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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河边草     北雄txt下载     北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41章河东

    李破出京也没有摆那么多的排场,此去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和突厥人会盟,至于让地方官员感受一下帝王的威严,以及让突厥人见识一下大唐皇帝的雍容等等,都在其次。

    只要安全无虞,其他的尽量能省就省,这显示出了李破务实的态度,也和他的出身有着莫大的关系。

    像出身世族的杨坚父子,李渊等人,哪个出行不讲究一下排场?那几乎已经是他们生活中的一部分,甚至早已习以为常,讲究就是一个声势煊赫,耀武扬威。

    反观李破,上路之后,完全就当做大军行进一般来组织了,不论文武,人人皆是乘马而行,沿途都有人接应,让他们的行进速度非常的快,若非明晃晃的皇旗在空中烈烈飞舞,几乎看不出是皇帝出行。

    不知道还以为是大军出征呢。

    ………………

    皇后李碧带着朝中文武重臣送皇帝于十里长亭。

    “夫君此去,还是要多加小心,突厥人没有信用可言,汉高祖被围于白登山,咱们之前还上去过呢。

    近的则有杨广被围于雁门……夫君要记得前人之鉴,谨慎行事才好,妾身会在长安等夫君安然归来……”

    这话念叨了好多遍了,夫妻两人自从入了长安之后几年未曾分开,乍一离别,心里还都挺不是滋味的。

    其实他们这些年聚少离多,又都是以大事为重的性格,不应该弄的这么腻歪才对。

    李破暗叹了一声女人啊,本来好不容易能出来一趟,心情挺好的,却被妻子引起了不少的离情别绪。

    大军环绕,文武在侧,李破也不好多说什么,而且该说的话早就说了很多了。

    所以李破只能无奈的道:“放心吧,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塞外我又不是没去过,当年那么点人也能来去自如,如今大军就在身边,突厥人又那么笨拙,能出什么事情?

    你说你也是,临行的时候说的话这么不吉利,老子要是像杨广那样被人追着赶着狼狈的逃回来,岂不要找你算账?”

    李碧被他逗笑了,随口就顶了回去,“落下笑话不怕,活着回来就成,夫君现在可不同以往,要多听一听臣下的建言,不要一意孤行,万万不可轻身犯险……”

    李破摆了摆手,“我这条性命老天都不收,何况是突厥人了,和以前一样,你尽管看好家门,莫要让宵小作祟,等我回来便是。”

    夫妻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说了些俏皮话,驱散了些离别的氛围,见他们说完了,留守的臣下们这才上前给君王送行。

    李破又略作叮嘱,让人牵过战马翻身上马,再不回头,只用力的挥了挥手。

    低沉的号角声响起,皇帝启程了……

    ……………………

    李破没有取道潼关,而是走的蒲坂。

    这是他当初南下时进军的路线,当年那几座简陋的浮桥早已撤除,取而代之的更为坚固,可容大队人马通过的……嗯,还是浮桥。

    关西到晋地的通道,在战争年月是兵家必争之所在,如今战事已然过去数载,这里也就变成了联结关西和晋地的纽带。

    不论是对岸的蒲坂,还是这边的冯翊,都日渐繁荣了起来,战火的痕迹早已消失殆尽,当初的军事重镇没了多少驻军,又因为地近长安的缘故,再没有张华那样的悍匪作乱,气氛祥和,一片升平景象。

    五千多人在冯翊驻扎了一晚,第二天便渡河到了蒲坂。

    李破还在壮年,没那么多的感慨可以抒发,发生在这里的战事很是惨烈,重新回到此处,李破只是觉得好像过去了很久,却又仿佛发生在昨日,有点滋味难明而已。

    让他比较欣喜的是这些经过的地方现在看着都还不错,人们安居乐业,沿途的田地里已是一片郁郁葱葱,今年估计又是一个好年景。

    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生命力是如此的顽强,只要大家不来胡乱折腾,也许恢复起来并没有他自己想象的那么艰难。

    大队人马并没有在蒲坂多做停留,李破也没有故地重游的兴致,随之北上晋阳。

    皇帝仪仗所到之处,地方官员纷纷参拜,才刚刚过去几年,地方高官大多还都是李破亲自提拔起来的人,比如说绛郡太守赵嬴。

    这些人对皇帝的感激和敬畏那就不用说了,到了绛郡,李破终于停住了脚步,因为这里是河东裴氏的老家。

    河东裴氏是典型的魏晋高门,九品中正制的受益者之一,他们在纷乱的时局当中脱颖而出,可谓是晋地的一面旗帜。

    魏晋之时,有“八裴八王”之称,说的就是晋阳王氏和河东裴氏的俊秀之才。

    像这样底蕴深厚的大阀高门,并能延续至今,自然都有其不凡之处。

    ………………

    闻喜县,河东裴氏祖宅。

    按照裴氏自己的说法,他们的祖先在东周之时便得到赐封,有了闻喜裴氏一脉,照这个算法,他们的家族已经存在了一千多年了。

    当然了,李破觉着他们是在往自己脸上贴金,想和晋阳王氏等衣冠大族别苗头,实际上这些汉人大族估计都是在汉时发的家。

    只不过找祖宗这事大家都在干,也就不用较真了,除了**接班人之外,谁发达了会说自己的祖上是个农人,或是小商小贩呢?

    不管怎样,裴氏祖宅都悠然矗立在那里,依山傍水,即便是在战乱之时,这里也一片静谧,不理外务,好像能隐隐闻见书香之气,彷如世外桃源一般。

    只是在这一天,喧嚣终于打破了裴氏的宁静,裴氏主宅从来不轻易开启的正门在吱吱扭扭的刺耳声音当中,四敞大开。

    高冠博带的裴氏子弟在一众家老的带领之下,迈着不慌不忙的步子走了出来,站在祖宅大门之外,迎接圣驾的到来。

    李破其实对裴氏没有太大的兴趣,他们住的地方最多也就和王氏差不多,没什么看头,至于说选拔人才,评点俊秀,他娘的科举都开了,你们不去赶考,想抄近路?脑子里想什么呢?

第1242章裴阀

    皇帝出巡,对于地方来说自然是了不得的大事,不说清水净街,鲜花铺路吧,也差不多少。

    和后来的领导视察也没多大分别,千年如是。

    此次李破北巡,目的是去跟突厥可汗会盟,但对于地方官吏来说,皇帝所到之处,除了必须一切准备妥当之外,也是一个他们展现政绩的机会。

    当然了,到时候你要是没露出脸皮反而把屁股漏出来了,那只能算你倒霉,没其他的说法。

    总的来说,李破行色比较匆忙,并不打算在地方上多待,他其实是计划会盟之后回来的时候,再好好看看,这里毕竟是他的起家之地,别被人给弄糟了。

    估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晋地都将是他的脸面,如果有人在这里胡作非为,弄的百姓怨声载道,那打的就是他这个皇帝的脸。

    后来的老朱做的就很不好,人们还给他编了顺口溜,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个好地方,自从出了个朱皇帝,十年却有九年荒。

    这是老朱移民落下的瓜,其实归根究底主要还是蒙(和谐)古人弄的中原贪腐横行,延续到了明朝,官员**,天灾**,最后把老朱这个开国皇帝的脸打的是啪啪的响。

    ………………

    李破会在绛郡停下脚步,主要还是想给裴世清一个脸面。

    这些年裴世清功劳不小,不管裴氏当初是怎么想的,反正晋南能平定的那么快,主要还是归功于裴氏率先投效的缘故。

    裴世清抚上党时,也很得力。

    入了长安,先为京兆尹,后晋吏部尚书之职,大唐开国功臣之一,在去年年末赏功之时,赐封开国公。

    这人为人比较内敛,李破有事想找人商议的话,不大能想起他来,所以算不上皇帝近臣。

    这次李破出行来到绛郡,河东裴氏的老家,便给了他一个面子,亲自到闻喜裴氏祖宅来看看。

    如今裴氏家主已经换了人,裴氏家规中规定,裴氏子弟如果出外为官的话,不得领家主之职。

    也就是说,裴氏的家主必须待在祖宅当中教导子弟向学,这一点上和别的高门大阀以官位论长不太一样。

    看上去有些保守,效果却不错,有家主严加管束,居于祖宅的裴氏子弟很少会养成骄横跋扈的性情,家老们在权威也不像王氏那么大。

    不过裴氏经过魏晋的迅猛发展,如今分支已多,遍布大江南北,河东裴氏在号召力上明显不如谢氏,王氏那么有力,很多分支已是自立门户,并不尊河东裴氏为主枝了。

    即便是出身河东裴的裴矩,裴寂等人,因为官位和政见等原因,跟家族都闹的很不愉快。

    ………………

    皇帝仪仗所到之处,诸人回避。

    蹄声阵阵,卷起无数烟尘,就算不知道皇帝到了其实也没人敢拦在前面。

    一千多人的骑队,声势比较吓人。

    李破悠然自得的骑在马上,几年未曾走出长安,这次出来转转,心情很是愉悦,当初他总在想,皇帝你老实的待在京师也就完了,整天转悠个什么?

    但轮到他自己身上的时候就不是那么回事了,皇帝威权行于四海,再大的事情也可一言而决,却被困在一处不得自由,这本身就是一件很矛盾的事情。

    所以历朝历代的皇帝总会找些理由出去散散心,比如说时不时去行宫避暑,猫冬什么的,都在此列。

    至于巡行天下,到泰山去封禅,甚或是御驾亲征等活动,一位帝王一生都不定有那么一次,需要大魄力,大权威才能干的出来。

    ………………

    “河东这些年一直治理的很好,前些时听说已有人将这里称之为晋地粮仓,卿之功劳可谓不小啊。”

    绛郡太守赵嬴受宠若惊,他是龙泉人,当日李破领兵南下败李神通之后,河东诸郡纷纷归降。

    那会赵嬴领龙泉郡太守,正是焦头烂额之时,投靠李破那是题中应有之义,不难做出决定,主要是郡中受吕梁匪骚扰,粮食短缺问题也极为严重。

    加上李神通聚集各郡之兵以抗李破,使龙泉郡的局势更是雪上加霜,如果李破到的稍微慢点,说不定赵嬴等郡中高官就得给人杀了。

    投了李破之后,赵嬴亲自到军中拜见了李破,目的十分纯粹,就是来要粮食的,并破罐子破摔,如果他要不到粮食,那他就辞官不做了,起码能保全自己和家人的性命不是?

    当时李破便把他当做了河东少有的好官,在把裴世清派去上党之后,便让赵嬴做了绛郡太守。

    而在绛郡为官其实并不那么容易,你必须时刻瞧着裴氏的眼色,像裴氏这种名门望族对地方的影响力是无可置疑的。

    即便战乱对他们造成了一定的打击,他们对地方影响力依旧如此,用根深蒂固来形容是一点也不为过。

    比如说裴氏嫡支子弟结亲,很可能作为郡守的赵嬴就得走上一趟,不然裴氏稍有怨言,不说丢官罢职吧,以后你还想不想在绛郡施政了?

    而绛郡能一直这么安稳,说明裴氏没做的太过分,赵嬴这个郡守也很懂得分寸。

    此时赵嬴便在马上激动的躬身回道:“臣能有今日,全赖陛下之福,臣也牢记当年陛下的告诫,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不敢有丝毫怠惰。”

    李破点了点头,笑道:“你为官清廉,虽无惊人之举,可治政平稳,百姓受惠于此,将来会记得你的功绩的,在地方上做官,就应该这样,只要治下的百姓过的越来越好,其他的都在其次。

    像一些自诩大才之人,急功近利之下,弄的治下百姓无所适从,怨声载道可是不成。”

    赵嬴连连点头,恨不能伏地而拜,只这些只言片语,就足够他立足官场,多上一道护身符了。

    “陛下之言一语道中地方治政之精髓,治理地方就是要在平淡之中显神奇,不瞒陛下,当日陛下领兵南下河东,臣也是惶恐万分,有惮于陛下常年领兵征战,会像其他人一样大肆征敛……

    如今想来真是惭愧万分,也庆幸当初投效的明智之举,若无陛下苦心孤诣,费力操持,哪有晋地今日之盛?

    便如赵郡守刚才所言,天下残破,唯晋地稍稍幸免,正是全赖陛下之福也。”

    一直陪在李破身边的裴世清轻轻松松奉上马屁,而且有理有据,比起赵嬴那干巴巴的言语听着可要顺耳多了。

    李破心情大好,也忘了自己当初听到王裴两家的名声的时候,心里一直在发狠,一定要整治一下这些作威作福的晋地大族。

    如今天下已定,他的心境也转变了许多,不再那么“仇富”了,在和世族打的交道越来越多,并明白了他们的处境之后,忌惮之心也收敛了一些。

    后来人总说一句,皇帝和士大夫共治天下,在当世你可以理解为皇帝和世族共治天下,贵族阶层是皇权的支撑,甚至可以说是皇权的一部分。

    他们之间密不可分,所以贵族阶层只能削弱,限制,无法根除,换个角度来讲,李破能够走到今日,少不了贵族们的支持。

    在晋地的时候是王氏和裴氏,到了关西必然要把关西世族收拢过来,扫平诸侯之后,江南世阀,河洛大族也会纷纷出现在长安城中。

    想要治理好天下,没有他们是不成的……

    ………………

    “重回故里,裴卿跟朕说这许多好话,是想让朕莫要像当年入王宅那般,咄咄逼人吗?”

