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1章唐典
“皇后娘娘到了。”
有人进来通禀。
这个时候三位宰相已经离开,大家都很忙碌,没办法在这里陪皇帝聊天,也只有西突厥来使这样的大事才需要把他们召集起来一起商量一下。
三省的最高长官碰面的机会其实不多,除了大朝会,小朝会一般有一位坐镇就说明商讨的是要紧政务,两位在场,说明朝中将有大事发生。
三位齐聚,那就是要定下重大国策的节奏。
这次萧禹稍微留了留,主要是唐典已处于呼之欲出的阶段,很多条文已经送到门下省进行审阅。
在这之前萧禹作为中书令要跟皇帝沟通一下,言明唐典制定的比较仓促,其中必然会有很多不足之处。
但不能再拖下去了,比如说刑部等着唐典作为依据,好在今年推行到各个郡县,这能够更好的安抚民心,平抑叛乱,这事做起来自然是越早越好。
今年推行出去,明后两年就是稳固时期,刑部尚书杨恭仁一直在催促先把刑律定好,其他的都可以挪后一些,看上去已经有些急了。
但其他各部可不这么想,户部那边也在眼巴巴的等着呢。
而吏部作为六部之首,也要依据成法来进行官员考绩,更何况今年要在京兆等地进行官考,去年在长安那是试行,今年要推广一下,不过还是试行。
吏部尚书裴世清打算在五年之内将官考之事行于天下,别看定的时间比较宽松,实际上其间必定要查缺补漏,想让官员们老老实实的考试可是费劲着呢。
而且其中官考是几年一次,还是一年一考等等都需要唐典来定。
唐典是大唐的综合性的法典,涉及到了方方面面,没什么先来后到之说,这也是近两年来中书最重要的政务,几乎没有之一一说。
此时近于初订,萧禹大略的说了说,其实意思很简单,后续的修订补全需要时间,现在仓促推出,若有不对的地方,还请皇帝莫要罪于众人。
这事李破能够理解,他也没想一劳永逸,世界上没什么法律是不可更改的,他一直在告诫萧禹等人,要适应时下的局面,不要好高骛远,求全责备,更不要以前朝之法不可依等等乱七八糟的理由来修订唐典。
只要是合乎情理,能做到有理有据,那么前隋的律法就完全可以保留下来。
这些话说的已经够多了,李破也不想再提,只是对萧禹现阶段的工作做出了肯定,当然了,若是之后中书的错失太大,照样要找到萧时文的头上。
之外萧禹又说了说科举的事情,其实这个也要归入唐典之中……
其实不论是李破这个皇帝,还是中书的臣下们,甚或是参与修订唐典的朝臣,都有着极大的抱负和野心。
在他们眼中,唐典必然是一部指向性的综合法典,与隋律要区分开来,要做到凡事究于唐典,必得其解,这在隋时是肯定做不到的。
而李破的意思则更进一步,要让天下郡县在治政之上有法可依,保证官员们的基本水准,不要发生糊涂官判糊涂案之类的事情。
当然了,这必定是一厢情愿的妄想,后来的糊涂官还那么多,现如今更不用指望,只是能做个大概就好。
……………………
科举的日子大致上已经定下来了,在今年的七月初,在这之前要昭告天下各郡,七月间各郡士子便要聚于郡城进行考试,此为乡试。
乡试过关的等到来年四月初,也就是春末时节到京师进行京考,京考过后,成绩优异者进入最终的殿试环节。
听上去还是有些粗糙,可因为有郑善果在前,中书和礼部的人再也不敢怠慢,到时礼部和吏部都会派人到新划分的各道进行监察。
而且还向皇帝说明,今次只是试行,看看情况,明年将在县一级进行一下最底层的初选,其实主要还是得看参加科举的人数来定。
若是人太少的话,朝廷必定要陷入到前隋那样的尴尬境地当中。
所以各地办书院是打好科举基础的必行之举,拔选一些聪明伶俐的童子入读,如此过上两年,科举的生员问题也就不成为问题了。
前隋曾经这么做过,只是受到了门阀世族的坚决抵制,最后闹了个半途而废。
大唐的情形有所改观,贵族们就算不很支持,也没那个力气再折腾了,科举若能成功举办个两三次,眼瞅着旁人家的孩儿有了晋身之阶,便会点燃贵族们的热情。
如今的科举其实还是为贵族们所打造,这是个不争的事实,所以必须取得贵族的支持才能办下去。
萧禹表现的很坚定,除了向皇帝诉了诉苦之外,还向皇帝表了表决心。
他也不是口头上说说,之前他已经将几个中书言辞比较激烈的家伙赶了出去,光就中书而言,他做的确实比郑善果要踏实的多,正在积极贯彻皇帝的意图。
他所担忧的是,科举在南边并不新鲜,阻力少了许多不假,可也正因如此,加之南方文气所钟,科举一开,必然对南人极为有利。
若来年京考之时,南北士子表现差异太大,难免惹出非议。
在大唐立国之初,这种争议会极大的影响南北人心,若还有有心之人在其中推波助澜,引起叛乱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在此事上中书还得好好商量一下。
李破听了这些,笑道:“你们能想到这些,说明真正的用了心,朕甚欣慰,也不用顾忌太多,有心之人……哈,朕正想看看都长的什么模样呢……
至于南北之差异,那是事实所在,谁也改变不得,朕看到时若差的太多,可以稍作变通,可朕有言在先,在这个上面不要做的太多。
尤其是舞弊之事,一定要严惩,去年官考就有此传言,有些故事朕听了都觉不可思议,朕念在只是试行,并没有深究,科举要以此为鉴。
再有就是科目定的太多,减一减吧,那么多科目若是无人应考的话,岂不尴尬?”
第1182章改革
李碧入到太极殿,后面跟着魏征等随侍近臣。
李破跟宰相们议事,事涉机密的话,便不能让近臣陪伴,成大事者不谋于众嘛。
尤其是和突厥打交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说不好就会听到什么风声,像独孤怀恩去突厥走了一趟就被策反了。
谢政来到南边还留了下来,这都是很好的例子。
便是皇后李碧也要避嫌,她早就到了,听说三位宰相于殿中跟皇帝商讨事宜,她便绕着太极殿转了两圈,等三位宰相离开才过来。
这时见丈夫脸色有点不对,挥手让人离的远些,问道:“夫君可是遇到了为难之事?”
李破背着手在太极殿中溜起了圈子,确实有点烦恼,三十多岁的人,正是年富力强的时节,事业也还处于上升期,皇权在手,天下我有……
却突然发现脑子不如以前好用了,你说得有多糟心?嗯,中年男人的困惑,凡是经历过的人都懂得。
当然了,皇帝肯定和其他生物不太一样,他们的烦恼是常人不可企及的。
别看他一直保持克制,时不时的就要警醒自己一番,不要太过膨胀,做起事来一定要想的周全长远,不能因为大权独揽,便刚愎自用。
凡是他想做的事情,都要跟大臣们商量一下,尽量听取臣下们的意见,然后再着手施行。
所以几年下来,朝政日渐平稳,他想做的那些改革,也在逐步推进当中,可以称得上一声有条不紊。
他才当了三年的皇帝,平定了诸侯是他的一大功绩,其他的举措效果还不显著。
换句话说,大唐开国之初,新旧交替,诸般国策方兴未艾,沉重的压力不但压在群臣的身上,同样担在李破的肩头。
在这样一个时节,雄心勃勃的帝王再是克制,其实也难免产生些自负的情绪。
而且这些年一步步走来,他的自信心也一直在增长,而自信过了头其实就是自负自满。
此时当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别人提醒才豁然开朗,思及许多解决办法的时候,信心立即便产生了一丝动摇。
这在自负聪明的人身上极为常见,其中一些意志力比较强大的人很快就会意识到,自己也许并不比旁人强上多少……
很多人这个时候会用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来安慰自己,但李破不会,他觉得自己该好好调换一下心情了。
会盟是个好机会,他在长安待的时间太长,整日里打交道的就那么几头人,为了身心健康着想,确实得出去走走才成。
以后什么射猎啊,到行宫消暑避寒的都可以搞起来,只要别弄的像杨广那么张牙舞爪就好,长安左近的行宫有好几处,他还没去瞧过呢,这个皇帝当的确实有点无趣了。
这个时候他便将天下方定,民生多艰之类的念头抛到了一边。
勤勉的皇帝不好当,优哉游哉的皇帝容易翻车,历代君王都在这中间找平衡,李破其实也不例外。
……………………
看着有些担心的妻子,李破既有些羡慕又有些惭愧。
羡慕的是妻子心态调整向来很快,适应能力也强,自入长安以来便待在宫中,很少外出,不像自己时不时还能出去散散心。
她当年在马邑时,天高地阔,想去哪就去哪。
不但去过突厥,还带兵去了辽东,虽然看上去挺蠢的,可一腔热血,不比男儿差了。
如今拘在宫中哪也去不了,想来比自己要难受的多,自己答应带她出去转转,结果只元夕灯会时出去游玩了一次,还拿后人的诗词来糊弄她,实在不该……
“没什么为难的,西突厥换了个主人,来咱们这里说一声,还想求娶什么宗室女,意思是这么个意思,但我哪里有什么亲戚嫁给他?
使者出发的时候他们可能还不知道皇帝是哪个,你说这样的客人是不是有点可笑?”
语气轻松,确实不像是为难的样子。
可夫妻相处多年,丈夫是什么德性李碧自然晓得,嬉笑怒骂之间,肯定藏着些心事,只是在太极殿当中,她也不好多问。
便顺着丈夫的口气道:“那边的人也是的,新的可汗登位就要清算旧人,处罗可汗东逃才多少年,这又把射匮可汗的子孙赶了出来。
不如……把阿史那贵妃送回去,她那么强悍勇猛,说不定回去就能把新汗赶下去呢,到时候大家就都是一家人了。”
听了这话李破哈哈一笑,心里却又有些发堵,你瞧瞧,人家一听说西突厥就想到了阿史那容真等人,之前他自己想来想去,都是西突厥离着太远,不好下手的念头,还真是脑袋秀逗了。
“小心容真听说了跟你翻脸。”
“哼,我可不怕她,再说了,好不容易从草原上捡回来的宝贝,你哪里舍得?”
夫妻两个的话题开始不庄重了起来,一个想调解一下丈夫的心情,一个尽量自我调整,不是一般的默契。
李碧紧接着又道:“我听说夫君出宫,碰到了一个妓子?是叫吕乡君吧?琴弹的可还入耳?
高山流水,啧啧,也不知比之李三娘如何?”
得,把这婆娘弄来太极殿,现下消息是越发的灵通了,还没隔天呢,就开始找起了后账。
李秀宁善琴瑟,这在京师门阀中比较有名,因为她的母亲窦大娘当年便有些名气。
只不过和人家吕乡君没法相比,贵族女子抚琴只是娱乐而已,人家吕乡君那是吃饭的家伙。
几乎就是专业和业余之间的区别,只是没有后来那么明显而已,毕竟贵族才有那个时间和精力,甚至是财力去娱乐。
能在琴棋书画这些领域上胜过贵族的,当世其实也就是妓子这个群体罢了。
……………………
前有沈萼,紧接着便又出了个吕乡君,在李碧看来这个苗头很不好。
李破也觉得不很合适,不能再挑动这婆娘的神经,于是习惯性的开始糊弄人,“我去长安海事学院看了看,顺便听了首曲子,没什么大事。
你在太极殿也有几个月了,我给你找点事情来做如何?”
本来李碧还想问问那吕乡君长相如何,江南女子,又是个妓子……应该是烟视媚行,惯会讨男人欢喜。
沈萼也就罢了,毕竟是南边的宫人,出身清白,这个吕乡君却不能让其轻易近了身,这要是……皇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所以就算在太极殿中不能多说什么,过后也要告诫丈夫一番,千万不能让皇帝出行,偶遇名妓的故事流传出去。
只是李破向来滑不留手,她这里刚起了个话头,那边轻描淡写的就抛出了另外一个话题,李碧没顶住,像往常一样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
她来太极殿参政,秉着的自然是多看多听少说的宗旨,那就更别提做什么了。
几个月下来,她已经熟悉了政务,其实就算李破不提,她也想找些事来做做试试手。
嫁给李破多年,夫妻两人的性格相互影响,心中雀跃,可嘴上却还在侨情着,“夫君交托之事妾身定然尽力去做,只是做的差了,你可莫要怪我。”
李破莞尔一笑,这婆娘可是事事争先,当仁不让的秉性,这话糊弄谁呢?
“各个书院陆续在建,今年差不多就能成点规模了,我觉着书院的科目要改动一下,你觉得该怎么改合适?”
还真不是小事,李碧听罢立即专注了起来,书院的卷宗她从头到尾都浏览过,这是朝中不得不关注的大事之一。
如果做的好了,是可以归入到帝王功绩之中去的,尤其是皇帝当时在长安书院中所说的百年大计,养才为本的话,在朝中流传,顺便也给此事定下了基调。
不畏险阻,持之以恒,延续百年之国策,表明了皇帝的决心,绝不会像前隋一样半途而废。
……………………
李碧咂摸良久,没有一点被为难的情绪,反而兴奋的心脏怦怦直跳,她离开政治已经很久了,如今又能摸到权柄,那感觉就不用提了。
“夫君建书院的目的是为了科举,这与设立国子之初衷并不相同,在科目上确实应该改一改了……”
说到这里顿住,国子监的事情不好多说。
汉时设立太学,初衷很明显是为了拉拢贵族,同时为君王培养侍从人选,出任太学教员的都是皇帝近从。
后来魏晋纷纷扰扰,时兴时废,到了最后,太学改成了国子学,取国之娇子之意,听着好听,其实还不如汉时呢,几乎把入学的生员当成了人质。
功勋之臣若想得到皇帝的信任,必然要将直系子弟送入国子,其实就和人质没什么两样,天下太乱了,皇帝不信任臣下,便以种种手段来制约他们,国子便沦为了君王牵制臣下的工具。
到了前隋其实依旧延续了这种风格,只不过杨广好改旧制,于是就把国子学改成了国子监,换汤不换药,后来更弄的国子监名存实亡了。
大唐重设国子监,其实在李碧看来丈夫也不很重视,纯属是为了长安书院铺路而已……
第1183章改变
“国子科目乃汉时所立,至今已有数百载,其间并无多少沿革,夫君若要改之……妾身以为可以与科举并行。
细致之处妾身还得好好想想,夫君可是已经有了主意?”
李破点了点头,又摇头道:“我说的不是国子,是书院,武帝立学国子,后人评论说戎马未歇,先兴文教。
其实有些过了,我看了看当时的记载,武帝大兴土木,造屋舍数千间,声势不小,这和后来文帝父子兴修城池,驰道等等并无不同。
很多时候做的都是表面文章,以显帝王功绩而已。
国子每年征生员数百,实际用处其实不大。
所谓的兴太学,置名师,养天下之士,都是说说而已,取的其实是千金买骨之策,引导天下风气,让人弃武从文,消弭戾气。
这么说来的话,和现在就有些相像了……”
说到这里,他溜达到了的门口,转头就又溜达了回来。
嘴上则接着道:“国子时兴时废,就因为其只是装点之用,对于治政并无多少助力,你说的其实不错,都几百年了,哪能一成不变?
