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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河边草     北雄txt下载     北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56章会盟(三)

    大帐之中真正的热闹了起来。

    突厥人仗着人多,你一言我一语的哄抬着气氛。

    他们想以这种方式羞辱一下唐人,争夺会盟的主动权其实不在他们考量之中,突厥人的思维方式趋于直接,粗暴,所以他们一般不会有太多其他的心思,只是想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顺便让唐人知道突厥人不是好惹的,这在草原部落会盟当中屡见不鲜,主人和客人一言不合将会盟变成凶案现场的例子也是不胜枚举。

    中原人在这个上面就比较奸诈,会弄些鸿门宴,摔杯为号,甲士伏于账外的戏码,而文人们记述这些的时候,大多会聚焦于主客之间的唇枪舌剑,以及前前后后的阴谋诡计。

    可谓是花样百出,没有研究过中原历史的突厥人就算做梦,也想不到还有那么多的诡计可以耍弄。

    而要说斗嘴皮子,他们加在一处也不抵对面一个。

    只兵部侍郎窦轨,礼部侍郎刘洎两人开口说话,没有吐露一个脏字,便将突厥人一个个怼的面红耳赤。

    起了个好头的莫点密已经彻底歇菜了,其他人纷纷帮腔,却也弄的自己怒火中烧,性格暴躁的突厥贵族不由自主的便摸向了腰间。

    可惜进帐之前,武器都被收走,没有给他们暴起伤人的机会,冲上去撕打一番对于突厥贵族来说倒也不算什么丢脸的事情。

    可话说回来了,这是突厥与大唐会盟之地,比草原会盟还要庄重几分,再傻的人也要思量一下,这么做的后果。

    而且这年月中原和后来可不是一个样子,温良恭俭让什么的贵族们也只是口头上说一说,生活里略微遵守一下,可这些东西束缚不住大家狂野的内心。

    面对突厥人的挑衅,即便是文名四播的岑文本,也暗自握紧了拳头,向对面怒目而视,恨不能上去跟人撕打一番,那就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作为礼部侍郎的刘洎已经撕去了表面的温文尔雅,阴阳怪气的在那里念叨着,“我瞅诸位衣冠不整,言行粗鲁,面带戾气,心怀不轨。

    张牙舞爪间,如鬼怪现于白日,妖魔行于人间,也难怪君王在座,汝等即敢胡言乱语……

    我大唐奴仆亦知礼节,女子尚识公义,汝等如此作为,是欺我大唐无人否?

    哼,寒鸦啸于枝头,狂犬吠于殿上,卑污之人,何敢与吾等高贤并坐?”

    突厥人听懵了,根本不知他在说什么,可等人翻译成他们能够听懂的话语之后,顿时把鼻子都气歪了,叫骂之声不绝于耳。

    唐臣端坐于位,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宛若未闻。

    其实大家都明白,这只是开胃菜,之后会盟期间这样的场景会不断上演。

    自启民可汗殁后,二三十年来,突厥和中原几乎彻底断绝了往来,中间流了无数的鲜血,同时种下了无数的仇恨。

    想让大家平心静气的坐下来聊聊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这会两边的人不约而同的都想看看,会有谁激动的跳起来,将冲突带到白热化的阶段,先泄泄火气再说。

    ………………

    火药味越来越浓,阿史那杨环虽然恼火,可她毕竟是突厥可汗,沉得住气。

    观瞧良久,心中终于叹息了一声,突厥人在口舌上很难占到什么便宜,他们翻来覆去就是天神啊,苍鹰啊,骏马啊之类的言语,能够分外直观的感觉到突厥词汇的匮乏。

    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了,南边的读书人优势太大,再闹下去突厥人肯定会展现出另外一面,用他们的野蛮来战胜对方,那就太难看了。

    当她终于想要说话制止的时候,李破适时道:“可汗在王庭一定待的不很习惯吧?将来不如重回长安看看,那里的人要守礼的多。”

    阿史那杨环努力压下火气,笑笑道:“不见得吧?关西人向来不好管束,至尊应该已经尝过滋味,至尊不如随我去王庭走走,那里的人虽然粗野了些,却还算质朴,不用费那么多的心机与人勾心斗角。”

    李破道:“可汗又在说笑,有人的地方怎么会没有争斗?

    你看看他们……谁才是真正为了平息兵戈而来?我想可汗应该好好管束一下他们了,这么多的声音,我们要在这里待上多少天才能签下盟约?

    还是说有人根本不想我们平和而又喜悦的离开这里?”

    突厥人是松散的部落联盟,有主意的人太多,而且很容易付诸于行动,这是他们无法解决的痼疾,不像大唐,李破已经牢牢掌握住了皇帝权柄,众人便会按照他的意图来行事。

    从这一点上来看,李破率人来此会盟,表面上绝对要比突厥人有诚意的多。

    臣下们在唇枪舌剑,两位君王在这里也没闲着,李破说的确实不错,有人的地方,果然就充满了纷争。

    阿史那杨环第一次处在了下风,蹙着眉头道了一句,“突厥之事,就不劳至尊费心了吧?”

    转眼她又笑了起来,“至尊不想让我说话,是想看到什么呢?这么下去,陛下带来的这些文弱之人,怕是……”

    说到这里,她摇了摇头,“突厥人向来不善言辞,可他们的勇武却是人尽皆知,我劝至尊莫要这么笃定,兹事体大,还是让他们收敛一些为好。”

    李破笑笑,他可不怕这个,虽说他带来的臣下看上去不如突厥贵族那么强悍凶猛,可真要有人敢于动手,他不介意向突厥人讨要几颗人头,正好借此打击一下突厥人的气焰。

    就是岑文本那样的小身板,还有裴世清那身老骨头得注意一点,别被人打死在这里才好。

    拖延了这么一会,果然有人便高声道:“突厥勇士从来不会用嘴巴去打败敌人,软弱的人啊,只配跪在地上给我们递上弓箭和弯刀。

    还是让我们按照天神的意志来解决纷争吧,我,突利汗阿史那多闻的儿子,阿史那格布将用无穷的怒火将侮辱我们的人烧成灰烬……”

    年轻的突厥贵族一边大声说着话,一边走到了帐篷中间,抚胸向他的可汗阿史那杨环施礼,“阿史那格布请求可汗的允许,让我教训一下这些会说话的草雀,让他们知道我们突厥人的尊严不容挑战。”

    突厥人不顾场合的欢呼了起来,确实很像是一群乌合之众,当然了,这也是他们最喜欢看到的戏码,会盟之上若没有打斗,他们总觉得缺少点什么。

    唐臣们此时则都皱起了眉头,谁也不愿意这么下去跟突厥人撕打在一起,那场面在他们看来太难看了,不论输赢,回去之后都会成为别人的笑柄。

    阿史那杨环没说话,只是看向李破……

    李破脸上的笑容一下灿烂了起来,乱纷纷,不知所谓的突厥人,是个好现象,尤其是眼前这个家伙,傻乎乎的,一副根本不知道自己死期将至的样子。

    “还是莫要伤了和气,突利汗的儿子,身份如此贵重,伤着了不好,想要见识大唐的勇猛之辈,也很容易的。

    选几个人较量一下也就是了,你们说对不对?”

    不等人说话,阿史那格布道:“天神之鞭的威名在草原上已经传了很多年了,不如让我们来见证一下,那些传说是真是假。”

    他在东边作威作福惯了,父亲又有意争夺突厥可汗的位子,他胆子是真的大,此时脑袋一热,便将离开突利汗汗帐时父亲告诫他的那些话语都抛在了脑后。

    大帐中一下安静了下来,对王者发出挑衅,这在突厥人当中也极为少见,一些突厥贵族也感到了不适。

    但有些人不管这些,顿时叫起好来。

    李破也没想到这厮如此莽撞,估计是吃错药了……

    唐臣却是各个大怒,兵部侍郎窦轨噌的一下站起了身,“让俺来教训一下这个满口胡言的突厥崽子。”

    更恼的人还有,有人静悄悄的站了起来,几步便走到了阿史那格布面前。

    “哈哈,我可不打女人……”阿史那格布还在叽歪。

    只不过当他对上那双酒红色的眼珠的时候,不由愣了愣,尤其是地方并不输于他的高大身形,很有压迫感。

    阿史那容真动手向来比动脑子要快,伸手便去抓他的衣襟。

    阿史那格布本能的去按对方的肩头,突厥人肉搏其实就是摔跤,大多数都是力强者胜,没那么多的花样。

    阿史那容真只一侧身,便躲开了他的双手,一把拽住他的衣襟,右手顺便拎住了他的腰带,趁着对方身体前倾的工夫。

    双臂用力,瞬间便将一个强壮的男人给举了起来,往地上狠狠一掼,即便地上铺着厚厚的毡毯,一声闷响过后,也摔的阿史那格布吭哧一声,差点没吐出血来。

    兔起鹘落,突厥人的叫好声还未落下,阿史那格布已经躺在了地上,看的众人都是目瞪口呆。

    这还不算,阿史那容真轻轻用脚一跳,将阿史那格布翻了个身,膝盖麻利的顶在了阿史那格布的背上,顺势双臂一圈,一个裸绞就挂在了阿史那格布的脖子上。

    双臂只一收紧,阿史那格布便被勒的翻起了白眼,阿史那容真这才看向自己的丈夫,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要死的还是要活的?

第1257章会盟(四)

    所谓的草原勇士没有后来人吹的那么神奇。

    国家积弱,一些人往往会把敌人神化,来证明自己不是那么不堪。

    尤其是后来还有人弄出什么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之类的言语,不管是推卸责任,还是真的这么想,反正都可以看做是最早期的公知了。

    此类生物其实满世界都是,不单单是中原土壤长出来的独特奇葩。

    草原人骑上战马,也许还可以张狂一下,因为跑的快嘛,其他的……起码在当世,可以说乏善可陈。

    之所以可以和中原王朝屡屡对峙而不落下风,最重要的其实还在于草原的环境。

    突厥人的勇猛和凶悍也就那么回事,不说秦汉如何,前隋和如今的大唐,都不很惧怕他们。

    阿史那格布胆子是不小,可他耍弄的小聪明任谁都能看的出来。

    账中的唐人也就是兵部侍郎窦轨一副武人模样,其他的皆不足道,而他是突利汗阿史那多闻的儿子,相当于大唐的皇亲国戚,在身份上天然占优。

    所以他自认为有选择对手的权力,若能激得大唐皇帝亲自动手,天神啊,多好的扬名机会啊。

    把天神之鞭按在地上一顿痛打,他之后就是突厥第一勇士了……嗯,想的是真美。

    可惜的是,天神估计又去打瞌睡了,一个女人上来便蛮不讲理的将他放倒在地,即便不死,这场噩梦也将伴随他终生。

    除了动手的阿史那容真,谁也没想到会看到这么一个场面。

    李破眨巴了两下眼睛,觉着应该说点什么,却也不知该说什么为好,他本来还想着即便突厥人不同意换人,那就把罗士信叫进来,让突厥人知道一下什么才叫真的天生杀才。

    而且唐军之中好勇斗狠的人太多了,就算突厥人骑上战马也别想占到上风,何况他们还想跟人在地上肉搏,真是傻的厉害。

    只是动手的如果换成了他的贵妃,场面立马就精彩了起来。

    阿史那容真是西突厥的始波罗,天赋异禀,同样经历过无数厮杀,凶悍之处怕是那些斩将夺旗的将军也比不上,即便是罗士信也不一定能胜得过她。

    就是这些年待在李破身边,没了多少动手的机会,杀气少了,不过论起搏击的技巧来,比起当年还要胜上几分。

    李春胆大包天,带剑的时候连李碧都要让她几分,可她碰上阿史那容真,也是能避则避。

    阿史那格布这样的家伙,在她面前更是几如孩童,给她点时间,能把阿史那格布摆出上百种姿势和死法来。

    ………………

    李破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这人杀不得,心里则在想着,阿史那多闻那边的消息是不是快要到了……

    可此时账中突变又起,一个高大而又强壮的身影迅速的从突厥人席间冲了出来,猛的扑向阿史那容真。

    裴世清等人尽都大怒,呼喝声中顿时都站了起来。

    因为场中动手的是皇贵妃,若有一点损伤……即便是和人撕打翻滚到地上,都将是大唐的耻辱。

    到了这个时候,局面就有点失控了。

    “住手……”阿史那杨环和阿史那牡丹几乎同时开口。

    李破惊了惊,稍后嘴角便噙上了一丝冷笑。

    阿史那容真放开了已经被她勒的有些瘫软的阿史那格布,顺势一脚把对方踢向了扑过来的人。

    那人来势凶猛,冲势不变,身子跳了起来,让过了阿史那格布。

    可他还在半空当中的时候,阿史那容真跨步上前,一拳便打在了他的胸口之上。

    这一下力气之大,出乎了人的想象之外,砰的一声闷响,那人在本空中就躺了下来,然后狠狠的平拍在了阿史那格布的身上。

    阿史那格布昏昏沉沉间又遭重击,顿时惨叫了起来。

    砸人的倒是没怎么叫唤,挨了一下的他嘴角溢血,估计是震动了心肺,胸骨也被这么凶猛如大锤的一拳给打裂了,整个人摔在地上已成半废之人。

    两个倒霉蛋顿时翻滚在了地上,行凶者好整以暇的上前,在嘈杂声中,双手抓住那人的脑袋只轻轻一挫。

    颈骨折断的声音听上去分外的清脆而又清晰,那人的身体抽动了一下,立即便软了下来。

    阿史那容真看了看自己的杰作,意犹未尽的添了一下嘴唇,好多年没杀人了,都快忘了是什么滋味。

    这一刻她的凶性终于再次被唤醒了过来,她的眼睛闪烁着妖异的光,望向了席间的突厥人。

    就像一只猛兽欲择人而噬,好整以暇的挑选着猎物,让人望之便生毛骨悚然之感。

    突厥人是如此的愤怒,但他们的表现又是如此的软弱,在阿史那容真的注视之下,一个个都不自觉的移开了目光。

    他们都是贵族,没有拼死一搏的血性,他们的残暴与他们的勇气正好成反比,王庭中的贵族尤其如此。

    大帐之中终于安静了下来,气氛却如此的诡异。

    阿史那格布摇摇晃晃的爬了起来,好像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要上来再行来过的样子,立即有人上来将他连拖带拽的弄回了座位。

    阿史那容真昂起头,傲慢的看了看他们,“再有人敢侮辱我的丈夫,我就杀了他。”

    她从来不说假话……

    ……………………

    会盟的头一天就闹出了人命,死的是莫点密设,想要搭救表弟的他,情急之下反而送掉了自己的性命。

    杀人者施施然的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坐下,很有打手的自觉,擦屁股这种事情干脆的留给了丈夫。

    李破露出了“歉意”的笑容,“今日我们欢聚于此,为的就是消弭这些不必要的仇恨,我在草原上听人说过,没有人说话会不留下声音,也没有人做下恶事会不为人知。

    可汗觉得,这个人是不是死有余辜?”

