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6章李氏
晚间,侍从在厅堂间小心的点起了灯火,酒菜也传了上来。
男女二人衣冠楚楚的入到席间,此时的贵族们都是标准的分餐制,因为他们占据的资源太大了……
后来一些人大言不惭的极力鼓吹分餐制,谁又不知道分餐制的好处呢?可分餐制往往意味着极大的浪费,需要社会资源的支撑。
那么多的人口,你施行的起吗?
那些实行分餐制的国家,浪费都是数一数二的,等他们的餐桌上只剩下了黑面包和菜汤,你看他们还讲究不讲究了?
那根本不是习惯和传统的问题,而是富裕不富裕的问题。
而当世的中原贵族们分餐进食的时候,西边的那些人型生物连个厕所都没有呢……
………………
分餐是分餐,只是吃饭的就他们两个,也就拼桌在了一起,李破本就没那么讲究,他在和两位李三娘相处的时候,一般都很随意,大概意思就是自己人不用那么见外。
两个人一边用餐,一边说着话,今晚李秀宁看上去很高兴,恢复了一些当年酒娘子的风采,频频举杯,好像故意要将李破灌醉一样。
李破则酒到杯干,反正不喝多也是那样,喝多了还是一般,相处了好几年了,难道饮酒还能助兴不成?
男人的乐趣在于喝酒,女人的乐趣在于心照不宣?
酒过三巡,李破微醉,李秀宁也喝的脸上红扑扑的,看着就想上去咬一口那种,当年那个馋酒的小娘子好像又回来了。
用了两口菜,见李秀宁又举起了酒杯,李破就想劝她先缓一缓,这么个喝法,对身体不好。
“大兄,有一件事我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当世很经典的话术,一般以这个起头来说的话,讲的都是让人比较为难的事情,让一个皇帝为难,那就一定不会是小事。
李破的头稍微有点晕,刁钻的性情也就没管住,“如果不太好说,三娘也就莫要说了,今天咱们这般欢喜,你又何必扫兴?”
李秀宁窒了窒,接着便嗔怪道:“不跟大兄说笑,妾身真的有话想跟大兄说一说,就是怕大兄听说,却来怪我……
而且……”
说到这里,酒杯虽然还端着,她却已黯然的低下了头。
看着她的模样,李破蹙起了眉头,心说你这变脸的功夫都快赶上我了……还真是有要事跟他说?这会他是真的不想听了,今天心情不错,他不想跟自己找别扭。
可话到出口就变成了,“有什么不如意的你就说嘛,多大的事能让你这么吞吞吐吐的?”
李秀宁抬头,还抹了抹眼睛,李破也不知她是来真的还是惺惺作态,反正这是女人的天赋技能,眼泪说来就来。
嗯,也不尽然,像李碧和李春两个就是例外,想挤点眼泪出来那叫个费劲。
比如当年他在北边几次险死还生,李碧那婆娘只嚷嚷着给他报仇,竟没掉下过一滴眼泪,着实是乱世中人的好榜样。
李秀宁看着他的脸色,觉着时机已经成熟,这才缓缓道:“大兄也莫要嫌我唠叨,这事于大兄来说,许是好事,可于妾身而言,却是心如刀绞……
前些时妾身得了二兄丧讯,心伤之余,本不想再与人分说,毕竟如今已是时过境迁,还记得他的人没有几个了。
可左思右想,还是得……”
“你先等等……”李破开始还没在意,等他琢磨过来李秀宁的二哥是谁,一下酒意就消散了不少。
他盯着李秀宁的眼睛问道:“你说的是李二郎?李世民?”
一准知道就是这么个反应,李秀宁暗自咬了咬牙,然后才轻轻点了下头,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挪着身子凑过来,依偎在情郎身边。
这才好像安下了心,幽幽道:“这下大兄应该放心了吧?没人再来跟你争夺什么天下了,我那父兄皆已殁去,李氏这一支没剩下什么人了……”
听着李世民死讯的李破确实比较震惊,李世民……一代雄主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了?他是该高兴的大笑几声呢,还是该侨情的惋惜一下?
实际上这样的结果也不算出乎人的意料之外,离着李世民兵败已经过去了好几年,李世民几乎是孤身逃窜,可以说败的非常彻底。
这几年一点消息也没有,人多数是死了,不然的话也是隐姓埋名,不敢露头,所以和李秀宁的想象不太一样,李破确实一直在命人搜寻李世民的踪迹,可要说有多上心,也是扯淡。
在李破率军攻入关西,并一战功成的那一刻,天下大势便已在握,些许李氏余孽不可能再翻起太大的风波。
何况李破领袖众人多年,眼界早已非是当年可比。
他非常清楚陇西李氏的可怕之处根本不在于李渊父子几个人身上,而在于他们这一族出身关西,枝繁叶茂,根系几乎深深的插入了这一方天地的每一寸土地之上。
即便如此,当他和李唐纠缠多年之后,也深刻的察觉到了李氏的缺陷之处是如此的众多,比如说李氏势大,族中之人良莠不齐,任人唯亲之下一直被他按在地上摩擦,没显出太大的本事来。
另外就是内讧非常严重,几乎到了自掘坟墓的地步……
陇西李氏就像一颗枯枝烂叶不少,却还生机勃勃的大树,在其将发未发之际,却碰上了李破这个伐木工,一斧头一斧头的把大树给砍倒了。
如今是枝残叶落,便是你有通天只能,也难以收拾,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李世民的生死渐渐已是无关紧要。
李破嘴角牵动了两下,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为好,杀人父兄,夺人妻女,这种糟烂事他竟然给干全了,以前他好像还讥讽过李渊父子来着,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啊。
………………
李破砸吧了一下滋味,心情比较复杂,只能无奈的顺手搂住女人柔软的身子,拍打了几下她的肩膀,叹息了一声道:“消息准不准?如果人真的没了,那你就派人过去收敛一下遗骸,一起葬到李氏祖地去吧。”
李秀宁终于呜呜呜的放声痛哭了起来,情绪上压抑了许久,这会便全部发泄了出来,主要还是李破的态度让她放下了心事。
两家的恩怨到此算是有了一个阶段性的结果,现在看来应该不会闹出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之类的故事。
………………
“我还是那句话,李氏与我非是私怨,陇西李氏和如今的宇文,萧氏,元氏,陈氏等无异,那些人只要安分守己,我尽都容得下。
你也不用夹在中间太过为难,什么国仇家恨,都是时势使然罢了,与其介怀于此,不如好好过你的日子。
你想想当年咱们在云内相见之时,相处的多好,若非天下大乱,两家尽为隋臣,哪会有后来的刀枪相见?
要怨的话,不如怨杨广那厮肆意妄为,怨这世道纷乱,人心不古,你说是不是?”
李秀宁缩在男人怀中,吭唧唧的道:“大兄……说的是呢,二哥他们……向来胸有大志,便如我们和杨氏的恩怨也是由来已久,哪里还算得清楚……
妾身对这些也不想多管,只想日后能跟在大兄身边……平安喜乐的过完这一辈子……
唉,当年在云内时无忧无虑,如今回想起来,咱们相聚时日虽短,却过的最为快活……”
李破心说,这话说的,陇西李氏的贵子,贵女跑到边塞游逛,可不得供着哄着,你们当然快活了,可把老子累的够呛,最可气的是最后还没落什么好,差点被李渊那厮晃的闪了腰。
说起来他自觉现在在对待陇西李氏的态度上已经非常宽容,心眼稍微小点的人,非得跟李氏把账本算清楚不可。
按照规矩,夺人妻女算什么?没把李氏的脸皮撕下来,扔在地上狠狠跺上几脚都不算完。
……………………
两人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宿,主要是李秀宁在说,李破在听。
李三娘生性刚强,这会却是把柔软的一面都彻底展露了出来,她说起了她的父母亲族,其他人都还罢了,重点还是她的母亲窦氏。
窦大娘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身份尊贵,性情刚烈,外加学识广博,胸有丘壑,不论是李渊,还是李秀宁兄妹几人,都深受她的影响。
说起母亲来,和她谈论父兄的语气神态完全不同,充满了孺慕之情,有一句评价听的李破也是十分不适。
那就是若非母亲病殁的早了些,她那父兄绝对不会反目成仇,家中也不会遭此厄难。
李破明白她的意思,就是如果窦大娘还在的话,李渊父子也不会那么放飞自我……听上去有点像独孤皇后。
最像的地方就在于,她诞下的几个子女都很有性格特色,也直到她死了,李渊才广纳姬妾,又生下了一大堆的孩子。
李氏的血统没法说,是真能生养,窦大娘才没了几天,你瞅瞅李渊就生了多少孩儿,若非李破攻入长安,李秀宁的弟弟妹妹绝对不会就这些。
和文皇帝杨坚比起来,李渊的人品确实差的让人不想言说……
第1317章闲人
马三宝带着两个从人骑马悠闲的晃在街上,他刚从蜀中回来,长安的天气他还不很适应,觉着冷了些。
他其实是个晋人,从小跟随家人迁居洛阳,后来做了柴绍的书童,如今已经年过而立,经历上也能称得上一声精彩了。
他二十多岁时起的家,侍奉柴绍的时候没什么,后来到了李秀宁的身边,正逢李渊起事,他跟着李秀宁逃出长安城,之后李秀宁组建了娘子军,他和关西的将领以及盗匪们打起了交道,也便有了作为。
李渊进入长安之后,他得到了李秀宁的举荐,这才因功入仕,授太子监门率,光禄大夫,起点不算低。
本来他这算是投效了太子李建成,可后来却又跟随柴绍转战蜀中,平定薛仁杲,立下不少战功之余,又得了李世民的赏识,成了天策府的部将。
也没办法,不由他自己来做主,因为他的根子还在柴绍这里,主仆一场,情分上非比寻常,他再会说话,太子一党也不会信任于他。
后来因为李唐攻势接连受阻,他又被派到了蜀中,成为了李孝恭的部属,再接下来他的仕途轨迹就更诡异了一些。
他受李孝恭指派回到长安,接着就是出使晋地。
等李渊坏事之后,他看风色太过不妙,又蔫溜溜的跑回到了李秀宁身边躲藏了起来,没有跟着天策府那些将领们一道进行最后的顽抗。
从这里看的出来,他这人是极为聪明的,在大局观上比很多自诩豪杰的人都强上不少,一旦察觉到败势难挽,就先独自溜了。
只不过这么一来,他的仕途也就此断绝了下来,等风声稍过,又被李秀宁派去蜀中,暗中查探李世民的下落,这一去就是数载。
他因为出身奴仆的缘故,办起事来总有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想法,所以奔波一番下来,苦没少吃了,尽心竭力之下却终是不负所托。
做下了这么一件大事之后,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可对前途却很迷茫,觉着大有可为吧,却又深感无事可做,就和后来大学毕业季的学生似的。
满怀憧憬和希望,却又不知道自己该干嘛,又能干嘛。
没办法,少年时在柴府中的日子让他没了自己的主张,用后来人的话说就是形成了一种依赖形人格,得受人指派,不然就会觉得孤零零一个不很牢靠。
………………
他这次回到长安之后,跟家人团聚在一起,确实很是高兴了几天,几个小崽子都不太能认人了,可得好好教训一下。
所以得了李秀宁允准之后,他回到家中就没怎么出门过,一天就是婆娘孩子热炕头,回来之前的那点雄心壮志完全给他抛在了脑后。
日子过的优哉游哉,歇的差不多了,他心思就又活泛了起来,准备找以前的狐朋狗友们聚一聚,看看能不能找见什么机会。
嗯,这厮不想入仕了,旧主死的挺惨,李建成,李世民兄弟都也属于横死,对他那本就七零八落的世界观冲击不小。
尤其是他对公主现如今的处境不很了解,对李秀宁给他的承诺也就不太在意,嗯,这厮准备自己寻找点门路,做个买卖什么的。
他自认还算聪明,这些年又跑了那么多的地方,做个商人的话应该不会亏本,不想挂着陇西李氏私人的名头,再去到官场之上被人排挤冷落。
这就是回来之后陪着家人之余,给自己未来做出的一点规划……
如果让李秀宁知道了,肯定会被这厮气歪了鼻子,好个不识抬举的蠢货,瞧瞧这点出息吧。
可人家马三宝从来不认为自己多有出息,正一心想着为自己的财物自由努力一把。
今日出门说起来也是巧了,他正准备梳理一下自己的人脉,看能不能再找上去的时候,有人却是得了马三哥回到长安的消息,派人送来了拜帖,邀请他去欢乐欢乐。
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朋友……
如果换做几年前的话,这一点都不稀奇,马三宝还得考虑一下要不要去赴约,毕竟那会他的身份已非寻常,眼瞅着就是要飞黄腾达的样子了。
可现在嘛,还能记得他马三宝为谁的他认为都是真朋友,他本来还想着怕是要吃上几次闭门羹,陪上许许多多的笑脸才能重新在长安立足呢。
当然了,他也不认为有人会故意给他难堪,当年他得罪的人本就不多,如今会为难他的人估计都是因为他当初的身份所致,怨不得旁人。
人情冷暖这东西,他当年做仆人的时候就经历的多了,也就不很在乎这些。
实在不成,他便再去公主门下为奴也没什么,再者说了,杜如晦殁了,不还有房玄龄等人呢吗?现在好像都还成,不会那么绝情,连口饭都不赏给他马三宝吧?