不过国子先可以放一放,大家入国子也不是为了进学,这个咱们得理解……”
一句话把李碧给逗笑了,“夫君莫要作怪,这里可是太极殿呢。”
李破道:“笑什么笑,说正事……长安书院和科举并行那还用你来说?你去问问朝臣,现在哪个不知道?拾人牙慧,你就这点意见?”
一句话就又让妻子转喜为怒,眉毛也立了起来,“夫君突然问及此事,妾身不是没想好嘛。”
李破还就喜欢看她发怒的小模样,顿时心情好了不少。
“之前萧时文跟我说了,科举足有二十余科,经义,法学,算学,杂科等等,我建的书院要是依此列出科目,书院倒是能办下去了,以后若满朝都是各处书院生员,你当是什么好事吗?
我给他们晋身之阶,是想让人有所抱负,明晓事理,可不是为了让他们只一心科举,做官。”
说到这里他看着妻子一笑道:“过两天我带你到长安书院瞧瞧,那里氛围不错,我并不是说想做官不对,为国效力嘛,正是应该,只是学问要扎实。
尤其是这里……”
李破指了指自己的头颅,“不能为了做官而做官,书院建起来就应该是这样的地方,教授学问之余,要让入学的生员都晓得为什么做官。
就算不能入仕,书院出来的人也能有所作为,这才是办学之初衷,你得好好体会一下,过后咱们再说,最少提点有用的建议出来,我才好把事情交给你来做。”
对待妻子他倒是很有耐心,循循善诱的好像在教导学生,就是嘴有点欠,时不时的刺激妻子一下,让李碧很是恼火。
………………
之后李碧就很不安生了,夫妻两个各自入座,李碧翻阅着奏章,心不在焉的一直在想着这事。
李破不管这些,他心里早就有了计划。
他建长安书院时想的是科举,到了今日一些新的想法就又诞生了出来,而他的为政风格早已固定。
依循当世之基础,考量人们的风俗,观念,以及能够接受的程度,对一些事做出他认为有必要的改变。
最终的目的其实很简单,他要改变人们儒教为王的理念,就算不能动摇其主体地位,也不能让读书人以经义论高下,说出什么半部论语治天下的愚蠢言语。
书院就是个很好的平台,搭建起来之后,便可以在上面挥毫泼墨了。
而当世是个很好的时代,足可以称之为承前启后。
儒学发展到现在,其实正处于一个关键的节点,自从汉时树立了儒学为尊的理念,到了汉末受到战乱的影响,加之五胡乱华,极大的动摇了儒学的地位。
前隋时文皇帝杨坚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重新在这方面做出了努力,效果极为显著,汉人纷纷恢复汉姓,胡人也给自己找起了祖宗。
到了文皇帝末年,除了慕容,独孤之类比较特殊的姓氏还在,贵族的鲜卑名就很少再被人提及了。
这只是恢复儒教的一个方面,施行汉礼才是重中之重,因为礼之一字是儒教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别看只是简单的一个字,在儒教之中却涵盖极广,它规范了人们的衣冠,行止,言谈,甚至是接人待物等等,在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中都能找到礼的影子,所以后来的人们又把儒教称之为礼教。
而在礼的基础之上,才又延伸出了德行,仁义等等思想。
统治者为什么喜欢儒教?就是因为它规范了人们的言行,凡是不合统治者心意的行为,都被划到了礼教的对立面,这显然有利于封建王朝的统治。
李破当了几年皇帝,对此的理解已经非常之深刻,再加上有着特异功能的加持,便也觉得当世是个做出改变的好时机。
当世的文坛大家多数出于儒教,宣扬的也都是儒家学说,可胡风南渐是不争的事实,此时风气很开放,人们的思维也很活跃,对新的事物接受能力很高。
也没有什么万邦来朝,唯我独尊的束缚,比如说今天听到突厥称臣的消息大家都很高兴,明日里听到原来是咱们向人家称臣,却也不会觉得有多沮丧。
经历过战乱的人们能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就好,要求没那么多。
读书人也很活跃,而且非常的包容,丝毫没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觉悟。
也就是说,儒教对大家的思想禁锢非常的单薄,有野心的人都知道,这将是一个做出改变的良机。
当然了,改变归改变,却不是推倒重来,只要脑子没糊涂到家的人都不会那么去做,去其糟粕留其精华而已。
什么是精华,什么又是糟粕?嗯……自然是皇帝说了算。
这无疑是李破脑海中辉煌蓝图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做成做不成他都会努力的朝着目标前进,而布局其实早已开始……
第1184章动兵
大唐元贞四年三月末,大朝会。
这是一个在大唐开国之初要重点标注的日子。
朝会之上,中书令,开国公萧禹等人奉敕订立唐典,在这一天的大朝会之上明诏宣于众人。
在严格意义上来讲,这是中原王朝自古以来第一部综合性的法典,只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便完成了初订。
光从时间上来看确实有所仓促,但也可以说是应运而生。
从汉末到前隋,各种法律条文层出不穷,改动更是无可记述,是乱世的标志性特征之一,到了前隋有所改观。
律法的解释权渐渐归于中央。
只是到了大业年间,再次乱相纷呈,后来又演变成了诸侯割据的局面。
李破在晋地称王后,便开始让臣下们修订前隋律法,等他进入长安,再次令萧禹等人订立唐典。
可以说在他的极力促成之下,唐典在短短时间之内便诞生了。
这一天太极殿正殿之上,在近侍宦官阴阳顿挫的诵读声中,将新成之唐典展现在了朝臣面前。
足足念了两个多时辰,颂念的宦官换了五人,朝臣们却听的聚精会神,没人敢于分神旁顾。
所有人其实都能意识到,这是个历史性的时刻。
没有谁会认为唐典中的条文与自己无关,就不用仔细聆听,因为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接触到唐典的全貌,也许同样是最后一次。
唐典订立之后,会藏于观文殿中,能够查阅全本的人将屈指可数,大多数的朝臣过后只能看到关于自己政务的抄本而已。
这里念诵的每一个条文,也许无关紧要,也许就会代表将来朝局的走向,以后若有人政见与唐典的倾向性相悖,那也就是与国策背离,结局可想而知。
这一次的大朝会整整开了一天,除了唐典之外,还有对今年全年军政诸事的展望,恢复民生是重中之重。
到了这一日的晚间,君臣才在饥肠辘辘中散去。
估计到了四月初还要来上一次,到时候殿上宣布的将是一些实务了。
比如说春耕在即,唐典即成,那么土地划分,税收等事就会加紧推行,如果地方上的官吏办事得力的话,在春耕前后就能落实下去。
毕竟从去年开始,户部和司农寺就在为此事做着诸般准备,等的就是唐典完成的这一刻。
而且在大唐开国之初这样一个时节,是不用怀疑官府的办事效率的,官员们比承平时节的那些人要勤快的多,大家对美好日子的向往在很大程度上会主导他们的行为。
再比如大祭的事情也会在朝会上提出来,春天马上就要过去了,一年之计在于春,春祭往往都有祈祷上天风调雨顺的意思在里面,春耕过后你还祈祷个屁啊。
再一个就是科举,作为写入唐典的选才制度,将在之后全面代替察举制。
当然这不可能是绝对的,察举制度将长期存在,只不过主流风向即将改变,为此大唐也还要做出极大的努力才成。
之外还有折冲府之类的改革举措,试行了一阵,看上去很适合刚刚经历过战乱的地方,尤其是在重新收拢府兵的方面,比前隋要轻省的多。
而且十分重要的一点是,它有助于集权于中央,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弥补前隋府兵制度的一些缺点。
而兵部在推行折冲府制度之外,还要依照唐典来整理军制。
种种迹象都表明大唐元贞四年又是忙碌的一年……
……………………
别看大唐的君臣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可各处并不平静。
春天里万物复苏,很多藏在角落里过冬的动物又冒了头,只三月间,各处就发生了数十起大大小小的叛乱。
河北,山东,河南依旧是重灾区,隋末战乱对人们的影响还未曾消去。
当年放下锄头拿起刀枪的人们或者是被时事所迫,不得不尔,可今天嘛,想让他们放下刀枪重新拿起锄头却也很难。
过惯了有今日没明日,看上什么就拿什么的日子,很多人已无法适应田间劳作的生活。
民心思安不假,可有些人却还想着凭“自己的努力”过上众人簇拥,鲜衣怒马的富贵日子,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呼声屡屡响起在中原大地之上。
叛乱的规模不大,大多数也都是窦建德旧部,几乎唐军闻风而至,叛乱立平,造不成太大的影响。
南边相比之下就很平静,南人和北人的区别在这个时候表现的很具体。
平叛的消息传到京师,都是将军们表功的捷报,多数甚至都不会去到皇帝的案边,只在兵部便留存了下来。
大唐的脚步略有蹒跚,却依旧坚定的向前行走着,看不出任何崩溃的迹象,其实几年下来,渐渐已经显示出了大一统的气象。
只是得到各处人们的认同还需要一定的时间而已。
形势还是整体向好。
东西突厥都派遣使者来跟大唐交好就是明证……
只不过周边的局势还不稳定。
四月初幽州总管宇文歆的奏报到了京师,突厥东方汗阿史那多闻增兵营州,看上去是要堵住唐军北上的道路,其实谁都明白,他依旧对辽东城垂涎三尺。
谁也不知道今年他是不是会率军攻打辽东城,从他增兵营州的迹象来看,很有这个可能。
之外就是契丹和奚部等东北部族渐渐活跃了起来,长城之外屡现敌踪,他们应该是受到了东方汗汗帐的授意,对幽州的防卫会持续的做出试探。
幽州有唐军数万众驻守,另外身后还有步群,尉迟偕,李年等人作为后盾,他们所率领的都是百战之军,些许试探对唐军来说并没有什么威胁。
宇文歆上奏想要派人去见一见阿史那多闻,而他的意见依旧和之前一样,唐军不可能常年驻守于河北,需要跟突厥人打一仗,让突厥人知道些厉害,才能彻底稳定住东北边塞的局面。
同时也能震慑住像奚部,契丹诸部等东北野人部族。
李破思量再三,虽然心动,可最后还是准备等会盟之后再说。
一场局部战争对大唐是有益的,但不能演变成和突厥人的全面战争,那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所以在会盟上许能取得突厥可汗阿史那杨环的谅解?就像当年对阿史那埃利佛一击致命那般……
大唐和突厥是好邻居,替对方修剪一下枝叶应该能得到宽容,并懂得变通的突厥可汗的同意吧?
看来今年得多派些使者去突厥,除了能够尽力影响一下突厥贵族之外,还得弄清楚突厥国中的局势,看一看东西两个可汗在突厥王庭中的评价。
和中原朝中的情形其实差不多,在大家众口一词都在说一个人的好话的时候,那个人也就快要倒霉了。
另外宇文歆想要派人去跟阿史那多闻说话的事情被李破当即否决,边塞守臣派遣使者去外面算怎么回事?这个先例不能开。
此事让李破想起了大利城的那位突厥大逻便阿史那罗恒,那人就曾经派人来晋阳跟自己说话,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最后他还是听取了杨恭仁的建议,不曾搭理对方,现在看来显然是明智之举,将定襄郡作为大唐和突厥的缓冲地带很合适。
他在心里先就给宇文歆记上了一笔,这厮功劳不小,但向来不怎么老实,贼头贼脑的隔一段时间就能整出点幺蛾子出来。
………………
东北方向的阿史那多闻正在搞小动作,在岭南之地,李道宗却已经开始了他的征服之旅。
三月末,他以林邑国主范梵志挑唆日南,九真两郡官吏叛反,之后又收容大唐叛臣,屡屡讨要不曾归还为由,以阚陵为副将,起兵伐林邑。
李道宗以部将邱举率一千五百兵出越棠,自己则和阚陵一起率军乘船沿岸而行,在比景登陆林邑。
四月初的时候,李道宗率军大败林邑守军,登陆成功。
不久之后汇合了邱举过江再次击溃林邑守军。
林邑连连战败,终于拿出了压箱底的本事,也是看到了战机,想要在闍黎江以南消灭唐军。
于是林邑国主范梵志亲自率万余众,并以象兵为先导,第一次主动向唐军发起了进攻。
唐军已然有备,军中弓弩极多,当看到象兵隆隆而来的时候,唐军立即分成数股,一边做撤军状,一边向象兵攒射。
驾驭大象的象兵纷纷被射死,大象也在吃痛之中四处乱窜,两家士卒一下都傻了眼,唐军是掉头就跑,林邑大军在大象肆虐之下也是心胆俱裂,纷纷逃窜而去。
这一仗弄的大家都是灰头土脸,心有余悸。
不说林邑那边怎么样,反正李道宗和阚陵都被吓的够呛,他们头一次见到如此庞大的生物,发起疯来简直无可阻挡,跑的慢些的唐军士卒立即被疯狂的大象不是踩成肉泥,就是被撞击的筋骨俱碎而亡。
真真是见了鬼了。
当然了,这并不能阻挡唐军进军的脚步,范梵志收拢士卒又和唐军战了一场,这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第1185章灭国
攻灭林邑的战事持续到了五月。
对于南下的唐军来说,除了象兵那一阵有些惊悚之外,其余都属于正常的战阵搏杀。
林邑在军事上没什么亮点可言,他们的文明程度还极为落后,如果不是受到中原文明的影响,他们现在有没有国主都是回事。
林邑范氏其实是中原王朝扶植起来的土人首领,只是后来学着中原建国了而已。
在军事上他们的思想也很落后,山地丛林多的地方,竟然还屡屡跟唐军硬碰,显然没什么脑子。
到了五月间,南边湿热的气候渐渐显出了威力,唐军士卒多有病倒,这才是唐军最大的敌人。
不要用后来人的目光来看待此时的气候,林邑这样的地方确实不适合中原人居停,即便是江南人氏到了这里也玩不转。
当年前隋官兵打到林邑国都便匆匆退兵而去,就是因为气候的威胁太大了,根本不能久留于此。
回军之后统兵的刘方很快就病死了,便是种因于此战。
五月中,李道宗率军围林邑国都,这不是攻伐林邑的最后一战,因为范梵志在这之前就已经逃走,唐军一至,林邑守军便投降了。
范梵志一路逃去了外海的岛屿之上,李道宗在林邑国都停下了脚步,这个时候唐军的战斗力其实也已所剩无几。
但李道宗的任务并没完。
他派阚陵率军追击范梵志,务必要将其擒获,他们这一趟最大的功劳就要落在此人身上。
攻灭一国只能算是完成了一半,献其国主于京师才会给此战留下最完美的注解。
另外就是派人去扶南,让扶南国主知道中原换了主人,又该到了进献礼物的时候了,问题应该不大。
扶南国没有林邑人这么好战,他们是信佛的,而且一百多年来屡次向中原王朝朝贡,已经成了习惯。
大家相处的还算不错,尤其是中原王朝攻打林邑之举,在扶南广受好评。
因为林邑人总是觊觎真腊,让扶南的贵族们很是气恼,屡次询问佛祖是不是该教训林邑一下,却都被佛祖的代言人们劝止,好像个拉偏架的。
要是换了西边的上帝估计就是另外一番情形了,早喊着惩罚异教徒去收拾林邑了吧?
