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1章女人
清宁宫中,歌舞声声,让李破一跤跌入了女儿国,满殿都是脂粉那腻人的香气,满眼都是……大长腿,注明,没有眯眯眼。
大唐现在的审美观是鹅蛋脸,大眼睛,高鼻梁,身材要高挑,最好丰腴一些……至于服饰,大唐的开放程度比之后来好像也不差什么。
这在封建王朝当中,大唐无疑是女人们生活比较幸福的一个时代,而在大唐立国之初,经历过隋末战乱之后,女人的地位有着明显的提升。
说是胡风南渐其实并不准确,战乱之后社会架构以及道德准则遭到了严重的破坏,一些风气也就由此而生,并非只是受到胡风影响的缘故。
而当世对于男人的要求只有更低,两晋时期那种对颜值的变态要求早已不复存在,擦脂抹粉的男人绝对会被人唾弃到死,只有那些身体强壮,精力旺盛的男人才是女人们心目中完美的夫君人选。
尚武精神不用怎么弘扬,就已经深入人心,因为只有这样的男人,才能够在乱世当中活下来,并给予妻儿尽可能的保护。
这个时节,女人们显然更需要安全感,而非是生活的多姿多彩。
不过等女人们纳过闷来,估计长公主李春,皇后李碧就是她们的榜样了,而且当世还有楚国夫人李秀宁,突厥可汗阿史那杨环作为活生生的例证。
估摸着女人们又能像独孤伽罗在世的时候那样,高兴一波了……
………………
王贞捧着酒杯来给李破敬酒。
今年王贞已经十八岁了,她十二岁嫁到汉王府,如今已是过去了六个年头,从洛阳到晋阳,再从晋阳到长安,长成之余,资历也渐渐深厚了起来。
她与长公主李春,高宝儿,阿史那天香等人交好,又是皇后李碧的身边人,就算不常见到李破,地位上也稳固至极。
按照宫中的规矩,她敬了皇帝一杯,正想回去座位,皇后李碧却给了她一个惊喜,招了招手,让她坐在了李破身边,负责给皇帝斟酒布菜。
李破看了看妻子,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心里叹了口气,矫情的想着,这么玩下去好像有失男儿气概啊。
他这一路走来,怎么就混到非得妻子把女人送到嘴边的地步了呢?
嫔妃们眼睛已然冒火,聪明一些的都开始打定主意,还是得好好讨好皇后,不然什么时候才能亲近君颜?
看来皇帝御塌之上躺着的谁,还得是皇后做主……
………………
这个夜晚,李破过的优哉游哉,连做梦都是粉红色的内容。
早晨李破艰难的从榻上爬了起来,昨晚很闹腾,不过结果还是令人满意的,他不论身体还是头脑都来到了人生中最为巅峰的黄金时节,事业同样如此。
可对于野心勃勃的他来说,这一切并不能让他满足,前面还有很多山头等待他去征服,不是停下来浏览风景的时候。
没有吵醒呼呼大睡的十八岁少女,李破穿戴洗漱了一番,便去了武德殿锻炼筋骨。
什么样的王图霸业都需要身体作为支撑,就像昨晚的梦境一样,他很快就从温柔乡中找回了自己。
………………
“谁让你到这里来的?”
武德殿中,一身劲装的独孤华也被突然到来的皇帝吓了一跳,她怎么也没想到皇帝还能这么早爬起来。
武德殿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入的地方,从太极宫建立至今,这里便是皇帝和皇子们练武的场所。
李渊在位的时候,这里大部分时间都是由晋王李元吉在掌管。
宫妃们基本无法涉足,平阳公主李秀宁倒是能来去自如,可她一次也没到过武德殿。
独孤华身份比较特殊,有独孤氏的人帮她打通门路,按照母亲的吩咐,她收拾心情,躲开宫人的视线,偷偷跑到武德殿来锻炼身手。
没练两天就被皇帝抓了现行,也不知是倒霉还是幸运。
李破倒不气恼,武德殿属于外朝,宫嫔跑到这里来是很不合适,但他登基之后也没规定宫嫔不得入内。
李破是个讲道理的人,但你要说他有多开心那也是胡扯,他觉得独孤氏的女儿太有心机,竟然跑到这里来等候于他,其行令人生厌。
独孤华被吓的不轻,而给她大开方便之门的人更是被吓的魂不附体,早已匍匐在地不敢吭声。
独孤华忙着施礼之际,说道:“陛下容禀,妾身不晓得陛下将至……妾身擅自来此,还请陛下责罚。”
结结巴巴的说话中,李破看了看她的神色,不似作伪,便随手指了指弓箭,“射上几箭给朕瞧瞧,若能中靶,朕便饶了你这一遭。”
刁钻性情发作,这要是射飞了,独孤修仪很可能在之后变成独孤才人,就像郭氏所言的那样,李破当政之后,对世族的倚重可远不如前隋,或是西魏,北周。
很多当年的大姓豪门在唐初都在走下坡路就是明证。
还好独孤华没有掉链子,五箭有三箭中靶,其中还有一箭正中靶心,说明人家确实操练过射术。
射飞那两箭也只因为太过害怕所致,还好殿中没有宦官值守,不然李世民当年故事很可能会重演一下。
独孤华有些力竭,艰难的搭上第六支箭矢,拉开弓弦,李破看了看独孤华那小身板,咂了下嘴巴,心说准头还成,就是不够强壮啊……
于是他摆了摆手道:“行了,选的弓太硬,这么射下去胳膊也就不用要了。”
嗖,独孤华一哆嗦,一箭射向了房梁……
哈,李破终于笑了起来。
独孤华面红耳赤的再次施礼道:“陛下……妾身以前拉得动两石弓,如今连一石也射不出几箭是疏于操练的结果。
若能得陛下时常教导,妾身不会比旁人差的。”
这明显是缓过劲来了,眉目流转间,显出了几分娇羞,带出了几分媚态。
李破微微眯了眯眼睛,“那朕就教导你一下……”
独孤华欢喜无限,阿娘说的果然是对的,陛下是真心喜欢那些矫健的女子,终日打探,不如做好准备。
只是她高兴的明显有点早……
第1132章朝议
独孤华满身酸爽,一瘸一拐的离开了武德殿。
她的遭遇真的是一言难尽,估计她自打记事起,做梦也没想过有这么一天,会有人能把独孤氏的女儿当做木头般摔打一遍。
皇帝用的明显是军中搏击之术,近身扑击,连摔带打,只不过皇帝还算手下留情,没有揍她,只用到了摔跤的技艺,把她扔了数十个跟头。
别说是独孤氏的贵女,就算是平常人家的女儿,估计一辈子也不会遇到这种事情吧……
独孤华的窝心实在是无法细细描述。
可这确实是她第一次和皇帝亲密接触,又有那么一点小自豪,还有些羞怯,很难说清她此时的心情。
当然了,等到李破觉着她身体素质还不错,很禁得住摔打的样子,便让她交卸宫中的职务,来掌管武德殿中一应事宜。
然后……灰头土脸的独孤华就又多了几分惊喜的感觉出来。
还是那句话,宫中的嫔妃的生活不怕别的,就怕没有盼头,在一定程度上,他们和外朝的官员们差不多,权势地位对她们有着天然的诱惑力。
在本质上又与外朝官员有所区分,她们想要的其实就是一个与众不同。
得到皇帝的宠爱,诞下子嗣等等,最终都可以归结为体现出她们的人生价值的问题上来。
而只有那些野心勃勃,手腕高明,运气也佳的女子,才会达到一个令人仰望的地步,去追寻那更上层楼的目标。
你看看,无论男人女人,也不管什么时代,本质上其实都一样。
………………
对于李破而言就比较欢乐了,独孤华这个小沙包很称职,不像李碧,阿史那容真那么凶猛强悍,又没那么稀松平常,手感也不错。
身高体重刚刚好,虽然少了许多对抗性,却正合适锻炼身体,舒活筋骨,还能增加一些趣味。
后来很多人都希望有个美女陪练,估计就是这种心理吧?
嗯,皇帝的小日子过的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
正月十五过后,京师各部门纷纷复衙。
新一年的第一次大朝会讲是主要就是今年年初京试的事情,之外,诏令各处书院增设科目,主要是匠工类,尤其是关于军事,农业,天文,建筑,造船等各类工匠的培养,要在将来形成系统性的工科门类。
相比于选拔官员的科举,李破终于开始集中整个大唐帝国的力量,推进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而且是由各处书院作为依托,从最为基础的教育环节发力。
从大唐建国开始,四年的时间,一步步走来,一环套着一环,步子虽然迈的有点急,却也能称得上一声按部就班。
这体现出了李破的治国风格,不图一时之利,谋有长远。
之所以步子迈的有些大,主要还是因为想趁着隋末战乱刚刚平息,保守势力还未抬头的机会行事罢了。
这是打破旧有观念,突破数百上千年的窠臼的最佳时机。
按照李破的想法,他要建立起一个行之有效,有别于历代的教育体系,甚至是改变一下人们的旧有观念,拉一把深陷于人文科学的读书人,让他们关注一下社会科学。
自古以来中原精英阶层,也就是人们所说的士大夫阶层的毛病后来人大多都知道,以当前的形势看来,他们还并不算保守,没有产生朱子理学之类学派的土壤。
可从秦汉以来产生的诸子百家学派多数都可以归为人文科学之列,这也就导致了士大夫们对自身修养太过专注,而忽略了对整个世界的认知和探索。
这无疑是个很大的课题,会影响到文明的走向。
作为一个“有见识”的皇帝,李破自然要对此做出一番干预,至于效果如何,结果又会怎样,嗯,也只能说到时候便知道了。
十年二十年不算长,三十四十年也许还不够,百年大计就是这种样子了。
朝臣之后的反应既不热情也不消极,大家多数都认为,皇帝的种种举措是在关注民生,是战乱之后,让百姓休养生息的一部分。
即便当世的智者,也无法在这种问题上有太过深刻的见解,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人文和社会科学的分类,同样也就不会想象到社会科学对于生产关系,文明进程的巨大推动作用。
那不是改朝换代之类的事情可以比拟的,在漫长的文明历程当中,各人的一生皆如暗夜之萤虫,闪烁即灭,无法常照古今。
即使是皇权,在这样的问题上面,也如拉车之劣马,气喘吁吁,负重前行。
………………
李破一直在小心拨弄,没有靠什么发明创造来让人“眼前一亮”,同样也没用后来的规章制度生搬硬套,改变局面。
任何上位者都会明白,那太扯了,就像是小孩子在过家家,管理一个国家的人若还那么幼稚,又如何能在复杂的政治斗争中胜出?难道以为当世之人都是傻子吗?
那样的话,李破的下场估计比杨广的结局还要惨上几分才对。
长远的规划在向前推行,当前的问题也需要解决。
大唐元贞五年在军事上也需要做出调整。
去年后半段各部驻军都在裁军,同时设立折冲府,接收一部分裁汰兵员的事情也在做,而且进度一下快了起来。
朝廷的目标已经定了下来,在之后几年当中把各部常备军削减到五十万人左右,依旧比前隋强盛时期规模要庞大的多。
可大唐的目的比前隋明确,野心也大的多,征服四邻是第一阶段,更为弘大的战略目标还要等大唐国力日渐强盛之后才能制定。
现阶段要保证一定的常备军规模,而且精锐程度和武器装备上面,都能有所保证,一边震慑突厥,一边找寻机会。
各处设立的折冲府则作为后备军力,随时可以征用,以大唐现在的国力,如果不管不顾的话,其实随时可以征募出百万大军,与人倾力一战。
不过真要那样做,新兴的大唐估计不论胜败,都会承受不住,中原重归割据状态也许是最好的结果了。
………………
大朝会过后,李破把尚书左仆射温彦博,兵部尚书尉迟信,还有兵部侍郎窦轨,张亮等人都召到太极殿。
等到众人坐定,李破命人送上茶汤,点心。
每个月两次的大朝是很累人的,有大事发生的时候,大朝会能开上一天,君臣各个饿的前心贴后背,还不能在大朝上吃吃喝喝。
史书上从不会记载这些,如某某日大朝之上,有人晕倒在殿上,经抢救无效阵亡,去到史书之上,真要记录的话估计也就寥寥一笔,某年某月,某人暴病而亡云云。
你绝对不要想从史官嘴里听到这种玩笑般的死法,但你要是当没有发生过,那就是真的是开玩笑了。
所以一些聪明人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在上朝之时会偷偷带上点零食,以保证自己的血糖浓度不要太低。
……………………
李破用了两块点心,喝了几口茶汤,终于舒服了一些。
暗自活动了几下肩膀,才说道:“兵部的奏章朕看了,想的都很周到,但朕今年有意增兵新罗,你们怎么看?”
温彦博并不惊讶,去年杜伏威率军出海,建功不小,一战灭掉了百济,新罗顺势遣使称臣,那边的局面可谓一片大好。
温彦博紧着饮了口茶汤,把点心顺下去,才优雅的擦了擦嘴角,率先开口说道:“高句丽一日不除,如芒在背。
其享国数百年,反复无常,屡来攻我,可谓无信之国,陛下令人出海惩之,实在情理之间。
就是……大船不多,若都派了出去,今年的漕运就有些碍难。
臣想问陛下一句,此战是想毕其功于一役,还是缓缓图之?若是前者,那臣等无话可说,尽可先图高句丽,再说其他,若是后者,臣以为要再等上一年才成。
江南的船坞都在建造之中,今年臣等会督促众人,尽量多造海船,明年即可有所功效,陛下以为如何?”
