便有人传报,“凉州总管范文进派人传来急报,西突厥统叶护可汗遣使来大唐,使者已经到了凉州。”

    按照时日来算,如果西突厥来使不曾在凉州停留的话,现在应该已经快到长安了。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当然了,也算不上有多突然。

    西突厥与中原王朝的关系在他们脱离突厥王庭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

    不管西突厥是不是向中原王朝称臣,他们换可汗之后一定都会来打个招呼,以表达亲近之意。

    因为他们自己的力量并不足以跟突厥王庭对抗,之所以能一直控有西域,还在于中原王朝对突厥王庭的牵制上面。

    隋末战乱这些年,东边的三个大国都在相互的战争中衰弱了下来,西突厥趁势崛起,加深了对西域诸国的控制。

    前些年射匮可汗率十万众发起了统一突厥的战争,就是因为随着实力的上升,助长了西突厥人的野心。

    可现在形势好像又回到了老样子……是到了需要大家重新合纵连横一番的时候了。

    ……………………

    李破无奈的克制住了自己的馋虫,还是得以国事为重,谁让他是皇帝呢?

    率人径自回宫,直入太极殿中,让人煮了些茶汤送上来消消食,一肚子的羊肉,兔肉,半生不熟的,幸亏把羊眼珠送了给别人,不然他也得反胃。

    饮着茶汤,他开始看起了范文进的奏报。

    西突厥人一路上也死了不少人,到了张掖的时候还跟那些突厥逃人打了个招面,差点没起了冲突。

    好在张掖不是他们的地盘,不然的话可能要打出狗脑子来。

    西突厥的势力已经延伸到了敦煌地区,主要是追击逃人的人马进到了敦煌绿洲,据使者说,很快他们就撤走了。

    敦煌郡是前隋的疆土,多年经营下来,已经得到了西突厥和突厥王庭的默认。

    西突厥人和后来来自西边的那些生物不一样,还算懂点礼貌,派人来跟大唐接触之前,并没有先耀武扬威一番的意思。

    虽然敦煌地区确实已经成为了无人管辖之地,西突厥人还是保持了克制,没有将敦煌绿洲据为己有。

    另外西突厥的使者在听说中原战乱已经结束,人们重新归于大唐的旗帜之下的时候,交好之意再无遮掩。

    按照范文进的奏报所言,西突厥统叶护可汗有意求娶大唐宗室女为妻,之后就是通商的问题。

    与大唐盟好的意思非常明确,但据他看应该不会表露称臣之意,换句话说,大唐不够强大,西突厥远在西域,消息有些滞后,他们派出使者的时候只知道大唐占据了长安而已。

    言外之意很明显,西突厥的使者不过是来中原瞧瞧,占据了长安便可以跟西突厥交往,但最后怎么样还说不准,他们只能看看风色。

    大唐要是被人给灭了,他们就跟其他人打交道,并不妨碍什么。

    看完范文进的奏报之后,对范文进这人李破是越发满意,你看看人家想的多周全,利弊之间说的有多清楚,简直是一目了然,根本不用再做其他的猜测。

    鸿胪寺那些人比起来都要差上一些,高表仁那厮也不知在突厥王庭怎么样了,一个冬天过去,应该快回来了吧?

    一边想着,一边吩咐人道:“请萧中书,温阁部,封侍中到太极殿来。”

    李破有些惋惜的想着,裴矩那人很熟悉西域,不但在张掖做过官,还出使过西域诸国,更给杨广献上过西域图记。

    之前看了看,可谓是道尽了西域风土人情,只不过时隔多年,那边应该有了很大的变化。

    尤其是一些西域小国,几千人的规模,说消失也就消失了……

    可惜的是裴矩不在身边,又年纪老迈,为了让这人能多活一阵,他便将其留在了洛阳,不然若是有其人在身边参赞的话,应该能够更好的把握西突厥的形势。

    波斯,阿拉伯,天竺,吐火罗,铁勒等等名字陆续浮现在李破脑海之中。

    随着大唐渐渐恢复对西北的统治,能够影响西域的诸般势力都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只是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形,谁也不得而知。

第1179章问谋

    封德彝先至。

    他面色不太好,冬天时小病了一场,他年纪大了,冬春之际就很难熬,加上政务繁重,精力已是大不如前。

    李破照例嘘寒问暖了一番,心里却在想着,看来要早点琢磨一下侍中的人选了。

    封德彝今年五十多岁,和苏威,裴矩,何稠等人算是一个时代的人物,只不过那几位都是长寿之人,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当世之人和后来没法相比,年过六旬就可以称之为高寿了。