    以裴世清的涵养,此时也不由窘了窘,只是他的脸皮比之程大胡子也不让分毫,转眼间便抚须而笑道:“陛下说笑了,陛下度量恢弘如海,从不怪罪无罪之人,臣家子弟即便无才,也必守礼,想来不会冒犯于陛下。

    这么说来,臣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

    李破不由哈哈一笑,心说那可未必,王氏那边的人也自诩衣冠之族,但做起事来就很不堪,咱的嫔妃回到家中,待客之时竟然都用不得他们的正厅。

    哼,你们裴氏……怕也是面上光鲜,不定有多少害群之马呢。

    于是他笑笑,意味不明的道了一句,“这话说的不错,汉姓大族当然都是礼仪为先,裴氏想来也不例外。”

    ………………

    说话间,已是到了地方,队伍不再向前,护卫们在将领的指挥之下散了开来,首先就要把裴府团团围住,闲杂人等皆不得出入。

    稍微等了等,李破策马上前。

    裴氏老老少少数十人,已深深的弯下腰,双手交迭高举于头顶。

    李破在护卫之下高居于马上,打量了一下裴氏的祖宅,很有年代感了,即便屡屡维护,裴氏那长长的围墙上依旧刻满岁月的斑驳,里外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

    远方山峦隐隐,左近溪水潺潺。

    比起王氏的主宅来,裴氏这边少了些繁华和肃穆,多了几分鸟语花香的自然味道,不过他们都有着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门户高峻,等闲人可没办法和他们打上交道。

    “恭迎陛下驾临,吾等参见陛下。”

第1243章裴阀(二)

    裴氏住的地方就像一座小型的城池。

    当初晋地大乱的时候,很多人都来求裴氏庇护。

    裴氏倒是很镇定,他们扎根闻喜很多年了,深信裴氏子弟不会遭到乱军的屠戮,没有结寨自保,更没有纷纷逃散。

    他们只是把乡人,奴仆聚在一处,以应付突发的兵乱而已,不像是扶风郡窦氏那样,关西战乱的时节,他们毫不犹豫的扔下祖宅都跑到长安去避难了。

    实际上裴氏没怎么被战乱波及,一来是因为裴氏在河东的威望,二来他们不住在闻喜县城,三来呢,就是裴氏向来能够约束子弟,没有什么欺压乡里的事情发生,反而扶弱济贫的事情没少做了,名声很好。

    所以没人想着清算他们……反而是害怕卷入战乱的百姓,纷纷到这里来想求得裴氏的眷顾。

    不过话说回来了,裴氏的人可没少死了,光李神通和李破一场大战,随军的裴氏子弟就死伤了不少。

    所以裴寂重新任职晋阳宫监的时候,过裴氏家门也没敢回去,裴氏这些年流下的血都要拜他所赐,一旦回到裴氏祖宅是什么待遇可想而知。

    而且他百年之后,很可能进不了裴氏祖坟,他在李渊身上压的注太重了,甚至连累到了家族,这样的人在家族之中是没有地位可言的。

    裴世清就是他的反面,在纷乱当中带给了家族平安,如今又身为朝中重臣,重新回到裴氏之后的待遇那就不用说了。

    ………………

    从正门处入了裴氏主宅,眼前一片开阔。

    和城中那些大阀的家宅不一样,裴氏主宅占地极广,便没有用照壁之类的东西隔开人们的视线,反而从正门这里修出了一条可以跑马的直道。

    屋舍错落有致的分布在主道旁边,直道旁边分出不少小道来,还挖了两个池塘,李破漫步于其上,左右打量着,嘴上则笑着道:“能住在这里的,一定是心胸宽广之人啊。”

    裴氏如今的家主是裴世清的堂弟裴世恒,曾任职过前隋礼部侍郎,后转秘书监,算是朝中高官之一了。

    和裴世清年纪相仿,都是五六十岁的人了,如今退休在家教导家中子弟,裴氏祖宅之中这样的人不少,人才辈出这个词用在裴氏身上真的是很贴切。

    裴世恒以前叫裴世安,为避皇帝讳,老了才改了名字叫裴世恒,说起来也有点倒霉,如果是李世民的话,他们的世字也要去掉,反正是躲不过去。

    此时他便陪在了李破身边,回道:“陛下谬赞了,裴氏居家简陋,已未曾修整多时,就是占了一个居于城外的便宜,比别的人家大上一些罢了。”

    可能是之前受到了堂兄的叮嘱,知道皇帝文化素养不高,所以说话尽量朴实直白,没有弄的之乎者也的。

    不过他的气质和裴世清很像,一身的书卷气,即便是见了皇帝,姿态也很从容,一看就知道是饱读诗书,而且见过大世面的人物。

    李破在众人簇拥之下一边跟人说着话,一边在裴氏主宅当中转悠了起来。

    这几乎是固定了流程,皇帝上门一般不会是祸事,来抄家的那些都是皇帝的爪牙,你不会见到哪个皇帝亲自动刀。

    当然了,皇帝登门之时祸福之间也很难料,说不定见你这里华屋美宅的过的比自己还舒服,过后也是拆家没商量,谁他娘的能知道皇帝这种生物到底是怎么想的?

    好在裴氏无虞于此,今日皇帝驾临此间,明显没有什么恶意。

    而且往深了想一想,更是裴氏千载难逢的一次机会。

    在晋地的两大家族,一南一北,相峙多年,如今王氏那边情形可不太好,之前不用多说,王氏极不体面的换了个家主。

    而且王泽随皇帝西征后留在长安,自立门户去了,这对王氏的打击有些沉重。

    而去年王昭仪返乡,王氏又出了纰漏,裴氏和王氏联络又亲,消息比较灵通,很快便听说那边在接待王昭仪时,屡有不敬之举,在裴氏众人看来简直就是昏头涨脑,王氏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据传王昭仪对王氏中人也很冷淡,没有多少人能与她亲善。

    有点不可思议,听到这些的时候裴氏的人也是半信半疑,可对于裴氏而言,这是好事,王氏对裴氏的制约由来已久,哪个裴氏子孙不想摆脱王氏的压制,跻身于世间豪门之列?

    如今裴氏已经摸到了边,加把力把王氏挤下去,成为世间汉姓豪门只在眼前。

    皇帝驾临裴氏祖居,更是锦上添花,也许过不了多久,人们说起晋地门户来,河东裴阀便在晋阳王阀之前了呢。

    那时他们便可与荥阳郑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并称于世……皆为汉姓豪门之代表。

    实际上他们在前隋时期就已经初初具备了这种资格,只是隋末战乱打乱了他们的节奏而已。

    ………………

    李破在裴氏宅中巡游,先去看了看裴氏的祠堂,这次没给裴氏的列祖列宗上香,汉王也许他们还受得了,皇帝嘛,就算他想上香也得被人拦住,受不起啊。

    到了那时,裴氏祖坟那就不是冒青烟了,而是要着火的节奏。

    皇帝贵为天之骄子,除了拜祭自己的祖宗以及天地神灵之外,再无一人能让他俯首。

    李破不在意这些,他当年没拆了王氏的祠堂,如今也不会为难裴氏。

    他看的出来,裴氏的人虽然占的地方大了些,但却很节俭,裴氏子弟穿的衣服都力求整洁,材料上则有些粗糙,有的人身上甚至打着补丁,也不知是真是假……

    主要还是裴氏中人住的地方,砖砖瓦瓦都很旧了,却还在将就,陈设也很简陋,没有想象中那么富丽堂皇。

    裴世恒等人引着皇帝还去看了看他们的家学,即便是皇帝来临,里面依旧坐满学童,琅琅的读书声远远就能听到。

    这才是裴氏最为骄傲的所在,他们在裴氏祖宅中就建了十余处学堂,分年纪进学,还建了两座藏,那是裴氏主宅中最阔绰的地方,一砖一瓦维护的都很精心……

    李破走马观花,也不知道他们平日真就如此,还是见自己来了刻意为之,反正裴氏祖居当中,宁静祥和,书香处处。

    入得此间,好像人人都能沾些文气一般。

第1244章警句

    正厅当中,李破高坐于上。

    厅中除了绛郡太守赵嬴,亲卫大都督罗士信之外,皆是裴氏中人。

    李破没有带其他人过来,像岑文本等人才名遍传天下,到了裴氏祖宅,说不定裴氏见猎心喜之下,就能开上一场文会。

    李破还有正事要办,来这里坐一坐已是给足了裴氏脸面,不想弄的那么繁琐。

    ………………

    “闻喜这地方向称人杰地灵,在朕看来,主要还是落在裴氏一族身上,魏晋以来,远及秦汉,裴氏都是人才辈出。

    辅佐君王,牧有天下,福泽百姓甚多,裴氏深有功绩。

    今天下已定,朕重厘四海,正是用人之际,裴氏即有如此之贤,当效古之良臣,尽其才,展其能,秉上奉君王,下治黎庶之心行事。

    孟子尝言,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所以又言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于是便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说。

    先贤之语可谓道尽读书之真谛。

    只是在朕看来,这还不够,朕不想治下多出许多林下隐士出来,那许多粮米喂给他们,岂不浪费?

    所以朕对读书之人只有一个要求,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此言一出,如掷金石,铿锵之音大作,众人听在耳中,回音阵阵。

    这个世界如果真有神异之处的话,天地都要为之一震才算合乎情理,这是千百年来读书人提纲挈领式的警句。

    所谓大道至简,区区二十二字,却道尽古代读书人的志气,充满了奋进之意,钢筋铁骨,铮铮作响。

    来自数百年后的纶纶大音,回荡在大厅当中。

    在魏晋林下之风犹有余音的今日,此言可谓振聋发聩……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厅中众人尽都默念数遍,咂摸滋味,如有余香。

    年轻一些的已是热血沸腾,几乎不能自制。

    其实说出这话,李破当即就有点后悔了,多好的句子,怎么现在才想起来,浪费了啊……这要是挂在长安书院当中,才有价值。

    现在说给裴氏这些人来听,岂不成了专门送给裴氏的训导之言,除了让裴氏名声大振之外,意义实在不大。

    厅中一下安静了下来,裴世清震惊的看了看皇帝,除了在不住的琢磨着这话的深意之外,也在心里叨咕,难道如今流传于京师的那几首诗词,还真是皇帝所作不成?

    不应该啊……

    他和皇帝初见于绛郡,接触不算多,后来入长安当了吏部尚书之后,才算真正走到了皇帝面前。

    以他的眼光,皇帝的文化底蕴瞒不过他。

    即便当年在郡城城头,皇帝写下了一首从军行并很快传唱开来,他也不认为自己看错了什么。

    皇帝起于边塞,当初只一小卒而已,就算天赋异禀,也不足以写出从军行,潼关怀古,青玉案那样的名篇佳作,估计是由旁人代笔,适时而出。

    自古以来,这样的事情并不鲜见。

    文人若是如此,实乃卑污之行,就算不能坐实,也会受到众人的口诛笔伐,尤其是高官们更要注意,与自己人设不同,最好不要强行为之,那会在适当的时候成为政敌攻讦的借口。

    可如果换做是皇帝,那就很正常了。

    偶尔为之,谁也不敢挑皇帝的毛病,佯作不知才是为官之道,如果有谁敢跳出来说皇帝抄袭,那肯定是活的不耐烦了。

    这是一种潜规则,古之帝王大多不能免俗,除了几个异数之外……嗯,有诗才的皇帝,那绝对是天下人的噩梦。

    可当今皇帝就是这么独特,裴世清觉得如果是神人托梦的话,解释起来应该会更合理一些吧?

    子不语怪力乱神,裴世清是正经的读书人,会想到神人托梦之说,说明他已经懵了。

    静寂当中,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涌动,想要破土而出。

    裴世恒先看了看自家堂兄,然后正了正本就已经非常标准的坐姿,缓缓开口道:“还请陛下明示,何以为天地立心。”

    这是文人对答,争辩的最标准的开场白,有请教之意,却也埋藏着随时进行辩驳的情绪,只不过他面对的是皇帝,所以微微俯首,做出聆听教诲的姿态。

    不过当世的读书人和后来的到底有很大不同,他们的忠君思想没那么浓厚,他们也不是纯粹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一心苦读圣贤之书的读书之人。

    他们还有另外一层身份,贵族,在他们的教育体系当中,除了读书进学之外,还要学习弓马,其强悍之处是后来的读书人所不能及的。

    出将入相才是他们的人生目标,裴氏子弟出外领兵作战的不在少数,比如说如今领兵于雁门的裴行俨。

    他出于裴氏中眷房,世居洛阳,他的父亲裴仁基更是隋末上将之一,父子二人转战河南河北,功勋颇著,你能把他们当做是单纯的读书人吗?

    这样的例子非常多,不用一一列举,不然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

    李破一听这话音,再瞧他那架势就知道是什么意思,心说这是要跟我论辩吗?真是好大的狗胆。

    稍稍想了想便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生而为人,却需分好坏,良莠,为天地立心者,仁与不仁之分也。

    为生民立命者,便当以天下为己任,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天下者,百姓之天下也,读书人当知民意如潮,背之即覆的道理。

    传承先贤道统,去芜存菁,不谋一时,虑有长远者,可为今之圣贤。

    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好话人人会说,可朕希望你们这些饱读诗书之人能够有这种志向,不落窠臼,继往开来,不以家族,官职高低为念,让国家盛强,让百姓明辨是非,安居乐业,此乃万世之功德,非大贤不能取之。

    朕今设科举,便是举贤纳才之举措,裴氏为晋地之首领,若有为国为民之抱负,不妨应之,可为开万世太平之始乎?”