    阿史那杨环重重哼了一声,眼神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在阿史那容真身上瞟了瞟,和这个女人竟然坐的如今近法,之前还谈论过她几句,这让她心里有点发毛。

    她也不说话,用行动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径自起身,向外行去,很聪明的做法。

第1258章会盟(五)

    第一天的会面双方不欢而散。

    死了一个突厥将军,突厥人着实骚动了一阵,但到了晚间就在中原美酒的款待之下平息了下来。

    突厥人的心不齐,贵族们一般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并不在意两国会盟在将来对他们的生活产生太大的影响。

    对会盟有所期待的人,大多是想跟大唐通商,并从中得到好处。

    反对和大唐交好的人,是因为他们在会盟中看不到自己的利益所在。

    另外就是一些觉得可汗对唐人太过友善,将来最终会像启民可汗那样,带着他们向唐人的皇帝磕头。

    这样的人在突厥王庭中可不少,当年的始毕可汗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他们是一些有尊严的突厥人,野心比较大。

    如今他们纷纷靠向了突利汗阿史那多闻,颉利汗阿史那求罗虽然势力大损,可也得到了一些人的拥护。

    总的来说,人心涣散,比起启民可汗在时,突厥人已经从内里透出了些腐烂的味道。

    当然了,女主当政也是其中很重要的原因之一……

    ………………

    而大唐君臣也没什么好高兴的,突厥人的张狂模样刺痛了臣子们的心,让他们感到分外的愤怒,于是对会盟的结果也愈发悲观了起来。

    李破的心情却很不错,因为看到了突厥贵族们的腐朽和软弱。

    贵族们的表现往往代表着一个民族的兴亡,不管是突厥还是大唐都是如此,因为贵族是精英阶层。

    他们一旦趋于腐朽,那么整个帝国也会逐渐衰败下来,所以从突厥贵族们身上,他可以很清晰的察觉到整个突厥的衰弱和分裂。

    当然这并不全面,如果他能再和突厥各部的首领们接触一下,对突厥内里的局面的把握就会更加全面而又直观一些。

    两国君王亲自相见的危险之处也正在于此,他们对会盟上发生的一切都会产生自己的看法,必然也就会影响到他们的观感以及将来的决策。

    王不见王的意义有时候就在于,露巧不如藏拙……

    ………………

    “你们要记得,咱们来这里不是跟突厥人斗气来的,该谈什么就谈什么,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突厥人虽大多不像样子,可他们这么多年在北边屹立不倒,疆域日广,并无无因,总会有些智能之士左右局面……”

    晚间,李破将人聚于自己帐篷之中,再次统一思想。

    他的臣子和那些突厥贵族们不一样,在他说话的时候,没有人再对摆在眼前的食物感兴趣,都在竖起耳朵聆听他的话语,揣摩他的心意。

    他这个皇帝当的可比什么突厥可汗有滋有味多了。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在不远处的那间大帐之中,当突厥可汗阿史那杨环端坐于位,毫不掩饰的将自己的威严洒满帐篷的时候,白日里那些指手画脚,张扬跋扈的突厥贵族们各个噤若寒蝉,比他的臣下们还要老实许多。

    突厥可汗的权位确实不如中原皇帝的皇权来的那么实在,可她的刀更加锋利,挥舞起来是那么的肆无忌惮。

    当她明确的表现出自己的愤怒的时候,谁也不会想要被她的怒火所波及。

    ………………

    帐篷之中,李破依旧在继续,“卿等皆贤能之士,朕带你们来此,非是逞强好胜,而是要为国争利。”

    说到这里,他指了指脚下,“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你们应该还都记得,定襄郡,弯如牛角,直插突厥腹心。

    朕之叔父四人,皆此地之戍卒,当年他们在时,正值杨广大兴土木,挖凿运河之时,边寨荒废,众人逃散。

    只朕叔父四人未去,最终殒命于此,朕不说什么大道理,朕只知道,我们在哪里洒下了血,哪里就是我之疆土。

    都说前人栽树,后人纳凉,树要是倒了呢?不能等风雨来了才想办法,我等要栽一颗更好更大的树,或者干脆建一间屋舍出来才是正经。

    所以跟突厥人谈的时候,即便不能讨回定襄郡,也不能任突厥人在此驻留,放牧,也不需说那许多,之前都商量好了的。

    五原,榆林,营州,都要跟突厥人谈一谈,咱们常说,欲要取之必先予之,西域,辽东皆偏远之地,如今也是鞭长莫及,可以给突厥人一些便利。

    通商上也可以让一让,你们要清楚,跟你们说话的都是些突厥显贵,和咱们不一样,没有什么心怀天下,为国牧民之念。

    只要对他们自己有好处,他们就会心动,所以尽量满足他们的私欲,大事之上他们就会为我所用。

    以诸卿之聪明,该怎么做就不用朕再多言了吧?”

    听到皇帝自陈家事,臣下们心中已无多少波澜,这显然是皇权稳固的象征,因为没有什么人再去想皇帝出身卑微,不配为众人之主。

    他们在仔细聆听着皇帝的说辞,皇帝的意图将在之后的谈判中得到忠实的贯彻。

    而这些话听在他们耳中,都觉皇帝还是那么英明,所言皆切中要害。

    他们这些人确实和突厥人所求有所不同,虽说都难免有着私心和欲(和谐)念,可大家要的是功业,而非冗冗之利。

    突厥人就算再过一百年,估计也不会产生这种心怀天下,建功立业,名传青史的思维,因为他们没有这样的理论基础作为支撑。

    裴世清率先起身,躬身道:“陛下如此之明,臣等之后定尽心竭力,为天下人谋福,为子孙后代消除祸患。”

    众人纷纷起身附和……

    李破摆了摆手让众人坐下说话,“突厥人心气还在,一些事他们不可能答应下来,先跟他们拖一拖,七月过去之前看看局面,许能另有转机。”

    众人不知皇帝口中转机为何,也无人探问,皇帝既然心有考量,那他们只需按照之前商量好的节奏行事便可。

    大家一边吃喝一边又商议了一番,主要是突厥的东西两个小可汗都没有露面,王庭的承诺也就值得商榷。

    突厥人的小可汗向来有独走的习惯,所以不能把突厥人的许诺太当回事,说不定和王庭会盟之后,还要派遣使者去小可汗的面前重申一下盟约,或者是看看他们的态度什么的。

    ………………

    晚间终于下起了小雨,草原上的夜晚本就凉的很,如今更是好像进入了冬天一样。

    两边的人都不太好受,突厥人要习惯一些,唐人这里就要遭罪的多。

    尤其是不能再点燃篝火,草原上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军兵们却愈加戒备,白日里贵妃娘娘亲手杀了一个突厥的将军。

    将士们听闻之后都很振奋,如果说臣下们还会觉得贵妃娘娘行事略有鲁莽的话,那么到了军将们这里,那就是士气大振的结果了。

    如果不是军官们极力约束,说不定唐军士卒和突厥人就能借此起上一些冲突。

    热血沸腾的军人和愤怒的突厥人离的这么近,确实有些危险。

    所以晚间这边的营地便加强了戒备,士卒们不顾寒冷,在雨中值守,一个个都被冻的不轻,却也没什么怨言,有的还想着这样的鬼天气,要是能去突厥人那里偷袭一下,把突厥人的可汗捉过来岂不是好?

    嗯,估计突厥人有此想法的人也是大有人在。

    ………………

    草原的帐篷当中,闪动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顶盔挂甲的罗士信钻进了帐篷,稍稍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着还未休息的李破道了一句废话,“嘿嘿,哥哥还没睡呢?”

    李破招了招手,“三郎辛苦了,来,坐下说话。”

    看他坐定,李破又道:“外面要看紧一些,这鬼地方什么妖魔鬼怪都有,还是得小心点,你和你嫂嫂轮流值守,防着突厥人生变之外,也莫要让手下人生事。”

    罗士信点着大脑袋,“哥哥放心吧,有俺在谁也近不了哥哥的身,我来是跟哥哥说,咱们捉到几个人,鬼鬼祟祟的偷了过来,身上的刀箭都抹着毒呢,被咱们给捉住了……”

    嗯?李破直了直身子,心生狐疑,还真有这么愚蠢的家伙?

    两国会盟之处无遮无拦,而且戒备森严,凡是聪明点的人都不会这么干,挑起两国事端的话,最大的受益者是谁?

    他娘的,突厥人中的蠢货还真是多啊。

    “问没问,都是些什么人?”

    罗士信尴尬的搓了搓手,“都死了,是些死士……看长相也不是突厥人,应该是些投过去的贼子。”

    李破皱眉想了想,摆手道:“那还说什么,就地埋了吧,一切如常就好。”

    无凭无据的突厥人肯定不会认,说不定还要反咬一口,说你栽赃。

    罗士信遗憾的点着头,他已经有些年没有领兵出来了,一直无事的话觉着有点无趣,如果能借机和突厥人厮杀一场,那才合他的心意。

    白日里他在外值守,没有能一显身手,同样让他后悔万分。

    心里咒骂了几声突厥狗崽子,又跟李破念叨了几句,突厥可汗离着这么近,不如让他带兵过去,擒下来也就是了,不用这么麻烦的跟他们浪费唇舌。

    说的李破也很心动,但为了大唐体面着想,还是一脚将这厮踢出了帐篷,大晚上的两个男人在这里窃窃私语,算个什么事啊?

第1259章会盟(六)

    会盟的第二天,两边的人对立情绪有所加重,但在两国君王约束之下,没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到了午后,终于到了两国臣子的表演时间。

    按照事先的约定,两边派人聚在几个帐篷之中进行交谈,提出要求,交换意见。

    其实之前两国使节往来,将一些需要重点商议的条款都列了出来,最后会在会盟上由两国重臣商议决定最终的结果。

    争吵声不时响起,第一个问题直接就卡住了。

    突厥人想让大唐称臣,将圣可汗的名号献上给突厥可汗,之后每年向突厥朝贡,不得断绝。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这些年南边战乱四起,国家疲敝,实力大损,突厥人虽然也经历了几场战争,损伤不小,明显走上了下坡路,可真要论起国力来,还是突厥人占据优势。

    这一点没什么好说的,两国臣下都有着比较清晰的认知。

    而在以实力称尊的突厥,定然会借此向大唐提出称臣之议,两国使节来往的时候,就此事已经争论多时。

    双方态度都极为坚定,而且按照预设的方向,这基本上就是一个难以达成共识的议题。

    突厥人明显也明白这一点,他们要做的就是先向对手施压,为后续的诸多问题争取主动,这个节奏是对的。

    这些做法让突厥人在唐臣眼中粗鲁而不懂节制以及智谋的固有形象转变了一些,但这并不能改变结果。

    本来以大唐现在的形势,向北称臣倒也不是不能商量,朝中是有着这样的一些建言的,与北邻虚与委蛇向来是中原王朝的策略之一。

    可李破事先给臣下们划下了一条明确的底线,称臣之议便不在考量之中了。

    傍晚时,李破再次邀阿史那杨环相聚,这一次没有臣下们的打扰,只他们两人。

    阿史那杨环欣然而至,等他们进入那顶大帐,外面便被唐军士卒以及突厥的附离子团团围住,再不准任何人靠近。

    不过女人就是有这样的不便,不管她是突厥可汗还是其他什么人,单独和男人相见,在这时都会让人产生些不着调的联想。

    ………………

    酒菜早已摆上了桌面,甚至有些凉了,因为要经过仔细的验看,才能入得他们的口中,下毒这种事中原人常干,突厥人没太多的先例,所以这次突厥人就很紧张。

    两人相对而坐,李破看了看阿史那杨环,精神比之前竟是好了许多,看来也蛮心大的。

    照昨日的情形来看,他要比阿史那杨环省心许多,突厥人中间明显有一些人不想让会盟继续下去。

    这是不是象征着突厥可汗的权位并不那么稳固呢?如果让眼前这位可汗继续执政下去,是不是对大唐有所益处?

    这些念头不时萦绕在李破的脑海之中……说明会盟确实对他产生了一些影响。

    ………………

    李破率先举杯,“总算是清净一些了,我先敬可汗一杯,先前有所冒犯,还请可汗不要见怪。”

    阿史那杨环笑笑,也捏起了酒杯,经过这两日的观瞧,她对李破的为人和行事也有了基本的看法。

    一个很节制的男人……这样的男人一般都很危险,当他发怒的时候,心中未必有多气恼,当他喜笑颜开的时候,也未必会有多高兴。

    节制意味着城府,喜怒不形于色,凡是男人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就会变得可怕起来,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他心里在想着什么。

    而在阿史那杨环看来,这个男人和她那叔父文皇帝,除了长相之外,完全没有任何的共同点可言。

    这人有些喜欢在口头上耍弄聪明,机灵外露,这也许就是他最大的缺陷所在,当他在口舌上落于下风之时,会不会气急败坏呢?

    他和臣下相处,也是这模样吗?

    应该不会的,看那令行禁止的样子,臣下惧其甚深,他才刚平定了诸侯,臣下便已对他俯首帖耳,手段之上足可称得一声雄才大略。

    学识不高,聪明机巧,当年行事偏于狠辣,登基之后却未杀多少降人,善于笼络人心,度量上可以跟文皇帝一比。

    这些都是阿史那牡丹对李破的评价,阿史那杨环觉得有所欠缺。

    未凭自己身世,便从边塞小卒奋身而起,平定了那么多的诸侯,登上了天子之位,那可不是一句聪明机巧,善于笼络人心能够形容的了的。

    ………………

    “如今四下无人,陛下应该唤我一声姑母才对,我呢也想叫上一声二郎,陛下以为如何?”

