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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军全文阅读

作者:普祥真人     督军txt下载     督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八章 摊牌

    苏瞎子及时的喊叫,总算是喊来了姜凤芝和拄着拐杖的赵冠侯,苏瞎子对于赵冠侯以往是不怎么喜欢,但也绝对不得罪,毕竟他这个混混身份很让人头疼。可是今天,却是难得的硬气起来

    “冠侯,师父跟你交个底,你师姐已经许配人家了,津门防营的庞管带。那是什么人家,你自己应该心里有数,凭人家的身份地位,只要二指宽的一张条//子,就能把你送进去蹲几年大狱。我不管你是衙门口卖打,还是二次折腿,都跟我没关系。今后,我们是要当体面人了,这块破地方,我们不住了,跟这地方的人也没瓜葛,你也就别想不该想的。不过咱们师徒一场,师父也不能说亏待你,这所房子送你了,也算咱们师徒之情。”

    姜凤芝这时总算是把苏寒芝救醒过来,听了这话,忍不住道:“苏大叔,您这怎么说话呢,我寒芝姐刚醒过来,你想把她再气死过去是怎么着?庞金标今年四十好几了,听说他特爱打老婆,原配就是被他打的落了病根,前几年还活活打的一个小妾跳了河,这怎么又看上我寒芝姐了。他们家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两儿子,开烟馆、开纪院、开当铺,没有他们不干的事,没有不赚的黑心钱,把闺女往那送,是把人往火坑推呢。”

    苏寒芝在那里只是一个劲的哭,并不说什么,苏瞎子则理直气壮“你这孩子怎么说话,人家庞管带是堂堂武举出身,现在当管带,是朝廷命官,将来的前程不可限量。能到这样的人家做小,是我们几辈子的造化。至于打人,男人打媳妇,又叫个什么错了?只要自己小心点,好生伺候着,他怎么会打人呢。烟馆、纪院,那都是赚钱的生意,一般人想干,可还干不成呢。寒芝,爹跟你说一句,爹是瞎子,看不住你管不住你,你要真想任性,爹也没办法。可是人家庞爷的聘礼,二百两银票,爹已经接了。这些天用出去几十两有余,你要是嫁过去,那自然没什么话说。可你要是闹出其他的事来,爹就只有拿命,去填这个亏空了。”

    他行走江湖,头脑是很好用的,知道以自己的身体条件,不可能限制女儿的人身自由,如果真把她惹急了和赵冠侯私奔,三十几两银子足够两人跑到哪个村里过日子去。

    庞金标虽然安排了一个小管家出头谈这件事,但是却并没有派兵来看住未来新娘的打算,加上出了志诚信票号被砸明火的事,他短时间内,也不可能迎娶苏寒芝过门。

    要想让她别趁着这个机会跑掉,就只能靠父女之情,和自己的安全来栓住她。赵冠侯一旁听着,坐实了自己曾经的怀疑,但是脸上不动声色,反倒是帮着劝苏寒芝“姐,你先保重身体,死事活人办,总是要把身体保持住,才能想解决的办法。”

    他又转过头来对苏瞎子道:“师父,弟子谢谢您的厚爱,这所房子是您的家业,弟子不能要。倒是弟子那所房子,应当奉送给恩师才对,其实给恩师养老,伺候您的晚年,也是弟子的本分。这庞金标既是官府中人,高门大户,想纳妾,也有的是人选,何必非选咱们这小门小户的出身。”

    “你懂个什么?这全都是命数!”苏瞎子一脸得意“庞管带的叔叔,就是宫里的庞总管。他老人家在京里认识一位神算子,给自己的侄子算过命,说庞管带要想官运亨通,再进一步,就得娶一个八字相合的女人。你说巧不巧,我的闺女,正好是八字属性相合,这种好事,上哪找去?这二百两银子里,有五十两我特意送给了那位合八子的谢铁嘴,人家是好人啊,要没有人家帮着合这个八字,哪有寒芝的好运气。以前我没少骂我这个师兄,这回一看,还是自己人靠的住。”

    他又拍拍赵冠侯肩膀“你帮着劝劝你师姐,让她想明白一点,我是送她去享福,不是送她去受苦。至于你……有这三十几两银子,你在小鞋坊这片地方也算个财主。回头让你师姐跟你姐夫说一声,在防营里给你补个名字,怎么也比当混星子强。”

    苏瞎子边说,边得意的从身上摸索出一包香烟,往日里他只抽烟袋,现在有了钱,却抽的起海盗牌的香烟。只是他的烟还没点着,外面就进来一个中年男人,进门就给苏瞎子磕了个头

    “苏姑爷,您赶快去看看吧,您这一走,含烟姑娘就要死要活的,非说您苏老太爷有了前程,就不要她了,非闹着要吃大烟泡。我们掌班的让我跟您报个信,这要是去的晚了,见不着最后一面,您可别跟我们算帐啊。”

    苏瞎子手里的香烟落在地上,人一跳三尺高,连女儿都顾不上,就跟着这个大茶壶相外跑,边跑边回头嘱咐“闺女,这些天好好收收心,把自己打扮的好看点,到庞家早日当上少奶奶,爹就跟你享福了……”

    等到人去的远了,苏寒芝却是一头扑到姜凤芝怀里痛哭起来,赵冠侯拄着拐杖,面无表情的站着,姜凤芝一边安慰苏寒芝,一边嗔怪“你别跟个木头似的戳着,赶紧过来帮着劝啊。这要是再哭死过去可怎么是好。”

    她将苏寒芝拉到炕边,用手拍着她的后背,安慰了好一阵,最终咬着牙道:“这事,是瞎子叔办的不对,明知道姐你心里有人,还把你的终身随便安排。许他不仁,就许咱不义,按我说,趁着他不在家,你和冠侯私奔!”

    私奔在这种时候,绝对得算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就算是姜凤芝说出来,也觉得一阵紧张,可随即,她又陷入一种闯祸之后的兴奋感里。觉得自己能够策动这么一场私奔,促成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实在是功莫大焉。又想着状元楼以及与雄野松对话时,赵冠侯挥洒自如的有样子,心里砰砰直跳。

    “我家是山东人,在山东,还有些同门,虽然关系不算太近,但是托他们照顾你们一下,也是可以的。再说,冠侯师弟能写故事,还能说洋文,山东那有好多普鲁士租界,你们到那做点小买卖,或是干脆去租界找点事做都能养活自己。你们先奔山东,到那藏几年,等生了孩子以后再回来,或者就不回来了。他庞金标不管有多大势力,还能追到山东去?”

    她在那里盘算着,越发觉得自己说的是个好主意,可看看赵冠侯的腿,又有点含糊“师弟,你这腿没问题吧?”

    赵冠侯一笑,也坐在了床边“姜师姐,现在的问题不在于我的腿,而在于师父。我们可以一走了之,他却被那含烟姑娘缠住了,估计那些银子使完以前,他是不怎么愿意离开那家三等小班。再说,他也不愿意认我这个姑爷,我们就这么走了,他那边跟庞金标,是没办法交代的。至少也要先拿出两百两银子,让他可以归还庞家聘礼,才能谈其他的事。可按照我对庞家为人的揣测,拿走他们二百两,归还时,至少是要还四百两,否则他们还是不会善罢甘休。”

    事实上,按他对于庞金标这种坐地虎的分析,即使现在他有四百两银子,也未必可以解决这件事情。但是这事现在显然不适合说出来,打击师姐的神经,只能先说钱款的事情。

    单纯是四百两银子这个数,就把姜凤芝吓的目瞪口呆,半晌之后才道:“四……四百?这就是做强盗,怕也拿不出这么多现银吧。这得是多少钱啊!我这辈子,也不曾见过四百两银子,就算把小鞋坊这条胡同的房子都卖了,能拿的出四百两?”

    赵冠侯点点头“四百两确实不是一笔小数目,对于我来说,要拿这笔钱,也非常困难。可为了姐,我也只能先想办法搞到这笔钱再说,你们放心,我是男人,这件事交给我来想办法就好,你们不用多想。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姐,你别哭了,哭解决不了任何事,相信我,一切有我,决不会让你被庞家抬过门去。”

    听到这句话,苏寒芝哭的却更厉害一些,她将头埋在姜凤芝怀里,哽咽道:“冠侯……你先出去,姐跟凤芝说点私房话。”

    赵冠侯点点头,朝姜凤芝做个手势,自己拄着拐杖,先离开了苏家。看着桌上苏瞎子没碰的那些银子和银元,原本以为这些钱足够了,即使不够,加上苏寒芝未来的发展前景,苏瞎子也会仔细斟酌。没想到,他却是一下惹来这么一个大人物。

    庞金标虽然不在锅伙,但是作为防营管带,在津门黑道之中,却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任何一路黑道大魁,都要卖他的面子,否则自己的势力,就没法生存下去。他本人的风评,还算是不错,只是子弟的行事,就霸道了一些,做的生意也是偏门为多。像是放印子钱,逼良为昌的事,做了不少,每年海河的冤魂中,总有几条要记在庞家的帐上。

    这样的人物压下来,不是自己所能惹得起的,可是……自己也没的避了。心里已经决定,要守护这个善良温柔的女子,不管对上的是谁,也没什么差别。总归自己有的只是这一间破房,外加一条性命,对方则是有家有业,一拍两散的话,也是对方付出的多一些。

    如果可以搞到一支前世用的狙击枪,他倒是有把握点掉那个庞金标和他家的子侄,让喜事变丧事。可在这个时代,就算是给他这时最先进的枪械,也做不了什么。

    回到自己的房子里,他先是从床铺下面摸出一把匕首,将它绑在右腿小腿上,放下裤角将匕首挡住。随后拄着拐杖,向着胡同最里的一间院子,也就是小鞋坊锅伙的大寨走去。

第二十九章 夺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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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锅伙的大寨,不是绿林山寨的聚义分金厅,只是一群泼皮,半抢半租,占那么几间房子,作为自己的据点。混混们平时出去开逛惹事,到了开饭的时候,就聚在锅伙里等着开饭。

    这地方没有什么摆设,只有一铺大炕,一领炕席,外加就是桌椅及炊具。在院子里,放着石锁、石墩以及花枪单刀之类的兵器,至于屋子里,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就会放着一把匕首,或是磨得飞快的斧子。

    赵冠侯自从站笼里出来之后,就只在自己的房子里单独开伙,不来这边吃饭,也没上门拜访过。院子里种有一棵大树,几个混混在树阴下说着闲话,见到赵冠侯进来,连忙跑过来打招呼,还有人挑着大指称赞

    “冠侯你绝对是这个!好样的,二次折腿面不改色,这一砖下去,把咱小鞋坊的名号算撑起来了,今后咱哥们出去一提是小鞋坊的,谁都得高看一眼。”

    有比较乖觉的,小声问道:“怎么意思,今天你是奔着这个来的?”边说话,边伸出四根指头“你放心,他这个寨主,我们大家伙都不打算捧他了,他在屋里,我们都上外头待着来,不爱跟他凑合。这人软货囊的货色,跟他干,没意思。别看你年轻,你要当这个寨主,我们全都捧你。”

    “其他人呢?”赵冠侯前几次与众人谈及这个寨主问题时,都是顾左右而言他,并不正面回应,今天算是态度鲜明的表示出,对这个位置有兴趣。小鞋坊锅伙的核心骨干有十几号人,如果到打群架时,可以凑出四十多个,算是个中下游力量。在院子里的占了核心人员的半数以上,可是赵冠侯还是比较关心,其他人的态度。

    “你放心,其他人也是这个意思,我们早看李四不顺眼了。天天给我们备的那也叫饭?纯粹就是猪食!他自己倒好,外面养着好几个,没事还抽口大烟,大伙早就不服他,就是找不到人带着。这回你来当这个寨主,我看谁反对!”

    赵冠侯朝众人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也就先应下这事。只是我才略有限,岁数也小,怕是当不好这么大一个家,以后还需要各位前辈叔伯多多照应,大家捧着我,我也绝对不会让老少爷们吃亏。”

    他从苏寒芝那出来时,是将二十两银子放在身上的,这时将银子拿出来,朝众人面前一亮。“这点钱不多,算是点小心意吧,等我做了这寨主位置,大家按人头份下发,保证不会克扣。”

    这帮混混平日里多是和铜元打交道,银子见的时候多,花的时候少,一见这雪花纹银二十两,顿时被晃的花了眼。目光里多了几分贪婪,几个人已经忍不住去找兵器

    “你说怎么办吧,我们全听,要不现在进去,把他们两收拾了?我跟你说,刘雄那也不是个好东西,他跟李四是穿一条裤子的,要想夺这个寨主,他绝对不能留。”

    刘雄当然不能留。寨主赵冠侯肯定是要自己做,谁来抢,就是他的敌人。可是军师这个职务,他并不能兼任,而锅伙里,军师兼理财务,这些泼皮全都盯着这个位置,刘雄如果留下,这个肥缺怎么到的了他们手里。赵冠侯对这一点也很清楚,只是他也要靠着这根骨头,让这些人为自己所用,因此并不点破他们的算计。

    “不必那么麻烦,大家自己人,以和为贵,不要见血为好。”赵冠侯没让众人动手,自己拄着拐来到门口,回头对众人道:

    “现在津门县那边,为着访拿强盗的事,怕是眼睛已经蓝了,咱这边有点什么动静,衙门口还不把咱当了土匪,先送到牢里再说。赶紧买点面条去吧,今天中午咱锅伙吃打卤面,虾仁鸡蛋卤,告诉弟兄们都过来,管饱。”

    这片地方的房子,都与他自己的住处一样低矮破旧,采光不好,虽然是上午,但屋子里依旧昏昏暗暗的。人一进门,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房间里只有两个中年汉子,一个坐在门边的小桌旁,手里拨拉着算盘珠子,另一个则坐在炕边抽着烟袋。

    这两个人与之前的赵冠侯极是熟悉,自然是认的出,抽烟袋的,正是这处锅伙的寨主飞刀李四,打算盘的则是军师刘雄。锅伙之中,头领称寨主,文胆为军师,取自水泊梁山,自比梁山好汉之意,只是这个李四,却与好汉是没什么关系的。

    他这个飞刀的名号,并不是说真有一副百发百中的飞刀绝技。而是他早年间参与锅伙斗殴,眼见一刀下去,对方闪避不及,就要出人命官司,他急忙将刀朝旁边一飞,才免去一场血光。

    这件事后来传出去,飞刀李四这个名号,也就被人传讲开。至于能当上这片地方的寨主,也纯粹是前些年小鞋坊这边与另一处混混发生大规模冲突,一场架打伤了元气,几个出名的人物不是被打死,就是抓去了衙门里,也就只有他来出这个头。

    论起来,李四与赵冠侯的父亲还是结拜兄弟,因此赵冠侯进房间之后,也恭敬的喊了声四叔,又朝刘雄那喊了一声刘叔。只是这房间隔音效果很差,他在门首喊的话,房间里肯定是能听到的,这两人,肯定知道他来者不善。

    赵冠侯是做好了动手的准备的,虽然他身体不是太方便,但是解决两个泼皮的能力总是有的。真正困难的,是杀人之后自己该如何善后,又该如何躲避法律的制裁。因此他刚才在外面的喊叫,实际是向这两个人示威,让他们意识到局势的严重,以及自己现在锅伙中掌握的人心,让他们放弃动手的想法。

    李四将烟袋在炕边磕了几下,朝他比画了一个坐的手势,“大侄子,自从你从衙门回来,四叔没去看过你,心里不痛快了吧?这你也别怪四叔,若是空着手上门,四叔实在是没脸,可要说拿着东西上门,四叔却又实在拿不出来。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养儿不知父母恩,给锅伙的弟兄混一口饭吃,说来容易做来难。等到你到了这个位置上,就知道这件事有多难做了。咱们小鞋坊是小门小户,进项有限,我这几年,也是勉强维持。有心交了印,又没人能接,搁车就不够仗义了。可是现在你起来了,四叔也就放心了,这个锅伙,也是该交印的时候了。刘雄兄弟,交帐吧。”

    刘雄坐在桌子旁边,原来一直是在算帐,混混们没有什么理财概念,锅伙的帐目,实际就是一泡污。赵冠侯前世在莫尼卡指导下,甚至有一个会计师的证书,可是看这个帐本,依旧觉得是一头雾水。

    文盲的帐目,就是这个样子,就算自己想要查,也查不出什么,到最后,只是看自己是想放过他们,还是要穷追不舍。

    他来夺这个寨主位置,当然不是心血来潮,想要做一做十几只城狐社鼠的首领,更不是以为靠着小鞋坊这些泼皮,就能扛住庞家的力量。他真正在意的,还是钱。

    四百两银子未必能解决问题,但是没有四百两银子,一定不能解决问题。苏寒芝只是一个民间女子,既没有显赫的身世,也没有丰厚的嫁妆,在民间也不是什么成名美人,按说庞金标不至于对她志在必得。