顺便得提一句,李道宗向长安献捷的时候,在当地捉了些昆仑奴,男女各十八人送到了长安,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昆仑一词古已有之,它说的不是西北的昆仑山,而是泛指林邑,扶南,真腊等南亚地区的人种。
他们皮肤黝黑,个头矮小,形貌大异于中原,于是时人以昆仑名之,主要是昆仑有黑色之意。
南亚小国离着中原太远,人们也不太在意他们,于是便以昆仑来概括,等到更黑的哥们随着阿拉伯商人出现在大唐境内,大家一看,呀,这个词用早了啊……
不过大家也懒得琢磨了,于是昆仑奴中又多了个分支。
而到了这一年的年末,李道宗才得到长安的回信。
李破毫不吝啬溢美之词,并暗示他昆仑奴在长安广受欢迎,林邑之乱在于土人,可以让他们都来中原长长见识嘛。
话里话外的意思李道宗是心领神会,于是一个奴隶贩子诞生了。
在之后的几年当中,林邑的土人部落纷纷遭了殃,不但是唐军在想方设法的捕获他们,连九真,日南,交趾三郡的土人也得到了鼓励,开始在林邑搜捉昆仑奴进行贩卖获利。
奴隶贸易在南边渐渐兴盛了起来,等到一些退出军伍的唐军士卒加入进来,海上的航线开始日渐繁忙。
趋利的本性促使通商加掠夺的模式迅速建立了起来,这个时候人们的目光可就不拘于林邑一地了……
……………………
远在万里之外的长安对此战其实关注不多,人们在意突厥,在意高句丽,因为他们足够强大,南边的撮尔小国显然不在此列。
三月末,西突厥统叶护可汗的使者风尘仆仆的来到了长安。
他们先觐见了大唐皇帝,对于这位听得懂突厥语的年轻皇帝很是好奇,这是回去复命时一个很好的话题。
他们也寄希望于这位大唐的可汗可以像大隋的皇帝一样,跟西突厥进行交往,一同来面对他们在东边的同族。
只不过很快他们便知道突厥王庭的使者正在长安,而且叛逃到大唐的射匮可汗的子孙也在这里。
于是这些使者的心情变得不好了起来,在跟门下省的官员交谈的时候,他们屡屡提出想将阿史那泥孰等人带回西突厥王帐,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
当然了,他们的要求不可能得到满足,就像当年处罗可汗东逃一样,除了高句丽君臣那样翻来覆去,从不知承诺为何物的岛国心态之外,不论是大唐还是突厥,对于寻求政治庇护的人的态度从来没有变过。
阿史那牡丹也很快“听闻”了西突厥使者来到长安的消息,关于会盟之事双方商谈的进度一下便加快了许多。
阿史那牡丹终于明确表示,希望在五月之前促成此事,因为她还要回去跟可汗复命,紧赶着两边才能在六七月间相会于长城之外。
显然她不再想将此事拖到明年去了。
鸿胪寺向李破报说了阿史那牡丹的意思,李破却秉着你着急我就不急的想法,让鸿胪寺的人再拖一拖。
就算在谈判之中得不到什么实质性的承诺和好处,也必须在口舌上占据一定的主动,一个冬天阿史那牡丹带领的突厥使者团队都在想将此次会盟变成君臣相见。
换句话说,就算是大唐不准备向突厥称臣,也要形成一种大唐皇帝去拜见突厥可汗的印象。
起码要在突厥国中这样来叙述,其实还是以国力为依据来逼迫大唐让步,比如说象征性的将定襄郡划为突厥管辖,哪怕实际上由大唐和突厥共同驻军,将此地作为两国共管之地都成。
还有就是关于辽东城的归属也在争论当中。
嗯,两边都不再认为高句丽的反应值得关注,正在煞有介事的争论辽东城该归谁的问题,若是让高句丽君臣听到了。
以他们向来自大的心态一定会被气的吐血三升。
第1186章述职
四月初。
左领军柱国大将军,开国公尉迟恭回朝述职。
本来在三月间他就能回到京师,只不过交卸军务之后,这厮再仔细一瞧公函竟然没规定什么期限,他便放飞了自我。
他和李靖相处的还算不错,毕竟当年在马邑的时候,李靖算是他的顶头上司,这在官场上算是一种很好的渊源,即便当初李靖夹都不会夹他一眼。
听说他要回京述职之后,李靖率江陵文武给他送行。
席间众人皆道,“大将军功高如许,荣宠无加,此次回京定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所谓花花轿子人抬人,更何况想抬柱国大将军这顶轿子的人多不胜数,于是送行宴上多是此类言语。
尉迟恭听着这些谄媚之词,心里就比较得意,觉着这些年东征西讨,终是有所回报,之后位极人臣不过等闲事尔。
于是他在席间酒到杯干,很快就喝的醉了,嘴上也没了把门的,开始叙述自己追随至尊领兵征战的诸般功绩。
按照晋末以来养成的风气,这厮很快就会进入下一个阶段,把那些自己讨厌的人一个个揪出来笞伐一番。
以他现在的地位,能被他挂在嘴边的可就都不是什么等闲人物了。
比如说右领军柱国大将军步群,在他嘴里一定是个没本事的谄媚小人,再比如说罗三郎,一个靠着拉关系上位的莽夫,再比如说尉迟信兄弟两个,也配跟他同姓?
好在席间还有李靖,见这黑厮喝多了劝了两句,见尉迟恭只是不听。
李靖皱着眉头朝众人挥了挥手,他如今在江右几乎已是一言九鼎,众人不敢作妖,立即纷纷告辞离去。
尉迟恭瞪起了眼睛,他正喝的高兴,人怎么就都走了,瞧不起他尉迟敬德怎的?
他当即就想拍案而起,斩个人来消消火气,但当他转头对上李靖那威严而又深不可测的目光的时候,顿时酒醒了不少,却还怒气为消。
嘴里嘟囔着,“既然都督不喜尉迟在这里碍事,酒也吃的如此不痛快,俺走了便是……”
李靖恼火的看着他,脑海中只浮现出几个字,骄兵悍将……
当年他舅父韩擒虎和大将军贺若弼,史万岁等人就是其中典范,各个功勋盖世,可称名将,就是不知收敛,下场都不好。
他舅父还算好的,因为死在早,算是得了善终,其他两人皆被斩弃市,留下了不少污名。
尉迟敬德……或者说是现在这些军中的上将们都不好说,人心难测嘛,而且不管他们性情如何,他们起码对皇帝都很忠心,来历和家世上也比前隋将领们简单的多。
皇帝也很宽容,看上去暂时没有在平定天下之后便刻意提防军中将领的意思。
李靖当时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只是对尉迟恭道:“俺听说将军向来律己甚严,在军中从不饮酒,今日是俺做的不对,竟让将军喝的多了。
将军还是在这里暂歇一晚,明日等将军酒醒了再跟将军赔罪。”
………………
等第二天尉迟恭再次来到李靖面前,他就清醒了过来,哪敢让国丈给他赔罪,连连说自己酒后失言,让李靖莫要见怪。
李靖也平心静气了下来,就劝了尉迟恭几句,话里话外的意思大致上就是说,天下平定下来了,正是需要将军们谨慎些的时候,你酒品不太好,以后还是少饮些为上。
李靖的为人就不用说了,看上去是比较厚道,其实这也正是他性格上的缺点所在,他跟尉迟恭也没那个交情,有交浅言深之嫌。
另外这些话也不应该出自他的口中,如果让有心人听了,不定会被歪曲成什么样子呢。
如果不是他的身份已非同往日,不然可谓是里外不讨好,很是多余。
如今嘛,尉迟恭却不得不侧耳聆听,细细琢磨李靖的话中之意。
想到自己在军中多年,也有好几年没见过皇帝了,在军中颐指气使惯了,去到京师那那种贵族扎堆的地方,若再不管不顾,确实比较危险。
尉迟恭被勾起了心事,所以他启程之后没有急着从武关小道回京师,而是经南阳入河南,在南阳血战之处祭奠了当初阵亡在这里的唐军将士。
接着入河南跑去了洛阳,在那里和刘敬升等人聚了几日,跟这些云内旧人探讨了一下人生,这才经潼关来到长安。
他的这次旅程把军中将领对前途的忐忑和迷茫表现的是淋漓尽致。
统一战争结束了,在隋末战乱中成长起来的唐军将士普遍失去了迫切感和方向。
他们需要用战争来实现自己的价值,用当世的话来说就是功名只在马上取,他们到底和承平时节的军卒不一样。
他们用无数的鲜血和生命换来了天下一统,可在这之后呢?谁又甘心就这么放下刀枪,过那平淡无奇的日子?
尉迟恭在洛阳和刘敬升等人闲谈的时候,大家其实都在考量这个问题,从这里也可以看的出来,他们再不是当年追随在李破身边,只管听令冲杀的军中将领了。
一个个都已身居显位,考虑起事情来也越来越深刻,只不过还是不脱军中习气罢了,高兴了便称兄道弟,不高兴了便瞪起眼珠子,相互怒骂指责。
以中书侍郎之职而抚河南的裴矩设宴给尉迟恭接风,他的做派和李靖又不一样,哄的尉迟恭很高兴。
只是经过江陵之事,尉迟恭不敢再多喝,裴矩是窦建德降人,在尉迟恭眼中不算什么,就是此人乃前隋名臣之一,如今七老八十了还能与他平起平坐,让他感觉很神奇,也就保持了基本的尊敬。
裴矩在席间说了这么一句,让尉迟恭等人很是认同。
他说:“突厥未去,以后诸位将军还大有可为啊。”
这和李破当年的说法差不多,天下的敌人那么多,大家何愁没有用武之地?
……………………
长安,大唐的心脏所在。
以前还有洛阳能与之相比,不过在河南残破的今日,长安则成为了当世无可置疑的国之都城。
平定李渊的战事已经过去三年,长安日渐繁盛。
三年前尉迟恭等将领随李破一起入主关西,其中大部分人都到过长安,只不过尉迟恭驻守潼关,后来又率军征萧铣,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京师。
长安的雄伟和繁华给了他一些冲击,但这些还在其次,主要是好几年未曾面见君王,即便不曾心怀二意,却还是难免忐忑不安。
自从接到回京述职的诏令之后,这种情绪其实就一直在困扰着他,等来到了地方,那种无可名状的心情就难以控制的到达了顶峰。
……………………
柱国大将军回京,朝廷没有太过大张旗鼓,什么皇帝率百官出迎,百姓夹道而拜,那都是扯淡。
军中将领若受如此重礼,估计也快活到头了。
朝中由兵部尚书尉迟信,率兵部侍郎张亮,礼部侍郎刘洎等人迎在城外,稍一寒暄便低调入城。
尉迟信,张亮,尉迟恭都熟,虽然大家常闹别扭,但都是从龙之臣,还是要比旁人近上许多,所以也就不用怎么客套。
一行人很快上了长安的主干道,也就是朱雀大街。
尉迟信不时的打量着尉迟恭,要说心里不羡慕那肯定是假的,自渡河一战之后,他便留在长安,虽受重用,可自家事自家明白,那是因为他在渡河之战时做的没能让至尊满意,失去了领兵的机会。
在长安待了几年,心思全都转到了公务之上,官位愈显之下,却离着出将入相的目标相去甚远了。
你瞧瞧三年下来,身上已经有了赘肉,再不复往日强健,再瞧瞧这黑厮,一身的精悍,威风之处自己这个兵部尚书可是相形见绌的多了。
“敬德一路鞍马劳顿,不如先回去歇息几日……至尊说了,敬德功高,又乃肱骨之臣,可随时入宫相见……”
这时尉迟恭转头看了过来,黑黝黝的眸子中闪烁出几许凶光,刺的尉迟信心跳都停了几拍。
尉迟信眉头稍扬,却也不会怕他,只是在心底骂了两句,嘴上却是笑道:“至尊亲口所言,俺只是代为传话……
敬德在外日久,想来至尊也甚为想念,只是敬德这么风尘仆仆的入宫见驾,俺觉着不很体面,不如缓上两日……”
尉迟恭心里冷哼一声,心说这厮不是好人,估计想要坑害于俺,就算俺是铁匠出身,却也知道现在入宫和过两天再去的区别,你这是糊弄傻子呢吧?
对于这个本家他向来不很瞧得起,哪里会听他摆活?当即便道:“多谢尚书好意,还是先把公事办了再说吧。”
尉迟信再无二话,他也不是故意想得罪尉迟恭,只是作为兵部尚书,外间将领将陆续回京,他都要做出必要的试探,暗自先瞧一瞧这些人的言谈举止,之后都要报上去的。
他可不会因为当年在军中时的一点龃龉就坑害于尉迟恭这样的开国功臣,如果一切无碍的话,过两天他还要请尉迟恭饮上两杯叙叙旧呢。
尉迟恭先到兵部,象征性的走了一下程序,然后便去尚书省见了尚书左仆射温彦博。
见到温彦博他就老实了许多,温彦博问了问江右的情形,他都一一如实作答,温彦博又问了问李靖的近况和一些江陵官场的人事。
对于这些尉迟恭都不甚了了,捡着知道的说了说。
谈话很随意,有点说到哪是哪的意思,可气氛却很郑重,两人都知道这是个关口,不管尉迟恭满不满意,反正得让温彦博满意才成。
尉迟恭也试探的问了温彦博,他回京述职会何去何从,至尊对他在江右的所作所为可还满意等等。
温彦博笑道:“将军在外奔波征战多年,劳苦功高,不但扫平了萧铣,前些时还率军平定了岭南诸蛮,据说将军走后,岭南蛮寨俱传将军勇名,如此功绩已是少有人能及。
如今载誉回朝,我觉得应该是休息一阵的时候了,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尉迟恭的心一下揪紧,凡是有野心的军中上将最不愿意听到的可能就是这个了,他这会其实很想问上一句,这是不是至尊的意思?但他不敢,甚至未曾做任何的迟疑便道:“仆射知道俺是个粗人。
当年从军之时就未想太多,后来随于至尊身边,俺耳闻目染之下才懂了些道理,至尊曾定下军律,服从军令,乃吾辈之天职。
俺时刻牢记于心,这些年从不敢忘。”
温彦博欣慰的点了点头,朝廷在这上面其实也很为难,既要逐步收拢兵权,又不能寒了有功将士之心,需要做个样板出来,又不能做的太过。
尉迟恭回朝的时机就这么到来了,他无疑就是那个样板,为了安排他大家算是煞费苦心。
按照前隋的规制,大将军们在西京长安或者东都洛阳坐镇卫府,那是题中应有之义,可到了现在,就变成了极其为难的一件事。
其实其他人也可以,只不过尉迟恭为左领军大将军,名义上的众将之首,头上光环锃亮,驻守的地方又没有右领军大将军步群那么重要,于是赫然当选。
也正因如此,他的待遇和后来回京述职的那些大将军会有所不同,说起来也不知是幸也不幸。
温彦博见他态度不错,挑不出什么毛病,这才露出了确切的口风,“你的职位已经定下,掌管千牛备身府的刘将军一直在洛阳未归,尉迟向为至尊心腹之臣,这等重任定可一肩挑之。
这事以后可能还要变一变,至尊有意恢复羽林卫士,此事还未曾定下,这里就不跟将军多说了。
另外能者多劳,朝中有意让将军再兼兵部侍郎之职……再有就是至尊打算在长安建一座碑林,记录这些年战死将士之功勋,生者也当上阁台,可能需要将军督建,到时将军忙起来,可不要说重任太多,不堪驱使啊。”
尉迟恭听的有点头晕,我他娘的,原来有这么多事等着俺吗?
