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宋道TXT下载宋道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宋道全文阅读

作者:隔壁老黄哥     宋道txt下载     宋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章 【花石乱】

    最终,光是这批盐糖,就合计卖出了差不多十七万贯之多,但胡商们哪有这么多现金,所以卢二也就自由发挥,弄了六艏福船回来。此外,还以物易物拉回了差不多十五万斤的交趾稻米,二十万斤南方粟米,三万斤岭南土红糖,还有足足十万斤粗盐被用作压舱石给走私了回来,就连给雷豹找来炼药的阿芙蓉也收来了二百斤之多,将六艏福船的货场塞得满满。

    这宋时舰船大小主要用“料”来标示,“料”是一个较为奇怪的复合单位,它既可以表示排水量、载重量,也可以表示船舶的长、宽、高等技术参数。而且官方的“官料”比民间“民料”要大一倍,为的是少给工钱。譬如在北宋时期,一艘官府船场建造的五百料船,合民料就是一千料,排水量差不多就达后世的250吨左右。

    而卢二弄回来的这六艏福船,全都是“泉舶”出品的五百官料原装船,并且全都是下水不足五年的新船,仅是船价就是八万余贯。

    众人一直吃酒叙话,不知不觉中黄大郎又自醉了,他反正提前跟福寿交代,见他醉了便迅速送回家里,莫要再让人套出了胡话。只是醒来时黄大郎再次发现自己断了片儿,记忆仅仅停留在卢二这次泉州之行的来龙去脉上,这之后应该还有很多事情与自己说了,可惜全都不记得了。

    二月初八,黄大郎的谢师宴如约在明秀楼举行,只不过气氛就有些愁云惨雾不堪忍睹,只怪安庆府陷落的消息早谢师宴一日到了黄州,满城接惊,因此这谢师宴只能是草草收场,便是一首好诗词也没有留下来。

    对于安庆府的陷落,黄大郎却是浑不在意,只是让朱高和张合两人前去打探。他如今考完县试,不过是科举途中越过了一道小坎,片刻也分神不得。

    先说黄万联庄的事情,自打刘钰带着二百捧日军进驻之后,进度自然快了起来,二月下旬就将原来规划的鱼塘全都开挖完毕,塘土也按黄大郎的反复分批开挖后运到了回龙山下的下田铺撒,猪舍、罐肉和鱼鲊作坊等等也都建好,用谷糠、麦麸和酒糟试做的混合饲料也先弄出了五百石来,黄大郎干脆就将二百捧日军当成了免费的劳力,半数投入到了生产运作之中,另外半数又刘钰、刘锜带领护卫联庄的安全。

    齐姨被黄大郎指派为作坊的大管事,带着几个卖身给了黄家的家仆在灌装车间负责最后的高温灌装工序,但黄大郎很是担心这罐肉的灌装工艺只怕保密不了多久,因为那送苏廿娘来黄州的王监事带着几个亲随就守在车间外,宣称是官家命他守着不使秘方外泄,可他会不会自己偷学了去就谁也不知道了。

    至于罐肉作坊的运作,黄大郎只能让二娘出面主持,万春奴和苏廿娘从旁协助,从三月末开始就能保证每个旬日可以往东京发货五千罐,但受限于原料的供应,产量从最开始的忽高忽低到现如今日产五百罐,产能也就止步于此了。

    还有就是,因为与苏廿娘的婚期近了,原本想将叶大龙他们还有雷豹等人安置到联庄里的打算如今已是不行,黄大郎想了想干脆又花钱就在孙家宅院的隔壁卖了一处大院,将人都安置了过去。

    另外,八黑九白十七个来自耶路撒冷的胡人最终在卢二的砍价之下,以一百五十斤雪糖的价格给盘了下来,也一股脑的丢到了大院里,交给孙立负责教授他们语言。由于语言不通,黄大郎只是从阿杰布的口中知道九个白胡都是什么十字军的骑兵,黑胡是十字军仆从,更多的信息只怕还得等孙立教会他们宋话之后才能得知。

    不过黄大郎也好奇这些什么十字军的骑兵武力究竟如何,便让他们与众好汉试手,结果全都被打得很惨,张合一句“自会些许粗浅的战阵武技”便给定了性。

    还有就是卢二拉回的米粮,借了万家的粮仓囤积了大部分,其余也都赶制成了混合饲料存在了黄万联庄,同时也顺带将弄回来的粗盐和粗糖运去了联庄经行加工,待到四月末时便又凑了一批雪盐雪糖出来,还让卢二父子领着龚老七和曹诚他们拉去下江贩卖。

    诸多杂事,一件件忙碌起来倒也耗时,转眼便是五月端阳近前。

    这一日,乃是政和三年的五月初二,黄大郎一早起来先去周燕奴的房中看她,如今她已经是八个多月的身孕,腹大如球,且肚儿尖尖都道定是个男娃。看完周燕奴后,这才去县学点卯,枯坐半日研读经义,午时下了学便往家走去,却看见本应该在弘文学馆打混的曹阿宝居然穿了一身叶子甲,手中提着一把角弓,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正往东门走去,黄大郎瞧着愕然便唤他道:“衙内往何处去?”

    曹阿宝瞧见路边的黄大郎,便满脸兴奋的道:“大郎,听说东门有流贼叩门,本衙内自然是平贼去也!”

    “流贼?”黄大郎恍然道是想起了这几个安庆府的破石军风头正劲,已经接连打破了周边的太湖、怀宁、桐城等县,甚至还分出小股的贼军袭扰了蕲州,不过听说朝廷已经下令要无为军出兵征剿,如何能来黄州叩门。

    可若不是这破石军,周围绿林山寨、水寨乃至剪径蟊贼,谁人又敢来黄州叩门呢?

    曹阿宝见黄大郎满脸惊讶,便也兴起道:“大郎,且随本衙内前去见识一番,如何?”

    黄大郎心想闲来无事,不如去看看热闹,便道了一声好,曹阿宝便策马来接,黄大郎便跳上马后,随他去了。

    待两人来自东门,就瞧见城门早被守卒给牢牢关上,城头上守着好几百号厢军弓手正探头探脑的望着城下,曹阿宝身为知州衙内,自然没人拦他,便携了黄大郎上了城头,两人小心翼翼的从女墙后探头一望,城下密密麻麻的怕有数千人,可全是衣衫褴褛的老弱妇孺和面黄肌瘦的汉子,那是什么流贼,根本就是饥民。

    “怪哉!没听说附近何处闹了饥荒啊?”曹阿宝挠着脑袋,却来看黄大郎:“大郎可知道这些人是何处来的?”

    黄大郎想了想,答道:“怕是蕲州或安庆逃难来的,听说如今安庆府正在闹破石军!”

    “有理!”曹阿宝点点头,却把手上捏着的角弓插回了背上,啐了口吐沫道:“晦气!不是流贼却是饥民,俺回去还要吃教授的十下手板,赔了!赔了!”

    黄大郎听了一乐,知道曹阿宝是说逃课的事情,按照弘文学馆的规矩,是要吃十下竹板的。

    倒是在这时,却看见穿着常服的曹知州领头,带着同穿常服诸司上官急走着来了,看模样都是急忙忙赶来,连官服都没来得及换上,上来就问守城的都头道:“东门城下有几多流民?”

    守城的都头忙答道:“方才粗略计点了一下,怕是不下三千。”

    那黄州通判名唤郑丰,便在一旁拍手道:“南门五千,北门四千,如今东门也有三千,这便一万余人呐!这可如何是好?”

    姚政身为主薄,自然一道跟来,他倒也没瞧见黄大郎,只是忧心道:“以府库存粮,要赈济这万余人倒也绰绰有余,可这些才是前锋,若后续源源不断,只怕小小黄州难以为继,还请知州早做决断才是。”

    “决断?如何决断?”曹知州听了也是忧心忡忡眉头大皱,便走到女墙前探身来看,他这一现身自然引起了城下流民的注意,光是他唇下的一大把胡子就能让人瞧出来历不凡,当即便听城下一片哄乱叫嚷,后来也不知何人带头,叫嚷之声渐渐汇成了一句:“大人开恩,放粥活命!”

    听得城下急呼,城上之人个个动容,曹知州也是面露痛苦之色,可开城放粥谈何容易,按照之前探得地消息,这批流民果真是从安庆府和蕲州等地一路西奔到此。今日抵达的这万余人还只是前锋,后面据说还有好几批,沿途各县各城都是紧闭门户不敢放他们进城,黄州虽然是个大城,如今可又如何容得下这许多的流民?

    曹知州面露痛苦之色,只能微微摇了摇头后举掌示意,于是流民们便也停了呐喊听他说话,就听他道:“各位父老乡亲,暂且稍安勿躁,本官这就命人造饭,只管去北门就食便是。”

    这话说完,便听城下有人高喊:“还请大人开恩,就地开城放粥。俺等沿途西来,路过沿途州县,皆是东门支应北门,北门支应西门,末了粥也不放,只用弓箭驱赶。俺们听闻黄州曹知州大人乃是爱民如子的好官,还请大人面告曹知州大人,放与俺等一碗稠粥救命,这便继续西去,不与黄州为难!”

    曹知州听那人言说,面色顿时赤红,可他毕竟宦海沉浮数十年,不会因为几句恭维而乱了阵脚,便也坚持道:“既然你等信服曹知州是好官,便该信了本官,只管去了北门就食,绝不哄骗。”

    哪知城下流民听了,先是面面相窥,随后便有老幼开始嚎哭,曹知州自然不知,这一路上的各地州县也多是他这般说辞,可哄骗得多,当真作数的少。正愕然的时候,突然就听城下有人叫骂“狗官”,跟着便有土块石块乱飞上来,曹知州避闪不急,被一块鹅卵大小的石块敲中额头,当即哎呀一声血流满面,身子一斜就从女墙往外栽倒,竟堕下了城去!

    顿时,城上城下都是愕然,曹阿宝眨巴着眼睛,转瞬就赤红了,虎吼一声便扑了上去,伸头一看他家老倌堕在城下生死不知,暴怒中便扯了背上角弓就要伤人,黄大郎眼疾手快急忙来阻,可曹阿宝已经疯魔,撕扯不过黄大郎便大喝道:“众军士还不快快放箭!射杀了这些流贼!”

    守卫城头的厢军弓手本就神经紧张,如今瞧见城下的流民居然伤了人,而且伤的还是知州大人,且知州大人家的衙内下令放箭,不少人真个举起了弓来想要放箭。

    黄大郎见了忙也爆喝道:“不可放箭!不可伤人!”

    一旁的姚政这才瞧见了黄大郎,见情势突然急转如此,也是乱了头绪,不过听闻黄大郎呼喊,倒也醒悟过来,便也跟着喝道:“不可放箭!吾乃主薄姚政,通通罢手,不可放箭!”

    【卷二花石乱本卷终】

第一百八一章 【徐黏儿】

    望着山腰上炊烟升腾的村庄,扛着锄头的徐黏儿脚步轻盈的往家走去。

    今日是小满的节气,一早按照祖辈传下的规矩祭祀了农神后,徐黏儿便下到自家地头捯饬,瞧着地里的旱粟米谷粒日渐饱满,一穗穗的粟尾随风轻摇,心中自然乐开了花。

    徐黏儿的村庄就在徐家岭下,左近挨着的宿松县离了差不多六十里的陆路,不过这官道却恰好就修过了家门口。虽然听说最近安庆府在闹什么破石军,和可相隔了好几百里,徐黏儿和村里其他人一样,觉得这事根本就关他屁事。

    虽说去年的雪不多,今春的雨水也很少,可徐黏儿种下的四十多亩春粟却是长势不错,算起来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能收了,按如今的情势算下来,一亩至少能收五百来斤的粟子,交了佃粮和两税,一亩至少能存下二百斤前后,下半年还可以在地里种些瓜果蔬菜,因此今年对于徐黏儿一家来说,必定是个好年景。

    一边走着,一边徐黏儿还在合计,听说如今江南又开始大兴占城稻,且官府年节的时候也派人来村里宣教,鼓动徐家村的人能够在收了粟米后套种一季占城稻。徐黏儿倒是记得早些年家中也是种过占城稻的,稻子舂出的米也好吃,而且占城稻种起来也不挑地,旱地上种植也如粟米般肯活,夏秋时套种一季只要六十来日便能收了,一亩也能收四五百斤的稻谷,只是听祖辈说过这占城稻易与粟米和瓜果抢肥,种上几年以后粟米和瓜果就要歉收。

    江北的农人种了几千年的粟子,也吃了几年的粟子,所以粟子才是农家根本,所以后来也就渐渐少种,以至于如今就没人种了。

    只不过,听说前些日子下乡前来劝农的胥吏说,只要农家答应每年套种一季占城稻,就可以免除部分赋税,甚至官府还可以提供种子和耕牛,这就让徐家村的人都有些动心。这要种占城稻,自然需要官府给种子,但耕牛可是宝贝,不论从长远还是眼下,要是能从官府佃得一头耕牛回家,要省多少人力?