    如果自己把钱填上,再请曹仲昆出面交涉一下,还是有可能让他另外换个人的。但是,不管请谁出面,四百两银子,总是不能少的。

    苏瞎子既然姘上了一个三等班子的女人,那些银子,多半就是扔到了海里,他不指望能拿回来。曹仲昆虽然收入不错,但是开销也大,不可能拿出四百两银子帮忙,现在只能靠自己的力量,筹到这笔款子。

    以他的能力和知识,或者叫做金手指,要想在这个时代混一个温饱,或者生活的比较体面,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可是要想在很短时间内发横财,就大有问题了,四百两银子这个数字,着实让他感觉为难。

    做杀手肯定是不可能,既没有中介人,也没有条件,连一只像样的枪都搞不到,拿什么做事啊。至于翻译或是小说方面的才能,都是细水长流,如果日积月累,还是可以赚到一笔小钱,短时间内,却搞不到很多钱。

    至于偷抢赌钱之类的手段,也不是那么容易,现在的时代,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社会。各行各业,都有着自己的小圈子,内部力量强,且严重排外。不管是偷还是骗,都属于影响了那些小圈子的利益,到时候这些人,就会成为自己最大的敌人。怕是自己才一动手,那边就会查到自己头上,到时候钱成了贼脏,问题根本解决不了。

    留给他的时间和门路都不多,现在唯一能想的办法,就是小鞋坊这个锅伙。这里既收着这一代店面的常例,还有一笔掩骨会的公帐。

    即使财务状况糟糕,凑不出四百两银子,他算计来,一二百两总该是有的。为了苏寒芝,他不介意搏一搏,把全部的钱先挪一下,再找曹仲昆借一笔,其他的部分,哪怕是以高利贷的方式借款,将来总是有办法还上的。

    如果李四不配合,他为了苏寒芝,也不在意和对方翻脸。没想到李四表现的很是恭顺,乖乖的移交帐本,没想过恋权。只是看到帐本上的数字,赵冠侯的心,却渐渐凉了下去。

    锅伙里的公帐上,只有二十几两银子,其中还包括一些是以借据的模式出现,并非现金。而且这并非盈余,而是全部钱款,以这二十多两银子,不要说填补苏寒芝的聘礼,就连维持这个锅伙,都严重不足,李四扔给自己的,不但是个烂摊子,可能还是一个火坑。

第三十章 夺印(下)

    他原本是想保留一些面子,大家表面上不伤和气,一个交出权柄,自己也允许他们带着一些钱离开。做混混的,多半没有什么谋生手段,赵冠侯并不想赶尽杀绝,让他们带一笔防身的钱财,也是应有之义。可是这笔亏空实在太大,他不得不追究一下,为什么帐面变的这么难看了。

    李四很是镇静,没有一点畏惧之意“侄子,我就知道你得问我,换了是我,现在都骂街了。可是骂街没用啊,现在锅伙里,就是这么个情形,四叔我也急,可是急,当不了银子花。锅伙里算你在内,有好几家是拿钱粮的,这是上辈用命换的钱,咱们再难,也不能断。从各处买卖家收来的份钱,基本都养活了他们。掩骨会就是个赔钱的营生,全靠津门几位大财主出钱,咱们才能维持这个局面。其中对咱们资助最大的,是九记孟家的孟大少。从上个月开始,人家孟家不给钱了,他这一带头,另外几家大户,也都不肯再付款,现在等于是只出不进。咱们掩骨会,又从外面赊了不少帐,光为了填帐,就把手里的积蓄都用尽了。若是孟家始终不肯出钱,我看咱这掩骨会,也维持不下去。”

    锅伙也需要有自己的财源才能维持住生计,津门各处锅伙不同,生财之道也不一样。水、旱、鱼锅伙之分,也就是从这些生财之道上得来。小鞋坊是旱锅伙,不吃码头,也不铸私钱,主要来源,就是掩骨会。

    作为一个掩埋无名尸的慈善机构,虽然本身不能创造多少效益,但对外来说,却可以称为善举。津门的财主们,大抵还是求名,为了图个好名气,也会捐献钱款,作为对掩骨会的资助。混混们把持了掩骨会,从中上下其手,每年都可以从死人身上拿到不少钱。

    但是财主们出钱具体数字多少不同,也不是定例,出不出,全看自己的意愿。像是小鞋坊这一带,主要是靠以绸缎庄为业的孟家出钱资助,才能维持住局面。孟家终止了出资,掩骨会却不能放着死尸不管,这一来,财务以及维持上,就都出现了较大的危机。

    李四这么痛快的交出权柄,固然是忌惮赵冠侯二次折腿的狠劲与名声,掩骨会的维持危机,恐怕也占很大的比重。即使没有外人,他想要维持住这个锅伙已经不容易,有人接盘,对他而言,等于是及时抽身,也是没什么意见的。

    他交出帐本,也有将军的意思,不管赵冠侯如何成名,若是不能给掩骨会带来收入,混混们最终还是会把他赶下去,不会让他在位子上。若是他不敢接这个烂摊子,那么将来,也就别再想和这个宝座产生什么关系。

    赵冠侯看了几眼帐本,刘雄那里已经不阴不阳的说道:“怎么,担心我们从中亏空?你放心,上有天下有地,举头三尺是神明。咱们是拜关圣的,怎么敢克扣公帑?谁要是从公帐里拿一个大子,叫他不得好死!这锅伙的帐,就是我管,你要是信不过我,就把我留下,是卸胳膊是卸大腿,看哪块好就割哪,叔保证不皱眉头。”

    赵冠侯冷冷一笑“刘叔,这话说的太远了,咱们是什么交情,哪用的着说这样的狠话。既然您说没拿,就一定是没拿。这个局面确实比我现象的艰难,可也正因为此,我就更要把位置接过来,两位叔伯年岁不小,也是该回家养老的时候了,不管将来锅伙多难,也有小侄一力承担,保证能给弟兄们挣来一口饱饭吃。两位叔伯只管在家养老,你们该得的那份钱粮,小侄保证按时送去,不会短缺。”

    两人虽然在锅伙里占着身股,可是比例并不高,家里人口又多,平日里不事生计,全靠着他们从锅伙里拿钱养活。真要是交了权柄,指望着锅伙里的钱粮,实际是难以维持生的。

    李四话已出口,不能再收回来,只一抱拳“罢了,自古英雄出少年,冠侯岁数不大,胆子可不小,多重的担子读敢挑,那我就什么都不提了。只希望你把咱锅伙越带越红火,四叔在家,可还等你养活呢。”

    在面条的感召下,锅伙里核心的成员以及外围分子陆续赶回来,这处大寨里,居然聚了五十几个人,其中有一些人,就连李四都不怎么熟。大家在院子里举行了一个小型仪式,就算是完成了这一处锅伙大寨的移交,从此时起,赵冠侯就成了这些泼皮的首领。

    他做事很是公道,将帐本大声宣读了一遍,把整个财务状况做到了全透明,让所有人都知道锅伙的情形。等到帐本一念完,人群里就有些骚动,有一些人对于帐目并不认可,想要闹着要刘雄和李四负责退赔。反倒是赵冠侯替两人打了圆场,承诺着自己做了寨主,就要保证所有人有饱饭吃,不至于饿肚子。至于财务上的事,也是自己想办法。

    有了这个态度,其他人也就不说什么,所有人的注意力,就全集中到了饭上。看着摆在自己眼前的面条,李四一声冷笑“冠侯,津门规矩,长接短送。你来这立威风,吃面条我也不说什么。可是送人,总该有点饺子吧?你这拿面条送我,就是不让我再回来了。你的意思我懂,四叔也不是那不明白事的人,这爿基业我交了,就是交了,保证不能再往回要。可是你要是自己守不住基业,被别人夺了江山,可别赖四叔在里头使坏。”

    这一桌,只有赵冠侯与李四刘雄,新任的军师还没指派出来,其他人就没资格在这桌吃饭。可是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小,附近几桌的人都听的见,见李四对于伙食不满,有的人就放下碗,朝这边看着,寻思着会不会待会就打起来。

    赵冠侯大口吃着面,似乎没听出李四话里的怨气“四叔,别停啊,吃面条,多吃点。你的情形我知道,以前做寨主的时候,手里宽裕,这面条,你未必放在眼里。可是现在咱锅伙这情形,四叔是个好汉,自然是不好再拿钱供自己吃喝,手里也没什么积蓄。就凭每月一份的死数钱粮,你家的人就是吃窝头,也管不了饱,想吃顿面条可就难了。四叔你也放心,到了逢年过节的时候,要是想吃面,我还管的起你。”

    他又朝其他人说道:“众位老少爷们,四叔交帐的时候对天发过誓,不拿锅伙里一个子。所以大家今后,要关照着点四叔家里,看看他们是不是吃不上喝不上。总算是做过咱们寨主的人,不能让他老挨了饿,若是有个吃不上喝不上的时候,千万记得来告诉我一声,我一定送粮食过去,不能让人饿着。”

    众混混都是人精,当然听的出来,这说的其实是反话,是要自己去监督李四家,是否偷拿了锅伙的钱。若是他敢大吃大喝,或是露了什么其他破绽,锅伙里对他是不会轻饶的。

    李四被个后生小辈一呛,半天没说出话来,这面吃的也没味道,将碗一推,说了一声饱了,起身向外就走。做混混了然无牵挂,大寨里也没什么东西,说一声走,可以离席而去,全部家当,都带在身上。

    刘雄也推了碗,两人来到门首,回头看过去,却见赵冠侯带了几个混混来送,并没有什么恭敬之意,与其说是送行,不如说是驱逐出境。

    等到出了胡同,李四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什么东西!本来以为,可以搭上个有钱人,也就不用怕他了,没想到堂堂公理报主编,居然也买他的帐,这上哪说理去。要不是怕他这个,我吃多了把寨主的位子让给他,一年好不好,也是百八的进项,连累你老弟,也跟着我受苦了。”

    刘雄摇头一笑“四哥,说的这是什么话,咱们弟兄不分彼此,何必把话说远了。他乐意当寨主,就让他当,现在这个位置,可不是什么好事。就孟少爷摊上那事,就算是当初那帮老混混活着,也是不好办,他能办的了?我是不信的,若是他办不了,早晚我们还是能回去。若是他办的了,栽在这样的人手里,咱也不丢人。别想那些了,走,咱们泡澡去,等到洗完澡再去点个泡,有什么话回头再说吧。”

    送走了前任头领,锅伙里的混混,就都围在赵冠侯身边,或是拉关系,或是套近乎,一个比一个热情,一个比一个够交情。实际的意思,都是惦记着军师的位置。

    赵冠侯并没急着任命人,而是回屋拿了纸笔过来,弄了一些简单帐目,让这些混混计算。

    军师除了负责为寨主出谋划策,最重要的就是掌管钱粮,混混里文盲较为普遍,会算帐的也是极少,这题目一出,就难倒了大多数人。倒是一名不怎么显眼的年轻人举举手。

    他生的瘦弱,在混混这个群体里,并不怎么起眼,人也比较老实,说完话之后还缩了缩脖子,似乎怕是引起谁的不满。这种人在锅伙里注定是受气的,还不等人说什么,就有人开始吹着口哨,拿他起哄。

    赵冠侯将这人叫过来,仔细看了两眼,这年轻人连忙说道:“我叫侯兴,在当铺里学过徒,可惜后来当铺倒了,我也就没了饭,只好学人开逛。”

    有人大声嚷嚷着“他不行啊,这不是咱们小鞋坊的人,是过来混吃混喝的,让他吃点面条就完了,又怎么能做咱们的军师?”

    赵冠侯并没理会,反倒是把笔递过去“侯兴是吧?那好,你来算一算这几道题,若是算的对,这个军师的位置,我会优先考虑你。”他又朝其他人扫视了一圈,这帮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起哄闹事,全得算是专长,即使李四在日,也是压不住他们的。

    可是今天被赵冠侯一扫,都觉得他的目光冷厉,竟是出奇的吓人,一众泼皮们仿佛都挨了衙门的杀威棒,低下头去,不敢再做声。

    “列位老少爷们,咱们锅伙的规矩,向来是寨主说什么是什么,怎么,我连任命个军师都不行了。要是哪位觉得我这个寨主不够格,趁着现在说出来。”

    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腿“谁要是能像我一样,把自己腿砸折了,我立刻交印,你们有谁想接这个位子么?”

第三十一章 十万金洋(上)

    侯兴并不是小鞋坊的骨干,甚至不能算做小鞋坊势力的混混,只是个边缘角色。他生的瘦弱,也没有什么硬骨头,出来当混混,只是因为找不到吃饭的门路,加上家里长辈有人做过混混,带挈着他入了行。在这种地下世界中其实很是不得意,赵冠侯这么维护他,着实让他有了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感激之情。牙齿紧咬着下唇,手拨拉着算盘,在一众混混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时,就已经给出了正确答案。

    “你这帐算的不慢,字写的也不错,按说再找个差事应该不难,怎么想起来,入我们这一行了?”赵冠侯见侯兴的毛笔字写的工整,比起自己的毛笔字水平,要强出不少。题目虽然简单,但是这么在混混这种文盲群体里,能这么快解出答案的,就得算是个难得人才。

    侯兴尴尬的一笑“赵把头,实不相瞒,当学徒实在太受气了。签契约时就有话,学徒期间,打死勿论。给师父倒马桶打洗脚水都是家常便饭,稍有什么错处,打起人来绝不手软。我这一手字,就是被打出来的。而且遇到不好的师父,还不肯教东西,全靠自己偷学,我这点算帐的能耐,就是看着那些先生算帐时,在旁边偷着看会的。我听家里人说,当混混就能不受气……”

    赵冠侯打量他几眼,知道以他的身体,即使做了混混,也多半是受气比起当学徒更多。偏生上街开逛之后,也绝了做正经营生的路,就算想当回学徒,也已经不可能。

    他点点头,将帐本一举“老少爷们上眼,谁要是也能把字写的这么好,把题目算的这么准,这个军师,可以来争一争。若是做不到,这个军师,就由侯兴兄弟来当,谁要是不服,就说出来,连我这个寨主,也可以一起换了。”

    见他不惜用自己寨主的宝座与侯兴的军师绑定,下面的混混就没人敢说话。先不说夺寨主的位置有没有可能,单说眼下锅伙的局面,谁做这个寨主,谁就要负责接下去锅伙的运行,得为大家搞到足够运转下去的资金,获取孟家的支持。这些事他们要是能做到,李四就不会在这个位置上待那么久了。

    侯兴本来只是听说这里今天有面条吃,过来混口饭,却当上了掌管财政大权的二号人物。他先是一脸茫然,呆了片刻,忽然猛的朝赵冠侯跪了下去,脑袋用力的磕在地上

    “寨主,从今天开始,我侯兴这条命就是您的,您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若有违反,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赵冠侯委任这么一个军师,自是有自己的考虑,他的重心不在锅伙里,即使做了这个寨主,平日里主要的时间,还是会陪着苏寒芝。如果委任自己锅伙的人做军师,很可能出现二号人物把自己架空,让自己这个寨主有名无实的现象。

    只有侯兴这种压不住场子的外来者,才是理想的军师人选。他除了自己以外,再没有别人可以依托,即使想要篡位也做不到。

    再者,等到锅伙经济条件好转后,他还是会从帐里把公款提走,为苏寒芝的事周旋。做这种事,帐房必须是自己人,侯兴对自己感恩戴德,用他也正为合适。

    侯兴却不知道赵冠侯的打算,只知道他顶着压力,把自己这个外人任命为军师,大有士为知己者死之感,情绪十分激动。等到一众混混认可这个事实,给寨主和军师见过礼之后,他拉着赵冠侯来到一边,小声道:

    “寨主,我有件事,本来是不想说的。可是你对我恩重如山,这件事我就必须告诉你,孟家不给掩骨会出钱的事,我可能知道一点原因。”

    赵冠侯本意是要到孟家去拜访一下,虽然捐款全凭自愿,孟家也没有赞助掩骨会的义务。但是一般情况下,他们也不会突然中断已有的捐献,这传出去,对于名声是有影响的。

    大概就是彼此之间发生了什么误会,只要能把误会解释开,获得赞助应该不至于太难。拿下孟家之后,其他几位绅贾自己就都方便去谈,只要帐上有了钱,自己就能拿来解决庞家的问题。

    侯兴如果知道原因,对他而言,就是最大的好消息,连忙问道:“你知道?这个消息可靠么?”

    “可靠。”侯兴生的瘦弱,平时也有点怯懦,连眼光都很游移,不敢和人对视。可此时,他的态度很是坚定“寨主对我有恩,我肯定不能坑您,这个消息,是我在当铺的师兄弟那传过来的。我们那个当铺,是被庞玉堂的元丰当铺给吞了,站柜的先生和伙计有几个留用了,我因为不会说话,就没留下。可我那师兄,他在那接着干,前几天他找我喝酒,喝多了以后说了这事。只是这事有点大,轻易不敢向外说,说出去搞不好是要没命的。”

    庞玉堂?只一听到这个名字,赵冠侯就来了兴趣。庞玉堂是庞金标的儿子,在津门也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物。其人热衷于扫除私昌、消灭烟馆、打击赌坊,可以看做反“蝗、赌、毒”之代表人物。

    庞金标为防营管带,作为大公子,就经常带上几十号巡兵将津门的暗昌、小烟馆以及暗宝局抄拿一空。再将抓到的客人打上一顿,罚上一笔款作为警告,临走时还要嘱咐一句“今后记住,到庞记开的店铺里来,保你什么事没有,到这种不上捐税的小店,不打你打谁!”

