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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普祥真人     督军txt下载     督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七章 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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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名刀手,信心满满的过来斩人,不想迎头撞上了大批混混,还被撞破了形迹,结局可想而知。上百号精力过剩,惹事生非的爱好者们,举着自己所能找到的一切武器追打上去,连几位寨主的热情都被调动了。

    吃饱了饭的人,把这当成了围猎,由于人数上占据压倒优势,根本没人想过会有风险。是以勇气上是不缺乏的,大家你一记我一记的殴打着倒霉鬼,不多时就有惨叫声传出来。

    赵冠侯没心思看这些,他想想也知道,这是谁派来的人。海底捞印这种事,不管最后结局如何,一旦摆开,庞家的面子总是不好看。如果事情闹的大一点,让所有人知道,这起冲突的起因,是庞家黑掉了当物,那么整个当铺的名声也就彻底毁了。

    或许他们不是很介意在民间的名誉,但是津门的士绅大贾极多,让他们知道了元丰当的品行,也就不会和他们做生意,对于当铺来讲,显然是极为不利。有得选的话,他们肯定是想着把事情消灭在萌芽里,凭心而论,派几个刀客来解决自己,倒不失为一个办法。只可惜,他们选错了人。

    即使没有这些混混,赵冠侯自己,也有把握对付这几个人,更何况,家里还有个孙美瑶。小院里,孙美瑶一手捏剑决,另一手持剑背后,拉个门户,正是演完一路八仙剑。

    赵冠侯刚一推开院门,孙美瑶一记白虹贯日,宝剑差点刺到他的鼻子,只是他并没有什么慌乱神色,反倒是用手指轻轻一弹剑脊“孙掌柜的,别捣乱,宝剑那边挪挪,我该睡觉了。”

    “哼!我就该一剑捅下去,看你还有没有这么稳当。”孙美瑶恨恨地说了一声,一脚将院门踢上,在他后面跟进屋里。苏寒芝已经为赵冠侯收拾好了地铺,见他进来之后忙问道:“外面这么乱,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事,就是庞家派了几个刀手过来,大概是想跟收拾我的。但是命不好,被发现了,外面有好几百人呢,收拾他们不跟玩一样。几路大锅伙都过来表示支持,这次单论江湖上的声势,却是庞家被我们压过去了。”

    “可你一样要还是要手探油锅啊。”孙美瑶坐在床上,给自己点了支烟,喷着烟圈说道:“要不是凤芝姑娘哭着过来说这事,连寒芝都不知道,你这嘴也够严的,谁都不告诉。是不是等你自己被炸成了油条,再让家里人知道?你这脑子不是挺好用的么,怎么遇到这事,就糊涂了?那么多手下崽子呢,怎么有当寨主的冲第一个的道理?寒芝偷着哭好几回了,你要是有个好歹,让她怎么活?”

    她舒展了一下胳膊“我现在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干脆,今晚上我走一趟庞家,替你把他们办了,不就一了百了,也省得去捞个鬼印。”

    苏寒芝一语不发的坐在床头,低着头不发出一点声音,温驯的她,绝对不会拉自己男人的后腿。只是自己的心情如何,外人就难以猜测。

    赵冠侯摇摇头“现在庞家那边,肯定也在请人了,就光说他家的护院,就不是你一个人能对付的。与其让你在那送死,还不如我把你送衙门去,换点赏钱呢。我不说这事,就是怕她这个样子了。如果我说了的话,寒芝姐肯定担心,都怪姜师姐多嘴……算了,跟你们说句实话吧,这事是做个样子,我肯定是要说从我开始,否则的话,锅伙里怕是就要有人站出来反对我。但是真到了捞的时候,我肯定不会是第一个。我这次,实际就是把事情闹大,把整个津门的锅伙都圈进来。那么多锅伙,那么多寨主,如果从我这开了头,其他的寨主怎么做下去啊。到时候凡是抽死签,都要寨主带头,这个寨主还有谁肯做。所以这事闹的越大,他们越不敢让我去各家大寨只要听到消息,肯定就会出来人阻止我,我顺势退下来,既露了脸,也不伤自己的根本,不会有问题的。”

    从定下捞金印的事后,赵冠侯就已经想到用这种方法,逼迫其他锅伙出人,但是这种事,也是捞声望的好机会,场面一定要做足。只有做出自己要慷慨赴死的架式,且把姿态摆足,那些混混才会真正服自己,其他的锅伙,才必须要出人替死。

    这种算计,原本是不能对人说的,可是看到苏寒芝的模样,赵冠侯总怕自己不说,她又做出什么傻事来,就只好揭了底。孙美瑶一拍掌“好啊,你这家伙,简直就是个戏台上的曹孟德,一肚子缺德心眼。我要把这算计跟外面的寨主说一说,保证他们剥了你的皮。”

    苏寒芝听赵冠侯这么说,心里先是一喜,可是听到孙美瑶的话,又担心她真去告发,忙拽住她的胳膊,叫了声“美瑶姐。”

    赵冠侯哈哈一笑“寒芝姐,你别拉她,让她去。我的皮被剥了,谁送孙掌柜的出城?等到摆油锅那天,庞家所有的人马,都得盯着元丰当,城门那里,没有庞家人坐镇,孙掌柜那时候,就可以离开了。”

    孙美瑶也知,自己用不了两天,就可以离开津门。按说这里是险地,早一天离开,早一天安全。可是一想到就这么走了,与这些人从此再难相见,心里却觉得莫名的伤感。

    绿林中人,原本是极为爽利的性子,离别见的多了,也不至于多难过。可是一想到赵冠侯的故事,和他与自己贴身缠打时的情景,孙美瑶却觉得,这种感觉,与以往的江湖朋友都不相同。

    这与身体的接触无关,相打无好手,在江湖上搏命时,各种身体接触都有过。对方未必知道她是女人,就算知道,也不会回避那些重要部位,而她,也早就习惯了。

    可是这个男人,与他们都不同,她可以确信,即使自己今日一别,再无相会之日,心里却也忘不掉他。心里莫名的愁苦,让这位洒脱的女当家,一时也没了话,只在那里抽烟,直到香烟燃尽,她才将烟头一丢,将自己的那柄匕首抽出来,递到赵冠侯面前。

    “这刀你带着吧,如果有朝一日,你到沂蒙山,只要亮出这把匕首,各路绿林朋友都会给你几分面子,你只要提孙美瑶的名字,大家都会帮你。你和寒芝成亲,我是赶不上了,这刀,就是我的贺礼。等俺啥时候在山东做笔大买卖,再送份大礼给你们补上。”

    “我也不客气了。”赵冠侯接过匕首,郑重的带在身上,又拿了些银两出来,递到她手里。

    “按说,我是该去送送孙掌柜的,不过没办法啊,当时我要在那边顶着,就来不及送人了。好在我委托的那几个人都不够聪明,自然是想不到带的是孙掌柜的,不至于出什么问题。金条和银票,都不好花,我就给你备点现银,至于马匹,李秀山会为你准备好。还有药,虽然你枪伤差不多好了,但是准备些药,总不是坏事。这次虽然你没买到快枪,但是好歹也弄了两万银子,跟你的部下也算有个交代。今后告诉他们学聪明点,津门这地方水深,不是什么人,都能过来踩一脚的,今后在你们自己那片做生意就好了,不要往我们这里扩展业务。”

    孙美瑶瞪了他一眼,气呼呼的放下帘子“爷今天还不走呢,说这么早干什么?先睡觉!”