    按照胥吏说法,要佃借耕牛至少得承种一百亩的占城稻,前些日子忙着捯饬粟子也没时间去想,如今瞧着粟子快收了,徐黏儿便在合计,自家有四十余亩田地,若是跟自家大哥和四弟家中的田地凑起来倒也够了,可就怕亲兄弟难算账,真佃来了耕牛倒是不好调和,还不如跟村东外姓人张五哥打伙儿。

    这张五哥原本是个走村串户的补锅铁匠,走到徐家村时生了病,幸亏得了村人的照顾,还被村东别支的徐老倌子招做了上门女婿,继承了十五亩的祖田。后来他做了驻村的铁匠,陆续又买下了几十亩田,如今手上的地怕是有六十多亩了,平时都请了徐黏儿和几个相熟农人照看。平日里张五哥好喝浊酒,常带上徐黏儿一道,加上张五哥的媳妇儿也算是徐黏儿远房的堂妹,这堂妹夫的关系认下之后,自然又亲近了许多。

    如今有了佃牛这种好事,徐黏儿首先想到的就是跟张五哥合伙,谁叫家中几个兄弟都是心眼龌蹉的浑汉,还不如外人放心。

    想着这事,徐黏儿便扛着锄头往村东去了,来到张五哥家的铁匠铺前张望,却发现只有堂妹一个人在忙活,便拿了根凳子在铺前坐了,对堂妹笑道:“快快打碗水来解渴,五哥今日又去县里了?”

    堂妹倒也手脚麻溜的用土碗打来了水,也笑道:“今日也不知吹了什么怪风,上门讨水喝的却多,黏哥儿莫非是为了佃牛来的?”

    徐黏儿一笑,倒也不藏着,笑道:“倒叫人猜着了,都谁来过了?”

    堂妹便指着铺里横梁上挂着的东西道:“鱼鲊是村西憨哥儿送来的,腊肉是你家亲哥送来,还有那串黄鱼可瞧见了,是村正家的桃哥儿拿来的,如何?”

    “唉吔!”徐黏儿瞧了,倒也咂舌,便一口喝干了水,起身嗤道:“平时不烧香,急来抱佛脚。”

    堂妹倒也笑了一声,却拿了水罐来给续上,道:“黏哥儿莫急,俺家五哥早上出门前交代了,好事定不会忘了黏哥儿。瞧日头五哥也快转家了,再歇歇喝碗水。”

    徐黏儿一想,这平日里他招呼张五哥喝的浊酒也是不少,五哥也是实诚人,便耐心坐下喝水等候。

    不一会,就瞧见张五哥与几个村人匆匆回来,来到近前时才叫徐黏儿看见他脸上都是慌乱,刚起身来问就听张五哥道:“祸事了!浑家,快快收拾家什,只带钱财和米粮,其他全都埋了!”

    徐黏儿听了大惊,忙拦着道:“五哥,什么祸事发了竟要弃家?”

    此时徐黏儿才瞧清张五哥满脸惊慌,嘴上都是燎泡,听了徐黏儿问话,便道:“黏儿兄弟,快快收拾跟俺一道走吧!前些日子那破石军打破安庆府你也知道,可知道就在三日前这破石军把太湖县也打破了,如今正赶着乡民往宿松来。今早俺去县里贩铁,走到县城才知道四门都闭了,且城前已经聚集了近千的乡民。俺想着乡民进不得宿松,必定还要西行,俺们徐家村就在官道旁上,只怕这些乡民来了家业难保,还是赶紧逃吧!”

    徐黏儿听了大惊,他是土生土长的徐家村人,自然也知道往年青黄不接时各地乡民逃荒的惨状,因此明白张五哥的说辞绝非危言耸听。听完当即就跳了起来,一把拉住张五哥道:“快!快随俺去村正家里,俺家的粟子还有一月便要熟了,如何逃得?这不都便宜了流民?”

    张五哥却是一把将徐黏儿捋开,喝道:“找村正有个屁用,宿松城前就是近千,四乡八里正外逃的还不知多少,俺徐家村不过八十几乎,三百来人,如何挡得住这成千上万的流民?找了村正也还不是要逃?”

    这之后,徐黏儿的记忆就有些缺失了,倒是记得自己在村中奔走了一夜,可不管是村正还是族人都是忙着收拾细软准备逃命。天快亮时,他和自家婆姨最终还是在后院的枣树下挖了个大坑,把带不走的东西都埋了,然后夫妻俩背了两袋粟子,怀里揣了两吊铜钱,赶着自家一口大猪,跟大哥和四弟两家人一齐扶着老娘上了徐家岭。

    在岭上,看着满山遍野的流民顺着官道进了村子,看着衣衫褴褛的老弱妇孺走进田里伸手捋了半生不熟的粟子塞进嘴里充饥,徐家村的所有人都自泪流满面,无声抽咽起来。

    这之后,整村的人在徐家岭上躲了几日,却是还叫持刀使枪的破石军发现了,被驱赶着一路往西走来,过黄梅县不给入、过蕲州不给入、过薪水县不给入……最终来到了黄州城下。

    就在刚刚,当那城上胥吏模样的老者一如沿途各地的州县那般用话敷衍诓骗时,怒火攻心的徐黏儿便随手捡了块小石喝骂一声“狗官”掷了上去,然后就瞧见那老者被石头中了额头,一头栽下了城来。

第一百八二章 【画地为牢】

    农历五月的黄州,江风早暖,午后阳光猛烈,虽不曾晃得人睁不开眼,但当城头上明晃晃的箭镞探出头来时,谁人见了不心慌?

    徐黏儿知道,不管方才这城上喊话的老者到底是个胥吏还是个闲杂之人,他如今都是闯下大祸了,慌乱中便转身往人群里跑去。有了他这带头一跑,旁人谁还敢留,自然呼啦啦的也往远处跑去,一时间数千流民都是狼奔犬突,都跑得老命不要,就差哭爹喊娘。

    随后就听见城上呼啸声此起彼伏,只是离得远了听不明白,过了摸约百来息的时间,才瞧见城门楼上搥了个大筐下来,然后就见一个束发儒衫的少年从筐中跳了出来,便径直查看起堕在城下的老者,又从筐中取了些木板麻布出来与老者裹扎,如此一来倒也叫人看出这老者只是摔伤并未丧命。

    这期间城上又搥下好几个人来,众人倒是瞧看出其中一个壮实青年,身穿一身叶子甲,头戴紫金鏖兜,背上插着一张角弓,手上还持着一杆扎枪,出了筐便虎视眈眈的瞧着众流民们,而其他几人都是厢军的装扮,腰配朴刀,身负角弓。

    好一会,才见那儒衫少年将老者裹扎完毕,让城上搥下一块门板来将老者提了上去,这才起身领着几人往流民这边走来,扬声道:“俺乃是黄州县学生员黄杰,受黄州府主薄大人委派,特来安置你等!”

    随后却是厉声喝道:“适才抛石伤人者何在?”

    众流民听了前话,脑子都还没转过弯来,想着怎么派了个生员来安置大家,随后听他厉声大喝,都自惊讶,也不由自主扭头瞧向了徐黏儿。

    徐黏儿方才掷石伤人瞧见的人多,自然抵赖不得,且如今喝问者还是个少年,徐黏儿自觉有理便也站出来道:“便是俺伤的人,狗官哄骗俺等,伤了他又如何?”

    那黄杰上前一步,高声喝道:“哄骗与否,稍后自然见个分晓。如今你出手伤人,可知罪?”

    徐黏儿面色涨红,梗着脖子道:“俺何罪之有?俺从宿松县来,一路所过州县都是这般哄骗,东门支应北门,北门又支应西门,也不发粮舍粥,却使刀枪箭矢来驱俺等,你是县学生员,想必是个有功名的秀才,却来与俺分辨分辨?”

    黄杰却冷哼一声,喝道:“沿途各县哄骗你等,与我黄州何干?方才你等之中有人言道,说是知晓我黄州知州大人乃是爱民如子的好官,可知道方才堕城之人是谁?便是知州曹大人!许诺你等北门赈济的也正是曹知州大人,如今却叫你伤了,现下你可知罪?”

    徐黏儿听了就觉得眼前一黑,险些一屁股坐倒,他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一石头砸中的,居然是知州大人,而且还使他堕了城,这岂不是死罪?

    想了想,徐黏儿回头看了看身后不远处的亲哥和弟弟,以及被自家婆娘搀着的老娘,却看见老娘挣脱了婆娘的搀扶,杵着木棍儿上来,便喝骂道:“逆子,你怎敢伤人?”

    徐黏儿当即噗通一声跪倒,喊了一声“娘”后泣不成声,他这般表现却叫老娘更是气恼,便使木棍来打他道:“你个没出息的劣子,怎敢伤了知州老爷,俺徐家怎出了你这么个逆子……”

    黄杰自然不想看这老娘教子的戏码,便上前道:“老夫人暂且息怒,家有家规,国有国法,此事还是交由黄某处置才是。”

    说着便走到徐黏儿跟前,大喇喇的呼喝一声:“且随俺来!”

    徐黏儿的老娘听了,也不知道为何,竟鬼使神差的停了打骂,更对徐黏儿使了眼色,徐黏儿也乖乖巧巧的跟在了黄杰身后,往城门口走了去。

    也不过走了三、四十步远的位置,便指着徐黏儿站到了门前官道旁的一块平地上,随后黄杰拾了块石头就围着他在脚下画了一个丈许直径的圈子,问了徐黏儿的姓名和籍贯后,沉声道:“如今安置乡民为要,暂且画地为牢将你困于此处,不可出了圈子,待黄某诸事办完再来治你伤人之罪,你可信服?”

    徐黏儿苦着脸点头,本想着可能会被差役班头抓去一阵乱棍毒打后上枷收监,保不齐直接判个秋决,谁知道居然将他就困在城下,还什么画地为牢,叫他根本摸不着头脑。

    黄杰瞧他点了头这才走回,便来到曹衙内等人身边,向众乡民道:“诸位乡亲父老,原本赈济之事乃是该由知州大人一手主理,可如今知州大人伤了,城中诸司吏员各有其职抽调不开,这才无奈遣了黄某来行事。如今黄某身边这位将军,正是曹知州大人之子曹宝将军,若是有人不服黄某调遣,自有将军以军法治罪,届时休怪军法无情!”

    听了黄杰如此一说,这曹宝自然将手中的扎枪插地,摆了个威武的造型出来,众人见了也是惊讶,不少胆小之人更是刷糠一般发起抖。曹宝如今正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虽然生得粗壮痴肥,可穿起叶子甲戴上紫金鏖兜后,倒也真是看起来有几分的威武,再说黄杰与他同学半年,也是知他射艺不俗,扎枪使得也好,这般装起将军来倒也真有八分的气势。

    见众人都被曹宝的王霸之气震慑,黄杰便也开始对这些乡民进行安置,首先便是让众人随他退至距离东门城墙两箭之地的官道旁,而后以官道为界,将人群男左女右分为俩群,其中十岁以下的孩童不分男女都可以由娘亲带着,而后男女群中的老弱和少年又与青壮分为两部,这样粗略分群之后,便也叫黄杰估算出这东门外的流民果真有三千多人,其中男子一千八百余人,老弱少年约占三成。女子也有一千二百余人,老弱和幼童占了六成。

    等他粗略将人分成四群后,身后的东门也开了,然后便见一群和尚推着木车将大锅和柴草运了出来,还有驴车拉着麻袋装着的粮食。流民们一瞧都激动起来,不少人下意识的便想要迎上去,也在这时就听一声凄厉鸣镝之声突然响起,众人被这声音惊扰自然扭头来瞧,却发现竟是那曹宝将军往天上放了一发响箭,此时更是领着厢军引弓蓄箭虎视眈眈的瞧着众人,黄杰适时厉喝道:“妄动者杀,出圈者死!”

    听了黄杰厉喝,众流民这才惊住,也才想起方才分群时,黄杰使了厢军将众人所在的地方画下了大圈子,也做那画地为牢。

    几个已经跨在圈线上的人醒神后一瞧,急忙退回到圈子里,可也有不信邪的,根本不听呼喝便大步跨了出来,黄杰也不客气,拍了拍曹宝肩头伸手便指,随着他指定,就听嗖嗖连响,曹宝一口气放出六枚羽箭,将六个不开眼的鸟厮射倒,且全射中的小腿,这城下顿时便响起了连声哀嚎。

第一百八三章 【赈济】

    这定眼一瞧,基本上被射倒的都是从青壮圈里跑出来的,男老弱圈、女子圈和女老弱圈都没有人敢越雷池。

    见黄杰和曹宝两人竟敢真的动手,青壮圈里原本还有些不以为然的人顿时也懵了,瞧着地上打滚哀嚎的倒霉鬼,众人都是面面相窥。

    不过,你还别说人吃五谷杂粮生百病,就如今这般情况真有不怕死的还敢起哄,便瞧见一个穿着麻衫,长相有些獐头鼠目的家伙缩在人群当中,瞧见如今这般状况,也不知道是脑子缺水还是别有所图,突然直起身子喊了一声:“官军杀人了!”

    “嗖!”

    一根羽箭瞬间从他脑后长了出来,整个人直愣愣的就往后倒了去,曹宝着满脸煞气的爆喝道:“妄动者杀,出圈者死!”