要是刘弘基还活着就好了,那厮和他最谈得来,而且一个做过盗贼,一个当过奴仆,谁也别说谁……
窦光大,苏勖那些世族子弟就差些,估计冒然登门的话,人家能还认得你马三宝是谁就不错不错了。
长孙顺德叔侄那些洛阳老乡?那就算了吧,根本不是一路人,当年每次见到就趾高气扬的,连瞅都懒得瞅他一眼。
他这明显是低估了李秀宁在京师权贵中间的影响力,不过心态还是不错的,要求很低,能活着就成那种。
…………
这次邀他出来玩耍的是两兄弟,确实是属于狐朋狗友之列,只是当年那两兄弟在京师的权贵子弟中间还是比较受欢迎,主要就在于大方两字。
财力雄厚,加上出手豪阔,用马三宝的话来说,实乃性情中人也。
不用问了,能得以上评价的也就是晋阳大富翁武士彟家的两位郎君而已,其他人家就算富裕,也混不到关西权贵中间来。
…………
而俗话说的好,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马三宝那肯定属于前者,正想着不能坐吃山空,弄点营生来养家糊口,有人便送了上门。
武士彟是家财万贯的大商人,马三宝觉着应该向人家讨教一下生意经……
第1318章偶遇
马三宝要先去跟冯二郎汇合。
冯二大名冯不破,只是李破当了皇帝,他就得避讳,所以改名冯不鸣,取的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意思。
冯二郎是西城郡太守冯立的弟弟。
冯立以前和马三宝是同僚,马三宝这次回京顺路还去冯立那里拜会了一下,他们交情不深,可却都与楚国夫人府有着干系,冯立招待起这位打着楚国夫人旗号的旧日同僚来就比较热情周到。
本来马三宝还想借机去探望一下软禁在西城郡的老上司李孝恭,却被冯立所阻,冯立这人在东宫值守的时候就向来公私分明,他不答应的事情你说破嘴皮子也没用,马三宝只能无奈作罢。
不过他和冯立交情尚浅,可是和冯立的弟弟却很是要好。
这会去赴武氏兄弟的邀约,他便把冯二郎给叫上了。
冯二现在是长安令衙任职,是标准的地头蛇,这人比较好赌,整日流连于长安搏场之间,不成器的很。
可马三宝不很在乎,他就喜欢结交这样的性情中人……
………………
马三宝骑着马转过街角,街边有一件酒肆,酒幡在寒风中飘飘荡荡很是醒目。
马三宝见了,还跟从人乐呵呵的道了一声,“几年没回来,长安是不一样了啊,酒肆都能开到彩玉坊外面来了吗?”
一个仆人答道:“大哥有所不知(大哥是当世家主的非正式称呼,寻常人家比较多见,正式场合则不会这么叫,和后来的老爷一词差不多),从去年年初开始,长安令衙对这些地方就不再管束太多了,只要交够了税银,在哪里开店都成。”
另外一个仆人附和,“是呢,俺家婆娘的娘家侄儿就听说了这个,向俺借了些银钱,自己开了个茶寮,顺便卖点酒水,吃食什么的,还真就没人来管了。”
马三宝一听就乐了,这是好事啊,于是就问,“呀,长安令衙那些榆木脑袋竟然开了窍?这么说来,那要是开间楼子也能成?”
两个仆人惊了惊,其中一个赶紧道:“您可慎言啊,俺们听说这是……至尊的意思,不是长安令衙做的主。”
声音越说越低,几如耳语,却让马三宝一下意识到这里是长安,像他这种小人物可不算什么,还是得夹紧尾巴做人才能活的长久。
另外一个仆人则岔开了话题,“青楼也成的,离着这里不远就有一间楼子,就是离了彩玉坊,生意好像不太好。”
马三宝不再言语,心里却是暗自点头,看来这次回来的正是时候,他倒不是想去开什么青楼,可做买卖嘛,束缚越小越好,不然的话他还得跟冯二求个人情,不定就又得陪那厮走几趟搏场。
正想着心事,前面溜达过来五六个人,看衣着不像普通人,径直奔酒肆去了。
马三宝打量了几眼没在意,但身旁的一个仆人却是明显愣了愣,随即便低呼了一声,“窦建德……”
对面当先一个头发花白的胖子好像听见了什么,揣着手歪头往这边看了过来。
双目如钩,不怒自威……
马三宝暗呼了一声他娘的,不会真是窦建德吧?真想给那个多嘴的家伙一脚。
长安城里现在就有两个活着的诸侯,一个是窦建德,一个是杜伏威,马三宝可不想碰上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
他可不会好奇,立即目不斜视,带了带马缰绳,坐骑不满意的晃了晃脑袋,却也不得不按照他的指示,贴上墙根往前溜,看上去真是怂的一x。
想在长安这种地方过的平安,一个是不生事,一个就是背熟英雄谱,马三宝对此知道的很清楚。
而他的仆人确实也没看错,那正是曾经的河北王窦建德。
………………
窦建德瞅了瞅对面来的三个小崽子,心里道了一声无胆鼠辈,他对关西人是一点也不感冒。
他今天心情很好,朝廷对他的管制今年又松了一些,就是河北,河南等处今年又闹了几次零零星星的叛乱,多数都是他的旧部,所以老窦想要自由活动的日子还是遥遥无期。
前些日子他又听到,杜伏威那厮出京领兵去了新罗,还建功不少,弄的他一阵的羡慕嫉妒恨。
当然了,这些消息必然都是有意传到他耳朵里的,不会有人无意泄露,那是要人头落地的节奏。
人嘛,从来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同为降人,凭什么你杜伏威就过的那么滋润?于是老窦就很窝心。
………………
年关将近,夫妇两个耐不住寂寞,出府来遛弯,主要还是来跟女儿说说话。
窦线娘在此“潜伏”了好些时日,终于成了窦建德府上的酒水供应商,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了。
现在窦建德隔三差五就会出府来铺子上饮几杯,府上护卫的千牛备身们还以为他是看上了两位酒娘呢。
窦建德夫妇见了女儿,高兴之余,却也在发愁,女儿已经老大年纪,却还没寻到婆家,照现在的情形来看,想要嫁个如意郎君那是真不容易。
…………
不说他们,马三宝就觉着今天出门的日子没选对,竟然碰到了窦建德,暗呼晦气。
又行了一段,来到彩玉坊外围的一间搏场。
这就是他和冯二约定的地点。
搏场不是赌坊,可却也差不多,类似于后来的地下拳赛,台上有人相向扑击而斗,遂名相扑,下面的人则拿着签筹作注,互相对赌。
相扑之戏源于春秋时期的角抵,南北朝时人们才称之为相扑,和后来岛国上的相扑还不一样。
在台上搏斗的汉子各个孔武有力,没那么痴肥,而且不穿丑陋的兜裆布,只是赤着上身而已,规则上也不禁挥拳踢腿。
这种游戏在当世是人们的一大娱乐项目,军中的汉子们尤其喜欢,没事就要用相扑之术较量一番。
………………
马三宝进了搏场,空气中一股熟悉的配方扑面而来。
寒冬腊月,这里却是热火朝天,空气中弥漫着汗臭的味道,人们围在画出来的几块场地周围,指指点点,偶尔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马三宝对这里并不陌生,拒绝了搏场中人的招待,四处溜达了一会,便在人群中找到了红光满面的冯二。
“二郎,二郎,输赢如何?”
冯二正全神贯注的看着场上的两个相扑手,看上去比自己上去还紧张。
连头都没回就嚷嚷着,“别闹别闹,马上就要见输赢了。”
马三宝也不客气,一把揪住他,把人给拽离了人群。
冯二挣扎中见是马三宝,恼怒一下变成了惊喜,“俺当是谁,原来是三哥到了……哥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的不早点知会小弟,咱们兄弟可几年不见了,走走走,吃酒去。”
就这他还恋恋不舍的回头看了看,最终还是兄弟情义战胜了他的赌性,狠心把手中的签筹一扔,把着马三宝的胳膊便往外走。
马三宝哈哈大笑,拍打着他的肩膀,“二郎还是这般爽快,不枉俺头一个就来寻你。”
………………
彩玉坊,漱玉馆。
武氏兄弟包了馆中的一个小院,邀请的客人差不多都已到了,只剩下马三宝和冯二两人未至,所以不曾开席。
武氏兄弟不缺钱财,浪荡归浪荡,他们也不是终日不务正业的在长安游荡,两个败家子也都管着家中的生意呢。
而且把的死紧,唯恐后母插进手来,还得防着他们那些叔伯兄弟多吃多占。
武士彟是赚下了亿万家财不假,可由此带来的麻烦也是一言难尽,俗话说的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就是如此这般了。
而且最闹心的是两兄弟别看一致对外,可他们兄弟之间也不很和睦,瞅着空就你来我往的挥上一拳,踢上一脚的事情也多了。
要不怎么说是败家子呢,眼界太小,除了家中的资财之外,眼睛里好像就再也装不下其他什么东西。
对待自己人不怎么样,可他们结交起权贵来却是不遗余力,给自己赚了个出手豪阔的名声。
沾沾自喜间,便以为人脉广阔,没有多少自己办不成的事情,其实没有一点的章法,瞧得起他们的真没几个,你说闹心不闹心?
………………
几个人此时正在闲聊。
“刘兄刚从洛阳回来,那边生意可还做得?”
“别提了,今年走了几趟,没多少收获,若不是我家阿爷和几位叔伯觉着大有可为,俺才不会来回奔忙呢。
诸位是不知道,洛阳城里的人家至今不到两万户,多数还都是些军府人家,去那里买卖得看时节了……”
“哦?刘兄此话怎讲?”
“也就是今年,运河漕运勉强恢复了一些,秋天时会热闹许多,那会过去会有不少机会,其他时候都是冷冷清清。
不过说起来东都周遭的田园分的差不多了,阿爷让人买了两块,也就是等着贵人们都回去……俺看那模样不太成,诸位消息灵通,有没有听到什么好消息?”
“好消息嘛……就是前些时听我阿爷说,那边封赐的田园会越来越多,早晚是快宝地,刘兄家中颇有眼光啊。”
“那可就借武兄吉言了,阿爷还说,什么时候等武伯父有闲去拜访一下呢,到时武兄看在小弟面上,在旁可要跟伯父多多美言几句啊。”
第1319章狐朋
武氏兄弟这次宴请的人层次都不高,不是像马三宝这样的“落魄之人”,就是冯二这样的小官。
也没什么世族中人,最多也就勉强称得上一声庶族而已,基本上算是没什么事简单的吃顿饭,小聚一场而已。
中间还有一位商家子,当然了,如今能入武氏兄弟眼中的商人,那一定是大商无疑,瞧瞧人家说的,在东都洛阳周遭弄了两块地……
即便洛阳现在衰败的很,周围的田土也多闲置,可那也不是什么人说能买卖就能买卖的,所以准确说来,姓刘的这家人属于官商之列。
几个人都不着急吃席,更不着急听歌看舞,亲近美人,大家都是场面人,先说说话也是不错。
而且他们等的人也不寻常,所以他们很是耐心,贵客迟来才是应该。
此时席间有人就问,“马将军是什么时候回京的?他出去有几年了吧,是做什么去了?”
言语听着随意,却透露出了几分恭敬。
大家也不以为意,马三宝虽然是出身奴仆,可那也要看是谁的奴仆,宰相门前七品官的道理大家不会不懂。
而且马三宝以前官职已经不高不低,算得上是中层官员了,打交道的也都是皇亲国戚那类人物,李渊在位的时候,即便是朝中重臣见了马三宝,也要高看一眼。
说实话,如果放在几年前,他们这些人大多是没资格跟其人并列于席间的。
………………
“马兄弟才刚回京……”武元爽颇为得意的答了一句,他们两兄弟其实刚刚得到父亲的“原谅”,心情还不错。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他们两个在父亲走后做下的糟烂事也就这么过去了,那个贱人再吹枕边风也没用。
毕竟杨氏无出,武氏这一支还得他们兄弟来顶门立户,父亲再是责罚他们也改不了这个事实。
最让他们放心的其实还是父亲和继母年纪都不小了,再生出一个儿子来的难度非常大。
按照这种情况,如果不是那次倒霉的碰到了皇帝刚巧路过,他们说不定已经将人赶出了家门呢。
现在不太好操弄了,一个是家中二娘竟然得了皇帝赐下闺名,二来是父亲被继母迷惑,总是护着那边,一旦回转便让他们无从下手。
所以两个败家子也多少息了将人赶出家门的心思……
今日出来玩乐,能邀到马三宝属于意外之喜,此时有人打问,正好炫耀一下。
当然了,现在武士彟仕途有了起色,兄弟两人的底气又足了起来,马三宝的地位在他们心目当中那是刷刷的下降,觉着可以与马三宝平等论交了。
“一会人到了,诸位可要好好敬他几杯,如今马兄虽然没有官身,可诸位莫要小瞧于他,俺听说……”
说到这里顿住,环顾众人,好像说书之人一样钓足了胃口,武大郎看弟弟那副模样,不满意的在心里道了一声如此卖弄,太不稳重,真是丢人。
见其他几个人都竖起了耳朵,武元爽才笑着神神秘秘的道:“马兄如今在楚国夫人那里很有脸面,之后出仕应该是轻而易举……”
这就太拉胯了,几个人听了个寂寞,还以为是什么新鲜事呢,马三宝本就是楚国夫人旧部,如今若没有这一层,凭什么得他们敬重?
不过他们还算捧场,都略有尴尬的笑了起来,纷纷点头一阵逢迎。
武大郎……嗯,这个名字有点不好,容易被人喂药……
武元庆此时摆了摆手,“咱们此次饮酒小聚,不谈其他,人来了也莫要多问,不然怕是有些不妥。”
众人又是一阵点头,这话说的在理,楚国夫人府上的事情确实不适合在这种场合谈论,不定谁出去多嘴一句,大家就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武元爽却是不满的瞅了兄长一眼,觉着兄长是在故意压他的风头,而且太过胆小怕事,根本不是做大事的人。
楚国夫人怎么了?就算是公主那也是前朝的事情了,如今也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寡妇而已,他家阿爷已经起复,重回高官之列,还怕她作甚?