    人生七十古来稀嘛,这年月能活到古稀之年的人如凤毛麟角,大部分人都是五十多,六十的就病故了。

    这让李破又想起了孙思邈,那厮游山玩水,美其名曰济世救人,据说活了一百多岁,最后无疾而终,确实挺神的。

    萧禹,温彦博陆续到来,这两位都在壮年,无论是人生还是事业都来到了最为黄金的时期。

    封德彝颇为羡慕的看着他们,暗叹自己若是晚生些年就好了。

    其实更值得羡慕的是李破这个皇帝,太极殿中数他最年轻,可臣下们自然不会拿皇帝来做参照。

    三个宰相都到了,这种情形并不多见,一看就是有要事相商的样子。

    李破和几个人说了几句闲话,宰相们之间也会相互稍稍问候一下,气氛比较轻松,宰相和皇帝其实可以说是一家人,当他们聚在一起,即便商讨大事,大家也不会那么严肃。

    剑拔弩张的时候非常少见,那说明朝局处于剧烈动荡之中,连皇帝和宰相都没办法好好说话了,朝局也就可想而知。

    盏茶工夫过后,李破命人把凉州总管范文进的奏表送到三人手上传阅。

    封德彝不用说了,奏表必定会送到门下省,他已经看过,稍稍做个样子便传给了温彦博。

    奏表先到的是尚书省,温彦博也已知晓此事,只有萧禹拿着奏表看了许久。

    李破耐心的等了等,才道:“你们怎么看?”

    问的很笼统,那就是让几个人畅所欲言的意思。

    萧禹虽然最后一个看完奏表,之前也未有准备,但他向来当仁不让,总喜欢当抛砖引玉的那块砖头。

    他只看了看其他两人,头一个便道:“突厥自分东西以来,不论突厥王庭,还是西突厥王帐,凡可汗之位更迭前后,都要奏闻于我。

    西突厥向来更为恭顺……

    今统叶护可汗新承汗位,遣使朝觐是题中应有之义,可善抚来使,再遣使回贺统叶护登位,以明友好之意即可。”

    李破缓缓的点了点头,萧禹话里话外的意思他都能听得明白。

    西突厥的人来不来,对大唐的影响都不大,应付一下也就完了,不需要太过郑重其事。

    只要表明个态度就好,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举措。

    温彦博有所准备,他同意萧禹的观点。

    此时便附和道:“臣赞同萧中书所言,隋亡不久,战乱方休,百姓困苦,国力疲敝,此时无力经营西域,当以休养生息为上。

    西突厥……射匮可汗败死,统叶护新承汗位,实力大损之下正是安靖内里之时,应该无暇他顾,今遣使来朝,应是怕突厥王庭西征,想让大唐到时对其牵制一番。

    此乃西突厥惯用伎俩,不需理会。”

    老生常谈,自突厥分裂为东西两部,和大隋就一道玩起了三国争霸的游戏,今年你和我好,明天我和他好,反反复复的闹了十几二十年。

    最终还是大隋凭借国力占据了优势,让东西突厥都俯首称臣,但私底下其实谁都不服谁,斗争依旧在继续当中。

    杨广三征高句丽打破了这种默契和平衡,造成了连锁反应,把突厥的东西两部都拖入进了战争当中,最后闹的是一地鸡毛,谁也没得了好。

    要是这会有世界大战这个词,那这十几年的工夫,其实就可以勉强称之为缩小版的世界大战了。

    因为整个亚洲的主要帝国都陷入到了敌对和战争当中,死的人更是数以千万计,各个参战方尽受重创,一个帝国更是轰然倒下。

    这种几个实力强劲的国家间的激烈碰撞,在冷兵器时代几乎是绝无仅有的。

    ……………………

    两人说的都有道理,可李破总觉得缺点什么,若是这样一个结论,那把三位宰相叫过来便有点多余。

    他想听到的是能让人眼前一亮的提议,而不是这种迫于现实,充满了无奈意味的决策。

    他的目光看向了一直没有说话的封德彝。

    心中略有期待。

    封德彝是前隋旧臣,有着那会的臣下们的一些风格,为人虽然并不值得称道,可在大局观上表现的很出色。

    比如他第一次来见的时候,便说战争会在短时间内结束,并建议以洛阳为饵,引窦建德,萧铣来河南决战。

    大略上而言,可圈可点,战术上则一塌糊涂。

    最终伐萧铣,平窦建德时,只不过稍用其策,剧本则大相径庭,和演义小说上的那些谋士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阵前的将军们是当仁不让的主角,像封德彝这样出主意的人,真要较真起来简直是啪啪打脸。