    随后跟来的十二个厢军也齐声大喝,顿时便将流民全部给压制了下去,便是滚地哀嚎的几个鸟厮也被吓住,当即咬紧牙关就不要命的往圈里去。

    一时间众人都是惊恐万分,且噤若寒蝉,便是别有用心之人也缩了起来,再不敢冒头。

    换了以往,十几个军士想要镇压三千多人,简直是连想都未必敢想,可如今黄杰和曹宝二人却是做到了。这其中道理,旁人倒也无暇深究,见再无有人胆敢做声之后,黄杰这才打着手势让人拉了几车的稻草过来,将稻草卸在四个圈子旁,然后吩咐道:“你等既然都是乡民,该知如何编织草鞋,如今恰好有草,便编织些草鞋出来。待会熬好稠粥,一双草鞋换一碗稠粥。”

    众人一听眼都亮了,当下便有心思活络的人问该编多大,黄杰便要各人按自己的脚大小编织便是。顿时妇女群和男女老弱群最是踊跃,转瞬就把稻草分抢一空,反倒是青壮群的人有些迟钝,再加上人确实要多,只有一些四十出头老壮机灵,抢先拿了稻草来编。

    黄杰这时才领了四个厢军过来,先让他们将曹宝一箭射死的倒霉蛋儿抬了出来停尸路边,随后又在边上画了一个小圈,然后将六个中箭的倒霉鬼给拖到了圈子里,见六个人齐齐吓尿,这才收了冷脸对这六人道:“切莫乱动,一会自有医者来为你等裹扎伤势。”

    而后又瞧看青壮圈子里的千多个青壮,大声道:“俺方才说过,军法无情,祸福自招!尔等既然来到黄州城下,要飨食黄州的赈济,便要守了黄州的律法。”

    见众人都生不出异议来,又才道:“俺如今需要八十人出大工,可有人愿意?一个大工,可换两个工筹,能换两碗稠粥!”

    大伙儿一听,几个靠前的流民想也没想便出声答应,当即黄杰便点了八十个踊跃的出来,让两名厢军领到一旁编组分队,而后又道:“如今还要一百六十个小工,小工只有一个工筹,可有人愿来?”

    方才两个工筹的大工没抢到,这一个工筹的小工就不能丢了,顿时报名的人比方才更多,于是黄杰又让跟随他的两个厢军把人领到一旁去编组分队,这才走向城门方向。

    此时只见东门内各式牛车、骡车和人力大车源源不断而来,车上拉得也是各色物质,老远就瞧见小押司胡玉正拿着一本账簿勾算,抬眼瞧见黄杰走来不忘比了个大拇哥道:“好大郎,果然不亏是县试案首,相公之才。俺要不是在城头瞧见你镇压这三千来人,只怕别人说死也是不信。”

    黄杰笑着叉手,却道:“胡教授过奖了,学生可不敢当,不知锄铲和草料可送来了?”

    胡玉合了账簿,忙指着源源不断出来的车队道:“来了!只是堵在后面,三班的那些蠢材哪知轻重缓急。”

    见着车队鱼贯而出,黄杰倒也耐着性子,等到一辆载了锄铲的骡车出来,这才交代胡玉让他多调度些草料去给流民编织草鞋,以及让大夫去裹扎那六人的伤势,这便领着骡车来到了先前挑出的二百四十个人面前。

    一车锄铲差不多三百余把,倒也够分,黄杰让人分了之后,便要十个大工带着二十个小工组成一队,大工使锄小工使铲,就沿着他之前划定的圈子开挖排水浅沟,八十个大工分成八队,同时开挖六条沟渠,要求是一尺宽一尺深,挖出土就在沟边夯成土坎,剩余两队却是被黄杰领着走到下风处挖起了将要作为茅厕的大坑来。

    这边黄杰在指使流民作业,那边编织草鞋和熬粥自然也没停歇,差不多大半个时辰,定慧院的僧人们便熬好了整六十锅的粟米稠粥来,而流民们也大多每人编织出了两三双的草鞋来。

    此时东门中也陆续开出了百余厢军和弓手,不过却没有什么用处,因为整个场面都被曹宝一人给镇住,待胡玉将可以开粥的事情报给黄杰后,黄杰便要曹宝来主持开粥。

    曹宝也即大喇喇的往官道上一站,将扎枪插在地上后大喝道:“开粥咧!老弱为先,女子在后,青壮不可妄动,要等下一轮。”

    他嗓门老大,自然远近都听见了,便指派厢军们列队先引了男、女老弱来排队。

    而粥棚处却也不是随意给粥,黄杰早让胡玉领着三个吏员摆了书案笔墨,更让人当场制备了数千的竹牌,来一个人便由胡玉问了姓名年龄籍贯以及是否工匠等问题,三个吏员分别记录编号,然后写一个录有上述信息的竹牌与他收好,再来就是查验他是否编成了草鞋,是否滥竽充数,而后按草鞋数目发放粥筹和碗筷,这才引他去粥棚给粥。

    且在给粥时还与人说清,一枚粥筹领一碗稠粥,多出来的粥筹可以多吃也可以存着或是接济给亲人,甚至还可以用一枚粥筹换两块鱼鲊。

    当一个个老弱流民端着一碗碗粟米粥走出粥棚蹲在地上猛吃时,他们再看黄杰和曹宝的眼神便与刚才有大不同了,可惜并没有人感动的痛哭流泪,更没有人来拜谢什么的活命之恩。

    黄杰也不理他们,径直找胡玉要了粥筹和碗筷,便打了一碗粥且加了两块鱼鲊来到那徐黏儿画地为牢的地方,问徐黏儿道:“如今你可知罪?”

    这方才黄杰种种的安排,徐黏儿自然看在眼里,此时他满面惭愧,倒也明白赈济是真,便点头道:“俺知罪了,只要乡亲们得了赈济,俺便是死也值了!”

    黄杰听了一笑道:“你倒是好打算,快吃吧!待会自有城中捕快来将你收押!”

    徐黏儿瞧着稠粥和粥上的鱼鲊,咽下一口唾沫后摇头道:“俺没脸儿吃,还请秀才公将粥给俺娘!”

    说完便跪倒对黄杰行礼,黄杰偏开不受,笑道:“倒是个孝子,方才俺瞧见你娘和你家娘子都织了不少草鞋,自然有粥吃,不需相让了。这碗粥也不与你白吃,吃了之后却要好生想些说辞,或许能救下你自个儿的性命。”

    说罢黄杰放下粥碗,转身走了!

第一百八四章 【着落】

    回到粥棚,黄杰瞧看了一会僧人们给粥,发现这一口大锅熬出的粥差不多也就能给个七、八十碗,六十口锅一气能给完三千人的粥,不过僧人们却是有条不紊的按序给粥,然后继续熬煮。

    此时老弱批次已经给粥完毕,正在发放的是女子批次,瞧见女子们平均每人都编了两三双草鞋,领了粥后把粥都给了自家男人,引得青壮群里许多人瞧得眼热大咽口水,却又瞧着虎视眈眈盯着他们曹宝,不敢轻举妄动。

    黄杰瞧来好笑却不说话,到粥棚处拿碗打了一碗稠粥还加了四块鱼鲊端来曹宝面前,小声道:“大将军,吃粥!”

    曹宝鼓着牛眼,瞪了瞪黄杰,刚想要拒绝就听见腹内传来一阵牛吼,只得尴尬接了道:“大郎且瞧着,谁敢造次便射他个鸟儿!”

    黄杰摇头好笑,直道:“快吃!快吃!莫呱噪!”

    不一会,女子批次的粥也发完,这便轮到青壮男子的批次了,瞧着千多人里面,只有三、四百人拿着草鞋出来排队,还有四、五百得了家人的照看吃过了粥不用排队,便剩下了足足小三百人估计是按规矩吃不上粥了。

    黄杰便来到青壮圈子前,对坐了一地的人喝道:“没有编织草鞋,也未得家人接济的出列!”

    众人听了,虽然不明白为何叫他们出列,但之前黄杰行令如山,一丝不苟的模样大家都瞧见了,便自然听了话出来,自有厢军教他们列队。

    列好了队伍好,黄杰教他们分成三批,而后道:“你等既没有编织草鞋,也无家人接济,按理说是不该给粥的。只是五脏庙不祭,这前胸贴着后脊梁的滋味不好,俺也知道。所以俺便想了个法子,能教你等吃上稠粥,就不知你等愿不愿意听俺吩咐?”

    众人听了,都面面相窥,自然有胆大的出言道:“秀才公行事公道,出工、编织得食,瞧来都是道理。俺等皮懒,不会编织,也没抢着出工,食不着也是应该。如今秀才公可怜俺等,只管吩咐就是!”

    黄杰瞧着说话这人虽然也是衣衫褴褛,但瞧着形象要比其他乡民好些,二十出头年纪,肤色尚白,双手也不粗粝,便指着他道:“你这人到会说话,可读过书?”

    那青年便叉手行礼,红着耳根道:“回秀才公的话,俺在乡里读过几年私塾,考过一回县试……”

    瞧他红着脸儿,言下之意就不说白了,黄杰问明他姓吴名仁甫,字松庭,便点头道:“果然是读过书之人,明得事理就好。俺如今要你等做的,便是去往南门、北门和西门,劝说各路乡民来此集中赈济,这等活计可做得?”

    众人一听原来是这么个活计,当下便松了口气,不就是跑腿走些路么,又不是难事,当即忙不迭的答应下来。黄杰瞧这吴仁甫也算是个读书人,便先任命他做了小头领,让他负责这劝说流民的事情。

    随后黄杰笑道:“都道皇帝也不差饿兵,自然不让你等空着腹去,一会等按着规矩将大伙儿的粥放完,便与你等给粥。吃好了前去劝说时,也要记得把道理与众多乡民说白俺这处的规制如何,做得好了每人还能拿一枚工筹,可记下了?”

    众人一听大喜,这还没干活就能吃一碗粥,干完活还能拿一枚工筹,可不是大工的待遇了?

    于是黄杰又与他们说了些劝说乡民的用词,等他们都记下了,便也让吴仁甫领着去给了粥。倒也在这时,就瞧见舅父姚政和几个胥吏一路走了过来,左右瞧看都是满脸的惊奇幸喜,便听姚政开口第一句便是:“杰儿,知州大人醒了!”

    “如何?”黄杰见舅父脸色还行,料想应该是个好消息,果然姚政道:“除了左腿肱骨折了,还断了四根肋骨,万幸脏腑无恙,叫陈良医和周良医瞧过后,已经正了骨开了汤药调养,怕是要卧床数月才能痊愈。”

    “万幸!”黄杰道一句后,便扭头去叫曹宝,曹宝听闻父亲醒来且并无性命之忧后,也是动情掉泪,众人忙又安抚。黄杰乘着这个机会,忙将他在城外安排赈济的事宜仔细说了,当他说道为了镇压人群骚乱时,叫曹宝伤了六个杀一人,众人都是诧异万分,可随之而的便是如潮好评,什么当机立断、少年英武,直夸得曹宝这般脸上老皮赛过城墙拐角的也红得跟猴子屁股一般。

    说话间,黄杰也陪着姚政来到了安置流民之处,瞧着数千被圈禁的流民,姚政面露难色道:“这万余流民,短时赈济个月余倒也不难,可时日长了便是东京怕也支应不起,可是如今并非逃荒,而是贼难,便是舅父也真不知如何是好啊!”

    黄杰一看左右,近处倒也无人,便低声道:“此事舅父无需费心,去岁俺等商议茶榷之事,说不得着落便在这些流民身上。”

    姚政听了便问:“杰儿,此话怎讲?”

    黄杰整理了一下思绪,便道:“去岁至今,有关茶榷一事俺也用了些心思,更托了人四处察访。方才得知如今黄州各地并无专职的茶农,多是农户在田间地头或是山岭坡地野种的茶树,农闲时方才得空采摘制茶,所以论质还行,论量便与其他茶榷开禁之地差了许多。对于俺等来说,请开茶榷不过是为了与乡民谋利,顺带携些私货,可朝廷自然有打算之法,查实无利可图,自不能准。”

    姚政听了,也自点头,去岁请开茶榷的事情他作为主薄也动了许多心思,大致数据也了然于胸,果然是如黄杰所说的这般。黄州是出好茶不错,可却达不到维系一个茶榷所需的出产数量,因此请开茶榷一事迟迟都没批下来。实际上他也知道,如果黄州各地所出产的茶叶量如果足够大,就可以自行展开茶市,等到茶市有了一定的规模后,再请朝廷开了茶榷,允许黄州榷场交易茶、盐和铁器也就是水到渠成之事了。

    姚政便道:“杰儿的意思,是俺黄州留下这批流民?可听闻这万余人才是前锋,此次因破石军流徙的百姓,只怕不下五万之众啊!”

    黄杰却笑道:“舅父,俺在麻城境内的黄万联庄你也知道,如今便是这庄子就能容下上万人,更别说在回龙山下还有三千多亩的坡地可以改种山茶,俺估摸着若是能包圆了整座回龙山来种茶,便是十万人也能容下。”

    姚政听了大惊,忙问:“包圆了回龙山种山茶?在山上如何种茶?”

    黄杰便也问道:“舅父难道不知瑶人的梯田?便是将山地垦做阶梯状的田地……无妨,俺家里正好有个半瑶,他懂这梯田开垦之法。”

第一百八五章 【安置】

    黄杰口中的半瑶自然不是别人,正是杨宗保的叔叔杨槐,这杨槐娶了个瑶人娘子省下了杨再兴,按照风俗便是半瑶了。

    瞧着对梯田一无所知的舅父,黄杰只能细细为他描述梯田的妙处,仔细一想这梯田还是他在奇梦中看来,奇梦中倒是说过后世有名的几大梯田之乡多是元代始筑,这元代也就是元朝,乃是大宋经历北宋、南宋并被蒙古灭亡之后的朝代,这也就难怪舅父不知梯田之事了。

    干脆寻了树枝,黄杰便在地上画了草图,粗略的将依山势构筑阶梯式梯田的法子简单解说了,听得姚政大是惊奇,问道:“占城稻喜水,杰儿说这梯田便是占城稻也可种得,舅父不敢信也!”