显然他更倾向后者,想要劝皇帝等一等。
李破也有些犹豫,温彦博的建议更为稳妥,因为强行增兵新罗,也未见能毕其功于一役,打仗这东西都是打过方知,有五成胜算,也就可以开战了。
可刚灭掉百济的唐军从南向北去攻打高句丽,胜算会有五成吗?不在阵前的李破心里没底。
以前定下来的战略是袭扰为主,先打一打瞧瞧效果,让高句丽难受难受,之外就是持续的消耗高句丽的国力,为最终的灭国之战做准备。
可现在杜伏威上去就把百济给灭了,那是不是就可以去完成更大的战略目标呢?
李破的目光看向尉迟信等人,他们都是军旅出身,提出的建议应该比温彦博更具有参考性吧?
尉迟信当了几年兵部尚书了,搁在以前领兵的时候,他一定直接请令带兵出战,可现在他看问题的角度显然不一样了。
只见他说道:“臣以为增兵之举刻不容缓,陛下意在高句丽,可臣觉得应先在新罗,百济之地站稳脚跟……”
第1133章战略
“臣听新罗来人说过,他们割据已有数百年,好比汉末之三国,往来征伐已久。
以往新罗,百济居于南方,凭大江之险屡拒高句丽,新罗,百济之间也有龃龉,便自比三国之蜀吴。
今百济一除,南方只剩新罗一国,大唐若助其攻高句丽,一旦成功,据有南北之新罗又与高句丽何异?
所以臣认为,不忙为新罗张势,先行增兵于百济之地,收服当地部落,赐封其贵姓,使其知大唐之仁德,而非服新罗之衣饰。
如此分而治之,再挥兵北向可也?”
这番话说的就很有些深度了,李破瞅了瞅尉迟信,当了兵部尚书之后这厮还真有长进,想的很全面嘛。
不过显然兵部的这些人已经商议过此事了,兵部侍郎窦轨接茬便道:“臣也以为如此甚好,那边三国争强,与我有利,即便灭高句丽,也当存有三国,不能令一家独大。
将来维其均势,凡有不臣,便可令另外两家共讨之,东北之事略可平矣。”
张亮敬陪末座,转着眼珠不发一言,他很清楚自己在兵部的职责,对制定战略的事情插不上什么话,也就不在这种事上浪费自己的精力了。
温彦博看了看那两位,觉着他们所言甚有道理,他不是固执己见的人,立马转了弯,“臣以为尉迟尚书,窦侍郎所言有理,那漕运之事尽可缓一缓,正好今年要疏浚河道,倒是能容出一段时间来的。”
李破沉吟半晌,说道:“那你们以为增兵多少合适呢?”
尉迟信犹豫了一下,张口道:“臣觉得十万人,应该能彻底敉平百济,顺势可准备与新罗一起攻打高句丽。”
跨海无法运送多少骑兵,所以十万人看上去不少,袭扰高句丽是足够了,可要想占领半岛,并形成对高句丽的有效攻势,十万人其实不多。
李破的大脑疯狂的运作了起来,思考着兵部的大胆建议,又掂量着东北的复杂局面,而且跨海运送十万人到半岛之上,也不是个小事……
这真是有点计划赶不上变化快的样子了。
殿中一片安静,臣下们把自己的想法都说了个明白,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断皇帝的思路。
盏茶工夫,李破才揉了揉太阳穴,缓缓道:“你们回去和户部那边商量一下,写个本章奏上来吧。
另外,诏大都督李靖回朝述职,也是该召大将军们回朝的时候了,河北,河南各部先不要动,其他人酌情召回朝中。
兵部也紧着一些,折冲府设立有两三年了吧?这事做的太慢了,还有,划出各卫府所辖之地也是当务之急。
这些事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兵部的人大多出身军旅,不会不明白助朕扫平天下的将士们所思所想,莫要让他们寒心。
不然的话,朕不答应是回事,将士们若有怨言,那才叫糟糕,到时朕定要唯尔等是问。”
………………
等温彦博等人走了,李破在太极殿中又溜起了圈子。
又该到了用到老丈人的时候了,李靖治政江右已有三载,可谓是渐入佳境,用起来确实很令人放心。
嗯,这会他就不会去想当年马邑故事了,他可是被这位老丈人坑的不轻呢。
李靖这人在军政两事上都极有建树,是这个时代出将入相的典型人物,你只要给他以全权,他都能干的有声有色。
唯一可虑处就是他的年纪,也不知他还能不能经得住风霜雨雪。
本来李破的打算是找准时机,让李靖领兵给突厥几下,可现在局势如此,随着大唐战略方向的转移,只得另外打算一番了。
臣下们的建议很中肯,可李破对战事从来都有自己的看法和理解。
巩固半岛上的战略优势有些偏于保守,高句丽焦头烂额当中,他们的注意力应该都在东北那边。
突厥人明显比新罗和百济更有威胁,唐军在半岛上大战几场,足以震慑宵小,十万人上岛会吸引高句丽人的目光,岂不是为突厥做嫁?
而且攻伐高句丽虽然是既定目标,但有突厥虎视眈眈之下,好像也不忙跟高句丽计较,对于大唐来说,现在最为需要的是什么?
人口,还是人口啊……
大基建就要开始了,征用民夫是一回事,李破一直心心念念的便宜又好用的奴隶还不见踪影。
什么地方有大量人口聚集,可供人掠夺,又很好欺负?
李破脑海中浮现出吐蕃的名字,可离着太远,现在不怎么好下手,程知节那个大胡子,现在竟然还在伏俟城停留,丝毫也不理解君王的焦急,真是该死。
南边的蛮族倒是不少,可散布在丛林之中,李道宗等人打到林邑其实已经是极限,扶南等小国又那么恭顺,让他们让出点人口应该不算太难,就是海路未通,远水不解近渴。
倭国……好像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摆在了那里,更为可喜的是,他们的水军在海上被大唐给全歼了……
默默的想着,战略已然逐步成型。
先至新罗,南下上岛,这是新罗人和倭国人走通了的海路,应该不用担心什么神风作祟,十万人足以把倭国抹掉,省得在将来恶心人。
想着想着,李破的心情逐渐畅快了起来,念头通达不少。
晚上回到后宫,先把儿子叫过来瞧了瞧他的课业,李原前些日玩耍的很嗨,落下不少欠债未偿,被老师打了一顿手板,今日又遭父亲提审,算是彻底蔫了下来。
还不知死的问了一句,“阿爷什么时候放孩儿出去独居?”
估计是听了什么人说的话,觉着出去居住就不用受到这么多的管束了,孩子心性未定,不能怪他。
李破乐呵呵的瞅了眼傻儿子,心里给他默哀三秒钟。
果然李碧立即让人拿来藤条,抽的李原惨叫不止,之后更让他恐惧的是,阿爷拿出了厚厚一摞书稿,和蔼可亲的告诉他,用功读书才有出路。
那是李破命何稠给儿子准备的术数应用题,对于任何孩子来说,这都是噩梦一般的存在……
第1134章成果
“父亲要回京了?”
已经快把自己还有一位在外任职的父亲给忘了的李碧,喃喃自语道。
她都快记不清自己阿爷长什么模样了。
当然了,这也不能怪她无情,即便是在马邑的时候,她和父亲也就是偶尔见个面,等李靖回到长安,两边的消息就断绝了下来。
那会便是父母亲族的安危,李碧也只是挂念一下,相比于丈夫的宏图伟业,其他的真的顾不了那么多。
好在老天爷还算给面子,当李破势如破竹般攻入长安的时候,父母亲族竟然还都平安无事,李碧心安之余可是给佛祖奉上了不少香火。
就是她这位阿爷吧,经历了那么多的坎坷,却总还有一股心气未去,不愿老实的待在一个地方享福。
转头就去建功立业去了,这令李碧非常不满,因为她这个皇后并不需要父亲在后面支撑,您说您老大年纪了,就不能安心享享清福,非得去外面乱晃,让人多担心?
尤其是她这位阿爷不但和李三娘走的很近,还在蜀中杀了柴绍,胳膊肘往外拐的厉害,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李碧差点被那几个领兵的大将军给气乐了。
好嘛,你们在外面领兵打仗拿皇帝开涮也就算了,参与其中的竟然还有国丈,你说这世间哪有如此见了鬼的道理?
估计李靖要是再这么操作一次,李碧跟父亲断绝关系的心都有了。
也就是李碧没房玄龄家的卢氏那么善妒,而且明白事理,知道柴绍如果不死,对丈夫的名声的影响会比现在大的多。
且父亲当年受过李秀宁不小的恩惠,有了这些铺垫,她才觉得父亲的所作所为……也还成吧。
………………
看妻子有些恍惚的小眼神,李破笑道:“怎么?你这瞧上去好像不怎高兴的样子。”
李碧哼哼了两声,“阿爷常年在外,人已年过五旬,却还如此醉心功业,丝毫不以妻儿为念,唉,让人怎么说好呢?
这次夫君召阿爷回京述职,可得帮我劝一劝他老人家。”
李破却又来拱火,“你呀,妇人之见……”
李碧的眼睛立即大了一圈,李破有如未觉,继续说道:“男儿即有定国安邦之才,怎能一生碌碌,安于享乐?
老师此次回来,我另有重任委之,不过你既然这么说了,那就让老师自己来选吧。
其实你也莫要怨怪老师,他如今是国丈了,做什么事众人先就让他三分,所以也就能尽情施展才干。
从长远看这是好事,老师建功越多,将来李原他们兄弟也能有所借力,咱们呢,也就能轻省一些,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毫无疑问,李碧被狡猾的丈夫又一次糊弄住了。
也不能说是糊弄,外戚从来都是皇权中一个重要的,也可以说是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对宫里的女人们而言尤其如此。
就算你地位再高,位置再是稳固,也逃不脱这个定律。
即便李碧不为自己着想,也得想一想儿子,他们是嫡子,如果再有外公扶持,将来的路一定会走的稳当许多。
………………
李碧眯起了眼睛,连头发好像都比刚才顺滑了许多,炸毛的猫又慵懒了起来。
“那夫君给阿爷准备的是什么职位?”
“如果老师愿意留在朝中为官,那就以尚书右仆射许之,以他的战功以及抚平江右的功绩,应该不会有人反对。
但老师若是不想就此停下脚步,依旧还有雄心的话,我想让他领兵出海,灭掉倭国……”
李碧听了一下直起了身子,出海可不是玩笑,杜伏威出海建功,在李碧看来已是冒险之举。
只不过杜伏威……管他死不死,换了自家阿爷,李碧的心一下便揪了起来。
“倭国?遣一使者便可如前隋般令其来朝,何必动刀动枪?而且阿爷不悉水战,还要让他出海……”
如果不是她对丈夫非常了解,知道丈夫不会故意坑老丈人,不然她都以为是不是父亲哪里得罪丈夫了。
李破摇了摇头,来了句经典台词,“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酣睡?倭国孤悬于东海之上久矣,国中之人倒是对中原颇为仰慕。
可你瞧他们传书给杨广时说的什么?日出国天子致书日落国天子无恙,这还是屡屡遣使来朝之后的事情,其实光凭这句话,就得让他们晓得一下厉害。
蛮夷之辈,也配称得上一声天子?”
李碧狐疑的看着丈夫,以她对丈夫的了解,可不会为杨广抱不平,肯定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出来。
李破看着妻子那我不相信你,你肯定又在胡说想要糊弄于我的小模样,不由一笑,他也不多做解释,跟妻子说这些是想让他有个心理准备,别到时候埋怨他不将老丈人当人。
于是他做无奈状道:“行了,跟你说实话吧,灭国之功不可多得,让别人前去还不如许给老师。
你瞅瞅周围,我已与突厥定下盟约,西突厥的那些人遣使来朝,高地咱也上不去,高句丽不好轻拔,我也是费心寻了一圈,才找见的倭国。
你体谅一下吧,若是实在不愿老师前去,那我就把徐世绩叫回来,本来我是打算让他去打高句丽的,你看这分的多好……”
李碧一下便被丈夫给逗乐了,可静下心来想一想,玩笑般的话语,却透露着无尽的雄心壮志,爱了爱了。
李碧终于点了头,“行吧,只要阿爷自己愿意,我又拦不住他。”
这一篇也就算翻过去了,接着李碧就吐槽起了李破把武德殿交给了独孤修仪,这明显不合后宫的规矩。
武德殿在禁苑之外,皇帝演武之所在,交给嫔妃打理确实不太合适,哪怕是交到阿史那容真或者李春手里,李碧都不会说什么,但独孤华……就让她有点窝心。
当然了,闹点小脾气而已,并不值得李破安慰什么。
要说现在宫里的大事,无疑就是阿史那天香快要生了。
这让李破比较揪心,主要是他们属于近亲,血脉上离着不远不近的,以李破的生理学知识,他觉得要是生下个女儿应该没什么事,男孩可就不一定了。
想到这事,李破暗自咬牙,要是生出个傻儿子,那就送到突厥去……
实际上,这种事宫闱之间并不少见,最后的结果嘛,那也不用细说了,和突厥那边的处理方式不会有任何的不同。
不论哪朝的皇室,也不会让一个有缺陷的孩子活下来……
………………
有了些心事的李破隔日去看了看自己的“香妃”,嗯,根本不用担心,人家阿史那天香过的快活着呢。
挺着日渐隆起的大肚子,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喜欢喝什么就喝什么,觉着无聊了就去找几个狐朋狗友耍乐。
大家看在她有孕在身的面子上,也总是让着她一些,于是这位孕妇彻底放飞了自我,把自己弄的溜圆,也就是半个月没见,李破差点没认出来,这个胖乎乎,一直在傻乐的家伙是谁,把俺的“香妃”赶紧还回来。
在阿史那天香这里待了一晚过后,得,李破也不操那份闲心了。
人家正琢磨着赶紧把孩子生下来,好能跟随成国夫人去洛阳耍耍呢,心早飞了,根本不在即将诞生的孩子身上。
反而弄的李破有点怀疑人生,瞧瞧自己娶的这几个婆娘吧,一个个的都不像是能好好养育孩儿的样子。
也不知道他李破的下一代长成之后,会不会都成了歪脖树?