    这位津门正义代表,经营当铺的手段,大抵也是如此的光明正大,侯兴曾经供职的那家当铺,当然是竞争不过的,被吞并也是情理之中。元丰当铺在津门声势极大,算是第一等的当铺,据说一些达官显贵,也会在当铺里抵押些东西周转,于官府之内,亦极有门路。

    孟家那边,原籍山东,在津门经营绸缎生意为本,乃是津门一位巨商。资助掩骨会的孟员外名叫孟思远,是孟家庶出子弟,早年在豪门内斗中破门出户,带着一笔银子自力更生,几年时间,就奋斗出了一方天地。

    原本津门孟家的绸缎庄有八处,他靠自己的力量开出了第九家绸缎庄,人称九记孟家,竟是与孟家本家分庭抗礼并驾齐驱。

    能以庶出之身,赤手拼搏,同样做绸缎生意且能做到与本家平分秋色,孟思远本人自是极有手段,也有魄力的。据说他现在又醉心于洋务,想要效法泰西,在津门开设纱厂,实业兴国。只是一时资金周转不灵,就拿了一件东西,到元丰当铺,周转了十万金洋出来。

    侯兴说到此,也是一脸兴奋“那东西是什么,我师兄也说不上来,他是到总号去当的,我师兄在分号,是没见过的。只知道那是孟家的一件重宝,据说是当初孟老太爷偏爱小妾,就把这重宝都送了小妾,不给长房。也正因为此,等到孟老太爷刚一死,孟家内部就闹翻了天,大夫人趁丧发难,名义上是要把孟少爷扫地出门,实际就是逼那件宝贝。可是孟少爷倒好,宁肯自己带着娘离开孟家,也不肯交东西。能让孟家抓破脸,那宝贝肯定不会差。可是他虽然聪明,却去错了地方,元丰当吃人不吐骨头,他拿宝贝到那里去当,也就是自己去送死了。”

    “怎么,当铺还敢贪墨他的当物?”

    “正是如此。听我师兄说,那件东西实在太好了,能值几十万大洋,庞玉堂一见之后,就命人把东西送到京里,给他那叔祖庞太监送去了。又让人做了个赝品,拿来糊弄孟少爷。当铺规矩,为了不担责任,写当票时,不会写原物,若是您当一件新的狐皮大衣,他也会写上光板无毛,虫吃鼠咬。这孟少爷,就是吃了这当票的亏,虽然东西不对,可是却与当票相合,他讲不出道理去。他是个商人,怎么抵的过这种泼皮手段,想要打官司……又怎么打的赢。”

    “既然官司打不赢,那便要找我们锅伙了。”赵冠侯这时也已经推敲出个大概,孟家每年给掩骨会出一笔钱,除了落一个积善名声外,另一方面,也是收买这些混混。

    大商人倒不用害怕混混闹事,但是若是有些人故意与他们为难,也会让店面无法正常经营。收买这些混混,就是用来解决江湖纠纷,他这次典当被坑,用官府的力量不能解决,肯定会想到掩骨会。

    可是飞刀李四这人,是没什么胆子的,就算是平日,他也不敢招惹庞玉堂这等人。何况现在还有袁慰亭惩办混混,他就更不敢出头。孟思远花了这么多钱供养的混混,关键时刻顶不上去,不肯再给予资金,也在情理之中。而九记孟家一停止资助,其他的士绅商贾有样学样,也在情理之中。

    赵冠侯拍拍侯兴的肩膀“侯兴兄弟,你这次是帮了我的大忙了,我这次要来钱,第一个就要重谢于你。”

    哪知侯兴却把头摇的像拨浪鼓“那不行,我既然是咱们锅伙里的军师,就得为锅伙效力。这件事关键是关系到庞玉堂,我不敢随便说出来,可是赵二哥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不说。要说奖赏,我是绝对不敢想的。只是二哥你也得考虑考虑,庞玉堂不好惹,咱们手里也没有证据,就算想出头,怕是也不好说话。”

    赵冠侯当然知道,一件涉及十万金洋以上的冲突,已经不是小鞋坊这种小把戏可以掺和的起的。可是再一想到苏寒芝,他又没有了退路,不管是多么大的危险,也只能自己扛上去。

    他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拄着拐杖走出了锅伙,先到苏寒芝那里安慰了几句,随后叫了一辆人力车,前往九记孟家拜访。

第三十二章 十万金洋(下)

    孟思远的住处,乃是华界之内的富人区,津门之地,虽不及松江富庶,然也算北地第一等大码头,商贾云集,也有不少豪门巨室。华界建筑与租界不同,不喜修西式洋楼,而是仿大金官员住宅样式,青砖绿瓦,高大门楼。有些大贾捐了个候补道之类的官职,便悄悄将大门染成暗红色,以显富贵。

    在这里,即使是下人奴仆,穿着也极为整洁光鲜,与小鞋坊那等地方不可同日而语。如果将城市比做人体,小鞋坊只能算是人身上的暗创,这里才能算是脸面。

    孟思远并未捐过功名,黑漆大门,天鼓响门洞,倒是不像邻居那般张扬。家中的门子也还没养成豪门奴仆的气势,对于赵冠侯这个不速之客很是客气,将人请到门房里,又给他预备了一壶茶水。时间不长,一名管家模样的人便来接待了他。这管家四十几岁,很是老成持重,对于这么个青皮头目,丝毫没有怠慢之意,表现的很是热情。

    等到赵冠侯说了要拜访的事后,他摇摇头“实在不好意思,我们爷今天前去拜访咱津门的县太爷,估计到了那,就得留下吃饭,完事还要听戏,至于几时回来,小人也是说不好。若是知道赵二爷来,我们主人就不去了。您看这事闹的,恐怕是让您白跑了一趟。那人力车走了没有?来人,去把车钱付了,再让他送赵二爷回家。这地方,衙役管的严,可是不怎么好雇车。”

    赵冠侯虽然吃了闭门羹,却没有什么怒意,只笑了一笑“多谢尊管好意,回去的事,我自己想办法就好了,不劳您费心。是我来的卤莽,没能事先说一声,还望总管替我带句话给孟东家。飞刀李四是李四,我是我。赵某虽然年轻,却也是在县衙门外面卖过打,在苏家折过腿的,不管是什么防营,还是什么元丰当,都不曾放在眼里。他若是想要回东西,赵某人愿意鼎力相助。”

    管家只说了几句知道了,神态上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命一名门子去外面叫了辆人力车来,并付了车钱。等到赵冠侯上车离开,他才哼了一声“这帮锅伙,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李四一听到庞家,就吓的不敢说话,他一个年轻娃娃,还敢说管这件事?我看,还是要钱不要命,想钱想的疯了。”

    赵冠侯等回到小鞋坊时,时间已经到了西历下午四点左右,却见苏寒芝与姜凤芝正在那里做饭,与平日的光景差不多。若不是苏寒芝脸上挂着泪痕,眼睛又红又肿,仿佛上午发生的事是幻觉一样。

    见他回来,苏寒芝还勉强笑了笑“冠侯,这大热天的还总往外头跑,我给你买了个西瓜,在水缸里放着,待会吃了它。”

    赵冠侯走过去,仔细端详着苏寒芝,见她眼角里蕴着泪水,但是脸上还是努力做出笑的姿态。

    “姐,我不希望你哭这么久,对身体不好,但是更不希望你强颜欢笑。小鞋坊锅伙的寨主,已经换成我了。从今天起,这一片,我说了算。我可以保的了你,也可以护住师父。不管庞家的势力多大,咱总能想到办法,他不过是个防营管带,咱还有三哥这个新军帮带呢,他出面可以帮着说合说合,庞家也不会把事情做绝。好在他们那边还没过来迎娶,这件事还有缓冲的余地,大不了赔他钱就是了。我这么有本事,不过是两百两银子,难道还怕拿不出来?”

    苏寒芝点了点头“凤芝也要我相信你,姐知道你有本事,所以姐不哭,就是一时……一时还没转过念头来。我没事,你别管我,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

    以往对于赵冠侯做混混,苏寒芝总是会数落几句,认为他不走正路。知道他能写小说之后,其实苏寒芝很是希望他走这条路,或是到洋行做个跑街,要不就到租界里去找个事情做的。可是今天,她却一反常态,不再干涉什么,仿佛忽然转了性子,赵冠侯想要做混混头,也就由着他去了。

    等到吃过晚饭,赵冠侯拉着她的手,又好言安慰着,又打算明天一早,就去找曹仲昆。苏寒芝却摇摇头“别总麻烦三哥了,他跟防营的庞管带也不熟,找他也未必有用。”她又安慰的笑了笑“咱们先把那故事写完,把公理报的稿子交上去,等挣下来稿费,就能多存一点钱。”

    提到钱,赵冠侯就有点惭愧,本想是把锅伙拿到手,搞到一笔钱解决问题,却没想到接手了一个没钱的烂摊子,反倒是把自己的二十两银子搭了进去。可是苏寒芝并没有埋怨他,甚至不曾问起二十两银子的事。只是等到晚上姜凤芝离开时,苏寒芝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冠侯,你觉得凤芝和剑鸣合适么?”

    “这事是他们的事,咱们外人怎么好多管。”赵冠侯向来不喜欢干涉他人私生活,何况是这种事。大概是苏寒芝和姜凤芝聊到了什么,两人既是姐妹,关心一下好朋友的感情,也不算奇怪。可是他并不希望自己的女人变成个长舌妇,只好笑着安慰她

    “他们两啊,如果是真能成夫妻,吵架是吵不散的。如果不合适呢,现在分手,对谁都是一件好事,毕竟彼此投入的都不多,既没有投入,也就谈不到痛苦了。做朋友的,到时候劝几句是应该的,但是说干涉,我们就没必要了。鞋合不合适,只有脚最清楚,外人看上去的天作之合,未必就真的会幸福,外人看上去不般配的,或许会走完这一辈子。这件事,是要她自己去面对的,我们不能替她做任何决定。咱们要做的,是过好自己的日子,姐,我的腿……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他边说边凑过去,趁着房间一片漆黑,悄悄伸出了手,以往苏寒芝肯定会躲避,或是象征性的挣扎一阵,可是这次,她却一动不动,任赵冠侯的手在自己身上攻城掠地。如果不是听到她轻微且急促的喘息声,以及手上感受到的汗水,赵冠侯还以为她犯了什么病。

    见她这么积极配合,他也颇有些意动,男人的呼吸声也渐渐变的粗重起来,积极的寻觅着女子的脸颊、耳垂,乃至一路向着樱唇而去。就在他即将成功到达目标位置时,一阵敲门声响起,接着就是新任军师侯兴的声音响起来“寨主,我是侯兴,今晚上我来伺候您。”

    苏寒芝连忙跳起来,把衣服整理了几下,拉开了房门,朝侯兴施了个礼。侯兴这人很是乖觉,在当铺学徒时,也见识过不少事,脑子是有的。自然知道这种时候,不能有什么寒暄,只点个头,就不动声色的闪开身,让苏寒芝跑了出去。

    他走进屋里在地上打好地铺,赵冠侯怕他有什么负担,忙安慰道:“没事,寒芝姐面嫩,其实你来也没事,都不是外人。他们怎么让你来了,你是堂堂军师,怎么能让你来做这个,谁欺负你,跟我说一声,我跟他算帐去。”

    “没有的事,大家都很关照我,说实话,咱们这个锅伙,比我以前待的那几个锅伙强多了。那些锅伙嫌弃我身子弱,没力气,都不待见我,就连吃饭,也是大家都吃完了,剩一点残汤剩饭给我,经常吃不饱。可是在这,大家都喊我一声军师,我觉得……自己现在活的,才像个人!”

    侯兴说到这里,有些激动“本来今晚上好多人要过来,是我说服大家,让我来的。大哥对我有恩,我要报答恩情。再者,锅伙里的军师,本就该为寨主出谋划策,大哥既然要替孟东家出头,我就得给你帮忙。可惜,我不是说书先生说的吴用、诸葛亮,主意是想不出来,只能把我知道的,跟大哥说明白。我听人说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好歹也在当铺待过一段,这里的事瞒不了我。”

    他说着就介绍起当铺里的种种勾当,以及他所知道的一些当铺业界秘闻。赵冠侯也不时的问上几句,开始盘算着,该怎么替孟思远出头,要回这件宝物。事实上,他也没有什么成型的想法,关键还是在于,信息量不足。

    所谓奇谋,从来都是不存在的东西,高明的谋略,都是建立在完善的情报之上。自己对于元丰当所知甚少,不可能现在就拿出一个高明的计策,然后说一句一切尽在掌握。

    同时,自己也不是蓝博,不可能拿着一支枪杀到当铺里,干掉所有人,把那什么传家宝抢出来。是以他虽然积极的接触九记孟家,但实际上,现在主要做的还是搜集信息,制定方略,侯兴提供的情报对他而言,堪称雪中送炭。

    等到第二天天刚一亮,苏寒芝就举了早餐过来,侯兴知趣的离开,可是苏寒芝并没陪则着冠侯一起吃,而是把他的那床破拿出来,放到院里准备重新拆洗。

    赵冠侯咬着油条,一脸不解“姐,现在还是夏天呢,你折腾棉被干什么?赶紧进来吃早点。”

    苏寒芝以脊背对着他“你懂什么,等到了冬天再弄就来不及了,你这个人啊,就是这么马虎,被子都脏成了这样也不说拆洗,等到冬天怎么盖。以后你自己要学着会照顾自己,光会打架是没用的,要学会过日子,否则哪个女人跟你,也是倒霉。我一会出去给你扯点布,重新把被里被面换一下。还有,你的衣裳也该买几套新的,都当了寨主的人了,也得穿的像点样子。”

    看她在那里不停的说着,赵冠侯总觉得她的情绪不大对劲,可是不等他发问,院门再次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传进来

    “请问,这是赵壮士的公馆?”

    苏寒芝打开房门,见门首处,一个三十出头的瘦高个男子站在那里,他朝苏寒芝一笑,随后又是一鞠躬“鄙人孟思远,特来拜见赵壮士。”

第三十三章 宝珠

    孟思远的衣着,与之前那位雄野松很是类似,也是一副西式打扮,就连头上的辫子,也是买的假发辫。彼时津门里这种穿着的,大多有着留洋背景,孟思远据说就是在海外留学归国之后,跟家里格格不入,所以被踢出家门时,也没有什么悔意。

    他身后带着两名伙计模样的人,手里拎着几样礼物,等到进了院子,见到那床破被,他叫过一名伙计吩咐几句,那伙计就自去了。他又朝苏寒芝点头示意,随后低头走进低矮的房间里。

    赵冠侯并没起身,见他进来,也只是抱抱拳“孟东家?请您原谅,在下的腿脚不便,就不给您见礼了。屋子简陋,穷人家,没什么东西,跟您九记孟家不能比,孟东家贵足踏贱地,在下招待不周,您要是不嫌脏,就自己找地方坐吧。”

    孟思远笑了笑,随手就把自己的礼帽放在了桌上,然后大方的坐在那张椅子上。“没关系,孟某并非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纨绔子弟,当初孟记绸缎庄初兴时,我跟着工人一起装卸货物,风雨无阻,实不相瞒,我当过迎宾,也站过柜台,北大观那边的几处小吃摊,也熟悉的很。当初为了与工人们打成一片,我就请他们到那一起吃东西,就是你们小鞋坊的锅伙大寨,我也是在那里和大家一起吃过面条的。”

    说到锅伙,他的神色似乎有了一些变化,“实在有些抱歉,贵我两家,一向是很好的合作关系。孟某对于公益事业的向来持支持态度,只要自己能力允许范围之内,肯定会鼎力相助。只是实不相瞒,孟记现在的资金压力很大,大笔的款项都压在纱厂的建设上,恐怕对于津门无名尸掩埋方面,就很难帮助多少。不过,孟某愿意为你们介绍一些同样支持公益事业的同仁,赵兄可以去和他们接触一下,或许他们会继续对掩骨会提供帮助。”

    他是生意人,并不怎么怕混混,可是在不涉及到原则问题的时候,他也不希望真的得罪这些人。这干人物成事或不足,败事则有余,单是在大街小巷里宣传一番,九记孟家财力枯竭,连掩骨会那点钱都出不起,在商场上引起的波动,都远比他付出的赞助要多。而且商店是不能挪动的,混混们有的是手段,让他的绸缎庄甚至于纱厂无法正常运转。

    今天带了礼物过来,并不是真的怕了混混,只是希望大家都能理智的看待这个问题,不要真的把问题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是他显然也是寒了心,虽然说了很多客套话,但还是表示了,不会去继续资助掩骨会。所谓引见之类,只是一句客气话,只要脑子没坏掉,就知道他这种承诺不可靠。