    ………………

    皇帝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留下一地鸡毛。

    李破走了,裴氏众人恭送回来立即聚在正厅当中,裴世恒立即让人拿来纸墨,将皇帝留下的警句默了出来。

    众人眼巴巴的看着,心情却都是欢喜不已。

    裴世恒的一句话道出了他们的心声,“此可为裴氏家训开篇之语也,宜悬于学堂之上,让子孙日夜观之,可得千秋之气也。”

    众人纷纷点头应和,皇帝之训不可多得,尤其是这种可以存世的大理名言,更是如此。

    有人叹息一声道:“千秋之气,慨然长存,非吾裴氏可以独得,不如宣扬出去,以佐贤君之名望。”

    裴世恒也只能遗憾的点头同意,更为可惜的是没有留下皇帝的墨宝,不然这次便宜也就占的大了。

    而且皇帝还在其中夹杂了些私货……

    科举已然临近,裴氏当中意见不一,有的想先派些人参与一下,顺便观望一下风色,如果一如当年前隋一般,那以后也就没有参与的必要了。

    这属于裴氏的主流意见。

    有的人则主张应该全力以赴,他们认为科举必将成为取代察举之制的选才举措,裴氏应该在这方面占据先机。

    他们说的也很有道理,只是有冒进之嫌,年轻一代的裴氏子弟现在看来根本不愁官职,稳妥起见还是应该以试探为先,不能把筹码一股脑的都压上去。

    还有极少数的人觉得对裴氏来说,科举可有可无,甚至有的人认为这是对裴氏这样的大族豪门的打压,不应该支持不说,还要极力反对。

    之前裴世恒和在外为官的裴世清等裴氏中人书信往来,也探讨过科举的事情,大家同样是众说纷纭。

    比如裴世清回书大致的意思是说,皇帝心意已决,其意甚坚,裴氏起码要做个样子出来,不然裴氏子弟再要入朝为官,怕是要被另眼相看了。

    从这些话明显可以看得出来,裴世清也赞同先试探一番,是比较稳妥的办法……

    连裴世清都是这样一个说法,可见万事开头难,大唐开国的第一次科举就面临这样的一个情形,大家都不知道深浅,加之有前隋的前车之鉴,所以试试探探在所难免。

    反而是南边的贵族们对科考已经比较熟悉,在开科之后会比较热情一些。

    ………………

    不过现在裴氏的选择就只剩下了一个,皇帝亲自登门费了不少唇舌,还给裴氏留下了那样高的期望,也就堵住了裴氏的退路。

    不管科举成败与否,裴氏都要全力以赴,不然的话……后果你慢慢琢磨吧。

    而在六月间,各郡官考其实已经开始了,和去年冬天里在长安举行的官考相比,简直就是群魔乱舞。

    营私舞弊的事情层出不穷,各郡报上的清退名单,多数都是排除异己的产物。

    这算是李破留给李碧的一道考试题目,处理的好不好其实都无关大局,最重要的还是六月末的科考……

第1245章旅途

    李破可以说是在绛郡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之前抄的那些诗词加在一起,也不及那区区二十二字的重量于万一。

    诗词可以传世,却逃不脱读书的副产物的范畴,娱人娱己,抒发情怀,给璀璨的文明加上一道靓丽的注解而已。

    可有些词句却可以被读书人当做生命和信仰来遵从。

    实际上,未等李破离开绛郡,他与裴氏中人的对答便已传了出去。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隆隆大音,很快就会传遍天下。

    当然了,这里面肯定有着皇帝亲口御言的加成效果,不然的话也不会传的如此快法。

    而且裴氏确实也将受益于此,在这一刻,裴氏便可跻身于天下顶级名门之列,皇帝一语相加,对河东裴氏的期许和赞赏已是流露无疑。

    ……………

    李破在绛郡待了两日,其实也没闲着,去裴氏做客外,田间地头也去看了看,问询地方官吏,和农人也说了说话。

    晋地之粮仓,他自然要看看是否名副其实。

    稍微瞅了瞅,赵嬴确实把这里治理的不错,郡中上下多数都很务实,问答之下没有谁一问三不知,还要属官来答对的。

    郡中的政务也布置的很有条理,一些新政落实的很快,这里是他起家的地方,赵嬴很给他长脸。

    不过也不是没有问题,比如这些年没怎么修缮过道路,桥梁,沟渠等基础设施,很多地方都已老旧不堪。

    而且李破不想擅起民役,这是他长久以来施行的策略,除了安抚民心以外,也有显示与前隋不同的意思,所以地方官吏们也就不敢在此事之上置喙。

    赵嬴大着胆子建言,晋地平安已久,可以稍用民力,尤其是农闲之时,尽可使之用之,不然逢有天灾,人们便无法相抗云云。

    李破听进去了,只是他不打算轻易更改他的策略,“还是等一等吧,你瞧瞧那些在田间耕种的农人,不少地方都以女子居多,还是元气未复啊……

    你为一地太守,要怜惜他们生活不易,田税上已减无可减,其他的地方还要尽量找补一下,不要轻易说什么劳役之类。

    这里才太平了几年?慢慢来吧……朝中自有考量,你只需尽好太守之责便是,不用多言其他。”

    皇帝的打算不是赵嬴这样的地方长官可以轻易测度的,诉诉苦,说说难处,也只是大致上秉着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的官场规矩而已。

    而李破好不容易到地方上一次,对官情民意都比较关注。

    问题简直是张嘴就来,“山西南道督查使即将到任,各郡官吏有什么说法没有?”

    他们现在是在郡城郊外的地头上,走了已经不少时候了,赵嬴额头见汗,此时稍微用袖子擦了擦道:“臣未听说什么,督查使审理刑案,察查地方情弊,臣是不怕的,也已让人将案卷都整理了出来,只等张使君到任了。”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接着道:“臣就是听说上党那边闲言碎语多了些……”

    李破点了点头,“上党比较闭塞,难治理了些,倒是需人好生关照一下,那边匪患平息的如何了?”

    赵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裴世清,裴世清当年曾主政上党,他琢磨了一下才回道:“上党自古以来便多匪患,可谓除之不绝,如今听说比以前好的多了,已无大匪作乱。”

    李破再次点头,预料之中的事情,只是回程的时候,要派人过去探查一下,能让赵嬴说一句闲言碎语颇多,说明那边还是有问题啊。

    ………………

    在绛郡驻足两日,李破率人继续北上。

    到了平遥的时候又停了下来,这地方有点特殊,晋地其他郡县大多都是男少女多,只有这里是标准的男多女少。

    当年和李神通一战之后,被俘的士卒大多被留在这里,当时平遥内外空空如也,有了降军的填充,现在也繁荣了起来,就是光棍多了些。

    李神通的部下关西人不多,多数还都是晋人,在平遥耕种数载,也就都落户在了这里,因为都是晋地兵卒,民风十分彪悍。

    所以这里也是最早设置折冲府的地方之一,想要在晋地大规模征兵,平遥是首选之地。

    李破停驻了两天,和在绛郡不一样,他在这里看的是折冲府设立后的情形,最终得到的结论依旧还好。

    平遥人家从军的热情很高,李破命人出去问了问,大部分人都说折冲府的兵额太少,没谁说不想再入兵籍的,也不知是不是县中官吏统一好了口径所致。

    府兵兵制在民间有很高的接受度,因为凡入府兵兵籍的都会有税赋上的减免,前隋的时候民役又多又频,加入府兵的行列可以稍稍躲避,所以很受欢迎。

    现如今情况不太一样,府兵人家好像得不到太大的好处,征募府兵作战的事情也越来越少,对这种基层募兵制度肯定有所影响,只是现在还看不太出来而已。

    李破倒是听说,平遥兵很受欢迎,不然的话他也不会专门到平遥看一看。

    ……………………

    离开平遥之后,李破再无停留,直奔晋阳。

    在这里他要等一等北边传回来的消息,如果突厥那边出现了变化,抱有恶意的话,临近会盟之时肯定有所异动。

    那他就不会去冒险了。

    突厥那边估计也是如此,肯定不会送个可汗来让你来像猎物一样追逐,擒获。

    在这事上还是人家杨广大气,第一次北巡榆林,风光无限,第二次北巡则差点给突厥送了人头,胆量颇佳,相比之下,李破就显得过于贼头贼脑了。

    ………………

    晋阳可以说是李破的龙兴之地,云内,雁门等地都不足以相配。

    李破重回故地,看着晋阳那高大而又略显斑驳的城墙,心中也多有感慨,离开此地也只数载,却好像过去了很多年一样。

    咱这算是回家了吧?

    晋阳文武以并州总管王庆为首,出迎数里,迎圣驾于道左……

第1246章老臣

    晋阳在北地大城当中向来占有一席之地,而它的地理位置也比较特殊,山西形胜之处多数要体现在晋阳的位置上面。

    与长安,洛阳等大城相比,晋阳处于边塞地区。

    但它的北面有代州三郡作为缓冲,后面则依托着晋南沃土,可以很便利的得到人口,粮食等补充。

    而河北,榆林,灵州,凉州等地都没有这样的条件,涿郡好一些,却还是依托于长城防线,很容易受到游牧民族的袭扰。

    后来所说的天子守国门,就在于此。

    正因为晋阳的地理位置,在隋末战乱当中,它没怎么受到战乱的直接波及,最严重的一次还是李破造的孽,李破率军南下败李元吉,晋阳易主那场战事。

    实际上那一次晋阳也没怎么经历战火,宇文歆直接就降了。

    晋阳大城就是这个样子,只要你别犯战略性的错误,即便敌人兵临城下,固守待援也能支持上个一年半载的。

    如今晋阳作为晋地的枢纽城市,繁华之处自不待言。

    没有了突厥人的威胁,南边也没了战事,南来北往的人也就多了起来,尤其是开通大利城边市之后,商人们又开始变得活跃。

    只是和前隋时的放任不同,大唐对此管束很严,能够去到大利城的商人都有着官方的背景,其实大部分商队都是官府组织起来的,其中更是少不了军情司的谍探。

    不过即便如此,晋阳,雁门等北地城池还是受益良多。

    就算当世商业并不发达,朝廷也没有多少鼓励行商的政策加持,可商业还是社会繁荣的一个硬性指标。

    正所谓无商不富嘛,没有商人,社会流通就成了问题,自古以来从商人诞生的那一刻起,商业便也成为了人们社会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环。

    ………………

    晋阳的繁荣多数有赖于此,南来北往的商队带来了很多新鲜的事物,能够在草原上见到的东西,这里几乎都能见到。

    而从南边过来的商队,又会带来中原腹地的特产,甚至有西域的商人不惧艰险,从西域绕道大利城,千方百计的通过大唐的边关到达晋阳,顺便把西域风情也带到了这里。

    只不过那毕竟是少数,并不能给晋阳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且比起李破占据晋阳之初,晋阳的人口还少了许多。

    当年因为晋地战乱而逃到晋阳的流民陆续归乡,加上驻扎于晋阳的大军没那么多了,于是晋阳人口由鼎盛时期的三十多万人,渐渐来到了二十多万,还有继续减少的趋势。

    这是好现象,农耕帝国最重要的还是农业,晋阳的手工业者不足以支撑那么多的人口,有二十多万人,还是因为晋阳在晋地的地位,以及它完整的军工体系。

    这和后来的军工体系不是一个概念,主要是随时准备供应大军征战的后勤体系。

    …………………

    李破离开这里时间不长,所以感受不到太大的变化。

    入城之时,也没有百姓夹道欢迎,焚香而拜的景象,主要还是因为安全问题,会盟之际,皇帝来临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晋阳的官员们也怕被有心之人惦记上。

    所以皇帝仪仗所到之处,皆有军兵把守,不准百姓随意靠近。

    当然了,为了显得不那么冷清,还是得找一些信得过的人在道旁拜上一拜,表面文章,看来自古皆然。

    李破心情一直不错,他起家的地方一派祥和,看上去比关西好上许多,这都是他的功绩所在,即便官员们拍他马屁已经拍的他有点烦了,可他还是颇为自得。

    这是他亲手栽下的树,如今差不多也算开花结果了,莫大的成就感让人心情非常愉悦。

    ………………

    “不忙去行宫,先去探望一下陈公吧,老人家最近身体怎么样?没嚷嚷着要回老家吧?”

    李破终于坐进了晋阳官员给他准备好的御辇,这玩意李破很少坐,忽忽悠悠的很容易让人晕车,并不舒适。

    陪着他坐进来的是并州总管王庆,还有就是起居郎薛元敬。

    王庆闻言答道:“陛下如此顾念旧人,真乃吾等之幸也,陈公之前还说要来迎接圣驾,可他最近身体有些不适,被臣等给劝住了。

    陛下远来,一路辛劳,到了晋阳第一个便想到陈公,他见了陛下也不知会感激成什么样子呢?”

    李破哈哈一笑,“好几年不见了,确实很是想念,陈公于朕,亦师亦友,朕能有今日,他出力良多,是朕该感激他才对。

    如今他能颐养天年,不为世事所扰,也算是朕稍有酬答,你在晋阳要照顾好他,也要跟他多学一学为官之道……”

    有些话李破没说,很多教训都能从前隋身上找到,文皇帝杨坚执政年间,那些对他有大功的老臣多数不得善终,杨广就更不用说了,对他忠心耿耿的臣子几乎都死无葬身之地。

    他这里就要引以为戒,因为大唐开国之后功臣更多,善待他们,其实就是善待自己,要想之后的路走的平稳一些,就不能让功臣们寒心。

    最好是都能善始善终,即便一些人将头伸到了刀下,也不能大肆加以屠戮。

    现在看来他在这方面做的还不错,没有什么人敢于埋怨他赏罚不公,将来……将来的事情谁知道呢?