挨过贵妃拳脚的人就是不一样,心胆要比旁人雄壮许多。
这会他就忘了那会从长安书院回来,并听到殴打他的人为谁的消息之后,担惊受怕的几个月睡不着的故事了。
不过这厮心态不错,等风声过了,他就觉着自己和皇帝很有缘分,两次碰到虽都闹的灰头土脸,可确实没闹出太大的事情来,这让他觉着自己运气不错,而且说不定还能沾上些皇帝的福气呢。
………………
说话间,马三宝和冯二到了。
被人引着进到厅堂之间,马三宝和冯二抱拳晃了晃,众人起身纷纷见礼。
寒暄一阵,两人入座,都在上首,马三宝和冯二也没客气,武氏兄弟请来的人都不怎么上档次。
冯二有些不满意,觉着武氏兄弟越混越回去了,请来的人没一个能看得上眼的。
可马三宝却松了口气,正好随意的吃喝一番,要是厅中都是些有名有姓的世族子弟,那才让人心烦。
武元庆作为此间主人,笑着道:“人都到齐了,快传菜吧,先不忙弹琴唱曲,把最美的娘子叫出来,陪咱们喝上几杯再说。”
众人纷纷交好,马三宝和冯二也在其中,这种场合他们融入的非常快。
等店家下去准备,马三宝率先笑道:“还没恭喜两位呢,俺听说武侍郎回京述职,吏部那里评为上等,看来是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
这么一来,大郎二郎将来也必定水涨船高,得意之时可不要忘了咱们这些贫贱之交啊。”
这话说的,一听就是场面人,不但恭维了武氏兄弟,吏部的消息也是张嘴就来,顺便抬高了自己,一个贫贱之交还拉上了其他众人,实在是让人不服气都不成。
气氛一下就对了,厅中之人都是哈哈大笑,也就是酒菜还没上来,不然就冲这几句话,大家就得痛饮上几杯。
第1320章谈说
“哦?刘兄竟然刚从洛阳回转?那里可是俺的老家……”
马三宝不端架子,时不时的还捧上武氏兄弟几句,冯二那厮则在大谈自己的搏场经验,席间气氛好的不得了。
听说姓刘的这位是个商家子,马三宝一下来了兴趣,武氏一门现在半官不官,半商不商的已经不太好打交道,这位看着倒是正合适。
“刘兄家中做的什么买卖?现在俺听说大家都在看着北边,走洛阳这一路……是漕运不成?”
“没想到将军竟然晓得这些……”这位刘兄有点受宠若惊,商人地位还是太低,跟在座的这些人相交,只能赔上笑脸,不会得人真心看重。
之前其实和武氏兄弟差不多,是众人的钱袋子,还比不上武氏兄弟呢,人家阿爷好歹得了官身,眼瞅着就脱去商人这层皮了,这也是商人群体的终极目标。
不然大家也不会把吕不韦当祖师。
马三宝看着他就笑,“什么将军不将军的,贤弟若是瞧得起俺马三郎,叫俺一声马兄就成。”
不配有名字的刘某人大喜过望,以一个商人的口舌,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只是施礼点头,一副路遇知己的模样。
其实说实话,以前马三宝也不太能瞧得上商人,觉着商人没有信用,不顾情义,算计来算计去的样子十分令人厌恶。
可现下他自己打算做点买卖的时候,看着商人就觉得尤其顺眼了起来。
那话怎么说来着,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人家马三宝进入角色是非常快的。
用不了几句话间马三宝就弄明白了,刘氏主营的其实是木材生意,还有一些售卖字画的铺面,顺便做点文字买卖,其实就是后来的出版生意。
买卖经营的非常不错,配置也很合理,木材生意加上造纸,书铺,都有着明显的关联,并非是什么赚钱做什么,而刘氏确实也是长安有名的大商。
比起当年的武士彟来也不遑多让……
他们之所以最近奔波于长安和洛阳之间,就是因为洛阳那边正在热火朝天的搞建设,刘某人说的挺谦虚,好像没赚到什么银钱,实际上他们这些人正大力的加入到河南,河北等地的重建工程当中。
不说赚的盆满钵满吧,却也吃的满嘴流油。
北边的买卖?他们可不是那些靠冒险赚取暴利的行商……
刘某人对马三宝是毕恭毕敬,其实心里在琢磨着,是不是能通过此人搭上楚国夫人府那边。
如果能成的话,刘氏那可就算是靠上一颗大树了,让他给马三宝磕头都不带犹豫的。
………………
“长安现在买卖书册的人多吗?”
“这个……得看什么时候,前朝的时候咱就不说了,那会生意是真好,可惜战乱一至,人们哪还顾得上读书,都拿起刀枪来赚取功名富贵了。”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至尊的诗……对,现如今不兴……应称陛下,陛下的诗词雄健处,世所罕有,温婉处,又挠人肺腑,真可谓是千古一出之人啊。”
“是啊,俺回京就听人弹唱过青玉案,也不知怎么说,就是觉着好。”
两人说话间,越来越是热络,还吹捧起了皇帝,马三宝高兴了,刘某人谈吐不俗,很合他的胃口,于是命人把刘某人的矮几挪过来拼桌,让众人都有些惊讶。
马三宝插科打诨,没让其他人感觉受到了冷落。
两个人凑到一处,那说话就更方便了。
“也是托至尊的福,元夕词青玉案一出,传抄者众,吾等的买卖确实好做了许多,而且……陛下重文事,我阿爷就说,将来藏书之风会比前朝更盛一筹……
比如今年凡长安做书行买卖的人就都盯着郫国公府那边呢,听说何氏工物一书已近完结,原册肯定是朝廷刊行,但汤汤水水大家估计都能吃得几分。
这书据说了不得,乃何公一生心血所聚,能开一代之先河,一旦行于天下,便为文坛之盛事。
咱们这些人身份微贱,不得要领,不过因为买卖的缘故,许也能稍襄盛举。
再加上书院多了起来,杜公,虞公,王绩,王公等人时有新作,好像文坛大兴只在眼前一般,对于我等书商来说,真是少有的好时节啊。”
马三宝听的连连点头,甚至有了茅塞顿开的感觉。
刘某人却还意犹未尽的道着,“宫中观文殿中书册逾十万,因战火损毁者不计其数,听说一直在补完当中。
俺们都知道马兄非是寻常之人,若能从中引荐一二,众人必是趋之若鹜,过后也当重谢中人,马兄觉得这桩买卖做得做不得?”
商人就是商人,见缝插针,头一次见面,说着话就想谋点什么。
马三宝笑笑,不置可否,心思却越发活络了起来。
心想这应该是投石问路,就像以前那些人登柴府和公主府的门,先是有所求,然后就是攀附,如此这般,大企图也就来了。
………………
随着酒菜上桌,馆中的娘子们聘聘婷婷的也进到厅中,于是娇声软语间,男人们不再说什么正事,这个时候还说他娘的正事啊,享受欢乐时光才是最大的正事。
大家开始轮番敬酒,马三宝打起精神,只方才跟刘某人谈了那些,就让他收获不少,心情很是愉快。
他酒量不错,按照规矩先和主人饮了几杯,然后……也就当仁不让的成了主角,他也不偷奸耍滑,酒到杯干,顺便搂着身旁的小娘子互相喂上几杯。
看他如此放浪形骸,众人哄笑之间,彻底抛开了那点顾忌,逐渐放飞了自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又有人起身来到马三宝近前敬酒。
这人是个长安县的书佐,万年县人,和万年县韦氏有些干连。
年纪轻轻的就留了一副山羊胡,看着很是老相。
“久闻将军大名……”
“过奖过奖。”
“俺不是说笑,当年俺在万年县家中之时,正逢将军执掌县位,至今咱们都还记得将军的恩惠呢。”
马三宝确实做过一年万年县的县令,干的其实是县尉的活计,一上任就大力剿除匪患,一年的工夫,其他的都来不及施展就离任了。
说是有惠于万年县百姓……倒也不算虚假。
马三宝哈哈一笑,仰脖把酒倒进肚囊,他的为官资历其实都在领兵作战上面,这点恭维实在挠不到他的痒处。
这书佐和马三宝饮了一杯,却还不走,笑着道:“今日欢饮,也不能好好说话,改日等将军有闲,俺请将军饮酒,不知将军可能赏光一聚?”
马三宝对此不感兴趣,只是这人说话不紧不慢的,口气也是不小,马三宝不由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客气的道了一句,“那真是求之不得了。”
书佐自觉得了允诺,高兴的转去敬别人,却也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语,“将军是洛阳人,到时俺给将军引见几位乡党,必然不会让将军失望而归的。”
马三宝就不很在意,在洛阳的时候他是柴氏的奴仆,那可不是什么好的资历,乡党?老子现在是晋人,你懂不懂?
………………
这位书佐有些莫名其妙,却未扰了马三宝的兴致,左拥右抱,这顿酒喝的很是痛快。
同样心里也羡慕至极,这些商人真的很富裕啊,不论是武氏兄弟,还是刘某人,都是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马三宝觉着自己若是经商的话,肯定不会比他们差了,能给子孙赚出一份让人眼红的家业出来。
等店家奉上歌舞,厅堂间就又热闹了几分。
你一言我一语的,马三宝从中知道了不少消息。
比如说吴王杜伏威出京领兵去了,听说在海外着实打了几场胜仗,听到这个,马三宝很是诧异。
吴王杜伏威竟然能活着离开长安?真是个有福气的家伙啊,不会在海外建国吧?
他又想起了之前遇到的窦建德,看那自由走动,没有多少抑郁之色的模样,说不定也能活上许多年。
陛下度量如海,佩服佩服。
又比如说刚举行完的科举大考,这里的人还真有两位参加了,那个书佐就是其中之一。
当然了,他们不会去参加常科的考试,参与的都是制科选官。
十一月间,科举的结果已经公布了出来,没选上的不去说他,选上的人接下来的几个月就得刻苦攻读,好好的准备来年的京考。
那两位都选上了,一副很是得意的样子,马三宝心说,你们不去用功读书,却来此厮混,那来年的京考应付得了吗?
此时厅中响起了青玉案的调调,和之前马三宝听到的曲子截然不同,身边的妓子一边喂他饮酒吃菜,一边给他解释。
这是前些时从成国夫人府传出来的曲子,说是琴艺大家吕乡君所谱,曲调精妙,无人能及,很快就在坊间传唱了起来。
技艺稍微粗糙一些的琴师都不敢弹奏,馆中也是重金请了两位大家过来,才敢在客人面前献丑。
马三宝又听了一回新鲜,隐隐的觉得长安确实跟以前有了许多不一样的地方……
第1321章作死
武大郎一屁股坐到了马三宝旁边,并赶开了两个妓子。
马三宝看了看喝的满脸通红的武大,知道这是有话要说。
离开长安几年,他对京师已经有些陌生,此次还是因为受到了武氏兄弟的邀约,这才事先找人打听了一下武氏的情况。
在他离开长安的时候,武士彟和他差不多,都缩在角落里不敢露头了。
没办法,他们的身份和别人不一样。
拿他马三宝来说吧,他是柴绍的家奴,只这一桩就够他喝上一壶的,之外他还曾是李建成的东宫卫士,天策府的部将,哪个身份听上去都不太美妙。
武士彟和他相比也不差什么,从晋阳开始就死抱着李渊的大腿,与其说是朝臣,不如说是李渊的狗腿子。
可最终,大家还都算渡劫成功,他马三宝能在这里跟人饮酒谈笑,竟然没人再顾忌他以前的身份,健忘还是形势使然,马三宝还摸不太清楚。
武士彟比他强,陇西李氏这颗大树倒了,竟然没砸死这个商家子,还就重新起复了。
他跟吏部的人打听了一下,人家的前途还挺被人看好,不得不说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马三宝琢磨了一番,觉着武氏应该是又搭上了弘农杨氏。
毕竟武士彟那厮前些年娶了杨氏的女儿为续弦嘛……
想到这个,马三宝也不由感叹,真是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弘农杨氏从皇室宗族变成过街老鼠这才多少年,人家眼瞅着就又生发了起来,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古人真是诚不欺我呀。
………………
所以他现在瞅着武大武二兄弟两个就想笑,他可是知道两兄弟跟继母很不和睦,要是武士彟真的把杨氏当做了靠山,这两兄弟的日子哪还会好过?
不过看两兄弟的模样,又不像被人挤兑的快活不下去的样子,难道说杨牡丹还是个贤妻良母?对两个继子来了个不计前嫌?
马三宝很想八卦一番……
可毕竟人家请他吃酒耍乐,马三宝是个厚道人,不带吃饭砸锅的。
………………
“看马兄和刘兄相谈甚欢,不会是有意于商贾之事吧?”武元庆先开了句玩笑,却正中靶心。
他是真没想到像马三宝这样的人会想着去做商人,嗯,不独是他,换了旁人也是如此,别说当世了,就算是后来,有机会当官,十个里得有八个不会想着去自主创业。
士农工商,士是什么,可不就是官嘛……即便后来摆脱了一些窠臼,可这种根植在华夏大地上的观念却也从未消失过。
………………
马三宝知道他的开玩笑,哈哈一笑便糊弄了过去,“大郎有何指教?”
武大拿着些架子,他和武元爽不一样,作为家中长子,还是比较稳重的。
“指教可不敢当,马兄的为人那就不用说了,俺向来敬佩,以前未曾深交,实为憾事,今日重会,有些话想跟马兄说说……”
两个人碰了一杯,马三宝道:“大郎有话尽管直说,俺也有几年没回来了,正缺友人,大郎二郎如此相待于我,俺甚是感激,以后咱们多多交往,不用藏着掖着。”
武大城府不深,一句话就被马三宝给糊弄住了,满脸喜色的又敬了马三宝一杯。
“也不知马兄这几年去了什么地方,是不是出京公干去了?”
这个时候就显出了些商人的狡猾,他刚才还让众人不要问及马三宝的过往,此时便自己来探底,显然是存了不少心思。
马三宝哪里会跟他说实话,嬉笑着就道:“还能去做什么,出京躲避而已,咱们这些人啊,时运不济,若非还有几分聪明,哪能活到现在,你说是不是?”
武大深有同感的连连点头,不过听马三宝一口一个咱们的,觉着关系就又近了几分,说起来他们都曾侍奉过陇西李氏呢。
“这么说来,马兄还没起复?那以马兄之能,现如今应是有了去处吧?”
“什么去处不去处的,如今马某一身清闲,也就是还有些朋友罢了,嗯,大郎不会瞧不起俺吧?”