    两个人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完全不沾边,王者就是这么口不对心,世间最虚伪的人莫过于君王。

    李破的身上起了些鸡皮疙瘩,不过他脸皮厚实,可不会轻易破防,他率先将酒一饮而尽,笑道:“俺自小无依无靠,幸得几位叔父容留才活了下来,可惜他们走的早了些,未能跟着我享福。

    如今突然多了位姑母,哈哈,倒是有些不惯……”

    一边说着,他一边拿起酒壶,过来给阿史那杨环甄满,回来坐下给自己满上,端起酒杯这才又道:“那小侄就再敬姑母一杯,庆贺一下咱们姑侄相见之欢。”

    阿史那杨环看着他大咧咧的样子,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心里不由安慰着自己,主要还是因为与她想象中的情形大不相同所致。

    再加上身份所限,亲情在他们心中又有几分份量呢?

    她不由叹息了一声,举杯道:“二郎受苦了,若能早日相见,也不至于此,当日在北边听闻他们兄弟反目,我远在王庭,也是爱莫能助。

    所幸益钱(汉王杨谅小名)后继有人,我心甚慰……文皇帝一脉至今有谁还在?我让牡丹寻了一番,却是一无所获……”

    说到这里,她眼圈红了,声音中也带了哽咽,感情真挚,显然对此事非常牵挂。

    李破不很能理解这种对家族的记挂,因为他本身就没有在大族中生活的经历,也没有受到过那样的教导。

    不过他见识的人物已经太多,知道当世之人对家族的看重,那既是他们的力量源泉,又是他们需要时刻精心维护的东西。

    用后来人的话说,那就是他们的根,根若不在了,他们也就成了孤魂野鬼,有志气的人不怕千辛万苦,也要重新把根扎下,没那个志气的人,也要努力延续血脉,培养个有志气的人出来……

第1260章会盟(六)

    “不用如此悲伤,手握皇权,必承天下之重。

    子孙出世便享尽世间荣华,倒行逆施,皇权旁落之日,自然也是首当其冲,历朝历代莫不如此,实怪不得旁人。

    姑母如今贵为突厥之主,不应该不明白这个道理,始毕可汗的子孙们是不是让姑母觉得很难受?若有机会,尽早除之,岂不爽快?相信姑母到时也不会手下留情吧?”

    阿史那杨环抹了抹眼睛,话说到这个份上,确实让她有了些亲近的感觉,有些不好出口的言语也能说上一说了。

    “你倒想的开,怕不是因为身世,心有怨念,恨不能他们都被人杀了才好吧?”

    这话有点诛心,而且不好回答,李破看了看阿史那杨环的脸色,人家还是一脸的悲伤,语气中只带了些埋怨,好像并无其他意味。

    可李破却在心想,这恐怕才是她最为真实的想法。

    流落在外的杨氏子弟,改了姓氏不说,还吃了不少苦头,恐怕对杨氏并无什么感情,甚至有着怨恨,那么这一声姑母叫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李破微微摇头一笑道:“杨广已死,哪还有什么好怨恨的?弘农杨氏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倒是李渊等人很忌惮他们,杀了不少人,我平李渊,还算是为他们报了仇怨,姑母可莫要错怪于我。”

    阿史那杨环哼了一声道:“弘农杨氏?那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咱们这一支勉强算是弘农杨氏旁支,宗的是汉太尉杨震。

    咱们则起于魏晋,多少年和弘农那边都没有来往,直到祖父那一辈,才重回关西,弘农杨氏也才攀附了上来。

    当时祖父流落于山东,困窘无比,也未见哪个弘农杨氏中人帮扶过一把……

    再瞧瞧变乱之时那些人都干了什么?率先叛反就是杨玄感,养了那么久,反而养成了白眼狼……”

    李破砸吧了一下嘴,这个例子举的有点拉胯,也不怨阿史那杨环埋怨,弘农杨氏和杨坚一脉的关系确实不大,较真起来,这几十年弘农杨氏没少沾了杨忠父子的光。

    可杨氏受恩如此之重,率先扯起反隋大旗的却是杨玄感,怎么都有点说不过去。

    往小了说是忘恩负义,往大了说就是弘农杨氏想要篡国而肥,不过这种行为夹杂在了隋末乱局当中,倒是为自己披上了一层还算能够遮丑的外衣罢了。

    而且当时杨玄感之乱不光是叛乱那么简单,他最先揭开了贵族势力加入反隋行列的序幕,从这个时候开始,其实农民起义便渐渐开始演变成诸侯割据的战争了。

    ……………………

    李破自然不会跟阿史那杨环谈论这些,阿史那杨环所质疑的明显不是弘农杨氏如何如何,而是李破得国之后,未曾恢复本姓。

    甚至继承了李渊的国号,看上去实在不像是顾念杨氏的样子,只不过话说的没那么明白而已。

    李破其实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太多,所以他收敛的表情,正色道:“姑母身在突厥,却对家中顾念如此之多,确实令人感佩。

    所以我可以给予姑母一个承诺,只要姑母在突厥一日,大唐与突厥便可尽量亲善友好,我不会派人领兵来犯,也求突厥莫要前来相扰。

    姑母若有事需人相助,我也旁无责贷,想来姑母也有此意,我就先在这里谢上一声……如逢大难,姑母尽可来长安暂避一时,侄儿定会为姑母出气。

    姑母觉得这样可好?又信不信得过我的承诺?”

    阿史那杨环看了过来,她提议与大唐会盟,要的其实就是这样的承诺,可如果轻轻松松就得到了,反而让她心有不安。

    见她良久不语,李破笑笑又道:“我曾与人相约,结朋友之义,平定诸侯之日,不管其父兄与我如何相争,都能保她一世平安。

    所幸数载之后,并无毁诺之举……

    我们和突厥人到底是不一样的,所谓大丈夫一言九鼎,千金一诺,姑母尽可信我。

    大唐与突厥之事,乃两国相争,不好说什么,我与姑母此时论的是亲戚之情,却是无伤大雅,不是吗?”

    阿史那杨环仿佛终于有了决定,轻声一笑,眉目流转间,除了眼眶还红,哪还看得出半点悲伤。

    她缓缓站起身来,行到李破近前,李破顺势起身,心说你不会要给我一个拥抱吧?这身体虽然现在看来确实是你杨家的,但咱可真不是杨谅那倒霉蛋的儿子……

    正不着调的想着,阿史那杨环已经举起了手臂道:“还望你莫要忘了今日之言,我便信你一次,愿咱们能分据南北,永不相犯。”

    李破明白了她的意思,举起手掌……

    啪的一声,双掌交击,拍掌为盟,形式上简单了些,可却代表了他们的相互认同,并结下了誓言。

    而在这一场谈话当中,李破显然完全占据了主动,阿史那杨环并未像之前那样跟他针锋相对,甚至将一些柔弱之处显露了出来。

    重新坐定之后,李破咂摸了一下滋味,像阿史那杨环之前一样,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良久才有点明白了过来,这不会就是传说中以柔克刚的绝学吧?

    看来以后遇到厉害的女人要小心一些了……

    ………………

    之后两人的话题便趋于轻松,没有再牵涉什么大事。

    本来阿史那杨环还准备着在会盟之后,将大唐皇帝的身世在突厥宣扬一下,文皇帝的血脉重立新朝可以,但姓李算个什么?

    即便你改了姓,她也要让南北的人都晓得,天下还是属于他们杨氏的。

    至于这会给李破造成怎样的困扰,那就是李破自己的事情了,南边再乱起来,让李破出奔突厥那才好呢。

    如今看来倒是不用着急了,突厥王庭之中还有些人不太老实,部落的一些贵族也在暗处窃窃私语,如果能得到来自大唐皇帝的支持,她在突厥可汗位子上会更安心一些。

    这无疑是她的经历以及身世留下的固有思维模式,总是在遇到困难的时候,下意识的便想寻求外援的帮助。

    当年在争夺可汗之位的时候,表现的尤为明显,如果换做是一个阿史那的子孙,一定不会在那样一个时刻去寻求大隋边将出手相助。

    ………………

    得到了李破的承诺,虽然不知将来会是如何,可现在她的心情确实不错了起来,不想再谈那些纷纷扰扰的两国之事,所以先就问起了李破的经历。

    “当年北来的时候你也就七八岁吧?应该是到王庭来寻我的,怎的半路上就是停了下来,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李破心说,杨谅那个蠢货,竟然想把儿子送去突厥寻找突厥可敦的庇护,脑子一定是被驴踢过。

    杨广当了皇帝,向突厥讨要侄儿还不是手到擒来?启民可汗和阿史那杨环都不敢不给吧?

    他先敬了阿史那杨环一杯,编瞎话他是驾轻就熟,不过说之前还是要仔细梳理一番,以免有所遗漏。

    “当时年幼,不太能记得清楚了,那会应该是情势已急,有人护着我匆忙一路北行,过了长城到了定襄郡已是冬日。

    天太冷了,我冻的不轻,好像是有人追了上来,一路厮杀,有人把我塞进了雪里,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定襄郡守捉府辖下的一个军寨当中。

    几个老军收留了我,我就在那里住了下来,过了几年安生日子,人来问我的来历,我就说不记得了,杨广当了皇帝,我也绝了再回中原之念。

    只是没想到草原上也不安生,边寨颓败,守军四散,到底还是逼着我南下返隋……真是世事难料啊……”

    阿史那杨环也叹息了一声,随即又问道:“那扶风郡长公主……”

    你这是在调查户口啊,这么多年也就是尉迟恭那黑厮,以及眼前这位问的最有感觉,连李碧都是点到为止,他不想说的时候,也不敢追问。

    李破心中腹诽,可面上不露分毫,其实这些事问起来都是多余,当年的事情还不是随他怎么编?改变不了什么。

    但这却是他和阿史那杨环的一个很好的话题,他不打算敷衍了事。

    “姑母说的是李春……她是我南下的时候半路上捡来的,本姓庆,后来跟了我的姓,对了,收留我的军头叫李承顺,关西扶风的府兵人家。

    所以我登基之后便许她为扶风郡公主,那边没什么人了,如今也无人敢去仔细探查,也就这么糊弄了过去。”

    阿史那杨环点了点头,心里已是满意至极,这些经历有头有尾,不像是瞎编的,只是阴差阳错,他并没有借到杨氏之力。

    而且杨广昏庸无道,弄的天下大乱,也不怪他不愿意恢复姓氏,南边的人蜂起反隋,反的可不就是杨氏吗?

    他如今还能打着日月星辰旗至今,说明心中还有一丝顾念,不错不错。

    又感慨了两句,两人又找到了一个共同的话题,那就是讨伐杨广,杨广这个倒霉蛋众叛亲离,在当世的名声算是臭大街了,没一个会说他的好话。

    只有后来的一些人会“公正”的看待他的一生,因为没有遭过他的荼毒嘛。

第1261章会盟(七)

    说起杨广来,李破顿时有了感觉。

    “我也是霉星罩顶,回到南边没一年,就碰上了他要领兵征伐辽东,竟然就此被征募从军,到辽东去给他打仗去了。

    姑母评评理,老天爷是不是有点瞎眼,这么搓弄于人,实在是说不过去吧?”

    攀上了亲戚,李破又开始哄人高兴。

    李碧就说他惯会讨女人欢心,那是说的一点都没错。

    果然一句话就逗的阿史那杨环笑了起来,她笑的时候很有特点,眼睛睁的大大的,眉毛也竖了起来,好像脸上的每一条肌肉都能透出喜悦。

    她年轻时一定是个大美人,神采飞扬之中也一定会迷倒一大片的男人。

    其实阿史那杨环现在也不算老,照后来人的算法,她正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年纪,不过按照当世的规矩来说,她确实一只脚已经迈进了暮年。

    李破还真没问过她的年纪,在心里算了算,开皇年间和亲突厥,那时她应该是十几岁的少女,距今也就二三十年的光景。

    四十多岁快五十的人,在突厥王庭还算养尊处优,看上去不很苍老。

    阿史那杨环不知道这厮正在琢磨她的岁数,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怒上一怒,女人的年纪,不论古今,都是她们最为在意的事情之一,沾不得一个老字。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嘛。

    “辽东之战确实失之鲁莽,你也去了,感觉高句丽如何?他们这些年没再派使者前来突厥,也不晓得那边怎么样了。”

    李破道:“高句丽人都是些杂种,扶余人本身就乱七八糟,如今又有中国人(当时有这个说法),契丹人,匈奴人,鲜卑人,甚至是突厥人混杂于其中,多数已经自顾不暇,哪还顾得上派遣什么使者出来?

    那些人自大而又狂妄,好耍弄一些似是而非的计谋,也就是离着远了些,不然早被咱给灭了。

    当年第一次出征,在辽水岸边战了一场,最能显出高句丽人之心性。

    他们觉着自己很是能战,选择弃城而出,守在辽水岸边想给隋军当头棒喝,可只两日,高句丽军便已大溃。

    如果不是杨广那厮胡乱指挥,咱们一战就能冲进辽东城,你说高句丽人有什么能为?从上到下不过一些蠢人罢了,只不过碰上了一个更蠢的杨广。

    也是大家倒霉,死了那么多的人,没有建功不说,剩下的都灰头土脸的逃了回来。

    也就是我命大,不然早死在辽东了。”

    此时阿史那杨环终于感觉到和这个侄儿聊天很有趣味,她那位堂兄确实很蠢,败光了诺大一份家业。

    除了争夺皇位的时候有那么几分聪明之外,其他的也就没什么了,这样的人可以说是败家子中的极品。

    李破不想再吐槽什么杨广,那人想起来就让人厌恶。

    “这些年姑母在突厥过的好不好?”

    挂在阿史那杨环脸上的笑容迅速淡了下来,她过的自然不很舒心,想她一位皇室贵女,去到突厥那样的虎狼之地,怎么会过的好呢?