    夜色渐渐深了,外面的喧闹并没有停息,混混们大概要闹个通宵才算完。一个人影悄悄的从帘子下面钻出来,小心翼翼的摸索着向赵冠侯的地铺走过去,堪堪到了附近,刚一蹲下身子,一只男人的手就如闪电般的探出来,搭住了那人的脖子,但是随后就松了劲。

    “姐……你怎么不出声啊。”

    “别闹,留神吵醒了孙掌柜。”苏寒芝乖巧的如同一只猫,贴着赵冠侯躺下,小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一共就三人,要是她,我这一动手,她那边准是一拳头过来,好认的很。怎么了,你今天胆子变大了。”

    “恩,我不怕了。”夜间看不到苏寒芝的脸色,只能听到她的声音“其实我都知道,你做这一切,全是为了我,否则犯不上和庞家闹到这一步。我一直想着,要坐花轿到你家,图的不是自己体面,而是你脸上有光。你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不是拐带良家妇女的下贱才。其实你想的什么,我心里清楚,也不是不肯答应你,唯一怕的,就是太随便就许了你,将来就不拿我当回事了。这是姐的一点私心,怕你跟那些男人一样,吃到了甜头,就跑了。可是今天听凤芝一说海底捞印,我却明白了,体面啊,名声啊,我都不在意,只要你想,姐就给你。就算……就算孙掌柜在这,我也不在乎。”

    苏寒芝属于典型的传统女性,把自己的贞洁看的比生命更重要,无媒苟合的事,断然难以接受。于她而言,这一步走出来所需要的勇气,实在难以估计。

    赵冠侯只觉得一股邪火升腾着,忍不住就真的将她就此吃掉。但是想想外面喧闹的人群,以及躺在帘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来的孙美瑶,他最终还是只在苏寒芝头上亲了一口。

    “姐,我是真想要你,就现在,就想要。但是……不是时候,孙掌柜是练功夫的,我们动静一大,她准醒,不合适。等到捞完了印,我们两个就办喜事,谁要是敢来坏咱的事,我就给他一枪!”

    帘笼后,孙美瑶的眼睛大睁着,有犬守夜功夫的她,早在苏寒芝一动,就已经醒了。这时却只能装做熟睡。一边装出轻微的酣声,一边用衣袖擦去脸上的泪水,月光如洗,泪水如珠,任是吹毛利刃,也难斩这一缕情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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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海底捞金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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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小鞋坊外,聚集的混混们,早早的吃了早饭,等到赵冠侯出来时,就有人将一丈余长的红绸给他披在了肩上,又在胸前打个结,上面缀了朵红花,俨然是披红挂彩的状元郎。两个身强力壮的混混一左一右,将他扛在肩上,大喊了一声“起队!”

    这几百号人马,手中提了棍棒刀枪,抬了油锅,柴木,浩浩荡荡,朝着元丰号总号杀了过去。沿途的百姓初时只当是又闹了教案,等问了人,才知道是混混在闹事,说是要摆油锅,抽死签。

    津门百姓素有看热闹的优良传统,当年教案之后,十八条好汉上法场时,还有些商家,主动在路旁提供饮食,为好汉送行。听说有这等热闹,便在后面跟了上去,很快,这支队伍就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如同一道洪流向着元丰当总号席卷而来。

    九记孟家并没有直接出面,如果这种事孟思远公开出头,多半就要担一个聚众滋事的罪名,但是孟家的人,却始终在队伍里。包括这些混混的饮食吃喝,也是由孟家负责支付费用,包括一些孟家的工人,也混在人群里制造声势,煽动人心。

    赵冠侯在昨天,已经派人给公理报送了信,海底捞印这种事,在津门绝对可以算上大新闻。熊野松手下的几名记者,早早的扛了器材,跟着队伍奔跑,只等着抓拍下热油炸人的精彩瞬间。至于被炸的是谁……谁在乎。

    元丰当的总号,今天并没有营业,店门紧紧关着,几十条彪形大汉赤着上身站在门首,防营的官兵举着火绳枪排成前后数排严阵以待,火绳嗤嗤燃烧,随时处于可以击发的状态。庞玉堂又从军营里调了二十名马兵,骑兵在马上往来奔跑,甩动着鞭花,在众人头上爆出一声又一声的脆响。整个津门防营的力量,差不多都被他调动到了这里

    在元丰当的台阶下面,混混们将一口特大号的油锅支起来,成捆的柴禾堆在一边作为预备燃料,在油锅下,火已经点起来,混混们将从各出饭馆收上来的油,全都注入锅内。

    庞玉堂今天身上并没穿长衫,而是着了一身短打,在他身后,则是与庞家相熟的几个锅伙,以及庞家自己的打手。声势上虽然远不能和赵冠侯的人马相比,但是也有两百多号人,足够威风。

    赵冠侯从两名混混身上跳起来,迈步来到油锅前,朝庞玉堂一抱拳“庞二爷,今天你来的够早啊。您昨天晚上派到我家的客人,我已经给您带来了,来人啊,把人推出来。”

    混混们将那几个被打的奄奄一息的刀客都捆成了粽子,这时听到招呼,就把人向前一推全都摔在上,做了滚地葫芦。他们不敢杀人,但是出手的力道也不小,将这些刀手打的鼻青脸肿,已无人形。那几口钢刀,就被随手丢在一边。

    赵冠侯朝百姓那里一抱拳“列位老少爷们,我和庞少爷定好了,今天海底捞印。按着咱津门的规矩,这事已经定下了,就没什么话说,接下来,无非是各自请人,再抽好了声死签,应付着今天这场事。可是昨天晚上,我们锅伙里闹贼,几个强盗拿着刀就摸到我的门上。咱这前段时间闹强盗,把志诚信都抢了,我虽然没钱,但总归要加小心。可巧家里朋友多,就把这几个人拿住,好生打了一顿,仔细问话。他们居然说,是庞少爷派他们去的。您几位想想,庞少爷也是咱津门长大的娃娃,能干这不是人的事么?说好了要摆油锅,哪能暗派刺客,那是人干的事?我这不就把人带到庞少爷面前,让庞少爷自己发落,也免得他们败坏您的名誉。您堂堂的男子汉,被他们说成了尿壶一样的人,您能忍这口气么?要不然,先把他们下到锅里炸了,跟这事一起算,庞爷觉得怎么样。”

    他这话一说,却是夹枪带棒,把庞玉堂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些看客们也都听出来,几名被打者,必是庞家派去的刺客。这等行径,于津门江湖中,实在让人不耻,不少人混在人群里发起了嘘声。

    赵冠侯这边的人马,就嘘的更厉害,还有人怪腔怪调的指桑骂槐,将庞家祖宗八代都带了进去。

    庞玉堂玉面发白,双手攥成拳头,猛的制止了赵冠侯的话“这事跟咱们今天的捞金印无关,没必要再说了。至于他们的身份……将来我们自会查个清楚,不劳你惦记。我们今天,只说这捞印的事,你现在还死咬着非捞不可么?”