武元庆确实是优越感爆棚,嘴上却不会有所怠慢,作色道:“马兄这么说,是没把俺武大郎当朋友啊。”
马三宝举杯,“失言失言,罚俺一杯。”
武元庆陪了一杯,两人不由哈哈大笑,很有点狐狸遇到豺的感觉。
“马兄不要怪俺交浅言深啊,俺就问上一声,将来马兄有何打算没有?”
马三宝瞪着一双醉眼,随意的道:“刚回到长安,正准备好好歇歇,怎么?大郎这是有以教俺?”
武大郎左右瞅了瞅,做神秘装,压低了声音道:“马兄知道陛下前些时曾与突厥可汗会盟之事吧?”
这个话题可不小,马三宝心里哆嗦了一下,他觉得谈话应该到此为止了,会盟?那干他马三宝什么事?
当然了,他也不认为眼前这厮能做出什么大文章来,犹豫了一下,他还是点头道:“如此大事,俺怎么会不知道?
大郎,咱们这些小人物就莫要谈论国事了吧?”
武元庆嘿嘿一笑,心里得意的想着,马三郎虽然做过领兵的将军,这胆子好像也不大嘛,看把他给吓的,不过这样的人岂不正好合用。
“马兄误会了,如此大事俺可不敢随意评说,只是俺听说会盟的盟约当中,有开市之议,俺阿爷也说了,两国即将设下边市,这也便与俺相关了。
俺也不跟马兄绕圈子,俺家阿爷身在户部,生意上的事情都交到了咱们兄弟手中,边易之利马兄应该清楚,马兄有没有心思从中参上一股?”
马三宝是真的不想听下去了,没想到这厮还真是想跟他合股经商,可这事他可不敢乱掺和。
要知道他如今可是楚国夫人府的门下徒众,乱伸手的话让人知道了,头一个不会放过他的就是那位公主殿下。
马三宝斜眼瞅了瞅武元庆,这是想打上楚国夫人府的旗号吗?你这算盘打的真是叮当响,把俺当做傻子来糊弄不成?
作死啊……
第1322章倒霉
马三宝觉着这些人真是无知者无畏,一个两个都想借他马三宝之力,打上楚国夫人的旗号。
他们也不想想,楚国夫人府的名号是那么好借用的吗?前朝公主,陇西李氏的女儿,以一女子之身曾领兵数十万,即便父兄败亡,她也能在危急关头,保全自身之余,护住一门老小。
世间奇女子,巾帼豪雄,搁在楚国夫人身上那是一点也不为过。
这样的人眼中从来不揉沙子,除非她自己愿意。
也就是这些闲人……但凡换个高官,谁敢轻易打楚国夫人府的主意?还要不要一家老小的性命了?
马三宝此时很想问问武大,你家阿爷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不说其他的,你阿爷武士彟在户部任职,你这个当儿子的不收敛一些也就罢了,竟然还敢打北方边市的主意,真当朝中御史都是吃干饭的吗?
马三宝像看傻子一样看了武大一眼,武元庆却以为这厮胆小,还在犹豫不决,于是又愚蠢的加了一句。
“马兄只要点头,俺就向家父说说,让马兄在户部取一职位,借此可去晋阳为官……”
马三宝彻底听不下去了,摆手笑道:“大郎怎的如此急切,俺刚刚回来,总得容俺喘口气,或是思量一下吧?”
也就是马三宝与武元庆没什么恩怨,不然的话此时使点坏心眼,估计就能让这厮吃不了兜着走,不定连他老子都得受连累。
要知道现在长安城里除了皇宫里面的贵人们,最不能招惹的几个女人就是扶风长公主李春,成国夫人萧氏,楚国夫人李秀宁……
…………
马三宝顶算是婉拒了武元庆的提议。
让武元庆觉着对方很不识抬举,他的意思其实很简单,想给马三宝在户部谋个职位,把人弄去晋阳,或者干脆去代州,为他的商业大计保驾护航。
当然了,他看重的肯定不是马三宝本人如何如何,而是马三宝后面的楚国夫人。
如今眼馋边市之利的商人不止他武元庆一个,其他人也在翘首以盼,武元庆的先机在于他的父亲武士彟重回户部任职户部侍郎,这是其他人无法比拟的优势。
只是武氏兄弟也并不算失望,想跟他们一起做买卖的人多了,不多一个马三宝。
于是大家开始专心饮酒玩乐。
喝的差不多了,便醉醺醺的拉着小娘子宿在了馆中。
马三宝有些醉了,搂着身旁的温香软玉也是食指大动,只是武氏兄弟的样子让他有点担心。
以前这两个败家子也就是吃吃喝喝,玩玩闹闹,现在则是一副要干大事的模样,他便不愿跟这两个走的太近了。
索性告罪一声,不顾挽留的出了院子。
到了外面被冷风一吹,酒意有些上头,摇摇晃晃的命人赶紧把两个仆人叫来。
他自己则溜达着往外走。
此时前面转出两个人,灯火依稀间打了个照面,其中一个咦了一声,大模大样的就挡在了马三宝面前。
“马三郎怎的在此?”
说话粗生粗气的很不客气,好像要寻仇一般。
马三宝睁着一双醉眼仔细打量了一下,却是把人给认出来了,心中一惊之下,竟是酒醒了不少。
赶紧拱手作礼,“还真是巧了,竟是遇到了胡大哥,几年不见,哥哥一向可好?”
来人正是胡大,他和马三宝是老相识了。
当年随李武等人南来,顶着李渊亲戚的名义住进了李秀宁府中,那会马三宝正在府中当管事。
后来李秀宁一路逃出京师,两人就都成了她的部下,在娘子军中效力,只是大家职责不同,马三宝成了领兵的将军,胡大则一直在李秀宁身边护卫左右。
胡大这些人都是正经的边塞豪杰,奉命南来,和马三宝这些人天然就隔着一层,即便是马三宝这样八面玲珑之人,也少与胡大等人交往。
等到李渊入了长安,胡大等人立马销声匿迹,不再出现于众人之前。
那会有人说起他们,还挺佩服他们的骨气,于李氏有功,却念旧主之恩,不愿投效云云。
这么说起来,马三宝确实跟胡大有些年没见了……
……………
胡大意外捉住一只马三宝,挺有兴致的打量了对方一番,顺口跟旁边的人引见,“王兄,这位是马三宝,你可别看他其貌不扬的,人缘却是很好,也很有些领兵之才,若非跟错了人,如今估摸着怎么也应该是个卫府将军了。”
这话说的,也不知是夸奖还是讽刺,马三宝喝的晕乎乎的脑袋也反应不过来,只是苦笑着连连拱手谦逊。
心里则在一连串的叫苦,再次觉着今天出门没看黄历,竟然刚想出来转转,就遇到这么些糟心的人物。
胡大在他心目中的印象不太好,刺客或是死士之流,浑身都透着些阴气。
而且李武带到长安的那些人,各个都不好惹,战斗力爆棚,在娘子军中一直是李秀宁的亲军卫士。
让马三宝等人深刻的意识到了边塞戍卒的强悍和凶残,那样的精兵却被派来长安护在公主的身边,那位晋地诸侯对公主的顾念可见一斑。
当然了,不管当时他们是怎么想的,如今回头瞧瞧,一切好像都是理所当然,若没有那样的情分,大家许就都要肝脑涂地了呢。
稍微相互引见了一下,马三宝才知道,随在胡大身边的那人叫王静,听说姓王,又是一口晋音未除,马三宝觉着这人应该是晋阳王氏的人。
胡大目光闪动间,马三宝可就走不了了。
“走走走,陪俺去喝上几杯。”
马三宝还想推脱,胡大已经一把把住了他的胳膊,还是一如当年,黑暗之中,他的笑容透着几分阴森森的鬼气,“怎的?瞧不起俺胡大?”
马三宝很想有骨气的说上一声,俺就是瞧不起你怎了?可他这人是真的怂,脸上顺便露出最为真挚的笑容,腿脚更是不由自主的便跟上了胡大的脚步。
“哥哥说哪里话,俺马三宝是什么人您又不是不清楚,当年不就是哥哥说什么俺就做什么,现在也是一般。
哥哥莫要拽了,俺又不会跑了。”
胡大哈哈大笑,跟王静道:“你瞧瞧,俺没说错吧,三郎多会说话,当初就是靠着这张嘴,也不知被他糊弄了多少关西大匪。”
王静这红粉班头也被逗乐了,“能说得好话那就是本事,这楼子里的娘子们若不哄的好了,怎能尽心侍奉于你?
马贤弟看来是个有出息的人啊……”
这话说的……马三宝怎么听怎么别扭,于是便试探的问道:“敢问一句,王兄现居何职?听着老家应在晋地吧,正好俺祖籍也在那边,就是多年未曾回去过了。”
王静现在过的依旧是神仙日子,年纪老大却还在烟花之地流连忘返。
此时不很在意的道:“俺祖籍晋阳,在兵部当个书吏,贤弟不用这般拘束,来了彩玉坊,便是要见真佛,不谈俗事。”
马三宝眨巴着眼睛一脸茫然,你家佛爷在彩玉坊啊?参的莫不是欢喜佛?
不过能跟胡大走在一处的肯定不是好路数,马三宝心里加了十二万分的小心,甚至很是后悔刚才多喝了许多,在这两位面前心眼竟然有点跟不上趟了,武氏兄弟误我太甚啊。
他此时已经打定主意,明日就去公主那里报到,在府上躲些日子再说……
………………
胡大和王静的风格与武氏兄弟那边完全不同。
胡大岁数不小了,虽然还有一颗骚动的心,但他这人干的脏活多了,也就不喜热闹。
王静……武氏兄弟和他比起来,那也能叫出来耍乐?境界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他来到馆中,那就像是回家一样,可以几个月都猫在这里,还没有人来赶,甚至连银钱都不需要花费,自然有人会给他垫上,至于是店家还是与他相会的小娘子,只看他自己的意思而已。
马三宝还没喝多,跟他们走了一段,就知道这是两个完全不搭界的人物,至于为什么能够厮混在一处,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也不用店家引领,王静熟门熟路的便带着另外两位进了一间小院,有人早已经等候在了这里,恭敬的将他们引入厅堂之间。
马三宝看了一下,这应该就是楼子里的雅阁吧?
武氏兄弟摆酒的那间庭院和这里比起来,就要简陋许多。
厅堂间不但挂满了字画,外侧还摆了两副琴台,炭火烧的很旺,让室内温暖如春,厅堂后面有一间石室,有哗哗的水声作响,那是专供客人洗鸳鸯浴的地方,正经的温泉水。
就算后来人到了这里,也不会感到一点违和,你想玩什么花样,这里都能给你准备。
这才是楼子里的消金窑,不是熟客,兜里没有银两,即便你身份贵重,店家也不会把你往这里领。
王静大模大样的坐了主位,也不用他吩咐,酒菜就传了上来,三个轻衣缓带,模样俊俏的小娘子姗姗而来,照亮了厅堂。
看着那三个小娘子的身姿举止,马三宝算是服了,方才那点场面真是不上档次……
第1323章刺激
“新友方至,让吾等先说几句私话。”
听了王静的吩咐,三个一看就是馆中红人的小娘子嬉笑着施礼,结伴去了旁边的房间等待。
接着……王静就自斟自饮不说话了,他对什么马三宝,马四宝的没有任何兴趣,瞧那个样子也和他不是一路人……
要是当年在云内的时候碰到了,说不定还能交上一交,如今也就算了,能把人领到这里来,看的也只不过是胡大的面子而已。
胡大明显是有话要跟马三宝说的。
其实说是偶遇,可对于胡大这样的人来说,哪那么多凑巧之事?
胡大也不去管王静,反客为主的率先举起酒杯对马三宝笑道:“咱们有多少年没见了?”
马三宝不敢怠慢,默默在心里算了算,举起酒杯道:“自吾等助公主……夫人攻入长安,哥哥抛下唾手可得的功名,飘然而去,至今已有七八载了吧?”
胡大道:“嗯,三郎记得倒还算清楚,就是不知三郎这些年都在忙些什么?”
这话武元庆也问过,可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胡大可不是武元庆之流,一口一个三郎的好像根本未把他放在眼中。
马三宝却是越加小心的道:“哥哥晓得我的,没什么大本事,又是那样的出身,只能附于旁人翼尾,苟全至今而已。”
胡大笑了起来,知道这人向来滑不留手,不钉住了这厮,他就不会跟自己说上一句实话。
“俺怎么听说三郎去了蜀中?是寻旧主去了?还是到了汉中……咱们这些人穷搜郡县也无所获,可三郎孤身一人却占了先,你说俺是不是得敬上三郎一杯,再道上一声佩服?”
这话好像惊雷一般响在马三宝耳边,让他大惊失色,腿都软了。
这可真是要命,他这几年的行迹竟然落在了旁人眼中?干系如此之大,他这小身板哪里扛得住?
他眼光游离了起来,很想夺路而逃,先去楚国夫人府打个卡,若是公主不能保全于他,他只能逃出长安亡命天涯去了。
王静有些好奇的望了过来,心说这厮也不知做了什么事,竟然被胡大惦记上了,可真够倒霉的。
此时马三宝却好像是被人逼到了墙角的狼崽子,勇气顿生,毕竟他也是曾经领兵冲杀过的人,油滑的表象之下,也是藏着无数凶狠。
他抬起头看了看胡大,又瞅了瞅王静,心里掂量几番,手也不抖了,腿也不软了,“哥哥莫非是在说笑?俺从来都是奉命行事……哥哥今日寻上门来,是想让小弟说些什么呢?”
胡大瞪着他,就像是捉住了猎物的猎人,气势逼人,“三郎晓得俺是做什么的,你今日遇到了俺只能算你倒霉,我劝三郎还是莫存侥幸之心,落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嘿嘿,想让你说什么你还不是就得说什么?”