    中原与草原部族和亲的女子,都是政治的牺牲品,无一例外。

    更为可悲的是,国中之人还比较喜欢传唱她们的故事,并以此为荣,实际上是受益者的心态在作祟。

    蔡文姬为匈奴所俘,受尽羞辱,但结局还算好的,最后被人赎买归汉。

    王昭君出塞,嫁三夫,病逝于塞外,最终香魂不能归于故土,最可恶的是呼韩邪单于死后,王昭君求归于汉,汉成帝竟然诏其“从胡俗”,如此的无耻,他娘的真是一桌的悲剧。

    而离着近一些的就是大义公主了,同样嫁三夫,还要背负国仇家恨,最终死于都蓝可汗之手。

    阿史那杨环其实和大义公主差不多,只是命运在李破到来的那一刻,也许就产生了变化,而她最终成为了突厥可汗。

    这也许是这么多年以来,头一次有亲族问上她一句,过的好不好,让她百感交集,神思有些恍惚。

    她自然有很多话想向人倾诉,可到了嘴边,却又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最终她只是挤出了些笑容,淡淡的道:“去国二十余载,度日如年啊,所幸还有你来问候一声,也算是能稍解心结吧。

    你知道前些年李渊那逆贼派了谁来过王庭吗?”

    这事李破自然知道,陈叔达还被送到了晋阳,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当时虽然觉着送这么个人到他近前,实在有些不怀好意,可心里还是为阿史那杨环点了个大大的赞。

    毕竟那会他已经跟李渊撕破了脸面,李渊若是得到突厥之助,那他就麻烦了。

    “姑母怎么忘了,你还将个姓陈的送到了晋阳……”

    “嗯,是有这么回事,挺多年过去,都有点忘记了呢。”

    李破嘿嘿笑了笑没说话,你下手可挺狠,竟然说忘就给忘了,陈叔达岂不死的很冤?

    阿史那杨环的脸色正常了些,“陈叔达不值一提,独孤怀恩自小就养在了伯父宫中,却来我面前说李渊的好处,也真是……狼心狗肺。

    他在我面前既没有说伯父对他的养育之恩,也没有说文献皇后对独孤一脉的细心照拂,更没问我一声过的可还安好……

    这么多年,也就你和萧娘娘……唉,世间多薄情之人,我只希望你将来能记挂着北边还有一位姑母,偶尔能派人来问候一声,余愿足矣。”

    李破的目的达到了,她流露出来的思乡之情是如此的真挚,这在两国交往中会是最为致命的缺点。

    以后一定要好好加以利用,他冷冰冰的想着,没有一丝的触动和感怀。

    但脸上却露出了黯然之色,举起酒杯道:“独孤怀恩蠢的很,我当年率兵到河边想讨伐李渊的时候,那厮还派了个和尚过来,想让我帮他登上皇位呢。

    如此不知所谓之辈,姑母何必为其伤情?

    来,我再敬姑母一杯,祝姑母日后能心想事成,忘了那些活该就死之人……”

第1262章归来

    清晨,李破猛的从睡梦中惊醒。

    身边有人……只这一个想法就让出了一身的冷汗,身体都变得有些僵硬了起来,心脏更是砰砰直跳。

    这些年不再与敌人周旋于战阵之上,他锻炼出来的那种对危险的直觉已经退化到了一定的程度。

    这要是搁在当年他孤身南下的时候,数十步外有人窥探,即便是在睡梦之中,也一定能够被他事先察觉并做出相应的反应。

    可现在的他在宫中待的久了,身边无人的时候反而少见了起来。

    别说身边时常会躺着一位与他共枕而眠,那些宫人们也会在旁时刻伺候,你咳嗦一声都会有人探头来看一看,是不是皇帝在叫人。

    ………………

    不过稍一清醒,李破就镇定了下来。

    养尊处优,颐指气使多年,在本能上确实退化了,可神经却越发粗大,现在能悄无声息来到他身边的人他基本上可以确定,不是什么刺客之流。

    慢慢的挣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小脸。

    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样子让他见了就气不打一处来。

    李破心里现在就是一句话,就知道是你……

    “大哥醒了,哈哈,大哥也是的,这样一个鬼地方,大哥还睡的如此香甜,真是让人佩服啊。”

    李春手舞足蹈的比划着,拼命的拍起了马屁,脸上全是讨好的笑容,如果给她插上条尾巴,一定摇的特欢实。

    李破被她吓了一跳,心情很不美丽,可妹子逃家而去,现在能平安归来,却让他放心不少。

    李破坐起身,一把推开上来搀扶的李春,怒道:“你还知道回来?”

    李春看上去还是那么的活蹦乱跳,精气神比以前还要足上不少,可见出外晃悠的这段日子,应该是过的不错。

    就是形象上不太好,身上到处都是长途跋涉的痕迹,皮肤黑了不少,嘴唇有点干咧,身形上看上去也瘦了许多。

    此时她就又嘿嘿的笑着凑了上来,“说好了的,大哥到塞外来会盟的时候,我就到这来跟大哥汇合,我可没有失言啊,我这一路上紧赶慢赶,可辛苦了。”

    李破顺手给她脑袋来了一下,手感不错……

    “辛苦个屁,一天不干正事就知道给我惹麻烦,下次再要这么胡闹,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李春晃了晃脑袋,摇下不少尘土,“就是没事干才要出去走走嘛,我这不也是怕你和嫂嫂阻拦,才悄悄行事……”

    李破忍不住又给了她两下,“快三十的人了,能不能长点心?晓不晓得自己是扶风郡长公主。

    我都老实的待在长安,几年不曾出去招摇,你可倒好,比我还有主意……公主出奔没了影子,这要传出去了,你让我的脸往哪搁?

    你等着啊,早晚跟你好好的算一算总账,这次是不是徐懋公那厮窜叨的?贼眉鼠眼的狗东西,满身都是心眼,下次再有这种事情,看我不削了他的狗头。”

    好吧,不舍得整治妹子,直接要从妹夫身上下手了。

    李春嘻嘻一笑,觉着已是逃过一劫的她对此很是不以为意,她那夫君醉心功业,常年在外领兵,她瞧着也不很顺眼呢。

    李破让人送来早饭,兄妹两个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叨叨咕咕说起了话。

    李春领着徒弟出了长安,一路游山玩水倒也没碰上什么不开眼的人前来招惹,关西平定下来有几年了,治安上整饬的很不错,已经没有多少贼匪作乱。

    她们走的又是官道,就更平安一些。

    李春就是出去散心的,对体察民情什么的不感兴趣,开始的时候还想行侠仗义一番,到了一处就去打听有没有恶霸,山匪扰民之类。

    实际上她想多了,地方上名声不佳的人是有,可很少有那种书中所说的恶贯满盈之人,隋末时节是黑社会比较活跃的一个时间段,可这些人死的也最快。

    像是当年的关中大匪张华,或者是那会的瓦岗匪就在此列……可你现在再看,这些人大多都已亡于战乱,剩下的一些人则当了官。

    等天下平静下来,地方上的官吏们头疼的就不再是这些人了,而是一些去到山中躲避战乱的流民的招抚问题。

    有那么一些看上很欠收拾的家伙,其实大多都是地方世族子弟,李春也懒得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寻他们的麻烦。

    到了雕阴郡左近,沈青奴就带人追了上来,队伍一下就庞大了很多,地方上的人见了他们,都是毕恭毕敬,更不可能碰到什么稀奇事了。

    越过长城到达朔方,便进入到了徐世绩控制的地盘,经过去年的大力整饬,朔方地区已经听到什么关于马匪的消息。

    这些人趁着世道纷乱干些无本买卖,一旦大军进剿,不是俯首就戮,就是跑去了北边继续游荡。

    本来今年徐世绩和灵州总管薛万钧都打算向北用兵,彻底收复五原郡和榆林,可因为两国会盟的缘故,朝廷不再督促他们用兵。

    所以徐世绩驻军于岩绿城没有动弹。

    夫妻两个相见都很高兴,就是徐世绩听说妻子是偷走出来的便很是担心,也难免心惊肉跳,当然更多的还是高兴。

    妻子对自己如此依恋,不惜犯险偷走出来与自己相会,遍观天下,有谁家的婆娘能有这等情义和胆识?

    徐世绩大大的得意了一把,甚至抛下军务带着妻子去看了看戈壁沙漠,又去瞧了些匈奴遗址。

    李春算是开了眼界,干裂的戈壁滩,茫茫无垠的大漠,看过之后,甚至觉得驻守在这里的每一个兵卒身上都有了雄壮和苍凉的味道。

    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与丈夫相聚半月,李春过的比较快活,却也不得不启程东来。

    塞外就没有长城以内那么安定了,草原上的牧民是危险的最主要来源之一,他们最欢迎的是商队,最警惕的是外来人。

    恰当的时候,他们也不介意客串一下断道的强人。

    徐世绩很是担心,劝说妻子回去长安未果之后,只能又派了一营兵护送他们,他自己反正是不敢擅离职守的。

    李春比较遗憾,如果时间足够的话,其实他还想去灵州那边瞧瞧,塞外风沙是大了些,生活也极为艰苦,可你要是来领略一方山水的话,确实有很多地方值得一观。

    更为可惜的是,自出长安之后,她腰间的长剑还未曾出鞘过,找人来试一试多年所学的想法比较强烈。

    东渡黄河进入山西道地界,向北去长城来到定襄郡。

    一路关防都不可能拦得住她,在马邑她待了两天,重回故地,多少得看一看,之后顺沧水北上,路线有点歪,主要是她想去看看当年自己所住的村落还在不在了。

    嗯,很遗憾的没有找见,当年她也就十岁出头的年纪,记忆早已模糊,要是李破带着她的话,说不定还能找到,她自己的话就不用想了。

    而且这是她和兄长最大的秘密,不能让外人知晓,也就没办法四处打听。

    进入云内草原的时候,情形便和南边完全不同。

    代州行军总管屈突通率军驻扎于此,随时准备接应皇帝南归,在接到李春一行之后,他觉着长公主有添乱之嫌,却也不得不放行。

    ……………………

    这就是李春的行程,绕了个不小的圈子,和李破预计的倒没什么两样,现世版的驴友就这么多了一位。

    李破嘴上虽然说着以后要是再如此胡来就怎么怎么样,其实他知道,李春这心一定是玩野了,他要是管束太严的话,李春没准就又能偷溜出去,那样一来反而不美。

    其实像程大胡子那样,把她支使的团团转才是正好,可他又舍不得妹子吃苦,不如寻些可靠的人跟着她,或者……生个崽子,有了牵挂看你还往哪跑。

    李春被他瞅的发毛,她太了解兄长了,一瞧就知道兄长可能又在心里动什么鬼主意,顿时献上讨好的笑容,极力保证以后不会这么干了。

    可有了前科的人,李破又哪里会信她?

    ………………

    会盟依旧在进行当中,没有因为李春的到来有任何改观,商谈的过程很不顺利。

    两国的君王倒是显得很是悠闲,时不时的就要聚在一起饮酒,偶尔还能看到他们骑着马在草原上游荡,相处很是融洽的样子。

    流言渐渐在突厥贵族们的帐篷中响起,关于天神之鞭是不是把可汗给睡了的问题,成了萦绕在贵族们心头最大的疑团。

    唐臣们眼见于此,心里想的其实也差不多,只不过相比粗鲁的突厥人,他们的角度有些不同,都在赞叹着皇帝陛下的强大。

    可以想见的,回到长安之后,必定会有无数话题产生,将皇帝的人生变得更加多姿多彩起来。

    而就在这样一个时刻,南边的科举大考终于拉开了序幕……

    ……………………

    七月初的江陵,依旧享受着夏日的风情,可弥漫在空气当中的隐隐墨香,却已浸染了这座千年古城……

第1263章科举

    周弘礼满头是汗的不住催促的两个同样气喘吁吁的书童快些,路有点湿滑,紧赶慢赶之下,周弘礼还差点摔上一跤。

    他是南郡枝江人,离着江陵不远,又曾在江陵求学数载,对江陵城极为熟悉。

    六月间来到江陵赶考,在江陵设置的文院附近赁了一处院子居住,像他这样的人不在少数。

    自年初时朝廷明发诏令到达江左各个郡县,重新开科取士。

    开始时还没多少动静,估计包括枝江周氏在内的江左世族人家都在观望,可到了五六月间,人们终于按捺不住有所骚动了起来。

    江左这些年也是战乱不止,萧铣治理江左数载,也曾开科过一次,但效果不佳。

    世族盘踞地方,对科举之事并不陌生,可说起来大家对此都不很感兴趣,世族子弟互为援手,相互引荐,所以他们出仕并不需要经过科举选才之途来实现。

    也只有那些自觉仕途无望的人才会选择这条路径,以求得一官半职。

    尤其是在前隋的时候,大家对此更是反感不已,因为科举实实在在的触动了世族中人的利益。

    所以大家都很抵制,而且参加科考的人大多不像样子,也让一些真正有才学的人不愿与这些人为伍。

    这其实也正是前隋开科取士最终失败的原因所在,宣传上没有跟上,贵族官员们又从中操弄,搞的科举之事在各地声名狼藉。

    而萧铣只是一地之诸侯,影响力就更差一些,让世族们都不很感冒,也就是为了照顾萧铣的面子,派了些不成器的子弟去应付罢了。

    就算如此,情况也比北边强上不少,毕竟江南乃文风鼎盛之地嘛。

    就像诸侯割据这些年,北方诸侯哪个会想起科举选才来?整日里就想着怎么跟人拼命了,李渊如此,王世充,窦建德就更不用说,李破同在此列。

    也就是萧铣搞了搞,见没什么动静也就停了下来。

    ……………………

    而如今形势又自不同,大唐立国,天下重归一统。

    大都督李靖自治江左以来,杀伐果断,施政宽容,待江左稍安之后,便大力整饬官场,封堵荐举途径。

    不说去年杀的那些人,只前些时一场官考,便有十数人人头落地,一些人也被削官夺职,赶回了家中。

    一顿操作猛如虎,让江左官场为之一清。

    这是大唐开国之初的雷霆手段,大家的承受能力也确实比承平时节要强悍许多,并没有闹出什么乱子。

    而李靖治理江左已有数载,威严渐渐深入人心,也无人敢逆其锋。

    今年开科,李靖便大胆的将文院设在了江陵城中,湖北北道数郡生员皆要到江陵赶考,南道的文院则设在了武陵,湖南道则在长沙,并没有如朝廷所定那般让各郡自行其是。

    用了些手段,才算是彻底调动起了世族中人的积极性,若不来江陵赶考,世族的年轻子弟以后就很可能没什么着落,再想引荐而入职,也不是不行,只是比之以往要困难的多了。

    很多聪明人很快就明白了过来,此次科举不是闹着玩的,若不认真对待,像以前那样敷衍了事,之后许就要面对大都督的怒火还有郡中官员的排挤和冷落。

    隐约的传言也随之到了他们的耳朵里,之后再想入仕,也就是能得些九品之外的职位,那是什么东西?衙门中的吏员啊,衙门当中最底层的存在,和奴仆何异?吾等怎能为之?