    王庆还无法体会其中深意,只觉得皇帝对待老臣是真好,他们这些追随皇帝多年的人也分外的安心。

    马屁是张嘴就来,这个时候不狠狠拍上几下都对不起王庆为官这么多年。

    ………………

    陈孝意的住处离着代州总管府,离着当年的汉王府不远。

    宅邸不大不小,不新不旧,李破对这里很熟悉,从他率军进入晋阳之后,陈孝意好像就一直居于此处,现在也没有搬家。

    看守陈府门户的是陈孝意的一个侄孙。

    陈孝意是河东人,因为战乱的关系,他自己的这一支已然泯于河南,寻不到人了,估计都已故去。

    河东祖地所在也只剩下了小猫两三只,现在依托陈孝意重新聚了起来,人丁单薄的厉害。

    府中还有几个照顾他饮食起居的晋阳官吏,护卫,奴仆也不多,陈孝意一辈子都很廉洁自守,也没有闹出晚节不保的事情来,比如说收个小妾什么的。

    王庆就告诉李破,现在陈孝意身体虽然屡屡有恙,可都是些小毛病,时不时就到晋阳或者左近的历朝古建筑那里游览一番。

    最近还迷上了钓鱼,常常出城去垂钓,倒是没用什么直钩,就是钓术不佳,往往都是空手而归。

    还有人曾趁他不注意把鱼挂在他吊钩之上,想让他高兴高兴,却被他识破,说那人心术不正,需要跟他一起读书,端正一下心意。

    消息传开,往他钩上挂鱼的人立即多了起来,弄的老头很是哭笑不得。

    李破听了也是莞尔,不由想起了后来的那些退休老干部,以陈孝意的级别来算,怎么也是中委之类的高官了,晚年生活绝对称得上是随心所欲……

    ……………………

    只三四年不见,李破感觉陈孝意苍老的很快。

    陈孝意率人迎在了府门之外,身子略有佝偻,但他还是努力的想要端正身姿,须发皆白,脸上更是沟壑纵横,老年斑一片一片的,就像斑驳的树皮。

    其实他的变化并没有李破感觉的那么大,七十多岁的人了,在当世是正经的高寿之人,还能神智清醒,没有缠绵于病榻之间,都属于异数的范畴。

    还是那句话,现在能和他相比的也就是长安的何稠以及洛阳的裴矩两人而已,那两位都是官迷,而陈孝意却有铮臣之气象。

    李破早早就下了车辇,在众人簇拥之下步行来到陈府门前。

    虽只数载不见,君臣重见却都百感交集。

    李破离开晋阳的时候还是汉王,如今却已贵为天子,陈孝意也从代州总管任上退了下来,开始颐养天年了,变化不可谓不大。

    陈孝意大礼拜见,口中直道:“未能远迎于外,臣之罪也。”

    李破上前搀扶,笑着道:“咱们君臣之间不用如此多礼,走走走,里面说话去,你们也是的,陈公身体欠佳,还迎什么迎?”

    说话间,一边把着陈孝意的胳膊,稍作搀扶,一边进了陈府大门。

    如此亲热的举动,一下便打破了几年未见,以及身份变化所带来的疏离感,陈孝意连称不敢之际,眼睛已经笑的眯了起来。

    心说看来皇帝还是原来的模样,那他也就彻底的安心了。

    要知道有些人啊……所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

    陈孝意虽然吟不出那样直击要害的诗句来,但也明白其中的道理,汉王和皇帝之间的分别那可差的太远了。

    李破笑语晏晏,先问了问陈孝意的身体是否康健,见老人神思清明,并不糊涂,心里愈发高兴。

    心说还是好人有好报啊,像王丛那厮就得了老年痴呆,看来老天爷还算公道……

第1247章老臣(二)

    “长安和晋阳到底是不一样啊,天下之腹心,气运之所聚,咱们在北边经营多年,也未见多少人来归,进了长安就不一样了,人才简直俯拾皆是。

    可惜你不在我身边,温大临等人眼光上不如你多矣,所以用人我就得多费不少心思,所幸有大军在侧,能震慑一下人心,渡过最开始的艰难时刻,朝政也就日渐平稳了下来。”

    李破一边饮着茶汤,一边跟陈孝意闲聊。

    瞧着意气风发的皇帝,陈孝意欣慰的不时点着头,其实之前书信往来,他也能感受的到长安的政局。

    “陛下治政向来不急不缓,用人也向来得当,其实在臣看来,不管陛下行至何处,人心归附都是理所当然之事。

    长安贤才那么多,陛下就算看不见他们,他们也能晓得陛下之明,早晚都会为陛下所用。”

    李破笑道:“是啊,所谓良禽择木而栖嘛,君择其臣,臣亦会择君,只要我不昏昏沉沉,想来不会有人再反。

    也不瞒你,我离开晋阳南下的时候还有些惴惴,觉着陇西李氏在关西经营日久,就算李渊死了,也会有人不服,需要用心一些才能平定下来。

    可真进了长安,情形却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那些人并不以李渊为念,当即投效的人数都数不过来,有些更是唯恐落于人后……

    我进军至万年县时,便有人纷纷来投,那会真是滋味莫名,我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担心,若是有那么一天,也有大兵临于城下,岂不又要上演一下树倒猢狲散的戏码?”

    他和陈孝意说话非常随意,一些心里话都可以拿来说上一说,主要还是面对的人和地方都对,如果换做是长安城中,他便不会如此。

    所谓隔墙有耳,这话要是被长安那些世族听到了,确实不太好。

    陈孝意笑了起来,能够听到帝王的心事,搁在以前他也许要担心一下,现在嘛,却是没什么顾忌了。

    这里是陈府后宅书房,房中也就他们两人而已,连起居郎薛元敬都被挡在了外面……

    此时他便劝道:“陛下大可不必为此忧虑,陛下又不是不知,世间豪族向来如此,王氏当年投顺,是陛下兵临晋阳之时。

    裴氏俯首,又在大战之后。

    天下纷乱,人心思变,不谈忠义久矣,只要陛下善理朝纲,治平天下,忠义之士,贤良之臣自会现于人前。”

    李破同意这个说法,说道:“这话说的不错,连杨广那厮穷途末路之时,还有樊子盖,卫文升,阴世师等人拼力辅佐,不愿向乱臣低头,江都之乱中也是慨然赴死者众。

    朕一个开国之君,总不会比他差了……”

    君臣相视而笑,相得之意一览无余。

    接着李破就接着道:“就是吧,进了长安如入牢笼,这几年都不曾动个地方,不免有些委屈。

    看来啊,我读的书还是没有卿家多,不能做到心如止水,持之以恒,这些年卿在晋阳,几乎可以说十年如一日,真是辛苦你了。”

    陈孝意拱了拱手,道:“陛下对臣有重恩,自然要誓死以报,臣记得陛下曾言,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心如平原走马,易放难收。

    此为警世之言,陛下自己说的话,可要时刻牢记于心啊,汉末以来的君王们多数不能收拢心意,或沉溺于酒色,或视臣民如草芥,其中尤以杨广为最。

    滥用民力,四处游逛,擅兴兵戈,桩桩件件皆为君王之大忌,前车之鉴不远,陛下当引以为戒。”

    人虽然老了,但精神犹在,李破也只是稍显姿态,他便劝谏了起来,而且他还知道李破最看不上杨广,于是把杨广拿出来做例子。

    其实魏晋以来比杨广荒唐的君王着实不少,只是没杨广那么大的能量而已。

    李破不以为意的笑笑,心说咱怕死的很,可不想最后被人吊在房梁上……

    于是转开话题,做好奇状道:“卿如今在家中都做些什么?若是有趣的话,朕也来学学,省得日后按捺不住心思,起意出巡。”

    陈孝意嘴角抽动了一下,心说您那后宫那么多美人,您这也年轻力壮的,这还不够您操心,跟俺一个老头子学什么?

    陈孝意挺不理解,君王之乐在于帝王功绩,在于帝王权柄,在于醇酒美人,在于前呼后拥,等等等等,若是这些还不满足的话,那也太过贪心了吧?

    当然,皇帝是世间最为贪婪的生物,他们其实并不需要什么人来理解。

    陈孝意苦笑一声,捋着自己的胡须道:“以臣的年纪,可以孜孜以求者所剩已是不多,平日里栽花种草,躲在书房之中写点什么。

    觉着身体好了,便出外凭吊一下古之先贤,垂钓于岸边,静下心来思索一下前世今生都是有的。

    陛下正值盛年,这样的日子怕是过不得吧?”

    李破就笑,“能悠闲至此,也是不错……”

    陈孝意道:“全托陛下之福而已,当年的那些友人可没有臣这样的福气呢。”

    这话说的实心实意,而且没有半点虚假,若非他投了李破,下场也就和王仁恭也就差不多,都要淹没于隋末战乱的大潮之中,而且泛不起什么水花。

    而今却是功成名就之后,还能颐养天年,比之旁人可是强了不止一点半点。

    接下来陈孝意又探问了一下长安的政局,前隋旧人还剩下不少,就是他曾经熟悉的那些不剩几个了。

    何稠算是他的老朋友了,两人在岁数上可以别一别苗头,听说何稠在长安过的很好,而且还在著书立说当中,显然比他要硬朗许多。

    陈孝意有点不服气,觉着自己应该多活几年,总得比何老头走的晚些才成。

    李破也不再言及其他,主要是不想再让陈孝意耗费心神,可会盟是个绕不过去的坎,总要谈上几句。

    陈孝意对此事还是比较认同的,他的思路和李破差不多,觉着天下残破,如果能跟突厥交好的话,最好还是能放下刀枪谈一谈……

第1248章算账

    陈孝意还无法做到心如止水,更无法像姜尚一样,七老八十还在等待明主的赏识。

    他现在既忧心于国事,却又有着力不从心之感,正是退休老干部的状态,有很多事都放不下,却不得不放下。

    以他这种心态,很难跟何稠较量。

    ………………

    “陛下还是要小心一些,不管怎么说,突厥可汗都出身隋室,大唐代隋而起,很难说她会怎么想。

    陛下应该还记得陈叔达其人吧?再者她还保全了萧皇后,当年杨广神智昏聩,北巡代州的时候,也是她事先示警于杨广,才让杨广退入雁门。

    不然的话,说不定杨广在马邑就被始毕可汗捉住了。

    这些事都历历在目,所以陛下出塞与之相见,若有不对,务必要以社稷为重,立即退回来……”

    他说的和李碧所言差不多,只不过陈孝意并不知道中间夹杂的那些隐秘旧事和恩恩怨怨,也就比李碧更为担心一些。

    李破自然不会据实以告,只是安慰道:“我自会小心行事,两国交往,反反复复很正常,就是卿家觉得,要是和突厥会盟进行的不错的话,两国之间能维持多久?”

    陈孝意沉吟半晌才缓缓道:“此事臣可不敢妄加揣测,不过观突厥可汗之行事,并非喜欢轻动兵戈之人,若能定下盟约,她应该不会轻易毁诺。

    其实这还是要看陛下的心意,陛下向来视突厥为大患……”

    说到这里,他便不再往下说什么,意思很明确,他不知道突厥可汗会不会遵守盟约,不来相犯,可他知道眼前这位皇帝是不会遵守什么盟约的,如果时机合适,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率先向突厥发起进攻。

    李破整日里说这个没有信用,那个没有信用的,其实在陈孝意这样追随他多年的近臣眼中,这位才是真正鹰视狼顾的一代雄主。

    从不轻易毁诺,可不代表他不会食言而肥,只因为他看重自己的信用,而一旦反悔就说明所图甚大。

    相比之下,时常翻脸的王世充之流更像是小丑,连一声枭雄都称不上。

    李破多聪明的人,自然明白陈孝意话中的未尽之意,脸上不免有些讪讪,他其实也不过就是觉得,跟突厥人讲信用挺蠢的,前来会盟的时候,确实已经为将来反悔做好了准备。

    而且他还在等河北那边传回来的消息,好在策略上做出相应的改变,之前在长安的时候,更是和臣下们商量着怎么对付突厥,你说他来跟阿史那杨环相见能有多少诚意?

    李破有些心塞,嘴上却也没有否认,“还是卿家知我,突厥只要在一天,朕便有如芒在背之感。

    卿知道的,当年我在云内的时候,被突厥人追的到处躲藏……更可恨的是,他们每次来犯都是秋冬之际。

    秋天的时候你打不过他们,只有等到冬日来临,那会他们一般会选择退去,回到草原过冬。

    那是他们最虚弱的时候,得抓住战机跟他们算算账本,几个冬天都是这么过来的,爬冰卧雪,以命换命,就算是现在回想起来,我也会时常打冷战。

    那时我就在想,给我十万雄兵,我一定扫平了草原这群兔崽子……

    所以,此次跟突厥人会盟,是为了争取休养生息的时间,不是真的想跟他们交朋友,朝中诸人与我同心同德,都觉得此次会盟乃权宜之计。

    卿可要照顾好身体,总要看看朕是怎么把突厥给灭了的……”

    陈孝意笑道:“那陛下可得快着些,不要让臣久等才好,子曰,老而不死是为贼,臣可不想晚节不保。”

    李破不由大笑,觉得陈孝意的退休生活看来过的确实不错,说话比以前有趣多了。

    “长命百岁的那都是神仙中人,神仙做贼,偷的是什么?”

    君臣对答进入了另外一个阶段,看的是心思灵巧,斗的是趣味,也是李破有意为之人,让话题尽量轻松一些,别把老人的血压弄高了。

    陈孝意是一点也不糊涂,话张嘴就来,“臣要真成了神仙,愿为大唐偷国运千年……”

    李破笑着摇头,“世上没有不灭的王朝,国运在于人心向背,我在时,自信可保国运昌隆,即便稍有挫折,我也能应付。

    可我百年之后,谁知道呢,不定就能选个像杨二那样的儿子出来,把家业一股脑败个精光,国朝兴亡,真的不好说啊。”

    陈孝意看了看年轻的帝王,真的是打心眼里觉得这位君王度量宽宏,世事洞明,看事情和以往的那些帝王都不一样,豁达中带着些无情。

    陈孝意相信,这样的话是绝对不会从文皇帝或者其他古之明君口中听到的,千秋万世,子孙绵延,基业稳固,才是他们想要的。

    就算明知不可能,他们也不会像这样说话,那多不吉利啊。

    心里想着,面上却是从容一笑道:“那就向老天借些寿数,保明君在位也就是了。”

    他还就和老天爷杠上了,非要从人家那里偷点东西出来。

    李破不由莞尔,“那我岂不也成了神仙?你说朕该偷点什么好呢?”