    赵冠侯笑了笑“孟东家,你也把我们掩骨会看的太小了吧。实不相瞒,我结拜兄长,就是新建陆军帮带曹仲昆,他在地方说一句话,也不是不能找到几位士绅出资筹款。我们这帮人虽然是混混,但却不是要小钱的乞丐,不会手心朝上,求人施舍。之所以找孟东家,是我听说,东家摊上一点烦心的事。咱们两家,是多年的关系,我们小鞋坊的爷们,不能看着孟东家被人欺负了不出头。李四怎么做是他的事,如今这个锅伙我既然做了寨主,这个事,我就管定了。孟东家若是信的过我,就跟我说一说,你丢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又是怎么一件事。若是信不过,那我也不勉强,只请您喝茶闲谈。”

    孟思远原本过来,只是他作为商人的圆滑与精明,不想随便就得罪一个混混头目,毕竟瓷器不碰烂砖头能不结仇就不结仇。却没想到,他真的要替自己出头讨宝,却让他陷入一阵沉思之中。

    从本心来讲,他并不信任混混,如果一件事连官府都解决不了,混混又有什么能力解决。可是从另一方面说,现在他能想的办法,基本都想到了。有那张当票在,打官司是打不赢的,即使请来津门最好的几个刀笔,这场官司也是有输无赢。

    津门中有称为文混混的土刀笔,都是能让黑白颠倒,死人复生的铁口之士,与他们的泰西同行相比,也未必逊色。可是,在这件事上,就算是最出名的几个文混混也只能建议他:私了。

    按那几个文混混的想法,就只能把庞家的主事人约出来,两下好好谈谈,商量好一个价钱,把那件宝物赎买回来。孟思远已经拿出了十余万大洋,只赎回来一个赝品,这时却不想再用钱去买。赵冠侯这时的表态,就如同给溺水者推来一块破木板,不管是否真的能救生,至少有希望就是好的。

    他对于小鞋坊的失望,就在于自己平时供应了一笔钱,到用人的时候,却连个态度都得不到。这时见赵冠侯这么勇于任事,心里又有点不忍,提醒道:

    “赵壮士,你的名字我听人提起过,确实是一个铁骨铮铮的好男儿。可是庞家并不好对付,他们势力大,心也狠,孟某并不希望有人为了孟家的事,受到什么伤害。那宝物再值钱,也终究是死物,与人命比起来,死物永远不如人命重要。”

    “孟东家,赵某要为你挑一下大拇指了。能说出人贵物贱,也就不怪你能有今天的成就。可是赵某不才,既然答应了替你解决此事,就不怕他庞家财雄势大,任他有什么手段,我也不在意。只要孟东家信的过我,您的宝物,就只管着落在我身上。”

    李四当时一听孟思远提起元丰当,就吓的面无人色的连连推辞,跟赵冠侯的态度简直判若云泥,让孟思远本已渐渐凉下去的心,又恢复了一丝希望。

    “壮士,实不相瞒,这件事我是不想对外界公开的,毕竟事关孟家名誉,我希望越少的人知道越好。可是既然壮士已经知道,那我也就只好实话实说。那件东西,乃是我家祖上流传的传家之宝,一枚五孔寸珠。这宝贝是我家的传家物,也是我父亲留给我的纪念。家母当初就跟我说过,就算是倾家荡产,也不许动它的念头。孟某不肖,为了一时资金周转不灵,就想拿它调个头寸,没想到,却遇到了无良当铺……”

    他的五孔寸珠,直径一寸,光芒可放三寸。所谓珍珠,一要圆,第二就要大,世上有七分为珠,八分为宝之说,直径一寸的珍珠,本就不易寻找,光放三寸,就更属难得。

    而且那上面的五孔,传说为可避五行,虽然是传说成分远大于实际,但终究为其添加了几分神秘色彩,也就越发显得它的珍贵。于津门之地,知道孟家有这颗宝珠的人是有一些的,也曾有大商或是官员想要购买,但都被孟思远婉拒。

    这次原本只想在当铺里周转一番,就赎回来,想赎到手中的珠子,虽然直径也有一寸,上面也有五孔。但是珠子黯淡无光,那五个窟窿,也是随便凿出来的,与他原本那颗珠子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但是孟思远典当时是自己亲自前往,由于缺乏典当经验,当票上只写了“五孔寸珠一颗”其他描述一概不曾记录,元丰当摆明了要黑掉他的珠子,也也拿不到证据来打官司。

    吃了这么大的亏之后,孟思远也想过要与对方理论一番,呈子都写好了,可是拿到衙门里,却被县令驳了回来。物证对孟家严重不利,换了谁来,也不会做出对孟思远有利的判罚。

    “孟某在出事之后,也想过找李头领帮忙,可是他跟我说的很清楚,小鞋坊只是一处小锅伙,就算拼上全部人的性命,也是斗不过元丰当背后的庞家的。再说袁道台现在于小站练兵,于津门专治锅伙中人,若是此时点起人马撕打,结局只能是被新军弹压下去,白白送命而已。赵壮士有这个心意,孟某很感谢,但是你年纪尚轻,也有如花美眷,不该去冒这么大的风险。这颗珠子的事,孟某另想办法就是。”

    赵冠侯点点头“原来是一颗五孔珠么?这东西我没见过,想来必然是一件很珍贵的宝贝,也就难怪庞家人动心。这事若是打官司,孟东家确实赢面不大,因为证据不在你的手里。可讲证据,那是衙门的事,锅伙讲的是个道理是非,不是证据。你养了我们这么多年,在掩骨会上投了这么多钱,我们就得帮着你出头,这就是道理,这就是是非。孟东家放心,这件事,我会尽快帮你结局,保证让宝珠完璧归赵。”

    他指了指自己的腿“我这腿,还得养半个多月,孟爷见谅,那珠子左右也不是今天才没,多在对方手里几天和多在对方手里半个月,也没有太大差别。等到我的腿可以走路之后,肯定会去和对方把帐算清楚的。”

    孟思远对于传家宝自是重视的,可是作为商人,他也知道谈判中,掩盖自己意图的重要性。如果被对手轻易看穿虚实,接下来自己会一败涂地的。因此,他对于赵冠侯的说辞,并没有表现的太激动,而是想了想问道:

    “赵壮士,若是宝珠真能替思远找回,您就是思远的恩人,今后小鞋坊的捐献,我孟家提高一倍。”

    “孟东家,你话说的远了,我们帮你,不是为了钱,只是为了交情,若是只提钱,那这事,我们就不管了。我想要的是你这个朋友,不是那些银子。银两再多,总有花完之时,惟有朋友之义,才能天长地久。”

    说到这里,赵冠侯用手拍着大腿,哼唱起了一首阿尔比昂的歌曲“怎能忘记旧日朋友,心中能不怀想……”

第三十四章 登门拜访

    孟思远在阿尔比昂留学多年,于这首歌曲,自是非常熟悉的,他这种人,与混混属于两个世界,自然也就谈不到什么友谊,更别说什么地久天长。但是自从当珠事发之后,他在官府里很找了些人,却没什么用处。庞玉堂的关系是在宫里,虽然天子目前不掌权而是太后当政,但是终究皇帝就是皇帝。在皇帝身边当差的管事太监,不是津门县这边的官吏所能颉颃的,庞家铁了心的要黑下这枚珠子,任是谁说话也没用。

    他虽然是大商人,但是庞家是地头蛇,官府中的的人权衡一番后,也都是劝他自认倒霉。最多是有人表示,可以找庞管带商量商量,能否给他几万金洋作为补偿。

    要知,那枚五孔珠来历不凡,若是真想出手,只要找个合适的洋人,就是几十万龙洋也不费力气。这种所谓的补偿,他当然是不会接受的。

    现在这从初次见面的混混头目,居然主动提出帮他索回宝物,又不肯要他的钱财补偿,让这位孟东家大起敬佩之心。燕赵之地自古多慷慨豪侠之士,今日一见,诚不我欺。

    他站起身,朝着赵冠侯鞠了一个躬“如此孟某也就不客气了,赵壮士只管在此养病,这件事请壮士尽力而为,孟某不会催促你,也不会逼你一定要个结果。只要你有这份心,赵壮士就是孟某的朋友,小鞋坊这里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这不是交易,而是友谊。”

    被他打发走的伙计,从外面跑回来,手上捧的是几尺大红绸子,孟思远却朝他吩咐道:“这些赏你了,另去柜上说一声,待会给赵壮士送一匹上好的大红来。壮士得此佳偶,孟某未来得及贺喜,就以这一匹云水,作为自己的一点心意,还望壮士笑纳。”

    “孟东家有此好意,我也不推辞了。”赵冠侯并没在绸缎的问题上表现出推拒,既然他也认可了是友谊,那这件事就好办。要钱的话,不管给多少,自己都要感恩戴德,若成了朋友,那么这种援助,也就成了朋友间的馈赠,自己拿起来,也就理直气壮。孟思远终究只是个商人,而不是江湖人,对于这种心机是没有的。

    赵冠侯又问道:“孟东家,你家大业大,财大气粗,绸缎庄的进项足够你衣食无忧,难道办了这个工厂,就能让你的家业翻上几倍?”

    孟思远摇摇头“在大金办厂,是一条充满荆棘的险路,没人说的清结果会怎么样,如果只看收益,并不一定就比我经营现在的生意更好。可是我不得不做。孟家的云水向以织工取胜,以针法冠绝津门。孟某也曾以此自夸,自以为孟氏针法,夷人万难企及。”(注:绸缎因为发音不吉,从业人员称其为云水以代替,如碱称秦琼等,皆为避讳)

    说到此,他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可当我进入伦敦的工厂,听到机器的轰鸣,看到烟囱里喷出的滚滚黑烟时,孟某便领悟了一件事。孟家的针法,织工的技艺,在西洋工业面前,就与我国的军队一样,不堪一击。若想让国家变的强大起来,不再让泰西人凭借区区数艘兵船就在我们的国土上耀武扬威,所能依靠者惟有工业。只有工业可以救神州,只有机械可以强国家。孟某办工厂,所图者并非一己之富贵,实为后人探出一条工业救国之路。五窍珠为我传家之宝,若自我手中丢失,孟某即为孟家罪人,有负于孟氏列祖列宗。可若是不能兴办工业,孟某对不起的便是整个国家。两下取舍,孟某宁负祖宗,不负家国。”

    赵冠侯原本面带笑容听他讲话,可是听到这里,脸上的神情也变的的严肃起来,朝孟思远抱拳一礼“孟东家胸怀天下,赵某佩服。工业救国之路,虽是一条金光大道,但是开路之人,却未必能有什么回报。孟东家既然肯为国家牺牲重宝,赵某不才,没有您这么大的家业,惟有这一条烂命,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为你讨一个公道回来。”

    “赵壮士,你……你真的认可工业化之路?”孟思远心中大喜,他的工业化构想,在自己家里,也是没有多少支持者的。金国人习惯了传统的工作方式,对于他投巨资办厂的行为,并不是很认同。

    好在他是个极有主见的人,在家里又没有人掣肘,才能把办厂的事推动下去。但是商界的同行里,认同他的也不是太多,官府方面,虽然有洋务运动,可是工厂多是官营,对于商人办厂亦不看好。却没想到,陋巷之中一个混混头子,却是认可他的想法。

    赵冠侯对于工业化的具体措施,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他上一世与工业打的交道不多,偶尔几次,接触的也是自己那个时代高精尖机械设备公司。其科技含量跟这个时代的机器,存在着巨大的代差,他根本不可能给孟思远提供什么实际帮助。但是在思想和认识上,他是支持孟思远的。

    给不了实际的东西,就只能谈谈理想,而孟思远本来也没指望从一个混混那里得到什么技术支持,或者说,就算赵冠侯能说出什么真知灼见,他也没胆子信的。知音难求,赵冠侯对于工业化的前景的展望,就已经让孟思远引为知己,两人的谈话竟是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直到孟记的伙计送来一匹绸缎,他们才终止了会谈。

    他的事情毕竟很多,不可能在这里长期待下去,待这么久,已经算是例外,此时是该告辞了。只是孟思远此时,已经不把赵冠侯看成一个普通的混混,把对方当做了一个草莽之中的英杰。

    “冠侯贤弟,你我二人一见如故,愚兄也要对你说句实话,五窍珠之事,量力而行。我自然是希望此宝可以回归孟家,但若是为此冒上风险,我却万万难以接受。我宁失去一件传家宝,也不想失去一个朋友。”

    赵冠侯拄着拐杖将他送到门口,只一抱拳“孟兄,我不给你打什么包票,只等事情解决之后,咱们再谈也不晚。”

    送走了人,他回到家中时,苏寒芝看着那匹鲜艳的绸缎,在上面反复的摸索着“这是最好的料子了,要是买这么一匹,得十几两银子吧。这个可不能给它破开,用它做被面被里太浪费了,回头我去店里扯点碎绸子,就可以做被。这缎子留着,你娶媳妇时,给媳妇当聘礼。”

    “好啊,姐说的我支持,那你就把绸子抱回家去。因为我的媳妇,就是你啊。”赵冠侯笑着将她拦腰一抱,苏寒芝身子略僵了一僵,但随后就随他摆布,只是将头低下去,不让赵冠侯看见自己的脸。

    “这匹绸缎先放在你家里吧,等到你定下来的时候……再送也不晚。你答应了孟东家那珠子的事,急不急?如果不急,就缓一缓……也许用不了多久,那珠子就能还给孟先生。”

    “这种事怎么能缓呢?”赵冠侯摇摇头,将嘴贴着苏寒芝的耳朵说道:“庞家不是什么好东西,吃下口的肉,不会吐出来,指望他们把东西交出来,是没可能的。这珠子再好,庞家也未必用的上,我怕的是,他们把它想办法卖了。所以这种事就得宜早不宜迟,等我的腿好一些,就得去把这事办了。再说这事办的越早,对咱越有利。”

    他在苏寒芝的粉脸上轻轻亲了一口,后者的身子剧烈颤抖了一下,口内发出不明意味的呢喃,却温顺的任他在自己身上攻城掠地,甚至连姜凤芝可能过来学写字这点都不顾了。

    “姐,孟家这种大商人,其实很有本事的,别看他现在被人欺负的好象没法还手似的,其实这种大商人是很有能量的。别的不说,至少他足够有钱。这颗见鬼的珠子,光是当,就当了十万元,等我拿回来之后,就算什么都不提,他难道不给我几百两银子谢礼么?如果他这么不会做人,生意就做不到今天。何况今天看来,他是一位君子,君子么,好打交道,也比较好……欺骗。我越是不跟他开口,他越是会给我钱,到时候连咱们成亲的银子,都可以从他身上拿出来了。”

    “你……你和他不是很投机么?我以为……以为你真的要和他做朋友。你不是对他搞的什么工业化,什么实业兴国挺感兴趣的,也说的头头是道,我还以为你和他是同道。你们说的东西我是不明白,可要是让咱大金国变的跟阿尔比昂一样,不是挺好的么?”

    赵冠侯冷哼了一声“事情哪有那么简单,现在办洋务的是谁?北方章中堂,湖广张香帅,松江还有个搞电报的盛愚斋。这些都是朝廷的大员,花的是朝廷的钱。老百姓办洋务,可没那么容易。孟思远是个好人不假,他做的事也确实是好事,可是好人做好事,并不代表能做成。他的步子迈的太大了,如果败了,固然是倾家荡产;即使事成,他也成了众矢之的。其身后没有够硬的靠山,连个小小的津门防营管带都摆不平,纵然有了成就,所有的人都想要过来咬一口,他一样招架不住。跟这种人啊,做做朋友是够的,可是真拿他当知己就算了。他的理想再好,前途再远大,跟我也没关系。我在意的,只有姐你而已。”

    苏寒芝身子又是轻轻的抖了一下,轻轻的推了他一下“别闹了,我先帮你去洗衣服,再去买点绸子,把你的被子重新弄一下。晚上的时候……我都听你的。”

    随后的几天时间里,赵冠侯的日子过的倒是十分舒坦,苏瞎子被那个纪女绊住了腿,整天不见人。姜凤芝似乎和丁剑鸣闹了大别扭,每天往这边跑,学着写字,丁剑鸣倒是不见了影子。苏寒芝则彻底放开了,每天任他亲近,如果不是每天晚上有人来值宿,加上赵冠侯腿上有伤,就算把她吃了,估计也问题不大。

    利用这段时间,又一篇罗平的故事出炉,投递到了公理报,也收到了十元鹰洋的稿酬。但是那个罗平大战夏洛克的稿子始终还是没出,他准备用这个稿子钓着雄野松,轻易是不会放出去。

    苏寒芝不知为什么对写作和学习读书的兴趣减弱了不少,与其说是学,不如所是应付差事。只是享受着跟他在一起的过程,并没有真学进去。

    赵冠侯倒也不急,总归有自己这个导师在,她就算想差,也差不到哪去。随着腿伤的大好,他也终于可以行动,为孟思远讨回那枚宝珠。

第三十五章 当指(上)

    元丰号这几年四处吞并同行,在津门内连同总号在内,共开有二十几家当铺,赵冠侯所在茶馆的对面,就是元丰的一处分号。这里距离城关比较近,出入城市方便,人口流动量大,算是个黄金地段。当铺巨大的铜钱招牌,墙上一个硕大的“当”字,格外显眼。

    在当铺两旁的门柱上,挂着“未登龙虎地,先入发财门”的门联,虽说穷人离不开当铺,但是当铺的生意与珠宝行一样,客人始终不会太多,即使处在黄金地段,当铺里半天不进一个人,也是常有的事。

    赵冠侯这两天一直在茶馆里坐着,观察着这里的进出人数,随手在纸上做着记录。一旁的侯兴面色煞白,拳头攥的紧紧的,半晌之后憋出一句“大哥,要不咱在等等?”