    有鉴于此,六月间世族的年轻子弟纷纷背起了行囊,往江陵而来,周弘礼就是其中之一。

    北边大唐和突厥会盟的消息传到这里,也没能引起多大的波澜,大家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放在了科举之事上面。

    这和年初时完全是两个样子,那会人们议论纷纷,还都想抒发一下自己的见解呢,现在就没了任何的争论。

    同时江陵书院也已在建,估计冬天里便能建成,同样也成为了人们关注的重点。

    这是一种连锁反应,当年前隋科举所面临的阻碍被战乱已经去除的差不多了,人们对于选才制度的革新的抵触再没那么顽固。

    而中原王朝的鼎革就是在这样打破重建,再次打破的循环中不断前行,凡睿智之人都明白,没有一成不变的制度,只有顽固守旧的人或者势力罢了。

    革新需要付出代价,很多时候都是血淋淋的,时至今日,鲜血已经流的太多太多,科举也便应运而生,就像当年察举之制出现的时候一般模样。

    ………………

    不过不得不说的是,科举之初,还是一种为贵族们量身定制的模式,没有几个平民能参与其中,因为他们即便有着才学,也很难通过县中选拔那一关。

    没点关系和名声,谁会把你推送到郡中参考?

    这肯定是弊端之一,但现在朝廷不关注这个,怎么成功的举办一次科考,才是大家为之努力的目标。

    来江陵主考的不是江左人物,而是朝中之人,这也表明了朝廷的重视。

    在这样一个大背景之下,很多人都明白,大都督李靖的刀估计已经重新抽了出来,这次不会再有张亮之类的人物出现。

    有谁敢于扰乱科考选才大事,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人头落地,所以江左的杂音消失的很快……

    六月间,江陵的百姓就能清晰感觉到江陵城变得热闹了起来,酒肆茶舍间,总能见到一些读书人的身影。

    最热闹的当然还是青楼楚馆那种烟花之地,文人才子就喜欢这种调调儿,吟诗作画,美人佐酒,这是他们的社交场合。

    一场场的文会也变得愈发密集,迎来送往间,江陵的官场也开始活跃了起来,来赶考的世族子弟拜访着他们的亲朋故旧。

    在闲聊间探听着朝廷的动向以及考试的内容以及风向。

    ………………

    像周弘礼就拜见了他的两位叔伯,还有几个堂兄弟,他们都在江陵城中为官,而这些日子他参加了多少场文会,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第1264章科举(二)

    周弘礼今日起的有些迟了。

    本来是个大日子,仆从书童都盯着呢,可周弘礼有懒床的习惯,磨磨唧唧的洗漱过后,又吃了点东西,然后……自己就着急了起来。

    “周兄,周兄……”

    好在他就住在文院左近,路倒是不远,正紧赶慢赶的走着,眼瞅着到地方了,有人在身后唤他。

    周弘礼驻足回头看去,一驾竹抬姗姗而至,后面跟着几个从人。

    周弘礼仰头瞅了瞅,拱手为礼,“还当是谁,原来是刘兄啊,怎的也来的如此之迟?”

    一边说着,心里一边念叨,姓刘的可真多。

    这些日子他在江陵参加了好多场文会,碰到一大堆姓刘的,各个都是汉时苗裔,不过他倒也不很奇怪。

    江左姓刘的本就多,其中大部分其实都是南蛮后裔,只有少部分是汉室遗族,其中一大半还都是当年衣冠南渡时到的江左。

    这位刘兄是周弘礼在文会上结识的友人,名崖,字期远,江陵土著,世宦之家,前两年还有人去了长安为官,比枝江周氏要富贵许多。

    刘崖让人停下,利落的跳下竹抬。

    竹抬是江南特有的出行工具,南人和北人不同,北人的富贵人家不管远近,一般都会骑马或者乘坐马车,坐轿子的极少,你如果敢乘着轿子出行,别人就敢笑话你柔弱不堪,甚至会鄙夷于你的品格。

    以人为畜,驱使往来,品德自然很低,不值得敬重交往。

    这是胡风南渐的结果,同时也是北人彪悍的象征之一。

    南边的情况则不一样,因为少马的缘故,又因为环境所限,南人远行一般都会乘船,陆地上则坐马车,近一些就会乘坐竹抬,也不会轻易坐什么轿子。

    ………………

    双脚落地,刘崖拱手笑道:“不比周兄,我离的远了些,紧赶慢赶还是来的迟了。”

    两人都挺心大的,此时默契一笑,随后便结伴而行。

    ………………

    文院设在行宫左近,如今的江陵行宫其实就是萧铣在时的宫廷所在,而文院就是当初的国子学。

    步履匆匆间,他们很快就见到了文院的围墙。

    这会刘崖的脚步慢了些,“大都督真是……魄力过人,竟将这里改做了文院。”

    周弘礼不是江陵人,没那么多感慨,随口道:“听说刘兄在这里进学过?”

    刘崖默默点了点头,心说他何止在这里进学过,如果不是萧皇帝身死国灭的话,他已经出仕了,哪里还用参加什么科举?

    国子学出来的人物,外放少说也是一县之尊,好一好就能在郡中当个高官,当即入朝为官的也不在少数,全在个人规划,当然这还要看家族的实力。

    刘崖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知周弘礼真的不知国子学意味着什么,还是无心之言,重新加快脚步往文院正门所在赶去,嘴上则道着,“物是人非啊,也不知里面改成了何等模样。”

    ………………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正门。

    这里没他们想象的那么热闹。

    人倒是着实不少,远处围着些仆从和停留的车马,还盖了些凉棚,能让人坐在那里歇息一下。

    到处都是人,可声音却不大,因为文院各处已有军兵把守,肆意喧哗者会遭到驱逐。

    第一次科举选才,李靖非常的重视,不但调兵过来,而且搜检也很严密,这些措施自然事先都通告了来赶考的士子,以免有人犯糊涂。

    当然了,到底还是第一次,所以有着很大的随意性,比如说李靖就将湖北北道的各郡士子都集中到了江陵参考。

    主要还是担心各郡官吏营私舞弊的问题,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虽说担的责任大了些,却能加以管束和控制。

    二来呢,就是有考虑到前隋的前车之鉴,担心各郡士子参考的人数太少,场面太过难看,各郡聚集到一处,就不用再担忧这个问题了。

    ……………………

    周弘礼和刘崖两人稍一打量,便从仆从手中接过书袋,上前让守在外面的官吏验看。

    负责搜检的人很粗暴,不但把书袋中的物品都倒了出来,还把两个人全身从上到下搜查了一遍,弄的两个世家子很是狼狈。

    他们来的确实晚了,几千人的大考,就他们两个来的最晚,再过上一会,文院的大门就关上了,他们来了也别想进去。

    守门的几个官员是都督府的人,看着他们两个匆匆入内,有一个腿脚好像还不太好使,进门的时候一个踉跄就跪了下来,都笑出了猪叫。

    “武兄,这身体残缺一项,咱们是不是验漏了什么?”

    另外一个乐呵呵的回答,“现在拜上一拜,倒也为时未晚。”

    “举头三尺有神明,就是不知拜的哪个。”

    几个无良的家伙基本完成了任务,名录上的人大多到齐,只是有那么几个倒霉蛋不是受伤了,就是病了,没能来参考,也派了人来知会,其他的人都已到齐,周弘礼两人是最后两个。

    没闹出什么乱子,也无人因为来的晚了进不去而来跟他们吵闹,一身轻松之下,几个家伙顿时笑的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

    周弘礼在门前跌了一跤,摔的不轻,被刘崖连拖带拽的弄了起来,可谓是斯文扫地,听见后面的笑声,脸色更是涨的通红,被刘崖扶着,一瘸一拐,灰溜溜的进了正门。

    ………………

    到了里面,两人抬头看了看,眼睛有点晕。

    即便是刘崖在这里进学过,也认不得曾居住过两年的地方了。

    何止改动,简直就是重建,密密麻麻的屋舍一间连着一间,若没人领着,进去非得迷路不可。

    当初的国子学可不是这个样子,林木葱葱,屋舍错落有致,还有几处池塘,景致是非常不错的。

    而现在则变得丑陋至极,和他娘的牢狱似的,阴森森的透出了几许鬼气。

    两人手持签押过的木牌,有人立即过来看过木牌之后引着他们各自去到自己的考场。

    科考不止一天,而是三天,在这三天里,他们不能离开考场,吃喝拉撒都要在这里解决,对人绝对称不上友好。

    而自科考诞生的那一刻起,目标其实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打破贵族对官职的垄断,为官场输送一些新鲜血液。

    只是这个目标现在还看不到什么希望,参加科举的还是世族子弟,几百年形成的政治格局,哪是那么容易破除得了的?

    ………………

    都督府正堂。

    李靖端坐在榻上,一边处理公务,一边有人陆续来回报,文院已经闭关,并无一人迟来。

    李靖不时点着头,间或吩咐两句,把人打发走。

    他已经为重开科举之时准备了一年多,也一直与长安那边书信往来,不论是大局还是细微之处,他都已把握精准,所以临到头来便是这么一副云淡风轻,游刃有余的样子了。

    现如今他关注的重心其实已不在科举这件事上,皇帝北巡,与突厥可汗会盟,留下了皇后在长安监国。

    与突厥会盟之事是当今一等一的大事,他再次瞑目想象了一番,却只能暗自叹息,未能参与如此盛会,真是可惜啊。

    再有就是担心女儿在长安无法压制群臣,办了什么错事……只是他这个国丈离的太远,帮不上女儿什么。

    好在女儿已经诞下两个孩儿,皇后之位愈发稳固,只要不出大错,谁也奈何不得她。

    ……………………

    李靖微微眯着眼睛歇了一会,他已经不年轻了,如今以年近六旬之身,主政江左数载,可谓是政绩卓然,显露出了出将入相的苗头。

    他这一辈子一直是磕磕绊绊过来的,临到老了才发迹了起来,可以称得上一声大器晚成。

    李靖本人肯定是不服老的,他身体健壮,思维敏锐,精力还很饱满。

    去年染过一次风寒,一位江左名医给他诊治时就说他有长寿之相,偶有小恙,是他的福气,出出心火病气,可脱大病。

    李靖不很深信,却也有些自得,他李靖还是可用之身,暂时不用担心老了,病了,回到家中去蹉跎时光。

    ………………

    稍稍歇了歇,他便从案上翻出一份文书看了起来。

    那是一份名录,他在上面勾勾画画,有时会沉思一会。

    这是一份血淋淋的名单,被记到上面的人,一只手已经在跟阎王爷打招呼了,容不得他不慎重。

    这还是科举的首尾,江左的科举能这么顺顺利利的举行,他可没少下了功夫。

    等到科举举行完毕,一些人必须要处置干净,为下一次科举做个警示。

    其中一部分人可以直接杀了,一些则要报上朝廷,另外一部分人倒是可以酌情免了死罪,这是李靖的权力。

    他手中的笔轻轻一划,可能就是一条性命没了。

    这些人主要的罪名就是在科举当中上下其手,可以说是花样百出,罪名最重的两个是江陵城中的高官,竟然想泄露考题,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查实之后,都已被李靖拿下。

第1265章科举(三)

    长安太极殿中,礼部尚书李纲在汇报工作。

    殿中还有大理寺少卿长孙无忌,中书侍郎刘政会等人。

    李纲说了许久,最终道:“臣最忧虑之处在于,北边残破如此,贤才凋零,尤其是河北,山东,河南等地,十室九空,连东都也已没落。

    至此选才之际,郡县应者寥寥,反而是关西,晋地,蜀中人才颇盛,再有就是江南向来是文风鼎盛之所在,举试之后,定呈南重北轻之局,臣以为要早做准备,以免有人诟病。”

    李碧端坐在那里,静静的听着,科举是她监国之后遇到的第一件大事,丈夫为此准备了很长的时间,把一个礼部尚书差点都给流放出去,可见其艰难。

    李靖说了很多,南边文人多,在科举中占据绝对优势是不言而喻的事情,之前有很多人都已经提到过,并不新鲜。

    只是李纲到底身份不同,由他说来便很有分量,而且他们担心的不无道理。

    北人和南人的隔阂也是一言难尽,前隋时有所缓解,天下割据这些年,又被打回原形。

    如果科举的结果出来,是南人占据了绝对优势,那就很不美妙了,别说有人会跳出来指责科举不公,即便是朝中的臣下们也会觉得很不舒服。

    毕竟大唐是由北向南形成一统的,北人在心理上估计就无法接受这样一个结果。

    可如果你照顾北人的想法,南边的人恐怕也会跳脚,所以这不是非黑即白的问题,而是要把握好其中的分寸。

    当然了,这还只是科举面临的困难之一,需要查缺补漏的地方还有很多,李纲在之前都一一列举了出来。

    ……………………

    等李纲说完,李碧环视殿中众人,不急不缓的道:“选才大事,朝中已经准备多时,其中缺漏早有预见。

    礼部拿出这些来给本宫听,大可不必,解决之法才是入耳之言,科举之后,礼部和中书最好商量一下,再报给本宫听吧。”

    李纲脸上火辣辣的,其实他本打算用这些求得皇后的支持,科举不是礼部一个衙门的事情,其他各部都需要共同承担。

    在这个上面进行的不很顺利,因为他接掌礼部不久,又是李渊降人中比较重要的一个,跟那些开国功臣们打起交道来,本身就有碍难。

    可皇后一张嘴就是只看结果,不看过程的姿态,他再要辩驳,怕是只能显得他李文纪太过无能。

    一句话的工夫,差点噎的这位数朝老臣翻白眼。

    可见李碧的作风要比丈夫强悍的多,当然了,这也是由于她以女子之身监国,刻意为之所致。

    她必须强硬起来,才能震慑住臣下,不管古今,其实女子当权大多都要比男人凌厉许多,其因就在于此。

    李碧转眼看向长孙无忌,“今年报决的人会很多,大理寺怎么看?”