    谋士们的毛病在这里表现的尤为具体,想的太美,实际上大家都不傻。

    可话说回来了,封德彝对整体局面的判断是没错的,萧铣和窦建德几乎都是一战击溃。

    连李破都以为还得持续两三年的战争,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便结束了。

    再比如说封德彝对门下省的职责定位的非常明确,皇帝侍从,咨问左右,封驳来往表章,奏疏,甚至是诏书,起草文案,偶尔趁便举荐人才等等。

    就是皇帝的秘书,很少干预外朝之事,像订立唐典,修订隋史,科举等事,只要皇帝不发话,他都很少发表意见。

    所以李破用他来掌管门下省诸事,用起来非常的得心应手,你换了长孙顺德试试,说不定这会已经和中书,尚书两省斗的不可开交了。

    这些能力体现出来,便是大局观的问题。

    封德彝确实也没辜负了李破的期待,听其他两人说完,沉吟片刻,就老奸巨猾的一笑道:“如今突厥两部的使者都来到了长安,也着实热闹,我大唐开国未久,便能引外邦前来相见,臣以为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事。”

    说到这里,他捋着自己的胡子,胸有成竹的继续道:“有什么事都能坐下来聊一聊,要好过动刀动枪……

    便如温阁部所言,我大唐境况不佳,可反观之,即便如此,却也没有主动派出使者去突厥商量盟好之事,反而是外人纷纷前来示好。

    为何如此,两位就没有想过吗?”

    这明显是在卖关子,其他两人都有点不乐意了,萧禹暗骂了一声老狐狸,嘴上立即便道:“封侍中无非是想说突厥国中也不安稳而已,但那又能如何呢?”

    封德彝笑笑,心说萧时文总是这么冲动,吃了多少次亏还是不长记性,如果他封伦是裴寂,李建成之流,估计很快就又能赶了他出京了。

    “是啊,那又能如何呢?”

    他重复了一声,萧禹胡子被气的胡子都抖动了起来,那边温彦博面色不动,目光中却露出了些笑意。

    李破莞尔,摆了摆手道:“有什么话尽管直说,你一个宰相最好庄重些,莫要卖弄机巧。”

    这两位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各自到了李破面前若不说对方几句坏话,估计就会觉着少点什么的样子。

    后来见李破不愿意听这个,两人便说的少了,可只要见了面,还是要暗戳戳的斗一斗,多数都是萧禹吃亏,但屡败屡战,从不气馁。

    封德彝立即拱了拱手,表示了自家的“歉意”。

    接着道:“前隋文皇帝借一战之威,分突厥为东西两部,使者奔走居功极大,今时机难得,即无力与之争强,便更要施展手段,令其无暇与我为敌,弱其实力,削其羽翼,为来日做些准备,为何只想着与之盟好,相安无事呢?

    两位可莫要忘了,突厥人不习礼仪,不讲信义,待之愈厚,越是觉得旁人软弱可欺,如此虎狼之邦,时刻提防还来不及,又怎能信其来意为善?”

    这话李破爱听,他之前就觉得少了点什么,封德彝这会就给补上了,他心里立即有了一些想法,只是还不清晰,得好好想想。

    心里不由感叹,还是前隋旧人们跟突厥打的交道多,对此要熟悉一些,而且好像已经形成了一种模式,战争解决不来的事情,可以用外交手段来促成。

    在这一点上确实比较难得……也是大唐的臣下们需要学习的地方。

    “那依卿之见,该如何接待来使?”

    封德彝明显已经想的很是完全,立即便答道:“臣以为前隋分而治之,以西突厥牵制突厥王庭之策早已时过境迁,不必循之。

    突厥王庭疆域广阔,以颉利汗,突利汗分治东西,此突厥分裂之先兆也,可自西突厥汗帐分离而出,突厥便又无事……

    所以臣以为当下可反其道而行之,助突厥王庭重回西域,以突厥之境况,颉利汗一旦为利所趋,率众西征,不管成败,突厥内里必乱无疑……”

第1180章进水

    太极殿中安静了下来。

    几个能够决定大唐内政外交走向的人这时都在开动脑筋,分析着利弊。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时他们的每一句话,都许将决定大唐未来十年甚至是二十年的走向。