………………
歪脖树不歪脖树不知道,反正李原这个冬天没少干了蠢事。
他竟然学会让人捉刀代笔写起了作业,捉刀的自然是窦光大家的傻儿子,一个标准的背锅侠。
从小就跟在活蹦乱跳的李原身边,读书勤奋刻苦,就是人有点木,和他那总是自诩大好男儿,却很识得时务的老子完全是两个样子。
于是李原又挨揍了,老师揍完母亲揍,也就是李破还算理解儿子,不然李原面对的估计将是男女混合双打。
司农卿窦诞在听说儿子干的蠢事之后,于百忙之中入宫见驾请罪,看上去也有了把儿子剁了喂狗的心了。
李破倒没怎么当回事,敢作弊的孩子将来未必不能成器,只要品性上别养成总想走捷径的坏习惯就好。
之所以弄的这么闹腾,还在于当世之人对个人品德修养十分看重的关系,大概就是不怕你做错事,就怕你做错事的方式上不得台面。
………………
冬天还没有过去,大家都闲得慌,李破觉着自己在后宫待的时间长了许多。
二月间,郫国公何稠给李破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去年种下的白叠子在秋末时都送回到了长安,由司农寺和太常寺两个衙门收录在案,然后都送到了何稠府上。
经过一个冬天的研究,何稠美滋滋的上奏,白叠子的花果可以用作织染……
当然了,这只是第一阶段的成果,至于和桑麻比起来,到底有何优劣之处,或者是产量如何,能不能像桑麻一样大规模种植,都还在两可之间。
第1135章孤军
二月间的高原之上,冰雪堪堪有了些消融的模样,地表上还铺着大片的浅雪冰凌,远方的山峦顶着白头,亘古不变。
一队骑士呼啸而过,追逐驱赶着一个鹿群。
程大胡子在马上一边狂野的啸叫着,一边弯弓搭箭,一箭射出,一头奔跑的麋鹿应声倒地。
程大胡子兴奋的策马急奔上前,从马上一跃而下,扑倒了那挣扎欲起的麋鹿,麻利的从腰间掏出刀子,一刀插入它的脖子。
两个吐蕃人奔了过来,下马从垂死的鹿耳下面划开小口,掏出小碗,接起了鹿血,然后三个人你一口我一口的饮了起来。
程大胡子没什么东西是不敢入口的,在高地上待了一个冬天,也变得和野人差不多了,听吐蕃人说荒原上的鹿群是天神赐给吐蕃人的宝贵礼物。
浑身上下都是宝,尤其是吐蕃人还有茹毛饮血的爱好,说鹿耳朵下面的鲜血可以壮健他们的体魄。
程知节大感兴趣,在这个冬天里也没少喝了,确实感觉龙精虎猛,没有了初来贵地的诸般不适。
像他这种荤腥不忌的家伙,适应能力那就不用说了,随着时间推移,跟吐蕃人处的好像一家人一样。
天气稍微暖和了一些,他便领着人出来狩猎。
吐蕃人的日子过的是真苦,餐盘上就那么几样东西,贵族将领们吃的还算好些,其他人比之当年河南战乱时,程大胡子那些手下都不如,整天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
高地上的那些部落程大胡子还没怎么接触到,估计过的也很困苦,还要向吐蕃人上贡,估摸着现在那些部族就差去吃草了。
程大胡子以前没少过苦日子,又在隋末战乱的大潮中游了一圈,那真叫个心硬如铁,才不会去管其他人的死活,只要自己快活就成。
………………
这时程大胡子抹了抹沾染了不少鲜血的大胡子,见其中一个家伙贪嘴的多饮了一碗,他便一脚踹了过去。
挨了一脚的吐蕃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却一句话也不敢说,只傻乎乎的笑了起来。
程大胡子瞪起眼睛,用他那半生不熟的吐蕃话道:“出来的时候说的好好的,带俺捉几只狐崽子好做件衣服,怎的一个影子不见?”
两个吐蕃人都是囊聂玛本的护卫,陪着他出来打猎,他们都是吐蕃人中有数的勇士,可此时在程大胡子面前却凶不起来。
谁让大唐来的使者和他们的玛本都快要结成兄弟了呢。
“耐心些吧大人,天还这么冷,狐狸总是那么狡猾,得等天色暗些才能遇到它们,或者找到洞穴才能把它们挖出来……”
程知节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出来都两三天了,回了回了,你们的神仙也是的,给你们点东西怎么就这么难?
赶紧把人都召回来,咱们回伏俟城,他娘的,冻死你家爷爷了。”
最后一句说的是汉话,两个吐蕃人晓得不是什么好话,却也没敢言语,只是程大胡子总是时不时的拿神灵出来说上一嘴,让他们很不舒服。
………………
其实对于吐蕃人来说,能找到一个鹿群就是大收获,回到伏俟城的时候,他们也算是满载而归,可以给贵族们改善一下生活。
而一路上程知节已在打算着什么时候启程南下了。
一个冬天的时间,他已经摸清了高地上吐蕃人面临的局面。
吐蕃国王死了,吐蕃国中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囊聂玛本准备率军南下参与到争夺权力的内讧当中去。
可以说吐蕃在高地上的这支“大军”情况非常不妙,渡过这个冬天已经是极为勉强,若没什么变故的话,他们不想回到南边去都不成。
程大胡子是个文盲,无法从历史中找寻灵感,只能用去扒自己的过往。
在他看来,此时囊聂所率领的这点人马就像是当年征伐辽东时深入高句丽的那支孤军,后面断了线,人再多也是白扯。
如果不找个出路的话,他们早晚得被高地上的那些部落给吃的连骨头渣都不剩。
他和侯君集已经商量过几次,他觉着侯君集说的不错,是该给囊聂那厮指条明路的时候了……
可程大胡子一直都在犹豫,因为他觉着如果随同囊聂一道南下的话,对他们这些人活命的机会会大上许多。
毕竟相处了这么些时日,囊聂待他们还不错,那些吐蕃人野是野了些,却也都是性情中人,大家称兄道弟起来,不差单雄信,秦琼等人什么。
而且心眼不如那些人多,要命的时候应该不会把他程大胡子给卖了。
当年李破说的真是一点也没错,大胡子心眼多,活到现在的程大胡子都快成精了。
而且他才不会为什么大局着想,自己能活命比什么都强。
………………
还没到伏俟城,便有人寻了过来,囊聂玛本让他赶紧回去。
程知节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的快乐日子好像要结束了,回到城中不定有什么麻烦事在等着他呢。
伏俟城城外,侯君集已经在等着他了。
见了面就拉着他低声道:“俺的好哥哥,都什么时候了还带人出去行猎?”
程知节哈哈一笑,先不理神神秘秘的侯君集,招呼人把猎物都整治一下,等晚上吃顿好的,这才笑着跟侯君集道:“何事让贤弟如此焦急?是不是南边的那什么逻些城有消息传过来了?”
“哥哥真是料事如神,俺听那些吐蕃人说,南边彻底乱了,吐蕃人都嚷嚷着要带兵回去平乱呢。
哥哥你看咱们怎么办?”
“不必慌张,早在咱们料中,等俺见了囊聂再说。”
“哥哥可得想好了,吐蕃内乱,咱们去到南边能见谁?而且不能放了囊聂回去……”
程知节一边入城一边听着侯君集的唠叨,恨不能把这厮的嘴巴给缝上,心里生出了无数念头,却还是有点拿不定主意。
最终他拍了拍侯君集的肩膀故作镇定的笑道:“你说当初范文进出使凉州,是怎么成事的?
俺也是后悔,没好好问问,今日咱们遇到的,可不就是这般情形?
行了,贤弟把心先放进肚子里,走一步看一步而已,和吐蕃人打交道,你不如俺啊……”
第1136章孤军(二)
哈哈哈……
程大胡子将他那魔性的笑声带到了吐蕃人的耳边。
吐蕃的男人是严肃的,在他们的习俗当中,除了见到心爱的女人,得到满意的大猎物,或是牛羊牧养的很好,耕种的土地得到了丰收,杀死了强大的仇敌等这些他们人生当中的关键时刻外,他们从来不苟言笑。
也就是说,他们只有在真正觉得该欢笑的时候才会用笑声来表达自己的喜悦,典型的游牧民族心理,耿直而又淳朴。
所以他们也很难在贪婪和嗜血面前保持基本的理智,管束住陷入一团浆糊的头脑。
只是大唐来的使节,这个一脸大胡子的低地汉子,却很难让他们生出厌恶的感觉。
当然了,不得不说的是,程知节再次运用他的身份,成功的融入到了吐蕃人的中间,就像他去敦煌迎接西突厥叛将们时那样,和吐蕃人打起了交道。
………………
在伏俟城中最坚固的那间房屋当中,囊聂玛本已经事先召集起了自己的心腹,好像就等着程大胡子到来了。
程大胡子大笑着进到屋中之后,看了看这个场面就知道,应该是到了决定今年大家行止的时候了。
冬天里程大胡子已经赢得了吐蕃人的尊重,即便是并不喜欢他的人,也不会对他恶言相向,所以当他到来之后,包括囊聂玛本在内的吐蕃人都站了起来,抚胸施礼。
程大胡子敲打着自己的胸膛回礼,一屁股坐在了吐蕃人当中,跟在他身后的侯君集……明显被吐蕃人给忽略了。
自觉也是英雄豪杰,且很要面子的侯君集心里那个苦啊,可没办法,程大胡子那句话是真没说错,和这些吐蕃野人打交道,他确实不如从河南匪帮中走出来的程知节应付自如。
………………
不等囊聂开口说话,大胡子率先又大笑了几声道:“囊聂,我的好兄弟,你又有什么好消息要说给我听了吗?”
囊聂本来肃穆的过了头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我想你要失望了我的兄弟,前几天就在你出去打猎的时候,南边有人来告诉我,赞普召我回去……他需要我回去帮助他平定叛乱。”
程知节摸着自己的大胡子好奇的问道:“这应该是个不错的消息啊,用我们大唐的话来说,入京勤王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遇到的盖世功勋……
可谁当了赞普?又是谁在反对他呢?”
一个吐蕃将军道:“尊贵的大人,你可能还不知道,自从朗日轮赞去了神国,他的儿子松赞干布便成为了新的赞普……”
听到松赞干布的名字,程知节的心揪了揪,皇帝临行时跟他说的那些话又回荡在他脑海当中。
于是他试探的道:“我听说他年纪还小吧?也难怪会有人不想服从于他。”
又有人道:“是啊,虽然以前所有人都在传颂着松赞干布的聪慧,说他是神明送给吐蕃人最为珍贵的礼物,可他毕竟还是太小了,能忠心辅佐的人不多。”
这就是程知节喜欢吐蕃人的原因之一,这些家伙除了神明之外,好像对他们的国王并没有那么敬畏。
和当年大家在瓦岗山上谈论皇帝的口气差不多,所以也就让他这个外人有了很大的操作空间。
程知节在心里掂量了一下,觉着这些吐蕃人没有为了自家的国王抛头颅洒热血的自觉。
瞧瞧他们现在一个个的样子就知道,几乎所有人都处在犹豫之中,不然的话也不会等他这个唐使回来商议大事。
不过这也好理解,吐蕃立国没几年,朗日轮赞是开国之君,他的死对吐蕃的影戏不言而喻。
实际上,程大胡子只是开了个头,这些有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吐蕃贵族们便七嘴八舌的吐槽起了新的赞普有多不靠谱。
十岁出头的孩子,在吐蕃的习俗中确实可以支撑起一个家庭了,可作为吐蕃赞普,除非神灵显圣于人前,不然的话几乎不会得到吐蕃人的认同,你吹的再是厉害也不成。
而且据说朗日轮赞死的很突然,没有留下遗命,就更增添了很多的不确定性。
其实就是一句话,松赞干布的威望不够,即便他是合法继承吐蕃王位,也不足以震慑住那些心怀叵测的人们。
看着这些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的热火朝天的吐蕃人,程大胡子觉着他们确实有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样子。
于是他起身去到囊聂身边,低声道:“我的好兄弟啊,你在想什么?跟我说一说,看我能不能对你有所帮助?”
囊聂道:“你知道吗?我现在正请求神灵给我指引,也许你就是那个神灵派来我身边的人吧?”