    黄杰翻翻白眼,问道:“舅父莫非不知翻车么?”

    姚政自行脑补了一下用翻车给梯田灌溉的模样,脸色从震惊转变为茅塞顿开般的幸喜,抚掌道:“妙!果真妙啊!这等法子,却是为何古今都无人想得出来?”

    黄杰摇头苦笑,若不是他得了奇梦瞧见了后人的办法,他又如何能想出来,只能笑道:“舅父,有此大利,如今要赈济这些流民,妥是不妥?”

    姚政拍手大笑道:“妥!如何不妥,舅父这便回去查看文书,瞧瞧要安置这些乡民要用些什么律例。”

    这大宋开国之后,对于逃荒、兵灾等等造成的流民迁徙,出台过许多相关的政策,其中最为有名的便是将流民全部征募为军整编为兵。可以说在对流民的救济与安置方面,大宋在这方面的立法和实践都是颇有成效的,并且朝廷还针对流民的临时收容、长期安置、遣返回乡、恢复生产等方面也下发了专门的律法和条例作为应对措施。

    不过,也正是因为有了诸多的律法和条例,反而对黄杰和姚政眼下想要将眼前的近万流民,以及预期不久即将到来的数万人规模流民潮都留在黄州的想法造成了困难。

    这首先,此时大宋朝廷对流民的救助极端丰厚。神宗熙宁七年(1074年),河北东路受灾,流民群起,宋神宗担心老百姓饿肚子,决定特批五万石粮食给河北东路赈济流民,而给出的赈济标准是成人每天两升米,孩子减半(出自《续资治通鉴长编》)。

    自此之后,赈济流民的标准就以此为底线,只可增不可减,因此要么官府无力赈济,州县紧闭城门不让流民入内,要么就得按照这个标准来赈济,否则就是犯了朝廷律法。

    而且,光给吃的还不够,还得居者有其屋,不能让流民露宿街头。

    《宋史》记载,北宋名相富弼在担任青州知州时,便大规模修建安置房(福田院),让几十万流民居有定所。绍圣元年(1094年),宋哲宗甚至亲自写了篇诏令,要求开封府立马把周边的驿站、寺庙、官舍,都腾出来让流民居住,来年开春还要想办法对流民进行就业安置(《宋会要辑稿》)。

    至于黄杰今日里让流民们做工和编织草鞋换取工筹的这种以工代赈行为,也是大宋赈济流民的优良传统,并非是他发明创造。这等优良的传统,始建余神宗朝,当时京西路各地年年受灾,灾民得了赈济之后便是整日混吃等死,得知此事的宋神宗脑洞一开,便下诏各路城池州县,让他们有工程上马的,让青壮年失业流民干临时工,没工程的赶紧立项新建工程,这些临时工也不是白干,钱粮按照规定一分不少,至于疾病老幼无法做工的流民,则按人口发给救济米。

    前些日子黄杰备考县试,听了姚政的吩咐将府衙里这些年来的邸报文书和县志府志仔细研读过,眼下这以工代赈的法子自然就是读书所得。

    至于鼓励垦荒耕种,征募为军,也基本上是太祖、太宗时期玩剩下的,且如今每年朝廷都会以红头文件的形式下文召集和鼓励失业农民垦荒,给与减免租税的政策优惠,甚至地方官考核条例里更专列劝农垦田一条作为政绩考核的要件。

    说了这么多,那么为什么想要将这些流民留在黄州,还需要找律法和条例呢?

    其实道理很简单,就是你想留,流民却未必愿意留下来。而且把流民给强制留下也是不可以的,一旦激起民变谁都吃罪不起。况且不论是荒灾还是兵灾,逃荒的人群里大部分都是拥有田土的自耕农,只有极少数是无田无业的佃农。对于自耕农而言,一旦躲过荒灾和兵灾之后,回乡重拾家业才是正理,这部分人短时间留下吃赈济干临时工还是可以的,但想要长期留下甚至入籍生根可就难了。

    正因为如此,姚政这才必须要跑去翻查文书,找出相应的安置政策来,好吸引流民落户黄州。

    对于吸引流民落户入籍方面,黄杰虽然有些想法,但因为也不知道朝廷具体都有哪些政策,所以也不多言,又与姚政就接下来的赈济和夜晚的安排协调了一下后,姚政便急急忙忙的赶回了城里。

    刚送走了姚政,黄杰就被一阵嚎哭给吸引了,回头一瞧却发现之前因为乱吼什么“官军杀人了”而被曹宝杀鸡儆猴的倒霉蛋身边,此时跪了一大一小两个小娘子正在哭泣。

    当即黄杰忙去寻了曹宝,此时曹宝不知从哪里寻了个长凳,正大喇喇的坐在路中间,杵着扎枪装作目不转睛的瞧着远山浮云。

    黄杰走到他身边坐下,低声道:“苦主来了,怎办?”

    “这……俺……这与俺何干?”曹宝当即支吾,却还是憋出了一句话来:“大郎,你莫坑俺,人可是你让俺杀的!”

    黄杰却道:“咿呀!方才胡教授夸你少年英雄的时候,怎不与人说是俺教你杀人的?此时却来推脱,敢不敢叫俺摸摸你胯下,可有卵子?”

    “呔!莫欺人太甚!”曹宝自然怒了,唬一声自起了身,抓紧扎枪直盯着黄杰却说不出话来。

    黄杰嗤他道:“呸!就是个怂货,平日里什么只想学那英雄好汉,如今却是缩了卵儿?好一个管杀不管埋的曹衙内,俺黄子英耻与你为友,拿来!”

    黄杰说完将手一伸,被说得面红耳赤的曹宝反问:“拿什么?”

    “烧埋钱啊!”黄杰翻了翻白眼,盯着他道:“俺如今去给你擦屁股,难道烧埋钱还要俺出?可别忘了,是俺叫你射他,可没叫你射得如此准。方才俺去瞧时,你那一箭却是口中直入,后颈破出,说是百步穿杨之技也不为过啊!果真下得狠手!”

    曹宝面色再红又要动怒,可自己想了想后,却是从腰下扯了个荷包出来,本想打开荷包与黄杰银两,谁知却被黄杰一把抢了去。

第一百八六章 【善缘】

    打开荷包看了看,倒叫黄杰发现曹宝身家丰厚,小小荷包里放着六个一两重的金锞子,另外还有三枚二两的银判。确认荷包里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后,黄杰与瞪眼的曹宝摇摇手,便自去了。

    走到近前,倒也瞧清哭丧的两个娘子应该的一对母女,母亲也就是三十来岁年纪,生得粗手大脚,长相也属平常。至于女儿,虽然衣衫褴褛,脸上浓一块淡一块抹着锅底灰,头发也有些蜡黄,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长相倒叫人看出有几分姿色,

    近的前来,黄杰便看见在母女身旁正劝慰着的是吴仁甫,便咳嗽一声作为提醒。吴仁甫见了,忙对母女道:“秀才公来了,定是来为娘子做主的!”

    而后见了黄杰眼色,吴仁甫忙来到近前对黄杰行了弟子礼,这才介绍道:“秀才公,方才冲撞大将军的汉子名唤封七郎,如今眼前这位便是七郎的娘子董氏,是学生自南门寻回。七郎与娘子都是太湖县人士,一家三口奔逃途中失了散。”

    “嗯哼!”黄杰嗓子眼里轻哼一声,算是提醒吴仁甫话到此处就该打住,便上前一步对母女俩叉手道:“俺名唤黄杰,黄州县学生员,今日受命处置赈济事宜,适才封七郎因故冲撞了军阵,黄州知州大人之子曹宝将军不得已将之射杀。有道是军令如山,此事怪不得封七郎亦怪不得曹宝将军,皆是黄某之责也!还请受黄某一拜!”

    说着黄杰肃容整衫,对着董氏母女行了长揖碰地之礼,那董氏虽然满面乡土气息,却不想也是知礼,急忙拉着女儿避让开来。

    口中也忙道:“不敢!这礼使不得,小妇人如何受的起。”

    黄杰见人家不受,便也转过身子对封七郎的尸身拜了三拜,这才掏出荷包交与吴仁甫,让他转交董氏,道:“如今赈济乡民事大,还请恕黄某分身乏术,此处有些银两权作烧埋之用。”

    而后黄杰交代吴仁甫全权负责这封七郎的烧埋事宜,也对董氏交代,等办好了封七郎的后事,可去黄州城的食汇街寻他,定会给母女俩寻一个安身立命之处。当即董氏领着女儿拜了黄杰,可那女孩儿却是一脸仇恨的瞧着黄杰,突然问道:“予的爹爹究竟是谁人害的?”

    黄杰被问得一愣,还没回神作答,倒听吴仁甫喝道:“封小娘子,都说了你爹爹是冲撞了军阵,被大将军阵前射杀,当时千百双眼睛都瞧见了……”

    那封小娘子却是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直盯着黄杰道:“既然俺爹爹是那曹宝将军所杀,又为何却是你来行礼?”

    吴仁甫又要出声,黄杰却摇头叹息一声,道:“我未杀汝父,汝父却因我而死,奈何之!”

    言罢,黄杰对母女俩叉手为礼,便转身去了。

    走回到曹宝面前,黄杰苦笑一声便坐他身旁,没来由的问道:“衙内不是第一次杀人?”

    曹宝斜眼瞧了瞧黄杰面射,压了嗓子道:“谁说不是?”

    “咦!”黄杰听了惊讶,转头来看曹宝,看他面色如常,眼神也是清澈,毫无惊惧的模样,便奇道:“第一次杀人,却不惊惧?”

    “为何要惊惧?”曹宝大力的伸手拍了下手中扎枪,嗤道:“俺可是错杀了好人?”

    黄杰摇摇头,远眺一眼,发现吴仁甫已经借来大车将那封七郎的尸首装上,董氏和那封小娘扶着车正哭哭啼啼的离去,便起身道:“俺当初第一次杀人,可是吐了两天,还发了好些日子的噩梦,衙内且好自为之吧!”

    说完黄杰便大步走了,倒不是他没话跟曹宝继续扯咸淡了,而是远远瞧着,正有大批流民正从城南和城北方向慢慢涌了过来。

    还别说,他的宣传策略效果还真是不错,待他如法炮制的将南北门转来的流民分群安置好时,天已近暮。吴仁甫倒是转了回来,报知黄杰这董氏将封七郎的尸首运至城北义庄,买了三担油柴就在义庄的化人场将尸首火化了,而后母女俩便携了骨灰北去,走前吴若甫问了一句去往何处,董氏直言欲往汴梁投亲。

    这两宋时期,京师汴梁、临安、河东路、两浙路等地,都盛行火葬。时人言之曰:河东人众而狭,民家有丧事,虽至亲,悉燔爇,取骨烬寄僧舍中。以至积久弃捐乃已,习以为俗。

    此外,火葬盛行也是跟佛教传播有关,火化遗体本是佛家之俗,随着佛教影响力的扩大,火葬之风也扩散开来,因此各地都在义庄或是祭祀之地建有化人场,专门用来进行火化。

    听闻董氏母女携了骨灰欲往汴梁去,黄杰倒是想起了那封小娘子咄咄逼人的神情和布满血丝的双眸,如今人荒马乱她母女如何千里迢迢安全去往汴梁?再说光是曹宝荷包里的金银,折算下来也就六、七十贯钱财,算起来也不够沿途花销的。

    想了想,黄杰让吴若甫先歇了,还随手塞给他十余根工筹,便去寻了相熟的差役,托他捎信回家。

    不过半刻时辰,叶大龙和福寿便坐着一架租来的马车出了城来,黄杰便让吴若甫上车领路去追。这马车和车夫自然是使钱包下,可直抵光州,此外福寿怀里还有一百贯钱票,算是黄杰的义助。

    瞧着马车远去,不管能不能追上董氏母女,黄杰认为自己是仁至义尽了,也算是结下个善缘。

    这接下来,就是仔细点算眼前这近万的流民,然后分门别类经行甄别和归类,再进行有针对性的赈济。

    天快擦黑的时候,姚榕终于风尘仆仆的领着三十辆骡车赶到了东门,车上载着的是黄万联庄中存好的六十套大屋构件,这是早前黄杰决定赈济之后,让姚榕特意赶去黄万联庄取来。这些大屋构件全是卯榫结构,组装起来非常简便,用来作为安置流民的活动安置房最是趁手不过。

    当即黄杰就命人燃起篝火,连夜组织人手开始搭建。由于之前的宣传到位,组织得当,所以这优先老弱再妇孺的顺序自然没人会反对,不少后续赶来的流民听说这黄州的赈济规矩是以工代赈,自然也是积极的参加到搭建安置房的工作中来。

    有道是人多力量大,差不多也就是三更时分,六十套大屋便搭建完成,屋顶也暂时不盖稻草,直接用篾席铺在地面,让一千多老弱终于能够卧地而栖。

第一百八七章 【青苗法】

    直至四更汇总了数据,也才知道今日抵达黄州城下的流民共计一万一千三百二十七人,其中男丁六千五百三十二人,老弱乳子合计三千八百余人,最远来自太湖县,近的来自蕲州附近和薪水县。

    等黄杰抱着一叠文书和哈欠连天的曹宝从衙门里走出来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方亮了,不过今日里黄杰的差事也算是结了,赈济的各项事宜都将由黄州的胥吏们接手。

    说起来,昨日之所以由黄杰出面,还真不是他自己说的什么受了姚政委派,实际上当曹知州堕下城头时,城上诸司上官包括姚政都乱做了一团,还是黄杰当机立断,自告奋勇的要人先将他搥下城头查看伤势,见曹知州虽然跌伤甚重却还有性命之后,黄杰这才大胆的越俎代庖,诈称受了委派来安置赈济,又采用分队的法子将人群分散安抚,这才成了大事。

    而城上的姚政等人见此状况,自然也就按部就班的依照往日赈济的规制行动起来,这才把赈济之事有条有理的做了下来。

    如今,城外的万余人既然已经安抚下来,那么下一步的赈济自然得由官府胥吏来接受,不然这要真让黄杰一直干下去,只怕今后惹上官司难办:一个生员出面代替官府处置赈济,说好听点是这个生员有大才,说难听点就是黄州的一干官吏都是吃闲饭的,难当大任。

    曹宝一夜都未合眼,如今亢奋的劲过去之后,自然是疲乏欲死,干脆黄杰就扶他当街坐了,拜托一个路人去食汇街传话,便翻看起了手中的账簿来。

    这份账簿乃是昨天他特意招呼胡玉特别择取抄录的统计数据,对于这些数据,按衙门往日的流程规制是不可能记录下来的,但因为黄杰特别招呼过的缘故,胡玉便也按照他的要求进行了记录个归档。

    从数据上看得出来,这头一批的流民潮中,五十五岁以上的老年男女只占了不足一成,十五岁到五十五岁的青壮男女占了七成半,生下的一成半便是孩童了。

    细细想来这等流民潮的人员构成也算合理,正因为是青壮才能走在前面,体力越好走得越远,求生成功的机会自然也就越高。并且由此也可以推断出,接下来即将要到达的流民潮必定多又老弱构成,这也就意味着或许还将有疫病紧随而来。

    从昨夜三更至如今,黄杰就坐在黄州府衙的议事厅里旁听姚政和诸司上官就赈济的种种问题进行有针对性的安排和布置,不管是他想到的没想到的,都有成套的规制早就拟好,让黄杰第一次发现这公门的办事的效率其实也不低啊!