    当年文皇帝杨坚也正是坐在太极殿中,跟臣下们商量着应对突厥的国策,那些后来人津津乐道的故事,其实都是皇帝和大臣们耗尽心力商议之后呈现出来的结果。

    ……………………

    也不知过去了多长的时间,温彦博才缓缓开口道:“臣以为或可一试,突厥颉利汗阿史那求罗向称好战,引其西向应不为难。

    只是突厥国中到底如何,还需刺探,正好两国会盟,加之西突厥使节到来,可以借此机会观瞧局面。

    而使者往来还需时日,臣看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所谓成大事不谋于众,为免泄露风声,朝中还是要有个听得过去的说法……”

    说到这里他看向萧禹。

    萧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自己方才所言就是很好的表面说辞,心中不由一阵发堵。

    不过他并不是一个只知道意气用事的人,对于如何与突厥交往,是朝臣绕不过去的问题,宰相尤其如此。

    给皇帝出谋划策,看的是各人的见识,眼界,远见,所言之策是否可行等等。

    显然他的进言流于平庸,并不能让皇帝满意。

    封德彝所言虽然可堪琢磨之处颇多,但确实是另辟蹊径,能够给人以眼前一亮的感觉。

    此时他便在心里暗叹一声,又让这个老狐狸压了一头啊。

    可他这人心志坚定,还打算挣扎一下,“历代以来,定都长安者必经营西域,为的不光是广有疆土,诸国来朝之功绩,也是因为西边民风彪悍,各族混杂,若不能威德并用,关西易为所动的缘故。

    封侍中想过没有,若突厥再现昔日之盛强,十年之内也许不显,但数十年后,我大唐必受今日之策所累,吾等岂不成了罪人?”

    这点反驳对于封德彝而言更像是煮熟的鸭子,只剩下嘴硬了。

    “顾有十年,便可称之为贤臣,目光延于数十年,名臣不过如此,说百年大计者,圣人也,萧中书是想当名臣还是想要流芳百世?”

    萧禹冷笑道:“只谋一时之功,不计于长远者,何以居于庙堂之上?”

    温彦博见两个人越扯越远,皱起眉头道:“此为国之大事,争论可也,然莫要动了意气,两位所言,自有至尊明断。

    臣还是觉得封侍中所言甚有道理,乃可行之策,不过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今大唐战乱方止,突厥国中,尤其是西突厥那里如何几乎一无所知,还得派遣使者多加访探,之后才能定下应对之策。

    臣以为当前还是以萧中书所言为主,善待来使,以待来日,最起码也要等至尊与突厥可汗会盟之后再说其他。”

    其他两人一下便安静了下来,去年宴饮之际,有意无意间几个宰相已经定下了座次。

    温彦博为当朝首辅,其他两人都要落后一些。

    那是在朝中高官瞩目之下发生的故事,所以三个人再同时出现的时候,多数便以温彦博为首。

    朝堂上的格局以此也会发生变化,之后几年尚书省权重于朝将是不可争辩的事实。

    当温彦博责备两人没有以国事为重,反而在此闹起意气的时候,两个人便都忍耐了下来,没有说一句话来反驳,也没再相互争论。

    而温彦博在三位宰相当中是最为务实的一个,他也许在大局观上不如封德彝,心思也不如其灵敏,在做事的雷厉风行上不如萧禹,但他在公正以及务实的态度上绝对超出其他二人许多。

    李破沉默良久,心里一直在琢磨着封德彝的建议。

    如果大唐有前隋那样的国力,自然要分化突厥,甚至可以出兵攻击,威慑他们,别说把突厥分成两部,便是分成三部四部也不稀奇。

    前隋开皇末年,国力甄于鼎盛,国策上也保持的很好,对突厥常年处于优势,如果能持之以恒的话,覆灭突厥也不是不可能。

    可等到仁寿年间,杨勇兄弟争位,其他皇子陆续被贬,再加上文献皇后阿史那伽罗崩殁,让前隋国策趋于保守,未能利用好那一段黄金时期。

    再到杨广登位,前隋的策略开始和神经病一样变来变去。

    一乎专注于突厥,一乎又着眼于西域,再然后……又转到了高句丽的身上,杨广本人更是东跑西颠,一会想起修洛阳,一会又想起修运河的没个定性。

    不论是突厥王庭,还是西突厥王帐都借这个时间段再次强大了起来,可惜可惜。

    所以说大唐在如何对待突厥上面,肯定无法像前隋那么游刃有余,需要另辟蹊径,封德彝的建议最让人心动之处就在于此。

    “嗯,有道理,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先做好准备,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这样吧,鸿胪寺那边正接待突厥来使,无暇分神。

    西突厥来使便由门下省来接待,鸿胪寺那边有何进展,也直接报于门下即可。

    回去之后再想想有谁可堪重任,能充当使者出使突厥的,都荐上来,之后几年使者往来是免不了的,这方面的人才要多加关注……”

    说到这里,他想了想又道:“国子和长安书院可以设下些科目,为此做些准备,出去了连突厥人说的话都听不懂,那还当什么使者?人家骂人你都不知道,还当人家夸你呢,那岂不成了笑话?”