程知节的大胡子抖了抖,身心都产生了许多不适。
不过嘴上可不慢,他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和人套交情,马上拍着胸脯便做出了一连串的保证,大致意思就是你说的很对,俺就是受到了你们神灵的委托,来帮助你摆脱困境的那个人。
而在冬天里他的表现,确实也已经取得了囊聂的信任,这个使者当的真是没话说。
在他的示意之下,囊聂摆了摆手,将自己的心腹们都赶了出去,程知节知道,推心置腹的时候终于到了。
大致上来说,眼前这位吐蕃统帅和秦琼,单雄信等人差不多,就看谁能把谁忽悠住而已。
侯君集犹豫的看了程知节一眼,起身也走了。
屋中安静了下来,一直看上去很镇定的囊聂终于露出了苦闷的神色,跟程知节说的头一句话就很惊悚,“南边来人召我回去,我怕回去之后便要跟随朗日轮赞去神国了……”
程知节瞪起了眼睛,作惊讶状,其实心里对他说的比较赞同。
眼前这厮领重兵在外,却一直迟疑不归至今,换了是他程大胡子当家作主,也不会让这样的人多活哪怕一天。
只不过在他追问之下,囊聂给出的理由跟这个没关系,而是涉及到了吐蕃内乱的根源。
吐蕃国中新旧贵族的矛盾彻底爆发了出来,朗日轮赞是被人下毒害死的,他的儿子松赞干布已经和他的追随者一起离开了逻些城。
这无疑是明智之举,逻些城在朗日轮赞死后,已经变得越发危险,没有人知道敌人是谁,又有哪个是朋友。
所以松赞干布继位之后,立即接受了伦科耳,尚囊等亲信大臣的建议,回到了山南地区,也就是雅隆部兴起之地,六牦牛部世代都在这里放牧耕种。
就好比秦地之于大秦,蜀地之于大汉,晋地之于大唐,用汉家的说法,山南便是吐蕃龙兴之所在。
那里对于松赞干布来说,其实也不安全。
他回到雅隆部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追查父亲的死因,这也许是他自己的决定,也许是亲信们的建议,外人无从知晓。
可这就像他离开逻些城一样,也是吐蕃国中混乱的局面下所能做出的最为明智的选择。
毒死朗日轮赞的旧贵族的根据地无疑就在山南,追查凶手其实只是做个样子罢了,松赞干布和他的亲信们如今必须要做的,就是掌握住六牦牛部的权力而已。
所以不管凶手是谁,那些曾经追随朗日轮赞建立吐蕃,并在之后反对朗日轮赞的一系列改革的人们,都将是被镇压的目标。
那是一场清洗,而不是什么破案的行动。
这个冬天,吐蕃国中死了很多人,其中一些人在吐蕃国中鼎鼎大名,都受到过神明的祝福。
如果放在中原,近了说的话,也就是当年的杨玄感叛反一案能与之相比了,而吐蕃之后面临的局面也和隋末战乱差不多。
香雄诸部的人们重新聚集在了一起,苏毗人随之复国,一个在西北,一个在东北,对山南地区的雅隆诸部形成了夹攻之势。
而出身香雄部的囊聂的处境也就可想而知了。
更为危险的是,他的属下有的来自雅隆部,有的来自香雄诸部,有的则是苏毗人,孤军在外不说,还人心动摇,说不定程知节晚回来几天,囊聂的人头也就挂在伏俟城城头上了呢。
囊聂现在所担心的头等大事其实不是国中之内乱,而是他根本没有信心带着吐蕃大军平安回去南边。
当去年松摩哈赤来到高地的时候,那个时候还有着不小的雄心的囊聂是万万没有想到,他手中紧握的“重兵”会成为这么烫手的山芋。
主要其实还是他对国中的糟糕局面估计不足所致,如果他能当机立断,早点带兵回去,说不定局面不至于此。
可世事没有如果,现如今他是去留两难,之所以还能勉强控制住局面,只不过是因为天气还冷罢了。
等再过上一个月,天气暖和了,就算是他们的神明估计也不知道这支孤军当中会发生什么故事。
而如此局面之下,囊聂又能信任谁呢?嗯,还是程大胡子瞅着顺眼一些吧……
当然了,这是开玩笑,在囊聂的诉说当中,他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好吃好喝的招待你这么长时间,该是回报于我的时候了。
我如果死了,大唐使者的人头还在不在,你看看你们的神仙会不会保佑于你?
第1137章孤军(三)
吐蕃人大多数都很蠢,但其中也不乏聪明之辈。
就像程大胡子当年率领的那些义军,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前面有什么故事在等着他们。
可你瞧瞧,无论是翟让,还是秦琼,单雄信等人,他们真的那么愚蠢吗?就更不用说李密,王世充这样野心勃勃的家伙了。
所以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囊聂显然就是吐蕃人中头脑比较好用的人。
他明白自己的处境,也知道向谁求援。
程大胡子看着囊聂,心说瞧这厮的模样,应该能多活好些年……
“我的好兄弟,从我们见面的那一天开始,我就觉得你是可交之人,如果不是身份所限,我一定会和你结为兄弟。
在我们那里,异性兄弟是能同生共死的交情,所以你想怎么办就直说吧,我是个粗人,想不到那么多。”
你瞧瞧这话说的有多贼。
囊聂感激的点头,如果说之前他热情款待程知节一行是因为其大唐来使的身份的话,那么现在他就确实需要这么一个兄弟来帮助他了。
“我知道大唐很强大,齐勒布很愚蠢,他带人去攻打了大唐,让我们之间流下了鲜血,产生了仇恨。
可他已经死了,而且死的还是那么屈辱……你看,我的兄弟,我不是齐勒布,也对大唐表现出了敬意。
那么在我遇到困境的时候,能不能得到来自大唐的帮助呢?”
程知节毫不犹豫的锤了捶胸膛道:“当然,我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能够让我们平心静气的交往吗?我的好兄弟,你需要什么样的帮助?相信我吧,我都能尽力为你做到。”
囊聂要的显然就是这样的承诺,“感谢神明把你送到了我的身边,在此我向神明发誓,将来我们一定是最忠实的朋友。
我想让你回到大唐,去告诉大唐皇帝陛下,我愿意为他效劳,并将整个高地当做敬献给他的礼物。
但你也知道现在的情势有多么的危急,我在伏俟城可能等不到你的回信了,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边将和使者的勾连,向来是最好的故事来源,当然对吐蕃就不谈不上友好了。
当年隋末战乱之时,大隋漫长的边境线上,可也有着不少这样的英雄豪杰呢。
此时程大胡子却没那么高兴,他觉着自己就像个傻子,这个冬天和这个结交,又和那个说话的样子在眼前这厮看来一定很蠢吧?
相处几个月了,怎么就没看来这厮是同道中人呢?
降的这么干脆,和当年那些人真像啊,心念电转当中,程大胡子用大笑声遮掩住了自己的沮丧。
“这真是一个英明的决定,可你真的想好了吗我的兄弟,我不知道吐蕃人的习俗,但在大唐,像我们这样的人,一旦做出承诺就不能反悔,君子一言,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不然就会受到神明的惩罚,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相信我吧,我们吐蕃人对神明的敬畏要远远超过你,或者是你带来的那些人,我们的每一句承诺都在神明的见证之下。”
囊聂的目光中透露着狡猾的光芒,这一刻程大胡子再也无法将他看成是一个吐蕃野人,野人可不会跟人这么耍弄心眼。
而这样的人所做出的承诺到底有几分可信,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从来不相信任何人的程大胡子在心底给这个吐蕃人打上了一个大大x,将其放到了自己需要仔细提防的行列之中。
而在这个名单里面,大唐皇帝陛下高居榜首……
“好吧,那我有几句心里话也就可以说给你听了。”
囊聂支起了耳朵,顺便还摆出了恭敬的姿态,对于他的年纪而言,此时此刻,这位吐蕃统帅所展现出来的“智慧”,即便是在中原,无疑也能称得上一声豪杰了。
毫不意外的,程知节直起了身板,有人搭上梯子,他从来不介意爬上去,什么好兄弟,不存在的,只有谁强谁弱,谁求着谁的问题。
“大唐离着这里太远了,即便是去到凉州,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我奉命出使吐蕃,也不会因为你而返回,不然皇帝陛下的怒火我承受不起。”
囊聂点着头,其实心里先就凉了半截,凶狠的念头随之而起,你既然不答应帮助于我,那留着你还有什么用呢?
好在程大胡子接下来的话稳住了他的心。
“但你即有归顺大唐之意,作为朋友,受到了你的款待,那自然要助你一臂之力,我可以让人引领你们去到凉州。
如果你愿意的话,甚至可以去到长安觐见至尊,我想至尊一定会很高兴接见于你的,之后高地的归属也会因你而改变,这在大唐是不多见的功劳,你肯定会得到应有的奖赏。”
程大胡子看着囊聂,用最为真诚的语气接着道:“我的好兄弟啊,你们吐蕃人或是你们的神明,估计都想象不到来自大唐皇帝陛下的赏赐会有多么丰厚。
说实话,你们现在过的日子……”
说到这里,程大胡子摇晃着脑袋,叹息连声,抬手指点着屋子,“作为一方统帅,你看看你住的地方,还不如我在长安府中放置柴禾的柴房。
说了你不要气恼,我的仆人都要比你过的舒适,我总是听你们说起神国,如果你能去到长安,并拥有了官职,那我觉得你就是去到了神国。
想象一下那样的好日子吧我的好兄弟,美女如云,子孙满堂,走到哪里都有仆从簇拥,说实话,若非奉命行事,我才不会放下那样的好日子来吐蕃呢。
瞧瞧这里,要什么没什么,吃的也不如意,穿的也无法保暖,连个看得上眼的女人都没有,这样的地方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不得不说,这是程大胡子有生以来最为精彩的一次演说,打动的不止是囊聂,连他自己都觉着,如果是当年他在瓦岗山上听了这么一番话,也一定会立马带人前去投靠,都不带犹豫的那种。
第1138章孤军(四)
说实话,囊聂还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的节操的,至少他没有把吐蕃作为投名状送给大唐皇帝陛下的意思。
他有那个能力吗?那可说不准,出身香雄部的他代表的自然并非他一个人,就像已经死去的齐勒布一样,身后都有着利益相关的群体。
而这无疑也影响到了囊聂的最终选择。
说起来囊聂并非一个很有决断力的人,当初齐勒布率军北上凉州的时候,他就犹犹豫豫的存了观望之心。
打的算盘其实就是齐勒布若是能在低地站稳脚跟,那他就会带人上去争抢功劳和好处,若是齐勒布遭遇了挫折,那他也能保存实力。
等到朗日轮赞派人召他回去的时候,他又犹豫了,还是想看一看,不愿冒然参与到逻些城的政治斗争当中去。
而朗日轮赞的死讯传到高地,他更是打定主意按兵不动,就这么在高地上渡过了一个冬天。
这些决定如今看来好像很是英明,躲过了凶险。
可作为吐蕃在高地的大军统帅,可以决定吐蕃国运的人物之一,这些看似明智的选择其实都表明囊聂这人缺乏当机立断的魄力。
如果把他放在隋末乱世的背景之下,这支吐蕃孤军更像是攻打潼关受挫之后的段达所部,闹着闹着也就没有了任何的选择。
程大胡子给出的建议只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前提条件早已具备,那就是囊聂渐渐失去了对于这支孤军的掌控。
不去低地就食,过上几天这支吐蕃孤军自己也就溃了。
吐蕃人缺乏凝聚力的缺点在这种局面之下被放大到了极限,即便是决定去到低地投靠大唐,想要在旅途中间全须全尾,其实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很快在囊聂的话语当中,程知节就察觉到,囊聂根本不可能再率军回到南边的吐蕃,这和他之前的估算有着非常大的偏差。
与其说是他劝服了囊聂,不如说是囊聂已然别无选择。
两人说的越多,程知节渐渐也开始心惊肉跳了起来,一个比较悠闲的冬天过去,好像突然间局势就变得凶险了起来。
这其实不怪程大胡子不够敏感,没能在与吐蕃人交往之中事先察觉到危险所在,而是大部分吐蕃人自己也还没意识到他们已经来到了悬崖边上而已。
这要是换做是唐军,将领们肚子不定装了多少主意,军中估计早已谣言四起,军心动摇了,而吐蕃人则不然,他们并没有那么的花花肠子,眼界上也不足以和唐军将领们相提并论。
只是如果当他们真的闹将起来,你就算再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控制住这些暴躁的家伙。
程知节打起了精神和满脑门官司的囊聂商量了半日,最后程知节不得不劝着囊聂把侯君集叫了进来,他觉得这厮鬼主意还是比较多的……
他和侯君集搭档在一起,一直都是他程大胡子负责交朋友,拿主意,侯君集则能给他查缺补漏。
换句话说,侯君集的才能确实在程大胡子之上,这就是科班出身和野路子出身的区别所在。
野路子出身的人思维没有定式,行事往往天马行空,充满了想象力,科班出身的人出色之处常常在于处理实务上,因为他们更有经验和积累。
………………
屋中,侯君集大致上听了听程知节给他介绍的情况,再结合这个冬天里了解到的东西,几乎一下就明白了当前所面对的局面。
他看了看囊聂,接着便用汉话对程知节道:“哥哥有几成把握他所言为真?一个冬天,如今才想着投效大唐?是情势所迫还是另有隐情?
哥哥想过没有,他们一旦去到凉州,范总管他们会如何相待?表功之时咱们又于此事之上有何干系?”
程知节不愿意跟侯君集商讨大事的原因就在这里了,他觉着侯君集想的太多,常常和娘儿一样在人耳边碎碎念叨,没有半点豪杰气概。
这会他就满不在乎的摇了摇头,“贤弟计较太多,咱们来吐蕃为的什么?有了机会就得抓住,若是瞻前顾后,那还成得什么事了?