那边的王静嘴角抽动了一下,心里道了一声晦气,不论是军情司还是千牛备身府出来的人都是这般。
做起事来失之凶狠霸道,一点也不文雅,场面更是极其难看。
他王静虽然入京之初便投入了军情司的怀抱,可对这些人还是能敬而远之便敬而远之,真的不是一路人啊。
嗯,这厮终于在回到长安那一刻被套上了一根缰绳。
只是他在兵部只是给军情司做些文案,顺便为军情司打探一下消息而已,像他这样杂七杂八的人,军情司都是来者不拒。
可只要他们寻上门来,管你是谁,多数人都拒绝不了他们,像王静这种闲人,更是军情司极力招揽的目标。
显而易见的,军情司在李破入主长安之后,发生了极大的蜕变,就算李破一直在压制他们,但他们还是握紧手中权力,并顺理成章的膨胀了起来。
………………
马三宝啪的一拍桌案站了起来,抑制住夺门而逃的冲动,满脸怒色的道:“你也莫要欺人太甚。
俺虽出身低微,却也晓得忠义二字,断不会随便攀诬于人,哼,有什么手段尽管施展,看你家爷爷会不会道上个怕字。”
嘴上这么说,其实他是真的怕的不行,而且他也奇怪,这胡大当初可算是公主身边最信得过的人之一,如今怎么好像抓住尾巴要将公主牵连在内?
这不对啊……风声是怎么泄露出去的?他去蜀中都是挑拣的路在走,没跟太多的人打过交道,怎么就被胡大给盯上了?
难道是公主想要灭口……
他这里是越想越远,那点酒意早已没了踪影,剩下的是透心的凉。
…………
胡大也在琢磨着,是不是应该顺势将其弄到军情司,看看这人骨头到底有多硬。
好在军情司的程序还没那么严格,让马三宝躲过了一番皮肉之苦。
胡大稍一思量,就懒得弄那么麻烦了,这人是夫人的心腹,不能弄的太难看,忠心上也应该有所保证……
胡大挥手按了按,“俺也就试你一试,晓得三郎忠心耿耿也便罢了,来,坐下好好说话,饮了这杯,压压惊。”
我就说嘛,满腹狐疑的马三宝很想拂袖而去,但还是气哼哼的坐了下来,狠狠的灌了一杯下肚,他确实需要压压惊,都快把他的魂给吓没了……
………………
“之前多有得罪,俺给三郎陪个不是,可三郎所为犯了大忌……这样吧,三郎帮俺办件事,之前的事情也就一笔勾销了,三郎以为如何?”
马三宝缓了口气,依旧做怒气未消状道:“这般轻易?又有什么事是你办不成的,非要俺来做?”
连哥哥也不叫一声了,胡大却也不恼,嘿嘿一笑,不管马三宝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只道:“长安县的那个典册你见过了吧?三郎也不用管其他什么,只需跟着这人看看他都交往了什么人,说了些什么便成。
一点小事,举手之劳而已,三郎不会不答应吧?”
马三宝暗叫了一声他娘的,俺这是被人连累了吗?
不容他细琢磨,胡大笑着跟王静道:“还是把小娘子们叫出来吧,让三郎缓一缓,瞧他那模样,可是被吓的不轻。”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则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什,甩手扔给了马三宝,“带着它,有什么事就去左千牛备身府寻俺。”
第1324章年末
原来胡大去了千牛备身府,马三宝接住东西,心里还在想着。
倒也不算奇怪,千牛备身府乃皇家近卫,他们有着另外一个比较传统的称呼,那就是羽林军,为国羽翼,如林之盛。
前隋时千牛备身府,骠骑府,雄武卫并称骁果,他们合在一处,就是汉时之羽林。
胡大本就是一副为人鹰犬的样子,如今果然又去做了看门狗。
这个时候马三宝算是越看胡大越不顺眼,因为胡大的强势让他想起了以前为人奴仆时的诸般情景。
他在心里很是念叨了几声守户之犬,这才看向手中接到的东西,这玩意别看小小的一块,却还挺沉。
那是一块铜制的腰牌,样式古朴,纹路精致。
正面刻着军情两个大篆,字迹血红血红的,看着就有几分狰狞,后面则刻着一只张牙舞爪的谛听。
马三宝翻来覆去的端详了一番,疑惑的抬起头,心说这是什么衙门的腰牌,俺以前怎么没见过?
那边王静笑着给他解释,“那是兵部军情司的信牌,其他时候用处不大,作奸犯科之时最好不要拿出来,不然惩戒尤重。
倒是行走在军中之时,可纠察不法,讯问消息,无人敢逆。”
马三宝觉着手中那块牌子更重了。
他很想仔细的问一问军情司是个什么样的衙门,可看的出来,胡大和王静都没有为他解惑的意思。
不是保留神秘感,而是根本不用浪费口舌,军情司受兵部所辖,和军法司并立,他们的职责也非常的明白,就是探查敌情的机构,至于纠察不法什么的,那是借军法司这个孪生兄弟之权,惑人耳目的。
军情司里面的人才真正是皇室耳目,像鹰犬一样为人驱使,干的多数都是不足为外人道也的阴私买卖。
马三宝得了腰牌,其实一只脚就已经踏入了军情司……
………………
有了这个前奏,马三宝吃喝起来也就没了什么滋味,更没有了调戏小娘子的兴致。
席间听胡大和王静说话,“王大那里的酒可还够否,别你这里吃吃喝喝,王大却没了酒喝,嘿嘿,那可糟糕至极。”
“你就少说两句吧,他参修过隋史之后兴致正高,现在和人一起正琢磨魏书呢,连诗都不作了,哪里还顾得上俺?”
“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你说你们一奶同胞,怎么就能差这么多?”
“你这张嘴啊……怎么就差了?若非俺管着他,他现在可喝不上好酒,更别谈什么修史了,只世间一酒鬼而已,嘿嘿,整日醉醺醺的,哪里比得上咱这个色鬼过的逍遥?”
“这话说的在理,来,俺敬你这个色鬼一盏。”
马三宝在旁边听着是啼笑皆非,不过他却是觉得王静这人不错,兄长竟然能去参修隋史,那一定是文坛上少有的大家才成。
有那样的兄长,他本人却自称色鬼,而且沾沾自喜,面上更无一丝惭色,真是一个妙人。
马三宝稍稍待了一会,便起身告辞,他得回去想想这事该怎么办。
那两位也不挽留于他,任他离席而去。
王静开始左拥右抱,快活的道:“这人是什么来历,胡兄好像很是看重的样子?”
胡大道:“你可莫要小瞧了他,这人年轻的时候是柴绍的家奴……”
王静一下就闭上了嘴巴,柴绍是个冤屈人,和他沾惹上关系的人现在还能活的好好的,说明了什么王静很清楚。
……………………
大唐元贞四年腊月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去了。
将近年关的时候,最后开了一次大朝会。
朝会之上照例回顾过去,展望未来,还再次出台了一些新的国策。
明年大唐的大基建就要开始了,时间定在春耕和秋收中间,河北,山东,河南等地免除赋役的年限比较长,不会大动干戈,其他地方陆续就都要征用民役。
朝廷在此事上要出台一些优惠政策,安抚一下民心。
其他的也就算了,重点在于运河的疏通和修缮,维护上面,这虽然是前隋亡国的一个原因之一,但运河本身却没有任何的罪过。
而且这确实也是前隋遗泽之一,战乱持续了这么多年,运河没有发挥沟通东西南北的作用,很多运河河段都有了年久失修的迹象。
要把漕运做起来,那就得先修运河……
………………
另外就是把各道督查使置于御史台辖下,都察院的名字受到了大家广泛质疑,于是李破从谏如流,新设督察寺,以御使大夫领之。
还有就是合并左右千牛备身府,骠骑府为羽林军,复设羽林中郎将一职,掌管宫禁宿卫,这个不用说了,尉迟恭,阿史那容真,罗士信等人分掌羽林军兵权。
左右屯卫和左右监门卫则掌管京师各处门禁,以及京兆各部守军兵权。
京师驻守兵马此时便被分为了两部分,兵力总共约有五六万人,皇帝出征的时候,他们就是皇帝亲军,之外地方上有什么叛乱,地方不能平定的话,也可派遣他们前去平乱。
不久人们就把这两部京师驻军称之为南衙,北衙,北衙就是羽林军,南衙则是护卫京师的几个卫府的总称。
………………
之外这次朝会还放出了鼓励通商的风声,这对大唐的商人群体是个不错的消息。
至于朝廷会不会像前隋大业年间那样,大力开通各处商路,减免商税等等,那就要看接下来朝廷的动作了。
而在大业四年的冬天里,一些商人已经闻到了腥味,正在积极的准备大干一场。
实际上,这也是必然的一个结果。
不管李破本人或者其他贵族有多不喜欢商人,都不会在政令上明确的禁止商事,那就太愚蠢了。
中原内乱基本结束了,农业是重中之重不假,可商人同样是社会结构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商业的兴盛,确实会带来社会的繁荣。
朝中的高官们要做的是,限制商人的手脚,别弄的人们都红着眼睛投入到商事之中也就成了。
而以如今的大趋势来看,商业的繁盛确实有了一定的基础和前景。
不论是西域,北方草原,还是东边沿海,甚或是东南亚的小国,都希望能和中原恢复通商。
再加上大唐也要进行一段时间的基础建设,更给商人们创造了机会。
大环境如此,朝廷也就不得不为商人保驾护航……
大方向上,在内,要让商人们积极的参加到国家建设当中来,在外,商队则会成为大唐一支支触手,延伸到远方,在赚取商业利益的同时,也会将大唐的名声和影响力传到远方。
………………
如此种种,大朝会开了一整天,散朝的时候大家都是昏头涨脑,怎么都感觉明年的事情好像比今年还要多。
其实吧,大唐元贞三年和四年才是大唐扫平诸侯之后最为关键的两年。
而到了大唐元贞五年,大唐的战略环境空前优越了起来,内部也开始逐渐变得平稳,没有了那么多的战乱,朝中也没有那么多的政治斗争,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大唐的前路上开始出现了鲜花和果木,眼瞅着还会越来越多。
要做的事情看着很多,却大多都在顺势而为之列。
而大唐的战略调整也就在元贞五年……
当然了,这还要看突厥的脸色,大家签订盟约之后,都在试探着对方的诚意,然后才能制定出相应的策略。
………………
大朝会散朝之后,长安的各个衙门便都可以进入休假模式了。
作为皇帝的李破却还没能闲下来,他回到太极殿中,看着桌上摆着的那长长的勾决名单,陷入了长考。
旁人都在欢喜的准备过年,他娘的为什么皇帝却要做杀人这种工作?
不过郁闷归郁闷,李破还是拿起了名单。
今年需要勾决的人尤其的多,比扫平诸侯那两年还要多出不少。
各地叛乱的匪首,没什么好说的,都是斩立决,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干那杀人放火的买卖,一看就是不想好好过日子的糟烂玩意,留着也是祸害。
犯错的官员,上了名单的,基本上也不用多想,肯定是罪行尤重,如果还能开脱,想来也不会被报上来,所以也是一个斩字而已。
最多的还是陷入了各地的科举案当中的人们,为了震慑宵小,让下一次的科举太平些,也只能来一个杀鸡儆猴。
倒是各处发生的重案能斟酌一下,案情分明的自然是直接勾决,只要稍微能瞧出点毛病的,刑部和大理寺都有注明,可以发回重审。
其实来到皇帝案边,就不用多想,除非官员们上下勾连,形成了大规模的冤案,不然的话李破有这个自觉,他就是一个工具人而已。
所以李破只用了半个时辰,写写画画的就完事了,名单上基本都是密密麻麻的红勾,没几个人能在他这里逃得过一死的。
李破放下笔,就不再看上一眼,伸了个懒腰,心情竟然还不错,不愧是带兵杀出来的皇帝,和承平时节那些心软的皇帝他就是不一样……
第1325章儿女
出了太极殿,李破溜达着往后宫方向行去。
“魏玄成明年要调任他职,卿在散骑常侍职上也有几年了,有何打算没有?”
陪在李破身边的颜师古听了,脚步明显顿了顿,“臣无甚长处,于陛下身边侍奉数载,只文章还说得过去……”
李破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不用这般自谦,你学识广博,御前答对,从无阕失,而且为人也很不错,朕就没从你口中听到几句说人短处的话。
与人交往也称谨慎,不然朕也不会选你来教导皇子学识。
不过朕觉得你应该学一学魏玄成,门下省这个地方啊,说着好听,实际上却还是逃不脱皇帝侍从一说,有才能的人不该在此蹉跎,你还年轻,不要弄的自己这么老成守旧。”
颜师古感激的躬身道:“臣这一身已然许国,陛下但有所命,臣皆甘之如饴。”
李破笑着点了点头,“过两年李原就要出宫别居了,你帮着选一选辅佐之人,到时报上来给朕听听。”
颜师古心头一震,再也顾不上自己的前途,试探的问道:“陛下是想立下太子还是……”
李破道:“李原心性未定,居东宫之位尚早……”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颜师古才接着道:“有杨勇兄弟为鉴,朕总得小心一些,此事卿等不必多言,朕自有打算。”
听到杨勇的名字,颜师古心中一凛,只是应诺一声,不敢再多说什么。
前隋开皇和仁寿年间,储君之争闹的十分惨烈,确实值得警惕,而李渊的几个儿子更不白给,几乎是刀刀见红,有如仇寇一般。
可以说是风气极其不好,闹出来的笑话更是一大堆,在颜师古这样的人看来,不管杨勇兄弟还是李建成,李世民兄弟几个,即便有人当上了皇帝,最后名声也会受到极大损伤。
比如说杨广,那些年他和兄长争位,他确实笑到了最后,可却让关西贵族极为反感。
就像当年杨广率军攻伐南陈,就有人说他曾贪图陈后主宠妃张丽华之美色,想令高熲把张丽华送到他的身边赏玩。
是高熲未听乱命,一意处死了张丽华等人,绝了杨广的念头。
这些传闻说的有鼻子有眼,实际上却无多少依据,可前些时修订完成的隋书之上,却把这些都记入了炀帝本纪之中,给彻底的盖棺定论了。
可细心一些的人都知道,这事可堪琢磨,高熲为谁?那是太子杨勇的岳父兼老师,杨广心里再没谱,也不会让高熲送张丽华过来吧?