    “庞少爷,现在你我两边,难道还有别的路可选?当然,你要是现在拿出珠子,咱们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如果不肯拿出来,那就只好按规矩办了。”

    庞玉堂脸上露出一丝冷笑“赵冠侯,你真以为你是个人物了?跟你说实话,爷眼里,从没看的起你们这种小角色。你真以为这海底捞金印,就能把人降住?爷手里有的是人,你跟我一个对一个,你耗的起么?再说,你睁眼看看,今天这里有防营一个哨的弟兄,我一声令下,他们手指头一动,就能把你打成筛子!赶紧滚回你的小鞋坊去,至于什么珠子,我还是那句话,我不知道!元丰当认票不认人,你说什么,我也是没见过那东西。”

    “耗不耗的起,总要试过才知道。小鞋坊掩骨会,不过是群上不了台面的小角色,自己搞的小锅伙,自是敌不过庞二爷这防营的弟兄。可是,防营的弟兄再厉害,也厉害不过一个礼字去。津门这一亩三分地,拳头不是最大的,最大的……是规矩!”

    赵冠侯一字一顿的说着,边说,边解开了身上的小褂,随手扔到了身后,露出一身白肉以及身上的刺青。“海底捞印,这是老辈子传下来的规矩,今天若是你庞爷捞起印来,我们小鞋坊就算拔了香火。可若是我们把印捞起来,你眼前也只有两条路,要么交珠子,要么交当铺。这第一阵,我来捞!”

    他一声大喝,手中早以扣好的金洋丢入锅中,发出一声脆响,溅起几朵油花。百姓眼看就要用热油炸人,全都屏息凝神看着,生怕错过了这等精彩时刻。可是不等赵冠侯再向前,队伍里,侯兴猛的冲出来,将赵冠侯向后一拉。

    他早已经脱了光膀子,露出瘦弱的身躯,只是这时他的力气变的格外大,一把推开赵冠侯之后,挺身向前,几步就来到油锅之前。“寨主,第一阵不能让您上手。咱们小鞋坊的人没死绝,就没有寨主填阵的道理。我是小鞋坊的军师,这阵,我接了!”

    他朝着庞玉堂一指“是你陪着我么?我要是换一个管带家的少爷,这买卖,也做的过。”

    庞玉堂对于侯兴的出现,并没有多少反映,只哼了一声“你是侯兴吧?一个当铺的小学徒,也真拿自己当成人物了?就凭你也配和本公子叫号?来人,把咱第一阵的人推出来。”

    一声令下,四名身强力壮的汉子,从后面抬出一个不停蠕动的麻包来,这麻包的形状像极了一个人,再看不停动弹的样子,分明是有人在里面挣扎。看客们一脸狐疑的看着,不知道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见一人揭开麻袋,露出里面一个干瘦的老人。

    这老人五十出头,一身长衫已经撕破几处,鼻梁上的墨镜也不知到哪去了,只露出一双翻着白色眼睑,如同死鱼般的眼睛。他嘴里被人塞了麻核桃,这时有人将核桃抽出去,那老人剧烈的喘息了一阵之后,开口求饶道:

    “庞……庞少爷,您饶命啊。小老儿的闺女,可是要给您的天伦当侧室的,咱可是一家人。您要是对我下手,这可是同室操戈,不吉利,不吉利的。”

    苏瞎子?赵冠侯在麻袋一撤下去时,就认出了他,看来庞家的杀手锏就是这个了。以苏瞎子为人质来要挟自己,逼迫自己认输投诚,向庞家低头。

    庞玉堂看了一眼赵冠侯,脸上露出一丝狞笑“赵冠侯,你现在有什么话说?你师父可都承认了,他的闺女,要给我爹做小,那咱往后,还得是一家人了。既然是一家人,还摆个什么油锅,捞个什么印,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当然,你要是非摆这个油锅不可,那也没什么,我们庞家第一阵,就交给这苏老太爷了!小的们,伺候老太爷,让他老下去暖和暖和。”

    那四名大汉闻言举起了苏瞎子,将人举到了油锅上方。滚油的热气升腾,苏瞎子吓的连连大叫,却是什么话都喊了出来。一股恶臭,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离的近的人,全都下意识的掩住了鼻子,心知是这位瞎子当不得这种阵势,将油锅当做了茅厕,把好好的一锅开油都糟践了。

    庞玉堂好整以暇的看着赵冠侯,认定了这一局,不管赵冠侯怎么选择,最终都是自己得利。而赵冠侯的手,则悄悄握成了拳。

    短枪不在身上,好在腿上还带着匕首,而且这个庞玉堂离自己……很近。自己有极大把握,在苏瞎子被丢进油锅之前,就挟持住他。但是,机会只有一次,一旦失手,自己虽然没什么损失,但是寒芝姐,怕是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吧。

    记者们兴奋的举起了相机,镁光灯已经连续闪烁了几下,对他们而言,不管是苏瞎子被炸成人干,又或者赵冠侯被迫认输,他们都有足够的素材,写出好文章,这就足够了。

    漕帮的几位龙头彼此对视,对于这一点,他们也没能料到,海底捞印这种事,居然能用绑人来应对?江湖的规矩,庞家是彻底不顾了?那这个买卖,以后又该怎么营业?混混们有的是办法,让一个大商家无法经营,为了一颗价值十几万两银子的宝珠,就毁掉一个价值几十万的声音,这庞家什么脑子?

    由于没想到有人会做出这种愚蠢决定,几位大龙头都有些不知所措,其他的小锅伙寨主就更没有办法,全都焦急的看着赵冠侯。这时候谁也没办法说出要他大义灭亲这一类的话,只能在那里跺足捶胸。

    赵冠侯轻轻移动着脚步,计算着最理想的距离,最理想的角度……,十步之内,人尽敌国!不是他死,就是苏瞎子死……这种生意……自己似乎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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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海底捞金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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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群里,依旧改换了男装的杨翠玉满面焦急的看着里面,不知如何是好,金十却轻轻摇着折扇,小声哼哼着“我正在城楼观山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庞玉堂并不清楚,在某一瞬间内,自己已经在死亡边缘走了一圈,反倒是得意洋洋的看着赵冠侯。这生意这么一闹,怕是做不了了,可是只要保住爷爷,这生意又算的了什么?可就在此时,随着外圈一声呼喝,绷紧的弓弦又松了下来。

    十几名强壮的军汉,将人群分开一条通路,一个身材瘦小的老者,拄着拐杖蹒跚而出。此人的年纪已经不小,脸如同风干的核桃皮,上面布满沟壑,头发已经全白,盘成一条小辫,在脑后无力的飘荡着。

    大抵是因为年龄的原因,背已经驼的很厉害,走路也不怎么快,两名眉目俊俏的小厮,一左一右的搀扶着,生怕他摔倒。但是老者身上穿的是鹤鹿同春的贡缎织就的长袍,外罩玄缎马褂,头上的帽正,乃是块无暇美玉,一见便知,乃是个富贵之人。