赶紧给俺想个主意出来,管他说的是真是假,等他们去到凉州,你就算信不过范文进,不还有张伦,庞玉呢吗?
瞧这些吐蕃人的样子,难道还能翻了天去不成?
至于功劳不功劳的,贤弟放心,只要咱们能活着回去,功劳一定少不了你的,俺和至尊是什么交情你又不是不晓得……”
侯君集被他说的哭笑不得,心说俺是那种计较功劳的人吗?你这可把俺瞧的小了,而且你快拉倒吧,若至尊对你有半点情义,俺就把这双眼睛挖出来。
两次被程大胡子硬生生拉上贼船的侯君集可不好糊弄,只不过上了船的他可也断不敢让船翻了。
一旦大家都落了水,怎么看这个大胡子的生存几率都比他侯君集要高上不少。
脑海中转着千般念头,再瞧囊聂之时,便有些傻乎乎的感觉了,让两位外邦使节来出主意的大军统帅,还能聪明到哪里去?
只稍稍沉吟,侯君集便道:“既然如此,那俺倒是有些主意。”
程大胡子比囊聂还不耐烦,“有什么赶紧说来听听,主意不好的话可糊弄不住他啊,人家好歹也领兵了好多年了,心眼也不少呢,别当人家是傻子来的。”
侯君集好悬没笑出来,当着和尚骂秃驴,你可真行。
囊聂看着两个人在那里摆活,心中烦躁不已,觉着应该学一学说话了,不然以后的日子没法过,别人当面骂你你都不知道人家说的什么。
………………
侯君集语言天赋明显不如程大胡子,在伏俟城待了这么久,努力学习之下,也就能简单的说上几句吐蕃语,所以还得让程大胡子当翻译。
他转头面向囊聂,说道:“玛本,要俺说啊,当今危局有二,一来,国中内乱,大军孤悬于外,粮草无法措置,军心不稳。
二来,玛本即便生出投唐之意,我看其他人还不晓得玛本心意吧?所以一旦有人怀有二心,便有叛离之险。
玛本觉得俺说的对也不对?”
言简意赅,句句切中要害,囊聂听了程知节的翻译,当即点头道:“我们的家园离这里很远,离开久了难免有人想家,如果不是回不去了,我也不会想着带领他们去低地。
唉,渐渐远离了神明的我们,必将受到惩罚……
远道而来的智者,请继续说下去吧,我从你的话语当中听到了希望。”
侯君集眨巴着眼睛,心里有无数头草泥马奔跑而过,最后只留下了一句话,真他娘的是见了鬼了。
“既然玛本此意已决,俺倒是有些主意能解此危局,让玛本率军平安去到低地,其实就算玛本想要回去吐蕃也非难事。”
侯君集就是想的多,还想试探一下。
已经沦为狗翻译的程大胡子瞪了侯君集一眼,却还是把话翻译给了囊聂听。
囊聂明显有所意动,但他想到一旦回军吐蕃,却还得在香雄部和雅隆诸部间做出选择,又无法取得贵族们的信任,很可能就算不死,也要和父辈那样,参与到部落仇杀当中去的时候,囊聂也就没了那么多的想法。
毕竟他是在跟随朗日轮赞一同建立吐蕃的战争中成长起来的将领,一直以来都是吐蕃的中间派,对各部有所警惕,却不如香雄的老贵族那样,时刻想着复国。
………………
侯君集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才干脆的进入正题。
“虽有诸多困扰之处,可大军犹在,玛本其实不用如此忧虑,先不忙聚拢亲信宣明行止,大军过了一个冬天,首要之事在于粮草。
以我看来,不如先率军扫荡高地各个部落,收集粮草,稳定军心,我想应该没有人会不赞成的。”
囊聂沉重的点着头,这是个办法,可却并不能解决问题……
程大胡子看着侃侃而谈的侯君集倒是放下了心,这厮还是有些本事的,他和囊聂商讨了半日,这些法子倒是都想过,思路却绝对没有这么清晰。
嗯,带着这厮来吐蕃,果然是做对了,关西人能称雄天下这么久,确实有其道理。
侯君集接着道:“待军心稍稳,接下来便要铲除异己,玛本领兵日久,应该知道谁才是祸患。
攻打高地各部的时候,尽可在乱中除之,侥幸活下来的,也能以细故杀了,孤军在外,却能维持至今,俺相信玛本掌军必有手段,也就不再多言了。
之后聚集心腹,收拢兵权,宣之于将士,就说国主已殁,现任赞普年纪幼小,听信谗言,想要杀了大家,我想没人会引颈就戮吧?
再不成,那就可以任由那些急于回乡的人自去也罢,嘿嘿,吾等正巧要去往吐蕃,让他们护送一程也说的过去。
如此仁慈,我想玛本定得拥戴,不知好歹之人必少,再定大军行止之时,部下们也就无话可说了。
玛本觉得如此行事可还成否?”
第1139章孤军(五)
一个一心只为“朋友”着想,一个可以为你判断形势,明晰利弊,解决困局。
这样的组合想来只有李破亲自到了,才能不为所动,因为李破绝对不会相信世上会有那种会全心全意为你着想的朋友和臣下。
搁在他听了这些,一定觉着这两个贼头贼脑的家伙面目可憎,竟然想给他下套。
可囊聂不是李破,当他终于第一次正视侯君集,并将这人当做不可多得的智者的时候,他便已经不用带什么脑子了。
两个在大唐厮混的不上不下的家伙,成功的完成了出使吐蕃的第一阶段的任务,策反了吐蕃驻扎在高地之上的大军。
这一晚,在伏俟城中的“帅账”之中,吐蕃的玛本大人和两位唐使像亲兄弟一样坐在了一起,喝着唐使带过来的干冽美酒,啃着唐使打来的猎物,听着唐使那抹了蜜一般的话语,于是觉得神明的光辉又重新照在了自己的身上……
要不说文明差异明显的人们很难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呢,原因就在于此,像吐蕃人这样把一切都归于神明的做法,你说让中原人怎么去理解?
………………
当然了,程大胡子和侯君集都不会在乎这些。
大胡子朋友满天下,能交心的一个都没有,侯君集性情孤僻,你在他身边待的久了,都会生出不如干脆一刀剁了他的冲动。
相比之下,心眼也不算少的囊聂反而看上去要朴实一些,喝的多了的时候,他说起了自己的父亲和妻儿。
他已经好几年没有见到亲人了,估计以后也再难相遇,他觉得这也许就是他背叛吐蕃,没有履行对神明许下的诺言所受到的最大的惩罚。
喝着喝着囊聂便哭了一鼻子,差点把程大胡子给看傻了,不过你想见到吐蕃人哭泣,那只说明一件事,他把你当做了亲人。
这和与突厥人相处是一样的,他们即便属于不同的民族,文化层面也相去甚远,可他们确实都有着一些游牧民族的特质。
断然不会像那位爱哭的皇叔一样用自己的眼泪去骗人。
只是更让程大胡子受不了的是,侯君集喝多了之后,唠叨起那些陈年旧事……
看着那两位根本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却还能在一起相拥而泣的蠢货,程知节的精神受到了一万点的暴击。
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也该嚎哭上几声才合适,可这厮想了半天,也没想起点伤心事来,得,河南悍匪满肚子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良心二字。
也许当年在他贩私盐的时候,他的良心就已经被狗吃了吧?又或者是丢掉在了辽东的山林和大雪之中,谁知道呢。
………………
时间弹指一挥,眨眼间便来到了三月,高地上的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
吐蕃人的大军被囊聂聚集了起来,他们的粮草已经不多了,吐蕃人都在等待着玛本的命令。
很多人还想着该去征收高地各部的贡献,按照惯例,还要拿出一部分来运回到南边,只是今年商人至今不见踪影,让他们感到了些不安。
实际上直到现在,除了朗日轮赞回归天国的消息在吐蕃人中传播之外,南边国中正在发生的一切,他们都一无所知。
那就更不用说在即将到来的风暴当中,掌握自己的命运了。
即便是囊聂本人,或者是程大胡子,侯君集几个拿主意的人,其实也是在走一步看一步,并不那么稳当。
………………
“这里便是我的家乡,香雄,我们世代居住于山下,王宫建在圣湖之畔……”
囊聂在召集大军,鼓动士气的间歇,还在为两位唐使诉说吐蕃各部的来历和地理位置,各自的风俗等等。
现在他就席地而坐,尽职尽责的画着简陋的地图,希望能对两位唐使南下的旅程有所帮助。
要不怎么说呢,内奸造成的危害远高于外敌,而当他是统领大军驻守边塞的将军的时候,那就更为危险。
后来姓吴的那位带路党,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几乎可以说他和姓李的那位合伙葬送了一个王朝。
囊聂还在仔细的描述着自己的家乡,“香雄是最古老的部民,当我们生活在圣湖之畔的时候,六牦牛部还没有迁移到山南。
我们的祖先在那里不知生活了多少年,开始时放牧,后来佛祖派下僧众,教会了我们耕种,同时也教会了我们的祖先说话和写字。
朗日轮赞成为吐蕃国主之时,想要命人改动这些,激起了香雄诸部的反抗,这也许就是今天那么多人想要复国的原因之一吧?
我们香雄人崇敬佛法,建造了很多佛寺,六牦牛部一直说他们是岩女和猿猴的后代,信奉许多神灵。
我们香雄人并不拒绝这些,因为神明总是那么令人敬畏,佛祖也不介意祂的座下多一些侍者……”
程大胡子和侯君集对视,觉着他说的好有道理。
其实大致上的意思就是反抗不成,便躺下来开始享受了,雅隆部的人也很给面子,并没有把佛祖拉下来,而是大家同流合污了。
看似混乱,其实有很大的包容性,这保证了吐蕃各部并没有因为宗教的关系流下太多的鲜血。
不像西边的那些家伙,你不信我的,那我就要宰了你,类似的逻辑一直延续到了后来科技昌明的时代也没多少改变。
吐蕃人就很踏实,多数人都抱着多几位神灵保佑并不是坏事的态度,过了这些年,竟然让大家有了融合的趋势,你说奇妙不奇妙?
囊聂又说到了苏毗人,一个由女人当家作主的部族,香雄人一直很看不上他们。
大概上吐蕃人的鄙视链就是这个模样,香雄人看不上苏毗人,然后两家又共同鄙视雅隆人。
只是……让人绝望的是,他们眼中的雅隆野人却完成了一次华丽的逆袭,把两个从来瞧不起他们的城邦按在地上一顿摩擦。
于是香雄人和苏毗人就都老实了……
野蛮征服文明的事情可不止会在中原上演,吐蕃人同样经历了这戏剧性的一幕……
第1140章天气
大唐元贞五年三月中,已经驻扎于高地四年,并两年没有动静的吐蕃大军为筹措大军粮草,在高地上再次掀起了腥风血雨。
这对高地上已经七零八落,在吐蕃人的压榨下苦不堪言的羌人,吐谷浑诸部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
吐蕃人在这个春初时节,毫无征兆的突然发难,几乎没有给高地的部落任何反应时间。
和当年白喻娑之乱,以及吐蕃人北上凉州之处相似,吐蕃人所过之处,皆成死寂。
吐蕃人在战争当中表现出来的兽性已经不用多说,而且这一次他们只为粮草而来,不会再要什么奴隶。
加之有程知节,侯君集等人推波助澜,不想再给高地上的吐谷浑和白兰,党项诸羌任何恢复的机会。
所以在之后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本就已经虚弱不堪的高地部族被杀的尸横遍野。
到了四月初,处于东部的高地部族终于反应了过来,聚集起战士,与奔袭而来的吐蕃人在荒原上大小数十战,进行了颇为顽强的抵抗。
但这已经无济于事,在这十年左右的时间里,一部分高地部族在战败之后陆续逃去了凉州,无数英勇的战士不是被吐蕃人杀死,就是被俘之后变成了奴隶。
对高地部族最为严重的打击其实是前年他们作为附从,跟随吐蕃人入侵凉州,全军覆没的那一场战事。
百多年来,元气大伤的他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虚弱过。
在吐蕃人的进攻之下,东部的高地联军彻底崩溃了。
这其实也就意味着,在高地存在长达三百多年的吐谷浑诸部,以及更为久远一些的羌人部落政权,被颇为彻底的扫入了历史尘埃当中。
在吐谷浑诸部掌握高地的这段时间里,最为嚣张的时候疆域也是不小,东到临羌城,西到且末,北至祁连山北,南临雪山,都是他们的地盘。
随着他们的强大,还曾窝藏过西突厥达头可汗。
他们和中原的关系颇为复杂,因为传说他们是慕容氏的后代,所以和鲜卑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所以不管中原割据成多少国家,大多数时间里面,他们都会臣服于占据关西的中原政权。
直到前隋,杨坚父子都有开拓西域之心,于是吐谷浑也就倒了霉,一连串的战争下来,吐谷浑被打的满头是包,实力也渐渐衰弱了下来。
直到更为凶悍的吐蕃人来到了这里,吐谷浑的末日也就到了。
当然了,如今局势和另外一个时空当中的历史产生了一定的偏差,这些高地部族没有被吐蕃和大唐强行瓜分,而是几乎完全葬送在了吐蕃人手中,且他们覆灭的时间也提前了很多年。
李破能够留给子孙来解决的问题,或者说是功绩又少了一桩,要知道在另外一个时空当中,攻打吐谷浑,打通河西走廊是唐初的一个重要任务。
如今随着吐谷浑和白兰,党项诸羌的灭亡,西突厥叛部来归,河西地区就这么神奇的获得了一个稳定期。
………………
四月末,高地上已经进入了初夏时节。
在高地上肆虐了两个多月的吐蕃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好像吃饱喝足的野兽一般,懒懒的舔舐着自己带血的爪牙,随后便在囊聂的带领下北上了。
囊聂忠实的执行了侯君集制定的策略,在不断对高地诸部进行屠杀,掠夺的同时,也顺势清洗了内部。
清洗的主要对象那就不用问了,就是那些来自六牦牛部的雅隆人,他们是吐蕃立国的基石,自然而然的便成为了吐蕃的保皇派成员。
最想赶紧回到南边去的也正是他们,可惜的是,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当囊聂将自己投唐的决定宣之于众的时候,这支吐蕃孤军中的雅隆人已所剩无几,囊聂也握紧了兵权。
而兽性得到宣泄,又被囊聂言语所蛊惑的吐蕃人,也就没了反对投靠可怕的唐人的声音。
其实在这个时候,吐蕃人所忧虑的只剩下了大唐会不会友好的接纳他们这一件事而已,不论是一军统帅囊聂,还是吐蕃人的将军,士卒们,都不由自主的有些恐惧。
齐勒布所率领的大军全军覆没在了低地,本人也被削成人棍送了回来,所以大唐给吐蕃人留下了一个很不好的印象,是比他们还要野蛮的部族。
他们担心去到低地的时候,遭到残酷的对待。
吐蕃人野蛮而又嗜血,可他们并非无所畏惧,依旧怕死的厉害……
………………
四月初夏,吐蕃大军在囊聂率领之下踏上了未知的征途,程知节和侯君集一行唐使则要继续南下,前途同样渺茫。
临别之际,程知节拍打着囊聂的肩膀,“放心吧我的好兄弟,咱们唐人从来恩怨分明,一定会善待那些远道而来的朋友的。
记住我们之前的约定,等我回到长安,咱们再一起痛饮一场。”
这些天程大胡子努力在做的就是给囊聂不断鼓劲,防止这厮事到临头却改了主意。
囊聂依依不舍的带兵离去,他是真想让程大胡子陪他一起北上,可惜吐蕃人那简陋的言语,并不足以说服狡猾的唐人,所以只能留下二百人给唐使作为护卫和向导,自己领兵北去投唐了。
没什么好说的,这年月冷不丁就会发生在后来人看来有点不可思议的事情。
比如某某部落突然迁移,不辞辛苦的跑到大唐国境以内,宣布成为大唐的臣民,少的一千两千,多的十万二十万,随着大唐的影响力的扩散,这种事时有发生。
吐蕃这点人马还真不算什么。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他们把高地给清理干净了,算得上是送给大唐的一个不错的投名状。
………………
望着还剩下七千多人的吐蕃大军远去的背影,程知节松了一口气,心里咒骂了一声,见了鬼的吐蕃人,他娘的竟然还信佛?瞅瞅这两个月来,他们都干了些什么?