    两人对视一眼,都乐呵了起来……

    李破端起茶汤饮了一口,叹息一声道:“可惜无酒啊……不然一定要跟卿饮上几盏。”

    陈孝意道:“臣已备下酒菜……”

    李破摆了摆手,“朕只是那么一说,卿身体欠佳,还是莫要饮了,说起来咱们这些人啊,起于乱世……人们总说什么时势造英雄,其实朕更愿意听那一句,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世人。

    咱们侥幸功成,可不是偷了老天爷什么东西所致,人自助天恒助之,卿当年将代州三郡交到朕手中之时,咱们就有了气运加身……

    看来啊,朕与卿皆是心贼未去之人,过不得什么神仙日子。”

    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世人,陈孝意咂摸了一下,觉着这话说的有道理,只是作为一朝帝王,有些过于沮丧了。

    将军们的志向应该是提三尺剑立不世功,读书人的志向应该是像诸葛那样,枯坐隆中,便知天下三分,扶保明主,讨平天下。

    君王的志向不好说,乱时征讨逆臣贼子,平定天下,太平时,亲贤臣远小人,开疆拓土,缔造盛世……

    这说明大家对乱世都有所向往,只有天下乱了,才有火中取粟的机会,有才能有大志的英雄豪杰都是如此。

    而他们这对君臣也正是隋末乱世首当其冲的受益者。

    于是陈孝意觉察出了皇帝的矫情,心说咱这年纪,子嗣也凋零殆尽,心贼如今已去了九分,和您可不一样。

    李破还在说着,“既然如此,那就给卿找点事做,晋阳书院建的差不多了,科举也即将开考,这都是读书人的事情,卿帮朕看着点。

    尤其是王氏,枉称千年世族,衣冠之家,行事上却一点也不检点,说不定就要在这些事上面做些鬼鬼祟祟的事情。

    到时候严惩是一定的了,可还需卿来压一压他们。”

    陈孝意听了一下就有了精神,退休生活虽然悠闲,可对于他这样常年握有重权的人来说,却实在不怎么好过。

    他倒是和何稠,苏威等人不太一样,尽量的自我调整,轻易不去探听晋阳政务,只有王庆等人上门探望他的时候,才会抽空说上两句。

    可就这么彻底闲下来,他还是觉着不很舒坦。

    这会皇帝开了口,他也就“勉为其难”的应了,沉吟一下便道:“王氏确实越来越不像话了,有才能的人都在远离他们,家中只剩下些垂垂老朽之人,固执的厉害。

    即便存有保全之心,他们也不会感激,不如整饬一番,让他们晓得一下利害。”

    李破点头道:“一些蠢物而已……朕的昭仪回到家中,竟然也敢给她立下规矩,此事找人查一查,朕不想再看到他们。”

    听上去有点小心眼……这事王琦回京之后没有提及,可晋阳是李破起家之地,耳目众多,王琦回乡奔丧的前前后后,都会有人报给他听。

    李破对晋阳王氏本就没什么好感,听说此事之后很是恼火。

    往小了说,王琦走之前他就告诫过她,你代表的是皇家脸面,若有人不敬,尽可处置,不用有所顾忌,看来王琦还是心软了些。

    往大了说呢,王氏对皇权明显存有轻蔑之心,许是还以为他是当年那个汉王呢,可以与他谈条件,时不时闹点事情,刷一下存在感。

    即是如此,那他还客气什么?

    为了不让陈孝意觉得他是个记仇的小人,他还特意加了一句,“若人人都像王氏一般,朕哪还敢让嫔妃回家省亲?脸面还要不要了?

    王庆,王禄等人也不知干什么吃的,还是说他们都是王氏中人,现在都认祖归宗了?”

    陈孝意眉头微蹙,这事在晋阳有不少传闻,他也就是听别人说了两句闲话,毕竟他已经离任,谁也不会到他面前告王氏的刁状。

    王庆等人的作为倒是好理解,不管怎么说都姓王,加上王昭仪本就是王氏女,她自己不露声色,其他人也就更不好拿此事来做文章。

    此时皇帝要秋后算账,陈孝意先就在心里为王氏默哀了一下……

第1249章行宫

    实际上,之后陈孝意让人查了一下。

    王氏祖宅那边这些日子挺闹腾的,有那么两家正在焦头烂额当中。

    官考时,在晋阳为官的几个家中子弟纷纷落选,还有人吃了官非,那可是王氏嫡支子弟啊,竟然在官考中栽倒在地,你说稀奇不稀奇。

    吃了官非的对于王氏中人而言其实也都是小事,却都被革职查办,甚至有一个还进了牢狱,看来最轻也是个流放。

    这明显是王庆或是王禄的手笔,没有他们操弄,谁又会用如此一些小事拿王氏嫡支中人做法?

    只不过他们顾及自己的名声,做的适可而止,没有下狠手而已。

    王氏的衰弱已是肉眼可见……

    王庆等人的意思很明确,就是在逼着住在王氏主宅中的那些人低头,他们还不想动摇王氏的根基,只是在肆意的砍伐王氏的枝叶。

    因为心存恶意,长此以往下去,主干摇摇欲坠也是早晚的事情。

    其实只皇帝不喜欢晋阳王氏这一条,就够王氏喝上一壶的了,若非如此,王庆,王禄等人虽说主政一方,但想要动王氏主枝却还是力有未逮,不会像现在这样肆无忌惮。

    皇帝站稳了脚跟,开始要清算那些不听话的人了,王氏的那些人好像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长安中会不会也是如此呢?陈孝意不知道,因为他对西京长安的印象早已模糊不堪,更不知道现在的关西贵族们还是不是一如当年般张牙舞爪。

    ………………

    李破则终于光明正大的住进了晋阳行宫。

    这座宫城从建立之初开始,已经有些年月了,这里留下了不少历代王朝的痕迹,可迎接主人到来的时候却寥寥无几,大多数时间都落寞在矗立在那里,享受着日月静好的孤独。

    李破对这里不太熟悉,他也只进来过两次,都是来见萧皇后的,那会他还是汉王,头顶打着日月星辰旗,很大程度上就是承认自己还是隋臣,争得一些正统性的意思。

    所以他不能像李渊和萧铣,王世充那样随便占据前隋宫室。

    现在自然就没什么顾忌了,他就是这里的主人。

    晋阳行宫自然和长安宫宇无法相提并论,而且多年未曾好好修缮,许多地方都有所破败。

    去年时晋阳令褚遂良想借着修建晋阳书院之机,顺便也来修一修晋阳行宫,可进言递到总管府就没了下文。

    他父亲代州长史褚征回到家中还把儿子给骂了一顿,让他好好读书,莫要弄什么歪门邪道。

    显然战乱之后,在朝廷倡导节俭,与民休息的时候,修建宫宇也就成了一件比较犯忌讳的事情。

    褚遂良就算有自己的道理,也是碰了一鼻子的灰。

    不过今年四月间,事情起了变化,和突厥会盟的事情定了下来,皇帝即将出巡,晋阳行宫必须要修一下了。

    这事转头就落在了褚遂良的身上,差点把这厮气歪了鼻子。

    一两个月的时间,想把晋阳行宫弄的像模像样根本不用想,即便那里破败不堪,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修整得了的。

    前隋当年大兴土木,晋阳行宫是重点项目,汇聚的是天下的能工巧匠,一砖一瓦都有定制,你不好好准备一下,修个屁啊。

    一旦弄错了规制,说不定就有掉脑袋的风险。

    褚遂良麻烦大了……

    往深了说,官场上一旦发生这种事情,说明受到了排挤和打压,褚遂良惶然之下赶紧去找父亲商量。

    不想褚亮告诉他,此事就是他给儿子揽下来的。

    褚遂良当时就感觉自己肯定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没这么坑儿子的爹。

    褚亮则有自己的解释,一来呢,褚遂良为晋阳令,修缮晋阳行宫正是他职责所在,比如当年刘文静为晋阳令时,他和晋阳宫监裴寂两人陪着李渊到行宫中游乐,就是因为他们是正管之人。

    二来呢,褚亮觉得做事要有始有终,既然褚遂良对此有所进言,那再交给别人,对褚遂良的仕途将有所不利。

    既然你想在仕途上走下去,那就要迎难而上。

    三来就是他们都是天策府旧人,没什么根基之下,什么人敢放心大胆的用你?既然出现了这样亲近君颜的机会,那就一定要抓住。

    不然你年纪轻轻,难道想一辈子在晋阳为官不成?

    父子两人呢是从长安外逃出来的人,日思夜想的还是去到朝堂之上,机会既然来了,就算渺茫了一些,艰难了一些,也要努力挣扎一下。

    褚亮轻易的说服了儿子,然后便是鼎力支持儿子聚集晋阳工匠,尽量对晋阳行宫进行了修缮。

    不出预料的,皇帝还没到,褚遂良先就受到了并州总管王庆的赞赏。

    所以当李破踏进晋阳行宫的时候,随行人员当中便有了褚遂良的一个位置,并很快来到了皇帝身边。

    官场上的机会可谓稍纵即逝,天上从来不会掉馅饼,你不救个小孩什么的,怎么会穿越?你不触个电什么的,怎么会有系统随身?

    褚遂良在一众高官之中,分外的显眼,人年轻,官职也低,如果不是因为他修缮了晋阳行宫,需要他在旁进行引导,换个地方,这里任谁也不会夹他一眼。

    晋阳宫监裴寂也在旁边,因为受到的挫折太大,这人老的很快,再无当年陪着李渊到此玩乐的意气风发了。

    野心勃勃,而又分外年轻的褚遂良跟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

    随行的臣下们到了晋阳行宫外围便都纷纷止步,他们的宿处就在这里,都已经准备好了,长途跋涉之下,众人都有所疲惫,对观览晋阳行宫的全貌没什么兴趣。

    只要皇帝不发话,他们便陆续告退。

    皇帝的护卫们则一拥而入,行使他们宿卫宫禁的职责。

    行宫之中的宫人已经不剩几个,据说年轻貌美的都被李渊给带走了,老朽一些的死的死,散的散,后来萧皇后住了进来,南归长安的时候又带走了一些,剩下小猫两三只在这里苟延残喘……

第1250章北上

    “这里便是出云宫主殿,行宫之中最高处,上面设有观星台,可以俯瞻晋阳全貌,北面不远处引来的汾水环绕而过,萧娘娘在时,听说常在此处凭栏远望……”

    每到一处,褚遂良都会出言讲解一番,典故什么的自然都不会少了,只是晋阳行宫的年头不够,住进来的人也无多少典故留存下来,所以不够精彩。

    而且还要避讳一下前朝诸事,你不能在大唐皇帝面前总提起文皇帝如何,杨广又是如何吧?

    可偏偏晋阳宫中大部分建筑正是文皇帝杨坚的杰作,确实挺难为人的。

    李破漫步而行,褚遂良……又是一个名人走到了他的面前,还是一样,他不很了解对方的生平。

    只是这人好像在后来名声不佳,应该是一朝权臣,就是不知道他是在李世民执政期间发迹,还是李世民的儿子重用的他。

    当然了,这并不难猜,褚遂良父子是天策府旧人,李世民当了皇帝自然会重用他们,如今这么“落魄”,估计是受了自己的影响所致。

    他侧头又瞅了瞅褚遂良,心里再次道了一声小白脸。

    褚遂良底盘不错,浓眉大眼的,再加上行止有度,口才不错,是个一见面就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人。

    才能上应该也不用怀疑,做过李世民的铠曹参军,后来还好像到永丰仓在李秀宁麾下任职过。

    父子两个都算有来历的人,不属于祖坟冒青烟的范畴。

    褚亮在并州长史任上没多少时日,可他的名气却是不小,是秦王李世民收拢在府中的天策府大学士之一。

    褚遂良为晋阳令,王庆对他颇有赞誉。

    名臣大将自然都不是简单之辈,可李破一直认为,他们想要成长起来,都需要特定的环境和际遇。

    有些人可以拿来就用,那是因为他们已经走到了一定的位置上,才能和学识都经受住了考验,朝中就有很多这样的人。

    而有些人,比如说眼前的褚遂良,年纪轻轻的明显不在此列,还能不能成长为参天大树,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现在看上去还不错,挺机灵的一个人……

    ………………

    此时李破随意的道:“朕在晋阳时,行宫之中荒草遍地,房倒屋塌的不成个样子,现在倒是整洁了许多,听说都是你的功劳?”

    褚遂良有过侍奉李世民的经验,所以表现的一直很得体,最重要的其实就是不畏不亢四个字。

    别看这四个字已经被人用烂了,可不管遇到什么人,都能做到这一点的人绝对不多,只要做到了,便能大致表现出自己的气度,让人高看一眼。

    不过能跟皇帝说上几句话,对于此时的褚遂良来说,真的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每一句话都要从心里打上几转才会出口,此时褚遂良便微微躬身回道:“臣不敢居功,天下疲敝,臣还要聚众以修宫室,实臣等之过也,还望陛下恕臣之罪,莫要以逢迎而见责。”

    陪在李破身边的薛元敬看了看褚遂良,心说这厮很会说话啊,怨不得父子二人当年一到长安便入了天策府。

    他和叔父薛收当年也是天策府中人,只不过和褚亮父子见过几次,没有深交而已,倒是褚亮父子来到晋阳后,跟他叔父薛收有了交往,也正是经薛收引荐,褚亮父子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褚遂良答对的不错,李破倒也不介意和他多说两句,“晋阳行宫以及汾阳宫以后就不要再修缮了,不过是一层脸皮而已,朕又来不了几次,不定什么时候便可挪作他用,耗费那么多的人力物力作甚?”

    褚遂良背后一下便冒出了些冷汗,皇帝果然对修建宫室没兴趣,这一点以后可要记牢了……

    转头李破又问,“听你口音,家在南边吧?”