    这老人颌下无须,说话的嗓音尖利,京津百姓一见便可断定,这位是大内出身的公公。彼时,这等人在京津一带甚多,既有落魄街头的乞丐,也有广置豪宅,乃至娶妻纳妾者。甚至还有几位公公祖上积德,阴功庇佑,夫人身怀陆甲,喜诞麟儿,为其延续香火,可见万金买邻,诚不我欺。

    对于这等人,津门百姓早已经见怪不怪,倒是没什么特殊反应,只是不知道,一个太监出来凑什么热闹。可是庞玉堂见了这老人,却似老鼠见了猫一样,脸上的骄横之意尽去,忙朝那四名大汉呵斥几句,将苏瞎子放了下来,又抢步上前,下跪磕头

    “爷爷,您老人家怎么到这了?我爸不是去迎接您了么,家中已经准备好了给您接风洗尘,请您先回家去,这边的事,孙儿自会料理。等处置完了,再去给您磕头……”

    “处置?你就是这么个处置法?”这老太监正是庞家的老祖宗庞得禄,整个庞家的富贵权势,并非靠庞金标战功换取,实际是靠着庞得禄的关系,才能有今天的地位。他既是阉人,也就把庞金标过继成自己的儿子,叔侄认做父子,延续香火的指望,都放在其身上。对于庞玉堂这个孙子,平日也爱护的很。

    可是今天的庞得禄却面沉似水,手中的拐杖,如同雨点般落在了庞玉堂头上、脸上,边打边骂道:“你这小畜生,平日里咱家对你疏于管教,你倒好,借了咱家的名号,在外面横行霸道,鱼肉乡里,真当咱家是舍不得打死你么?还敢学人摆油锅,又要炸人,你当这大金国没有王法了?混蛋!你们还看什么,还不赶紧撤了油锅,把人放了!”

    他情绪激动,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已经剧烈的咳嗽起来,背就越发的驼下去。庞玉堂被打的脸上已经有好几处淤伤,但却不敢躲避,见庞得禄发怒,连忙起身想要去为他捶打几下,却又被庞得禄踢了一脚。

    “滚!咱家不想看见你,给我滚的越远越好,我要不是这把岁数了,非亲手砸折你的腿!”

    苏瞎子被解开了绳索,人却已经瘫软在地上不会动弹,差点被投入油锅里的惊吓,显然超出了他的接受上限,人倒在那里,嘴里说着胡话,成了一滩烂泥。几名小鞋坊的混混趁机过去,将他拉起来,搀扶到自己一边。只是苏瞎子不辨是谁,只一被拉住胳膊,就吓得大喊大叫“别拽我,我是你们家老太爷,我闺女,可是庞管带的侧室……你们不能拿我塞油锅!”

    庞得禄这时不理庞玉堂,三步并做两步,来到赵冠侯面前,先是上下打量几眼,随后,将拐杖一扔,又取下头上的瓜皮帽丢在一边,恭敬的趴在地上,给赵冠侯磕了个响头。

    他在宫中甚受天佑皇帝宠信,只拜皇帝后妃,若是出了皇宫大内,就只拜宗室亲王,至于文武大臣,也一律只是点个头。赵冠侯一介草民,却当他如此大礼,面子当真是顶到了天上。

    赵冠侯自不敢生受,他现在唯一的处置方法,就是装做不知道老人的身份,只将他当个平民百姓对待。先是向旁一闪,又忙给他回了个头“老爷子,您这是干什么?这是我和庞玉堂的事,跟您没关系,您这么大岁数,给我磕头,那是要折我的阳寿的。”

    “赵二爷,您不认识老朽。老朽庞得禄,这不肖的子孙庞玉堂,就是老朽的孙子。他为非作歹,横行乡里,自是老朽管教无方,此事,怎么能说和老朽没关系。只是老朽平日在京中伺候万岁爷,对自己家的事,实在顾不上,刚刚听说此时,就连忙往回赶,幸亏来的及时,要是再晚回来一阵,险些就误了大事。那枚五窍珠的事,老朽已经打听清楚了,是下面的掌柜见财起义,偷梁换柱,却是把我们都蒙骗了。人现在已经没了踪迹,好在珠子,我们总算找了回来。请您跟孟东家说一声,三日之内,五窍珠完璧归赵,另备金洋十万元,就是我们元丰当赔礼道歉之用。还望赵二爷高抬贵手,放玉堂一回,他岁数小,不懂事,您老别和他一般见识。”

    “原来您是庞公公?”赵冠侯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抱了抱拳“草民有眼不识泰山,您老人家别见怪。早听说庞家有位老祖,在宫里伺候万岁,没想到这次的事,把您都惊动来了。您是做大事的人,说话一定是算话的,这三天我等您。今天的事,本就因珠而起,自然也就因珠而止。只要宝珠归还,咱们两下的事,也就算过去了。”

    “慢!”庞得禄却叫住赵冠侯,朝身旁两名俊童使个眼色,一个童子从怀中取出个封套,递到赵冠侯手里,庞得禄道:“为了这次的事,惊动了津门地面这么多父老乡亲,老朽于心难安。这里是三千青蚨,不成敬意,给各位父老买碗水喝,就当是我们庞家给津门父老赔礼道歉了。”

    镁光灯亮起,庞得禄主动低头,元丰当承认有员工从中设计,盗窃顾客财物的消息,比起油锅炸人虽然略有不足,但是一样可以算是津门的大新闻。大家心里有数,闹了这么一出之后,元丰当即使营业,也没了过去的威风,这个一度高速扩张,有鲸吞津门典当业之势大当铺,差不多就该走向衰落,乃至灭亡了。

    等到人群散了,庞得禄四下寻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人,一名从人在他耳边小声嘀咕几句,他只好点点头,招呼了人力车,将他送到庞府。

    自从庞玉堂回来,庞金标就带着一家人恭敬的跪在门口一动不动,庞玉堂被下人们五花大绑起来,等待老祖宗发落。庞得禄看到这个情景,心里又有些不忍,摇摇头道:

    “松开吧,这么个大小伙子,总捆着,血脉不通,回头再落了毛病。金标,那是你儿子,不是你手下的兵,你做事,不能这么狠啊。再说,这事里,你也有不对之处,要说家法,也是该先处置你,不是处置玉堂。我在元丰当那么做,就是做给十格格看的,她的为人,我太清楚了,准在人群里藏着。我处理的越狠,她越高兴。她一高兴,这事就过去了。我要是高举轻放,她就要自己动手,咱的玉堂,可就没命了。”

    见到庞得禄这么说,庞玉堂总算出了口气,知道自己总算逃过了此劫,等到松开绳子,他一边揉着自己的关节,一边不解问道:“爷爷,这是为什么啊?那珠子,不是说要孝敬老佛爷,给她老人家庆寿的么?凭什么还他姓孟的?十格格……那天那人,就是您说过的庆王的十格格?她一个野格格,有什么可在乎的,就是老庆,在您老人家眼前又算个什么东西!”