就算杨广被美色冲昏了头脑,他身边的人又怎么会不来劝阻,所以此事多数是当时的太子一党造谣生事,可最终却还是给杨广扎扎实实留下了一条污名。
这就是帝位之争落下的首尾,想想那些故事都会让人觉着后背发凉。
李渊的那几个儿子就更不用说了,颜师古眼瞅着他们在还未平定诸侯的时候就闹了起来,冲进兄弟的家中,殴打,甚至是杀死兄弟的臣属,野蛮凶狠之处杨勇兄弟都得膛乎其后。
如今是大唐的天下了,皇帝有了两个儿子,虽然都还年幼,但谁他娘的知道他们长大了会不会也如那些人一般……
嗯,这根本不用想,皇位在前,谁又敢后退一步呢?
想到这些,颜师古心里沉甸甸的,是真心希望皇家将来能够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起码别连累到他们这些外臣也成啊。
………………
李破心里有谱,将来几个小畜生若敢在他面前张牙舞爪,都得被他按进泥里去反省。
谁要是敢像杨广那般,在他弥留之际隔绝内外,他就能事先安排个马岱斩了小畜生……
当然了,他又不是老天爷,将来的事情也说不好,在如何选择继承人上面,也够他头疼的。
不过现在他还是比较倾向立长一说,只要李原别玩的太跳,他就不会让人动摇长子的地位。
杨勇兄弟和李世民那兄弟几个的教训太大了……
………………
李破没回甘露殿,而是径直奔了后宫。
天气到了一年当中最冷的时节,李破也不硬挺,让颜师古等人自去之后,便坐上了御辇,呼呼珊珊的去了阿史那容真的宿处。
归真殿主殿之外,已经四岁的李真正拿着一根木棒嘿嘿哈哈的练武,旁边她的母亲拿着一根更大更粗的棒子站着,一旦李真偷懒耍滑,阿史那容真上去就是一下。
宫人们远远的围着,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都在瑟瑟发抖,李真每挨上一下,他们都得哆嗦哆嗦。
李破在远处就听到了李真的惨叫声,心说这真是亲娘,大冬天的也不让孩儿消停,看来李真这是要过个好年的节奏啊。
李真明显已经被母亲虐待惯了,惨叫声很大,却绝对不哭,远远看到父亲的车辇,嗖的一下扔了木棒,便向父亲这边逃窜而来,这会她的速度绝对比逃命的兔子还要快上不少。
李破麻利的跳下御辇,张开双臂一把抱起狂奔而来的女儿,看了看,顺手用女儿的衣襟给她擦了擦冻出来的鼻涕。
“这么冷的天怎么还出来练武?你这是又做了什么惹她不高兴的事了?”
李真吸溜了一下鼻子,声音清脆的道:“阿爷阿爷,我什么都没做,就是……不小心把殿中的火盆弄翻了,烧了些东西而已。”
李破也乐了,倒也不算大事,几个小崽子都活蹦乱跳的,看着就让人高兴。
阿史那容真过来一把把小东西揪住提在手中,不理女儿的抗议,理直气壮的占据了女儿的位置。
“今天怎么有闲过来,政事没留住你吗?”
李破哈哈一笑,搂着她的腰走进了归真殿,“李真年纪还小,拿这么大一根木棒打她,你也真下的去手。”
李真挣扎着想要下地,却挣脱不开,嚷嚷道:“就是就是,那根木棒太大太粗了……打在我身上很痛很痛。”
李破一脑袋的黑线,这话可真难听……他也想给女儿来几下狠的。
阿史那容真向来都是丈夫说什么就是什么,“那我以后换跟小点的,听说藤条不错。”
这话立即吓的李真不敢动弹,心里则在衡量着藤条和木棒到底哪个打人更疼些,嗯,过后去寻哥哥,打他两下试试。
第1326章私话
阿史那容真这个皇贵妃的特殊就不用多说了。
旁的不说,你见历朝历代哪个贵妃能手握兵权,宿卫禁中,深得皇帝,皇后信任,却又表现的不争不抢的?
她选择的归真殿也挺有意思,以前这里是宫中的一所道观,不用奇怪,宫中的人们也有信仰。
参拜三清的地方在甘露殿北边,禁内把门的地方,估计是文皇帝想要三清守住宫门,毕竟道家的战斗力好像比慈悲为怀的佛陀菩萨什么的要高上一筹。
宫中也有佛寺,在宫内东北角的地方,香火一直比道观好。
从两晋开始,和尚们传播信仰方面就独领风骚,如今宫内贵人们多数信佛就可见一般。
阿史那容真对佛道都不感冒,她是天神的子民,一直未曾有改变信仰的迹象。
选择归真殿作为宿处,不是因为她对道家有好感,而是这里靠近甘露殿,她想离着丈夫的住处近一些,有什么事赶过去也快。
尤其是李破时不时就出宫溜达一圈,她能很快得到消息并前去护卫在丈夫身边。
自从嫁给李破之后,这位西突厥的始波罗就一直以丈夫为念,其他的都不很在意。
比如说教导女儿练武,不是想将女儿培养成像她一样勇武的巾帼豪杰,而是因为她知道丈夫喜欢强健的女人而已。
有这样一位亲娘,也难怪李真愿意往清宁宫跑……
………………
“启禀娘娘,陛下入宫后去了归真殿。”
听了宫人的回报,李碧挥手屏退宫人,松了口气之余,也是暗自叹息了一声,心情比较复杂。
她既希望丈夫能听她相劝,对宫嫔们好一些,却又不愿丈夫随意沾惹花草,惹她心烦。
女人啊,就是这么难,想当个合格的皇后,就更是难上加难。
“来人,去问问李原在做什么?”
不一会,宫人回禀,“娘娘,殿下正督促宫人制作宫灯。”
“今日他没有课业吗?”
“外朝皆已休衙,殿下的功课也停了,您应该知道的……”
李碧哦了一声,觉得儿子有些不务正业,可年关头上,玩耍上几天倒不算什么,也就无心把儿子揪过来教训。
接着她便吩咐道:“年关就在眼前了,入宫探视的人也多了,去,传本宫令谕,宫内令禁都小心些,告诉各处殿宇,小心火烛,另外凡入宫之人,都要严加管束,莫要生了什么事端。”
今年宫里明显比去年热闹了些,人多了嘛,而且入宫探视的人也比往年多,李碧琢磨着是不是应该放一些人回家省亲,表明一下宫中宽明仁厚的态度。
不过最终还是作罢,主要是李碧不想多事。
宫嫔们还都年轻不晓事理,回去容易乱说话,若是弄出些男男女女的事情来,还不够人操心的呢。
历朝历代的六宫之主大概都是这种心理状态,所以民间也就慢慢有了一入宫门深似海的说法。
待着没事,李碧又令人把王琦召到清宁宫,交代了起来。
今年本来还准备进行一场采选来着,可被会盟和科举诸事给耽搁了,于是此事便挪到了明年,是年初还是天气暖和一些再进行,李破都交给了妻子决定。
这是大唐第一次进行大规模的选秀活动,当初的那场进选无法相比,不然的话也不会被外朝之事给耽搁下来。
按照以往宫中采选的规矩,事先要昭告天下,宫中要派出不少宫人到地方上去,从各地选择容貌端庄,品性绝佳的女子入宫。
不要听信那些乡野传闻,除非皇帝贪花好色,沉溺于享乐,不然的话平常人家的女子是进不了宫廷的。
不论是进选还是采选,多数都是贵族女子的事,乡野村姑长的再好,想要入宫也比登天还难。
………………
而在宫廷之外,也有人在议论此事。
“明年大选的消息你听说没有?”一身貂裘的郭氏小声问着身旁的张氏。
两个女人衣着华美,姿态雍容,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
下了马车,一边小声说着话,一边打量着宫门,她们是结伴入宫探视自家女儿的外戚。
郭氏是鸿胪寺卿独孤开远的儿媳,金州郭氏女。
张氏则是长安宇文氏的媳妇。
都是长安顶级世阀中人,和历代皇室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当然了,如今的李氏皇族就要差上一些,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亲族,这些世阀也只能把女儿送入宫中,才能和皇室搭上桥梁,估计得等个三四代之后,皇室兴盛起来,才能恢复以前那种盘根错节的模样。
张氏紧了紧披风,依旧年轻秀美的脸上被冷风一吹,立马浮起一片红晕,看的年纪较大的郭氏一阵羡慕嫉妒恨,心里不由不厚道的念叨了几句,都当娘的人了,竟然还这么骚浪,真是见了鬼了。
张氏不知闺蜜心里正在骂她,心情很好的笑道:“我听说今年就要举行的,只是陛下离京了一段日子,这才给耽搁了下来,也就推迟到了明年。
怎么?独孤还有女儿想入宫伴驾?可宫中的位子就那么多,独孤家的女儿那么贵重,不会轻易去侍奉旁人吧?”
张氏说话比较耿直,郭氏笑笑,很想说上一句,你家二娘如今近况如何?
嗯,宇文二娘前些年嫁给了秦王李世民,没几天秦王就失踪了,你说倒霉不倒霉,只是当年倒霉的可不止宇文二娘一个,多少人都掉进了陇西李氏的大坑里,他们独孤氏更不能免,所以也就不用互相伤害了。
塑料闺蜜日常一边斗着心眼,一边缓步走到宫门前,向守卫在宫门前的官吏讲明身份以及入宫缘由,好大一会才被放了行。
从人们无法进入,只能等在宫门之外挨冻。
这还只是女眷,男人的话就更麻烦,不管你是什么高官,想进去探望宫中贵人,都要走不少的程序。
………………
进入太极宫的范围,外围是一些朝廷的衙署,如今都已歇衙,没多少人路过。
郭氏和张氏两个人被人引着漫步向前,左顾右盼间,张氏叹息一声道:“有几年没有入宫了,这里好像没什么变化。”
她的丈夫宇文修业在长安令衙为官,不是什么高官,娘家那边则在吏部,好像比夫家强上不少。
可长安的家族不能看表面,宇文修业虽然不成器,可却出身北周徐国公宇文贵一枝,堂伯宇文儒童身在太常,时人皆称之为宇文大府。
其他的兄弟子侄多数都在京师或者京兆为官,依旧是长安比较显赫的门户。
所以不论是在大业年间,还是李渊占了长安之时,他们都是出入禁中的常客,只是如今形势有点微妙,想要入宫来瞅瞅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比如张氏就已经有几年未曾入宫,就更别提见驾什么的了。
郭氏在旁边深有同感的点着头,大家都是同病相怜,独孤氏和宇文氏一般,如今同样在走下坡路,她也有几年没进来过了。
随着隋末战乱的结束,晋末余毒日清,鲜卑贵族们再也无法找回昔日荣光,很多人此时已经不愿再提起自己的鲜卑姓氏。
像独孤和宇文这样有着明显鲜卑印记的门户,都会日渐衰落下去,只是两个身处其中的女人还无法那么清晰的体会到罢了。
“孩儿们入宫也有两年了吧?一直好像没有什么好消息,如今大选在即,又要有不少女子入宫……你说陛下会不会是……”郭氏放下那些无谓的感慨,有些忧虑的道。
张氏也被她引动了心事,只是嘴上却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姐姐可莫要乱说话,陛下忙于国事,她们就要耐得住寂寞……
我听说……”
说到这里,张氏一下压低了声音,郭氏会意,立即支起耳朵凑了过来。
张氏小声道:“我就是听了些传闻,你听了也就听了,莫要外传。”
“小妹理会得,姐姐尽管道来,咱们又不是外人。”
“我就是听人说起过一嘴,陛下喜欢那些强悍一些的女子,娇滴滴的美人反而不得他心意……”
听到这里,郭氏暗自翻了个白眼,这事谁不晓得?还用你来说,弄的神神秘秘的,还以为是什么隐秘之事呢。
只是张氏接下来的话就有那么点意思了。
“还有就是听说陛下曾经说过,新入宫这些女儿都还太小,不好行那人伦之礼,得等一等……”
说完,两个熟透了的妇人大眼瞪小眼,都有点脸红心跳,慢慢的目光漂移开来。
她们的心里同时想到了一个人,也便多了许多遐想,陛下莫非喜欢的是人(和谐)妻,那以后入宫可要小心一些了呢。
鲜卑人的血脉正在复苏当中……
良久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雄伟的太极殿出现在她们视线之内,都无心再做观览,直到将太极殿抛在身后,郭氏才又略带尴尬的道:“没想到陛下还是个怜香惜玉之人。”
张氏额头见汗,觉着腊月里的寒风也不那么冷了,一边稍微松了松披风的系带,一边点头道:“所以说啊,让她们耐心些没有坏处。”
第1327章嫔妃(一)
独孤华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她的耐心已经在这两年被磨的不剩多少。
想象之中,一入宫门便独宠六宫,上制皇后,下慑宫嫔的情景只在梦中见到过。
唐宫之中那几位贵人的凶悍实非如今的独孤氏女儿可以比拟,皇后曾经领兵征战,是皇帝的结发妻子,威严一些,和皇帝亲近一些也不去说她。
但贵妃和三夫人是怎么回事?
独孤华在她们面前,再多的心眼也耍不出来,她那显赫的家世也压不住人,于是只能整日陪上笑脸,近两年的时间下来,便再无一点独孤世族的傲气可以展露。
她如今已经深刻的明白先来后到的道理所在。
十六岁,正是花季之年,含苞待放,青春无限。
当世到了这个年纪的女子,正是适合嫁人的时候,所以时人又有破瓜之年的说法,所谓瓜熟蒂落,正可入口品尝。
等到再过两年,就是桃李之年,孕育子嗣,桃李成林。
古人的文雅和猥琐,在这里都表现的很清楚。
………………
只是独孤华却是愁容满面,青春朝气都被掩盖在了愁绪之下,估计过上两年也就成怨妇了。
这就是李碧所担心的事情,这些贵族女子自小入宫,一旦长时间得不到皇帝的亲近,很容易造成心理扭曲,成为满腹怨言牢骚的女人,对宫中稳定和谐的大局极为不利。
独孤华就有这个趋势,没有希望的生活分外压抑,尤其是来自宫外家族的压力也是扑面而来。
收买宫人,笼络人心,这些贵族女子的手段她倒不缺,可皇帝就是不搭理人,你让她能怎么办?