作为旁观者的他,罕见的对吐蕃人产生了极其厌恶的情绪,禽兽和人到底是有区别的。
即便是从残酷的山东,河南战乱中走出来的程大胡子,也不会这么一路兴高采烈的屠过去……
他娘的侯大郎,出的什么鬼主意?
程知节转头看向自己的副手。
侯君集看着不怀好意的大胡子,捂着胸口咳嗦了起来,不是高原反应又犯了,而是这厮上个月在跟着吐蕃人冲杀的时候,被人砍了一刀在胸口。
若非作为唐使,能够身着软甲,那一下估计就能要了侯君集的性命。
程大胡子当时虽然带着人上去,拼命的把嫌自己命长的侯大郎救了回来,可过后嘛,他对这个倒霉蛋的遭遇是一点同情也欠奉。
你说你一个使节,给人出出鬼主意也就算了,竟然不会躲在一边看热闹,还想跟着人家去打生打死,这是怎么一种心理?程大胡子很难理解。
而且你说你骑术不怎么样,射箭射不准,拿刀坐在马上就像根木头,还他娘的总想着身先士卒?真是作的一手好死啊……
侯君集在程大胡子注视之下,“惭愧”的低下了头,如果他知道大胡子在想什么,他一定会为自己辩解一下,俺不就是见了战阵,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嘛,有什么难理解的。
男子汉大丈夫,提三尺剑立不世功,只要不死,血便不冷……
“我说大郎,你还有一门如花美眷没有娶过门,自己保重一些吧啊,瞧瞧咱们来到什么地方了,喘口气都困难,俺可不想带着一堆尸骨回去……”
“呸呸,哥哥口下留情,就算是吐蕃的那些神仙都死了俺也死不了,等咱们回到长安加官进爵,再瞧瞧哥哥那好兄弟所得几何吧。”
两个家伙无良的嘿嘿笑了起来。
两人不约而同的带转马头率众南行,他们的话语飘散在高地荒原的夏风之中,了无痕迹……
………………
大唐元贞五年三月间,长安已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
李破没有感觉错,今年的天气好像确实比去年暖和了一些。
太史局的人也很敏感,春初的时候一番操作下来报上了一份表章,李破看了看,写的云山雾绕的他也不太明白太史局想说什么。
最后的结论也比较吻合道家的说辞,大概就是事是这么个事,好像确实发生了,怎么解释要看天意,要不……您先祭祀一下天地,让老天爷高兴一下,说不定就会梦到点什么呢。
…………
怎么说呢,李破觉着太史局应该就像徜徉在儒家文化中的一点随时都会熄灭的火苗,他们中间的一些人会对自然做出一定的探索。
可他们现在最主要的作用他娘的是给皇帝算命,这你能信?
今年太史局也不轻省,去年李破北巡的时候,长安书院教授李淳风上书朝中,要改动一下戊寅元历。
这遭到了太史局的坚决抵制。
监国的皇后李碧同样坚决的镇压了他们,晋李淳风为将仕郎,参与修改戊寅元历,这直接导致了太史令傅仁钧辞归。
郫国公何稠,御使大夫王珪共同举荐了在蜀中任职的袁天罡接任太史令之职……
第1141章名人
袁天罡是个看相的算命先生,李破听过他的大名。
去年年末,傅仁钧气哼哼的卸任走了,没带走一片云彩,袁天罡的名字随即便被报了上来。
李破一看就知道,这又是些官场手段,就算傅仁钧不卸任,估计也干不了几天了。
而能被御使大夫王珪和郫国公何稠共同举荐的人,那自然是不简单,不管听没听说过袁天罡的名姓,李破都会给这个面子。
不是什么重要的职位,他也相信何稠的眼光。
袁天罡是益州人,与何稠算是老乡,和孙思邈一样,属于那种身不在长安,却有名声流传的神仙人物。
通晓命理……其人主营业务就是给人看相,天文星象,历法什么的也有涉猎,这是当世算命先生的标准知识配备,并非是那种一心只想糊弄人钱财的家伙。
这人家中也是世代官宦,只不过到了他这一代败落了而已。
早些年在前隋当个小官,旅居洛阳之时发迹,有了神算之名,为洛阳的达官显贵们看相算命,名声鹊起。
王珪之所以举荐于他,就是因为曾在洛阳与之相识,并结为友人。
科举已经开始,但举荐制依旧大行其道,看上去永远也没有根除的办法,因为联结朋党几乎是官员们的本能……
………………
李破倒是真想让此人给自己算一算命理,看看其人有没有那么神,能够算出他的来历,还是和那些太史局的人一样,用一些含糊不清的说辞来糊弄人。
这显然是一个无神论者,秉着一切事故皆有解释的人的恶趣味。
当然了,这只是一个小插曲……
袁天罡名声再大,在李破想来也只是个看相的而已,如果在天文历法上没有建树,照样换了他。
李破觉得像袁天罡,李淳风这样人,与其去给人算命,不如去琢磨一下怎么让航行在大海上的船只辨明方向来的有用一些。
比如把六分仪什么的给搞出来,和许多东西一样,李破知道名字,就是不晓得原理,没办法,当兵的保家卫国,不靠这些吃饭。
………………
当前摆在李破面前的不是太史局这点小事,而是科举……
二月间,大唐各道的举人们纷纷启程赶往长安应试。
为此李破还下诏,令天下各个郡县尽力保证路途安全,可别让读书人们在道上被山匪给截杀了。
这一点上李破印象还是比较深刻的,后来那些话本上总是少不了赶考举子的故事,好像穷书生赶考期间都会渡过一个多姿多彩的旅程。
不是遇到强盗就是和山间野怪发生一些令人难以描述的故事……
只不过他想的有点多了,如今匪患倒是还有,毕竟立国不久,残烬未消,路途上并不平安。
可和后来的赵氏王朝不一样的是,如今的大唐哪有几个穷书生?能来长安赶考的十个中有九个半都是世族子弟。
根本不用为他们担心,他们自己都晓得生命可贵的道理。
而且很多人去年冬初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来到了长安,这都属于有心之人,想要趁着冬天几个月的时间,熟悉一下环境,顺便在长安博取一些名声。
这对于科考来说,是十分正确的操作,文名愈盛,越能在京试当中占取先机。
所以三月间,长安的天气还有点冷的时候,长安的街市便热闹了起来。
大大小小的文会在坊间的酒肆茶寮中举行,色彩瑰丽的彩玉坊更是书墨和脂粉香气并存,生意越发的好了起来。
读书人花花肠子多,结伴游览长安左近的名胜古迹都属于比较有节操的,能够去到长安书院中,与人谈文论画的属于有本事,背景强悍的,跑去与妓子厮混,饮酒作乐的则属于心里没数的。
至于出现那么几个想事先做点小动作,比如得到考题的……嗯,这就有点闹心。
………………
太极殿中。
“查到了吗?”李破问着礼部尚书李纲,京试在即,谁都不想到时闹出泄露考题那样的丑闻。
让李破失望的是,李纲摇了摇头,“臣等查访一番,略有所得,可……却还未能寻根溯源。”
李破理解的点了点头,这种事想要查清楚确实比较困难,敢于做下此等事的人物,必然不会留下太多的马脚,而且捉些小鱼小虾之类的也没意思。
所以他没有给予臣下太多压力。
“那就再看一看吧,卿莫要把心思都放在此处,礼部主持大考,做好自己的事情即可,既然事先知道有人要行那龌龊之举,那便想法杜绝,其他事容后再说。”
皇帝如此通情达理,李纲还有何话可说?
“陛下放心,今年京试的题目只有臣与出题之人晓得,之后会封存于礼部,直到开考之时由考官打开。
再有人事先晓得考题,追究起来也就容易的多了。”
李破笑笑,再严密的预防措施其实也少不了漏洞,如果他是有心之人……呸,咱从来没有作弊过,比家里那个找人代笔的小畜生强多了。
如果不是孩子还小,他首先就得怀疑一下,后来留着辫子的那些家伙给人的印象太深刻了。
………………
科举是头等大事,可其他的也不能放下。
其实二月间,来自西北的消息便已经到达了长安。
开始的时候,凉州总管范文进和张伦等人传书朝中,程知节和侯君集传来消息,说高地上的吐蕃人有了降唐之意。
李破还没怎在意,高地上的吐蕃人也就那么点人马,要不是唐军上不了高地,早就把他们给灭了。
他要的是关于吐蕃内乱的消息,程知节和侯君集的行程远远慢于他的预计。
他觉着这两个怕死的家伙去到高原腹地的时候,很可能那边的内乱已经结束了,若是那般,他就斩了大胡子的狗头。
到了三月间,西北传来的消息越来越频繁。
今天说吐蕃人正在筹措粮草,明天就说吐蕃人已经到达了白兰,党项地区,正在跟高地部族作战。
这些传到长安的消息终于让李破的目光转到了西北方向……
第1142章建言
高地上出现了空白,该怎么去填补?
这就是摆在李破面前的大问题。
高地在之后必然要纳入到大唐版图之中,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白给的好处都不要,难道非要跟人拼命去争抢的东西才香?
而且不管吐蕃存亡断续,高地都会是横亘在大唐和吐蕃之间的一个重要的防线,而且这也对河西走廊地区的稳定至关重要。
不论如今大唐的战略重点在哪里,一旦西突厥有事,大唐的军队走的都会是河西走廊一线,从这个角度来说,高地的重要性也是不言而喻。
按照之前制定的战略,李破和他的臣下们预计在将来的三到五年当中,大唐才能基本消除来自高地的威胁。
这还是在基于吐蕃内乱的条件之上的评估,只要吐蕃人能够在短时间内平息内乱,这个时间还要延长许多。
………………
只是这世上的事情总是逃不脱计划没有变化快的规律。
就比如说天气变暖这事,太史局关注这些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按照近十年来的记录,嗯,虽然战乱时节,记录有所缺失,可长安毕竟没有受到太大的波及,所以太史局一直在运转当中。
不像洛阳那边,人都快死光了,其他也就不用提了。
所以说今年太史局上奏的表章是有切实依据的,天气确实是在变暖。
这对王朝的兴替无疑有所影响,尤其是对于农业的影响会很大,夏秋时节稍微长上一些,北方粮食的产量便不可同日而语。
而以农业为基础建立起来的封建王朝,必然会产生连锁性反应。
粮食产量多了,人口也就会快速增长,然后可能就是帝国疆域的扩展……
这种观点在后来并不新鲜,只不过当世的诸般限制,没有人能从这样一个角度来看待王朝的兴衰。
所以李破给予太史局的诏令就是让他们继续监测,并随时和司农寺,太常寺等部衙互通消息,看看这对大唐而言,有什么样的切实影响。
是粮食产量会大幅增长,还是干旱来临的前兆?