    “不等了,今天就今天吧。前几天城门禁止通行,行人也少,今天刚刚开了门禁,人出入的最多,这时候不动手,你等到什么时候。”

    之前出了志诚信票号被人砸了明火的事,为了抓住罪犯,志诚信的东家也是下了血本,其为户部运筹钱财,与官府很有些门路。为了帮他拿贼,津门城门紧闭,连码头上都派了巡哨船与官军找人,出入也被断绝。

    可是这种大型码头城市,长时间封城根本做不到。尤其现在城里还住着大批洋人,那些人可是不怎么理会地方官府,一直要求恢复通行,保证商业秩序。

    前几天,小规模的出入就在进行,今天算是正式的恢复了出入,赵冠侯桌上的公理报上,“津门巨盗已被击毙,海河内惊现大批昭信股票”醒目标题下,还配着一张海河上浮尸及碎纸的照片。

    他站起身子,准备朝当铺里走,侯兴却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咬咬牙道:“大哥,你是寨主,这事不能让你去。我对当铺熟,这事还是让我来。”

    赵冠侯摇摇头“兄弟,不是哥信不过你,这事不适合你。寨主负责冲锋陷阵,军师负责出谋划策,你要是去前面打冲锋,就坏了行里规矩了。军师就要稳坐帅帐,冲锋陷阵的活,交给我就好了。”手在侯兴肩上用力的一拍,将他按回在座位上,自己向着当铺里走进去。

    他的腿已经好了大半,不靠着拐已经可以走路,苏春华确有手段,断骨接驳的恰倒好处,上下台阶丝毫不费气力。当铺不比其他生意,不会有伙计在门口迎宾,也不会有任何欢迎词,对待客人也没什么好脸。

    进门之后,迎面是一排屏风,为的是不让外面人看到里面的情形,也免的来当铺典当者被熟人看到不好意思。转过屏风就是当铺的柜台,靠近门首的柜台称为三柜,收些破旧衣服或是棉被之类的物件,专与穷人打交道。

    再往里走就是二柜,收的是些皮货以及略好一些的家具。而在最里面,则是头柜,那里专收珍宝古玩,名人字画,半年未必工作一次,但是对眼光要求最严,非是大行家不敢担此重任。于当铺之内,以头柜地位和待遇最高,非其他两柜所能比。

    此时的当铺,柜台前面没有栏杆,柜台高低与普通店家一样,并没有像后世一样,把柜台修的高人一头。赵冠侯进了当铺,径直走向头柜方向,三柜后面的朝奉连忙叫着“这位爷,请留步,您要当什么,尽管跟我说就好。”

    他打量赵冠侯身上穿着短衣,也没拿着包裹,不像是带了什么珍贵宝物的样子,多半要当自己身上的衣服。这样的东西,即使到了头柜那里,也会被赶回来,还不如自己把他拦住。

    等到赵冠侯转过来,他仔细打量,就看到了他身前纹的刺青,腰里插着匕首,心知多半是津门街面的混混。这帮人家无恒产,乃是当铺熟客,这里背后的靠山是庞管带,也不怎么怕混混闹事。即使那柄匕首,他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后院里养着好几个护院,离这不远就是城门,那里有几十守门官军,若是真有人发了疯敢抢当铺,保证逃不掉。因此这位朝奉只打量几眼,就不紧不慢的问道:“你要当些什么?”

    “别问我当什么,我要先问一下,你们当铺收什么。”

    朝奉笑了笑“元丰号在津门开了大小二十五家店面,是咱们津门当行的金字招牌,朋友可以去问一下,津门地面谁不知道,我们背后的东家,是庞家大公子。津门官私两面,都要给我们几分面子,就算是津门县大堂,也是随便出入。我们元丰号除了贼脏不收,死人不收,没有什么东西是不收的。就算是龙衣凤袄,只要你有,我们也一样肯收。只看你拿的出什么了。”

    他嘿嘿笑着,目光里充满了不屑,吃定了赵冠侯是不可能拿出什么好东西典当的。如果他真的能拿出什么红货,自己也不会吃亏。

    总号那边听说是遇到什么好东西,几个朝奉与伙计,都分了一笔不小的花红,二十个分号,全都攒足了力气,想要有样学样,因此对于普通的当物有些不上心,态度上,也就比以往更冷淡。

    赵冠侯并没因他的态度而发怒,只是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什么都收?这话,你说了算么?”

    “在下既然在此做朝奉,虽然不敢说替东家做主,但是收当之事,自然我说了算。这位朋友,您身上带了什么宝贝,不妨拿出来,也让我开开眼?实不相瞒,小号虽然是分号,柜上也存了几万两现银,若是你带的宝贝价值太高,咱附近就是银号。三十万四十万,到那就可以提款,您把宝贝赏下来,让我开开眼吧。”

    赵冠侯点点头,将自己的左手,随手在柜台上一放“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不是想要看宝贝么,容易的很,宝贝在此,请你收当。”话音刚落,他的右手已经伸到腰间,随后一道亮光闪起,一柄雪亮的匕首被他抽出来,在空中划了道圆弧,飞速的落下。

    红光溅起。

    当他的匕首收入腰间鞘内时,在柜台上,已经多了一截血淋淋的断指。赵冠侯左手满是鲜血,尾指已经被从中斩断,断口处血流如注。那名朝奉吓的面如土色,明明赵冠侯斩掉的是自己小手尾指,朝奉却按住了左手,大叫了起来。

    头柜、二柜的朝奉听到叫声已经赶过来,几名身强力壮的保镖护院,也提了棍棒从后院赶过来,可看到是赵冠侯掉了一节手指,这便没法动手。加上一些路人,也恰在此时进了当铺,这些护院也就做不了什么。侯兴混在人群里,悄悄鼓动着

    “老少爷们,这热闹可是不多见,津门县衙门卖打,金家窖二次折腿的赵大少,去元丰当当手指头。可着津门打听打听,有哪个当铺能收手指头啊,也就是元丰当这地方敢收。咱可得看看,这事到底是怎么个解决。”

    津门百姓多好热闹,在城门附近,也有许多赶脚以及卖苦力的以及无所事事的闲汉,被这一鼓动,也都赶过来看好戏,一下子涌进来几十人。其中还有几个身穿长衫的体面人,对这个当手指的好戏,也给予了极大关注。

    在这么多外人面前,不管元丰如何霸道,也不敢动手打人。头柜的朝奉,戴着玳瑁眼镜凑上前来,连忙吩咐道:“来人啊,快给这位好汉拿药来。这是怎么话说的,来当东西,价钱多少好商量,怎么这么想不开,要断了自己的手指?”他边说边将手伸过去,想要将断指拿走。哪知赵冠侯把脸一沉“别动!这是当物,咱还没说好价呢,这东西一动,可别赖我说你元丰号动手抢东西。”

    “当指头?”朝奉愣了一下“好汉,玩笑不是这么个开法吧,津门自有当行以来,当龙衣当蟒靠,可没听说过当手指头的道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随意毁坏,怎能拿来典当?”

    “不能典当?那你别跟我说,你问你们三柜,这东西到底能当,还是不能当。”赵冠侯用右手一指那位三柜“他亲口跟我说的,你们元丰什么都收,可没说不收手指,现在切下来再说不要,晚了。今天要想说不收,那咱们,就得好好说道说道了。”

    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说的对,既然说了话,就得自己担责任,既然说了什么都收,现在又不收了,这是什么道理?”人群受了挑动,立刻就有人出声附和“没错,不收不行,开当铺的不能说话不算数。”

    这些人日常大多受过当铺盘剥,此时便不自觉的站在了赵冠侯一边,元丰当铺倒不至于怕了一群起哄的老百姓,但是众怒难犯。再者出入城的人中,谁也吃不准有没有什么大人物,看热闹的人群里,还有几个穿长衫的,即使是头柜朝奉也不敢真的下一声令,撕破脸皮。

    就在这彼此僵持之时,此处当铺的大掌柜,手里托着白色纸包从后院转出来,朝着赵冠侯一笑“好汉,别着急,当当的事好说,咱先治伤要紧。伤口总是流血,于好汉身体有碍,我这有长芦药放出的上好刀伤药,是我给您上上,还是您自己来?”

第三十六章 当指(下)

    津门混混中,专有以讹诈当铺维生者,是以当铺的掌柜,也多有应付他们的手段。两下关系,一如后世的病毒与杀毒软件,各自都在进化。这位掌柜以往遇到过到当铺,从大腿上割一块肉典当的混混,便用这细盐作为应对手段。

    不管是自己动手,还是别人行动,总之往伤口上撒一把细盐再用力一揉,保证让他疼的惨叫出声。混混规矩,不能出声告饶,只要一叫出来,就算没了面子。他马上就可以吩咐一声,打手们上去一顿棍棒,将他打一个半死,然后送到津门县衙门处置。若是不敢往伤口上放,也就自己走路,不敢多说一句。

    看到他拿出来的盐,人群里穿长袍的人中,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好狠的奴才,在京师,可没有这个规矩。”

    他身边的人小声道:“十主子,要不要奴才……”

    “急什么,我倒要看看,这出戏怎么个唱法。”

    赵冠侯见那掌柜把纸包放到自己眼前,朝他冷笑一声“掌柜的好心眼啊,在下多谢了。这药钱,就算到当价里就好,这药,我自己上,不用您老费心!”右手抓起一把雪白的细盐,朝着左手断指处用力一糊,随后就是用力的揉搓,将白盐按在了伤口上。

    钻心的疼痛袭来,但他的脑海里出现的,却是莫尼卡训练她时的样子,以及苏寒芝温柔的笑容。为了自己的天使,这点痛苦,值得了。比起曾经遭受的受刑训练来,这种痛苦,只能算做小儿科。这笔债,会计算利息,再算回庞家头上的。

    预料中的惨叫并没有出现,看客们先是目瞪口呆,随后就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彩声。那名拿着盐包出来的掌柜,这下反倒是不好下台,没想到遇到一个真正的硬骨头。

    燕赵之地,素重豪侠,现在自己被对方压住了风头,这帮看客要是闹起来,元丰号的名声怕是要大受影响。这指头,自己是非收不可了。

    这名掌柜本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当机立断,抱拳一礼“好汉,好样的。这根指头,我们元丰号收了,但不知道,您打算使多少钱。”

    “好说,本来这东西我也没打算卖高价,总共只有半节断指,就算是拿到肉市上,也卖不出钱去,只能当个添头。可是掌柜方才说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是当价太低,未免对不起祖宗。这半节指头就做价一百大洋,不知掌柜的意下如何?”

    “一百大洋?好,就按这位爷说的,来人,给这位爷写当票。”

    三柜的朝奉被吓的说不出整话,掌柜的只好亲自吆喝,赵冠侯却拦住他“等一下,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我这手指头不能白切,你这么写了票,谁知道是谁在这当指换钱?我告诉你,我叫赵冠侯,小鞋坊掩骨会的会首,你那当票上也得写上,今收小鞋坊掩骨会会头赵冠侯左手尾指半根,可不能差了。”

    “当票……总是不能这么写这么详细的。”那名掌柜在当行多年,本能的感觉,票是不能这么个写法。

    赵冠侯却把脸一沉“废话!票不能这么个写法,你怎么不早说?现在切下来再说,晚了!我若不把话说明白,你们将来随便拿个手指头敷衍我,又去哪里说理?”

    人群中,也有人喊起来“没错,当铺总靠这手坑害老百姓,可是不能让他们钻这个空子,写上,都给人家写明白了!要不然就得给个说法,这指头怎么算。”

    眼见不这么做,现在这一关就过不去,掌柜只好咬咬牙,拖出长长的尾音,吆喝了一声“写……”

    写票的,乃是一位专门的文案夫子,不参与看货,只听令而行。一听到号令,就拿起毛笔,按着掌柜吩咐,在当票上写着

    “今收小鞋坊掩骨会会头赵冠侯左手尾指半根,活当龙洋一百块,月息二分,当期三月,逾期不赎,任凭处置……”当票上的字写的龙飞凤舞,写的又是半个字,非本行之人根本看不懂他写的是什么。另一名伙计,则从帐房里,取了两个红纸包过来,放到柜上。

    按照当铺规矩,当铺放款时,先扣一个月利息,是以一百块大洋,赵冠侯得到的实际大洋为八十元,而赎当时,要支付一百二十元。赵冠侯并不查看数字,大方的一笑“元丰当是金字招牌,我信的过你们的信誉,这钱,就不必数了。当票拿过来吧。”

    掌柜从先生手里接过当票,即将递出去时,却觉得有一丝不妥,在那里略一沉吟“朋友,这大洋既然数字无误,你拿着就好,这当票我看不急吧。你的手上有伤,还是应该先治伤为是,免得伤势拖延,于贵体有碍……”

    赵冠侯目光一寒,伸出去的手,依旧未动“怎么,元丰的规矩是,只收当物,不给当票么?可着津门的当铺,哪里有这个规矩?”

    人群中,一个清脆的嗓音喝道:“没错,慢说是津门,就算是我们京师,尚书堂官开的当铺,也没有这种规矩。人家当了东西,你就得给人家写票,哪有掐着当票不放的道理?”

    这声音说的并非津门土音,而是一口流利的京师口音,干净利落,嗓音清脆悦耳。掌柜背后有庞家的势力,加上强龙不压地头蛇,他并不怎么畏惧一个外乡人。即使这个外乡人来自京师,要是敢惹元丰当铺,他也有把握让对方付出代价。借着这个由头,他拿着当票和那截断指,将目光向人群里看过去,语气里也带了几分不悦

    “这是哪位爷啊?想说什么,到近前来说,让在下开开眼,看看这是哪路的英雄,别藏在人堆里,这可不够光棍啊。我们这是庞管带的生意,谁要是敢来这里闹事,可别怪我们东家不讲交情。”

    人群中一个穿长袍的年轻人冷笑一声“庞管带?很大的官么?在京师里,这种芝麻官,都没脸说自己是做官的,怎么在这,威风这么大了?”几个人分开人群,就待走过来,掌柜也把脸沉了下来,几个打手本来无所事事的在旁边看着,这时却也将手摸向了棍棒。

    可预想中的碰撞并没有发生,事实上,掌柜都没看清到底是谁在人群里为赵冠侯说话,就在那人即将走出人群时,一声脆响忽自外面传来。

    夏季里津门多雨,打雷不算稀罕事,可是这一声响并非是雷声,而是枪响。大家对这种声音都不陌生,从炮打大沽口到联军登陆,这声音听的太多了,分明是洋枪射击时才会发出的响声。

    而这一声枪响,如同信号,片刻之后,如同爆豆般的枪声在外面响了起来,还有人敲响了铜锣,另外也有人扯开喉咙大喊“大家小心,不要走了响马!”