宫中皇后位置稳固如磐石,没有任何动摇的指望。
贵妃……嗯,独孤华现在在宫里最怕见到的就是阿史那贵妃,贵妃瞧上她一眼,都得让她心里发毛好几天,反省一下是不是什么地方冒犯了贵妃,好派人去陪个不是。
三夫人则紧密团结在扶风长公主身边,真可谓是针插不进。
王昭仪为九嫔之首,以前还做过皇帝的记室,情分非同一般,身后还有晋阳王氏作为支撑,就算是独孤氏势大之时,也得以礼相待,何况是如今了。
独孤华枯坐于殿中,心里也不知叹气了多少次,真是一点也没有诗一般的少女情怀,觉着自己都不如那个会跳舞的沈萼,真是见了鬼了。
正黯然神伤之际,有人还来给她添堵,“娘娘,陛下去了归真殿。”
独孤华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让宫人退下,多少次的失望过后,只剩下了麻木,以前她还会打赏一下传消息过来的人,现在则完全没了那个心思,反正皇帝就算来到后宫,也不会到她这里来。
过了一阵,快到晌午了,她殿中的宫人把菜食传了进来,独孤华却没什么胃口……
又有贴身女侍喜滋滋的跑了进来,禀报道:“娘娘,大娘入宫了,正往这边来呢,咱们是不是出去迎一迎她?”
独孤华恍惚了一下,还在想着大娘是谁?我为什么要出去迎她?
不过当她琢磨过味来,一下便站起了身,碰倒了桌上的杯盘,她却也顾不上这些,两年没见母亲了,她此时的心境确实也正需要亲情的温暖。
……………………
承香殿外,郭氏姗姗而来。
远远见到母亲的身影,独孤华的眼泪立马奔涌而出,万般委屈好像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奔了几步便一头扎入了母亲的怀抱,大哭失声。
郭氏早有预料,独孤氏是正经的外戚家族,他们的女儿入宫的不在少数,有的得宠,有的不得宠,家族中从独孤三姐妹开始,就流传着无数关于宫廷内里的传说。
她这个女儿十四岁被选入宫中……说是这么说,其实和她的那些长辈们一样,都是被家族送到宫廷之内的。
两年不见父母,相见之时想想都知道是个什么情景。
郭氏的眼泪也流了下来,一边给女儿擦拭着面庞,一边打量着女儿,更让她心疼的是,女儿好像瘦了不少,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她当即就想到了什么,心说这可不成啊。
母女两个哭了一阵才一起进到殿中。
独孤华到底是高兴了起来,命人换过酒菜,亲手布菜斟酒,一副要和母亲好好说说话的样子。
郭氏只是旁观,她这次入宫可不光是要探望女儿那么简单,也要看看女儿的状况,回去还要跟家中的男人们报说一番。
这关乎亲情,同样关乎家族命运,郭氏不敢轻忽视之。
让人分外揪心的地方在于,之前一年是独孤开远亲自入宫探望孙女,后来再来就变成了她的丈夫独孤大宝,今年则换成了她。
一年不如一年,显然独孤华在宫中的境遇影响到了男人们的判断,地位在直线下降,不止独孤华如此,宫中其他女人大多也是一般,不然张氏也不会和郭氏同行。
独孤华明显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其实就算是想到了,她自己也会松上一口气,面对母亲总比面对祖父和父亲要强的多不是?
郭氏打量着周遭,观察着侍奉于殿中的宫人们的神态举止,等到女儿终于坐定,郭氏心里倒是稍微松了口气。
即便女儿现在并未得宠,可不论住的地方还是伺候她的宫人,都没有什么异常之处,不像是受到了皇帝或者皇后厌弃的样子。
她和丈夫最为担心的地方其实是皇帝不喜独孤氏,于是刻意远离独孤氏入宫的女儿,那样一来可就不单单只是女儿的命运问题了,整个独孤氏都要遭殃。
皇帝杀高慎的事情才过去没两年,京中世阀都还在提心吊胆当中。
独孤华这一批入宫的嫔妃,担负的其实还是试探皇家的意味,她们被顺利纳入宫中,让很多人都松了口气。
只不过这口气松的好像有点早,皇帝威严的目光并没有远离他们……
郭氏终于问起了女儿的饮食起居,不住的给女儿夹菜,让她多吃一些,就差说上一声,陛下喜欢健壮一些的女人了。
第1328章教导
“二娘啊,你要沉得住气,勿以家中为念。
你阿爷那人你也晓得,自小便是家中嫡子,且是一支独苗,被你祖父,姑姑们宠上了天,自视甚高,其实没多大本事……”
母女二人用过了午饭,坐在一起说话。
独孤华这会听阿娘数说起了自己的父亲,说的又是这么……真实,就算她心情不好,此时也不由被逗的笑了。
郭氏瞅了她一眼,继续道:“你也莫笑,独孤家的儿郎如今没几个成器的,吃的都是你高祖,曾祖的老本。
什么独孤怀恩,独孤修德都是如此,下场也是一个比一个凄惨。
现在你祖父掌了门户才算有点起色,可独孤一门还是后继无人啊,做官的人不少,就是没一个能让家门兴旺的贤能之人。
大家都在说,你姑祖母三人,占尽了独孤氏的气运,这话其实一点也不假……唉,男人们不争气,女儿们也就都想学一学她们,做个掌家娘子。
二娘是不是也存了这样的念想?”
独孤华默默点头,她的姑祖母独孤伽罗姐妹三人对独孤氏的影响太大了,她们嫁给的都是天之骄子,世之豪杰,尤其是丈夫光芒再盛,也掩盖不住她们的俊秀。
独孤氏因她们而兴盛,可却也因为有了她们,让后代子孙们黯然失色,无人再能与她们比肩。
“阿娘说这些……是想让我争口气吗?”
郭氏笑了起来,拉过独孤华的小手拍打了两下,“独孤氏的女儿向来都比男人有志气,阿娘从不担心二娘在宫里往后的日子会过的不好。
阿娘只是想跟你说,你姑祖母她们那会是什么局面?如今又是什么情形?
她们那时天下离乱,皇帝不得不倚重咱们,而外有强敌之下,各个门户必也联结的紧密一些,也好共御外敌,所以自然而然便给了她们施展的余地。
可今时不同往日,天下眼瞅着已经太平了下来……陛下这样的明君雄主,即便我等妇人女子也知道千年未必能出一个。
二娘能侍奉在陛下左右,一定是前世修了不少功德……”
郭氏语气缓和,条理清晰,和跟张氏相处的时候完全不同,一比就知道她在有意的装糊涂。
听着母亲的话,独孤华烦乱的心情慢慢缓解了下来。
作为独孤氏的女儿,自小便受到严格的贵族教育,冷静下来之后立即便听出了母亲的话外之音。
“阿娘是说,陛下……不会再像以前的那些君王一样倚重……”
郭氏点了点头,柔声道:“你现在也大了,人又在宫中,有些事自己明白即可,不要宣之于口,二娘只要记得,独孤伽罗只有一位,其他人不好与她相比,二娘莫要再存非分之想。
对皇后要恭敬,对贵人们要友善……独孤氏的女儿们都很聪敏,这些不难做到,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人家想要跟咱们联姻。
可你们太骄傲了……这也不怪你们,独孤氏给予你们的太多太多,又有那样的先辈供人效仿,难免自视太高。
你的姑姑,姐姐们入宫之后的遭遇皆有先例可循,你要引以为鉴。
陛下重情重义,你看那些潜邸之人,都带来了长安,一直荣宠不衰,你要是和她们相争,那一定是会吃亏的。
阿娘不想你在宫中左右腾挪,风光一世,只盼二娘能诞下个一男半女,保自己一辈子安安乐乐就成。”
独孤华握着母亲的手,好像有无穷的热力传到她的心底,泪珠子不由自主便掉了下来,“阿娘说的话,我都会牢牢记下,入宫两载,度日如年,有阿娘这些话,我也就知足了。”
郭氏给她擦了擦眼泪,笑着道:“哭个什么?你这柔柔弱弱的样子可毁了独孤氏的名声,从明日起,不准再流眼泪了。
之前你在家中时,也有习练武艺,从明日起,把枪棒弓箭都重新练起来,阿娘听说明年陛下要于城外狩猎,到时你好好显一显本事。
二娘入宫这么久了,陛下的喜好不会还没琢磨明白吧?”
郭氏对女儿一阵开导,一句责怪的话都没说,只一边安慰女儿一边给她出着主意。
其实不光是她,借着年关入宫探视的机会,外戚们大多都会一番说辞,只是像郭氏这么不紧不慢,循循善诱的让女儿在宫中找准定位的却没有几个。
明年的采选牵动了他们的心,大多都想让女儿在采女入宫之前有所作为,弄的宫中很是人心浮动了一阵。
………………
大唐元贞四年腊月二十八,长安又下了一场大雪。
雪虽然下的大了些,可当世的人们相信瑞雪兆丰年的说法,就是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们不太同意罢了。
长安的衙门基本上都已休衙,善堂的人却多了起来,朝廷一直在施行仁政,从元贞二年开始,长安因冻饿而死的人就少了起来,但还是无法真正杜绝路倒的现象。
年关就要到了,冬天也来到了最冷的时候,这个时候年关对于很多百姓来说,那就真的是一年的关口。
之前的几个季节你家里若没有储备好过冬的衣食,此时你就只能看自己一家人的命够不够硬了。
长安的街头巷尾不见了什么人影,彩玉坊却迎来了一年当中生意最好的时候,你说这事怎么说吧?
主要是贵族们闲了下来,年关时进行各种交际,有的在家中,有那爱玩闹的便会邀请上亲朋好友来彩玉坊逍遥一番。
灯红酒绿,迎来送往,你还别看不惯,彩玉坊这样的地方越热闹,说明世道越好,今年这里的生意还就是比前两年要好的多。
有那眼光比较长远的,还会认为接下来的几年彩玉坊会更加兴盛,无他,只因为朝廷回朝述职的官员会一年比一年多,你说他们会在哪里宴客,或是与人走动?
………………
不过说起来,朝堂上的人事变动已然趋缓,像长孙无忌那样连蹿带蹦的升迁的人渐渐没有了,其实这也象征着王朝更迭的彻底结束。
稳定的政治架构,森严的官场阶级,都不会容许什么人快速的升迁,要不怎么说乱世出英雄呢,一旦进入承平时节,官员的仕途就得按部就班,没那么多的功勋让你来建立。
最后也就演变成了一个萝卜一个坑,渐有一潭死水之势,接下来就是另外一个轮回,鼎革还是战乱,得看什么人在做主。
官员们的触觉最为敏感,今年年末,上请朝中回朝述职的人多了起来,想要外放的人也不少。
大唐在这个时节其实近乎完成了吐故纳新的操作,接下来很简单,惩治那些不守规矩的家伙,继续完善制度,与此同时把诸般革新进行下去。
给天下人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顺便稳固大唐的统治。
一个欣欣向荣的中原帝国正在快速成型,各色人等都在其中极力的找准自己的位置,找不到的或者不愿意找的人,都会被历史的车轮无情的碾压过去。
就像是年末勾决才过去没两天,去了上党的长孙顺德和刘洎两人联名上书朝中,说的是上党官吏贪贿,养匪自重等事。
李破看了看两人的奏章,倒是没有多少气恼,上党比较闭塞,头铁的妖魔鬼怪也多,整治了那边几次,他自己还亲自操过刀,可那边还是有点乱。
上党多山,向来匪患不绝,裴世清,张伦两人治政上党的时候,堪堪让那边平稳了下来,多年过去,看来还是留下了不少首尾。
贪污粮秣的人有,不听朝廷法令,擅自收缴百姓税赋的人也有,勾结山中匪类,为患乡里的家伙更多,都是一个个的土皇帝,行事难免肆无忌惮。
更可笑的是,都什么时节了,竟然还有人敢在上党称帝,也不知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最诡异的则是一个和尚,在上党妖言惑众,占了老大一片土地,贵族和百姓还纷纷前去顶礼膜拜,说他是佛祖降世,眼瞅着好像也要龙袍加身了。
好在长孙顺德,刘洎两人没有小瞧上党土著,去的时候是带着兵马过去的,不然的话两人和地头蛇们斗起来,估计性命堪忧。
从他们到上党,竟是大小十数战,简直是重现了隋末乱世的盛况,攻城略地,鲜血没少流了。
这么一番操作下来,上党的几个郡守一个个都是罪责难逃,大小官吏也要杀上一批才成,上党很多贵族人家都够得上抄家灭族的门槛了,看来这个年关过下来,许多人便都要去鬼门关见见世面。
李破只略略看了看,想都没想就给了长孙顺德两人便宜行事之权,至此那两位便可全权处置,不用再奏报于朝廷,李破只要一个结果而已。
所以从郡守到地方官吏,一刀下去,说死也就死了,这在大唐建国四年之后,还是比较特殊的情况,上党那些人,顶算是把自己的脖子伸到了刀下……
等到大唐元贞五年,还要派兵到上党剿匪,那边的风气实在堪忧,百姓已有了个山匪共存的想法,谁家若是有人上山当了山匪,邻里不但不会敬而远之,反而会竖起大拇指,道上一声真豪杰也,你说跳不跳?