第1187章忠心
李破听说尉迟恭已然回京,倒是想尽快跟他见一面。
尉迟恭,罗士信,程知节都是马邑旧人,是他在最落魄的时候认识的,勉强称得上一声布衣之交。
其中罗士信跟他最是要好,外人都传他们是结义兄弟,其实他们没磕头烧香,只不过罗士信一直视他为兄长,他慢慢也就当多了个弟弟,和元朗一般待遇了。
尉迟恭则跟的最紧,虽说比起其他人来少了辽东风雪中的患难与共,但还是他最信任的几个人中的一个。
这些人的优点很明显,在贵族子弟瞧不上他,不愿来投的时候,这些人……嗯,除了程知节那厮之外,大多都能为他拼死效命。
当然缺点同样也很突出,出身草莽的他们底子太差,天花板也低,就算他用力提拔,现在能够走上高位并坐稳当的人也就那么几个。
想想当年那些追随他的将士,各个满身伤疤,军功累累,可许多人到了校尉就升迁不动了。
那不是他有了新人忘了旧人,根本上还是因为他们中间大部分人都是只管上阵拼杀的汉子,忠心可嘉,能力堪忧。
所以说尉迟恭能走到今日地步非常的不容易,其中才能自然不可获取,另外一个重要的主因就是运气,跟对了人是他人生中最大的运气所在。
不管是在这方天地还是在另外一个时空,都是如此。
用李破的话来说就是这厮眼光不错,没有跟着李二去流浪……
他今天头一个把尉迟恭召回朝中,和群臣的出发点不太一样,因为他自信尉迟恭不敢起什么幺蛾子。
要是敢像前隋那些将领一样,跟他拍桌子瞪眼,胡说什么待其不公,你忘了俺的功劳了之类的蠢话,他一定先把这蠢货的脑袋揪下来再说。
……………………
日渐西沉时尉迟恭入宫见驾。
李破先在太极殿中见了见他,问了问公事,然后尉迟恭陪着他去到了甘露殿,李破也没叫其他人相陪,他想单独跟尉迟恭说说话,看看这个几年不见的旧部有了多大的变化。
行往甘露殿的路上,尉迟恭感慨道:“至尊还记不记得末将当年去云内投效,正逢至尊和皇后娘娘大婚,自请去为至尊看门守户……
末将那时只是个无根无基的无名之辈,至尊却能不纠过往,欣然接纳……至尊对末将的恩情,末将一直不敢或忘,在外领兵的时候也常常以此来激励自己,不能让至尊觉得当年接纳了一个无用的废物。
这十数年走来,初心未改,所幸也没有犯下什么大错,就是这几年未曾听到至尊的教训,心里总有些不得劲,要不……至尊先教训上末将几句,让末将安心些,一会也好陪至尊多饮几杯。”
说完眼巴巴的瞅着李破,再不复之前在军中时的豪横模样,竟然透出了几分委屈巴巴的感觉。
李破直接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琢磨了一下这厮的心理状态,竟然有些拿不准。
对于他们君臣来说,对方的变化其实都有些大。
尤其是李破,登基为帝之后,所见皆为人中俊杰,再不像当年那般来历混杂,良莠不齐了。
从边塞小卒到汉王的跨越如果可以比做量变的话,那么从汉王成为大唐天子的跃迁就是质变。
这种身份上的提升带给李破的是从里到外的变化,如同鱼跃龙门,一飞冲天,完全是两种形态。
当年他无法想象帝王是怎么一副模样,当他自己成为了一朝天子的时候,潜移默化间便已成为了他自己那时所无法想象的存在。
当尉迟恭见到他的时候,除了模样还是那个模样之外,其实相当于见到了一个陌生人,让其变得愈发战战兢兢,如同遇到了天敌一般,都有点语无伦次了。
他在路上想了一道见驾的时候该怎么说话,摆出怎样的态度,才能让自己显得聪明一点,却又不能过了头,因为他知道皇帝喜欢聪明人。
还得有气势些,常年领兵的人若过分卑躬屈膝,一定会让至尊不喜。
如此种种,反复循环,琢磨了千百遍,几乎连睡梦之中都不能免。
而真到了时候,他就变得有点蠢萌了,既想勾起李破怀旧的心思,又迫切的想知道李破的心意。
心思挺复杂,到了嘴里却分外笨拙,这要是换了封德彝等人,肯定要循序渐进,一日不成便十日,百日,话要慢慢说,事要实心去做,急了的话容易出错。
……………………
“这几年你在江夏驻守,是不是沾染了些江南风气,读了不少书吧?”
马邑郡旧人多是大字不识的粗坯,尉迟恭好一点,家里是打铁的,又是鲜卑人,不论从军还是从政,或者是做个平民百姓都会受到些优待,识得些文字。
就是身在边塞,大家都不怎么求上进,只握紧了刀把子过活。
现在就有点不一样了,应该是权位到了一定的程度,知道用知识武装自己的头脑了吗?这点不难看的出来,言谈上就会有所变化。
尉迟恭愣了愣,接着嘿嘿尬笑了两声,挺难听的。
他读书可不是因为其他什么,纯粹是扫灭萧铣的时候被李靖给吓的,那厮三言两语间说死了一方诸侯,在场众人佩服之余皆觉心寒。
像尉迟恭就头一次见识到了读书人的厉害之处,不免也起了向学之心。
当年李破对部下们的苦心相劝,都不如李靖演的一场好戏来的有震撼力……
他对李破忠心耿耿,这会也不会用虚言乔饰,便实话实说道:“至尊看出来了,这两年末将确实读了些书本。
也不是因为旁的什么,就是见识了李都督的厉害之处,这才……嘿嘿,再说江南文人多,心眼也多,末将怕他们糊弄于俺,只好忍着头痛认字读书,让至尊见笑了。”
李破点头笑道:“朕见笑个什么?以前朕总是跟你们说,让你们多读些书,将来肯定有用,一个个都不听,你瞅瞅,那些云内的老弟兄能跟着来长安的有几个?
是朕不愿意带他们在身边吗?入了长安,满眼的繁华,贵戚横行,读书人遍地,你跟他们相处,没读过书的只能为人刀斧,不定哪天就被人算计的脑袋都没了。
你回来之后要长点心,不要以为自己功劳多,又有我的看顾,就不把旁人当回事,读过书的人都知道的道理,没读过书的人却只有吃过亏才能明白。
如今我能教训你的也就是这些,不然还能说你在江南娶了几房小妾?或者是南阳一战,死了那么多的人,你心中有无愧疚不成?”
帝王令人恐惧之处就在于此,也许之前还和风细雨,之后就可能有惊涛骇浪涌现,所谓天心难测,就在于此。
而李破在这方面的表现那就不用提了,他向来喜欢记账本,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给你翻一翻。
尉迟恭的私生活很像李渊,发妻苏氏早殁,夫妻感情好像比较深,之后尉迟恭就再也未曾续弦,但到了如今小妾却已成群结队,在军情司的记录上,这厮娶了十八房小妾。
不知是有意还是因为常年领兵在外的缘故,至今膝下却只有发妻所生的一子,养在晋阳,如今在晋阳总管府任职,没有走父亲的老路子,以军功立身。
在后来人眼中,自然是私生活不很检点,可在当世却是另外一番模样,是值得颂扬的对象。
只不过他在江夏领兵,却纳了好几房妾侍,有点不务正业。
至于南阳一战,唐军惨胜,伤亡创造了历次大战的先河,数万人伤亡,消息传到李破耳朵里的时候,即便李破松了一口气,到底是赢得了这场关键性的战役,为平定萧铣扫清了道路。
可他的心还是疼的直抽抽,多年养育而成的精锐之师,凝聚了他无数的心血,就这么消耗在南阳城下,当时他就给尉迟恭等人在心里记了一笔账下来。
当时不能对得胜的将军隔空指责,现在见了面,抽空就给尉迟恭来了一棒子,心里还在想着,过后一定让罗士信狠狠修理他一次……
尉迟恭读过的那几本书根本不够用,现在他就很懵,却也让他找到了熟悉的感觉,心里念叨了一声,将主还是没变啊……
而且之前的那些话他倒是听懂了,这是让他在京师小心些,别让人算计了去,这些不算什么,这么多年下来,他只记一条,在将主身边就不用去管旁人,将主说什么是什么。
此时他则赶紧认错道:“末将回京的路上,去南阳祭奠了阵亡将士,南阳一战,末将等错判军情,未曾想到周法明会率众死守南阳不出,导致伤亡太众。
虽已时隔近三载,末将却不敢砌词狡辩,还请至尊重重处罚,末将无话可说。”
李破哼了一声道:“你也知道隔了几年了,我再罚你还有狗屁用处,不定还有人说朕苛待功臣呢。
过后给我去督建碑林吧,温大临跟你说了吗?”
尉迟恭赶紧点头道:“说了,至尊要建一处碑林祭奠将士英灵,末将一定用心督造,以慰阵亡将士之在天之灵。”
李破眼珠转了转道:“朝中正要建皇陵,那是朕百年之后安居之处,得寻个信得过的人督造,以免被人做了手脚,要不你也给担下得了。”
尉迟恭终于觉得有点腿软了,他是真没想到一位柱国大将军回京之后会跟碑陵这些地方牢牢牵扯在一起,根本不相干嘛。
当然了,对于臣子来说,能够督造皇陵是了不得的荣耀和功绩,这不但说明你得到了皇帝的信任,而且很可能将来会有随葬于此的荣耀。
可他真不敢接这样的重任,心说到时建的不好,您以后住的不舒服了,岂不又要寻俺麻烦……
于是只能苦笑道:“至尊,此等大事末将可不敢接下,俺根本不懂这个啊。”
李破想想也是,这厮去了只能当个监工,对一个大将军来说确实有点不合适,所以也就从善如流道:“还是读书少啊,你看看人家高熲,杨素,宇文述等人,哪个不是能文能武?
领兵作战,建城造船什么都难不住他们,怎么到了朕这里,陪着的就都是些粗胚了呢?”
尉迟恭讪讪,心里挺不好受的,只是说话一旦随意起来,这亲近的感觉也就来了,所谓言谈无忌才是近人嘛。
他还在心里自我安慰了一下,俺是粗了些,可还是比步群那蠢货强上许多嘛。
想到了步群,他眼珠也转了起来,顺口便道:“不如把步智先召回来,他心眼向来多一些,做事一定合至尊心意。”
一句话把李破给逗笑了,抬手指点着尉迟恭道:“你啊,步群那点心眼可比不上你尉迟敬德,不然的话先回京述职的也不会是你。”
尉迟恭就问,“末将有些不懂,这是为何?”
李破幽幽道:“长安可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城府不够的人入到此间,偏又身居高位的话,怕是有些凶险。
步群别看给自己取了个智先的表字,在为人处世上却不如你,一旦回朝……”
说到这里,李破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你回来之后一定要小心谨慎一些,朕刚刚进行了一些革除旧弊的举措,朝局还不明朗,得罪的人肯定不少。
你是我的心腹之人,又掌管千牛备身府兵权,有些人不好抗旨,更不敢来朕的面前抗辩,寻你们这些人的错处,借此或可阻挠一些新政的实施,却也不是不可能。”
尉迟恭心中一凛,这些事情他从来没有想过……
接着李破便加重语气道:“你要知道,你们这些人与朕休戚相关,你们犯了错,不止会让我为难,同样也是朕犯了错。
你娶了十几房小妾,传出去也许就是朕好美色,上行下效的缘故,你若起居奢华,人们就会说朕安于享乐,不思进取。
这一点你要记在心里,时刻警醒自己……”
尉迟恭停下脚步,深深躬身道:“至尊放心,尉迟还是那个尉迟,谁敢作妖,末将替至尊去砍下他的头颅便是。”
第1188章激动
甘露殿现在算是皇帝寝宫,它是太极宫的一部分。
唐宫其实多数还维持着隋时的模样,处于长安的北部,占据了长安城大约五分之一到六分之一的地域。
整个宫城大体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就是太极宫群落,是皇帝召开朝会,处理政务,接见外臣的地方。
内廷则是宫妃以及宫人们居住的地方,是正经的皇家禁苑,以皇后寝宫清宁宫为中心,分布着众多的殿宇群落。
后来人熟知的诸如大明宫,长生殿之类的宫殿群都是大唐历代帝王陆续建造,如今都还不见影子。
现在的宫城主体其实还是隋文帝杨坚在开皇年间修建。
杨广在当皇子的时候应该过的比较艰难,对父亲杨坚有所不满,所以登基之后便开始修建洛阳新城,建好之后便迫不及待的迁都于洛阳,不愿在长安多待了。
他那十几年的帝王生涯,留给长安的不足十分之一,他喜欢大工程,却从来没想着修缮一下长安宫室,估计是在心理上把这里当做了父亲的遗产,没兴趣再给父亲的功业添砖加瓦。
李渊进了长安之后倒是对此很上心,他这人比较喜欢享受,即便天下还乱纷纷的,他还是顶住压力,修缮了一下宫城,新建了一些殿宇。
于是李破入主长安后便在自己家里见到了一些烂尾工程,至今仍摆在那里。
李渊经手的最大的几处烂尾工程都不在皇宫之中,比如说骊山脚下的温泉宫,就是李渊修来准备冬天泡温泉的地方。
温泉滑水洗凝脂……就是这么来的,只不过那是败家子李隆基的首尾,华清宫便是在他手中完成。
………………
总的来说,如今的宫城自文皇帝杨坚殁后就没怎么大动过了,李渊做的那些工程也就是三四年的光景,大部分烂尾,他的陵寝也刚刚动工就停了下来。
太极宫的几个重要宫殿群落,基本上还是开皇年间旧时模样。
当然对于尉迟恭这样的土包子都一样,只不过乍一从江南来到洛阳,长安这样的地方,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南北的差异而已。
李破待他到底不同,没有在两仪殿设宴款待,而是来到了甘露殿寝宫,其实就是在明晃晃的告诉其他人,这是朕的心腹之臣。
………………
进了甘露殿内殿,就他们两个人,李破也没再顾及什么君臣之礼,让人面对面摆了两张桌子,君臣相对而坐。
摆手让人传上酒菜间,李破笑道:“没有大排宴宴,简单了些,主要是人一多了,也就没办法好好说话。
你在外领兵多年,朕想听你说说外面的事情,唉,这几年当了皇帝,拌住了脚,哪也去不得了,远不如当初那么自在。
眼中所见,耳中所闻,都有了限制,真真假假的还得自己去分辨……
人们都说井底之蛙,井底之蛙,皇帝就是井底最深处那只蛤蟆,天就是长安城左近那么大一点,外面的声音传进来,嗡嗡作响,也听不太真。
所以说你们这些人呢,就得充当我的眼睛和耳朵,有些事不管大小,只要你觉得有必要跟朕说一声的,就来跟朕说,不要有什么顾忌。
咱们流血流汗,在这十几二十年间打下来的天下,不能让一些宵小给糟蹋了,你明白朕的意思吧?”