    年轻的长孙无忌不由自主的挺了挺胸膛,他有点倒霉,自他降唐之后好几年了,这是他头一次进入到太极殿中,却碰上了皇后监国。

    更倒霉的是他日子现在不好过,和叔父长孙无忌撕破脸皮之后,他彻底失去了倚仗,明里暗里找他麻烦的人瞬间多了起来。

    他为李世民效力的时候得罪的人就不少,当上长安令之后,就更是如此,而升任大理寺少卿后,又是一个需要板起脸来,狠狠得罪人的职位。

    他的把柄不太好找,可随着大理寺少卿任期的延续,弹劾他的声音可谓是此起彼伏。

    这些他已经预料到了,倒不用太过在意,东都旧人以前为其援手,现在大多变成了仇敌,自然会受人攻讦。

    可他大理寺少卿的职位乃是皇帝钦许,这种公报私仇,党同伐异的参劾只会让他那位心胸狭窄,没有脸皮的叔父自曝其短,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罢官去职了呢。

    只是他前些时按捺不住怨恨,终是将长孙安世兄弟弄进了大理寺牢狱,算是给人留下了把柄。

    不但没有把那兄弟俩一棒子敲死,反而捅了马蜂窝。

    工部尚书云定兴向皇帝求了情,亲自去大理寺牢中把长孙安世兄弟接了出去,御史台那边也顺势开始参劾于他。

    前些时弄的他很是灰头土脸。

    最近刑部郎中戴胄转任大理寺少卿的事情已得到吏部核准,即将上任,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好消息。

    像他这种世族子弟,失去了家族的支持,而且还反目成仇,手脚其实就已经被砍去了一半。

    身边再有戴胄那样的人掣肘,那就不是一点半点的难受了。

    还有就是御史台那班人,也有监察百官之责,和大理寺的职责有所重叠,一直在盯着他们。

    好吧,也就是长孙无忌心情沉稳,坚忍不拔,换个其他人这会许就得琢磨着,情势如此不妙,是不是请辞先外放一任缓一缓再说?

    长孙无忌则倔强的很,他还就要在大理寺任上坐稳了,让那些鬼祟之徒看一看他长孙辅机是怎样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嗯,大丈夫来到太极殿,见皇后娘娘如此威严果敢,说起勾决之事来轻描淡写,很有些要大开杀戒的样子,顿时加了许多的小心。

    “回娘娘,臣以为选才大事,重无可重,当令行禁止,以儆效尤,臣与大理寺众人皆以商量过了,凡在此期间,明知故犯者,都应从重论处。

    无谓官职,该杀则杀,不能姑息养奸,以免之后有人不知轻重,扰了朝廷大事。”

    李碧满意的点了点头,心说这人还算有些担当,就是不知他那妹子在楚国夫人府过的好不好,听说是个心怀锦绣,颠倒众生的美人呢。

    抽空倒是要见识一下,唉,躲在那里的女人越来越多了,他总去那边游逛,哼,早晚怕是要闹出事来。

    “卿说的在理,不过人命关天,还是要和刑部那边核准一下,陛下尝言,不能无故罪于臣下,更不能滥杀以逞凶威。

    煌煌之道,在于光明正大,天威之下,定惩有罪之人,诸卿都要理会此意,切记不能徇私枉法。”

第1266章科举(四)

    之后是中书侍郎刘政会代表中书发言。

    今日的小朝会其实就是围绕着科举在进行。

    此次科举大考准备不足之处已经显露了出来,朝廷制定的科举规则趋于简陋,比如触角无法延及乡里。

    郡中应考之人多为县中举荐,带着浓重的察举制意味,弊端非常明显,县中豪强占据名额,手段花样繁多。

    如果长此以往,可以预见的是,只科举一事,就将陷入大规模的贪腐之中,对郡县的治理影响非常之坏。

    而士子到郡中应考,地方官员的权力太大,有着很大的随意性,比如大都督李靖就将数郡士子集中在了江陵,武陵,长沙等地应考。

    现在看来,李靖的作为对科考有所助益,可也不是长久之计,作为封疆大吏,不应该对科考之事有如此的专断之权。

    这无疑是朝廷所不愿意看到的,也是隋末战乱之后形成的局面之一,皇帝任用的得力之人抚平地方,卓有功绩之下,难免权力过大,什么事都能插上一手,或者是干脆就独断专行了。

    这让朝中的臣下们有所忧虑,可也没谁会没脑子的轻易置喙,要知道现在地方上独揽大权的那些人,不是皇亲国戚就是从龙之臣。

    在天下初定的今日,这样做是有必要而且也是有好处的。

    皇帝信重他们,他们大多也对得起皇帝的信重,治理地方,安抚百姓,恢复生产,曾经经过战乱磨练的他们,和平常时节的臣子可不一样。

    即便才能上,或者其他方面有所逊色,也能用胆识和手段来补足,他们的心理状态,尤其是那种迎难而上,不畏艰难,勇往直前的粗大神经,只会也只能出现在这些开国之臣的身上。

    比如说平常时节剿匪,地方官员先要琢磨一下失败的后果或者交给谁去办等等问题,这些就绝对不会出现在如今的地方守臣身上,哪里有匪患,立即进剿,手下人办事不利,马上撤职查办。

    然后就可能亲身上阵,都不带犹豫的。

    科举亦是如此……他们几乎是当仁不让的对选才大事施加了极大的影响。

    皇帝要办的事情,他们自然会尽其所能的去办,甚至不会计较个人之荣辱,因为他们的荣辱早已和皇室紧密的联结在了一起,皇帝信任他们,他们同样信任皇帝。

    ……………………

    中书省是制定朝廷大策的部门,同时还有起草,传达,封驳诏令等职能,这个部门本来就是起源于皇帝的机要秘书,开始时是由宦官来担任,后来才慢慢成为了外朝行政职能部门。

    尚书省则是实权机构,承接诏命之后,进行实际操作,所以照如今的局面,尚书省权大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他们的缺陷之处在于,跟皇帝隔了一层,不如门下,中书和皇帝那么亲近而已。

    李碧没有把萧时文,温彦博两个宰相召过来,主要是觉得他们心有七窍,性格各异,她怕是有点压不住。

    ………………

    “制科一年一试,常科分乡试,举试,京选,酌情以殿试结之,除乡试一年一次外,大选皆两年一考……”

    这就是中书议决之后,关于科举的总体划分,改动是非常大的,尤其是不再由着皇帝的心情,或者是朝局来举办,而是定期举行。

    制科是面对朝廷官员的考选,相当于之前的官考,只不过是作为官员考绩,成为对官员的全面考核,还是像常科一样任凭官员自愿参加,中书那边还在讨论。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中书大部分人还是倾向于后者,因为对官员进行全面考核太过耗费精力,也很难进行有效的管理。

    不如彻底合于科举之中,给予那些有才干,有上进之心的官员以机会。

    但这样一来的话,和官考的目标就不一样了,官考是为了肃清官员队伍,如果按照上述所说,那就变成了给官员晋身之阶的问题。

    所以这事估计还得李破回京之后,由他亲自来做决定。

    而常科才是科考的主体部分,中书对其进行了严格规范,若是得到皇帝的允准,接下来的几年就要照此办理,彻底把触角伸展到县级行政单位。

    而举试是在郡中进行,还是按道来划分,中书这边一样有着分歧。

    小朝会议论的就是这样悬而未决的政事,一旦拿到大朝之上,那就是已经形成了诏令,除非有了比较重大的失误,不然短时间内不会再做更改了。

    刘政会滔滔不绝的说着,殿中众人聚精会神的听着。

    和去年相比,礼部的历次呈文就显得过于粗糙和敷衍,今年中书的意见渐渐成熟了起来,总结了科考之前的一些经验和教训,章程已是日渐完善。

    朝廷第二次科举选才将与这一次大相径庭,全国性的大考,这在前隋虽然出现过,但景象实在一言难尽。

    如果大唐能够办成此事,那么科考必将成为一场盛事,对朝廷和地方官场,以及天下民生的影响是方方面面的。

    殿中众人都是聪明人,可他们还是无法想象科考最终会走向何方。

    另外一个很大的议题就是科举的科目问题,中书也还在议论当中,估计在明年的京选当中会有所体现。

    刘政会终于口干舌燥的重又坐了下来,殿中恢复了寂静。

    李碧沉默半晌,道:“现在看来,科举之重,应着眼于乡试,不知本宫说的对不对?”

    刘政会喘了口气,再次道:“娘娘英明,大树参天,在于根基稳固,乡试便乃科举之基,根基不稳,则诸事休矣。”

    李碧点了点头,却是看向礼部尚书李纲道:“卿家说河南等地空虚,科举之年很难向朝廷选送人才……”

    说到这里,她轻轻叹了口气道:“当年东都之盛犹过于长安,如今凋敝至此,真是令人叹惋。”

    臣下们面面相觑,不知皇后娘娘这是何意之外,也在想着,若是陛下的话,应该不会这么多愁善感吧?

    可李碧话音一转便道:“卿等说说,河南等地即是如此情形,朝中若在科举之事上许以优待的话,能否引得南人北上,或是关西,蜀中,晋地之才俊青眼?

    空虚之地,乡试之上应该也能轻省一些吧?”

    没等众人回答,她又接着道:“起码东都会有所恢复,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都是问句,显然她还不够自信。

    殿中又安静了下来,众人的脑海中大多浮现出四个字,另辟蹊径……

    河南,河北,山东三处,是在战乱中受创最为严重的地方,怎么才能让这些当年人烟繁盛之地恢复元气,一直是困扰朝廷的大事之一。

    皇帝有意让东都贵族回到洛阳居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效果不佳,更可恶的是,一些家族虽然不想再回去,却派了人去收回之前的田地庄园。

    这显然不是李破想要的结果,虽然可以理解,但洛阳世族的嘴脸在他心目中还是变得分外难看了起来。

    嗯,其实一直也没好看过。

    杨广当年迁都洛阳,东都世族由此发展壮大了起来,在隋末的这些年,相互倾轧,操弄权柄,自私自利以及无能之处,和关西贵族们的团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薛世雄孤立无援,最终兵败病逝于幽州,张须陀威名赫赫,被围于东郡,最终自刎而死。

    杨广北巡,被围于雁门。

    陈孝意,王仁恭出任马邑与雁门两地,牵制李渊,将晋地边塞当做了棋局,弄的乌烟瘴气。

    杨义臣率军出河北,未靖全功,遣散大军,几乎无功而返。

    王世充率军入洛阳,与洛阳权贵们争来斗去,最后登基为帝,大家都说王世充如何如何,其实洛阳世族们同样逃不脱干系。

    这桩桩件件,甚至是杨玄感之乱,背后都有着洛阳城中政争的影子,最后的结果也很可笑。

    天下大乱,洛阳世族中人死伤惨重,纷纷西逃,到了长安只能抱团取暖,却还是被关西人和晋人死死压制在了下面。

    河南人的名声这会也臭了,谁和他们打交道都先就要提防几分。

    河南世族子弟也渐渐没了志气,很少有人会真想做点什么,只想着争权夺利,长孙顺德,杜淹等人莫不如此……

    ………………

    众人琢磨着皇后的意思,没什么眼睛一亮,豁然开朗之类的感觉,他们只觉得此事倒也可行,具体怎么行事却还堪商量。

    用科举为饵,吸引士人去东都,也不知会不会有人动心,前提却也是朝廷能把科举办好,若半途而废的话,此事也就无从谈起了。

    大理寺少卿长孙无忌率先开口道:“永嘉之乱后,衣冠南渡,才有江南之盛景,娘娘今反其道而行之,以科举为引,令士人东就北迁,百姓见之,定也趋之若鹜。

    此实英明之举也,若能成事,必成佳话无疑。”

    众人侧目,心说这厮倒是会拍马屁,嗯,他境况不佳,看来是想攀附一番,皇帝亲族稀少,后族势大,倒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此时李纲道:“长孙少卿所言有理,臣以为可以就此事交予中书共议,东都清冷,若能借此稍有恢复,善莫大焉。”

第1267章科举(五)

    臣下们陆续辞出太极殿。

    李纲落后一些,与中书舍人杨师道并肩而行。

    杨师道躬身施礼,口中叫了一声,“老师。”

    他是李纲的弟子,受恩可称深重,之前杨氏比较艰难的时候,他得了李纲维护举荐,才在中书谋了一个职位。

    因其才学过人,李渊邀其至百兽宴上,问答之下,对他颇为称许,传闻李渊有意将女儿嫁给他为妻,还有传言说要令他出京领兵。

    最终都不了了之,因为李破进了长安,给了杨师道另外一番际遇。

    他的兄长杨恭仁,杨续两人都在李破治下为官,深得重用,他们既然回到了京师,自然要照顾一下弟弟。

    杨师道的仕途一下光明而又确定了起来,不久便继岑文本之后晋升中书舍人之职。

    现在他的领兵之能未曾显现出来,反而是在长安文坛占据了一席之地,关西文气不多,于是就更加夸张,将他和岑文本,颜师古,杜正藏等人并列。

    实际上如果单论才学的话,这位在军事,弓马上显然比文章娴熟的弘农杨氏子比起那些人来要逊色许多。

    ………………

    李纲已经年过七旬,须发皆白,在殿中答对良久,还吃了教训,神态间难免有些疲惫。

    微微点头间,道:“有些时日不见了,你的名声可又盛了几分。”

    杨师道立马谦虚了两句,随后问道:“老师寻学生可是有事?”