…………
回到高地的问题之上,吐蕃人来投,顺便扫清的高地部族,那么选择谁去为大唐守卫高地?
李破琢磨了一下,没什么头绪。
吐蕃人奉上的礼物缺筋少肉的实在令人难以下咽,因为高原的环境对于大唐来说,是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如果有那种切实可行的办法的话,高地部族也不会存在那么长的时间。
当然了,在李破这里不存在没办法解决的问题,说到底如今的形势跟前隋时大不相同了。
比如说当初李年等人出朔方进入灵州时,曾收取当地的一些部族首领的子嗣送到长安,当做质子,范文进之后也有仿效,如此这般至今已有数载。
这些人一直在千牛备身府中任职,由秘书省派人教导,现在应该是能用到他们的时候了。
派一些人回去,带领部族到高地驻守,应该具备一定的忠诚度,才能上也会比那些土著强的多。
…………
李破略略琢磨了一下,便将此事下发到三省六部,让臣下们也来参与一下讨论。
不几日,尚书令萧禹上书建议,他认为应该立即在高地划分郡县,即便唐军不能进驻,也当派遣一些官吏前往,做好彻底把高地纳入大唐版图的准备。
之外他不建议让陆续归附的那些高地部族重新回去故土,高地部族向来反复无常,臣服于大唐乃无奈之举,重新回到高地后很可能会有所反复。
李破就觉得这厮在胡言乱语,凭借一些官吏,区区几百上千人可无法在高地立足,萧禹对高地诸部的评价倒是很中肯。
吐谷浑政权,高句丽,突厥,这些年向来是中原王朝之大敌,如今吐谷浑覆亡,大唐自然不能给其以死灰复燃的机会。
而尚书省给出的建议就很有操作性。
温彦博等人认为,应该在高地设下都督府,下面再设几个折冲府,对高地进行全面的军事化管理。
所有去到高地驻守的人们,都要先在凉州进行操训,顺便进行忠君报国的诸般教育,三五年一轮换。
如此坚持下去,十年之后,雪山以北,将尽为大唐之疆土。
对于这样务实的策略,李破就能够接受了,治世之臣就应该是这个样子,能为朝廷排忧解难。
而且从长远看来,这样的策略先在高地试验一下,效果不错的话还可以推而广之。
………………
这一天,封德彝又施施然的来两仪殿蹭饭了。
因为这两年身体欠佳,封德彝便减少了自己来回溜达的次数,年纪大了,身体不好,酒量也日渐浅薄,这个官迷不得不向现实做出了妥协。
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厮除非躺在床上起不来了,不然绝对不会像其他人那样自动辞去官职回家养老。
如今又出现在餐桌上,只能说明有事要说。
………………
“陛下,臣早年曾随裴弘大出使过吐谷浑,于高地之上待过一段时日,对其风土人情所有知晓。”
封德彝用了两口菜就放下了筷子,酒是一滴也没沾唇,看上去胃口不太好。
李破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嘘寒问暖的机会,同样得到了封德彝的热烈回应,于是李破便知道封伦还是那个封伦,许还能在侍中的位置上待上几年。
说到正事,李破道:“卿之为官资历,确实比其他人厚重许多……凉州上奏,吐蕃人来投已成定局,卿有何建言的话,直说无妨。”
封德彝道:“以臣看来,如今之势,略定高地其实不难,臣认为可以借鉴陛下当年在云内收服突厥降部之举……”
李破扬了扬眉头,回想了一下自己当年是怎么把突厥人俘虏回来,又是怎么对待他们的,嗯,很遥远的事情了,好像当时没有多少特别的规划,做着做着就让内附的突厥人老实的给他放牧牛羊了。
他认为主要还是把那些突厥人给打怕了,挥舞起屠刀来也毫不犹豫,经过几轮清洗过后,突厥人北归无望之下,便任他驱使,没了其他指望。
即便如此,在平定诸侯的过程当中,他也没敢大肆征用突厥人,直到后期大局已定的时候,才放开了手脚。
现在大唐骑军当中,突厥人占据的比例一直在上升,他也不认为这是个好现象。
压得住的时候,他们会给你卖命,等遇到了困难,首先提防的还就是这些内附部族,五胡乱华的故事才过去几年?教训太大了,谁又敢忘记呢?
不过封德彝的思路很清晰……
“高地与草原相类,首领横征暴敛,以人为食,部民辛苦终日,只为饱暖,陛下屡拒突厥于塞外,应该晓得冬天一至,草原之上是什么景象吧?”
李破点头道:“确实如此,突厥看似强盛,可他们的牧民生活的并不好,一年所得也就是为了能平安过冬,一个不巧的话,很多部落就会消失在风雪之中。
朕在草原上见到过一些,风雪过后,帐篷依旧,却没了任何声息,牛羊和人都被冻死在一处,景象很是凄惨。”
顺着这个话头,封德彝拍了拍马屁,“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突厥如此,中原亦如是,陛下的诗真是道尽千古悲凉。”
李破嘴角抽动一下,“惭愧”的抓了抓下巴,心说有屁就放,你这节奏弄的我很不舒服知道吗?
还好,小拍一下,封德彝便放过了他,接着道:“高地之上,各部之困苦,也是一言难尽。
各部首领和部民过的是两种日子,首领们对部众之盘剥一如突厥人那般无所顾忌,叛乱者少,只因习俗不同而已。
吐谷浑,羌人的部落之中,一些人生下来便是奴隶,部民除非勇武,得到首领的赏识,不然很难过上好日子……”
这些事情不用封德彝说,李破就明白,九品中正制盛行于世的那些年,中原何尝不是如此?
等鲜卑人,匈奴人掌握了政权,就更过分了,连汉人贵族都要遭到欺压,就更别提百姓过的是什么见鬼的日子。
可以说从汉末以来,汉家天下已是支离破碎,几百年的战乱,几乎给汉人带来了空前绝后的灾难。
渐渐的,李破已经能够抓住封德彝说话的重点,这是要挑拨群众斗地主吗?倒也不是不能做上一做。
可弊端实在有些大吧?中原的义军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当农民拿起刀枪的时候,便很难再控制他们的行为。
他们不知道什么宏图伟略,也没有长远的目标,如果没有人进行引导,很多义军会飞快的向流匪转变……
要是封德彝给出的是这种主意,李破暗自摇头,这办法可不怎么样啊,倒是可以借此把那些归附的部族拆散了,部族首领们确实比价适合拿来让人泄愤。
每死掉这样一个家伙,也就代表着一个部落失去了凝聚力……
可封德彝给出的建议可不是斗地主那么简单,他所要做文章明显是要改变高地部族的生存基础……
第1143章同化
“白兰,党项诸羌居于高地以东,与汉中隔山而望,据说有小路通连,那里有着一些草场,羌人世代于此放养牛羊。
吐谷浑诸部多在西海郡,最盛时服有羌族,占据柏海,西海两处,那里也有大片的牧场,可以供他们生息繁衍,而且不缺水源。
臣以为,牧场即多,早晚有人盘踞,那里却又偏远,中原之人足迹罕有到达,想要治之,便得另想它策。”
………………
随着封德彝的叙述,李破渐渐忘了吃饭。
封德彝进言的策略完全可以说是一篇如何治理外族的大文章,李破的一些想法不谋而合。
首先封德彝就不认为派遣一些官吏到偏远之地有太大的作用,但同时他也认为,虽无大用,却必须要做。
中书和尚书两省建议的划分郡县,派遣官吏之举,是确定大唐统治这些地方的基础,可西魏,前隋皆有此先例,却不能让吐谷浑等部族完全臣服,效果不佳。
有鉴于此,那就要另想办法。
比如用切实有效的手段改变这些外族的生活方式。
他觉得应该先削弱部落首领的权威,让那些生活困苦的部民们知道,部落首领不是他们的天,更不是什么神灵派来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天佑之人。
只有大唐的官吏,才能给予他们美好的生活,让他们免受冻饿之苦,长安才是他们的神灵最为关照的地方。
就像是当年李破在北边做的那样,扭曲他们的信仰,给予他们一定的生活保障,让他们知道,大唐的官吏比部落首领更值得敬畏和信任。
这只是第一步,相信凉州的官吏已经在这么做了,不然这两年西北也不会那么消停,只不过做的不够彻底,还在依靠那些部落首领在治理那些部民而已。
而第一阶段,其实就是让归附之部族承认大唐地方官府的权威。
接下来就好办了,比如说高地,设置郡县,尤其是那些好的草场,由地方官府进行管控,清查人口,限制牧民来回迁移,向他们收取税赋。
另外就是用粮食来换取牧民的牛羊,改变他们的食物来源和结构,甚至可以教他们自己来耕种。
同时教导他们汉话,用中原优雅的礼仪吸引他们,从这些点点滴滴当中,改变他们自己的风俗习惯。
比如他们信奉神明,中原的神仙那么多,而且各个来历非凡,法力无边,还都很“灵验”,何必非要跟着突厥人信什么天神呢?
这显然是一种极其全面的同化策略。
更为关键的地方在于,封德彝觉得可以用粮食控制这些渐渐改变了生活习惯的外族,当他们习惯了用牛羊换取粮米的生活,那么这些外族也就和云内草原上的那些突厥人没什么两样了,会成为大唐的牧奴,源源不断的为大唐输送牛羊等肉食。
等到唐军在西海等处操练完毕,能够上到高地的那一刻,就会给高地部族套上另外一套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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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破认真的听着,渐渐开始怀疑这厮是不是被穿越了,很多主意都很超前啊,有谁给你托梦了吗?
论一个无神论者的沦陷过程……
好吧,这种全方位的同化政策,比之当年李靖上的平蛮诸策还要完美。
益州这几年已经逐步恢复了对蜀南的统治,并培养了无数蛮奸,甚至在蛮族中间,产生了高山蛮和平地蛮的叫法。
以蛮制蛮的策略取得了极大的成效,这无疑得益于当初李靖上的平蛮策略。
而现在封德彝的进言,并不比李靖逊色,甚至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封德彝说的口干舌燥,连脑袋都有些晕了,见皇帝一直没有说话,他也是心中惴惴,这篇文章他可是已经琢磨了有些时候了,如今则以高地之事作为契机献上。
他本来想着像尚书,中书两省那样写成本章奏上,可最终还是慎重起见,想跟皇帝先聊一聊。
他之前献策于李破,已经算是改变了大唐的战略方向,现在则是再接再厉,向着唐初名臣的行列迈出坚定的脚步。
眼前最为重要的则是,他想把自己的画像挂到凌烟阁当中去。
这在他看来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失去了的话,以他的年纪,很可能便会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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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仪殿上,安静了下来。
李破浮想联翩,灵感嗖嗖的往外冒,良久他才抬头看了看眼巴巴正瞅着他的封德彝,咦,怎么不说话了?
这时他这才意识到人家说完了,正等着他加以评断呢。
李破稍有尴尬的饮了口酒,看着一直被他当做大唐第一马屁精的封德彝,不吝赞赏的道:“都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卿之所言入耳,何止长了十年见识?”
封德彝一下便把心放回了原处,拱手拜谢道:“陛下过誉了,若非陛下英明仁厚,臣怎敢浪言于御前?”
李破摇头道:“前隋名臣众多,朕看来啊,遗泽稀矣,只卿与何大府等寥寥数人而已……”
只这一句,便让封德彝的心脏又活泼了起来,他不由看了看殿角的薛元敬,生怕他没听清楚,记漏了什么。
因为皇帝这两句赞誉对于他来说可谓重无可重,几乎可以作为对他生平盖棺定论之语,百年之后他封伦是不是还能被后人记得,靠的就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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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之后,卿整理一下再奏上来吧……卿还是要保重自己的身体,莫要操劳过甚,朕身边可缺不了卿啊。”
封德彝感激的连连点头,声音哽咽的道着,“陛下于臣之厚真是无话可说,臣也想多陪陛下一些年,就是垂老之躯,恐难驱使了,唉……”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卿还未老,卓见明识,屡出机枢,且未至耄耋之年,怎称一个老字?”