这话听着有点可怜,弄的尉迟恭不知怎么回答,他也想象不出皇帝这只蛤蟆是怎么待在井里的。
他只能顺着李破的话风重重点头应诺。
酒菜很快送了上来,尉迟恭腹中早已饥饿,只是在李破面前他不敢放肆,先陪李破饮了几杯,这才抽空用了几口菜。
李破也不相劝,尉迟恭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他的眼中,到现在来说还算满意,不管是之前的张伦等人,还是现在的尉迟恭,对他都有着一种来自心底深处的敬畏,没有什么居功自傲的迹象。
可以说和当年并无二致,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自古以来功臣们闹出来的那些幺蛾子在他们身上并没有表现出来。
吃喝了一阵,李破终于问起了荆襄那边的局面,其他的倒还罢了,他最为关注的其实还是军中将士的思想动向。
尉迟恭都一一作答。
江右各部军伍大致上可以分为三部分。
一部分守在南阳,这两年主要的任务就是剿平逃散的梁军残部和一些地方上的匪人,这两年南阳百姓陆续回迁,加上匪患渐绝,去年秋天的时候大部分就撤军去了洛阳休整。
一部分则由尉迟恭统领驻守在江夏,也是去年出征岭南的主力。
这一支大军近十万人,当年南下的唐军没多少,有两万人,他们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一直留在南边以备不时之需。
其实就是随时准备讨伐不臣的平叛部队,除了大都督李靖和统兵的尉迟恭之外,谁也指使不动他们。
其余的一部分为梁国降军,一部分为陆续招募的新兵。
另外就是江右水军了,那不归尉迟恭统领,由梁国降将文士弘,宁长真等辖制,估计很快就要拆散开来,大部分归于漕运,长江摆渡所用,其中精锐可能会去江都听令。
尉迟恭对其他各部的事情不很上心,也不是他头脑简单,野心不足什么的,而是麾下十万大军就够他操心的了。
这两年他一直在为粮草之事发愁,十万人就这么驻扎在江夏,也没什么仗打,糜耗粮草太多,他怕皇帝找他麻烦,却又不愿自请削减大军规模,弄的很是纠结。
……………………
皇帝到底想听什么尉迟恭有点拿不准,而且皇帝领兵多年,军中那些事情是真是假听两耳朵也就知道了。
就像他的那些部下,哪个敢刻意欺瞒于他?
所以尉迟恭也不做他想,将这些年听到的见到的都说了说,也没什么重点。
李破听的很仔细,时不时的问上一句,这一谈就是许久。
半个多时辰下来,他对江右驻军的情势了解便清晰了很多。
那边的各部守军在灭掉萧铣之后经历了一次膨胀期,当初南下灭梁的精锐被张伦带走了不少,剩下的一些被尉迟恭紧紧握在了手中,除了分出一些到南阳外,其余都在江夏。
之后和梁国降军合流,两三年下来已经完成了初步的整编,像尉迟恭这一部就膨胀到了十余万众。
这在长远看来不会维持太久,尉迟恭就总在为大军的粮草犯愁,只是在近几年却是有好处的。
有大军在一旁威慑,地方上就会安定的快上一些,也有助于李靖等人施行诸般举措。
但这也只是平定诸侯之后的权宜之计,即便以现在的局面而论,在江夏驻有十余万大军也已显得有些多余。
按照尉迟恭的说法,南下的唐军思乡之情渐盛,他娶那几房小妾其实也并非出于本意,还是做给底下人看的,就是想鼓励北军士卒在当地结亲生子,稍解思乡之念。
另外梁国的降军们也还算安稳,并没有人嚷嚷着怀念旧主什么的,经过这几年讨伐岭南蛮寨的战事,军心也渐渐凝聚了起来。
实际上最为重要的一点还是唐军的军律已经十分完善,从征募新兵到军阵操练,以及平日操守等等,可谓是面面俱到。
从晋地走出的军官士卒们,将这些都刻入到了骨子里面,到了江南之后很快便影响到了梁国降军。
尉迟恭就自信满满的跟李破说,“至尊以军伍起家,当初教给咱们的那些东西好用的很,旁的末将不敢跟至尊说,只经末将这一番操练下来,一旦遇有战事,江夏大军绝无怯战之忧,不管遇到多强的敌手,也能挫而败之。
末将率军征岭南时试了试,将士们可谓是各个争先,人人敢战,扫平蛮寨数百,捉获酋首千余,大军伤亡甚微……”
说到这里,尉迟恭算是打开了话匣子,跟李破说起来去年率军入岭南的战事,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当地的风土人情。
说的正热闹的时候,皇后李碧到了,还给他们带来了宫中自酿的一点黎红酒,让尉迟恭受宠若惊之余,连连拜谢。
李碧在他们这些旧人眼中,那可不单单是一朝国母,还是一位英明的领兵将军,能够治政一地的官员。
而且这一下皇帝皇后一道为他接风洗尘,算是给足了他这个柱国大将军的面子。
当然了,这待遇确实也没谁了。
官位再显,能够得到如此优待的人也不见几个,尉迟恭占的其实还是云内旧人的便宜,毕竟这两位结亲的时候,尉迟恭给把的门嘛。
李破看了妻子几眼,心说我这里跟人说话正渐入佳境,你来凑什么热闹,没看把人吓的都不敢多说什么了吗?
李碧回他一眼,意思是说我若不来,哪能显得出柱国大将军归朝之荣?就你这么私下见一见可不成,没的让人觉得受了慢待。
夫妻两个眉来眼去,凭借着多年的默契,不用说话对方的意思就都能明了。
李碧举杯劝饮,一杯下来,眼瞅着尉迟恭便激动的大胡子都抖了起来,效果确实杠杠的……
第1189章返回
其实柱国大将军尉迟恭回朝,朝中准备的很充分。
既保持了一定的低调,又在一定程度上对外间将领起到了安抚作用,实际上已经清晰的表明一个态度。
告诉所有人,朝廷没有找寻有功将士把柄,并以此为由,削夺将领兵权,对将领在军中的威望进行打击等等。
不过在另一个角度来看,尉迟恭此次回京也确实暂时无法出京领兵了,而且为了给以补偿,还走起了回头路,让尉迟恭兼任了兵部侍郎之职,即便只是挂职,却也与李破的治政理念有所相悖。
这么多年,他都尽量的把文武分开,让武人不要去关心政治,文人呢,不要动不动就想着去领兵作战。
可现在有功将领回朝,必要要拿出一些官职来犒赏他们。
这除了官职滥发的问题,另外就是有了些功高不赏的迹象……
………………
四月初,鸿胪寺卿高表仁,鸿胪寺丞崔敦礼等人从突厥返京,并马不停蹄的入宫见驾。
他们带回了一些李破亟需知晓的关于突厥王庭的消息。
高表仁等人是去年秋天从长安启程北去,冬初时到的突厥王庭。
也就是说大唐使者一行在突厥待了整整一个冬天,到了春初天气稍暖时返程,小半年的时间,让他们对突厥的统治核心有了一个非常清晰的认知。
突厥和之前的匈奴,柔然,以及后来的那些塞上帝国其实都不太一样,虽然看上去还是有着部落联盟的影子,实际上却建立了非常完整的统治架构。
以突厥可汗为核心,哥利达官,大逻便等辅佐朝政,苏尼阙掌兵,将军们被称为设,在各处领有兵权,一些吐屯统领各处部落,就像是中原的太守,是地方长官。
军政之上都仿照中原王朝做出了一定的改革,算不上有多行之有效,可确实装点了突厥的模样,让它看上去人模狗样了起来。
突厥王庭所在,是阿史那子孙聚集的地方,同样也是突厥权贵进行权力斗争的主战场,一个非常明确的权力核心。
高表仁一行人作为大唐使者去到了哪里,得到了突厥可汗阿史那杨环的热情接见,用高表仁的话说,突厥人表现的很周到,甚至看上去有些过于守礼了,让高表仁和崔敦礼都有些意外的感觉。
后来他们就知道,突厥可汗重用了一些以赵德言为首的南人,他们正在突厥大力推行一些律法和礼仪。
看上去是要改变些什么,效果说不上来,可高表仁等却在突厥权贵口中听到了不少抱怨的声音。
草原部族,想要学习中原王朝以礼仪和律法来约束人们的言行……
李破想象了一下,不由得笑了起来,这和他现在做的事情差不多嘛,只是突厥人……你让他们守礼懂法?不得不说这个想法很有趣,必须给那个姓赵的点个赞。
在高表仁几个的描述当中,突厥王庭还算平静。
他们和突厥的贵族们交往了一阵,没什么人在他们面前大放厥词,说突厥可汗如何如何,将军们又是怎样怎样。
更为重要的一点是,突厥贵族们对南边的局势不很感兴趣,这也许是始毕可汗两次南征的后遗症所致。
南边的中原王朝不再那么强大,对于突厥没了什么威胁,突厥王庭的贵族们也大致上换了一茬,不再像老人们一样对前隋的强盛那么记忆犹新,他们更多的开始关注起了小可汗的动向。
那与他们的权势息息相关。
听在李破耳朵里感觉有点怪异,内卷了吗这是?
突厥贵族们最感兴趣的话题是如何跟大唐通商,而非是用刀枪决个高下,所以说他们对突厥可汗和大唐皇帝的会盟之举多数都抱有期望。
这样一个局面和李破之前所想差距非常的大,这就是使者的作用了。
大唐的君臣们将突厥当做了一个对手,便如之前封德彝所言,会盟只是权宜之计,那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法。
大唐朝中从上到下,不管是赞同会盟的,还是反对的,对突厥的定位都是如此,甚至可以说大唐和突厥在将来必有一战是朝臣们的共识。
可突厥人竟然懈怠到了这种地步,真的想要跟大唐和平共处?什么时候狼改吃草了呢?连李破都觉得他们应该羞耻一下,这才多少年的光景,突厥人便已经失去了进取之心吗?
这种深层次的问题,高表仁自然不可能给出肯定的回答。
他们在突厥王庭和突厥贵族们商量了会盟诸事,之后还要跟阿史那牡丹等进行磋商。
会盟属于突厥人的盛事,不下于祭祀他们的神灵和祖先,仿照大唐来说,就是比较另类的一次大型朝会。
每隔上一段时间,突厥可汗都会召集小可汗以及部落首领们会盟一次,大家欢聚一堂,先向可汗献上各种供奉。
然后吃喝玩乐之余,商讨突厥的未来。
两国会盟估计也不脱这个范畴,实际上还是杨坚父子开创了先河,前朝的人们没那么大胆,多数都是使者往来,一旦出现什么可汗跑到长安来相见,那便有了明确的投效之意。
………………
不管怎么说,会盟的基础已经越来越是牢固。
高表仁等人还带来了来自突厥可汗的殷切问候,以及阿史那杨环的一封亲笔书信,基本上可以看做是国书了。
李破之后翻了翻,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
他和阿史那杨环的关系还是比较复杂的,既为娘婿,好像还可以称之为姑侄,他娘的,近亲啊……这个他以前是万万没有想到过的。
而以前李破在晋地的时候,他们还是很好的合作伙伴。
阿史那杨环能够登上突厥汗位,李破可以说是功不可没。
当然之后阿史那杨环也并非没有回报,自阿史那杨环登位以来,晋地北方边境再无大的战事发生,让李破可以专心南向。
之外阿史那杨环绝李渊之好,又送萧皇后到晋阳,都是比较友好的举动。
所谓投桃报李,李破派宇文歆屡次去突厥示好,甚至参加了两次突厥盟会,还派了人跟突厥人一道去榆林杀了郭子和。
你来我往的还真有点配合默契的意思,只不过随着义成公主成了突厥可汗,两边的交往便一直不很对等,不然的话阿史那杨环也不会拖着他和阿史那天香的婚事一直不给个确切的回信。
但不管之前如何,现在李破已为大唐天子,可以和突厥可汗平起平坐了。
而且即便是亲戚,之前交往还不错,也只能说两国具备了会盟的基础,对于两国相交来说,这都不是决定性因素。
在李破看来,最终决定会盟成果的还是两国的国力问题。
今年冬天之前,去到长城边上跟阿史那杨环相见,无疑是决定之后几年两国交往走向的大事。
至此看来两边都表达出了清晰的结好的愿望,这应该也就决定了会盟的基调。
时间有点紧张,高表仁,崔敦礼等人回来的正好,他们已经算是对突厥有了一定程度上的了解,再和阿史那牡丹商谈的时候,应该能够妥当的进行应付。
跟高表仁,崔敦礼谈论了不少话题,李破最终还是问了一句,“你们与突厥可汗相见,那人看着怎么样……性情如何?”
高表仁和崔敦礼对望了一眼,由高表仁答道:“雍容华贵,言谈得当,胸怀城府,不愧是一国之君。”
问的比较笼统,答的也相当官方,李破不满意的皱了皱眉头道:“一个女人据有突厥汗位,自然不会简单,其他的呢?
比如说饮食起居,可还是前隋模样?身边喜欢用什么样的人?你们去到那里足有数月之久,这些还用朕来提点不成?”
李破有点后悔,当时派出使者时有点仓促,没有让军情司的人跟着。
高表仁和崔敦礼都是正经的世族子弟,不太能做出探头探脑的事情,一切都在按照大国交往的方式在进行。
可也没办法责怪他们,能够走上这一趟对于他们来说已是极为难得,此行收获也是不少,无法要求太多。
像张骞那样的妖孽,几千年也就出那么一个,倒是像苏武那样被弄去放羊的有不少,更多的则是说话不中听掉了脑袋的,在路上被人杀了的,遇到自然灾害或者病死了的,等等等等。
这年月出使外邦可不是什么好差事,而且好的使者简直是万中无一。
他们肩负了很多的使命,愚蠢的家伙只会到对方的君王面前表现上国风范,只有那些聪明而又有胆略的人才能担负起使者的职责。
见皇帝开始较真,高表仁和崔敦礼都表示出了自己的惭愧,他们并没有和突厥可汗见上几次,也远谈不上相谈甚欢。
他们想要结交一些突厥贵族,可突厥人见钱眼开,他们出使的比较匆忙,没有带上许多贵重的礼物,很多突厥贵族就不愿意和他们见面交往。
换句话说,他们无法深入到突厥可汗的生活当中,对阿史那杨环的了解也就止于表面……
李破这里倒是谈不上有多失望,就是有点不满意,前隋的义成公主,突厥的一代女主,多稀罕的生物,你们不仔细观察一番,真真是白走了这一趟。
第1190章祭典
“这么说来,突厥可汗也是想尽快相见,你们知道她为何如此急迫吗?”