    李纲点头低声说道:“京兆大考,有人泄露了考题……”

    杨师道心中一惊,顿时站住了脚,狐疑的看着老师,心念电转间立即压低了声音问道:“真有此事?那老师为何与学生说起?交给大理寺,或是刑部岂不是好?方才……”

    李纲继续前行,叹息一声,摆了摆手道:“多事之秋啊,我也是听了几句传言而已,而且还是昨日晚间才听说的。

    如今士子都进了文院,仓促间根本无法查实,而且京兆是什么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兹事体大,我想让你在中书多留意一下。

    考题是怎么出来的,你比谁都清楚,一旦开始追查,你要有所准备。”

    杨师道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心里暗骂了一声他娘的,考题是中书和六部以及秘书监共同参与。

    中书这边自然是由他来代表,不然今日他也不会出现在太极殿中。

    这要是追查起来,动静绝对不小,出题者各个都是朝中重臣,谁他娘的这么没有操守,竟然干出如此腌臜的事情来?求的又是什么呢?

    钱财?富贵?大家都不缺啊……

    那就只有几种可能了,一个就是人情,一个就是心怀不轨,想要扰乱朝局,或者是谁不小心泄露了出去?

    他一下就理解了老师的谨慎,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一旦闹开了,礼部自然是首当其冲,其他人也脱不了干系。

    再加上……京兆尹可是元朗,那是正经的皇亲国戚……

    想到这里,杨师道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时他最希望听到的就是传言只是传言,可能让老师这么来跟他说话,看来老师对说话的那人极为信任……

    他琢磨良久,感激的躬身又是一礼,“学生理会得,先行谢过老师,只是学生……觉得,此事如此重大,又只风闻,不如……”

    李纲目光瞬间锐利了起来,“不如什么?当无事发生?我是怎么教导于你的,难道都忘了不成?”

    杨师道讷讷无言,看着他的模样李纲暗自失望的叹了口气,这个弟子的心性他信得过,不然也不会首先找他说话。

    而且最为李纲看重的其实是杨师道是刑部尚书杨恭仁的兄弟,他之后需要杨恭仁的大力支持。

    可逢有大事,却这么没有担当,实在让人难以称道,看来他是找错人了,应该先去跟长孙无忌说话才对。

    那个年轻人雷厉风行,又是个办案的行家,正是合用,从殿中的答对上就能看得出来,心性果敢,又知道分寸,如果他能走出如今的困局,这个年轻人的仕途将无可限量。

    李纲相信,那个年轻的大理寺少卿如果听闻此事,回答绝对和杨师道不同,断不会存息事宁人,明哲保身之心。

    当年的秦王心腹……正因为这个身份,让他有些犹豫,他曾是李建成的老师,却去寻李世民的舅兄说话,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追查的又是这样一件事情,很容易会被人揪住把柄大肆攻讦,可以想象,此事闹开之后,他们会面临怎样的风风雨雨。

    这也就是他所言的多事之秋的含义了。

    可他绝对不会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临到晚年,他李纲耿直了一辈子,难道还会怕了那些宵小之徒?

    而且这还是第一次科举大考,就有人敢于泄露考题,如果这次不能追查到底,第二次,第三次又会如何?那些人岂不要翻了天去?

    ……………………

    这个学生不能倚重,李纲的语气从郑重一下便淡漠了下来,“你知道此事就好,莫要外传,毕竟还是捕风捉影之事……你要知道其中轻重。”

    杨师道心安了不少,他问心无愧,不怕人来追查,更不想沾惹此事,此时见老师未有让他参与的意思,于是赶紧道:“老师放心,学生这里绝对不会有只言片语流传出去。”

    李纲至此对他彻底没了指望,杨恭仁……他们没有深交,若无杨师道从中转圜引见,也就不好冒然去跟杨恭仁说话了。

    他一边向太极宫之外走,一边在在心里打着盘算,觉得应该等一等,最好是等皇帝回京再说,因为他看皇后娘娘好像对他有所不满,行事之间又显到得过于操切,还是莫要惊动于皇后了。

    皇帝就不一样,在审理高慎一案的时候,那种不慌不忙,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给李纲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皇后显然没有那样的高明手段,现在还在想着怎么跟群臣说话,政见上还看不太出来,大案一起的话,许就会手忙脚乱,而且京兆尹还是元朗,更容易关心则乱……

    ………………

    太极殿中,李碧还不知道风波将起。

    她对自己要求很严,小朝会上的每一句话都要回味一下,最终的结果是对自己很满意,觉得只要把科举这事办下来,丈夫回京之后肯定要夸赞她一番……

第1268章大军

    “李淳风是哪个?”

    今日殿中当值的是散骑常侍杨续,颜师古则给皇子李原上课去了。

    当然了,这里也有各人喜好的原因在里面,李破喜欢用颜师古起草诏命,殿前问询参赞,用起来很顺手。

    李碧监国之后,则多以杨续为佐参,倒也不是看不上颜师古,那毕竟是她亲自选的皇子师,而是杨续是晋阳旧臣,又是弘农杨氏子弟,自从知道了李破身世之后,她对弘农杨氏的人不自觉的便有了些亲近信任的感觉。

    杨续才能平平,其实就是占了这么点便宜而已。

    当初在汉王府中还算有一席之地,进了长安,李破身边人才多了起来,他在门下省就有些边缘化的趋势。

    所以他想外调一任太守什么的,还在犹豫不定之中,估计就算是外放,最少也是明年的事情了。

    毫无疑问,他是从龙之臣中混的比较差的那种,家世如此显赫,又曾在汉王府掌管机要,如今却弄的上不着天不着地的,说明他的性格和才能上都有问题。

    李碧监国之后用他,对他的仕途没多大的帮助,因为皇后监国时间不会太长。

    ……………………

    不过杨续顾问答对还是中规中矩,太常寺那边地上的表章,在门下省都会得到梳理。

    听皇后娘娘一问,杨续立即答道:“回娘娘,李淳风是歧州雍县人,年纪不到三十,曾为伪王李世民记室,后来去了长安书院任教授之职。

    据说精研术数,历算,星象之学,与何大府有半师之谊。”

    李碧头也不抬的哦了一声,看着太常寺呈上来的奏疏有些眼晕,没看完就失去了兴趣。

    李淳风借太常寺之名进言,指摘历法之误,她不懂这些,但她知道历法对农时的重要,并不会对此不管不问。

    她对朝中各个部门都很熟悉,当时就有了些疑问。

    经由太常寺上书,看来是走了何稠的门路,能递到御前,说明其人所言很有道理,并非无的放矢,不然的话郫国公那里就说不通。

    于是她随口就问道:“为何不交由太史局审阅?”

    杨续回道:“许是太史令傅仁钧定戊寅元历,会见之不喜之故吧?”

    皇帝身边的散骑常侍起到的就是这个作用,顾问参赞,释皇帝之疑,给人上眼药也是轻而易举,所以很少有人会愿意得罪他们。

    李碧一下就明白了过来……

    “太史局好像以前叫太史曹还是太史监来着?古时应该还有修史之责对吧?”

    “娘娘所言无差,古时掌修史,藏书之权者,可谓太史公也,李耳,司马迁等,皆可因此称之。

    汉末之后,多有沿革,至前隋,置太史曹,大业改太史监,为秘书监所辖,却不再有修史之权,专管编修历法,验测天文等事。”

    “本宫听说傅仁钧以前是个道士?”

    杨续笑了起来,道:“傅太史年轻时是当过道士,后经前任太史令庾俭等人举荐于李渊,才入职太史局,如今所遵之戊寅元历就是他来主修的,耗时数载方成,得当精准,去前人之弊,颇得朝臣称许。

    还有就是李淳风少年时也曾拜入道门,阴阳历法,乃至于术数,正为道家之所精,若非精通老庄之学,他们也不可能于历法上有所成就。”

    李碧长了些见识,点头道:“门下省也看了,对此可有异议?”

    杨续道:“娘娘问错人了,臣等不通此道,本来交予秘书监复议即可,不过此事有关于何公……臣觉得应该给他一个颜面。”

    李碧笑笑,习惯性的想了想丈夫遇到此事会怎么处置,这才笑道:“那就交由太常寺,秘书监共议吧,务求秉公商讨……”

    历法的改动绝对不能算是一件小事,可对于掌握皇权的人来说,此事却也不用太过关注,现在李碧的心神还是都放在了科考上面。

    地方上报到朝中的奏章一日多似一日,除了大致描述了一下科考的情况之外,幺蛾子也是不断。

    之前她是真没有说错,到了年末勾决的时候,肯定比往年要多上不少……

    ……………………

    远在数千里之外的东莱郡城则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太守宇文士及忙的焦头烂额。

    大军汇聚于海边已有多日。

    科考也在郡城中举行,这地方没什么人来赶考,科考之日进入文院的人数不足五十,很是凄凉。

    可太守宇文士及等却不敢轻忽,从长安传过来的消息都是朝廷如何重视科举的,宇文士及也没瞒着众人,于是郡中官吏就都紧张了起来,大事小情都要报到郡府,想让个高的来抗雷。

    弄的宇文士及也很头大。

    今日正值科考之日,他却还不得不率人出城迎接一位重要的“客人”,吴王李伏威。

    郡中高官他都带了出来,之外新来的文士弘,陈凌等人也要随他出迎。

    出城十里,道左相迎。

    宇文士及瞅了瞅左右,心里哀鸣一声,除了文士弘等寥寥数人之外,其余皆为杜伏威旧部,让他颇为怀疑,杜伏威这是来东莱聚集旧部来了。

    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像杜伏威这样的降唐诸侯,竟然能够随意出京?还能阵前领兵?朝中那些人莫不是都睡着了?

    陛下是怎么想的?不会担心放虎归山吗?

    一连串的疑问浮现在他的心头,却没有任何的答案,甚至于他都没想好,怎么接待吴王大驾。

    而且大家聚集于东莱不足一月,粮草辎重却已经堆满了各处库房,可见朝廷之重视。

    河北那边来了五千精锐,全部隶属于左御卫府,也就是左御卫大将军尉迟偕的部下。

    宇文士及在天策府的时候就知道,汉王在晋地组建了八个卫府,四个骑兵卫府,四个步军卫府。

    大将军尉迟偕的部下多数都是步军,攻城拔寨,战功赫赫,而渡海作战,需要的正是步军。

    其余五千人则为江南水军所部,由文士弘,陈凌两人率领,现在大唐水军之精华,估计大半已聚于东莱海边。

    大唐如今海船还不多,文士弘的江左水军是先乘船到江都,再和陈凌汇合,一道乘大船出海到达的东莱沿海。

    不用怀疑这些人的战斗力,都是隋末战乱中挣扎出来的人,大小战事都经历过,一个个鹰视狼顾的样子,瞧着就让宇文士及心惊不已。

    他们不怕打仗,就怕没仗可打……

    宇文士及也到海边去看了看,浮在海上的大船是密密麻麻,宇文士及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船只。

    而大军聚集到东莱之后,休整了几天,便陆续上船操演,尤其是河北的那些兵将,还得先扑腾到海里去练习一下游泳,上船之后就要在近海巡游一番,感受一下行船的“乐趣”。

    没几天这些河北的旱鸭子,谁也瞧不上的骄兵悍将们脸就都绿了,有些人上船之后差点连胆汁都吐出来,在一些南人的嘲笑之下,再也耍不得什么威风。

    这是一次标准的远征,人数虽然不多,意义却非同凡响,如果此行功成的话,也就代表着大唐开始将他的势力范围向外延伸了开来。

    另外大军到来之时,带来了很多的工匠,修建码头的速度一下快了起来,如今东莱已有两处可以停靠海船的码头完工,还有两处正在修建当中。

    这让东莱稍微热闹了一些,和当年杨广征伐辽东时征募民夫,弄的天怒人怨不同,大军并没有扰动地方,甚至还给东莱做了不少贡献。

    这一点不论是宇文士及这个太守,还是苗海潮这个郡丞看的都很清楚。

    码头修建了这么多,将来应该有些用处吧?不管是大军出征,还是外海来人,停靠东莱的机会都比较大,会给东莱带来什么呢?苗海潮显然比宇文士及更加的明白……

    他打算等这事过后,跟宇文士及商量一下,能不能像南边那样在海边建个集市什么的,也做一做海上的买卖,那可是一本万利,能让大家脑满肠肥的好事。

    ………………

    官道上马蹄阵阵,数百人的队伍渐行渐近。

    东莱郡尉王雄诞首先忍不住了,翻身上马就迎了上去。

    到了近前稍一打望,脸上就笑开了花,打头的那位,神采飞扬,可不就是自己的义父吗?顿时眼睛就有了些湿润,下马之后狠狠的敲击着胸膛,随之拜伏于地。

    “孩儿恭迎大王归来。”

    杜伏威大笑声中,催马上前,翻身下马,一把搀起了自己的义子,“好好好,也就一年多不见,不用像个娘儿一样,没的让人笑话。”

    王雄诞顺势起身,抹了把脸,也嘿嘿笑了起来,“俺听义父要过来,都不相信是真的,皇帝竟然敢放义父出来……”

    杜伏威瞪起了眼睛,捶了他一拳,“说什么胡话?陛下待我恩重如山,以后再不恭敬,老子就砍了你。”

    王雄诞不在乎的晃着脑袋,强壮的身体更是纹丝未动,“嘿嘿,义父说什么是什么,至尊度量大,咱们也不能对不起他,有义父领着咱们,杀他娘的。”

第1269章出海

    杜伏威的到来,可以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别说王雄诞想不到,其他人没见到真人之前,也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杜伏威是什么人?那是山东的大贼头,后来流窜到江淮,一来二去成为了据有江右的一方诸侯。

    这里面经历了多少厮杀,流下了多少鲜血,又经过了怎样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凡是经历过隋末战乱的人们,都会清楚其中的不易。