    “闹响马了,快跑啊!”不知是谁发出这一声喊,随后当铺里就陷入一团混乱。津门百姓不管多喜欢热闹,也知道三场不入的道理。不论是响马还是官军,都不是津门爷们能掺和的起的事,包括当铺的人在内,这时想的也惟有逃命二字而已。

    事情发生的极快,掌柜的甚至来不及喊伙计关门,整个房间里就陷入混乱之中。脚步声、尖叫声、碰撞声还有怒骂声不绝于耳,当铺如同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屏风倒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几个伙计都狼狈的钻到桌子下面,护院们扔了棍棒,向着后院库房方向发起高速冲锋,当然,事后他们一致认定自己并非逃跑,而是前去保护仓库重地,尽职尽责护卫东家财产。

    看客们连同赵冠侯,都已经不知踪迹,地上倒是多了只几无主的鞋,以及两顶破帽子。掌柜的刚要吆喝人,一队官军就冲到了当铺里搜查响马。掌柜的本想搬出庞管带的名字,可是来的却是新建陆军,庞管带的名字并不好用。

    这些忠于职守的士兵仔细搜索了一番之后,一无所获的离开,等到他们走后,掌柜的召集朝奉、帐房等人进行复查,发现丢失现洋一百余元,散碎银两二十几两外加铜元若干,可见响马神通广大,居然有隔空取物之能,令人佩服。

    同时,掌柜也发现了另外一件事,那张当票,和那枚断指,全都不见了。到底是被赵冠侯拿了回去,还是被英勇的官军缴获,又或者是落入了来去无踪的响马之手,就无从得知。

    一名帐房不解问道:“掌柜的,那人就是个走投无路的混混,到咱柜上讹人撞当来了,您何必太计较他的手指头。能从咱柜上讹走一百大洋,也算是他的能耐,回头告诉东家,再慢慢收拾他,那当票和手指头,也没什么用,倒是这帮丘八闹了这么一回,跟遭了次明火差不多,咱们怎么和东家交代啊。”

    “我也希望是如此啊。”掌柜长叹一声“可是敢到咱们当铺来当指头的,我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都怪那顿枪响,要没有那阵乱枪,和那通乱,当票我是绝对不会给他的。来人,去外面叫辆车,我要去见一次东家,这事必须提前告诉他。还有,派人去查一下,小鞋坊的赵冠侯,到底是什么来历,谁给他的胆子,敢跟咱们叫板,这事不能这么算了。”

    距离当铺不远的一间小医馆内,赵冠侯的手上已经缠上了纱布,里面也抹好了药,郎中不住安慰“您用的伤药极好,小号的药物万不能及,有这好药顶着,您的伤口不会出什么问题。回家之后只要别碰水,保证没事。”

    赵冠侯道了声谢,又转过头来,对着与自己同来那名年轻人深施一礼“朋友,多谢你赠药之恩,赵某感激。不知朋友贵姓大名,仙乡何处,我他日也好登门道谢。”

    那名年轻人看年纪比赵冠侯略大两岁,身材高挑纤细,个子比赵冠侯略矮一些,生的面白如玉,剑眉俊目,唇红齿白,身穿绸衫,外罩鹅黄色宁绸马褂,头上的瓜皮帽正中镶着一块无暇羊脂玉,手上戴一枚玻璃翠扳指。他一边摇着折扇,一边笑道:“赵冠侯?这就是你的名字吧,至于我,……你叫我金十就行了。咱们外面走走,边说边聊?”

几句话,关于当指

昨天晚上有点事,本来想发,没来得及,今天补上。

    我知道很多朋友对于这个情节有自己的看法。只是我在这里说几点

    1,这本书的基调是爽文,但是不会是无脑爽。

    2,所谓的虐,也是欲扬先抑,毕竟我不是文青

    3,有所得就要有所失,今天所失去的,正是为了明天所获得的,希望大家能多一点耐心。

    以上,感谢大家的支持,这本书才刚刚开始,请往后看。血不会白流,指头不会白掉,将来会因为付出,而收获的更多。

第三十七章 初相见

    在枪响之后,金十的几个长随就在人群中开出一条通道,这几个人显然身怀绝技,虽然人群很混乱,这位金十公子身上却没被人碰着分毫。他在混乱时,一手抓住赵冠侯,拉着他冲了出来,沾他的光,赵冠侯虽然腿伤还没好利索,但是也没被人撞倒,或是踩伤。随后,也是他拿出了所带的伤药,为他的伤口进行了处理,又带到这里包扎。

    虽然不知道这人来历,但是看他的衣着,以及所带的随从看,显然是个富贵之人。加上他一口京师口音,很可能非富即贵,对于他的好意,赵冠侯自然不会拒绝。两人出了跌打医馆来到外面,官军还在紧张的跑来跑去,不过显然已经得到了一些消息,对这两人熟视无睹。

    那年轻人冷哼一声“人都说袁项城惯能带兵,今日一见,也不过寻常而已。设了这么个外松内紧的圈套,动用了上百人,不还是没抓到人么。我看,他们和旧军也差不多,枪放的不少,却不见把人留住。”

    “倒也不一定是他们没用,或许是遇到了比较硬的对手也说不定。这位朋友,您不是本地人,不知道这里的情形,津门情况复杂,新军不是地头蛇,好多事做起来不顺手,能做到这一步,已经不容易了。真正要拿住人的,恐怕还得要靠庞金标那等新军。”

    “庞金标?他也是给没用的奴才,在高丽说是手刃了几个东洋人,要依我看,也多半是编出来骗人的。只说他杀了几个东洋人,却不见报上来一颗首级,要不是朝廷为了振奋人心,加上他叔父庞得禄在万岁爷面前得宠,这个功劳也轮不到他来叙。”

    这人说起宫禁之事如数家珍,更坐实了非同小可这一点,在那里指点江山似的指指元丰当“小小一个管带,居然在津门开二十五家当铺,京师里好多曹郎,都还不如他威风。这个人,我看不怎么样,你对付他,对付的好。你放心,有我金十公子为你撑腰,没人敢欺负你。”

    “多谢金公子高义,赵某出身卑贱,身无长物,却不知该如何报答。”

    “报答?哈哈,你说的好笑话,本公子帮人,还需要人报答么?”金十公子得意的一扬头,不经意间,露出光洁修长的颈部“我见过你,在津门县衙门外面,那几口京剧唱的不错,有点味道。再后来,就是在公理报上看到你二次折腿的事,在京里就听阿玛说过津门混混厉害,可是到了津门之后,见的人,也就是那么回事。直到遇见你,才总算见到一点阿玛说的燕赵豪侠之风,就冲这点,我就得帮你。所以我的人,一直在注意着你的事,你这几天一直在元丰附近转悠,我就知道你要对它下手,便也过来看热闹。对了,今天那盐擦在伤口上,疼不疼?我小时候淘气,被额娘打手板都哭的天昏地暗,想来往伤口上撒盐,还不得疼的叫娘。怎么看你什么事都没有,跟没事人一样?”

    赵冠侯微微一笑“疼自然是疼的,可是我们这人命苦,也就顾不上疼了。我也不是有心和庞家为难,实在是,有些事把我挤兑的,不得不和他们对上。”

    他如同说书一般,将他和苏寒芝的事一一分说,又将庞金标以二百两银子买妾的事说了,最后说道:“我们混混虽然外面风评不好,可是赵某倒也不指着讹人过活。这次么,一来是那颗宝珠,庞家得来不正。二来,就是为了自己的女人,我不得不豁出去。人一旦没了退路,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就算是疼,也只能忍了。”

    金十公子听的两眼发直,已经沉浸在这段爱情悲剧之中,尤其听说苏寒芝另一个身份是九河侠隐时差点跳起来“什么?你说你的女人,就是九河侠隐?这可别骗我。本公子最近正看她的侠盗罗平呢,她一个没出过门的姑娘,怎么知道卡佩的事?”

    “那是一个修女教她的,故事么,总是人编出来的。就像您看那写三国演义、济公传的,其实也是一个道理。怎么,十公子懂卡佩文?”

    “何止是懂?本公子懂的洋文,比译书局的人都多,看书不算什么。这个庞金标,简直岂有此理,竟然还敢夺人所爱?不就是四百两银子么,你不用出,我来给你。”他说话之间,就要去招呼从人拿钱,赵冠侯却连忙拦住

    “十公子好意,在下心领。朋友有通财之意,我也拿十公子当成朋友,不会跟你客气什么。但是这笔钱,不能让十公子拿。我答应了孟公子要替他拿回宝珠,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总要把事情做好。至于钱财的事,我要让庞家来出!”

    见他说的坚决,金十公子也转了转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点头道:“你说的也对,他们庞家是该出这笔钱,还有那颗珠子,他们也得还。我阿玛也开当铺,可是也不敢贪了人家的当物,这庞家,该杀!咱们一见投缘,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这是我的名刺,这段时间,我就住在津门,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到利顺德饭店找我,只要把这名刺跟门口的侍应,他就带你上去了。”

    赵冠侯小心的把名刺收好,又苦笑一声“小门小户,也就谈不到名刺,但是只要到小鞋坊一提找掩骨会找赵冠侯,自然就会有人带您过去。”

    一名长随打扮的人快步走过来,在金十耳边嘀咕几句,金十点头道:“好吧,我知道了。”又朝赵冠侯一笑“对不起,我这次带了一位红颜知一起到津门散心,总是不回去,怕她等急了。女人么,总是要男人去哄的,我怕是要先失陪了。”

    “没什么,男人本就该去陪女人的,金公子请自便。”赵冠侯做个请的手势,看着金十上了一辆人力车,又招招手,金十临分别时又说喊道:“记着,到利顺德大酒店找我,还有,告诉你的女人别担心,有本公子在,不会出事。”

    侯兴直到那人走了之后,才敢溜出来,奔到赵冠侯面前看着他的纱布,关切问道:“寨主,你的伤?”

    “这不叫事,要连这点伤都受不了,还怎么混江湖啊。”赵冠侯露出个无所谓的笑容“我们混混靠的就是骨头混吃喝,刀砍斧剁不眨眼,区区半根手指头,算的了什么,别跟没见过似的。让你看看这个。”

    说话之间,他将手在怀中一掏,出来时,已经多了一张当票,以及半根断指。“那掌柜也是个聪明人,刚开始被将住了,没转过弯来,最后却是不想把当票给我。可惜,我连半根指头都切了,怎么能容他不给当票?这回,我看他能怎么办?”

    侯兴又看看早已不见的金十,小声问道:“那位爷是谁啊?我怎么看着他,有点像那个?”

    赵冠侯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哪个?你啊,想的太多了,你见过有那么阔气的相姑么?那就是女扮男装的的姑娘,可是她既然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咱也就装不知道就完了。能穿的这么阔,身边带好几个好手的,绝不是等闲之辈,就算结交不上,也别招人家,明白了么?”

    侯兴点点头,颇有些兴奋的问着“那咱认识怎么一人,是不是庞家的事,就能办了?”

    “办什么?强龙不压地头蛇,金十到底有多大本事,我的心里也没有把握,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妇道身上,不是个做事的态度。再说,她是否真能出全力帮忙,我也没把握。所以,咱们做自己的事就是,至于她,只当一个添头,不要当指望。”

    利顺德饭店之内,一个身材高挑修长,身穿旗袍的女人,端庄的坐在床边,仪态万方,如同大家闺秀。她生的削肩柳腰,一张瓜子脸,弯眉杏眼高鼻樱唇,皮肤洁白如瓷,从相貌到气质,都仿佛是从仕女图上走出来的古典美人,一种江南水乡,名门闺秀的气息扑面而来。那双如水眸子,让男人一见之下,就忍不住沉迷进去,舍不得错开眼睛。

    只有认识她的人,才知道,这看上去如同名门贵女的女子,正是京师胭脂胡同最近红的发紫的清倌人,杨翠玉。她去年刚刚在八大胡同挂牌子,现在还没到正式出阁的时候,但是只靠琴棋书画这些才艺上的本领,已经名满京师。达官显贵之中,也有不少人一掷千金,只为得见佳人一面,还有几位贝勒公开放出话来“杨翠玉这个人,我要定了。”

    这次她到津门,固然是这位金十公子面子大,手段高,另一方面,也是要避一避风头,免得真为她出了人命。她在待人接物上,受过严格的训练,听着金十公子的描述,恰倒好处地露出一副惊恐的表情

    “切手指!这个赵冠侯也真是……真实太凶残了。可他偏又是个多情之人,为了心爱的女人,可以拼却一条性命,真是有情有意,我们这等苦命女子,却是最听不得这等故事。”

    金十公子哈哈一笑,走到杨翠玉面前,伸手勾起她的下巴,忽然低下头去,两人的唇就这么贴在一起,两人就这么滚倒在床上,将个西洋床压的嘎吱做响。

    “翠玉,本格格对你,也是有情有意,就算咱们的事……阿玛不答应,我也护定了你,保证不让那些腌臜东西,污了……你这人间美玉。你的恩公,我肯定要帮他……”

    伴随这话声,又是一阵女子的喘息声,从放下的幔帐里传递出来,在房间里弥漫。

第三十八章 夜奔

    两个女人在一起,倒是做不出什么来,杨翠玉的鸨妈放心把人放出来,也是基于这一点。等到杨翠玉整理起衣服时,金十从后面抱住她的腰,调笑道:“翠玉,赵冠侯的样子我见了,比照片上出色的多,是个俊美的小生,活脱就是个戏台上的赵子龙、小罗成。要不要我把他叫到饭店来,让他陪陪你?反正你是要报恩的,不如就以身相许算了。他的样子,倒是配的上你。那帮人在意的,就是你的元红,你不如就想法弄没了,保证那几个混蛋不来缠你。”

    “格格,你就别害我了,我要真敢把那个弄没了,鸨妈非拉着我一起跳河不可。”杨翠玉哀告着她“还有啊,格格虽然有本事,可是咱们终究是外来人,庞家是本地一霸,在宫里还有门路,得罪这个人,似乎不大稳妥。为了我的事,要是牵连了格格,那我可就十恶不赦了。”

    “庞得禄,他算个什么东西!”被称为十格格的女子也开始把衣服穿在身上,她虽然是女人,但是穿起男人的衣服来,也有一股洒脱干练之气。对着巨大的玻璃穿衣镜,将自己脖子上的盘扣系好,恨恨道:

    “这个狗奴才,在万岁面前,没少进谗言,我对阿玛虽然没什么感情,可是也容不得别人随便说他坏话。就冲他几次进言,诬陷阿玛,我就该一刀砍了他的狗头。这次来津门,给他侄子一点教训,也能出口气,何乐不为?再说,那颗什么五窍珠,本公子也有兴趣看看。”

    她坐到杨翠玉身边,伸手搭在她的肩头上“人说千金一笑,你说,我要是把那珠子送你,再把你的恩人领到你面前,成全你们的缘分,你高兴不高兴?”

    “才不要呢。那宝珠既然价值几十万金洋,翠玉一介女流,得了那宝贝,不是惹祸上身?十格格别害我,这东西,爱谁要谁要,我是绝对不敢沾的。我要是将来挂了牌子,倒是可以陪陪小恩公。现在要是陪他,不就成了害他了?其他贵人们,还不活吃了他?”

    十格格一阵大笑“翠玉,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一点么?就是你这人不贪不占,而且知道时务。若是一般的女人,听到这么一件宝贝,早就不管不顾的冲上去,就算哭着闹着,也要男人为她弄来,只有你才会想到该拿,或是不该拿。就冲这一点,本公子就欣赏你。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肯定让你的恩人心想事成,不至于被人欺负了。”

    他边说边拿起了房间里的电话机,杨翠玉不解的问道:“十格格,您拿这泰西人的‘泰乐封’干什么?”

    “自然是要向我说的那样,给庞得禄找点不自在了。你说的对,我们强龙不压地头蛇,他连我阿玛都不怕,我这个宗人府管不着的格格,也就更不放在眼里了。可是,他不怕我,却得怕洋人。我这就给安托万打个泰乐封,告诉他,他想看的侠盗罗平没指望了,他将输掉和詹姆斯领事的打赌。”

    小鞋坊内,赵冠侯切指之时,倒是面不变色,即使往伤口上揉细盐时,也一样谈笑风生。可等回到了家,就马上没了威风,以近乎讨好似的语气哀告着

    “姐,你别哭啊,我这不好好的么。总共就少了半个手指头,别的什么都没短。这半个手指头还是小手指,不当什么事,以后该怎么还怎么,什么都不影响的。”

    苏寒芝本来在家里为他洗了衣服,又细心的扫着房子,可是见他回来时,手上的纱布,将头埋在枕头上痛哭起来。侯兴见此情景,已经早早的溜之大吉,顺带警告了一下锅伙里的人,千万不要去赵家,免得被大当家迁怒。估计眼下寨主正在四处找搓衣板,有碍观瞻。

    赵冠侯虽然没像他想的那样找个搓衣板或是算盘跪着,可是也跟那差不多,在苏寒芝面前,他既没有寨主的威风,也没有切指时的从容,只有不停的赔着小心说着好话,顺带阐述着自己的苦衷。

    “不这样,孟东家那颗珠子是要不回来的。他的珠子要不回来,咱的事就不好办。有所得,就得有所付出。我若是做官的,或是带兵的,就用不着切指头。可是谁让咱就是老百姓的,遇到这样的事,除了拿自己的命去拼以外,也没有别的路可以想,姐,我保证,只要过了今天这一关,今后再不切指头了还不行么。你要是再生气就打我,是抽嘴巴,还是怎么打,可你的心思来。”

    话音未落,苏寒芝忽然叫了一声“冠侯”就一头扑到了他的怀里,将头埋在他的胸前,放声大哭起来。半晌之后,才听她抽泣着说道:

    “姐就是一个普通女人……不值你这么拼啊。你的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啊。”

    “为了姐,就算是十根指头都断了,我也不在乎。”赵冠侯很机智的回避了金十的问题,这个时候说出那个人,就纯属智硬。而在他的柔情攻势下,苏寒芝也第一次主动的发起了邀请,拉着他的手,伸到了自己衣服里。

    “你喜欢姐,姐也喜欢你,你想怎么样,姐都随了你。你为了姐……丢了一根指头,这比什么都要紧。你就算要我的命,我也都给你。”

    两人的唇接触在一起,青涩的苏寒芝任凭着赵冠侯摆布,只是被动的迎合,当她感觉到男人的手,滑向危险的区域时,却也不做挣扎,只是念叨着“给你……只要你要,姐就都给你。”

    可惜,就在赵冠侯即将剑及履至时,胡同里忽然传来苏瞎子的叫声“大闺女,在哪屋了?”