李破问出了一个最为重要的问题。
会盟之事是阿史那牡丹前年提出的建议,那会诸侯未定,两边都对此没怎么当真。
突厥估计是将此当做了一个附加条件,有施压之意,大概是想在大唐平定诸侯的过程中争取一定的主动。
而且提出的其他条件也很过分,几乎没有几个是李破能够答应下来的,像是向突厥称臣,送一个子嗣去突厥王庭等等。
再加上突厥西方汗阿史那求罗带着人马沿着榆林,朔方,灵州一线转了一圈。
李破从中感受到了浓重的敌意,所以他一边表达了拒绝之意,一边在北边布下重兵,准备迎接突厥人的进攻。
可到了去年,阿史那牡丹重又来到长安之后,态度已是大变。
这里面固然有亲情的因素掺杂其中,可肯定不是主因,他觉得突厥国内一定发生了些什么。
他这会就有些后悔,当年不该建议阿史那杨环将汗帐北迁……突厥王庭如果留在大利城,威胁确实会大一些,可就近之下,却可以很轻易的探得突厥动静。
现在离得太远,看不见摸不着的,发生什么全都靠猜,弄的人很是头疼。
高表仁不出意料的摇了摇头,“说来惭愧,臣等在王庭多方打探,所得却是不多,只是听人说,西方汗阿史那求罗失宠,现在王庭之中为东方汗阿史那多闻说话的人很多。
阿史那多闻近两年送到王庭的礼物越来越多,贵族们说起他来,大多都是赞赏之言,这要是在长安,臣等一定会劝至尊尽早削藩,以免养虎为患。
突厥可汗结好于大唐,是不是就是因为……”
李破点了点头,也许吧?
“突厥汗位承继之事,是怎么个规矩?”
崔敦礼道:“回至尊,一般来说和我并无不同,可汗崩殁之前总会有属意之人选作为指定继承汗位之人。
或为兄弟,或为子侄,皆是近亲相承,不需贵戚推举。
但突厥中人率性而为者多,狼子野心者众,若继承汗位之人不能使众人服膺,暴乱立起,突厥这些年因汗位之争流下了无数的鲜血,东西两个可汗争权夺利,已成突厥之痼疾。
可汗想要指定继承之人,如果不从他们两人中选择,极易引发叛乱。”
李破接着便问,“阿史那杨环看上去身体可还康健?她岁数应该不大吧?嗯,草原风沙狂野,壮年而终者比比皆是,阿史那杨环……不会是……”
高表仁两人都面容严肃的摇头,“可汗看上去并无病态……”
李破也觉得这个猜测不很靠谱,而且有诅咒对方的嫌疑,对于一个君王而言,失于轻浮,遂岔开话题道:“好了,不管怎么说,此行于大唐来说,有益无害。
你们都辛苦了,来回数千里,山高水远,朔风凛冽,在朕看来,我大唐的臣下就应该多出去走走,开阔眼界,要知道世上不止有大唐,突厥,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族类。
他们在想什么?在做什么?即便想的不如我大唐的臣子们多,做的不如咱们好,但存在即为道理……
也只有晓得了这些,才能定出符合我大唐意愿,又能为对方所接受的诸般举措,你们鸿胪寺要明白这些道理。
不能觉得人家穿的不好,住的地方太差,待客不如大唐之人有礼有节,便起轻视之心,那么久而久之,必然故步自封,失了先贤创立鸿胪寺的本意。”
高表仁和崔敦礼两人连连点头,这话说的大气,眼界胸怀都非常人可比,正应出自帝王之口。
“至尊之言高瞻远瞩,振聋发聩,臣等定会铭记于心,不敢或忘。”
……………………
四月间的长安正处于暮春时节,草木渐盛,欣欣向荣。
从三月末到四月间,是北方大部分地区的春耕季节,今年和往年还有不同,中间夹杂着田土的重新划分。
依照新制定的田亩制度,朝中各部衙都要抽出人手来帮助司农寺以及户部,尽量在今年完成这项非常艰巨的任务。
战争正在逐渐远离人们的生活,重新恢复生产便理所当然的成为了重中之重。
一些必要的活动也在逐步恢复当中,比如说春祭。
今年的春祭是皇帝登基之后举行的第一场祭祀活动,意义非同凡响。
除了向上天祷告,祈求今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意思之外,也还有着祭告天地祖宗,天下重新恢复一统的意义在其中。
不管李破愿不愿意,朝臣们对此都非常重视,自他点头之后,便全力以赴的准备了起来。
四月初八,吉日。
李破率文武百官出长安南郊,举行祭天大典。
程序很繁琐,太常寺那边又给李破弄了一套笨重的礼服,光鲜无比的走上了祭坛。
其间盛况那就不用提了,李破登基的时候与之根本无法相比。
大典开始之前,因为不禁围观的缘故,长安百姓几乎倾城而动,长安城南的三个城门从早间开始,便被出城的百姓堵的水泄不通。
长安驻军,无论是千牛备身府,还是左右屯卫都在倾尽全力维持秩序,一直到皇帝驾辇出城,局面才舒缓下来。
皇帝一行所到之处,长安百姓夹道而迎,万岁之声此起彼伏。
不管其他地方的百姓如何,反正长安的人们过了几年安稳日子,对给予他们安定生活的皇帝是衷心的感激。
加上外间捷报频传,到了长安的几乎都是各种各样的好消息,今年年初又成功举办了一场元夕灯会,让长安百姓感受到了久违的快乐,可谓是民心已附。
其实从去年开始,长安的街头巷尾间,对皇帝或者是朝臣的评价便已日趋正面,不再有人讨论皇帝的出身,也不再有人拿李渊出来作为对比,更不会有人再谈论哪哪又起了乱子,出去行走要当心。
长安的治安也一日好似一日,不论是关西贵族还是晋地人家都在梳理羽毛,当街横行的纨绔子弟日渐稀少,不是被长安令衙的人捉了去,便是被亲族关在家中教导。
普通百姓的日子眼瞅着便好过了起来,对于大唐这个新生政权的认同感便也一日胜似一日。
什么是气运,民心就是气运。
承平盛世的到来可不是官员们想怎样便怎样,还是得看民心。
百姓吃不饱穿不暖,整日里还要提心吊胆,那政权的根基就会动摇,反之,百姓们的日子过的舒坦一些,那么皇帝和贵族们坐在他们的位子上便也会稳如泰山。
道理其实就是这么个道理,可惜自古以来,能真正明白又能做到的人却真的没几个……
而李破正坚定的走在正确的道路之上,长安百姓的反应就是明证。
大典的盛况也在另一个角度印证了这一点。
……………………
当李破衣华服,戴高冕,缓步登上祭坛的时候,看着远处密密麻麻,几乎排到十数里之外,却无一点声音的人群,那种感觉几乎无法用言语来进行描述。
他不由又想起了当年在涿郡时,杨广立于高台之上,百万大军环聚于下的景象,也许那时的杨广和他现在所思所想应该有着某种共同之处。
因为巨大的成就感正在他胸中沸腾,翻滚,几欲使人仰天长啸。
天子和神明其实也只一线之隔……
……………………
献上祭礼,宣读祭文,这些都没留给帝王什么自由发挥的余地,一切的流程都严格按照祭天大典的规范,这些早已写入到了唐典之中,连服饰和礼仪都做出了明确的规定。
不过必须得说一点,当世的祭礼相比后来还是要简略许多,而且因为大唐立国未久的缘故,祭祀天地有着浓重的宣示国威,承继太平的意味。
没有专门设下祭祀所用的城郭,不禁百姓围观,盛况空前不假,却有着极大的安全隐患,皇帝和朝臣们就这么毫无遮拦的暴露在外,很可能会为刺客所乘。
而且很容易发生拥堵踩踏事件……
但总的来说,这些都还可以算在承受范围之内,长安的治安并没有那么糟糕,李破出行也有很多次了,没有遇到过什么危险。
鼓乐之声响起,意味着祭天大典走向尾声。
李破在祭坛之前停留了一阵,直到太常寺卿宇文儒童拉着长音好像唱曲一般道:“礼成……”
李破便在祭坛面前望南而拜,这是送神的环节。
按照他的习惯,这会他就在心里叨叨咕咕,昊天上帝来去匆忙,实在有些招待不周,不过自从咱当了皇帝就没再拜过谁,今日给你磕了头,你可悠着点。
要是咱今年过的不顺当,那你的香火可就要减一减了。
随着皇帝拜伏于地,文武官员以及围观的百姓纷纷叩拜,口中喃喃自语,估计是借着皇帝的光都在办自己的私事,场中一片嗡嗡嗡的声音。
如果真有神明的话,这一瞬间许也得晕上一晕,感叹一下凡人的贪婪,他们的香火不是那么好受的。
第1191章再来
这一次祭天大典,很有几个外邦观礼之人。
这比当年李破称王的时候要风光的多了。
突厥王庭来使正在长安,西突厥来人也在,除了统叶护可汗的正使之外,还有西突厥叛将阿史那泥孰。
他们都杂在人群当中亲眼见证了这场盛事,对于大唐好像有了另外一番认识。
这里面尤以阿史那牡丹为甚,她少年时曾随父亲在长安,洛阳居停,对中原的风俗典故都极为熟悉。
文皇帝杨坚在时,春秋两祭她都曾参与过,文皇帝夫妇率大隋文武祭祀天地,也别有一番盛况。
但那两位一生力求节俭,祭祀的时候很低调,局面甚至不如秋狩,阵仗肯定不如此时之盛。
倒是杨广喜欢大场面,只是那时阿史那牡丹已经回到了突厥,没有怎么见识过杨广的排场。
不过当年杨广北巡的时候,阿史那牡丹随义成公主,与启民可汗一道在榆林拜见了杨广,那会榆林牧场上全都是隋人和突厥人的帐篷。
可谓是大军云集,两国贵族更是欢聚一堂,好像一家人一样。
到了晚间,一堆堆的篝火在草原上被点燃,好像能把整个天地照亮,人们围着篝火载歌载舞,那场面估计千年都不得一见。
如今……那些让两族之人耳熟能详的名字都早已黯淡了下去,新的英雄登上了高台,身上依旧流淌着高贵的血脉,姓氏却又……
天神啊,你到底想要什么呢?南边的人已经有了新的主人,他的臣下在他面前像温顺的羊羔,百姓则敬畏他有如神灵。
突厥人……的未来又在何方?王庭中最不缺少的便是不怀好意的目光,可汗在汗位上端坐十几年,约束贵族,善待牧人,却有几个人称颂她的好处?
突厥人和眼前这些人到底是不一样的,突厥人需要的是一个满手血腥,让所有人敬仰,畏惧的英雄,能为天神掌管武器的人。
可汗是那样的睿智,却无法像突厥人想象中那样,骑着战马去砍下敌人的头颅。
天神之鞭,瞧瞧突厥人给自己的敌人起的名字,更像是一个英雄,而非是手上沾满突厥人鲜血的强敌。
和这样一个人会盟,会有什么样一个结果呢?
鼓乐渐歇,钟声响起,祭礼完成了。
李破在万众瞩目之间漫步走下高台,上到御辇之中,在文武簇拥之下回去了长安城。
观礼的贵族和百姓又等了等,这才陆续散去,对于他们来说,这一场祭典足可以谈论数月。
贵族们看到的是皇帝,皇后,宫人以及百官华美的服饰,庄重而又典雅的礼节,这应该可以引领长安时尚很长一段时间。
百姓则在谈论着此次祭典场面有多么的弘大,皇帝有多么的英武不群,百官又是多么的庄重。
今年皇帝祭祀了天地,应该是个好年景,不用再担心长安的粮仓空空如也,基本的生活应该有所保障。
如果这年月有股票之类的东西,在祭天大典之后估计一定会有一波疯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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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石山顶依旧白雪皑皑,山下却已春暖花开。
一行百余人从积石山谷道中行出,吐蕃人的装束是那么的显眼。
出了谷道,领头的几个下了马聚在一起,向积石山峰顶的方向五体投地的拜了又拜,并献上猎物,他们在敬谢山神让他们能平安的渡过这次旅程。
吐蕃人派出了第二波使者。
为首的是一位悉南纰波,也就是赞普的侍从官,级别不低了,相当于中原皇帝身边的散骑常侍,而且这个职位都是由吐蕃人中最为博学的人来担任,平时一般还要兼任赞普和他的儿子们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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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摩哈赤在侍从的搀扶下站起身,疲惫挂满了他的脸庞。
他不年轻了,四十岁出头的年纪,在吐蕃人中间已经算是高寿之人,即便是吐蕃人中的贵族,也无法避免高原上的风雪吹袭。
他是个典型的吐蕃贵族,皮肤黝黑粗糙,毛发浓重,年轻的时候很强壮,现在虽然老了,架子却还在。
头上戴着平顶皮帽,后面插着几根羽毛,身上穿的花花绿绿的看上去很是靓丽,身体一动,身上的零碎装饰便叮当作响。
就是长途跋涉而来,身上弄的灰扑扑的都是尘土。
他好像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站在齐勒布曾经驻足的山坡上,打量着前方,许久才嘶哑的笑了起来。
“看来平地人以为我们不敢来了,这样一个地方竟然没有人把守……”
周围的人也笑了起来,纷纷说着没有吐蕃勇士不敢去到的地方,这里已经撒下了吐蕃勇士的鲜血,吐蕃人是不会忘记这里的。
松摩哈赤翻身上马,表面看上去很轻松,实际上这趟旅途已经要了他的半条命,而且这次出使低地可不是为了和低地人打仗的。
吐蕃国中的情形并不好,去年的失败在逻些城激起了轩然大波。
齐勒布是苏毗人,由吐蕃国王朗日轮赞一手提拔的将领,他的死不但葬送了一万多的吐蕃勇士,而且让那些本就对朗日轮赞不满的人找到了攻击国王的借口。
本来是国王住所中最为坚固的基石的悉勃野部正在沸腾,松摩哈赤离开逻些城的时候,听说很多人正在密谋叛乱,形势非常的不妙。
加上苏毗人一直居于北方,不愿跟曾经的敌人们坐在一起,齐勒布在时,他们还算平静,可当齐勒布死了,消息传回苏毗的时候,苏毗人的咒骂声即便是在逻些城也听的清清楚楚。
松摩哈赤路过苏毗的时候,跟苏毗贵族们饮酒,席间充斥着满是敌意的目光,当时他就听到了一些风声,苏毗人可能正在寻找圣女,想要重新推举出他们的女王。
这对于新生的吐蕃政权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说明苏毗人想要重新立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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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蕃的混乱不一而足,如果让中原人听到其实就很好理解。
朗日轮赞统一了吐蕃各部,至今也就过去十几二十年,远不能得到吐蕃各部的认同,曾经流下的鲜血还未干涸,怀念独立自主的生活的人们比比皆是。
为了稳固自己的统治,朗日轮赞做了很多事情。
比如说统一吐蕃各部的宗教,给神明划出等级,确立主神和从神,抹除那些乱七八糟的小神等等。
再有就是让各部贵族到逻些城任职,给予他们权力,并极力宣扬大家都是岩女的后代,身上流淌着相同的血脉,是上天注定的兄弟。
之外就是制定官制,统一文字等等。
然后便起兵向北征服高地,为吐蕃带来新鲜的血液之余,也能给贵族们带来战利品。
做了太多太多,可效果嘛,现在大家都看到了,从中获利的人不一定满意,因为旧有的贵族总将新来的人当做外人,什么事都要分一下里外,时常欺负他们。
而曾经满意的人也有了怨言,认为赞普对那些本应该成为奴隶的人太好,反而是他们这些曾经帮助过赞普的人没有得到让人满意的赏赐。
如果换在中原,前秦其实就是很好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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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蕃国中复杂的政治斗争一直在激化,没有任何缓和的迹象,英明的赞普垂垂老矣,左右摇摆之间,再也无法掌握其中的平衡。
内乱是早晚都要发生的事情,就看会在何时何地发生而已。
在高地上的吐蕃大军是一支重要的军事力量,逻些城的政治纷争已经蔓延到了这里,年轻的囊聂玛本成为了各方争取的对象。
而囊聂本人出身悉勃野部,没有了齐勒布的制衡之后,他的倾向已经十分明显……
松摩哈赤来到高地,在跟囊聂谈论了一个冬天之后,囊聂的态度让他非常失望,一个想要成为悉勃野部另一位英雄的人,而不是国王的臣下。
就像飞在头顶的秃鹫,随时准备落下来参与对食物的争夺,现在他还在天空盘旋,因为国王正在看着他。
也正因为如此,才有了松摩哈赤的低地之行。
他是朗日轮赞的使者,没能够劝说领兵在外的将军回到逻些城,帮助国王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们,那么刚刚战胜齐勒布的低地人会不会愿意做些什么呢?