    当然,事后姚政寻了机会与黄杰解说,如今的种种规制也即所谓的应急预案,实际上都是神宗朝时期(1067年-1085年)始建,到了如今自然日趋完善。

    至于吸收这些流民为茶农茶户的事情,姚政也找出条例出来,只不过却是哲宗朝的遗律,怕不堪用。黄杰拿来一瞧,却发现舅父找出的居然是王安石的青苗法,但仔细一看又跟之前在邸报里看过的王氏青苗法有很大不同,后来仔细问了才知道,这青苗法如今有三个版本,王氏原版青苗法为1.0版本,神宗朝始推,后来因为私人恩怨和其他原因宋神宗就罢了王氏原版青苗法。结果到了哲宗朝,宋哲宗用司马光出来当宰相,司马光就改头换面弄了个2.0版本青苗法出来,可到了本朝之后蔡京觉得2.0版本的青苗法还不够好,又弄出了3.0的版本来。

    青苗法到底是个什么法,真要说起来话太长,简而言之也就是:农业贷款!

    农民在青黄不接的灾年和荒年因为没有资金购买种子和生产物资,就会无法进行农业生产,进而引发逃荒和流民潮。为使农民不至于逃荒,也就由官府出面贷出现钱或是粮谷、种子、耕牛给农民生产自救,按一定的比率收取本息。

    王安石于熙宁二年(1069年)实行青苗法,规定凡州县各等民户,在每年夏秋两收前,可到当地官府借贷现钱或粮谷,以补助耕作。借户贫富搭配,十人为保,互相检查。贷款数额依各户资产分五等,一等户每次可借十五贯,末等户一贯。当年借款随春秋两税归还,每期取息二分,实际有重达三四分的。

    看到这里可不要惊讶,农业贷款和如今广大农村地区的信用模范村、模范户,的确是宋朝人玩剩下的!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这青苗法有三个版本,为什么不用如今最新的版本,反而要找出哲宗朝的遗律呢?

    这是因为……蔡京的3.0版青苗法本实在是太坑爹了!

    这蔡京版本的青苗法究竟有多坑爹,简单点说,之前的版本都是借贷自愿,视信用度高低可以借一定数量的钱。

    而蔡京的版本是:一、给各地官府下达放贷指标,农户不管需要不需要都得借!二、农户手中的田地或实业越多,强制借贷的数额也就越大!三、还不起,农户就得拿房舍田产折算抵押给官府还债,若还的起,就明年强制借给农户更多的贷款!

    可能有看客会说,就算是后世的银行也不敢这么干,但这可是真事儿,想想前文说过蔡京改交子为钱引的发财大计,和脑洞大开准备改盐茶铁榷税法的事情,就知道这事蔡京是能干得出来的!

    所以,你说要想用蔡京的3.0版青苗法放贷给流民,使流民落户黄州当茶农或是茶户,人家会答应吗?还不得立马跳起来造反杀狗官!

    所以姚政只能找了还算公道的哲宗朝2.0版本的青苗法出来,看看能不能以此为基础,吸引流民暂时落户。

    却说黄杰坐在街边翻看着账簿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就瞧见福寿领着一辆带遮篷的骡车匆匆来了。

    正要起身招呼的时候,万春奴却从骡车里探出身子来,一脸的惊慌道:“夫君,可寻着你了,燕奴要生产了!”

第三百二一章 【入城】

    第三百二一章【入城】

    大宋政和年间(公元1111年—公元1117年),乃是北宋末年难得的太平年景,虽然宋帝赵佶依旧喜好玩乐,朝中有蔡京、童贯、高俅、王黼等权臣把持朝政,大宋在西夏、吐蕃等地有战事纷扰,但对于东京汴梁一地的百姓而言,街市太平便是盛世,据说著名的《清明上河图》,描绘的便是大宋政和年间的汴梁风物。

    既是盛世,这精神追求便应高于物质追求,政和年间的宋帝赵佶除了在书画方面有所建树之外,也开始遵奉道教,好老氏之学,尝自注《道德经》,颇有所得。为了大力推行道教,鼓励天下士子学道,重和元年(1118)八月,宋帝赵佶特地颂发诏令,多方优待学道之士。

    诏令规定,凡学道之士准许入州县教养。学习的内容所习经以《黄帝内经》、《道德经》为大经,《庄子》、《列子》为小经外,兼通儒书,使合为一道,大经《周易》、小经《孟子》。对在学之士,特地增置士名,分入官品。其名称有:元士、高士、上士、良士、方士、居士,隐士、逸士、志士。

    每年举行考试,州县学之士,初入学为道徒,经学习考试及格升为贡士。贡士可依科举贡士法到京师入辟雍,考试合格入上舍。三年一大比,准许与其他参加科举考试的士子一样,穿襽衫参加殿试,并另降策问就试。诏令最后称这些优待学道士子的措施是为了招延有道之士。九月,宋帝赵佶又诏令在太学、辟雍各置《内经》、《道德经》、《庄子》、《列子》博士二员,以教授土子学道。

    此外,朝廷还将宋帝赵佶所注《道德经》颁布天下,刻石立于神霄宫,命学者学习研治,并从中出论题,作为学道之士考试的试题。另又根据资政殿大学士、知陈州邓洵仁的奏请,选择《道藏经》数十部,先决镂版,颁之州郡。

    所谓上行下效,一国帝君如此崇道,天下自然景从。一时间各地的道观犹如雨后春笋一般生发,街市之上道徒如云,却如过江之鲫。

    这一日,乃是大宋重合元年十月初九,汴梁新郑门外大街之上本是熙熙攘攘,人往人来,然而却在天色将暮,近酉之时,却瞧城外十里处突然生出喧哗,不一刻就瞧见数百惊恐人群往城门处狂奔而来,一路之上人仰马翻不说,沿路弃履无数。

    这东京汴梁共分外城、内城和皇城三重城垣。其中外城又称新城、罗城,外城兴建于后周显德年间,有宋以来,多次对外城进行了修葺和扩建,使其逐步成为一座城高池深,壁垒森严的军事城池。新郑门为外城西墙正门,后周时称迎秋,宋太平兴国四年改名顺天,又因向西可直通郑州且与内城郑门相对,故又俗称新郑门。

    且新郑门外大道南北分别为琼林苑和金明池,乃是汴梁西面要冲,自然有殿前司的禁军把守,如今门守的都虞侯见城外平地起乱,也是震惊无比。要知道众人如今脚下所踩之地,乃是大宋的东京汴梁,守城的禁军便号称有八十万之众,何方宵小胆敢在此生事?

    那都虞侯见状,先是让人鸣锣让城上的弓手宿卫戒备,这才快步迎出城门,抓着一个慌乱奔来的路人喝骂道:“直娘贼,慌乱个甚?生了何事?”

    路人满头大汗,却是指着来路急道:“俺……也不知,听说……乃是有大虫上路伤人吔!”

    似为证佐这路人所言一般,自他身后奔来之人竟也围了上来,拉着都虞侯齐道:“军爷,果真有大虫伤人,且快去瞧瞧!”

    这东京汴梁虽大,可城外密林繁茂更直通老林深山,时常倒也听说有猛兽出没,误打误撞来自城前也是有的,如今有大虫上路倒也不算得出奇,都虞侯听了不由眼前一亮,当即喝道:“尔等稍安勿躁,不过是区区大虫而已。”

    又转身喝道:“来二十弓手,随俺前去瞧瞧!”

    说罢,这都虞侯一整身上甲胄,随手从门禁处取了根八尺哨棒,便迈开大步往来路行去。

    一路行来,道旁虽然奔走者甚多,但却不听大虫咆哮,都虞侯越走便越是纳闷。足足走出了二里多地之后,这才瞧见道前有数十人做围观状边走边退。

    待近得前来,眼前景象竟也叫他和身后弓手们都是一愕,嘶声作响。

    此时,被人围在道中的乃是一辆样式奇特的骡车,骡车乍然看来,倒是与宋地常见的大车一般,只不过在车头中正驾辕的位置上竟然多装了一个车轮出来,此时正在两头青骡的牵引下缓缓近前,再瞧骡车栏板约高二尺,其上有条枝撑着灰色车棚将车厢罩住。

    至于大虫,竟然虎视眈眈的坐立于车棚之上,还是一只黑白花纹斑斓的罕见成年白虎!

    再瞧这车上之人,倒是一个年似弱冠的粗壮青年,瞧他浓眉大眼,鼻高口阔,两颊络腮青须刚冒出个头来,一身皂色的袍衫直裰倒也齐整,但满头稀松长发却是结成了一个道髻,用一根老枝随意簪了,此时正手持卷书低声吟哦,全然不知外物的样子。

    都虞侯看四周人群眼神都盯着骡车顶上,便也明白事出有因,便上前两步大喝道:“止步!”

    “嗷呜!”

    一声虎啸宛若惊雷突然炸响,却是从骡车顶上猛然爆发了出来,虎啸的目标正是一脸惊讶的都虞侯。

    瞬间,旁人倒也镇定,倒是都虞侯自己双腿一软,险些屈膝坐到,他身后跟着的弓手们也是人人色变,纷纷持械后退。

    倒是这时,骡车上正在专心读书的粗壮青年也被惊醒过来,就见他随手用书卷往车棚一拍,喝道:“小白!收声!”

    都虞侯脸色煞时发白,却也在呼吸间镇定下来,左右一看强做镇定的笑道:“莫慌!怕是家生家养的大虫。”

    一名身穿淡青短打,露出半个纹有虎豹青龙胸膛的泼皮听了都虞侯叫嚷,却是急忙侧身靠了过来,忙道:“军爷,可要小的帮忙,生擒了这大虫!”

    都虞侯瞧了一眼这花胳膊,倒是认得此人是城内大户的帮闲,时长往来新郑门,便喝骂道:“直娘贼的胡二,休要呱噪!”

    花胳膊忙不迭的指着骡车顶上的大虫道:“军爷,大虫要是伤了人命,便是祸事了。”

    此时,粗壮青年这才扭头看向周围,只听车中顶传来几声呜呜低吼,倒也瞧见了自家的骡车已经被几十个穿着宋军战袄,头戴范阳笠的弓手给团团围住,当面一个手拿哨棒着皮甲的军头正怒目而视,不由惊讶道:“列位军侯,何事围俺家的车子?”

第一百八八章 【为人父】

    瞧看万春奴的模样,自然不会是诓骗,黄杰急忙想要起身,却突然感到腿脚一麻险些扑在地上。

    这一麻也让他的脑子醒过神来,自嘲的一笑,心说也不急这一时半会,便对万春奴伸手唤道:“下来扶俺!”

    福寿和万春奴匆忙来扶,扶起来后黄杰却是一指已经流着口水睡得跟死猪一样的曹宝道:“来!帮俺扶了他上车,先送回知州府邸再说。”

    三人这便扶了曹宝上车,然后跟车先把人送去了曹知州府邸,这才乘了车转回自家。

    才进门,就瞧见老倌蹲在前院天井里,正端着一个硕大的食盆正在吃着捞面,倒是母亲姚二娘却在天井里转悠拜拜,一院子的下人也跟在她身后拜拜。二人见了黄杰进家,老倌嘿嘿一笑便端着食盆起身道:“牛儿回来了,昨日里做得好大的事,今日一早全黄州都知道了。”

    姚二娘却是快步上来抓了袖子,急道:“大郎,燕奴都哭叫了个多时辰,怕是难产啊!”

    也不等黄杰搭话,老倌却是嗤道:“咦!当初生牛儿,你还喊了两个时辰呢!俺听着的,那燕奴喊声还有气力,应该无碍的!”