    只是杜伏威和其他诸侯不一样,在隋末诸侯当中存在感比较低,因为当他占据的地盘到了一定程度之后,这厮就左顾右盼,总想找个明主来投靠。

    挺有意思的,他出身微末,嗯,这都算是夸奖他了,杜伏威以前是个摸墙头的盗贼,强盗里最不被人瞧得上的一个行业。

    刘弘基以前也小偷小摸过,可人家偷的还是战马,冒的风险比较大,杜伏威纯粹是没了生活来源,自己又游手好闲的不务正业,于是偷点钱财来过活。

    就是这样一个家伙,在隋末战乱中乘势而起,转战山东,河南,江右各处,最后占据了江都形胜之地,成为了一方诸侯。

    接着他就不着调了起来,别看人家出身低,还就在意一个正统和家世,像窦建德,王世充之流,他就很看不上眼。

    先向东都的皇泰帝称臣,王世充一旦废了皇泰帝,杜伏威立马就变了卦,不搭理王世充了。

    后来他要投李渊,但是离着太远,中间隔着萧铣,王世充,众人都来相劝,他自己也觉着有点不靠谱,就此作罢。

    再后来他瞧着萧铣有人主之相,有意奉之为主,但萧铣不争气,杀戮功臣如屠鸡仔,顿时让杜伏威望而却步。

    李破其实是他很看不上的一个,在他心目中的那份名单中比较靠后,主要是李破没有家世,边塞小卒起身,和他杜伏威差不多,不配他侍奉。

    可当李破平定了李渊和萧铣两人之后,名单上的人已经极为稀少,于是杜伏威不再耽搁,为取信于人,竟是抛家舍业前来相投。

    不管他做的冒不冒失,现在看来,当年的山东贼可是比其他诸侯聪明多了,而且能够当机立断的抛下那么大一份家业,其人心性之果决,从古至今也不见几人能及。

    如今他便得到了很好的回报。

    在长安住的很舒服,皇帝没有慢待于他,更无杀之以绝后患之意。

    过上两三年,竟然还放了他出京领兵,杜伏威之感激可想而知,他这人本就没有与人争雄天下之心,如今有一颗瓷实的大树供他依靠,也就没了其他心思。

    而一旦得到了自由,身上更是轻快万分,重新见到旧部们,他更是喜笑颜开,高兴的不得了,却还没忘了让部下们少要口无遮拦。

    先和宇文士及,苗海潮,文士弘等人寒暄了几句,才把差点忘了的新罗王女金德曼让出来,又是一番见礼。

    宇文士及等人就很诧异,这么一个美人去到长安竟然他娘的又回来了?皇帝还真是……有些暴殄天物啊。

    在他们看来,大军既然已经聚集于东莱,准备跨海去新罗作战,那一定是新罗王女说服了陛下,怎么说服的?嘿嘿……

    好吧,看来陛下确实所图甚大啊……

    ……………………

    杜伏威带来了朝廷诏命,任吴王李伏威为行军总管,水路两军都要听他命令行事。

    而杜伏威到的第一天就住进了军营,重新开始了他的行伍生涯。

    接下来就是整军备战,杜伏威令王雄诞,苏定方,还有河北来的,尉迟偕部将刘仁轨各领一千五百人,又令西门氏领五百兵为亲军。

    水军则由陈凌,文士弘两人分统。

    自此大军已经成型,在东莱又操演了一些时日,七月末大军上船扬帆出海,八十六艘海船,铺在海面之上,浩浩荡荡向半岛方向驶去。

    江右水军对海情十分熟悉,即便这片海面对他们来说很是陌生,但也能避开风浪,又有新罗人的指引,几乎不用矫正航向。

    这个时候的新罗人对大唐已是敬若天神,这么大的海船,这么大的一支船队,这么精强的军旅,他们从来没有见到过。

    即便倾整个新罗之力,也无法组建出如此大的一支海军,可大唐在两三个月的时间里,就已经完成组建,可见中原帝国之强盛。

    当年他们听说高句丽人曾与大隋战于江上,差点连都城都给丢了,还觉传闻有误,现在看来,却是再无任何疑问可言。

    这样的一支大军,在海上哪里还有什么敌手?

    新罗人振奋无比,想象着他们带着如此大军回到新罗的景象,之前的那些困扰着新罗人的烦扰还不都是迎刃而解?

    可让人没有料到的是,新罗此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而渡海大军的第一战很快就会到来……

    ……………………

    七月中,一队人马从积石山南口钻了出来。

    程大胡子一把扯下面巾,大口的呼吸着,却怎么都感觉像是有人掐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喘不上气来。

    脑袋有些眩晕,很有呕吐的**,后来人都知道,这是典型的高原反应,只不过大胡子还成,就是有点呼吸不畅,其他症状还很轻微,并没到当即躺倒的地步。

    他们已经踏足高地,除了那些带来的吐谷浑和羌族向导,其他人差不多都是这个模样,中间有人实在不成,只能让人带着他们返回凉州。

    程大胡子再难受也跑不了,只能硬着头皮前行。

    向来多嘴的他现在连话都懒得说了,只能在心里一千遍的嘟囔着,高地这鬼地方果然名不虚传,也不知俺老程还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这和去敦煌或者是岭南完全是另外一种体验……

    他看了看身边的侯君集,立马找到了些平衡,这厮整日里自诩英雄,现在怎么样?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算是彻底蔫吧了。

    不过当他看到随行的军兵们也低头耷拉脑的,心里便开始担心了起来,这要是碰到了断道的强人……

第1270章乱局

    护卫们就算身体有着各种不适,但军事素养绝对不是吹的,过了积石山口,立即摆开了戒备阵型,按照习惯,他们还要派出斥候到周围打探一下。

    只是程知节念头还没有落下,前面就出现了几个黑点,在远处徘徊着也不上来,就像是看到了食物的秃鹫,逡巡不去。

    大家都知道,那就算不是吐蕃人也一定是吐蕃人的附从。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唐军在积石山北侧驻守,吃了大亏的吐蕃人自然也更不会放松警惕。

    程知节和侯君集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紧张。

    两个倒霉蛋虽然性格大异,却都怕死的很。

    侯君集一直在凉州领兵,当然知道唐军是怎么对待吐蕃战俘和来使的。

    程知节现在对此也不是一无所知的状态了,更是怕的厉害。

    他们初来高地,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大唐使节的身份,如果吐蕃人不认,或者知道了之前派出的使者的遭遇,那么他们此行就属于是自投罗网。

    稍微有点安慰的就是军情司的人已经先行一步来到了高地,虽然没有传回什么消息,但总归吐蕃人没有把他们的人头送回来。

    程知节挤出了些笑容,“贤弟莫要害怕,有俺老程在,定能保大伙平安。”

    他这话更像是在安慰自己,听在侯君集耳朵里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他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俺怕个什么?若是怕丢了性命,怎会跟哥哥走这一遭?”

    两个家伙都在给自己壮胆,别看他们领兵时都心雄胆壮,因为那会命运操纵在他们自己手中,此时此刻嘛,听天由命的感觉一上来,顿时就都怂了。

    程大胡子定了定神,立即叫过向导,让他们前面引路,赶紧找个能歇脚的地方,最好是能找到一个吐谷浑或者羌族的部落,跟他们先探听一下高地的情势。

    虽说也很危险,据凉州探报说,上个冬天高地诸部缺衣少食的,正在反抗吐蕃人的压迫和统治,换句话说,这里乱的很,说不定哪个部落就会将客人当做肥羊来宰杀。

    可相比起吐蕃人,程大胡子和侯君集都宁愿先跟当地的土著打一下交道。

    ……………………

    高地上的荒芜真是一言难尽,和风沙遍野的河西地区不太一样,这里的草场植被要多一些,可无论是树木还是青草都很低矮,即便是盛夏时节,估计也茂盛不到哪里去,要不怎么叫荒原呢。

    这里的动植物的生命力都很顽强,可远远称不上生机勃勃。

    尤其是天气,高地上要比北边冷的多,一副马上就要进入冬季的样子。

    出了积石山口,队伍缓慢的开始前行,想快也快不起来,无论人还是马,在这样一个地方都虚弱了下来,只能慢慢适应。

    也就是走出不到十里,大队的骑兵终于出现在他们视线当中,吐蕃人的兵马到了。

    程大胡子令人停住了前行的步伐,大略的望了望,对面来了差不多二百来人,看装束和旗帜,应该都是些吐蕃人。

    吐蕃人围了上来,有人在喊话,程大胡子挺有语言天分的,带人去敦煌的一路上,他就已经大致上学会了突厥语。

    其实也不算什么,当世除了汉话以外,其他语种都趋于简单,词组很少,掌握了一些常用词,差不多就能跟对方表达自己的意思了。

    在凉州他还学了点吐谷浑等部族语言,那是一种夹杂着汉话方言和突厥语句,主体还是鲜卑语的大杂烩,显示出吐谷浑人根本没有自己成体系的语言。

    传说他们是鲜卑人的后代,应该是有点依据的。

    吐蕃语则是另外一番样子,由于过于封闭的原因,他们没有受到多少中原文明和草原游牧民族的影响,语系自成一体,只是稍微受到了天竺和西域的间接影响,有一些外来词而已。

    有两个向导懂一些吐蕃语,尽量的给程知节翻译,对方在问,他们是从哪里来,是作什么来的,如果是商队的话,要交出一些货物才能放行云云。

    程知节瞅了瞅头顶上飘扬的日月星辰旗,觉着不是吐蕃人瞎了,就是这些人太没见识,就像突厥人的金狼旗一样,日月星辰旗是商人们敢打出的旗号吗?

    “告诉他们,我们是大唐来的使节,要见他们的囊聂玛本。”

    来之前他和范文进,张伦等都商量过,觉着应该尽量避开在高地上驻守的吐蕃人,悄悄的前往吐蕃。

    吐蕃国离着高地还有很远的路要走,怕是不比去敦煌近了。

    范文进和张伦等人确实是在为他们着想,不说囊聂派过来的人在凉州遭遇到的虐待,就说按照中原的规矩,私通边将可不是什么好事,很可能会引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为这趟行程增加难度。

    但这会程大胡子和侯君集对于吐蕃的了解就不是凉州守臣们能比得了的了,他们得到的诸般消息都是军情司的人在吐蕃来使口中所得。

    不论是吐蕃人的风俗习惯,还是国中政局,军事,都比凉州这边零零碎碎得到的消息要完整的多。

    程知节和侯君集在私下里一商量,侯君集还有些犹豫,程大胡子却认为,到了哪座庙,就得拜一拜哪个神仙。

    吐蕃人在高地的守将是囊聂,没有第二个人比他更有权威,这样的人必须结交一下才好去吐蕃国中,再说了,那是你想绕就能绕开的人吗?

    这要是在瓦岗,你不交个投名状,怎好入伙?

    程大胡子很有主意,事实上也正如他所说,高地现在就是囊聂的地盘,想要平安走过去,你不跟他打声招呼是真不成。

    向导上前结结巴巴的喊话,程大胡子和侯君集以及身边的护卫人等都在紧张的瞧着,这是他们和吐蕃人第一次接触,根本不知道会是怎样一个结果。

    现在看来,吐蕃人还算有礼貌,没有上来就用刀箭说话,和凉州的传闻有一定的差距,不知是不是信佛的那一拨。

    ………………

    柏海之畔,伏俟城。

    “赞普升天了?”

    接到南边密报的囊聂惊问道,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动了他的心神,恐惧的情绪本能的便从心底涌了上来。

    朗日轮赞,吐蕃的立国之人,逻些城中的王者,神灵的宠儿,神灵之下最伟大的君王,很多人都以为,他会统治吐蕃直到永远。

    他还活在世间,关于他的传说就已经传遍了那里的山川和溪流,甚至于一些部落信奉的神灵都要给他的神像让出位置。

    在崇拜他的人心目当中,他就是行走在地上的神灵,这样的一个人竟然死了,囊聂感觉天色都暗淡了许多。

    不过震惊过后,滋味就要复杂了多了,甚至在他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回荡,他终于死了……

    吐蕃立国之后,进行了很多大胆的革新,为了将吐蕃人都凝聚到自己的身边,朗日轮赞不遗余力的在巩固他的王权。

    可最终他还是失败了……

    良久,囊聂站起身,匍匐在地,念叨着祭词,为自己的王送行。

    当他站起来,他的脸上布满了阴云和悲伤,口中问道:“王是怎么死的?”

    从南边来的密使惴惴的看着他,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有人说是被毒死的……但神灵在上,谁又敢这么做呢?杀死神灵的儿子,他们一定会被神的怒火烧成灰烬的。”

    囊聂愤怒的锤了一下自己的腿,大声道:“鱼波布,藏古他们在做什么?还在反对王吗?王去了神灵的国度,对他们真的有什么好处吗?”

    这个时候,囊聂终于找回了理智,赞普不应该这么死去的,起码不应该在这样一个局面之下突然亡故,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神明的怒火将席卷大地,囊聂仿佛又看到了各部肆意征杀的景象,逻些城中那些愚蠢的家伙,只知道收受钱财……

    他后悔了,不该听人劝说,执意留在高地旁观南边的争斗,他应该率领最忠诚的卫士回到逻些城去保护赞普的。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在王最需要他的时候,他背叛了当初在神灵面前立下的誓言,没有尽到臣的义务。

    伟大的王者就这样去了天国,那谁又能代替他来统治吐蕃各部呢?他那一点点的野心在懊悔的吞噬下,没有留下多少痕迹就已消散无踪,剩下的全都是茫然和无措。

    因为他和齐勒布不一样,他是跟随在朗日轮赞身后,建立吐蕃王国的中坚力量,当朗日轮赞殁去,他必然无所适从。

    他的眼中渐渐浮起了血丝,心里则在乱糟糟的想着,苏毗人,香雄人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复国的机会。

    甚至是他出身的六牦牛部,也不会旁观,还有那些散落在荒原之上的部族,都将被卷入战乱当中。

    失去了南边的支持,他在高地上也无法再站稳脚步,羌人和吐谷浑人一旦听到消息,同样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的。

    和他想象的一样,来人的叙述中,对南边的局势也极为悲观,朗日轮赞死的如此突然,他离开的时候,大家还没有想好怎么做,所以显得很平静,大家都在哀悼王的逝去。

    甚至有些人在争吵,该如何追查凶手,并没有表露出其他的意思,可谁都看的出来,战乱已无法避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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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雄介绍:
大业六年,强盛的大隋迎来了转折点。 这一年,隋帝杨广开始准备征伐高句丽,顺势拉开了隋末战乱的序幕。 接下来的几年间,天下板荡,群雄并起。 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草莽豪杰,门阀世家,纷纷粉墨登场,逐鹿天下。 北方突厥汗国,雄踞漠北,虎视眈眈。 内忧外患之下,一个强大的帝国,最终轰然崩塌。 这是个最具传奇色彩的时代,也同样是中原大地最为混乱黑暗的时节。 就在这样一个时候,一个来历奇异的边塞少年,带着草原的风寒,和一股满不在乎的劲头,一头扎进了这乱世漩涡之中。北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