    “混帐!老庆也是你能叫的?”庞得禄将脸一沉“庆王虽是个闲散宗室出身,一度曾卖画度日,可是不能轻视的要角。当初他未发迹时,就接济过老佛爷的娘家,这是什么样的交情!再者说他与韩荣韩仲华过从甚密,在宗室觉鲁中,又是个大辈,现在总办各国事务衙门做事,身负要职。这十格格虽然是野格格,可却是他的心头肉,你也配得罪她?”

    金国南下灭宋之后,曾册封许多宗室王族,但基本都是降等袭爵,庆郡王乃是金高宗十七子苗裔,与仁宗的血脉极近。只是后来次等降袭,日月也曾潦倒的很。

    只是他当日卖画维生时,也曾接济过方家园,太后的娘家人。那时慈喜太后未曾得势,等到发迹之后,自然有恩报恩,加上庆王极善逢迎,很得太后赏识,被任命参与管理总办各国事务衙门。但是按庞金标父子想来,庞得禄这种在天子面前得宠太监跟他比起来,总是不差的。

    再者那所谓的庆王十格格,于京中就是个大笑话,其并非王府福晋所出,而是庆王与一汉官之妻司通之女。他与那汉官妻子颇有些明目张胆,还认了干父女,对于这个女儿也极为宠爱。京师中人讽刺他们这种关系,是以起了个十格格的绰号,不过是拿来打趣,宗人府里没有这一号人物。

    不管庆王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给这个女儿多少多少补偿,多少关照,她都不能算做真正的格格。以庞家的势力看,即使是真格格都不一定用的着怕,何况这种假的?

    庞得禄却道:“你们不懂,这次,你们是惹了大祸了。十格格已经不好对付,这个赵冠侯更难缠,他勾结了新闻纸,你们知道,这是多大的祸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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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被迫低头(上)

    新闻纸?庞家父子面面相觑,如果说怕庆王,还勉强可以说的通,新闻纸,他们就完全不懂了。按东西,不过是一张几十铜元一份的破纸,有什么可怕的?

    庞得禄摇摇头“你们不懂,平日里,咱家自是不怕十格格,可是这次人家占住了理,我还怎么不怕?这赵冠侯不简单,用的是双管齐下。就算没有十格格,就是这新闻纸,你们也惹不起。你们知不知道,这公理报的力量有多大,卡佩公使大人都知道这件事了,直接找到了总办各国事务衙门,说咱们大金国出了这种事,连顾客的当物都可以赖掉,可见素无信用,对于咱们的还款诚意表示怀疑。这事,一路闹到了老佛爷那里,这报纸,老佛爷都看到了!要不是我在万岁面前有点老面子,加上珍主子求情,万岁爷怕是当场就要把我发落了。孟家的东西不是不能拿,而是要搞清楚,他们有多少靠山,你们有几个脑袋,敢惹这种能和洋人说上话的?”

    金国为了高丽赔款的事,发行了昭信股票。可是股票发行不久,就出了问题。市面上开始有人做空昭信,以极低的价格抛售,本来金国的信誉就不怎么样,再加上出了这事,商人对股票失去信任,股票价格一路走低。现在昭信股票已经只能以三折发售,尚且是购买者少,多持观望态度,以股票还债的想法基本宣告破产。

    这里面捣鬼的,大概就是扶桑人,他们不希望金国自己筹到款,而是最好向扶桑银行借贷。可是知道是谁搞鬼,不代表有办法解决。现在金国要想还上赔款,就是要借洋债。

    除去这一项,乃至练兵、筹饷、修路,借债的地方极多。金国借债,多以矿税、盐税等税收作为抵押,五窍珠事件一上报,各国公使方面就借机表示担心金国信誉,借贷之事异常艰难。

    天子想要早日大权独揽,想要有所作为,必然要款,要款就要借债。如果失信于洋人,不独后款难借,前款也要被要求归还,清查。而洋债向来为京中各大佬的生财之道,凡借洋债,各位大员必从中侵吞,一旦闹大,将事涉整个京师大员,那便是无可挽回之局。

    庞金标父子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区区一张新闻纸,能搞出这么大的问题来。庞得禄又叹了口气“现在万岁爷正想要办新政,行新法,在这个时候,你们闹出这种事来,是自己往刀口上撞,是不是嫌自己命长啊!”

    大金的江山到了天佑帝的时候,便已经不大成话了,虽然出了章合肥这等中兴之臣,但是国势依旧是一天天倾颓下去。花了血本练的新军,却只能给倭人比腿快,对于一心励精图治,要做雄主的天佑帝来说,不啻当头一棒。

    在宫里,太后虽然是他的亲姨,但是两下的关系,却说不上融洽。太后为他选的皇后他不喜欢,他自己喜欢的女人,太后不喜欢。这对名义上的母子,关系也是尴尬的很,甚至于天子去给太后问安,每次还有给太后身边的太监五十两银子的好处。否则就会被太监寻机炮制,被太后训斥一番,一连几天不痛快。

    内外交困之下的天佑帝,很是想有一番作为,在京里有位康祖诒康才子及其弟子梁任公在京里搞保国会,闹的声势极大,又著书立说,以扶桑变法为例,意图在大金国也搞变法。

    这书已经落到了天佑帝手里,据说他将这书放在案头每天必看,显然是被其中的内容打动,也想要效法扶桑,搞变法维新了。

    “万岁如今虽已亲政,但是大事,都在太后手里掌握,万岁想要变法,太后不肯点头也是枉然。你们当我要这颗五窍珠,真是为了自己留下?糊涂!我这是寻摸几件珍玩送给万岁,再让万岁送给老佛爷!老佛爷年岁大了,也想着一点点放权,现在是好珍宝好奇物,若这珠子真讨了老佛爷高兴,也许万岁变法的事就能成了。”

    庞得禄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庞金标父子“说实话,变法是个什么玩意,我自己也不清楚,但是做奴婢的,总得懂得一点,主子高兴,比什么都要紧。万岁想要变法,咱们就得让他把事做成,万岁成了事,也不会忘记我的功劳,你们觉得到了那时候,咱还愁银子,还愁女人么?京里太极宫的高道士,就因为能在太后面前说进去话,一句话,卖了个盐茶道,净落白银两万!等到万岁变了法,太后交了权,咱家就是万岁眼前第一号红人,两万两,我为什么不能赚?可是,这一切都被你们给毁了!”

    他扫了两人一眼“宫里那个皮硝李跟我不对,你们也都知道。这回,十格格把这事直接告诉了她爹,她爹又告诉了皮硝李,加上卡佩公使也出来趟这混水,他逮住了理,在宫里着实发了一次难。到太后那边说万岁用人不明,让太后千万不要放权,还把这事拐到珍主子头上,非说那珠子是珍主子喜欢。万岁好不容易看见点亮,又要弄没了,一气之下险些要了我这条老命,你们说说,怎么就把事搞成这样!”

    他说的皮硝李,乃是太后身边的总管太监李连英,于时下大金而言,却是第一等遮奢的人物。虽然是宦官,却比朝中文武大臣权势更重。只是他与庞得禄不怎么合的来,两下明争暗斗,互相使过几次绊子。这回这么大个把柄落到李连英手里,想想也知道,庞得禄日子不会好过。

    庞玉堂一脸惭愧“爷爷,这事是孩儿不是,没想到新闻纸的威力竟然如此了得。这珠子?”