    姚二娘气的捶了老倌一下,拉着黄杰就往内院走去,走到燕奴的房前果然听见里面一声声喊叫,黄杰听了刺耳,又有莫名的兴奋,正好瞧见月梅端着个面盆出来,便问道:“月梅,周姨娘如何了?”

    月梅听见黄杰询问,这才发现少爷回来了,却是嘴一咧,张口用哭腔道:“少爷可回来了,稳婆说周姨娘腹中的小少爷胎位不正,怕是难产哇!”

    黄杰一听急了,便几步抢进屋子,入内一看就恰好看见两个稳婆模样的老妇人正在扶着周燕奴的肚子在推拿一般揉动着,换了别人看到如此场面,只怕会被吓得腿软,可黄杰却一点都没觉得有什么可担心的,就这么凑到近前去看。

    谁知他仔细一看,却发现两个稳婆这般推拿揉动根本就不得其法,随着她们的推揉,周燕奴只是发出一声声的惨叫,丝毫没看出来有什么作用。

    黄杰一急,便也上去喝道:“都给俺让开!”

    此时已经是满头大汗的两个稳婆也才发现屋里进了男子,但一瞧黄杰年纪服色和相貌,也知道该是正主儿,其中一个忙放开手回身拦道:“万万使不得,这女子生产的屋子污秽,可不敢冲撞了黄秀才啊!”

    黄杰伸手一拨,便使了巧劲将这稳婆拨开,靠近卧榻后又伸手在另一名稳婆的双手麻筋上一扫,便将她也拨了开去,随后黄杰双掌一搓,就在周燕奴腹上搓揉起来。

    比起两个稳婆的手法,他的技术看起来要更娴熟许多,却是没人知道他这般手艺全是在奇梦中学来,并且最近几月都在拿周燕奴腹中的孩子练手,随着他左右试探,果然发现孩子胎位的确是有些不正,但问题还不算严重,只是周燕奴的羊水破了,想要拨动腹中的胎儿有些困难罢了。

    不过这点困难对黄杰来说根本就不是事儿,他如今练武也算有所小成,霸王枪里的单双手枪法都自练熟了,手劲自然要比常人大上许多,何况是以太祖腾蛇棍法筑基,对巧劲的运用也是得了精髓。

    当即两个稳婆就目瞪口呆的瞧着黄杰双手犹如虚影一般在周燕奴的腹部舞动,也不知过了五息还是十息,就见他罢了手,喝道:“成了,胎位已经拨正,两位婆婆还请帮忙助产。”

    此时周燕奴也从剧痛中缓解下来,发现黄杰居然就在眼前,也不用呆了,忙也抓着他衣袖道:“夫君万万不可留在此处!”

    黄杰却是转颜一笑,反过来握住周燕奴的手道:“燕奴,你莫操心。说起接生助产,俺可是得了师尊的真传,别人不知也就算了,你可是知道的。”

    而后黄杰这才转头看向两个傻眼的稳婆喝道:“二位婆婆,还愣着做甚,快来助产。”

    两个稳婆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还有些不信,便上来摸了摸周燕奴的腹部,而后满脸惊讶道:“正了!正了!胎位正了,黄秀才居然连正胎也会?”

    黄杰也不理她,只是握着周燕奴的手坐到了床边,此时他知道除为她鼓劲加油之外,自己什么都不能做,奇梦中可是说得明白,这婴儿降生需要孕妇自己收缩产道打开产门。

    两个稳婆在接受了黄杰会正胎的这个事实后,自然也不就敢再赶黄杰离开,便也按照接生的规制,开始用热水不断擦拭周燕奴的产门。

    又过了摸约半柱香的时间后,便听稳婆道:“开了!产门开了……瞧见头了……胎毛茂密,定然是位公子哥儿!”

    周燕奴此时也是脸色潮红,紧紧握住黄杰的手,用尽平生之力生产。由于身边有了黄杰陪伴的缘故,她也不将气力耗费在叫喊上,咬紧牙关全神贯注,也就十来个呼吸的时间,就瞧见她鼓着的腹部突然空了下去,然后就听一声微弱的哭声传了出来。

    两个稳婆双人四手捧了小人儿出来,却是对视一眼后,苦笑着对黄杰和周燕奴道:“恭喜黄秀才!恭喜周姨娘!是位小娘子!”

    本来听着小人儿啼声露出笑颜的周燕奴,听说是女儿后顿时便流了泪出来,黄杰却是喜笑颜开,忙道:“好好!小娘子也是好的!快来与俺瞧瞧!燕奴,多谢你了,为俺生了个小娘子。”

    两个稳婆见黄杰笑颜真挚,便也心安,忙将孩子放在热水盆里洗了血污,正要用剪刀断脐带时,黄杰却是上前道:“让俺自己来!”

    两个稳婆听了都是为难,一人支吾道:“这……可没有这般规矩啊!”

    黄杰却是一把夺过剪子,喝道:“俺的娘子给俺生了小娘子,俺却剪不得脐带?俺黄家的规矩,今后俺就这般定下了!”

    说完便用剪子将孩子的脐带断了,两个稳婆忙捆扎了之后用棉布包了,便送来与黄杰和周燕奴观看。只见孩儿虽然没有足月,小脸上都是褶皱,并且体重也轻,可头上的胎毛却是异常的茂盛,脸型瞧着也跟周燕奴有着八分相似,只是哭声不太洪亮,也还睁不开眼睛。

    细算起来,如今周燕奴也才妊娠了八个多月前后,这般的早产儿能够顺利生产在如今也算是少见了,却也不能多做强求。

    这听见孩儿降生的消息后,姚二娘也忍不住进了房中,然后连拉带踹的将一脸傻笑的黄杰给赶出了房去。

    出了门后,黄杰只觉得心中欢喜难言,便喜滋滋的去寻了老倌,笑问道:“爹,俺为人父咯!”

第一百八九章 【真迹】

    老倌虽然也是面带笑容,可却是低声咕哝道:“好事!好事!是个小娘子便是大好事!”

    黄杰只顾着兴奋,自然没听出话里的意思,忙点头道:“是好事,爹说该起个什么名字好些?”

    老倌横了黄杰一眼,笑道:“你的娃儿,自然该你自个儿起名,这女娃儿倒也不要起什么好名,先起个贱名看看能不能养活再说。”

    黄杰听着有理,便也开始琢磨起来,倒是院子里跟开了过一般,下人们都自忙碌起来,好一会后还是福寿来问,说是万春奴准备了十两银子的红赏,问够是不够。这要说起来给周燕奴正胎位的可是黄杰自己,且又生的是女儿,两人能得个三五两银子的红赏也就差不多,只是万春奴见着黄杰欣喜若狂,便懂事的将红赏提高了许多,可黄杰一听却道:“一人五两如何使得,再说日后也还要劳烦,让万姨娘一人赏十两就是。”

    如今黄家有钱,再说万春奴拿出的又是黄杰的私房钱,倒也没有二话,两个稳婆一人得了十两银子的红赏之后也是喜不自禁,连连道谢之后这才离开了。

    等房中都侍弄好了,黄杰又进了偏房去看了会小人儿,实在困倦之后便也就在偏房睡了,待再睁眼时已经是翌日的正午时分。

    起来洗漱之后又去看了周燕奴和小人儿,而后觉得腹中饥饿便让厨房弄来碗小米粥果腹,正吃着的时候门子却是通报说胡玉胡押司来了。

    胡玉与黄家也算是熟络,径直入了饭厅后,瞧着桌上的小米粥和小食,便咽着口水道:“快!大郎也给俺盛一碗来!”

    黄杰干脆将盛米粥的食盆推到胡玉面前,又将自己的筷子递上,便笑道:“胡教授可是饿惨了,俺舅父竟是连朝食也克扣?”

    胡玉稀里呼噜喝了大口米粥,这才拍着胸口道:“去去!也敢编排主薄大人,朝食自然不曾克扣,只是与流民一视同仁,不过一人一碗稠粥。可怜俺从辰时至今来回跑了不下二十里,那些许稠粥早化作了汗水。”

    黄杰忙让福寿又盛了粥和小食来,与胡玉痛快吃了,饭后胡玉便摸出了一本账簿来笑道:“昨夜今晨,又有一万五千多流民抵达,多亏用了大郎的法子,如今都分类安置妥当,这是新到流民的那啥统计数据。”

    黄杰接来随意翻看了几眼,便将账簿收好,想了想便让福寿去书房取来一物,交与胡玉道:“胡教授,你瞧此物如何?”

    黄杰交与胡玉的东西,看起来是一节三寸直径的青竹筒,唯一奇特之处便是这竹筒似乎做成了盒子,面上用极细的笔墨勾勒了一首苏轼的《咏茶》:武夷溪边粟粒芽,前丁后蔡相宠加;争新买宠各出意,今年斗品充贡茶。吾君所乏岂此物,致养口体何陋耶?洛阳相君忠孝家,可怜亦进姚黄花。

    胡玉拿来仔细瞧了,自然认出字迹是黄杰所留,又查实这竹筒果然是个筒具,可以开合存物,便对黄杰道:“此物瞧着不错,只是有何用处?”

    黄杰便点道:“存物如何?”

    胡玉想来点头道:“存物……倒也风雅,却与俺何干?”

    黄杰笑道:“俺请胡教授收集这些统计数据,胡教授便不好奇俺要这些数据来做何用?”

    胡玉倒是扬眉道:“如何不知,主薄大人早说想要将流民收拢,转为茶户。”

    黄杰便拍了拍竹筒道:“不错!若此事可行,茶户种出了茶叶之后,却不知这制好的茶叶是否需要风雅的物件来存?”

    胡玉听了瞪眼,便问:“咦!大郎此话何意?若是用此物来存茶叶,倒也真是不错啊!”

    黄杰将竹筒与了胡玉后,这才道:“俺知胡教授家中有个蔑器铺子,不妨试做些此类的竹筒竹器,请开黄州茶榷乃是俺舅父多年夙愿,如今天赐良机就在眼前,若能将流民转成茶户,便能为黄州带来一年数十万贯的钱财,因此俺把这等竹器的想法赠与胡叔叔,便是希望叔叔能够尽力帮衬俺舅父。”

    胡玉听了之后眼珠瞪得老大,看手中的青竹筒,便想着如果此物要自己掏钱买的话,花个五文十文也是小钱,因此细细想来也觉得有理,不过却是道:“大郎这想法倒也不错,可这等粗糙之物,便是寻常农人也可做得,真要能卖上钱,只怕值钱之物乃是这上面的字,俺老胡的字只怕一文都难值。”

    对于胡玉怕自己的字不值钱的想法,黄杰让福寿又送上了几个物件,其一是一挂卷轴,打开一看,竟然是苏轼《咏茶》的书法真迹;其二却是一块弯曲的薄铜板,板上有许多镂空的空洞,但一时间瞧不明白有什么用处;其三却是一枚没有题字的青竹筒。

    就瞧见黄杰先与胡玉展示了苏轼的书法真迹,然后将铜板套在竹筒上,随后用沾了浓墨的毛笔在板上来回画了几下,揭开一看,便瞧着青竹筒上赫然出现了《咏茶》字迹,且细看那字迹与卷轴上的真迹至少有九分神似。

    胡玉瞧得目瞪口呆,但也迅速醒过神来,忙道:“好大郎,果真是好法子,这理儿与印书一般,若非大郎点醒,俺却是如何都想不到的!”

    胡玉忙接过铜板仔细看了,又试着自己刷了一下,发现这字迹瞧着果然如拓印下来的真迹一般,连声叫好。

    想想看若是一枚青竹筒上有苏轼的真迹,且就算是拓印的真迹,那也是真迹啊!

    瞧看了好一会,胡玉觉得这事可行之后,听黄杰又提帮衬之事,忙不迭道:“好说,帮衬主薄乃是俺老胡分内之事,大郎怎地如此见外?”

    黄杰也直言道:“叔叔也莫诓骗,前日曹知州堕城,俺才瞧出那通判大人与俺舅父不睦,赈济事宜多有掣肘,多亏了叔叔支应帮衬才将前日情势转圜。”

    胡玉倒是听了点头,这守州郡的官员,官名为“权知军、州事”,而这“权”有临时之意,意谓随时可以罢去。而为了防止州郡官尾大不掉,大宋朝廷特地在州郡设通判官员作为副职,与权知军、州事共同处理政事,其职责为:“凡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听断之事,可否裁决,与守臣通签书施行。”

    并且通判还有一个职责:“所部官有善否及职事修废,得剌举以闻。”

    ****

    先祝书友们元宵节快乐哈!过了元宵就算是把年节给过完了,自然俺的更新速度也会恢复到基础两更的状态,如今已经发文四十余万字,还请广大书友多多支持,多给推荐和收藏,不然上不了架,就算是打赏俺也拿不到啊!