    褚遂良心中一颤,来历这东西真不好说,其他还则罢了,就是给李世民效力的过往不好说,他怕皇帝为此心生厌恶。

    不过皇帝能问这么一句,说明自己言行得当,已入皇帝眼中,是好事来的。

    褚遂良打起了精神,“陛下慧眼如炬,臣家祖籍河南,世居杭州钱塘,父祖曾仕于陈梁,后归于隋。

    家父曾在西海郡为官,后来无奈从贼,为薛举所用……如今归效大唐,才算免了离乱之苦。”

    薛元敬在旁边听到薛举这个名字,心里不很舒坦。

    因为那是他家亲戚,薛举出身河东薛氏,河东薛氏不是一个小家族,不但出了薛举这样的大贼头,薛世雄,薛万彻,薛万钧父子也是河东薛氏族人,只不过薛氏比较凌乱,对于居于各处的族人并没有多少影响力而已。

    像薛万钧兄弟就已经自立门户,报家门的时候就会说自己是京兆咸阳人氏了,对河东薛氏家族没什么归属感。

    李破则笑笑,随意的道:“你父亲是褚希明吧?他以前在西海郡做过官?”

    褚遂良赶紧回道:“正是家父,曾任前隋西海郡司户数载。”

    李破对这个比较感兴趣,继续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褚遂良有点不明所以,心说这应该是好事吧?嘴上却不敢怠慢,“回禀陛下,家父在前隋大业十年时为人所诬,受杨玄感之乱迁累,被贬于西海郡任上,大业十三年回朝,重任太常博士之职。”

    李破对褚亮没什么关注,因为这厮帮着李世民杀了独孤怀恩,因为怕受到独孤氏的报复,在李破入长安之初便卷包跑路了。

    之前迎候皇帝仪仗的时候,他见过褚亮一面,也没怎么注意。

    这时便又问褚遂良道:“你父亲年岁不小了吧?”

    褚遂良道:“家父已历有三朝,年过六旬矣。”

    “三朝?”

    “家父先仕于陈,陈亡后入长安,历任东宫大学士,太常博士等职,大业中出为西海郡司户……”

    听了这些,李破有些失望,褚亮为官经历不怎么丰富,什么东宫大学士,太常博士之类的职位,都属于纯粹的文职,管理文案,做点文章讨皇帝和太子高兴什么的。

    只一个西海郡司户还算有点用处,应该比较熟悉西北部族的情况,可六十多岁的人了,再让其到西北任职有点难为人。

    而且门庭转换的也太多了,先出仕于陈,再归于隋,之后为薛举效力,再然后投了李渊,现在又为唐臣。

    就算是那些河南降人多数也跟这位也没法相比吧?

    李破迅速的失去了兴趣,而且他向来也没有养成的癖好,褚遂良能走到哪一步,还是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

    李破在晋阳待了几天,消息陆续传了回来。

    突厥可汗已然启程,如今也正在路上晃悠,云中草原上的部落和大唐这边差不多,都在挑选勇士准备随行于可汗身边。

    乱纷纷的云内草原北部也平静了下来,金狼旗到处,不会再允许部落仇杀发生。

    这些看上去都很正常,两国会盟将在大军环绕中举行,任何一方的轻举妄动都将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

    两国对内对外都很警惕,因为乱臣贼子最喜欢在这种时候兴风作浪。

    又过了两天,灵州总管薛万钧和大将军徐世绩那边的消息传到了晋阳,榆林,五原方向出现了一些突厥部落的踪迹,经查是一些铁勒部的人迁移至此。

    薛万钧和徐世绩都很担忧他们会和梁师都以及游荡于那里的马匪合在一处,那样一来,过上几年不加以遏制的话,很可能榆林,五原两郡就不为大唐所有了。

    榆林向为中原养马之地,尤其是和西域马种杂交出来的战马,前隋时多数养在榆林马场,不可谓不重要。

    而五原郡更是地处河套地区,土地肥沃,是非常适合中原移民居住的地方。

    李破知道,这许就是突厥在会盟之前搞的小动作了,蚕食疆土,以待来日,看来会盟之上又要多出一个议题无疑。

    紧接着幽州总管宇文歆的奏报也到了晋阳,他已经派人去见了突利汗阿史那多闻,有所收获。

    阿史那多闻正在聚集部众,很可能会趁会盟之时东向去攻打辽东城。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让李破手上的筹码多了一些,就是不知道阿史那多闻会什么时候发动……

    会盟之期越来越近,李破不再等待,随即从晋阳启程北上代州。

    ………………

    这些日子他在晋阳过的不错,回去看了看当年的汉王府,前面现在已经改成了并州总管府,后面则封存了起来,作为皇帝故旧,成了晋阳重点保护类建筑,比照看晋阳行宫还上心呢。

    李破到处瞅了瞅,东西都没怎么动过,确实勾起了一些怀念的情绪,在这里待了好几年,总是会有所感怀。

    之外就是晋阳城外的晋阳书院,晋阳左近设下的几个折冲府,都略略的参观了一下。

    并州各郡的土地厘定,户籍,钱粮等事他也过问了一些,反正是没闲着。

    离开晋阳之时,他没有让王庆等人随行,秋收在即,不能把政务给耽搁了……

    ………………

    进入雁门郡境内的时候,随行的大军已经增至七千人,而等待护送皇帝北上会盟的主力大军其实还在代州。

第1251章相见

    皇帝仪仗来至雁门,以代州行军总管屈突通为首的雁门,楼烦两郡官吏都已等候在这里,另外还有两郡聚集起来的一万骑步大军也早已等候多时。

    大军的粮草都已运至马邑,可谓是万事俱备……更让这次皇帝出行变得好像是一场军事行动一般。

    这其实就是皇帝出巡或者御驾亲征所带来的结果,不管你愿不愿意,都要有大军随行于侧,一应支出绝对不下于一场中等规模或者大规模的战事。

    李破没有在雁门多待,北边的消息不断的传回来,突厥可汗一行已临近大利城,两边的使者也开始有来有往的奔走,重新约定时日和会盟的地点。

    没有贵客迟来的说法,两国平等相交,会一同到达会盟之处,一间大大的帐篷已经在大利城到长城的中间地带建造了起来。

    唐军主力会留在长城内侧,突厥大军则驻扎于大利城北面的草原上。

    两边的游骑事先已经掌控了会盟周围方圆上百里的地方,驱逐游荡在这里的部落,不再允许任何人靠近。

    可以说没有人能有这个机会或者是实力来偷袭两位王者,除非他们自己心怀恶意,想要借机置对方于死地。

    如果他们中间有谁真的那么倒霉,那也怨不得旁人,只能怪自己太不小心,死后也会沦为笑柄。

    ………………

    李破来到马邑,更是大军云集。

    大军至此已经增至三万五千人,其中大部分都是骑兵,武装齐备,军容鼎盛,是当年无法相比的,就是战斗力可能要弱上许多。

    毕竟当年追随李破起兵的那些人,都可以说是百战余生,现在这些聚集起来的军兵,经历的战事没那么多,还有不少新兵。

    真正有战斗力的大军如今散布各处,李破并没有把他们都召回来,毕竟这次不是来和突厥人打仗的。

    倒是一些旧部重新归于皇帝麾下都很激动,这些年为备突厥南侵,李破对马邑方向一直没敢松懈。

    所以很多旧部都留在了这里,没有去跟着他参加平定诸侯的战事,这会重又相见,瞧着他们一个个红光满面,过的不错的样子,李破心中也是颇为自得。

    这些人就算没有高官厚禄,如今也都是富贵加身,他这个带头人算是没有辜负了大家的信任和托付。

    ………………

    隆隆的马蹄声再次响起于马邑,大军如潮水般护卫着皇帝前行至长城内侧,大军主力纷纷停下脚步,只有两千人将随李破出塞。

    这是两边规定好的人数,不多不少,一见不对第一个不是上去跟人厮杀,而是护着皇帝或者可汗掉头就跑。

    此时李破的护卫当中就再没有一个突厥人了,全都是他从长安带来的人马。

    ………………

    时逢夏末秋初,草木还未枯黄,但草原上的风已有了凉意,长城那蜿蜒如长蛇的身影渐渐被抛在身后。

    马蹄得得,队伍行进的不快不慢,游骑的探报不断传回来,周围也能不时看到突厥人的身影,远远望上一眼掉头就走。

    这种感觉对于李破来说很奇妙。

    多年以后重回草原,竟然是这么一副景象,让他感到了几分荒诞。

    可草原上的风景还是那么的开阔,天高云淡,铺着一层绿毯的草原看着平滑而又有所起伏,林木稀疏,好像一眼就能望到天地尽头。

    青草和泥土的芬芳充斥在空气当中,李破不由深吸了两口气,心胸都为之一展。

    草原不是什么好地方,这里的风太硬了,冬天也太冷了,风景看上去不错,可你只要在这里待久了就会认为这里单调的令人乏味,而且人们生活的都很艰苦。

    可正是这里,一代代的养育了中原王朝的劲敌,从来不曾断绝,老天爷还真是打的一手好牌,估计玩的很高兴吧……

    ………………

    会盟之处不远,一些帐篷出现在了视线之内,蓬顶洁白如雪,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光芒,远远看去就像草原上长出了一些白蘑菇。

    队伍渐行渐缓,李破眯起了眼睛,突厥人还没到吗?这是要给咱先来个下马威?若是那样的话,突厥人也就太小家子气了一些。

    事实则证明,阿史那杨环没那么小气,队伍渐渐行近的时候,远方出现了一条黑线,一杆大大的金狼旗直直的竖在半空之中,突厥可汗阿史那杨环到了。

    ……………………

    阿史那杨环骑在马上也在向远方眺望,看到对面出现的身影,嘴角噙起了些笑意。

    就要见到自己的那个侄儿兼女婿了,她的心情很不错,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亲族,对她来说这很重要。

    至于国家大事,就先缓缓吧……她在突厥太久了,见惯了突厥人的嘴脸,越发思恋故乡之风土……

    其实可以理解,女人嘛,总要比男人感性一些,即便她贵为突厥可汗,已成为世间传奇之一,却还是不脱女儿之身。

    她在马上抚了抚自己的腰,她不年轻了,长途跋涉下来,早已疲惫不堪,一直陪在她身边的阿史那牡丹担心的看了看她,根本无法想象他们见面之后的景象。

    ………………

    两边的队伍在逐渐靠近,人们的面目在对方眼中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队伍的行进速度又慢了许多,就像是在观察对方的意图,试试探探的,草原的风中都透出了凝重的味道。

    十几年过去,金狼旗和日月星辰旗再次聚于一处,没有了厮杀和流血,只是相互间那隐约的敌意还是无法抹除。

    李破举起手臂,让护从军兵停下脚步,自己则率先催动战马上前,隔着很远便停下来拱了拱手。

    这也许是会盟之中最危险的一刻,也许只要有人射出一支箭矢,就能造成一场滔天血案,无数人都将在之后的冲突中丧生。

    不过那样的景象并没有发生,对面很快便有了反应。

    阿史那杨环排众而出,来到李破不远处,没有用突厥礼节,而是在马上同样拱了拱手。

    隔着数十步的距离,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第1252章下风

    历史好像定格在了这一刻。

    秋风渐起的草原上,南北两个强大的帝国的君王遥遥相望,相互仔细的打量着对方。

    年富力强的大唐天子,身形高大魁梧,坐在马上笔直如松,好像天塌下来也能扛上一扛。

    和他相对的是当世最为强大的帝国的王者,突厥可汗阿史那杨环,她一身白袍,两条狼尾在她脸侧随风而动,隔着老远,仿佛也能感受到她的威严和雍容。

    他们就这样对视了良久,虽然都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可他们自己却能体会到难以名说的复杂滋味。

    好一阵过去,李破率先露出了笑容,翻身下马,牵着战马向前行去。

    阿史那杨环也笑了起来,这和她想象中的相见并不一样,可又像本该如此,一切都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她利落的跳下战马,身体好像一瞬间年轻了许多,充满了精力,旅途上的劳累在这一刻不翼而飞。

    两人越走越近,隔着几步远停住了脚步。

    李破笑道:“可汗一路辛苦,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着可汗是怎样一个奇女子,可以统帅英雄,驱使鹰犬,今日一见,果然英姿勃发,相比之下,吾等男儿宁不愧煞?”

    不管之前有多少心思,真见了突厥可汗,他立即马屁奉上,毕竟人家不但可能是他的姑母,而且还真的是他的丈母娘。

    只是多少年没这么说话了,多少有些生疏,吹拍的好像不很到位。

    说话间他又打量了一下阿史那杨环,刚才离着太远,没怎么瞧仔细,这回离的近了,才发觉这位突厥可汗身形也颇高大。

    虽然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很多痕迹,可看上去身体依旧强健而有活力。

    她并不年轻了,尤其是常年身处草原这样的环境,人总会老的快些,眼角眉梢都有了深刻的纹路。

    不过老天总是那么的公平,在夺走她青春的同时也付予了一些另外的东西,只会在成熟的女人身上出现的那种气质。

    而且常年浸染在权力当中的她,和普通女子完全是两种生物,作为当今世上最有权势的女子,她注定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她脸上带着温煦的笑容,看着比李破还要从容几分,平静的目光中显而易见的带着几分喜悦。

    ………………

    阿史那杨环同样也在打量着他,眼前的男人威武而又雄壮,面目很是普通,可那双眼睛……正如阿史那牡丹所说,真的是太像了。

    文皇帝和文献皇后的身影不由自主的在她脑海中浮现出来,恍惚间又重合在这个男人身上,世事轮回,让一切都好像命中注定一般。

    她缓缓开口道:“至尊惭不惭愧我不晓得,但此次你我相见,一直是我在极力促成……你们这些男人啊,整日里你争我夺的,都是无情之人,说出来的话估计也多言不由心。

    我见到了至尊,确实心生欢喜,但至尊扪心自问,见到了我,心里又在打着些什么念头呢?”