    “还他!赶紧着还!还有,赔偿一定要准备好,依我看来,孟思远能做这么大的生意,不会是个蠢人,赔偿拿过去,他也不会收。但是收不收是他的事,给不给是我们的事,总之该做的一定要做,咱们前面已经做错了,后面就不能再错,若是再被十格格逮住把柄,我自己怕是都护不住自己了。”

    他这次被天佑帝遣出宫来善后,也是有任务的,如果不能把事态平息,他没办法回去交代。若是坏了变法大局,他只好拿自己的命来填进去,因此这颗珠子不管值多少钱,他都只好忍痛拿出去。

    他又指指庞金标“还有你,你看上的那个女人,听说是有主的,这倒也没什么。可是她不是个居家过日子的妇人,而是个能写文章的才女,写的那什么故事,卡佩的公使也要看。就凭你这微末前程,敢惹卡佩公使?再说,老佛爷现在是什么性子?没事在宫里就爱看戏,单爱看那风花雪月,才子佳人的故事。李连英专挑着戏台上演桃花庄的时候说这事,老佛爷差点拿你当了小霸王周通,直接就交到直隶总督那办了。总算是我在宫里还有几个朋友,说起你在高丽为国出力的事,太后才说缓办。总之,这事不要再提了,那个女人不要想了。”

    庞金标面皮一红,四十多岁的人,为这种事闹出风波来,他自然是不怎么光彩。可是一想起自己昏迷时,出现在眼前的仙女,他又忍不住道:“爹,这个女人孩儿不是强抢,而是下了聘礼的……”

    “那也没用!十格格人在津门没走,你要是还想娶那个女人,她就把这事跟她爹一说,那不是强抢也是强抢。这个女人你先别惦记了,让他们把聘礼吐回来,这事就先放下。你准备成亲的那套东西,给小鞋坊送去,让他们使,做到这一步,十格格就不好穷追了。反正她不能在津门待一辈子,老佛爷对这事,有个三五天,也就忘了。”

    庞家父子本以为这次一败涂地,面子肯定扔在地上被人随便踩,可是听庞得禄这话,背后显然大有深意,眼睛又一亮。

    庞得禄冷笑了一声“咱们庞家的人,不是这么好欺负的!得罪了咱们,就得等着接咱们的招!眼下不能顶风上,跟他们硬拼,就等于是跟老佛爷叫板,那跟找死差不多。先把这事放下,让他们以为咱们认栽了,当铺该关张的关张,该歇业的歇业。等到过了这个风头,区区一个混混,一个会写字的女人外加一个商人,你一根手指就碾死了他们,还怕不能报仇么?”

    庞金标闻言大喜“爹教训的是,侄儿这就去办!”

    “这才像话,大英雄能屈能伸,先让他们乐几天,等到万岁把权拿过来,新法实行,我要看着他们怎么哭!不管是庆王还是皮硝李,到时候,都收拾了他们!”

    庞家的人行动效率倒是不低,先是请了几个津门袍带混混出头做中人,邀了孟思远过来,交还宝珠。事情整体办的很低调,不显山不露水,最大程度保全了庞家的体面。当然事情闹到这一步,所谓庞家的体面还能剩多少,其实也难说得很了。

第六十一章 被迫低头(下)

    如同庞得禄盘算的一样,孟思远并没有接受庞家的赔偿款,反倒是说了很多好话,仿佛要回自己的东西,是欠了庞家的人情一样。同时在报纸上,刊登了大幅照片,以及配套文字,证明此次五窍珠事件,皆系元丰当铺所雇佣之掌柜所为,并非元丰当自家伙计,与庞家亦无牵扯。元丰当铺信誉可靠,童叟无欺。乃至于这背后涉及多少利益交易,庞家又买了公理报三年广告之事,则肯定与报道无关。

    不管大家未来怎么相处,至少在这个时段内,两方成了朋友,过去的事,已经全都忘掉了。在交谈过程中,孟家拿出了八百两银子,代赵冠侯退赔了庞家的聘礼,只是这话谁都没有说在明处,只在心里有数。

    于庞金标而言,这颗珠子的归还与否,他并不在意,八百两银子也没放在心里。他在意的只是苏寒芝目前的情况,手下人很快就将消息打探出来,苏寒芝即将与小鞋坊锅伙的寨主赵冠侯拜堂成亲。而他还要把自己成亲租好的花轿、执事,全都送到小鞋坊那边,成人之美。一员沙场冲锋陷阵,未曾惧过生死的虎将,却为这事,生生吐了一口鲜血,一头倒在了床上。

    “你是说,你邀请我……参加你们的……婚礼?”看着眼前的大红请柬,苏振邦脸上的表情是一阵茫然,至于悲伤,倒是谈不到。他确实对苏寒芝产生过好感,但也仅仅限于好感而已,要说为了这种好感,就不希望她嫁人,自不可能。

    对他的好意对方没有接受,又急忙着赎回镯子断了联系,也就没了这方面的念头。现在看到请柬,颇有些不明所以。

    作为一个有修养的绅士,表面上的礼仪不会有差错,该送的祝福也会送,但是心里的疑惑是肯定的,或者说认为这个混混有点不知所谓。他是体面人,与江湖没什么交集,当指捞印之类的事,还是看公理报知道一些,却也没往心里去。

    两下是在两个世界生活的,对于另一个世界的生活方式,苏振邦其实不是太关注。自认为双方也没有交情,怎么会想到约请自己。

    赵冠侯倒是一脸的正色“要不是苏大夫妙手,我这两条腿就算是废了,现在我和寒芝成亲,怎么能不请苏大夫呢?可是苏先生贵人事忙,津门不知道有多少父老等着他老人家治伤,实在是请不动,只能请您代替令祖出席,苏大夫一定要赏光啊。”

    不容分说,将请柬塞到他的手里,然后很恭敬的行个礼,转身离开,几名教会医院的护士医生只当他跟苏振邦是朋友,倒也没什么奇怪。反倒是觉得这对男女郎才女貌,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苏寒芝是个极腼腆的性子,被赵冠侯拉来送请柬,于她而言,简直是莫大的折磨。自始至终,她连头都不敢抬,手紧紧抓着赵冠侯的胳膊,脸红的像熟螃蟹,等到离开医院后,她才长出一口气

    “总算是走了,你这人也真是的,咱两成亲,你给苏大夫送什么请柬……”

    “因为就为了气他啊。他跟我没交情,是不可能去的,可是当初他对你很有意思的,我这样做,就是宣告主权,告诉他,这块土地已经归我所有,出于国际惯例,今后不得对我国领土有觊觎之心,否则必以兵戎相见,勿谓言之不预。”

    苏寒芝摇着头道:“听不懂你说什么,你从站笼里出来以后,跟变了个人似的,嘴里总是多了好多怪话。咱赶紧回吧,我爹那还需要人伺候呢。”