李破心情大好,可着劲的忽悠,但他看得出来,封德彝的身体实在堪忧,能在侍中任上多待个三五年,那就属于老天保佑。
他有些惋惜的在心里颇为不舍的叹了口气,生老病死,真的是谁也逃不开啊……
第1144章春归
四月初,长安正在紧锣密鼓的准备今年的京试的时候,李破收到了来自突厥王庭的问候。
作为突厥可汗,肯定不会在书信上表达什么思念之情,更不会侄儿侄儿的乱叫,路途遥远,即便是国书也可能遗失,阿史那杨环不会那么糊涂,将密事宣之于文字。
这代表的其实是两国邦交正常化的开始,阿史那杨环在书信上督促大唐皇帝陛下在今年履行诺言,差不多就是表达了一下,年纪轻轻的,别过了一个冬天就忘了自己在会盟上都说了些什么的意思。
当然了,如果不是他们有着默契,突厥可汗断不会表现的这么急迫……
李破要做的很简单,做出相应的回应即可。
不过今年要做的事情不少,按照盟约的规定,明确的划出两国疆界,在边境线上设立一些边市,商税的额度以及管理上的一些细节两国还没商量好呢,需要再行派人磋商。
再有就是边塞的驻军问题,突厥好说,他们从来不会在边境上驻有大军,因为他们维持不了那样的消耗,而且他们也不傻,不会给中原军队那么明确的战术目标。
嗯,其实这都是废话,从匈奴到柔然,再到突厥,甚至是后来的那些北方游牧民族,他们的生活习性决定了迥异于中原的战略战术方式。
战马是他们最大的倚仗,于是后勤补给简单到了粗暴的地步,这也决定了他们的高机动性。
松散的部落联盟方式,同样也决定了他们的上层建筑不会太复杂,于是他们的文明程度,以及动员能力等等都受到了很大的限制。
这些也让他们与中原农牧文明成为了天生的死对头……
一个胜在爆发力,一个胜在持久,而当它们互相撕咬的时候,很可能还会转换角色,持久的一方会变得狂暴无比,另外那个则会选择耐心的把战争拖延下去。
这是两个创造了无数传奇故事的民族。
当然了,华夏永不灭,它的对手换了一茬又一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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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形势是大唐和突厥关系在升温,大唐要按照和突厥的约定,削减驻扎在边塞的边军,释放出两国结好的诚意。
李破和臣下们商量了一番,觉着按照前隋时的样子来就成了,在幽州,代州,以及榆林,五原,灵州等地设下一些军镇即可。
这个李破就很熟悉了,他本来就出身前隋的恒安镇军,前隋旧制,镇军其实就是常备军的代名词,多数驻守在边塞地区,还有一部分驻扎在长安,洛阳,以及其他要害之处。
名字五花八门,可也是有迹可循,只要拥有番号的军旅,大致上都在镇军之列。
镇军的数量不等,一般都在一千五百人到五千人之间,这个不用怀疑什么,已经是当世非常科学的配置。
容易补给,同时还能保证其战斗力,数量不算多,也就轻易无法坐大,加上辅之以府兵制度,只要操作的好,保证中间环节的流畅,那么军事动员能力绝对空前绝后。
像是杨广能聚集起百万大军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只不过他自己玩脱了而已。
如今大唐吸取了一定的经验教训,不再以大仓制度辅之,动员能力比之前隋也就弱了许多,当然了,此时大唐在国力上也无法跟前隋相较。
所以说削减边军并非是因为和突厥定下盟约所致,而是大唐已经到了必须要削减军队规模的时候了。
一切条件渐渐都已具备,没有了那么多的战事,户籍已经统计完成,府兵制度在设立折冲府的改革当中,也际近尾声。
于是乎,恢复各处镇军也就提上了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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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外今年还要收回榆林,五原,甚至是营州,如果说裁减边军是大唐的诚意的话,那么送回这些疆土就是突厥的诚意所在。
而李破更想知道的其实还是突厥王庭怎么处置阿史那多闻的,看会盟时阿史那杨环那胸有成竹的态度,李破觉得阿史那多闻很快就要人头落地了。
一个女人想要对付割据一方的诸侯……李破估摸着阿史那多闻将要面对的,很可能是一连串的阴谋诡计。
突厥人不会像中原朝堂之上玩的那么细致,可如果主持的人是阿史那杨环的话,李破觉得还能期待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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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和突厥结了善缘的大唐,终于进入了一个比较平缓的稳定期,虽然战乱没有结束几年,可大唐和这暖洋洋的四月天一样,充满了生机勃勃的味道。
今年的科举京试由四月推迟到了五月,主要是想给入京赶考的举子们一个适应期,让他们缓一缓心情,能够在京试当中做出点好文章来。
当然了,朝廷的官员们不会承认,他们想让长安繁华的时间长一些的心理。
不得不说,各地来京赶考的人虽然没多少,可确实是给长安的世面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约莫就是给这座作为大唐京师的雄城披上了一层温文尔雅的外衣,把来自关西的彪悍和狂野都掩盖了起来。
坊间的长安土著都变得有礼貌多了,文会上的士子们屡屡有佳篇问世,引领长安文坛风骚之余,也悄然改变着长安的风气。
躲在府中舞刀弄棒的贵族们,一边期待着今年的狩猎活动,一边在出门会友之时努力的让自己看上去文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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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春雨潇潇。
吕乡君带着几个仆人出了长安东城。
如今佛前客,五桃居士,吕乡君的名气在长安已不能用火热来形容了,只能换成是如日中天。
达官贵人无论你有多大的权势,想要见上吕乡君一面都很不容易了,在她谱了青玉案一曲,并很快传唱于外之后,长安操琴名家当以吕乡君为首已成为文坛之共识。
接下来又赶上举子入京应试的时节,在读书人们的口中,吕乡君的名字出现频率越来越高。
尤其是江南来人,谈起吕乡君来,不论江左江右,都是一般的自豪,再没有那种区区妓子,怎配与吾等相提并论的酸气。
这就是名声带来的好处,可以在当世这种环境里冲破枷锁和常人无法逾越的沟壑。
不然以吕乡君的出身和职业,又如何能达到这种众口称许的地步?
用后来人的说法,那就是路走宽了,是人都得敬你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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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乡君躲在马车里,颇为郁闷的瞧着外面细雨绵绵的春景。
她心情不太好,因为之前大病了一场,她已经被成国夫人下了禁令,几个月没有碰琴弦了,正处于脚痒手痒浑身都痒的阶段。
还好成国夫人有所许诺,说她手中还有一首诗,不比青玉案差了,让她仔细将养身体,过后再拿给她看。
注意是诗不是词,词有固有的节奏,不那么工整,所以不论作词还是谱曲都更有发挥的余地。
诗不一样,架构工整,平仄上也有严格的规定,优点在于一首好诗就是比词听上去优美别致,更为重要的是简练,浓缩的都是精华嘛。
而且它也能最大限度的展现作诗之人的才学和深厚的文学功底。
诗穷则词出,词尽则曲扬,后人口中唐诗宋词元曲其实就是这么来的,而在方家眼中,完全可以将曲子去掉,那是什么东西?
更深刻一些的区别则是诗因为简练的缘故,表达的意境和感情更为浓烈,词则因为节奏的缘故,腰肢偏软,缠缠绵绵可以,但雄健起来就有点撑不住了。
也许这也是词在赵氏王朝时能大兴的原因之一吧,因为那会又有几个读书人能做到铁马冰河入梦来呢?
所以说听了成国夫人的忽悠之后,吕乡君无比期待之余,却也有些肝颤,大病一场的滋味她实在不想再经历了。
能和青玉案相比的诗?那得耗费多少精力才能谱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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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乡君心情不太好的想着心事。
当然了,不一会她就雀跃了起来,此次出城是迎接故人的。
江右名妓李客卿来京了……
接到对方书信的时候,吕乡君自然是喜悦无比。
李客卿在江右与她齐名,也可以说是她的前辈,李客卿善画山水,师从江南名士杨珧,是江南名妓中的代表人物。
说实在的,以琴艺闻名于江左的吕乡君和其人比起来,要逊色许多,只一个师从名家,吕乡君这种野生怪就比不得。
李客卿成名也早,经历上就要比吕乡君传奇许多,到了吕乡君在江右声名鹊起的时节,李客卿已然经历了从良又复出的故事,人们想要求得她的一副画作,可比听上吕乡君弹奏一曲难得多了。
吕乡君北上长安之时,李客卿已处于半隐退的状态,接待的都是熟客,更确切点说是诗书唱答的友人。
嗯,当时萧铣覆亡,兵荒马乱的,李客卿正躲在家中瑟瑟发抖也说不定,想到这个,吕乡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第1145章友人
十里长亭,这里既是送别之处,又乃迎归之所在。
吕乡君在亭子里转着圈,心间充满了故友即将相见的喜悦和期待。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虽然这一天不是什么佳节正日,可故人到来之际,还是引出了吕乡君的思乡之情。
吕乡君是扬州人,寄居江陵多年,如今又来到了长安,漂泊之人混的再好,这年月也难免有孤寂之感。
即便吕乡君和李客卿其实并无深交,但能跟对方在这他乡之地见面,听一听乡音也是好的。
吕乡君没什么亲人,就更难排遣,李客卿来的可谓是正好。
实际上,随着天下战乱的结束,作为大唐帝国的心脏,选择北上长安的名妓已不是一个两个,将来还会越来越多。
盛世之繁华,也需要她们来装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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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乡君可怜巴巴的打望着官道,迟迟不见人影,埋怨着李客卿拿大,估计是想让她多等一些时候。
可当官道上的队伍出现在视野之内的时候,吕乡君有些懵了。
前面有人开道,后面有人随行,头顶之上旗帜飘扬,人马行进之间,气势煌煌,行人尽都退避三舍。
吕乡君瞅了瞅就缩起了脑袋,她知道这八成是高官回京述职的队伍……
惹不起惹不起,丝毫没有成国夫人府客卿自觉的她,顿时又矮了一截。
队伍在官道上迤逦而过,凉亭之上的人们纷纷施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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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队尾处,一辆马车离队而出,来到凉亭之下。
帘幕一掀,有人轻巧的钻了出来,笑容满面的招了招手,“妹妹果是信人,等的久了吧?客卿先在这里给妹妹赔罪则个。”
吕乡君也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心里却道着,李客卿果然还和以前那般,手眼通天,也不知又黏上了哪个?
腹诽当中,李客卿已经进了凉亭。
吕乡君寒暄之际打量了一下这位名声著于江右的画娘子,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李客卿老了啊。
当然了,那是和她自己比起来,人家李客卿也才三十许人,正是当世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时候。
身段窈窕,芊芊弱质,人还未近,便闻芝兰之香,这才是一位真正从江南烟雨中走出来的女儿家。
李客卿长着一双凤眼,朦朦胧胧的好像蒙了一层烟雨,她瞧着意气风发的吕乡君笑道:“一别经年,佛前之客风采更胜往昔,可喜可贺。”
吕乡君嬉笑一声,敛身为礼,“多谢姐姐夸奖,还是比不过姐姐呢,千里之途,却未让姐姐染上一丝尘埃,天地所钟,无过于此,真是让人羡慕啊。”
从人们看着她们,就像是在看一副仕女图,短短的一瞬间,文雅的气息便已充斥于凉亭的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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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妹妹前来相迎,要不然姐姐在长安无依无靠,怕是要流落街头了。”
“姐姐不用这般客套,你能捎信于我,妹妹不胜欣喜,姐姐也实在是过谦了,就算没有妹妹来迎,以姐姐之才,不久之后也定能名动长安,何愁没有寄身之所?”
都是些客套话,可见她们并不熟,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
只是透着那么点惺惺相惜的味道罢了,更确切点说,李客卿北上长安,总要找一个人来垫垫底,和她齐名的吕乡君正是首选。
若没有吕乡君在长安开路,李客卿北上之举就得犹豫再三,说不定明年也未必能够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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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那些人是……”
两个塑料姐妹坐进了马车,吕乡君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
李客卿则有些疲惫的靠着车壁上,终是不年轻了,不像吕乡君那么活蹦乱跳,来长安之前还能去蜀中转转。
从江陵到长安的这一路上,差点把李客卿的身子骨给颠碎掉。
“大都督李公回京述职,我便寻人通融,随行而来,确实多了不少方便,也少了些凶险,当初我听说了你北来的消息,便很是担心。
妹妹胆子也太大了,就那么孤零零的上路,那会兵荒马乱的,也太过莽撞了些。”
大都督李靖回京述职了,吕乡君对此没太大的感触,只是好奇的继续八卦,“姐姐能得大都督一路庇护……”
不容她说完,李客卿便道:“妹妹莫要取笑于我,大都督人中龙凤,我这点蒲柳之姿,可无法近前侍奉。
还是说说你吧,东游西逛,没少遇了艰难吧?”
吕乡君笑了起来,骄傲的挺了挺胸脯,“姐姐说的是,这几年过的有点心惊肉跳,每每回想起来,都要称幸一番。
只是没办法啊,当年姐姐也不是没有经历,江陵满城人心惶惶,也没了什么客人,我便想出去走走散散心。
其实也不算临时起意,我早就想远行一番,见识一下外间之精彩,也好在琴艺之上有所进益。
倒是听说姐姐当初不愿随那些降人北来,如今在江陵好好的,怎么又起意北行了呢?”
李客卿心有戚戚的不住点着头,名妓也要恰饭的,生意不好你说能怎么办?
她年纪大了,无法像年轻的时候以色侍人,更可恶的是,她那点熟客多数都被唐军给捉走了。
随着江陵大乱一场,人们收藏书画的热情明显消退,李客卿……嗯,进项锐减之下,在江陵有点过不下去了。
可话不能这么说,那多丢脸啊。
“姐姐可没有你那种说走就走的胆量,这才观望了一阵,眼见明君贤臣在位,天下渐安,加之江右故人稀少,友人渐绝,这才想出来走走……”
说到这里,她看着吕乡君笑笑,习惯性的流露出了媚态,像玩笑一般道:“我听人说妹妹在长安名声鹊起,便不远千里赶来投靠,也不知妹妹信也不信?”
吕乡君有点小骄傲,可并没有被她糊弄住,大家同为欢场中人,若真信了她的,那才叫见了鬼呢。
吕乡君可还记得,当时自己上门求画,对方连个雀儿也不曾画给她的往事呢。
于是吕乡君一边笑着安慰着远来的客人,一边心里发着狠,这次你若不给我画个七八十……上百幅,我就重新让你出去接客,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