    这就是下了定论了,最后还开了句玩笑,三个宰相脸上都露出了些笑容,封德彝立即奉上马屁,还是至尊想的长远云云。

    倒是萧禹开始找补,“至尊说起这个,当年与突厥通商的人颇多,也许可以寻来用一用,另外就是隋末战乱时,许多人北逃至突厥。

    如今天下已定,外逃之人陆续归来,也能甄别任用,至于扔在突厥任职者,更可以交通往来,善加笼络,日后许有大用。”

    李破欣慰的点着头,你瞧瞧,办法总比困难多嘛。

    听了这个他不由便想起了当年在云内城下大破突厥兵马的时候,那些围城的大多便是前隋降将,当时瞅着挺气人的,然后下手就没留情。

    现在想想,不如多捉些活的回来,经过了这一场战乱,熟悉北边草原的人真的是越来越少了,更不要说西突厥,到过那边的人现在估计也就裴矩等寥寥数人而已。

    其实说是经营西域,可真正到过那里的人没几个,其中九成九还都是些商人。

    在这方面突厥要比中原人更为主动,也不是因为别的什么,主要是他们文明程度不够,所处的环境还很恶劣,所以物产不足,需要跟中原通商来获取所需。

    你看不管是西突厥还是突厥王庭派来使者,都是带着通商的使命而来,中原作为正经的供货商,就稳如泰山,中原要的是扎扎实实的疆土和影响力。

    所求并不相同,却也能达成一致,因为通商是和突厥交往的基本条件。

    ………………

    如今朝中倒也不是没有去过突厥的人物,兵部郎中,掌管军情司的谢政就是其中之一,这个倒霉蛋当年在营州那边任职,中原一乱,他们便都依附了突厥。

    后来作为突厥使者来到晋阳便留了下来,很快便成为了李破的情报头子之一。

    再有就是阿史那庆云,现在改名叫元庆了,那是正经的突厥人。

    他娘的北边还有那么内附的突厥部族,十几二十万人在那里摆着,甚至很多突厥人已经变成了大唐的府兵,找几个死心塌地为大唐效力,而又有些才能的突厥贵族出来简直轻而易举嘛。

    呀……这么一想的话,李破真想拍自己脑袋一下,阿史那容真姐妹等人可是西突厥处罗可汗的子孙,怎么能把他们忘了呢?

    莫非是听了一曲高山流水,让水进脑子了吗?

    这一支西突厥族人现在扎扎实实的自己人,虽然来到中原也有些年了,并不清楚如今西突厥的状况,可对西域应该很熟悉才对。

    再加上阿史那泥孰等西突厥叛将……西北估计也有这样的人活下来吧?据说之前都在枹罕居住。

    李破思绪连篇中,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产生了些自我怀疑。

    可用的牌是如此之多,之前怎么就没什么想法?实在是不应该啊不应该……

    当然了,原因也很好找,他在长安待了三年,都快待傻了。

    再有就是政务太过繁重,事情太多影响到了脑子的运转……

    想着想着李破不由大恐,皇帝都是这么变傻的吗?我这要是多过几年,是不是就变得痴捏呆傻了?

    温彦博几个人眼瞅着皇帝脸色变幻,不知道皇帝又想到了什么要紧事,皇帝做事向来不紧不慢,每临大事有静气说的就是当今天子。

    可这会闹的又是哪般?他们不由得都住了口,心也揪了起来,心说能让至尊如此为难的事情,肯定了不得……

    一时间太极殿中又恢复了安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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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雄介绍:
大业六年,强盛的大隋迎来了转折点。 这一年,隋帝杨广开始准备征伐高句丽,顺势拉开了隋末战乱的序幕。 接下来的几年间,天下板荡,群雄并起。 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草莽豪杰,门阀世家,纷纷粉墨登场,逐鹿天下。 北方突厥汗国,雄踞漠北,虎视眈眈。 内忧外患之下,一个强大的帝国,最终轰然崩塌。 这是个最具传奇色彩的时代,也同样是中原大地最为混乱黑暗的时节。 就在这样一个时候,一个来历奇异的边塞少年,带着草原的风寒,和一股满不在乎的劲头,一头扎进了这乱世漩涡之中。北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