    苏瞎子经过油锅那场惊吓,身上受的伤倒是不要紧,但是精神上的状态却不容乐观。他虽然也走了多年江湖,但本身是个极胆小的性子,差点被扔到油锅的惊吓,对他的伤害远比身体上的伤害严重的多。

    夜晚的时候,经常发起噩梦,大喊着别炸我之类的胡话,人变的有点疯疯癫癫的,只有抽大烟的时候,才能让他安静起来。

    请了郎中,也抓了药,还请了几位仙姑来做了法,又到庙里求了一次炉药。但是不管什么手段,对于苏瞎子的作用都不太明显。

    受时代的限制,即使是西医对于这种疾病也是有心无力,赵冠侯现在手里虽然有了一些钱,但真要说治好苏瞎子,却没有门路。

    这次苏寒芝成亲,也是图着冲喜,希望靠着喜事,能让自己的父亲痊愈。至于这到底有多大作用,谁的心里也没把握。

    那个名叫含烟的女人,已经不露头了,不知道躲到哪里,也不知道是否还在人世。伺候苏瞎子吃喝拉撒,就全靠苏寒芝与赵冠侯,再往下,就是小鞋坊的锅伙。金十除了给赵冠侯帮了这个忙,又帮他介绍了一位漕帮中兴字辈的老前辈做师父,让他入了漕帮门墙。

    那位兴字辈的老人,年轻时杀人放火的事做的多了,到老来闭门谢客,吃斋念佛,并不怎么参与江湖中事。但是不管怎么说,他的辈分都在那里。也是金十面子大,才能请动他开了山门,收赵冠侯做了自己的关门弟子。

    这个过程倒是没什么可说,无非开香堂,拜祖宗那套把戏,只是这套无聊把戏演练下来,赵冠侯就成了漕帮中,礼字辈的人物,与全天下各路漕帮头领,都可以坐而论道,谈笑风生。

    有了这层身份,加上在元丰当镇住了庞家,他在津门帮会中的声望与日俱增,虽然年纪轻,却已经是津门地面上爷字号的人物。连带小鞋坊掩骨会的地位,也自水涨船高,投奔的混混日多,势力也膨胀起来。

    赵冠侯笑道:“现在投奔我的人那么多,总是要给他们一个表现的机会。侯兴要替我下油锅,现在就在锅伙里掌着权,大家看不到他的风险,都看到了他现在的风光,想学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伺候师父的人,怕是能排出几里地去,你别急着回去。咱今天难得进趟租界,也该好好逛逛,再说,我们过去日子过的苦,姐又顾着我,有好东西都给我吃了,现在咱有钱了,你想吃什么我都请的起。”

    五窍珠完璧归赵,赵冠侯为此掉了半根手指,又差点自己跳进锅里,孟思远并不知道他的算计,只当他真的为了自己的事,豁出了性命,心里很有些过意不去,很是送了笔款过来。名义上是为赵冠侯成亲送的贺礼,实际上的用心,大家都能明白。

    金十更是重视这种礼数,礼金送了五百两银子,又说要给他谋另外一件富贵。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显然不会差到哪去。加上卖出昭信股票的分红,以及那六颗珍珠,他现在手上也有几千两银子,于津门地面,也可以算做一个有钱人。

    苏寒芝微微一笑“那些地方的吃喝,有什么意思?要说好吃的,我还记得呢,就是你刚开逛那年,给我拿回来的河螃蟹,味道最好。”

    赵冠侯回忆了一阵“那不是我当时刚出来混地面,从个卖螃蟹的小贩那抢回来的六只河螃蟹么,结果都是空的,里面压根就没肉,有什么好吃的。你回头还背着我,把钱给那小贩送去了。”

    “我吃的不是肉,是你的那份心。我头天刚说了看到有卖螃蟹的,只是当闲话说,你转天就去抢了人家六个螃蟹回来。我当时就想啊,跟着你就算吃不上饭,我也认了。”

    “那今天咱就吃河螃蟹?”

    “恩,自己买回家去蒸,我给你剥……”

    “等等,先别忙着走,我们去照相。”

    苏寒芝看着赵冠侯指的照相馆,有些犹豫“这是洋人的玩意,行不行啊……再说……我也没穿身好衣裳。”

    赵冠侯理了理她的头发微笑着“姐穿什么都好看,这洋玩意怕什么,连娘娘都照相,咱怕什么。洋人结婚,很流行照相的,我们为什么不能学一下。”

    火柴点燃药粉,一股白烟冒起,两人并肩而坐面带笑容的形象摄入相机之内,两人男子英俊女子貌美,正是天造地设一对璧人。直到走出照相馆,两人的手,依旧紧紧拉在一起,惟愿此刻,成为永恒。

第六十二章 红鸾喜(上)

    不管苏寒芝如何想要低调,事实上,她和赵冠侯的婚事,注定是要高调举行。津门地面的混混,不拘文武,都知道了赵冠侯的名字。漕帮里,他又是新起的礼字辈,自有一帮同门要来贺一贺,另外,孟思远承了他天大的人情,自也不会缺了这份礼数。水梯子李家乃至于新军里的曹仲昆,都要前来道贺,场面想不热闹都难。

    苏寒芝一边虽然没有什么亲戚,却有公理报方面的人,因为成亲的事,必然要影响交稿,苏寒芝性子老实,早早的把这事跟公理报打了招呼也算请假。雄野松对于这么一位才女嫁给个津门泼皮的结合很有些唏嘘,但是也不过是作为饭后谈资而已。

    侠盗罗宾的故事,在卡佩人中卖的极好,这名作者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为公理报提供更多作品。他封了十六尊番佛的贺礼,又派了两名记者前去捧场,也算是双方的交情。日后她再想转投其他报馆,面子上就先过不去。当听到有这么多客人以后,苏寒芝也得承认,赵冠侯说的有道理,这婚事要是不大肆操办,实在交代不下去。

    虽然两家离的近,迎娶也不过就是从一条胡同里的这家走到另一家。可是这仪式办的很是隆重,在状元楼包了场,开了流水席,客人大多支会到那边,由侯兴等人负责招呼。

    杨翠玉于这种事上,更是行家里手,虽然是一身男儿装扮,但是相貌生的极美,一干漕帮龙头,只当她是哪个徽班里的小旦,倒也没往她是女人上想。只觉得以赵冠侯这身份,不知道怎么就能结交到这么美的一个旦角。

    李秀山调了一个棚的新军过来弹压地面,表面上说是防止出现争端,实际上,还是防着庞家捣乱。金十倒是一脸的不在乎“捣乱?他也敢!这时候他庞家要是敢来这边惹事,爷剥了他的皮!”