第1329章女王
倭国,平城京,小垦田宫。
在位三十多年的倭国推古女王已进入了弥留之际。
推古女王是岛国的第一位女王,她在位三十余载,政绩颇显,是岛国飞鸟时代非常重要的一个人物。
她的一生多姿多彩,平衡权臣,倡导礼佛,改革政治,在王位上做的有声有色,即便有苏我氏这样的权臣掣肘,她也能应付自如。
她在位的这些年,大致上让倭国完成了部民制向中央集权的转变,并巧妙的用佛教,礼法削弱了岛上各个氏族的隔阂和各地区间的差异。
她还向中原王朝派遣了使臣,申明了倭国的独立性,让倭国的贵族阶层接触到了最先进的中原文明,学习到了一些礼仪制度。
这在政治层面上对倭国的改革至关重要。
军事上则建立了一套比较行之有效的军事制度,让倭国的军队强大了起来,这也保证了他们对北方半岛的百济,新罗两国的影响力。
即便是高句丽对倭国也很看重,当推古女王想要建造一尊大佛的时候,高句丽王还曾送给她三百两黄金。
可见此时倭国还是比较强盛的。
在这个时期,倭国跨海参与到了半岛的战乱当中,屡屡给予新罗重创,使他们无法在半岛南端一家独大。
甚至于倭国屡次在半岛上占据地盘,很有些殖民的迹象。
当然了,大背景则是,半岛战乱迫使半岛上的百姓渡海到倭国,这无疑增强了倭国的实力,就像中原战乱,很多人北去投靠了突厥,让突厥实力大增是一个效果。
更像的其实是西边的那个岛国,与欧洲大陆隔海相望,于是便渐渐有了战略优势,充当起了搅屎棍的角色。
倭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就是这样,不管邻居们有多强大,他都能靠着大海保全自身,然后时不时的给邻居来上一下。
……………………
不过客观的来说,推古女王是一位很睿智的王者,她的才能还在其次,眼界开阔,为政开明,从不守旧才是她真正高明之处。
七十多岁高龄的她本来还能支撑一段时日,从容的安排自己的身后之事,比如说将苏我氏野心勃勃的年轻家主派出去,然后压制住朝中杂乱的声音,从众多的王室中挑选一个有才能的继承人出来。
可世事就是这般,任你手段通天,也难免遭遇挫折。
苏我虾夷所率领的大军一战之下全军覆没的消息到了现在才传回到倭国,不是什么人逃了回来,而是新罗派遣使者来到倭国,质问倭国有何企图。
使者顺便得意洋洋的告知倭国君臣,你们那支数万人组成的大军已经被打败了,不要再妄想像以前那样,让高贵的新罗人低头。
一石激起千层浪……
倭国的君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样一支大军出征,倭国人做梦也没有想过会战败,数万人的船队,可以说是倭国以倾国之力为之了。
按照他们的想法,半岛上除了高句丽还能勉强抵挡一番之外,就没有任何的对手,此战的战略目的也是朝着灭国之战去的。
倭国的贵族们在消化了一下这个劲爆的消息之后,顿时翻了天,很多人都在叫嚷着把新罗的使者杀了,因为他们根本不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
天彻底塌下来了……
还没等他们验证真假,在位三十多年的推古女王率先倒了下去。
………………
在平城京那简陋的皇室宫殿当中,推古女王已是奄奄一息。
贵族们聚在宫殿之外,忍受着寒冷,焦急而又慌张的等候着消息。
也难怪他们惊慌,战败是一件不敢想象的事情,在没闹清楚真假之前,他们其实还算镇定。
可女王在听到消息之后,身体一下垮了下来,而之前几年,圣德太子,权臣苏我马子陆续亡殁。
一个时代就这么结束了,倭国的贵族们却好像还没做好准备……
也就是倭国人没有过年这一说,不然这个年一定过的稀碎。
宫殿之中烟火缭绕,数十位皇室中人盘膝坐在那里,中间则是几个倭国和尚穿着怪异的服饰,点燃香火,蹦蹦跳跳的为天皇祈福,他们虽然信奉了佛祖,可仪式怎么看都还不脱原始祭舞的范畴。
各类血食,祭品也是一个不少,佛祖要是真来了,非得被他们气死不可。
后来有很多人都说倭国没有原生文明,什么都是七拼八凑出来的,好像确实挺有道理的一个说法。
画虎不成反类犬的事情在倭国屡见不鲜。
百济来的大夫也没什么技术可言,焦头烂额的给女王诊治了一番,束手无策之下就差给女王下死亡通知书了。
…………
女王最宠爱的田村皇子被叫了进去,人们都在猜测着新的天皇应该就要继位了。
女王很英明,田村皇子向来宽厚,是个不错的主人,就是太晚了些,女王对权力的热衷,让倭国陷入了险境。
临终传命,总是这么令人心惊肉跳。
田村皇子是敏达天皇的孙子,身份上也不存在任何瑕疵。
但接着女王又让人将圣德太子的儿子山背大兄叫了进去,人们的心立马拎了起来,苏我大臣不在,让很多人没有了首领,不知该怎么应对这种情况。
而且如果新罗人说的是真的,那么苏我大臣就不可能再回来了……
大臣是此时倭国官员的最高职位,相当于中原的宰相,这些年苏我氏垄断了这个职位,苏我马子死后,苏我虾夷便是理所当然的继承人。
………………
山背大兄轻手轻脚的走进内室,一直陪在女王身边的田村抬头看了看他,两个人对视之中好像有火花在溅射。
山背去到了另外一边……
女王额田部微微睁着双眼,气色枯败,她太老了,近些年因为病痛的折磨,整个人已经枯瘦的不成样子。
可只要她气息犹存,倭国就没有人敢于对她不敬。
额田部神智还算清醒,并没有如普通老人那般陷入到混沌当中,强大的精神力量一直在支撑着这具腐朽的身体。
她艰难的示意两个晚辈靠近过来,并抓住了他们的手,将他们的手掌合在一处,她望着田村轻声道:“你就是天皇的……圣德太子,不要让我失望,好吗?”
第1330章内讧
小垦田宫内外响起了哭声,所有人都匍匐在地,为推古天皇送行。
大唐元贞四年腊月二十八,倭国第一位女王,推古天皇殁了……
推古女王额田部临终遗命圣德太子的儿子山背大兄继位,由山村皇子以及苏我摩理势辅政。
和推古天皇当初继位时差不多,山村皇子就相当于当年的圣德太子由桔丰日,为摄政大臣。
苏我摩理势则相当于苏我马子,为掌控群臣的大臣。
其实还是老一套,皇室和苏我氏权臣共掌朝政,形成微妙的平衡。
安排的看上去很不错,可实际上山背大兄并非推古女王,山村皇子也并非圣德太子,苏我摩理势倒是非常拥护山背大兄继位,但苏我摩理势却无法像苏我马子一样掌握苏我氏家族。
在推古女王殁去的当口,好像所有人都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结果。
可是这种临终授命之举的缺陷,却让倭国有了内乱的征兆,之所以未曾当即爆发出来,是因为苏我虾夷不在,苏我氏的一些人还在观望而已。
而且最为危险的地方在于,除了山背大兄以及山村皇子之外,谁也不清楚推古女王临终之时到底说了些什么。
所以之后倭国朝中谣言四起,很多人都说推古女王临终之时根本没有立下遗命,山背大兄一派极力争辩,可山村皇子却一言不发,更是佐证了谣言的真实性。
屋漏偏逢连夜雨,总体上来说,如今倭国的局势非常不妙。
山背大兄登位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要派出使者去中原,向中原皇帝再申两国友好之意,就像推古女王当年那样,和大唐交往并相安无事。
大唐在这个冬天,终于将名字传到了岛上,随之便令倭国的人们印象深刻了起来。
本来新罗人还想让大唐派出使者一道前来倭国,也好给他们壮壮胆气。
可这个提议被杜伏威拒绝掉了,未奉朝廷诏令而派人出使外邦,乃边将之大忌,即便杜伏威没有想到这个,他身边的人也会劝阻于他。
所以这次来到倭国的只有新罗使者,不过给倭国造成的混乱效果却是一样的。
倭国战败,遣使求和,这是山背大兄登位之后做出的第一个决定。
在推古女王在位期间,倭国的外交一直做的很不错,在中原内乱,高句丽受到重创的时间段里,倭国很有了些东亚小霸王的模样。
只是现在他们被新兴的大唐敲了一闷棍,什么小霸王在这个庞然大物面前,几乎没有了任何反抗的余地。
即便这场海战他们胜了,其实结局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和后来一样所有的妄想在中原一统的大前提下,都将化为泡影。
东亚搅屎棍和西边那个的战略环境可差的太远了,因为欧洲从来没有形成过完全统一的整体……
………………
山背大兄登位之初发布的第一条政令无疑是比较明智的。
可根本无法执行,因为不管他说什么,都会有人反对,根子就在于他好像得位不正,推古女王的临终传命有太多的疑点可供人追究攻讦。
实际上不管是山村皇子还是山背大兄登位,面临的局面都不会有任何的改观,倭国的贵族们就算意识到了当前的危险,也无法逃避被利益驱逐的旋涡。
大唐五年正月里,倭国要爆发内乱的迹象已经越来越明显。
倭国的贵族们在讨论着的不是海军战败该怎么办,而是在争吵着这个消息的真假,还有就是山背大兄登位的正当性,争吵的是如此激烈,甚至于连推古女王的丧礼都被推迟了下来。
等推古女王的丧讯传到新罗,又去到高句丽……嗯,谁也没在意,之前的那场海战已经把倭国一脚踢出了东亚棋局,成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
相比于暗流涌动,人人自危的倭国,大唐的京师在过完年关之后,终于重新热闹了起来,人们都在期盼着今年的元夕佳节的到来。
这个时候的长安才算得上是张灯结彩,炮竹声声,真正的有了欢度佳节的氛围。
大街小巷里,孩童四处乱窜,不再出现什么诡异的童谣,流着鼻涕的小娃娃们玩的都挺欢乐的。
宫城之中,正月初一的时候李破大宴群臣。
这次宴饮的高(和谐)潮处不是皇帝又作了什么诗词,而是皇帝宣布,今年凌烟阁,功德林要动工修建了。
这事在去年广泛征集过意见,臣下多少都有着心理准备。
凌烟阁很像是一座皇家祠堂,供奉的将是大唐的开国功臣们,不管是活着的还是殁了的,都会有画像存入其中。
这无疑是对臣下的褒奖,同样也是历朝历代以来,最顶格的待遇,后来的臣下们想要进入凌烟阁,也不是不成,但功绩上的要求会让很多人绝望的。
另外功德林则是一处陵园,也可以说是一座碑林。
本来李破是想修建一处得胜碑或者得胜门那样的建筑,作为以后大唐献捷所用,可最终换成了功德林。
会用无数碑刻来记录大唐有功将士的功勋。
其实无论是凌烟阁,还是功德林都有着奖赏有功之臣,提振民心士气,发扬大唐尚武精神的诸般考量。
臣下们对此自然很是拥护,有那稍微有点意见的则是认为这种歌功颂德的文章做的有点早,要是等陛下晚年来做,就再合适不过。
这些人主要是朝中的少壮派,想拉长一下时间段,把自己的名姓和肖像也弄进凌烟阁里面去。
………………
两个不大的工程,分量却非同一般。
除了以上的那些以外,皇帝会再次向世人昭示他的有情有义,不会忘记那些为大唐立过功,流过血的人们。
一场欢宴过后,臣下们醉醺醺离开时的时候,脑海中都在琢磨着可以入驻凌烟阁的人选。
可以称得上一声开国功臣的现在有很多,可真有资格把肖像挂到皇宫之内的,却是少之又少。
那些在李破入主长安之后投效的人大多数都要被排除在外,估计只有李靖,杜伏威,庞玉等区区数人勉强够得上门槛。
像苏亶苏元宰就凑到温彦博的身边,得意的说了一句,“仆射与我,当显于人前矣。”
温彦博不愿意搭理他,觉得这个账房先生得意太过,失之于轻浮,就算把画像挂在凌烟阁里面,也是沐猴而冠,拉低了其他人的档次。
不过苏亶没有说错,他和陈孝意,温彦博三人在晋阳时为汉王座下三巨头,在开国之臣当中占了先机,凌烟阁中若是没有他们在,那才真叫见了鬼呢。
之外就是那些将军们了,温彦博已经能够想象,凌烟阁中杀气大作,锋锐凌然的景象。
平定乱世之功毕竟不是文官们的主场,要不然后来也不会有打天下易,治天下难一说了,文官们不服气嘛。
温彦博打算的就比苏亶这厮长远,他觉着之后把封德彝,萧禹等人举入凌烟阁才是正经,不能让尉迟恭等人太过得意。
………………
李破不管那么多,正月里比较清闲,本来他还打算听妻子的劝,在后宫游走一番,看看养了两年的花朵们有多娇艳。
可最终理智战胜了冲动,他觉着为了之后的幸福时光,还是不要做的太过,先缓一缓,最重要的是安抚好妻子的情绪为上。
男人做事业,后院一定要稳定,这些年他就是这么过来的,可谓是深有感触。
正是有了李碧给他稳定后方,他才能把所有的精力以及聪明才智用在平定天下上面。
所以他还是老实的回到清宁宫,受了妻子些唠叨,可妻子的高兴他还是能够体会得到的,即便互怼上几句,妻子也没有动拳脚的欲(和谐)望。
李春在宫里露面的时间又多了起来,显然是想消除之前的影响,为之后跟随成国夫人萧氏去洛阳游玩做着必要的铺垫。
不知不觉,便到了元夕佳节。
准备许久的元夕灯会准时开始,这一次比之去年还要热闹几分,临到夜晚,皇城之内灯火通明。
长安百姓倾城而出,连京兆左近的人家也都事先来到了长安,人们摩肩擦踵,差点把皇城的城门给挤破了。
也就是没有什么打卡设备,不然记录下来一定是一个空前的数字。
只是这一次,皇帝皇后没有来凑热闹。
承天门门楼之上,留在长安的西突厥使臣来到了这里,居高临下望着皇城中的盛景,指指点点,不时发出赞叹之声。
在他们旁边,几个黑乎乎的扶南使者已经被震撼到无法言语的地步,他们裹紧了衣袍,忍受着寒冷,痴迷的望着这一切,好像看到了西方极乐世界一般。
陪同在他们身边的鸿胪寺官员,在耐心的给他们讲解着眼前的一切,努力的让他们明白,大唐就是人间圣土,向大唐称臣,你们绝对不亏。
使者们频频点头,很快就化身成了好学的学生,问出了十万个为什么,尤其是扶南使者,在听说元夕佳节和佛教渊源甚深的时候,更是打定主意,回到扶南之后,一定上请国王也过一过元夕节。
不用问了,这就是文化入侵,也可以叫做文明同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