    苏寒芝依依不舍的推开压在身上的赵冠侯,轻声说着“你今晚上……别叫侯兴过来。姐来陪你。”

    她的头发和衣服都有些凌乱,好在苏瞎子是看不出来,但是回到家里时,却发现并不是苏瞎子一个人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四十出头的难看女人。苏瞎子用手指着“这是你含烟姨,叫人啊。”

    那个女人看了两眼苏寒芝,脸上明显露出一个鄙夷加蔑视的笑容“呦,这就是寒芝吧,你命好啊,用不了多久,就能嫁到管带府上,去当姨太太了,从此以后穿金戴银。我们可是羡慕都羡慕不来,只有眼谗的份了。”

    她边说边朝苏瞎子怀里靠了靠,“寒芝,我跟你爹的事,你也知道了啊,我也就不瞒你了。今天,庞管带那边送来了八大金的聘礼,可是姨想着你嫁到管带府,有的是上好首饰,说不定还有西洋物,这点玩意,你就看不上了。姨我可没见过这个,就自己穿戴上了,你……不生气吧?”

    她看了看苏寒芝,目光盯在她那没扣好的胸前扣子上,作为土昌,她当然知道苏寒芝刚才干了什么,心里颇有些看不起她。苏寒芝如果不同意,她不介意把这事闹起来,嚷嚷的四邻都知道,庞管带未来的小妾偷男人,大白天就往男人的被子里钻。

    可是苏寒芝一脸的冷漠,对于那些闪闪发亮的金首饰,压根就没看在心里,她心里更在意的,是那半截断指。

    “这些东西我本来也不喜欢,你如果喜欢,你就戴吧。你们还有什么事么?”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苏瞎子呵斥了一句,又叹口气“爹也是老糊涂了,把你放在家里,就没管你,还是你姨说的对,眼看就要成亲了,不能再放任自流,得管着点你。从今天开始,爹不去出摊,也不去你含烟姨那里,就在家里看着你,省得你有事没事,就往那院里跑。咱眼看就是有身份的人了,得注意点体统,让庞管带知道赵冠侯的事,他一生气,这门亲可就做不成了。那二百两银子,爹可已经使了,没钱还人家。你要是爹的闺女,就别让爹为难,含烟,拿绳子。”

    那个粗丑的妇人,笑着从怀里摸出了一卷红绳,使劲的勒在了苏寒芝手上。“寒芝啊,你可别恨你爹,这也是没办法。人家庞家有钱有势,咱得罪不起人家,可不就得小心谨慎,别让人家逮到咱的把柄么。今后嫁过去啊,也得要规规矩矩,不能三心二意,否则可是连累你爹遭殃。”

    她一边说,一边又把绳子另一端系在苏瞎子手上“这下就行了,这叫一根线上栓两个蚂蚱,跑不了他,蹦不了你。这个一动,那个就知道,保证出不了别的事。老苏,咱开的那个买卖,我得去盯着点,刚开张,没人盯着一准赔钱。你们爷两个,在这多聊一会,等过些天过了门,爷两再想说话,可就不易了。”

    这个妇人三步一扭的出去,苏瞎子则喋喋不休的说着“要不是闹了明火这事,庞老爷就要派轿子来了。这不么,今天据说是把土匪拿枪打了,这事总算有个了断,你也能过门了。冠侯那边你就别想了,大不了回头给他来点钱,还怕他娶不上媳妇么?”

    苏寒芝紧闭着眼睛,并没有听父亲说什么,却也没有眼泪,只是她的牙齿紧紧咬着下唇,血珠顺着牙齿流淌下来。她虽然动作一大苏瞎子就能发觉,但是终究不能不让她动,借着走动的过程,她悄悄的将一把剪刀拿在了手边。

    赵冠侯房中,他举着铁锹,在房间里挖掘着,将在房间里挖出一个大坑。这也好在他家穷,没钱铺砖地,否则挖起来,就要费力气了。

    过来帮忙的侯兴不解的问道:“哥,你这是干什么?”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备无患而已。”

    天色渐渐暗下来,苏瞎子没有了大烟撑着,精神状态很差,早早的就睡了。苏寒芝大瞪着眼睛,看着房顶,默默数着父亲的呼吸。等到确定苏瞎子睡熟后,她悄悄用剪刀将近手腕处的绳子剪断,又将红绳小心的绑在了床头,蹑手蹑脚的推开房门,一溜小跑的钻到了胡同里。

    月黑风高,胡同里一片漆黑,贫民窟的夜晚,对于这里的住客同样不友好。女性在这种时候走出房门,就更是一种冒险。

    好在她距离赵冠侯的家不远,攥紧手里的剪刀,让她的心里多少有了点底气,跌跌撞撞的摸向赵冠侯的家。她的手几乎已经摸到了赵家那扇破木门粗糙的门板,一条有力的臂膀忽然从黑夜中伸出,猛的勒住了她的脖子,一只手堵住了她的嘴,将她的求救声堵了回去。

第三十九章 不速之客

    出手之人,显然是做惯掳人生意的,勒住了苏寒芝脖子的胳膊如同铁条,勒的她几乎无法呼。手紧紧捂住她的嘴,确保她无法喊叫,动作娴熟无比,黑夜之中,也没有半点停顿。

    人贩子?苏寒芝脑海里第一浮现出的词就是这个,一想到要被塞进麻袋卖到昌寮里的下场,她的剪刀就向着那胳膊扎过去,可是那人却比她更快,另一只手只一戳,她就觉得半边身子发软,剪刀无力的落在地上。

    “别乱动,我不想伤你,别逼我动手。”那人贴在苏寒芝耳边小声道:“你就把门叫开就好,别的事,不用你管。敢乱动乱嚷,我要你全家的命。”

    离的近了,苏寒芝从风中闻到了一股很重的药味,这个人身上似乎受了伤,而在那人的腰间,似乎别着某种金属,冰冷的触感,让她心里一阵乱跳,甚至比遇到人贩子更令她恐惧。

    虽然没摸过那东西,但是听也听说过,那是能几十步外就致人于死地的洋枪。这人又要自己去敲冠侯的门,难道是庞家请来的刺客,来谋害冠侯性命的?

    她心里这么想着,嘴里发出呜呜之声,身后之人小声道:“我放开你,你若是敢喊,我就杀光你的家里人,就连你那个情郎,也别想活,叫门!”

    堵在苏寒芝嘴上的手移开,她先是急促的呼吸了几声,随后又是一阵咳嗽,半晌之后,才摸索着在门上轻轻敲打几下,时间不长,院子里有了回应“门没锁,进来吧。”

    身后的人向后退了退,一支冰凉的金属管,顶在苏寒芝的后脑上,又催促的向前轻轻推了推,示意着她推开院门。

    苏寒芝想要大喊一声,把锅伙里睡着的人都叫起来,可是一想到洋枪,却又不敢出音。这东西的威力,可不是津门好汉靠血肉之躯可以抵挡的,当初联军炮轰大沽口,一路杀到京师,一把火烧了万岁的园子。就连经制官军都抵挡不住枪子,就靠着十几号锅伙,又能做什么。

    这片地方虽然按例应有衙役巡逻,但是那些衙役只存在于纸面上,就算对方真的开枪杀人,等到衙役来时,早就逃的不知所踪。她不怕死,但是却想在死前,再见到冠侯一面。如果可能的话,死在他的怀里,总比就这样被人打死要好。她紧咬着牙关,用手推向了木门。

    早已经破烂不堪的门轴,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门被推开了,苏寒芝不管不顾的向着院里猛跑,大喊一声“冠侯快跑,庞家来人了!他身上有枪!”

    身后之人的手指已经放到了扳机上,只需要轻轻一勾,就可以让苏寒芝香消玉陨。虽然夜色漆黑,可是这名来客练就一双夜眼,黑夜中视物如见,目力无碍,一手枪法,也号称百发百中。即使手里的枪械并不怎么好用,但是这种距离内也不会射失。

    可是死神的镰刀最终只是在苏寒芝头上虚晃了一下,并没有真的落下。那人足尖点地,人已经如同猎豹一样跃出,反抢到苏寒芝之前,冲进院里,同时一脚将门重重踢的关了回去。

    这间院子不大,来人一跳进来,抢到苏寒芝前面,就已经到了门口,伸手在苏寒芝的肩头一推,将她推的后退几步,自己则向房间里冲去,轻喝一声“赵朋友,在下山东孙美瑶,前来拜见……”

    房门并没有关,那人也并没有等待主人意见的意思,边通报名姓的同时,一步就冲到房间里,随后就觉得脚下一空,身体不受控制的向下落去。大惊之下,想要腾空而起,可是偏生没有借力之处,任是天大的武艺,此时也没有做手脚处。

    足尖落地,白雾升腾,垫在坑下的石灰扑天而起,这人也知道,自己落入了江湖上常见的净坑之中。这种陷阱原本见的也不是少数,可从没人把陷阱修到自己家里,饶是其久走江湖,一时大意之下,竟是阴沟里翻了船。

    这坑挖的不算太深,脚踩住坑底,头还在落在外面,但是飞腾的石灰还是呛的来人一阵咳嗽。以来人的身手,借力跃上坑去本不废力,可是就在他刚刚要运力起跳时,一柄锋利的铁锨,却已经盖在了头上。随后传来的,是一个冰冷的声音

    “孙掌柜?听声音就知道是你了,好好待着别乱动,咱们有话好说。我知道你有功夫,我这腿脚没好利索,若是你上来,我未必是你对手。可是现在,你的枪没等打到我,我的铁锨保证开了你的瓢,想不想比比谁快?念在你方才不伤害寒芝姐的份上,我不坏你性命,但是我是做混混的,我们这行人,不慈悲。”

    孙美瑶的本领可称的上出色,可是现在的处境太过不利,铁锨就那么放在头上,作为武术大家,尤其可以断定,对方绝对也是一个精通拳术之人。就算自己现在拔枪,也没把握真的抢在对手落下铁锨之前就把人击毙。

    苏寒芝被孙美瑶推了一把,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时才刚站起来,脚步踉跄的向屋里冲,赵冠侯提醒道:“寒芝姐,留神脚下,别也掉坑里。就到门口就好,还有,孙掌柜的,我知道你身上带了两支洋枪,麻烦你把它们扔上来,我们有什么话再说。”

    孙美瑶犹豫片刻,两声金属落地的声音响起,苏寒芝则摸索着找到了蜡烛,又点燃了纸媒,总算是让房间里有了点亮光。却见房间内,一个圆形大坑内,孙美瑶的身子落在坑里,只有一个头和小半截身子在外头,脸上满是石灰,眼睛紧紧闭着,狼狈不堪。

    赵冠侯身上只穿了一件中衣,露着上身结实的肌肉和两条腿,赤着脚站在房间里,手里拿着铁锹,随时准备下劈。而在他面前,两只燧发手枪,扔在那里。

    这种燧发手枪每次只能发射一发子弹,但是不需要点火绳,击发比较方便。同样的武器曾经跟随着泰西的船长们建立功业,伴随着海盗的歌声,响彻五湖七海,见证了数个泰西大国从兴起到衰落的过程。到了现在这个时代,在泰西已经基本被淘汰,但是在大金,却依旧是土匪们的心爱物件。

    苏寒芝将枪拣起来,放到赵冠侯手中,赵冠侯丢了铁锹,将两支枪反复看了看,在他眼里,这东西跟玩具实际也没太大差别,但却是眼下,自己所能接触到的,最有杀伤力的东西。如果事情真到解决不了的时候,就用这东西,一枪轰掉庞管带的头,也是个不错的办法。

    他将手枪在手上甩了几个枪花,随后又指在了孙美瑶头上,一连串动作如同行云流水,让人眼花缭乱。在前世,他操作过许多科技含量极高的武器,这种原始兵器,掌握起来没有任何难度。

    两支枪里各装有一发子弹,凭借这两发子弹,就算孙美瑶是那种功夫片的主人公,他也有把握第一时间将其击毙。

    孙美瑶此时得到批准,从陷阱里走出来,苏寒芝拿了条抹布过来扔给他,允许他擦掉脸上沾的石灰。

    好在其是个极有经验的主,一落到坑里,就把眼睛紧紧闭上,石灰并没有伤到他的眼睛。苏寒芝心好,特意寻了些菜油,可以让其眼睛不受损害,而孙美瑶也自光棍,擦去脸上的石灰后,将手向后一背,做一个束手就擒的样子。

    “志诚信的东家,开的悬赏花红是两百两,你把我送过去,就能得这一笔赏金。另外,志诚信丢失的股票,被我藏了起来,如果你肯帮我,我就分你五万两银子的股票。是要拿我见官,还是要帮我的忙,赵会首一言而决,孙某绝无二话。”

    苏寒芝这时借着灯光仔细打量着来人,见他身上虽然穿的是黑缎劲装,但是五官很是熟悉,端详一阵之后,忽然认出来“你是……苏大夫家的那位孙掌柜?你……你怎么?”

    “他确实是掌柜,不过却是做没本生意的而已,没什么奇怪的。苏大夫交游广阔,加上专治骨伤,认识些江湖上的朋友,也是寻常事。”赵冠侯看似随意的摆弄着两只枪,但是孙美瑶却能感觉到,两杆手枪始终没离开自己的要害,只要自己稍微一动,对方随时会击发弹药。

    “孙掌柜,今天在城门那通乱枪,就是你引起来的吧?你中了官军的计策,大概也是走投无路,苏大夫的朋友里固然有绿林,但同样也有官府,换做我是你,也不敢去他家自投罗网。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往我家来?难道咱们有什么交情?”

    “交情?大家交情是没有的,可是可着津门之内,我孙某的几个朋友,现在却都********着要抓我,是以这朋友,我是信不过了。”孙美瑶不屑的哼了一声

    “安南巡捕、红头阿三、津门的防营、衙役,还有新建陆军。乃至于几路帮会,都想要抓我,有的想要花红,有的想要那十几万两银子的股票。如果不是有人出卖,我又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整个津门,却已经没有我容身之地,你这,算是我最后的出路了。”

    他说到此,显然想起什么伤心事,拳头重重的捶在炕沿,可是脸上随即露出异常痛苦的神情,双眼向上一翻,直挺挺倒了下去。

第四十章 今之木兰

    “他受伤了,而且失了很多血,所以就这么晕过去了。我们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看看能不能帮上一些忙,另外一个就是给他补一枪,或者把人捆起来送到衙门去。当然,二百两银子的花红是别想了,那是衙门里各位老爷的,我们要敢分,准被办一个通匪,先塞到牢房里再说。”

    赵冠侯简单的检查了一下之后,确定孙美瑶不是使诈,确实是晕倒了。对于这个莫名其妙摸到自己家来的匪首,他是没什么好感的,两下一共也没说过几句话,谈不到交情。

    反倒是因为他的到来,让苏寒芝的夜奔变的徒劳无功,他心里就很是不满了。如果不是确定拿不到钱,以及考虑到孙美瑶身后还不知有多少党羽,可能面临着报复,他现在已经想把人捆起来,然后趁夜送到县衙门去。

    当然,根据他继承的肉身记忆,金国目前的衙门实在是不值得信任,即使这种重犯,也可能通过某种关系被卖放出来,那样吃亏的还是自己。是以他这话虽然说的戏谑,但已经开始准备着救人。

    苏寒芝心地善良,虽然方才被孙美瑶挟持过,但是考虑到对方并没对自己毛手毛脚,也支持赵冠侯施救。

    “虽然砸明火的不是好人,可是总归是落到咱门上了,这样梁山好汉般的人物,如果交到官府里,你的名声就不好听了。人活一张脸,你们混的就是面子,要是把名声毁了,以后怎么开逛?那二百两银子……就算官府真的肯付……也没什么用了。”

    她最后几个字说的声音极为含糊,但是赵冠侯耳力极佳,已经听的清楚,正想问个清楚,可是眼前的情形,却让他的注意力不得不回到孙美瑶身上。

    他先是解除了孙美瑶身上的武装,这种人身上多半装有暗器,为防不测,他仔细检查了一番,将其藏在身上的两柄短刀以及几只飞镖都取了下来。另外就是他怀里的一个钱袋,里面装有几张昭信股票,一些散碎银两还有两条黄澄澄的小黄鱼。

    这笔钱财数字不小,赵冠侯素无救死扶伤之良好习惯,这笔钱财已经被他看做自己囊中之物。有了这些东西,总算距离四百两银子更近了一步。可比起这些缴获,接下来的检查,却着实让他大吃了一惊。

    黑色绸衫上衣被解开,发现孙美瑶左肩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药味扑鼻,血正从纱布里渗出来,显然伤的不轻。接着,他就看到了孙美瑶健康的小麦色肌肤,以及一层又一层的布条也束缚不住的一对丰硕。再看看他的喉结,此时已经能断定,这个孙美瑶与金十公子一样,也是个女扮男装的。

    许是江湖生涯让孙美瑶多了历练,与金十公子那种票友水平不同,孙美瑶的做派乃至声音,都像极了男人,加上高领上衣,以赵冠侯的水准,却也没看出她是个女儿身,这个时候反倒是闹了乌龙。