强大的敌人有时候会转变成你最为强而有力的盟友,这在吐蕃的统一战争当中有所表现,即便不能提供帮助,也应该能把囊聂那只秃鹫牵制在高地上。
一路上,松摩哈赤都在思索着能用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达成这个目的,吐蕃人习惯用商人的角度来思考问题,他们喜欢交易,在吐蕃贵族的思维当中,掠夺只是交易的一种很独特的表现方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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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他们继续前行,远方已有数十骑疾驰而来。
积石山谷道中总会时不时冒出一些奇怪的生物,唐军不可能对此放任不管,尤其是在经历了和吐蕃人的战争之后,唐军对此更为警惕。
刚才还说笑着的吐蕃人立即变得紧张了起来,低地人的强大渐渐在吐蕃人中间传开,按照他们的风俗,过上几年若还没有改观的话,很可能会向神话传说的方向转变。
第1192章乞和
数十个唐军士卒在一个营尉的率领之下停在远处,冷冷的打量着对面的吐蕃人。
一个懂得汉话的吐谷浑向导在主人示意之下过来说话,营尉稍微听了听就乐了,吐蕃人又派使者过来了,真是贼心不死。
吐蕃人在凉州可谓是恶名远播,他们大肆屠城的举动带给了西北各族恐惧和伤痛的同时,仇恨就此诞生。
如果白喻娑还在的话,在名声上倒是可以和吐蕃人较量一下。
“全部放下武器,跟我们回积石镇。”营尉不客气的提出要求。
冬天里吐蕃人过来,积石镇守军没有半点待客的自觉,能平安到达姑臧的吐蕃人也就四五个,如今正好闲的无聊,吐蕃人就又来了,让前来查探的唐军上下稍稍兴奋了起来。
吐蕃大军来的时候,没把人当人看待,唐军来到这里,吐蕃人也就不是人了,秋天里接到军令的唐军各部,都在搜剿吐蕃溃逃兵卒,捉住了二话不说就砍下脑袋送到军中去领军功。
西北各族村寨也都行动了起来,痛打落水狗,在这件事上,向来不很同心的西北各族算是找到了点共同话题。
也正因为有了吐蕃这个外敌,西北的叛乱变得少了起来,唐军的勇猛彪悍顺便也展现在西北各族面前。
在这样一个局面之下,加上一些怀柔的手段,比如说给无法过冬的羌人各部送去点粮食什么的,效果就是要比平日好上许多。
冬天里,唐军又征召了一些羌人和吐谷浑人入伍,在姑臧和枹罕设下了两个折冲府,西北的局面便渐渐稳定了下来。
自古以来向来是河西安定,关西便稳如泰山,这也是历朝历代都要大力经营河西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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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蕃人肯定不情愿……
其中几个没了耳朵的家伙在队伍中左顾右盼,他们是去年冬天时跟着阿鲁逃回高地的人,这次作为“熟悉”低地风土人情的人又随着悉南纰波回来了。
他们对唐军自然是恨之入骨,可经历过去年的那场战争之后,当他们再次看到唐军士卒的身影,恐惧便不由自主的在心中蔓延开来。
他们不自觉的夹紧了马腹,准备一个不对就逃回谷道中去,放下武器……一个小小的要求,悉南纰波应该不会做出反抗吧?
松摩哈赤做出了榜样,他抽出腰间的匕首扔在了马下,用力的挥了挥手,于是感觉受到了羞辱的吐蕃人,愤怒的把刀箭和匕首,套索之类的零碎扔下。
唐军则抽出钢刀围了上去,吐蕃人在他们眼中已不稀奇,不管你是使者还是什么悉南纰波,到了凉州地界都是一般待遇。
“下马,下马,跪地者不杀。”
唐军士卒粗鲁的吆喝声中,俨然便将吐蕃使者们当做了战俘来对待。
吐蕃人听不懂,几个向导紧着翻译。
没那么费劲,几个唐军策马上来便将几个吐蕃人踢翻下马,拿着刀子比比划划,那姿态任谁见了都不会理解错误。
吐蕃人野性未除,立即便有人奋起反抗。
唐军二话不说,挥刀便斩,惨叫声中几个吐蕃人立马溅血倒地,如果不是松摩哈赤怒吼着让人都下马,不然的话估计又是一场血案。
见吐蕃人都老实的跪坐在地上,唐军将士意犹未尽的看着他们,觉着死了的吐蕃人比活着的可爱多了。
一个招呼下来,松摩哈赤充分的意识到了低地人的凶狠和野蛮。
不过他并不认为自己会死在这里,他是代表着尊贵的吐蕃国王来这里跟低地人说话的,不是其他的什么人。
有两个没了耳朵的家伙纵马就跑,弓弦响动声中,两个胆小鬼当即被射了下来。
松摩哈赤在心里咒骂了几句,一路上他都在想怎么跟低地人说话,却没有叮嘱从人们听话,刚刚见面就闹出了笑话,显然用鲜血和生命来诠释的笑话并不那么好笑。
松摩哈赤抽空打量着这些凶悍的低地人,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就像荒原上的野兽,这在吐蕃人当中并不少见。
很多吐蕃勇士也是这个样子,他们都是神明的宠儿,是可以为吐蕃,或者是各自的部落贡献力量的人。
只不过低地人的穿着以及他们携带的武器……就像在高地上听说的那样精美,统一的服饰和军事配备,吐蕃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这一点。
他们一个个穿戴的更像是吐蕃人中的将军,松摩哈赤默默的想着。
而且低地人和吐蕃人长相上也有着极大的差异,同样都很强壮健硕,可在身高上吐蕃人却无法与之相比,皮肤也要白皙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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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军营尉在向导的指引下来到松摩哈赤面前,归刀入鞘,稍稍问了几句,在大致上弄明白他们和去年冬天来到这里的吐蕃人好像不太一样。
那些人只不过是吐蕃的一个将军派来的,现在这些人则是吐蕃国主的侍从,顿时重视了起来。
但他还是率领着部下像赶羊一样把吐蕃人赶去了积石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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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蕃来使的消息传到长安已经是四月中,范文进和张伦不敢自专,打算送吐蕃使者一行到长安,由朝廷来处置。
在姑臧城,范文进等人询问了吐蕃人的来意,吐蕃人的回答让他们很迷惑。
吐蕃人想跟大唐结盟,这倒不算奇怪,一仗下来跪地乞饶的人多的是,吐蕃人的八万大军覆没于凉州,想来他们也没几个八万人,估计是被打怕了。
只是和去年冬天来的那些人说法是大不相同,都是乞和不假,却完全是两码事。
之前那些人还想收敛吐蕃人的遗骸,口气也还比较强硬,可他们只是一个吐蕃将军派来的使者,不用太过在意。
甚至于范文进和张伦等还觉得一个吐蕃边将私通外邦,是不是可以就此利用一下?
现在松摩哈赤一行到来,求和的条件简直是大变样。
来使表达的大致意思竟然是可以将高地的控制权交给大唐,由此换取跟大唐通商交往的机会。
范文进和张伦等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吐蕃人竟然毫无征兆的跪下了,而且跪的很彻底,割地求和啊这是,就差把称臣挂在嘴上了……
第1193章通商
范文进的奏报李破只是看了看便放在了一边。
吐蕃来人他要见一见,割地求和?什么时候高地成他娘的吐蕃人的疆土了?用高地作为筹码来跟大唐谈条件,想的还真美。
通商往来……
这个倒是正常,现在好像几乎所有人都很愿意跟大唐通商。
中原王朝在这个上面有着天然优势,中原物产丰饶,无论是文明进程,还是各种工艺,都处于当今世界绝对领先的地位。
邻居们喊打喊杀的,为的其实就是想要从你这里沾点光,来硬的不成了,那就进行通商,李破非常理解他们的想法。
但话说回来了,任何通商行为都要有所回报,些许的货物只是回报当中的附属品,其他可以琢磨的地方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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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看来当初选定这个对手的时候有些欠考虑了。
他还以为至少要打上几仗才能让吐蕃人意识到找错了对手,顺便把这个崛起在高原的国度扼杀于摇篮之中。
可吐蕃人一仗就被打蒙了,阵前的将军派人来求和,接着来的就是吐蕃国王的侍从……吐蕃人有点奇怪啊……
崛起于高原之上的野人,文明程度极其落后,一般来说越是落后的部族越是好战,吐蕃人之前的行为也印证了这一点。
可他们突然变得温顺了起来,那就一定是吐蕃国内出现了问题,就像突厥一样,越是急着会盟,越让人觉得不对劲。
难道还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大唐才刚立国,按照大国崛起的规律,必然要经过一连串的开国战争,才能站稳脚跟,进入到盛世之中。
开国战争可不止包括平定国内诸侯的战事,而且还包括对外战争。
比如说前秦,平定六国之后,始皇帝派蒙恬等率军逐匈奴上千里。
强汉也不差,在击败项羽之后建立了大一统的汉王朝,之后跟匈奴纠缠数十载,最终把匈奴打的奄奄一息,残部狼狈西逃。
东边则吞并朝鲜,将辽东以及朝鲜半岛纳入到了中原的势力范围之内。
前隋就更不用说了,在开国之初便和突厥大打出手,最终逼得突厥四分五裂,当时突厥有大大小小的汗王十数个……
然而大唐开国就比较诡异,东西突厥遣使结好。
和吐蕃倒是打了一仗,吐蕃人的反应有点出乎人的意料之外,竟然就这么服软了?向为西北大患的吐谷浑人也已成为了过去,怎么看西北的局势都是一片大好。
要是高句丽再派了人来……他娘的大唐周边好像也就没什么让人烦恼的强敌了?这对于大唐来说算是一件好事吗?
李破在太极殿中又溜达了起来。
经过了多年的战乱,大唐需要休养生息,可话说回来了,崛起于隋末乱世的唐军将士需要一个对手。
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别说将士们不会同意,他作为大唐的天子也不会做那样的蠢事,刀锋正在锋利之时,若不砍些什么,过上两年也就钝了。
高地上不去,西域又太遥远,跟突厥王庭交战又有些得不偿失,李破的目光不由自主的便望向了东方。
高句丽……这些年没听到什么消息,也不知道正在做什么,数十万人的尸骸还留在那里,高句丽人还没有付出应有的代价。
只是他的布局还没有完成,攻打高句丽有点力有未逮。
跨海击之,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而在陆地之上……最大的障碍就是突厥的东方汗阿史那多闻,这个人统领着众多的东北部族已经有些年了,根基应该有了一些,之前在觊觎高句丽的辽东城……
好战必亡,忘战必危,这中间的分寸对于帝王来说必须拿捏得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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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间的长安朝堂一片忙碌。
春耕渐渐接近尾声,之后各部一直在全力配合户部和司农寺施行新的田亩制度,劝农使纷纷赶往地方郡县,引导,督促地方官吏给百姓重新划分耕地,厘定税制等等。
今年要是能把这一件事做下来,其实就不算白过。
更何况各部都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李破案边的奏表堆积如山,好像永远也处置不完。
关于朝廷的举措,朝臣和地方守臣纷纷进言,议政的热情比以前高涨许多,主要还是朝中迭出新政,在地方上施行的时候,遇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
地方上的官员也就不能闲着,上书朝中言有缺失是题中应有之义,算是给朝中大政的一个反馈。
皇帝在这个时候起到的作用其实就是拿主意,其他的还得朝臣们商量着来,面对地方官员提出的问题,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这样的局势在近些年估计会一直延续下去,因为朝廷的很多举措都是以五年十年为单位,看的是一个长远效果。
皇帝和朝臣拿定了主意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弦更张,出现再多的问题也就是个解决的办法,大方向上不会产生变动。
这需要皇帝和他的臣下们有坚定的意志,才能将自己的政治理念贯彻下去。
政务日渐繁重,好在李破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就是重任压身,让他对将要到来的会盟越来越是期待,他确实想要出去走走散散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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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了,也不是没有好消息。
户部统计户籍的事情完成了,三年的时间,拖的有点长,但也不能怪户部没有尽心尽力。
因为平定窦建德还是去年的事情,所以河南,河北,山东各地的户籍都是在去年统计出来的。
其他地方诸如江南,蜀中各地要轻松一些,西北一直乱纷纷的,还跟吐蕃人打了一仗,吐谷浑,羌人各部的人口也一直成谜。
今年徐世绩和薛万钧联手正在清剿榆林,朔方等地的梁师都残部以及各路马匪,那边就更不用说了,全都是半民半匪的家伙,还有流动作案的特点,人口普查也查不到他们身上。
捉回来的人全都是去开矿,修路的命,可谓是死不足惜。
统计户籍的完成是施行田亩制度的先决条件,之外对于设立折冲府的事情也有很大帮助,也能让朝中官员更为清晰的把握大局,确实是一个好消息。
只不过这个好消息让人有点难受。
和之前预料的差不多,人口锐减,前隋的户籍基本上可以作废了。
户部提交上来的户籍一共四百二十六万余户,人口是一千一百二十余万人,和之前的估算相差不大。
而在大业五年的记载中显示,大隋的人口有八百九十多万户,有口四千六百余万。
两厢对比,触目惊心,即便没什么意外的感觉,却也让李破接下来的几天情绪都不很高,时不时就要把杨广拎出来抽筋扒皮。
那厮折腾的太欢了,估计从古至今没谁能比得上他,中华历史之上独一份,称上一声暴君绝对不冤枉他。
另外一个好消息就是各处书院今年年初都开始动工了,等到秋天的时候应该能够招收到第一批生员。
比如江陵那边就很会取巧,李靖上书朝中,乞将萧铣的宫殿拿出来挪为书院所用,反正空着也是空着,省得再兴土木。
李破想都没想便诏准李靖便宜行事,他当年在云内时就把北魏宫室拆的差不多了,丝毫没有保留历史文物的自觉。
门下侍郎杜楚客倒是念叨了几句,那边的宫室当年是江陵行宫,挪用为书院恐怕不很合适。
李破全当做了耳旁风,他这辈子能不能到江陵一游都是回事,行宫摆在那里有个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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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殿中,李破埋头案牍,过的很是苦逼。
倒是不远处的李碧看奏章看的劲劲的,等到晚饭的时候,夫妻两个相挟而出,到甘露殿去吃食。
一边走着李碧一边道:“过两天我想去长安书院看看,夫君要不要一道去走走?”
李破摇了摇头道:“最近抽不开身,就不陪你去了,你是打算微服私访呢,还是大张旗鼓过去?”