    听了这话,李破顿时感觉有了些不适,心说肯定是这女人在突厥待的久了,连基本的礼貌都忘了,咱们初次相见,总得相互吹拍一下再论其他吧?怎么一见面就拿出一副想掏心掏肺的架势?

    你这就有点过分了啊……

    而且能够登上突厥汗位的人,心性决绝是前提条件,杀的人可未必比他少了,还谈什么有情无情的呢?

    只见这厮歪头想了想,随即笑道:“那就坦诚一些?”

    阿史那杨环露出“慈祥”的笑容,赞许的点着头道:“这里是草原,听说至尊也曾在此生活过一些年,不会不知道草原人生性向来愚直,至尊既然重回此处,不如入乡随俗。

    我在这里多年,也听惯了突厥言语,不想耍弄那么多的权谋……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说一说呢?”

    李破扬了扬眉头,“可汗所言有理,大唐天子和突厥可汗联络有亲是好事,但你要知道,大唐和突厥怎么会是一家人呢?

    可汗看看咱们身后这些人,他们都握紧了刀枪和弓箭,想让他们放下刀枪,亲如兄弟的相处,何其难也。”

    阿史那杨环回头张望了一下,笑容依旧不变,“那有什么,我们可不就是为了此事而来?”

    这一句话听在耳中,李破的眼睛顿时微微眯了起来,因为他感觉自己落在了下风,起码在胸襟气量上被人比了下去。

    阿史那杨环词锋甚健,见面说的这些,句句好像都在暗指他心怀鬼胎,不如她来的坦荡,所以不知不觉中便把握住了话语上的主动权。

    口舌之争在两国交往中作用不大,可两位王者相见,唇枪舌剑是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落于下风的话,很容易助长对方的气势。

    最为糟糕的结果就是,对方觉察出了你的不堪,无法与你的身份地位相匹配,自然而然便会在日后制定相应的国策中有所倾向。

    一个傻子,可以时不时的欺负一下嘛……

    李破欣赏的看了对方一眼,她的来历再次于脑海中浮现出来。

    前隋宗室女,她的父亲是滕穆王杨瓒,私生女,所以杨氏族谱上未载其名(随手杜撰,不要较真)。

    杨瓒是杨坚异母弟,两人关系不睦。

    尤其是杨坚登位之前,杨瓒因惧其权大,累及族人,所以对杨坚构陷颇多,于是与突厥和亲之时,杨坚便选了他的女儿出塞嫁给了启民可汗。

    这都属于皇室秘闻的范畴,不传于外,可对于李破来说,正逢会盟之时,自然有人为他详细解说突厥可汗的来历。

    阿史那杨环自从嫁给启民可汗之后,前隋和突厥的边界上便渐渐平静了下来,不管启民可汗有着怎样的考量,阿史那杨环的劝说在其中都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因为突厥有可敦参政的习俗,她在王庭中确实是说的上话的,作用上和北周的大义公主相仿。

    只不过阿史那杨环更进一步,她嫁给了两个男人,而且还是父子,以中原礼仪衡量,可以说是受辱于人。

    这可能是她在始毕可汗死后,争夺突厥可汗之位的诱因之一。

    她对弘农杨氏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怨恨之意,在这一点上她很聪明,因为她明白自己在突厥的地位和权力来源于何处……

    想到这里,李破暗自叹息一声,却也更加的警惕了起来。

    思念故土也许是她的弱点,可以加以利用,可北周千金公主的例子很惨痛。

    隋初,突厥与之迅速交恶,原因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北周千金公主劝突厥可汗攻隋所致,虽然她的身世和阿史那杨环一样带着浓重的悲剧色彩。

    可却成为了中原王朝最致命的威胁之一,所以隋文帝杨坚在击败突厥之后,表面上收其为义女,并改其号为大义公主,可最终还是使人离间突厥,迫使都蓝可汗杀了她。

    现在他面对的则是更加强大的一位前朝公主,如今的突厥可汗,还他娘的成为了他的长辈,这都是些什么糟烂事啊……而最后又会是怎样一个结局呢?

    李破的目光幽深了起来,他随手拍着身边战马的脖子,一边道:“早年有人跟我说过,想让突厥人老实的放牧,中原人乖乖耕种,大家不愁吃穿,也就没了多少戾气。

    之后相互取长补短,各取所需,整个天下也就安宁了,可汗觉得这话说的如何?”

    这是一个简单而又复杂的问题,所有的正常人都不会认为能达到这种理想状态,何况是阿史那杨环这样绝顶聪明的人呢。

    但她此时却不能给予否定的回答,那么之前她说的话就都沦为了废话,可如果她给以肯定的说法,那她就是傻子,所以对于她来说,这是一个悖论。

    李破又操弄起了话术,一个无解的选择题,实际上却是偷换了概念,两国相交,不是非此即彼的事情,求同存异才是大国相交的正常状态。

    于是,阿史那杨环也感受到了大唐天子的刁钻和狡猾,看向李破的眼神终于有些不对了起来。

    ………………

    草原之上,秋风萧萧,偶有战马嘶鸣声响起,却愈发显出此时之寂静。

    精挑细选出来的战士握紧了马缰,紧紧的盯着相谈的那两个人,随时准备着当危险一旦出现,就催动战马用最快的速度冲上去,解救他们的主人。

    随行的臣下也在看着这千载不曾出现的景象,用他们那灵巧的心思不断猜测着两位君王在说些什么。

    他们在万众瞩目之间,沉默良久。

    最终阿史那杨环有些恼怒的横了李破一眼,不由自主的便露出了些女儿神态,“突厥可没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想得到怎样的回答呢?我的侄儿……”

    率先转换话题的人总是想另开一局,却和认输无异。

    而且语出惊人……看来她还保留着很多南人的特点和习惯……

    李破没有被她突袭成功,亲情是此次会盟中必然要谈到的话题,同样都是他们想拿捏住的筹码,他已经事先准备好了许多回答,并视情况而选择怎么来应付。

第1253章怨恨

    “我与可汗既为姑侄,又为娘婿,此为会盟之基也,若非如此,只一二使者便可为之,咱们何必千里迢迢,甘冒风险来此相见?”

    阿史那杨环的目光一下便锐利了起来,语出惊人……没有惊到对方,却把自己给唬了一下。

    即便之前已经有所准备,可她万万没想到,会这么干脆的得到对方的回应。

    皇帝的身世永远都是那么的光明正大,但如果有了什么曲折,那就一定会是隐秘中的隐秘,对于几乎所有想要窥探的人都只意味着两个字,危险。

    当然,突厥可汗肯定不在其中。

    而且对面这个人是大唐开国之君,他的身世就更是如此。

    将来天下人都会知道,皇帝出身扶风府兵人家,祖上是飞将军李广,只要皇帝有生之年没有认祖归宗,那么关于他的一切隐秘都将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之中,查无可查。

    他会认祖归宗吗?成为弘农杨氏的又一位君主?

    那想都不用想,不会的,大唐代隋而起,如果皇位上还是杨家的人,别说他的臣子们会是什么反应,天下人都会变得无所适从。

    阿史那杨环想到过许多场景,独独没有想到对方会这么大方的认了下来。

    阿史那杨环心中本有千言万语,但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看着对方渐趋精彩的表情,李破心情比较愉快,他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同样喜欢把聪明人摆弄成傻子。

    当然了,这不是什么轻率之举,因为他注意到了对方流露出来的那丝喜悦,感受到了对方话语中的亲切。

    都说皇家向来无情,可不论是他还是眼前这位突厥可汗,应该都算是有情有义之人吧?嗯,他也不很确定。

    “此事虽未外传,可你我都心里有数,可汗又何必如此吃惊?汉王杨谅的儿子,如今重为天下之主,可汗应该高兴才是嘛。”

    阿史那杨环很快缓过了神,重新审视着他,好像要辨别出真假一般,良久才道:“如此隐晦之事就这么说出来,确实有些……轻率……”

    到此她终于有些心烦意乱,“你我也累了,不如先歇息一日,明日里再来相见如何?”

    她得回去好好消化一下,李破的言语明显彻底打乱了她的节奏。

    李破毫不犹豫的道了一声好,心里却在嘟囔,攀个亲戚而已,影响真的这么大吗?你这个突厥可汗当的有点不够格啊,先为突厥人默哀一下。

    李破抱了抱拳,翻身上马。

    阿史那杨环大大方方的受了他一礼,转身也上马背。

    李破心说,这就端起长辈的架子来了?这些人的观念里看来是真的没有女婿是半个儿子的说法,侄儿比女婿重要多了。

    ……………………

    他们略略交谈了一番,算是勉强为盟会定下了一个基调,真正的交锋还在后面,而且中间还夹杂着家族的恩恩怨怨,确实需要先养精蓄锐一下。

    他们回到了自己的队伍当中,在大队人马的簇拥之下,陆续进入到准备好的营地。

    大家要在这里待上不知多少天,所以准备的都很充分,不仅带着牛羊,还有不少驮车,里面装着的有粮食和要赠送给对方的礼物。

    双方很快安顿了下来,泾渭分明,戒备犹存。

    ………………

    突厥人的主帐之中,随行的贵族们聚在了这里,又谈论了一番会盟中需要面对的问题,不过很快就都被可汗赶出了帐篷。

    阿史那牡丹留了下来,看着有些心神不宁的可汗,她小心的问道:“他都说了些什么?可汗千万不要为他所迷惑啊,他还在北边的时候我去与他相见,就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这么多年下来,在那样的乱事当中拼杀而出,他只会变得更为可怕。

    再在长安见到他时,那已经是一位天选之人,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羁绊住他的脚步,如果说还有谁能够左右于他,也许只有那位皇后娘娘了……

    如果可汗您有所牵挂,与他相处只会被他瞒哄,您务必要留神一些啊。”

    阿史那杨环笑笑,招了招手,“你这年纪大了,嘴也碎了起来,来,先给我揉揉肩膀,王庭迁的太远,这一趟可真不好受。”

    阿史那牡丹无奈的哼哼了两声,起身凑了过去,一边给她揉弄肩头,一边继续说着,“我没有骗人吧?他是不是长的确实很像?”

    阿史那杨环懒懒的道:“你倒是没有骗我,看到他……他们若还在世,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就是性情之上差的太多,伯父一身贵气,威严天许,见之令人折服,皇后娘娘亦是如此,你再看看他,机灵太过,善与人争,瞧着就让人生气。”

    这肯定是吃了亏了啊……阿史那牡丹哭笑不得的道:“这也说的过去,毕竟他自小便流落在外,气度上哪能跟文皇帝相比?”

    一边劝解着,一边想起了跟李破打交道的那些场景,心说,嗯,可汗眼光还是那么好,评价的很是中肯。

    阿史那杨环舒服的叹息了一声,“你知道他是怎么跟我说的吗?汉王杨谅的儿子,重为天下之主,我应该替他高兴……”

    说到这里,她重重哼了一声道:“他对父亲都如此不敬,可见对弘农杨氏也无多少顾念,当年兄弟阋墙,确实是杨谅做的不对,可我那堂兄也做的太绝。”

    说到旧事,阿史那杨环深深的吸了口气,又吐了出来,“怎么就是杨二当了皇帝?父祖心血所聚被他一朝败了个精光。

    我当年求助于他,也为他所拒……”

    说到此处,好像有火苗从她头顶升腾而起,当年始毕可汗继承汗位时,她不想嫁给始毕,于是暗中使人南下,想让杨广助她一臂之力。

    若是杨广能够派人相助,即便控制不住突厥王庭,大不了一败涂地,也就没什么可以怨恨的,许还能杀上些姓阿史那的家伙泄泄愤呢。

    可杨广正陶醉在圣可汗的美梦之中,不愿与突厥交恶,这也是成为了她心中最大的一个痛处。

    缓了口气,阿史那杨环才恨恨的道了一句,“杨家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1254章会盟(一)

    草原会盟,一般都是草原部族的盛事。

    部落之间可以通过盟会来解决部落间的分歧,或者加固他们之前已经定下的盟约,其实能够称得上会盟二字的,必然是大部之间的交往,或是几个部落的联合。

    草原上最为盛大的盟会那肯定是两到三年举办一次的王庭盟会,不但小可汗们会到场,而且阿史那母狼的子孙们都会赶来参加。

    另外凡是草原上有头有脸的贵族,都会以受邀参加大盟为荣,那无疑是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