    孙美瑶既然是绿林响马,肯定不是那种被人看了一眼,或是摸了一把就要死要活的性格,可同样,她也不会是被男人随便看随便摸无动于衷的主。等到伤好之后,如果以这一点闹起来,一样有后患。

    苏寒芝发现她是个女人之后,心里倒是舒服了许多,毕竟方才捉自己时,被这个人又搂又抱的,即使穷人家的女儿没有这么多讲究,可终究是不痛快。这时候发现她是个女儿身,心里的不快,多少减弱了一些,随后就对赵冠侯道:

    “她受的伤,你看能不能治?如果能,就赶快动手吧,等她伤好以后,我就说是我给她治的就好了。”

    孙美瑶身上一共中了两弹,一弹在肩头,一弹在上臂,弹丸已经取出去了,但是由于天气太热,加上消毒处理的不到位,伤口已经出现化脓的迹象。用手摸一摸她的额头,也能感觉到烧的很严重,赵冠侯刚将手放在她的胳膊上,孙美瑶另一只手就猛的扣向他的咽喉,还大喊着“山东好汉,不是好欺负的……”不过随即,就被赵冠侯一掌把她的手打了下去。苏寒芝跑到院里烧热水,又找了些剩下的酒出来,进行简单的擦洗。

    “这种伤,很麻烦的,关键是没药,如果有洋药的话,还好办一点,没有洋药,就比较费力气了。”赵冠侯上一世治疗时,手里有血浆和速效药品、现在能用的只有一些草药,效果他自己也吃不准。加上深更半夜,药铺大多都关门了,就是自己开出药方,也不容易抓到药。

    现在只能走一步说一步,家里好在买了不少盐,也有一些烈酒。再有,就是孙美瑶身上,还剩下十几个纸包,里面放着火药和弹丸。

    先是用酒给匕首消毒,随后以匕首剔除伤口四周的烂肉,接着就是用几包火药给伤口进行消毒加止血处理。苏寒芝没见过这种阵仗,忍不住用手捂着嘴跑到了院里,赵冠侯自己则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做秘医时的岁月,饶有兴趣的嘀咕着

    “啧啧,这伤口缝的其实还不错,现在弄开了就不好办,可惜手上没有线,这下就麻烦了。没有器材就是这样,什么都做不到最好。如果是在战场上,我救了你,接下来大家就该找个时间约一下,找个旅馆或是你家都可以。不过你有没有这种觉悟,我就说不好……”

    就在他边说边做的时候,之前昏迷的孙美瑶忽然睁开了眼睛,几乎没有思索的时间,一记豪拳已经如闪电般攻向赵冠侯的太阳穴,可是在那之前,赵冠侯的手,也已经掐住了孙美瑶的脖子。

    “孙掌柜的,冷静一下,我这给你看伤呢,动手不是这个时候吧。”

    “冷你娘个腿!”孙美瑶初时是被疼醒,随后就发现了自己上半身什么都没穿,只有缠胸布聊以遮羞。既然已经露了相,索性也就不再装出男人的声音,脚上使力,一记连环夺命腿就待踢出来,可是赵冠侯另一只手,已经放到了她的伤口上“你再动一下试试?信不信我把你弄晕过去之后,立刻交到津门县。那帮衙役看到你这么个美人土匪进去,一定高兴的很,这可比逮那野鸡够味多了。”

    孙美瑶听了这句威胁,腿上的力量泄了一些,另一边苏寒芝也跑进来,连连道着歉“对不起,本来是我给孙掌柜处理伤口的,可是我不会治枪伤,冠侯绝对不是有心占孙掌柜便宜,您要是有什么不痛快的就冲我来,千万别和冠侯生气。”

    孙美瑶看看苏寒芝,还不等说什么,又觉得伤口一阵巨痛,赵冠侯冷哼道:“别乱动,你现在的伤口是重新弄的,如果再崩开,会很麻烦。你原来找的不知道是什么医生,连消毒都不做,是怕你死的不够快么?”

    “他收了我一条小黄鱼,却给我治成这样子,我饶不了他!”孙美瑶恨恨的说了一声,又看了一眼赵冠侯,索性破罐破摔

    “你也都看见了,我们这碗饭,女人吃起来不方便,所以打一生下来,就当成男人养活。这些年,山东道上只知道孙美瑶是个爷们,你算是第一个知道我身份的,帮我离开津门回山东,价码任你开,是想要钱,还是想要人,随你。”

    “你……想多了。”赵冠侯冷冷一笑,忽然一把搂过苏寒芝“有我的老婆在,你说这种话,实在是让我只能选择要钱了。但是谈这个问题之前,咱们还是把刚才的话题说完,你为什么要跑到我家来。难道赵某看上去很像宋江秦琼,注定不会出卖绿林好汉?”

    孙美瑶原本被男人又看又摸的,又羞又急,可这回渐渐恢复了平静,反倒是放松了下来,竟是连个被子也不挡,就这么亮着身体,将后背斜靠在山墙上。“为什么往你这跑?因为我想不出别的地方了。津门我认识一些人,既有官府,也有帮会。那天在苏家打牌的里,还有一个防营的哨长。我这次过来,本来是和他们说好了,从洋行搞一批军火回去,没想到军火出了问题,就连前面交的钱都拿不回来。吃绿林饭的,可惹不起开洋行的,我也不能找洋行的人算帐。可是那笔钱,却是我们抱犊岗的积蓄,我是大当家的,把这个钱弄丢了,就得想办法找回来,不做点买卖怎么行?”

    她说起这件事,气又有点往上冲“我在津门一共就三五个伙计,做不了大买卖,听说志诚信有股票,想着拿到山东去脱手,没想到捅了马蜂窝。苏春华那几个人把我卖了,先头我是躲在租界里,再后来,租界也藏不住,华探和那些阿三都在抓我。认识的人,也都帮着官府害我,都想弄这十几万银子。我现在走投无路,想要出城,就得找个本地人帮衬,想来想去,认识的人里,有这个本事的,就只剩你一个了。咱们没交情,但好歹见过,我至少知道,你是个好汉。至于能不能赌的赢,就想不了那么多了,看来我的运气还不错,老天爷没想收我。”

    她大方的一挥手,“那些股票被我藏起来了,只要你送我出城,我就把它们藏的地方告诉你,你把它们挖出来,咱两下二一添做五。要是你想要人,等我伤好了就陪你一回,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也没啥。你身边那大妹子一看就是个厚道本分的,不会跟你吵嘴。”

    苏寒芝脸一红“孙掌柜的,您说笑了,我和冠侯不敢比你们这些英雄好汉,也没你这么大的本事,怕是帮不了你什么。最多就是帮你治治伤,再不然就是帮你跑跑腿,要想出城,怕是帮不上吧。”

    她话音刚落,院门外,又响起几声不紧不慢的敲门声,不等三人反应,下一刻,院门就被人一把推开,煤油灯的灯光照入房中,一条高大的身影几步之间,就出现在了门口。

第四十一章 猫鼠同路

    孙美瑶方才还是很大路的,就这么光着上身任男人看,可是一听到敲门声,就飞速的把自己那上衣抓过来,挡在身前,赵冠侯则吹灭了房里的灯,同时抓起了两支手枪,将苏寒芝向着身后一推。

    就在马灯照进来时,他的双枪已经对准了门首,只是这种手枪太过原始,有效射程低的可怜,赵冠侯并没有把握现在开枪,就能将对手击毙。也就在此时,来人已经开了口

    “赵冠侯,把你手里的家伙放下,我如果想跟你动手,就让人进来了。我是来跟你谈判,不是动手的,咱们道上的规矩我也没忘,今天,你这保证安全。”

    随着说话声,门再次被推开,门帘掀动,李秀山的身影出现在门首,身上穿的并不是官服,而是一身黑色短打,左手提着一盏煤油灯,右手里则是一支转轮手枪。

    这个距离内,赵冠侯只要轻轻扣下扳机,就可以将李秀山的脑袋轰成烂西瓜,但问题是,他现在没法保证,李秀山的同来者有多少人。一个哨官理论上可以指挥四十多名士兵,如果加上水梯子李家本家的打手,这个数字就要翻几倍,跟这么多人动手,就只有超人才能做到了。

    李秀山也看到了他手中的两只燧发手枪,随后就看到靠在床上,面色苍白的孙美瑶。利用这点时间,孙美瑶已经把上衣套上,只是扣子还没系好。两人白天时在城门朝过相,孙美瑶肩膀的枪伤,就是李秀山杰作,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孙美瑶如果不是被缴了械,现在多半已经抽出兵器上去拼命了。

    “孙大当家的,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是官兵你是贼,官兵捉贼,天经地义。这个道理,吃绿林饭的人应该都明白,谈不到谁恨谁。再说,要不是我网开一面,你以为你真能跑到这来?我只要在卡佩租界那一堵你,就算不用乱枪打死你,安南巡捕也早把你抓起来了。就算是现在,我如果想抓你,你也跑不了。你们这么折腾,你当这胡同里为什么没动静,苏姑娘,别的不说,你爹为什么没闹?我手下几个弟兄正陪他说话呢,还有锅伙大寨那边,也有人过去了,我若是有恶意,只要一句话,现在的小鞋坊,包准打成一锅粥。孙当家的,就算你是赵云转世,吕布复生,我看今天也杀不出去吧。”

    孙美瑶几个得力手下,有一半是死在李秀山手里,其余人的死,或多或少和李秀山也有关系,她自己也被李秀山打伤,仇恨不是这么容易化解的。但是出来混江湖的,脑子如果转不过弯,就活不长久,李秀山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如果还咬着要复仇,就不配做山寨头把交椅了。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用粗嗓门道:“看来是孙某误会这位爷了,您是个好朋友,是孙某不懂规矩,没拜到码头。只要您今天高抬贵手放我一马,今后水梯子李家的人到山东做买卖,孙某必定全力协助,绝不食言。”

    “好意心领了,可惜我们李家生意做不到山东。”李秀山毫不给面子,脸依旧冷的像冰块。“你抱犊岗一百多好汉,敢劫普鲁士人的洋行,那也是在山东威风,到了津门,一样得给我老实待着,这是我们的地盘。我是吃官饭的,抓差办案是本分,实话告诉你,今天你的一举一动,就没逃出我的掌握。可是你的命好,居然跑到我冠侯兄弟家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今天这个面子,我不给你,但是不能给我兄弟。”

    他转过头来,将煤油灯和手枪放在桌上,竟是给赵冠侯施了个礼“兄弟,衙门外头,哥哥手重了,在苏家那事,也是哥办的不够地道。今天哥拿这事,给你赔个不是,你要是还觉得不出气,没事,就拿你手里那家伙,给哥哥放血,我要是皱皱眉头,就不算喝海河水长大的娃娃。”

    李秀山终究是混混家庭出身,并没有因为军旅生涯,就把他的混混本性给磨灭掉,这时用起街面上的泼皮手段,也是驾轻就熟。他现在带大队人马前来,赵冠侯不管有多少怨气,也不会真的朝他身上放枪,只好也将两杆手枪一放,拉起李秀山

    “哥哥言重了。咱们弟兄谁跟谁,梁山的好汉,不打不交。都是街面上走动的人,没有这么多的说道,哥哥今天给做兄弟的这么大的面子,过去的事,谁都不许再提了。咱就当没发生过,您要是不嫌弃兄弟这的门槛太低,以后咱得常来常往。”

    两人四手相握,一副肝胆相照的样子,至于内心里存的什么心思,就只有各自知道。但是至少表面看来,李秀山带大队人马过来,并不是要捉人,而是打算卖放孙美瑶。

    可是孙终究也是江湖打滚的人,明白其中的门道,他若是只想放人,就连来都不会来。现在带这么多人过来,说是放人,实际上想必也有所图。她勉强朝李秀山一抱拳

    “官爷,我们山里人,没你们城里人那么多道道,您有话就说在明处。我也知道,您劳师动众,带了这么多弟兄来,不会白跑一趟。若是让弟兄们白折腾,孙某也不够交情了,可惜我这次出来的急,又被人坑了一笔,身上只剩了两条小黄鱼,还请官爷笑纳。等在下回到山东,再让人送一批山货过来,包您满意。”

    “两条小黄鱼?”李秀山哼了一声,又看向赵冠侯“兄弟,你看见了么,这就是他们成不了气候的地方,小气!这次志诚信劫案,十几万两银子被劫,这是什么?是大案啊,通天的大案!虽然是巡防营是主责,可是我们新建陆军,也不是没有责任。上峰震怒,把我们这些带兵官痛骂了一顿,又发下比限来,必须破案。为这事,我一哨弟兄几天几夜没合眼,就今天城门那那通放枪,就打出去多少子药?再说今晚上,我动的都是水梯子的人,那也是百十个弟兄,两条小黄鱼?让我的人一人喝碗豆腐脑就打发了?这样吧,两条小黄鱼您自己留着回家喂猫,这事我冲我兄弟面子,分文不要,白给你帮忙就是了。至于将来为这事砍头抄家,也是我李秀山交朋友换来的,与孙当家没有关系。”

    孙美瑶明知道李秀山说的是反话,但也只好先自己认错“李哨官,我们绿林中人见识少,您别恼。我身上有伤,脑子也不清楚,请您赏下句话来,弟兄们这么辛苦,到底要多少钱,才能安抚住他们。”

    李秀山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意,将左腿压在右腿上,伸手从怀里摸出一盒香烟,先抽了一支放在嘴里,将剩下的丢给赵冠侯,又朝苏寒芝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这话……你让我怎么说啊。你跟我兄弟既然是朋友,那咱就是朋友,朋友之间,提钱……太远了。志诚信丢失股票十三万,交差是要交一部分的,我琢磨着,怎么也要还人家三万,这事才好交代下去。至于剩下的,咱们算八万,这是股票,不是现银,一年头上,才能得四千两利息,太慢了。我倒是有个路子,有朋友想要为国出力,愿意折七收这些股票,人家给现钱,七八就是五万六……孙掌柜,抱犊岗那地方日子难过,你拿回两万银子回去,他们就该烧高香了吧?”

    他这一刀下去,就斩掉了大半,孙美瑶折损数名手下,险死还生的行抢,最后却只落了两万银子,不由怒气上涌。

    她在山东本也是绿林巨魁,直属部下百余人,可要是真拉拢队伍的话,聚集过千人枪也不费力,一般来说,地方官军对她惟恐避之不及,绝不敢出头抵抗,小小的哨官,就更不放在眼里。可是现在形势比人强,李秀山只要一声令下,她就出不了津门。

    再者,就是这股票的问题。虽然股票的前景很乐观,每年的利息百分之五,在当下来讲,得算高息。可是对于土匪来说,二十年的收益期,他们实在等不及,即使拿回山东,也是得找中间人出手换钱。

    这种东西与珠宝丝绸等物一样,卖出时,值十卖一,即使在本地销售,最后也是要被人当成肥猪来斩。对比起来,若是从李秀山这里出手,倒也并非不能接受。

    她点点头“一言为定。我们抱犊岗的人,有一句说一句,那些股票的埋藏地点,我会告诉赵会首。咱们三家,一起把它处置了,得来的钱财怎么分,听李爷的分派就是。”

    “好!孙当家快人快语,李某佩服。事情就这么办,我的人,会装做看不见你,但是孙当家,你自己也要加点小心。现在津门上下,想要这钱的人不知多少,若是你落到别人手里,李某也是无能为力。兄弟,你跟我出来一下,咱哥两聊点事。”

    他点手叫出了赵冠侯,两人一路走出胡同,来到外面的马路上。贫民窟这里没有路灯,马路上也没有行人,只能看到四处黑影摇晃,显然都是李秀山带来的部下。李秀山笑了两声

    “兄弟,你敢去元丰当手指头,这是我都没想到的事,咱津门,终于要出一个爷字号的人物了。哥哥当初做的那点事,你别往心里去,我也是不知道,原来你和曹帮带还是拜把兄弟。要是知道的话,也就不会做那些了。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今后咱们弟兄,多亲多近,可着津门,就不用怕任何人。这孙美瑶的事,我分六千两银子给你,你不嫌少吧?”

    “哥哥说的哪里话,六千两银子,是给多了。”赵冠侯心知,这种分配比例,实在是跟公平无关。可是要是参考彼此的地位差距,实力强弱,六千两银子,已经得说是非常良心了。

    李秀山见他识时务,心里也很痛快“不嫌少就好,我跟你交个底,我可以不抓孙美瑶。但是送他出城,我也没把握,庞家的人,也在查城门。要是落到他们手里,孙美瑶一样走不了,我最多是给你行点方便,可是要想出城,还是得想办法。水上,陆上,现在都有卡子口,外松内紧,你得想点辙,把人混出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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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军介绍:
民犹是也,国犹是也,无分南北 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不是东西 这是个最好的时代,一些人用热血和生命实现梦想,为国家寻找出路。 这是个最坏的时代,许多人看不到希望在哪,在他们面前,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在这样的大时代中,一个出身市井的小人物,乘风破浪,一路高歌。 城头变幻大王旗, 河边枯骨谁人惜。 错命乱曲狂笑去, 轩辕墓前温酒棋。督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督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督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