李碧稍有失望,但马上笑道:“夫君出宫多数都是轻车简从,妾身也想仿效一番。”
李破就笑,“那你可得想好了,女子出行到底有些不便,你还是派人事先只会那边一声为好,不然被人拦在书院之外不得其门而入,可就惹人笑话了。”
李碧不以为意的道:“怎么会?千牛备身府的文牒在那边不好用吗?那就把李春叫上,她都去了那边好几次了呢。”
李破点了点头,李春继续放飞自我中,结亲之后变本加利,不但时常去骚扰李秀宁,前些时还在楚国夫人府上见到了阿史那牡丹,据说相谈甚欢,李破很担心她被人忽悠到突厥去……
这两年李春在长安呆腻了,正嚷嚷着想去洛阳,江陵,江都等地看看,
如果不是李破极力镇压,估计她早跑了没了踪影。
“嗯,那倒还成,对了,我让她搬倒皇城里来住,她搬了吗?”
听丈夫问起这个,李碧有点牙疼,“她抗旨了,说自己家住的好好的,不想搬家,她不敢跟你说,让我跟你言语一声。”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都是一脸的无奈。
第1194章渡海
户籍统计完成,李破阅过之后明发各部,让大家都见识一下当前的严峻形势。
当然了,户部那边也说了,当前的户籍清查并不算准确,还有很多因逃避战乱而躲入山林的百姓未曾入籍。
另外就是各地豪族有意隐匿奴仆,这是历朝历代之痼疾,到了大唐也不能免,需要像前隋那样大力清查才行。
不过总体之上,人口数量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出入了。
有鉴于此,朝廷出台一轮鼓励生育的政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主要还是在田亩制度上得以体现,给人们发钱那是后来人才能办下来的事情,当世可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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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真的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大唐元贞四年四月末,东莱海边近海,一条海船逡巡几番,最后选定了个地方停了下来,然后放下两个舢板,十几个人拥挤的坐了上去,奋力划桨,进行了一次比较惊险的登陆。
当这些人蹚着海水连滚带爬的上了岸,他们躺在沙滩上缓了缓,这才纷纷站起身聚在头领身边嘘寒问暖。
然后便是一脸庆幸,却又满是茫然的看着周围的环境。
他们无论是穿戴还是长相,与中原人都有七八分相像,但你只要仔细打量一下就能看的出来这些都是外邦之人,绝对非我族类。
他们聚在沙滩上好一阵的商量,最后一致认为他们应该是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也就是大隋。
这些人不怎么懂得掩饰情绪,当他们认为自己达成了一个目标之后,立马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等人再次安静下来,一个娇嫩又略显尖锐的声音用完全不同于中原的语言道:“不要高兴的太早,你们忘了金白燕那个蠢货吗?他也带人成功渡海来到了隋地,可最后怎么样?
他没能见到隋人的皇帝,只说这里死了很多人,隋人正在打仗,于是他便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逃了回去,真给他的姓氏丢脸,
我可不会像他一样胆小,我一定会带着你们找到隋人的皇帝,所以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先找些隋人问一问,他们的皇帝住在哪里。”
人群的正中,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正在慷慨激昂的发表演说。
少女刚刚长开,个头不高,胸怀不足,身段倒是苗条矫健,原本白皙的皮肤在渡过十几日的海上生活之后,已经变成了健康的古铜色。
一张美丽无比的面庞,眼睛占了一半,和周围人的小眼睛比起来,看上去分外的神采飞扬。
不过现在她的形象不太好,衣服和头发上都是泥沙,连脸上都不能免,很是狼狈的样子。
众人却都以她为首,俯首帖耳的样子如同奴仆一般,几乎是她说什么,大家就点头同意,丝毫不敢有所违逆。
而她口中的那个蠢货,就是她是叔父,新罗王族金氏的子孙,前代新罗王真平王的兄弟。
没错,新罗人的使节又再次从海上登上了中原的土地。
少女叫金胜曼,她是真平王金白净的侄女,父亲是真平王同母弟葛平王金国饭,她的堂姐是如今新罗国主善德女王金德曼。
新罗金氏已经把持新罗国主之位三百多年,自新罗立国以来权柄就从来没有旁落过,至今已有二十七代。
善德女王继位已有六载,虽然极力维持,但情况却不太好。
百济人背叛新百同盟的迹象越来越明显,加上高句丽人从中挑拨,两家结盟共抗高句丽的局势已难维持。
在这个时候,善德女王和他的臣下们就又想起了大隋,他们现在需要一个强大的盟友来对抗高句丽人的压迫以及虎视眈眈的百济人。
在这个时间段上,朝鲜半岛应该是进入半岛三国时代的中晚期。
高句丽经历了连场大战,还内讧了几场,实力大大削弱了下来,这也让高句丽人加紧了对南边的新罗和百济的压迫,现在每年都会向南边各部讨要大量的贡品,让新罗和百济都渐渐难以承受。
高句丽国内的局势其实非常不妙,矛盾已经激化到了一定的程度,也许只要轻轻一推,高句丽也就倒下了。
在这一点上新罗人都看的很清楚,奈何百济人在拖后腿,不愿让新罗就此强大起来。
以新罗的国力,攻打高句丽可能会取得一些胜利,但却肯定不能维持胜果,而且极有可能让高句丽和百济联合起来。
瞧瞧,还真应了那句老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小小的一个半岛,还真弄的和三国争霸一样错综复杂。
金胜曼此次出使中原,身上自然肩负着联合大隋,共攻高句丽的使命,另外呢,她也是要出来避一避,因为高句丽王听说了她的美貌,遣人到新罗想要召她入朝。
这在新罗国内引发了极大的愤慨,善德女王依旧隐忍不发,只是把堂妹派了出海,这是不是会引发高句丽王的怒火就不得而知了。
………………
新罗小国来人,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关于西边的传说倒是听过不少,可新罗人很少与中原王朝交往。
上一次朝贡还在东晋时期,所以他们对中原王朝知之甚少。
听金胜曼的口气就知道,她准备带人问问路,好找到中原人的国都,然后便去那里拜见中原的皇帝陛下。
听听,多简单的思维,好像迈上几步就能到达长安或者洛阳一样。
跟着她过来的侍从们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对。
金胜曼比比划划的说了一通,最后还抽出了腰间的短刀挥舞着给手下们打气,好像是来宣战的而不是来乞求帮助一样。
实际上他们确实也比较担心,因为之前那个蠢货说这边正在内乱,碰到了很多的匪人,对他们喊打喊杀的很是不友好。
于是他们先就做起了准备,接下来从海船上运下不少武器,最重要的当然是弓箭,新罗人善射,弓箭是他们最为主要的武器,一旦陷入肉搏,新罗人可以倚仗的也就是长枪了,这让他们在跟百济的战争中非常的吃亏。
百济野人就喜欢跟人肉搏……
第1195章新到
一行二十多人,排成经典的对阵阵型,拿着刀弓,探头探脑的离开了沙滩。
他们离开的时候,已经在沙滩上待了两天,主要是用来保养武器,哨探周围地形等等,弄的还挺谨慎。
作为一群人的主心骨,金胜曼最终决定,先让海船在海上飘着,这在新罗其实是很危险的行为。
他们南边的倭人喜欢偷袭新罗和百济的海船,在新罗的历史上,高句丽和倭人是他们最大的两个敌人,倭人曾经几次入侵新罗,可以说是他们的宿敌。
出海的船只受到倭人攻击也是常事,更何况如今海船上还载有送给大隋皇帝的贵重礼物,不容有失。
可也没有办法,他们总不能现在把礼物随身携带……
………………
一行人行出十数里也没见什么人,其实他们已经进入到了东莱郡观阳县境内。
齐鲁大地现在是个正经的地广人稀的地方,当年在这里熊熊燃烧起来的反抗前隋暴政的烽火,将这里的一切都烧成了灰烬。
村落废弃,田地荒芜,这里是隋末战乱起始之地,同样也是受创最重的地方。
无论是官府还是义军都没想着将来会如何,大家都活不下去了,谁还能想那么多?
最惨烈的时候,真可谓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所有人都被饿的半死,山东讨捕大使张须陀率军离开山东是因为粮草不济,义军们也纷纷逃窜进入河南,河北以及两淮,江南地区,也是因为没了吃的。
那会树皮草根都被啃光了……
时人有言,灌莽巨泽,苍茫千里,人烟断绝,形容的就是此时的悲惨景象。
后来窦建德耐心的等其他贼头死的差不多了,官府也土崩瓦解,终于收拾住了河北,河南东部,以及山东大部分地区的局面。
这个时候山东才算勉强又恢复了秩序,侥幸存活下来的人们多数都聚集在了各处县城以及郡城之中。
曾经繁盛一时的北齐故地,所有的一切都烟消云散,顺带的,一直让杨坚父子很是头疼的北齐军事政治集团也就此消失于世间。
这一次算是很彻底的斩断了北齐余孽们的根基。
大唐现在已将此地命之为山东道,官员们陆续到任,管理起来很轻松,因为只剩下了小猫两三只。
从去年开始,山东道免税赋五年,在最高级别之列,不过想要恢复元气却是遥遥无期。
………………
东莱郡太守宇文士及是去年上任的,到任之初便派人四处招抚躲藏在山中的流民归来,甚至不顾艰险,自己亲自进入山中劝说流民首领们下山。
效果不好也不坏,官府想要重新获得山东百姓的信任不太容易。
在山中的流民就算没有从匪,其实也和山匪差不多了,他们在山间耕种,闲下来便去打劫其他的寨子。
如今的山东人没杀过人,没尝过两脚羊的滋味的人寥寥无几,你想让这些人再重新回来当官府顺民,那真的是任重而道远。
今年官府开始重新分派田土,大片的荒地都在等待着人们来耕种,一些山中的流民终于忍不住诱惑,陆续出山回到了原来的家园。
山东的郡县都在极力的恢复生产,只要你回来耕种田土,各种优惠政策足以让承平时节的人们羡慕的眼睛发蓝。
青壮男女那更是香饽饽,官府鼓励生育,鼓励开垦荒地,现下只要你能下得去力气,将来一定可以做一个大地主。
其中对人们最有诱惑力的其实还是常田转变为永业田的规定,在别处要耕种二十年以上,常田的十分之一将作为奖励,归为永业田。
换句话说,你耕种了一百亩田地,二十年之后,将有十亩可以成为你的私产,传承子孙之外也可以进行交易。
而在山东,这个年限被降到了十年,如果你在官府有关系的话,降到五年也不是不可能,比如说一些流民中的首领,官府对他们会有额外的照顾。
之外到山东为官的人按照唐典所定,也能拿到一块官田,按照官员级别不同也会有所区分,别的地方其实也有,就是没有山东这边给的多,只是何人来耕种是个问题,需要官员们自己来想办法。
反正此类优惠政策一大堆,奈何人口数量太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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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罗人就是在这种局面之下来到了山东,走出去老远也没见到一个人影,他们倒是看到了荒地上散落的一些白骨,弄的新罗人疑神疑鬼,心里暗暗猜测,这边的人是不是都死绝了。
他们试试探探的前行,几次聚在一起商量,有人已经起意掉头回去了。
金胜曼大话说在了前头,不想成为自己口中的蠢货,执意前行去寻找隋人的皇帝,其他人也没有办法,只能随她。
两日之后,他们才找到了一个村落。
村落是新建起来的,也就是几十人的规模,见到了新罗人一行,还以为是山匪,他们也不害怕,山东这些年最不缺的就是各类匪人,以前还打着义军的旗号行事,现在嘛,便都沦为匪类。
村子里的人除了派人去通知县城来援,剩下的人聚集在村落当中,准备跟来人干上一架,现在山东剿除匪患是不遗余力,捉到活的能去换钱换粮,死的……要挨板子,主要是怕有人杀良冒功。
只有官府的官兵才有开刀的权力,严禁百姓自相残杀。
所以你把山匪杀了没有功劳,还可能会惹上官非,嗯,官府的意思是你杀了人最好找个地方埋起来,只要没人报官,大家就当没什么事发生……
新罗人终于见到了人迹,还挺高兴,派人过去叽里咕噜的喊话,想要跟隋人交流一番,可惜隋人好像很害怕,也很不友好,回话的时候横眉立目的,一看就知道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新罗人又聚在一起开始嘀嘀咕咕,少女当机立断,派了两个地位最低的人前去交涉,死了的话也没什么,那就再派两个出去,隋人终究会感受到他们的善意的。
新罗金氏掌权数百年,多年以来形成了森严的等级制度,他们在新罗人中间可比中原皇帝有权威多了。
新罗人进了村落,毫无意外的被人噼里啪啦一顿打,山东人现在戾气未消,有个风吹草动就要往山上跑,丝毫没有礼仪之邦的自觉,看谁都像坏人。
新罗人不懂汉话,也讲不明白自己是谁,来自何方,让村民们很恼火,刚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就有人过来想要夺取他们的村子,正好都捉住送去官府求赏。
县城的人来的很快,十几个人骑着战马纵马而来,准备剿匪。
山东现在就是这么一副鬼样子,随时都可能有状况发生,县衙里从县令到衙役,都是战时配备,其中大部分都是裁汰回乡的夏国兵卒充任,带头的则都是唐军士卒。
由军兵转为地方官吏的情形在河南,河北,山东等地都很普遍,算是犒赏有功将士的一条路子。
山东郡县的府兵体系已经彻底崩坏,短时间内也无法恢复,所以现在地方官吏很有战斗力,很多时候干的是府兵的活计。
如今河北那边因为是夏国的老巢,唐军大军施行的还是军管,比山东这边要严苛的多,即便如此,河北那边今年爆发的叛乱也是一场连着一场。
都说大乱之后必是大治,其实这是以长远的目光来看,大乱之后的后遗症会很多,不想好好过日子的人可谓是比比皆是。
看到战马……新罗人知道自己走不了了,在半岛上,因为马少,所以只要战马出现在战场上,那就一定意味着一场大战即将爆发,而能骑上战马的最少也得是个将军。
新罗人在满脑袋官司的少女严令之下,放下了武器,少女其实是认为他们碰到了隋人皇帝的亲军,不然哪来的这么多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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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罗人的旅途很坎坷,好在他们平安的进入到了观阳县城,只不过是被押解着进到这里的。
为首的捕头,充任着县里的县尉加守捉,也就是剿匪官,长的比较吓人,瞎了一只眼睛,手指也缺了两根,以前是唐军中的一个营尉,地道的山东人,如今在观阳的地面上很有威名。
现在山东各县这样的人很多,大多都是因伤退伍的老卒,他们也是之后组建折冲府的中坚力量。
新罗人来到之后,县中众人一起围观了一下,眼睛很大,一直嚷嚷着要见隋人皇帝的少女是重点关注对象,虽然没人听得懂她说的是什么。
但看上去很气派,应该是一个外邦的贵族,只不过跑到山东来做什么呢?
其实此时县令和县尉都认为这来的应该是高句丽人,送个美人过来结盟的?
山东这边对半岛的认知其实也有限,他们熟悉的就是杨广发了疯一样的在山东征兵去打高句丽,加上后来征过辽东的兵卒陆续归来,高句丽这个名字便在山东人中间印象深刻了起来。
其他诸如百济,新罗什么的,他们对此都是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