第一百九十章 【谋划】

    这前日里,曹知州意外堕城之后,城上众人都是六神无主之时,黄杰自告奋勇的大胆搥城而下,将人救下倒也没有什么不妥。

    可是,随后他越俎代庖出面去赈济灾民,又谎称受了主薄姚政的任命,并且还把事情办成了……这办成还好说,问题是真办成,所以自然惹来的黄州通判的不快。

    那黄州通判姓陈名明德,平时与姚政瞧起来倒也友善,至于来历也只是知道之前是京官,听说在大理寺还有枢密院以及刑部都呆过,至于为何能到黄州来当通判,这一点就算是姚政也不清楚,因为他的官职是有当今天子直接委派的。

    见黄杰问道了点子上,且的确有一些不明之处,再说送得这法子的确是个生财之道,干脆胡玉也就大着胆子将内情与他细说。

    这所谓通判,明里说是知州的“佐贰”(《宋会要辑稿·职官》内称“知州,掌郡国之政令,通判为之贰。”),且官位于知州之下,但其职权实际上却大过知州,且现如今州府一切行政公事必须经知州与通判共同签署才能生效。

    就拿黄州来说,便是曹知州也掣肘于着陈通判,何况如今曹知州还躺在病榻之上尚未清醒过来。

    而且,最为厉害的地方,就是这通判更是明摆着的官家耳目,随时都是可以直接对州府事物进行弹劾,且上疏可以直达内廷。

    昨日姚政每每对胥吏下达与赈济有关的命令,不论对错,陈明德通判总是出来质询,叫黄杰看起来似乎是故意为难,但其实是他想差了,这般刁难实际上乃是陈通判在暗中扶持。

    黄杰听来不信,问道:“叔叔莫要诓俺,这般刁难却是扶持?”

    “着啊!可知道赈济之事乃是官府要务,知州大人堕城受伤,你舅父代为施政,此时不论是何政令,得法未必有赏,不得法必定有罚。陈大人身为通判,若是不过问,将来有罚必定难逃,若得法成了事,将来若有赏,却能跑了他的功劳?”胡玉一拍大腿,将一番官场道理说了出来,黄杰听了这才恍然大悟。

    “受教了!”黄杰听完,便起身与胡玉叉手行了个礼,这番道理他是头次听说,虽然往日有姚政耳提面命,但这般官场潜规则他还是初次听闻。

    胡玉倒也笑着受了,怎么说黄杰都是考了县试第一名案首的秀才,虽然当年他胡玉也是考中秀才的人,却不如黄杰这般风光,如今能做了案首的一事之事,也当得起他教授的身份,随即他却是笑道:“大郎休要客气,只是不知这日后有关茶市的打算如何?还有这般竹器,虽然得了制法,却不知该如何打算,如今就算是茶户都还没有着落。”

    黄杰也不藏私,便也敞开了与胡玉分析道:“叔叔也知黄冈本出贡茶,前些日子俺借着舅父面子去翻了历年茶贡的簿子,才知道如今英山云雾每年上供不过十担而已。而后又托人寻了周边蕲州、光州等地茶市,才知道如今黄州、光州、蕲州三地全年的茶货也不过数千担的规模,且多数都是农人在家随意炒制的粗茶,根本买不上价。所以俺和舅父商议之后,准备如此这般的将俺们这黄州茶市先做起来,等时机成熟便可请开茶榷,为一方百姓谋利,届时叔叔也可凭这雅物挣些闲钱花销,可不是好?”

    黄杰将一番有关“打造黄光蕲三地高效生态茶产业链”的谋划与胡玉说了之后,胡玉自然是万分欣喜的急忙走了,这如今城外的两万多流民便是未来打造这什么“生态茶产业链”的基础啊!

    可不得让他们跑喽!

    说这黄州本来就产茶,唐时黄冈就出贡茶,又以英山云雾茶为主,周边的蕲春茶和浠水花茶也是非常不错,但怎么说……用后世的观念来看就是还没有形成产业链,三地所产的茶叶九成都是农户在农闲的时节自采自制,而承担贡茶制作的茶户每年需要上供的贡茶不过十担,而且因为是御敕制作的贡茶,除此十担之外,制作贡茶的茶户不需再另行制作相同品质的茶叶贩卖,否则便是死罪。

    当然,这么干的道理自然是有的,那就是只有官家和皇族能够享受的贡茶,平常人怎么可能让你去享用?

    只是,黄杰当初看上的并非是盐茶铁榷之利,开茶榷一直是姚政的想法,主要是为了利民,而黄杰主要的想法是以茶榷带动盐铁榷的开禁,便于他夹带些私货,倾销雪盐和贩购铁料……这要打造一支能够挽救大宋不被十多年南下的金军攻破都城汴梁的军队,可不是需要大量的铁料来打制装备武器么?

    可是时至今日,针对请开茶榷的办法都没用:姚政上的书,发去东京后又被打了回来,因为三司(盐铁司、度支司、户部)的官吏一查账簿,发现黄、光、蕲三地一年的茶货出产也不过数千担,就这么点量也敢请开茶榷,只怕收上来的税都不够给管理茶榷的胥吏们发工资的,自然也就驳回了。

    而说客苏澈更是坑爹,带着罐肉这等好货去了,结果都没去到东京就骑着仙鹤飞走了。

    这甚至,人都骑着仙鹤飞走了,却硬是给黄杰惹来了童贯和高俅两条巨鳄,童贯这人又特么跋扈,派了个王信过来就是强夺,要不是黄杰心更黑手更狠胆更大,只怕早就被整成肛裂了。

    可就这还不算,居然还别出心裁自作主张的将全部身家也就是十车的字画藏品一股脑的塞过来当成苏廿娘的陪嫁,还特么讨了一封官家的手谕,这不是赐婚却堪比赐婚的手谕让黄杰只能捏着鼻子把和表妹的亲事给坏了,改娶苏廿娘为正妻。

    而且,现如今高俅府中的制使刘锜、刘钰两兄弟还领着两百捧日军守在庄子上盯着罐肉的制作,明面上丝毫没露出觊觎这罐肉制作秘方的模样,可他们要真想要强取豪夺,难不成黄杰还能领着杨宗保、雷豹等天道盟的好汉将这两百捧日军全杀干净了不成?

    所以自打将庄子上的罐肉作坊运作了起来之后,黄杰也就没了心思再去打理,反正如今这产业摆明是在高俅照拂之下,旁人根本插不进手,就是个坐地赚钱的营生了,还需要费什么心思?

    之所以今日与胡玉说了这许多话,抛出这什么产业链的谋划,却是因为昨日里他喜得了女儿之后,一觉醒来又得奇梦,可梦见的却是如狼似虎的金军攻破了东京汴梁,杀人盈野、血流成河……这噩梦似乎在提醒他,那柄高悬在大宋和他黄杰头上的命运之剑,时刻都在散发着腥红血光!

第一百九一章 【青青】

    送走了胡玉,黄杰想了想又回了周燕奴的房中,不过此时房中却是热闹,只见姚玉、苏廿娘和万春奴都在,姚二娘则抱着个布娃子正在教众人如何抱小人儿。

    黄杰进来之后,看着一屋子人不知如何说话,还是二娘发话让他去里屋看顾,这才没了尴尬。进了里屋一看,襁褓中的小人儿正在熟睡,周燕奴在头上围了一方布帕正侧身扶着襁褓,却是抬头做侧耳倾听模样,黄杰进来瞧了,便轻声道:“不说让你这几日不要侧卧太多,方才便是这般卧着,单卧一侧时间长了盆骨会偏斜的。”

    周燕奴听了,却是展颜一笑,便听话的慢慢正了身子平躺,笑对黄杰道:“是!夫君说的在理!妾身只是不明,夫君为何懂得这般道理?”

    黄杰走到榻边坐下,先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小人儿,这才执了周燕奴的手道:“不是与你说了多此,俺的这般医术都是跟师尊学来,想想看俺师尊可是被官家敕封为真人的活神仙,区区妇科之术有何奇怪?对也,可想好了小人儿的乳名?”

    周燕奴听了笑意浓浓,便道:“夫君是小人儿的爹爹,自然还是夫君来起才是。”

    黄杰却挠头道:“爹说该起个贱名才好养活,俺想来想去什么丫蛋、黑妞、树丫之类的可不敢给俺小人儿用,对也!燕奴的乳名叫什么来着?”

    周燕奴羞红着脸答道:“妾身在家时只有乳名,唤作燕燕,燕奴这名儿还是留仙居的妈妈与妾身取的。”

    黄杰听了却是眼神一亮道:“燕燕于飞,差池其羽。是个好名儿,乃出自诗经。俺们的小人儿不如从诗经上取来,让俺想想……”

    也在这时,小人儿却是不知为何醒了,便先睁眼来瞧,瞧好该是瞧见黄杰,只是双眸尚不能定睛,便努力睁大了小眼,黄杰瞧着小人儿乌溜溜的一双漂亮眼珠儿,不由来了想法,便道:“猗嗟名兮,美目清兮!佳人美清夜,达曙酣且歌!燕奴,叫小人人青青如何?”

    这“猗嗟名兮,美目清兮”出自诗经《齐风·猗嗟》,意思是赞美眼睛美丽清亮。而“佳人美清夜,达曙酣且歌”乃是出自陶渊明的《拟古九首》,意思也是描述美人的眼睛好看。

    说着黄杰便用手指在周燕奴掌心写了个不要水旁的“青”字,周燕奴也是从小被细心培养长大的伶人,自然通得文墨,便也觉得不错便首肯了。

    当即黄杰便轻轻抱起小人儿,笑道:“青青!日后你便唤作青青,可好?”

    小人儿自然听不得人言,被黄杰抱起来后也感觉不适,便放声哭了起来,只是哭声有些无力,想来该是未足月的缘故。

    黄杰手忙脚乱的将小人儿交给周燕奴,倒是哭声将外屋众人也都惊动,进来之后黄杰便把取名青青之事与大伙儿说了,自然都觉得这乳名不错。倒是二娘瞧了小人儿后,却是将黄杰哄了出去,却是该给小人儿喂奶了。

    被轰出门的黄杰倒也不怄,想了想便干脆去唤了福寿、叶大龙和石头做跟班,然后让月梅找了冷枝儿装了一褡搏的铜钱,别带着他们出了门,往草市街行去。

    这几日虽然黄州城外赈济了好几万人,但街面上倒还平稳,这是因为官府早有一套处置流民的应急机制,轻易是不会放了流民随便进城。按照规制,先期至少要将流民全部安置在城外的赈济地点最少十日,确定了人群中并无疫病爆发之后,才会许了流民报上城中亲属的名字,且官府组织城中亲属前来认亲时,亲属还需为投亲者作保,才能领进城内。

    如今这流民抵达城下才三日,自然不会有流民在街市上乱晃了。

    到了草市,黄杰便如散财童子一般,见了什么觉得有用的,也不问价便挥手卖了,从鸡鸭鱼肉到什么木盆竹楼,走过一家南北杂货时,见着店里摆着一架好看的拨浪鼓儿,就把人家整架的拨浪鼓全给买下。

    这二百来步的草市街,还没走完三分之一就把一褡搏十几贯的铜钱给花完了,后来干脆告诉商贩,只要是他看上的东西,送去黄府就行,自然有账房与他们结算。

    谁知道等黄杰买通了整条草市街后,一条小道消息也在黄州街面上流传开来,说是黄秀才家的姨娘昨日险些难产,却因为他主持赈济东来流民存了许多功德,上天便了他家姨娘母女平安,因此黄秀才便上街来散喜财。

    对于这般传言,黄杰也笑而不语,倒是觉得街面上人人见了他都唤一声黄秀才感到愉悦,当即便要福寿跑去食汇街的柜上又支来褡搏的铜钱,沿路见着卖小菜、卖糕饼果子的、卖蔑器杂物,不管用着用不着,都不问价使钱来买,更有叉手道一声黄秀才的,也抓了铜钱打赏。

    转了一圈又花完了一褡搏的铜钱后,这才打发了月梅、福寿和冷枝儿回家,然后带着叶大龙和石头往孙家去了。

    孙家的宅子距离黄家就隔了条通街,自打苏廿娘住进了姚家之后,雷豹等人便迁来了孙家隔壁的院落居住,平时也就只有孙家兄弟和孙七娘子常住黄家,负责对叶大龙他们的教导,这几个月来倒也没出什么乱子。

    黄杰进了孙家,先去见过七叔等人问好后,便从小门入了侧院,来到院中正厅便瞧见雷豹、朱高、张合、胡仁,还有杨宗保、杨槐叔侄等人早就等候在此,落座之后就听胡仁道:“大郎,已经查明了,这批流民果然是是那破石军故意驱逐来黄州的。破石军派出了东西北三路人马,故意驱逐流名来扰乱地方。俺与张合哥哥探出,如今西路人马约有一百五十余众,如今还在浠水县外,正在驱逐一波万余人的流民往黄州袭来。”

    “一百五十余人就能驱了数万人逃离家园?唉!”黄杰长叹一声,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雷豹摸了摸又长出短发的脑袋笑道:“这有何稀奇的,俺当初在边军时,曾经亲眼见过五个迷途的辽狗,生生屠了一个二百余人的边寨。”

    “砰”一声,杨宗保伸手拍在身旁桌案上,道一句:“宋辽世仇,本是不共戴天,此仇早晚要报。可这破石军,却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行这戕害百姓的勾当,是可忍孰不可忍!”

    “宗保哥哥的意思是?”黄杰眉头一皱,沉声道:“出手宰了这一百五十余人?还是灭了那破石军?”

第一百九二章 【游击】

    黄杰问得干脆,可众人听来却是觉得刺耳,如今所谓天道盟中的好汉,满打满算没超过十人,别说灭掉破石军了,就是去灭那一百五十余人有无胜算也还难说。

    顿时,众人都拿眼角来看杨宗保,而杨宗保着憋得半张面皮发红,虽然他没有明说要这么干,但黄杰问得不差啊!