    还有一些草原上有名的勇士也会随行而来,在盟会上为可汗和贵族们展示突厥人的勇武,顺便让人们记住自己的勇名。

    当然了,草原盛事也缺不了那些娇艳的鲜花来点缀,这同样也是贵族少女们挑选丈夫的绝佳机会。

    他们的长辈也乐见其成,很多人都将盟会当成了很好的联姻场所。

    大致上就是这个样子,千百年来,草原部族就是用这种方式来联合各部,求得认同,并相互融合的。

    只是在盟会上结怨的也有不少,那就是另外的故事了。

    这和南边举行的春秋两狩差不多是一个性质,要不怎么说胡风南渐呢,当匈奴人和鲜卑等部族入主中原之后,也将草原上的一些习惯带到了中原。

    所以秦汉之后,皇帝出猎由娱乐活动渐渐完全演变成了一种政治活动,演武的意味也浓了起来……

    ………………

    可两国会盟不会按照突厥人的习俗来,娱乐活动也不太适合展开,两国君王以及随行众人的主要任务也不是玩乐和交往,而是进行一系列严肃的谈判。

    ………………

    因为李破和阿史那杨环约定,明日再开始进行初步的接触,所以先是由两边掌管人马的将军先行聊了聊,划定了各自宿营的范围。

    到了晚间,两边不约而同的点起了篝火,不是为了取暖,或者围着篝火载歌载舞,一来是防备对方偷袭,二来顺便烧烤食物。

    皇帝亲军以及可汗的附离们在这一晚轮流值守,谁也睡不安稳。

    两边的贵族们也没闲着,各自聚在帐篷里商量着会盟诸事,他们之后要谈论的事情非常多,在此之前都已准备多时。

    涉及到两国边界的划分,使者往来所需遵守的规则,还有两国通商的商品种类,交取的商税,两国边塞守军的规模等等等等。

    和后来大国交往的形式在本质上没有任何不同,既要负担起责任,也要承担相应的义务,当然了,两国本身的利益才是重点。

    而不得相互侵扰,尽量避免产生冲突和仇杀等等,都是会盟必然要约定的条款。

    只是这些盟约一旦签订下来,对双方到底有多少约束力,那就只有天知道了,任何条约的签订好像就是为了背弃而做的准备,这好像就是人类的本质所导致的固有现象。

    这和杨广会启民可汗于榆林的那一次完全不同,没有谁会过的轻松愉快。

    一晚上过去,大家聚在一处,都有些没精打采的。

    旅途劳累是一方面,晚上谁也没睡好。

    只有李破看上去容光焕发的很是精神,他心志坚定,在准备和人进行周旋的时候,往往能够很好的调节自己的情绪,所以他这一晚睡的很安稳,甚至连梦都没做一个。

    早晨时草草用过了早饭。

    等到日上三竿,两边的人商量了一下,两位君王在各自臣属的簇拥之下,进入了那顶最大的帐篷。

    在这里他们将进行第一次正式的会面,其实也就是相互熟悉一下。

    ……………………

    帐篷很宽敞,就算塞进上百人也不会显得拥挤。

    地上铺着些兽皮和毯子,味道不太好闻。

    李破与阿史那杨环分别坐在上首,两边的臣子们相对而坐,突厥人来的要多一些,能进入帐篷的就有二十多个。

    其中有那么几个明显是汉人面孔,这年月还不兴汉奸的说法,只能说是各为其主,如果两国之后频繁交往起来,他们还能占据一定的优势,并不会让人产生多少投身胡虏,为虎作伥的感觉。

    按照中原的说法,这些突厥贵族都是突厥王庭中的重臣,以哥利达官,大逻便为主,还有几个是可汗的参赞,差不多相当于大唐的门下省官员,随侍于可汗左右,出谋划策,影响突厥国策之外,还要照顾可汗起居诸事,权力不小。

    如今阿史那杨环最为宠信的是前隋叛臣赵德言等人,由于可汗是位女子,所以王庭和突厥诸部的贵族中间流传着许多乱七八糟的传闻,于是赵德言,甚至是一些年轻力壮的附离们头顶都带上了些异样的光环。

    唐臣则是以吏部尚书裴世清,门下侍郎长孙顺德为首的臣子们。

    他们在账中正襟危坐,或少言寡语,不苟言笑,或从容有度,雍容自敛。

    不比不知道,两边的人只在帐篷中这么一坐,突厥人顿时便是相形见绌。

    草原上的环境,饮食,生活习惯等等,都让突厥人显得有威而无势,有气而无量,有勇而无谋。

    而形象上差距就更大了。

    王庭中富足而没有多少节制的生活让突厥贵族们大多变得肥头大耳,而他们自己也不太注重外表,脸上留着乱糟糟的胡须和头发,身上穿着带有油污的皮袍子,看上去实在有些不堪。

    而南边的臣子们自我修养的一部分就是美姿容,选官的时候这也是一个重要的前提条件,太过丑陋的人永远不可能身居高位,除非你有绝世之才。

    这年月在中原官场之上,长的丑就是没人权……

    比如说卧龙凤雏齐名,可庞统因为长的太丑,走到哪都不受待见,好不容易被刘备重用了,也没能活过几集。

    不过有一点,中原和草原如今没什么两样,那就是贵族们天生尊贵……

    ……………………

    榆林会盟之后,二十多年以来,南北两个帝国第一次重新坐在一起,进行比较友好的接触。

    人们都很小心,也多少有些陌生的感觉。

    所以先由两边的仪官主持,引荐众人。

    突厥是肥胖的大逻便阿史那罗恒,大唐这里则是著作郎虞世南。

    官职,名姓,叫到谁,谁就起身向众人见礼,也不用叙述什么来历,功绩等等,不然的话那可就有的说道了。

    李破注意到突利汗阿史那多闻的长子竟然随行来到了这里,在帐篷中好奇的张望着,看上去有点傻乎乎的,估计是还没有感受到危险的来临。

    阿史那杨环则打量着大唐的臣子们,熟悉的中原礼仪,陌生的一张张面庞,心中滋味一时难明。

    引荐完毕,两国君王谦让了一下,还是由突厥可汗阿史那杨环先开口说话。

    “自草原红龙之年开始,两国纷争,断绝往来,不管对错如何,流下的鲜血已经太多了。

    天神告诉我们,邻居不能和睦相处的话,便会引起争斗,而当你射出箭矢的时候,得到的便是仇恨。

    我听人说过,让突厥人放牧,唐人去种田,天下也就安宁了,我们能做到这些吗?就算不能,我们也应该尽量去做,因为唐人不能到草原上来牧马放羊,突厥人也不可能去南边耕种。

    那我们为何还要相互仇视厮杀?我们想要争夺的又是什么呢?

    所以我们来到这里,要秉持着善意进行交谈,为了我们的子孙们能够远离战乱,不用在争斗中流下鲜血,能平和的进行交往而尽一分心意。”

    说的并不多,竟然还抄了李破两句,也算是给了李破一个回复,挺鸡贼的。

    不过大致意思上不会出错,尤其是点明了突厥和大唐争斗的根源,他们争夺的不是疆土,甚至于不是人口,他们之所以产生无尽的冲突,其实是想消除威胁罢了。

    如果两国能够取得足够的谅解,那么他们就能共存下去,甚至于可以结成一定的军事联盟,去面对共同的敌人。

    有些理想化,两国相处的历史其实已经证明,当他们中间任谁觉得足够强大的时候,都不会再容忍身边出现另外一个强盛的帝国。

    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就是这个道理……而且中原士卒向来不善远征,主动权往往会握在草原民族手上,就更放大了这种危险。

    所以突厥可汗的保证,听在李破耳朵里面,没有任何的意义。

    ………………

    轮到他说话时,他看了看“脏不拉几”的突厥贵族,又瞅了瞅自己的臣下,心中颇为自得的想着,突厥人也就配在草原上喝风,他们也许根本不明白,只要中原恢复一统,他们也就没什么机会再南下牧马了。

    他露出最为虚伪的笑容,让人明确的感受到了他的亲善和友好。

    “我们是邻居,所以并不陌生,自突厥灭柔然,立王庭于漠北,我们之间分分合合,已经过去了许多岁月。

    我们之间的交往源远流长,如今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那就不如坐下来深谈一番,摒除成见,消弭仇恨……

    草原足够大,容得下阿史那母狼的子孙生活,中原也足够广阔,能够养育它的子民,所以朕希望大唐与突厥,能和平共处,结永世之好。”

第1255章会盟(二)

    时当正午。

    老天爷很不给面子,天气有点阴沉,好像随时要下雨的样子。

    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草原上下起雨来会凉的更快。

    但是人们不管这些,两国会盟的这片草原上,人们开始忙碌了起来,架起篝火,烧烤牛羊。

    唐人这边花样要多一些,会烹制一些食物出来,事先还准备了一些点心,准备让突厥人长长见识。

    两国君王要宴饮臣下,礼仪性的增进一下了解,当然这也是固有的流程。

    不管是大唐还是突厥,都有着边吃边聊的习俗。

    一般来说,喝了酒吃了饭之后,还要有一些节目,这次两边都没准备,不打起来就是成功,还打算歌舞升平一番?

    ………………

    随着酒菜上桌,帐篷里面也渐渐热闹了起来。

    中原的美酒送到了突厥人的桌上,突厥人也拿出了他们精酿的奶酒装点场面,无形中让唐臣们吃了个闷亏。

    他们中间倒是有几个鲜卑人,可早已没了喝腥膻的奶酒的习惯。

    李破和阿史那杨环同时举杯,交替做了祝词,两位君王如此友好而又默契,不管他们的臣下怎么想,气氛都会变得融洽一些。

    没过多长时间,帐篷中的人们便开始交杯换盏了起来。

    按照座次,轮番起身向对面的人敬酒,语言不通是个障碍,几个翻译忙的够呛,但不妨碍大家将酒灌进肚子里。

    ………………

    “看可汗的脸色,应是没有休息好啊,不过也是,我在这里曾经住过些时候,可重回此地,也是辗转难眠,没能睡个好觉。”

    看着精神焕发的李破,阿史那杨环的脸色愈发不好了起来。

    “有那么多的心事,除非痴傻之人,谁又能睡的好呢?”

    李破噎住,顿时找到了些和妻子斗心眼的感觉,兴致勃勃的还想说上两句。

    那边阿史那杨环已经转开目光,看向他的身后道:“这位长相特异,应该就是阿史那达曼的女儿,你的贵妃,阿史那容真吧?”

    李破回头看看,招了招手,让阿史那容真坐到身边,笑道:“你的名声已经传到了可汗的耳朵里,也不知是幸也不幸,还不给可汗见礼?”

    这话说的又很刁钻,让阿史那杨环的嘴角都不由抽动了一下。

    阿史那容真还是老样子,不管是西突厥可汗,还是突厥王庭的主人,在她眼中都是一样,顺手的时候可能会砍上一刀,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特殊之处,即便对方是女子,也引不起她任何的好奇和尊敬。

    稍微行礼,连话也没说一句,便又回去了自己的位置。

    阿史那杨环扬了扬眉头,心说莫不是个哑巴?竟然还真长了一对红眼珠,这在突厥可是绝无仅有,阿史那达曼能容她活下来,真不容易。

    李破笑着解释了一句,“可汗莫要怪她无礼,她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我也不好约束于她。”

    阿史那杨环点了点头,突厥自分为东西两部之后,之间开始时还有些联系,后来随着纷争加剧,如今已有了些世仇的味道。

    西突厥王女对她不敬也在情理之中。

    “说起来,至尊也是气运加身,未曾起身之时,便娶了突厥的两位贵女为妻……我那女儿在长安过的好不好?

    这么多年不见了,即知我要亲来,为何不带她前来一见?是怕她回到草原就不愿跟你回长安了吗?”

    李破想了想,觉得消息之后也瞒不住,便如实以告道:“这可汗可是错怪我了,她在长安过的很好,从不曾思念过草原风物。

    本来是想带她前来一会,可临行之前得知,她已怀有身孕,不能远行了,便也只能留了她在长安。”

    哦?阿史那杨环顿时精神一振,目光凝聚,直视李破,琢磨了一下措辞,才开口道:“天香有了身孕,这是喜事,两国之间血脉相连,说起话来会更容易一些。

    只是不知道我将来还能不能见到外孙一面,至尊不会隔断亲情,连这点情面都不讲吧?”

    李破嗤之以鼻,心说就知道你会惦记这个,生出来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你又着急个什么?

    刚想说话时,帐篷中有人大声嚷嚷了起来,“能和我们突厥人喝酒的,除了天神赐福的尊贵之人外,还有那些能射下雄鹰,骑得骏马的勇士。

    你们这些人不敬天神,看上去草原的风吹过来也能吹走几个,凭什么与我们共用一间帐篷,享用美酒和食物?”

    突厥语的节奏轻快,他叽叽咕咕的说了几句,这边的人都没听懂,不过看那架势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言好语,大家都放下了酒杯。

    突厥人那边顿时都笑了起来,不管他们存心如何,此时必须给自己人捧场,若是说话的这位能冲上去,任捉住一个揍上一顿,估计他们会更高兴一些。

    兵部侍郎窦轨稍稍听了翻译,便慢悠悠的道:“莫点密设喝的多了,不如出去骑上骏马,弯弓射雕让我们瞧瞧突厥人的勇武以佐酒兴如何?”

    找事的来了,李破还不怎么的,阿史那杨环已经恼火的看了过去。

    莫点密,阿克咄的儿子,他们父子都是王庭中很有勇名的将军,莫点密设也即将升任苏尼阙,苏尼阙就是南边的卫府大将军,常驻王庭,有事时则会领兵出征。

    这俨然是个正处在上升期的将军。

    值得一提的是,莫点密的母亲是阿史那多闻的姐姐,他自然就是阿史那多闻的外甥了。

    与阿史那多闻亲近的贵族,阿史那杨环不放心留在王庭,便带了一些出来。

    所以说会盟之上给人上点眼药那是必然的事情,阿史那杨环也想借此看一看唐人的态度。

    只是莫点密闹起来的时间有点不对,她刚听到女儿有了身孕的消息,这是她期待已久的事情。

    她没有子嗣,也不想传位给阿史那的子孙,所以在继承人的选择上就要多用几分心思,大唐天子的儿子,便是她的选择之一。

    这个时候有人打断了她和李破说起的话题,让她的火气腾的一下冒了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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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雄介绍:
大业六年,强盛的大隋迎来了转折点。 这一年,隋帝杨广开始准备征伐高句丽,顺势拉开了隋末战乱的序幕。 接下来的几年间,天下板荡,群雄并起。 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草莽豪杰,门阀世家,纷纷粉墨登场,逐鹿天下。 北方突厥汗国,雄踞漠北,虎视眈眈。 内忧外患之下,一个强大的帝国,最终轰然崩塌。 这是个最具传奇色彩的时代,也同样是中原大地最为混乱黑暗的时节。 就在这样一个时候,一个来历奇异的边塞少年,带着草原的风寒,和一股满不在乎的劲头,一头扎进了这乱世漩涡之中。北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