    黄杰只能道:“唉!都怪俺,最近懈怠了,年后忙着县试,县试之后又因燕奴的身孕……且如今也为得到师兄公孙正的消息,也不知他北行之事可否得手,等来等去,直叫如今措手不及。”

    众人听了都是面面相窥,不少人面皮也是微红,觉得黄杰这般自责却是叫自己更为羞愧。想来的确不错,黄杰便是主事也不过十几岁年纪,整日里读书治学且还考得县试案首,却还要他来谋划天道盟之事,叫众人如何自处?

    还是张合哈哈一笑,故意道:“哪里怪得大郎,却说这宗保在鄂州当街插旗之后,还不是俺等共议要暂且销声匿迹一段时间么?说来近来的确有些懈怠是真,只是这绿林之中能入得眼的好汉联络不易,俺们又图安逸,不愿四处奔走,才有了如今之怨。”

    黄杰摆了摆手,说道:“张合哥哥莫要打混,该是俺的责任推脱何用?宗保哥哥的想法不错,破石军这般借了俺们替天行道的大旗,行得却是做反害民之事,自然容他不得。只是如今该如何做,还需要大家共议才是,宗保哥哥可有什么想法?”

    杨宗保想了想,却是摇头道:“俺就想着不叫他如意,具体该如何做却是没有打算。”

    黄杰又来看众人,倒也得了不少意见,比如说雷豹就主张干脆迁入安庆府寻得那王庆一刀杀了就算,但胡仁却说王庆是因花石纲遭难而一怒做反,杀了他岂不是顺了朝廷和应奉局的意。还有朱高提出,或许此次袭扰流民是他手下之人做出的策略,意在牵制朝廷,虽然百姓受害,却应从大局来瞧。

    三言两语中,众人都争论起来,黄杰却瞧见那杨宗保的叔叔杨槐只是愁眉不语,便寻了间歇问道:“杨叔叔可有什么想法,不妨说来听听。”

    杨槐倒也干脆,便直言道:“这天道盟,到底所谓何来?劫花石纲,散财与民,便是替天行道?”

    他这般一问,众好汉都瞪了眼,众人中只有雷豹与他辈分相当,便听雷豹答道:“杨兄弟应该知道,俺们原先都是绿林中的蟊贼,本意是劫取了花石纲自家花用,喝酒吃肉,寻些快活也就是了。若不是大郎苦口劝说,晓以大义,哪来如今的天道盟。这替天行道,说得好听,古往今来却又有谁人做下过俺们如今做下之事?杨兄弟若以为劫取花石纲散财与民算不得替天行道,却不知又有何高见?”

    杨槐见雷豹动了怒,也知道自己语气不妥,忙起身叉手道:“不敢!是杨某问岔了,生来笨嘴,还望诸位海涵!”

    雷豹开口便自污是绿林蟊贼,又直言当初想要打劫花石纲的本意,为得就是抬高黄杰提出天道盟的功劳,杨槐能赚进那鄂州知府的府中,一举袭杀了仇人,智力显然也在水准之上,当即也自污嘴笨,还好算是化解了尴尬。

    只听杨槐道:“俺就是想说……这劫取花石纲,将不义之财善于百姓算作替天行道的话,那……若是杀了那一百五十余贼子,解了数万乡民流离失所之困,该也算是替天行道吧?”

    雷豹听了抚掌大笑道:“这话说来,听着顺耳许多!能解乡民之困,如何不算替天行道?”

    倒是一直没说话的孙立却问:“如今屋中,哪怕算上大郎,也才区区十人,就算俺孙家还能再出十人,这二十人如何杀得尽一百五十余人?”

    众人一想也对,那伙人有意驱赶乡民奔逃,行止必然用的是军中之法,一旦对阵可不是江湖厮杀,人少岂能胜了人多。且当初在固始县外劫取花石纲的做法,却是不能依样搬了去。

    众人顿时沉默,都去想这以少胜多,以二十对一百五十余的可胜之法,黄杰见众人苦思都不得其法,便道一句:“未必不可胜!”

    众人听了,便也问道:“如何胜?”

    黄杰便道:“前些日子读《李卫公问对》,提及黄帝兵法世传为《握机经》也,唐人曾伪作《黄帝问玄女兵法》,其文实为《握机经》解注。方才大伙儿一提,倒叫俺想起在师尊处瞧过一本名为《握奇经》的兵书,想来该是《握机经》解本,内有一句兵法可用,便是:游军之形,乍动乍静,避实击虚,视赢挠盛,结陈趋地,断绕四经。”

    这“握奇经”又名《握机经》、《幄机经》,是中国古代汉族军事著作,主要传授关于八阵布列的兵书。共一卷,约380余字(没错,就是只有几百字)。相传其经文为黄帝臣风后撰,姜尚加以引申,汉武帝丞相公孙弘作解。

    另附佚名《握奇经续图》一卷,晋武帝时西平太守马隆《八阵图总述》一卷。

    关于这本书的其成书时间,《李卫公问对》中有“黄帝兵法,世传握奇文”一说;南宋朱熹认为乃“唐李筌为之”(《朱子语录》)。《宋史·艺文志》始见著录,其版本现存有汲古阁本、红杏山房本等。

    《握奇经》以天地风云四阵为正,龙虎鸟蛇四阵为奇,四正四奇总为八阵,大将居阵中掌握机动兵力,即所谓“余奇”之兵,因此称为“握奇”。

    布阵时,先由游军于阵前两端警戒;布阵毕,游军撤至阵后待命。作战时,四正与四奇之兵与敌交锋,游军从阵后出击配合八阵作战,大将居中指挥,并以“余奇”之兵策应重要作战方向。由于经文简略,关于四正四奇的方位,在布阵和作战时的作用,两者变换演化关系,后人解释不尽一致。

    而黄杰提到的这句兵法里的“游军”,实际上就是所谓的“余奇”之兵,也即可用理解为后世的特种兵。

    众人听了,都是面面相窥,只有孙立、孙新两兄弟微微点头,黄杰一看众人这般表情,便道:“简单点说,就是游而击之,若使用得当,要击溃这一百五十余人,只需五名或六名善射、善伏、善设陷阱之人便可!”

第一百九三章 【报应】

    五月的天,对于江北而言说热倒也不热,尤其是身处在浠水以西的茶山之中,偶有过山风之时,反倒会觉得太过凉爽令人不寒而栗。

    却说今日已然是五月初十,此时日头稍斜,茶山之中的一处高岭下,百十个汉子正在席地而坐,悄声碎语闲言,几个精壮的汉子反倒是攀在一旁大树高枝上,鹰顾一般瞧着山下。

    没多久,就听见树上有人低声唤道:“军头,动身了!”

    一个虬髯汉子闻言,便也起身攀上了一颗大树,手打凉棚望去,只见山下的官道出现了三三两两散落的人群,正木然的往西面行去。

    虬髯汉子看了看日头,咕哝一声:“直娘贼,早些上路不好?却在这浠水县磨蹭,如今已经过了申时,至日落最多还能行十里地。”

    言罢,虬髯汉子下了树来,便对席地而坐的众人道:“起了!都起了!做活要紧,莫使人群散了!”

    “军头,这等日子何时才算得了结?”一名汉子懒懒起身,咕哝着问道:“都出来快一个月了,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转回。”

    “呱噪!”虬髯汉子低喝一声,见众人都来瞧他,想了想只得道:“快了!只要将人都赶到黄州,俺们西路的差事便算成了。”

    众人听了都是将信将疑,不少人记得这前不久还说只要抵达浠水境内就算大功告成的,如今又延展至黄州,可黄州再过去可就是江陵府辖内,总不能将流民们赶到江陵府去吧?

    不过这虬髯汉子平日里积威也重,众人自然也不敢再做呱噪,便起了身散到了林中。不多久,就听官道沿途的林中隐约传出呼喝之声,一些想要躲入林中的流民纷纷被驱赶了出来,只能沿着官道向西行走。

    指使众人下山去的虬髯汉子却是坐在岭上四处打望,皱着眉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眼下这泼流民是四月二十九抵达的浠水县,五月初四人最盛时足有四万余人,可惜这浠水县的县令不是糊涂蛋儿,死都不肯开城赈济。

    这如今,山下的流民已经是最后一波了,人数已经不足万人,且十之**都是些老弱,实在是无法继续在浠水县的城下苦熬才不得不继续上路流徙。按照出来时的方略,虬髯汉子这队人的任务其实在蕲州就可止步,只是虬髯汉子求功心切,见沿途各县都是大门紧闭,不肯开城赈济流民不说,甚至都不敢派人出城收拢处置,因此便大着胆子一路紧随,想要看看到底能把这些流民驱赶到何处去。

    细算起来,从太湖从来一路到此,也足足驱了三、四百里之遥,自己队中携带的粮食早已用尽,最近十几日的嚼口全靠山中渔猎得来,再熬下去只怕人心就散了。

    想了想虬髯汉子便做了决定,干脆今夜便撤走,回安庆邀功去也!

    也不过个把时辰后,官道上的流民渐渐多了起来,从原先的三三两两变成了成群结队,老弱妇孺们哭哭啼啼的顺着官道西去,同时道旁山林中的呼喝声也日渐增多,虬髯汉子瞧着听着,脸上渐渐也露出了狞狰的笑容来。

    “天理昭彰,道法自然!”

    忽然,虬髯汉子听着身后一声轻言,愕然中猛然回头,就看见一个头戴范阳笠的汉子站在不足五步之外,且他手上还拿着一杆大旗,旗上三字分明就是“天道盟”。

    愕然间虬髯汉子便伸手一捞,将随身的朴刀拔了出来,对那人喝道:“尔是何人?”

    汉子伸手一掀头上斗笠,便露出了真容来,只见他头顶束发如马尾,面上却是戴着一块遮了半边脸儿的银面具,一双鹰隼般的眼眸所露出的狠厉之色,瞧得虬髯汉子心头悚然,却也瞬间明白了这人似乎就是那在鄂州当街插旗,救走了据说将鄂州知府杀进又杀出的杨氏后人的天道盟好汉。

    却听面具汉子喝道:“尔可是安庆府破石军王庆麾下?”

    虬髯汉子心中一抖,却是眼珠儿一转,反问:“不是,如何?”

    面具汉子便冷哼一声道:“哼哼!若不是,尔等戕害百姓,驱逐民众流徙,伤天害理,俺天道盟必将替天行道,将尔等匪徒全杀净了!”

    虬髯汉子听了全身一颤,左右一看才想起自己方才将人都全派下山去驱赶流民了,身边无人如何能打过眼前这等传说中插上一杆大旗,直接杀出鄂州的强人。

    想了想,便道:“若是,又如何?”

    面具汉子便道:“是的话,俺便要你捎话与王庆,尔究竟是也不是?”

    虬髯汉子想了想,便收了刀势,道:“俺确是破石军小军头,不知好汉有何话捎给王首领?”

    面具汉子冷笑一声:“倒也只有一句,便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若尔等再行此等戕害百姓之事,天道盟必定替天行道,剿灭你等贼子!”

    虬髯汉子听得怒目一瞪,却也不敢造次,只能忍着脾气对面具汉子叉手为礼,便欲转身离开,却听那面具汉子道:“且慢!”

    虬髯汉子心道自己都已经忍让了,还要为难不成,便也冷脸道:“俺自会将话带到便是,还要如何?”

    面具汉子冷笑一声,却把旗子插在地上,随后就从旗杆边上抽出一杆烂银枪来,道:“带话只需用嘴,你等自太湖县起,驱逐流民近五百里,沿途破家死伤者无算,惹来冲天怨气,此罪天地难恕,因此今日非但要留下一双招子,俺还要取你一臂一腿作为报应!”

    虬髯汉子当即大怒,也恶向胆边生,一言不发就使朴刀来刺。

    二人相距本就只有五步之遥,有道是匹夫一怒,血溅五步,也即是说五步之内最是便于厮杀的距离,见虬髯汉子脚步轻盈,一点一跺身子便如猛虎飞扑一般,朴刀一手握柄一手扶着刀刃的招数,更是绿林中少见的军阵刀术“太祖五路卧龙刀”,端是凶蛮异常。

    这太祖五路卧龙刀乃是大宋禁军长刀手专修的武艺,禁军长刀实为唐军佰刀之变,而太祖五路卧龙刀也既是佰刀所用的刀术,专用来破杀敌军骑阵、盾阵和刀牌阵,威力十分强大。

    可惜的是,虬髯汉子今日碰上的并非普通绿林好汉,乃是一身武艺精湛,且狠得下心给自己使铁枪穿腹绝技的杨家将后裔:铁枪无敌的杨十三、杨宗保是也!

    说时迟那时快,杨宗保不闪不避,手中铁枪一抖,铁杆锻成,贴了烂银的枪杆便如无骨的游蛇一般璇动起来,啪的一声枪脊就拍在了那虬髯汉子的肩头,将他整个人拍得横飞了出去。

    杨宗保冷哼一声,枪指那虬髯汉子道:“哼!今日便是你的报应到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0223/ 第一时间欣赏宋道最新章节! 作者:隔壁老黄哥所写的《宋道》为转载作品,宋道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宋道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宋道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宋道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宋道介绍:
这世上人心皆坏,人人皆想过上自己想要的好日子,不管他人死活。 正如那些旷世枭雄们说过:要做人上人,便要人杀人。杀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 不过,这世上也不乏一些追求道法自然的人,做些‘念我生民苦兮,义士舞干戚’的抗争。 何为道法自然? 不外呼是那: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天有道,便顺其自然! 天无道,便替天行道! 大道通天,以道兴宋!宋道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宋道,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宋道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