    以她的身份,就是住在利顺德那种地方,也要嫌房子打扫的不干净,床单洗的不如府里彻底。今天肯到赵冠侯的蜗居里坐一坐,帮他忙和成亲的事,要算第一等的人情,让赵冠侯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如果按身份计算,在后世,这样的人,也是要员或是大财阀,肯这么折节下交一个江湖中人的可是不多。或许她只是年轻,只是看自己对眼,但不管怎么说,这个人情,他是要认的。虽然这种人的人情要还起来很困难,甚至于可能要面临极大的凶险,但是他已经决定要认下这个朋友。

    赵冠侯身上换了崭新的长袍马褂,人也变的体面起来,恭敬的朝着金十连施几个礼“十爷,我和寒芝有今天,全都要感谢十爷的援手。日后若有用的着赵某之处,您只要说句话,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行了,别说这没用的,爷在这也待不住,要不是为了给你递这如意,,我早就走了。今天你就安心当好你的新郎官,什么赴汤蹈火的,用不着这么客气。”金十很大方的在他肩膀上一拍,又将一柄玉如意递过去。

    “行,是那么个意思,这人啊,还是得穿上这身,才看着有个人样。你今天既然有了人样了,又成了家,就别再往那下作道上走了,像是混混这碗饭,早点放下好。爷给你谋个出身……等你成完亲就知道了,现在赶紧着,等着接花轿。你们这的人啊,弄这婚事弄的不成话,还得我教他们规矩去。”

    距离不远的苏家房中,几个邻居的女眷唧唧喳喳说着笑话,苏瞎子暂时被送到了邻居家里,他的精神还是没有恢复,不适合出席这种场面,拜高堂的时候拜一拜他就是了,其他时候不必露面。

    这地方的人穷,能赚到一家人饭钱的,就得称为好本事的,至于破出上千金洋办喜事的,却是连想都不敢想。

    几个婶子不住的夸着苏寒芝好福气,转了一圈,最终是寻了个极有本事的丈夫。三个有儿有女的妇人,给坐在床上的苏寒芝上头。这些妇人们嘴里说着吉祥话,夸着苏寒芝有福气,可是等看到那六颗大珠配上若干小珠串成的链子时,这几个上了年岁的妇人,几乎同时尖叫起来

    “我的亲娘,这是什么珠子,怎么这么亮啊,这……这得值多少钱?”

    “走!全都一边去,这东西能上手摸么?摸脏了你赔的起么?”姜凤芝与苏寒芝关系最近,性子也泼辣,不讲颜面的将几个妇人全都推出去。大家知道她会功夫,加上这是大喜日子,没人敢跟她犟嘴,就都躲到外屋去议论了。

    回到里间,苏寒芝已经一脸无奈的把那串项链戴在了脖子上,自己把新娘的冠子戴起来“我就说,财不露白,今天这么乱,你非让我把它戴出来干什么,拜堂的时候我戴着盖头呢,客人看不见。让她们都看见了,将来要是找我借,可怎么是好。”

    “怕什么,谁敢借啊,就两字:滚蛋!”姜凤芝气哼哼的说了一句,小声在苏寒芝耳边道:“前者庞家下聘礼时,这帮人说的话可难听了,也就是这回,见到冠侯摆这么大场面,她们才把那话都咽回了肚子里,要不指不定说什么。这帮人别看现在跟你亲近,实际没几个好物,就一群势力眼,别搭理她们。这链子这时候不戴,什么时候戴,就是要让她们看,寒芝姐找了个好男人,气死她们。”

    她颇为兴奋的,提高了嗓门“今天,漕帮的几位老前辈,津门地面上,几位极有身份的老爷子都过来贺喜了。姐,女人这辈子就这一回,你算是在这一带出了名了,将来谁成亲,也没有你今天的气派。再说,还有租界报馆的人给你贺喜……来的可是两个记者呢。这样的人据说连县太爷都怕,却要来喝你的喜酒,这才叫有面子。”

    随后又小声道:“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戴戴这链子。”

    苏寒芝微笑着,小声逗着她“等你出门子的时候,我就借你。”随后两个女人就笑闹成了一团,仿佛依旧是在闺阁中一样。

    花轿原本是庞家租的,结果最后送给赵冠侯用,八抬大轿,全套执事,算是第一流的排场。

    从苏家把人抬上去,自不能直接抬进赵家,要在外面很是绕上一大圈,再绕回来,走怎么一个流程。

    光鞭炮,就要用上几十万头,沿途鞭炮之声,声震九重,孩子们跟着轿子后面疯跑,搜索着是否有没响的哑炮。听着锣鼓唢呐的声音,苏寒芝在轿里露出一个幸福的笑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只要过了今天,自己就是冠侯兄弟的人,他们的好日子就快来了。

    而在离轿子稍远一些的地方,一名年轻人骑着骏马,远远的跟着队伍。马上的骑士年纪二十出头,相貌英俊,仪表堂堂,腰背挺拔,如同苍松。远远跟了一段,又问起身旁的从人“这轿子里的,就是差点成了我二娘的那个苏氏?”

    “回二少的话,正是她。这女人不识抬举,放着好日子不过……”

    这年轻人制止了从人的话“你这话就错了,她怎么想,有没有这个造化,与我没什么关系。我现在在意的是,这么大的婚礼办下来,津门多少人知道这事,我们庞家的脸面,又往哪放。慢说是人,就是一条狗,我们庞家要的,怎么能给了别人!这笔帐必须得算个清楚!”

第六十三章 红鸾喜(下)

    花轿绕着小鞋坊外面转了十几里路,露足了威风,才回到小鞋坊拜堂。一弓三箭、迈火盆等流程,一路走下来,赵冠侯不管心里对这些仪式是什么看法,但是在这个时代,就必须守这个时代的规矩。到了拜堂时,苏瞎子被人搀出来受了一拜,又要紧搀回去,怕他当众发疯,丢了体统。赵家没了先人,没有高堂可拜,就只好拜拜神牌。新娘子被送进新房,由姜凤芝陪着看家,新郎则还有一堆事情要应酬。

    状元楼内,李秀山、曹仲昆早早的就来了,赵冠侯举着酒碗从楼下敬到楼上,若是喝酒,怕是就要醉死。好在早有一些手下为他挡酒,旁人也知道他身份,不好生灌。

    先是与众位仁字辈的同门见了礼,寒暄几句,随后就来到李秀山这一桌坐下。李秀山拍拍他肩膀“兄弟,有福气啊。娶了这么个漂亮媳妇,是该多喝几杯的。你跟别人不喝可以,我们这一杯,可是一定要喝的。”

    赵冠侯也不推辞,酒到杯干“两位兄长的酒,我肯定是要喝,这次多亏了二位哥哥的帮衬,才有了我的今天。今天这喜事,两位兄长也受累了,我这再敬你们。只可惜二哥不在,他要是在,咱们弟兄四个好好喝几盅。”

    “他忙买卖的事,咱就别提他了。敬酒的事不急,你该想想,后面的事怎么办。”李秀山放下筷子,四下看一眼,他这桌坐的除了他和曹仲昆,就是两名李家的亲戚,也是水梯子鱼锅伙里,说了算的把头。见此情景,知道自己家少当家有些贴己话说,便寻个借口,都先离了席。

    其他人就算想靠过来,也自有人挡住,李秀山这才放了心,他四下扫了两眼“那位十爷,还有那位姓杨的朋友呢?前面看他们忙和,怎么到了开饭时,就见不到人了。”

    “金十那人性子古怪,再说人家出身高门大户,看不上咱这市井之人,嫌这地方闹腾,只是递了如意之后,就带着那位杨朋友回利顺德了,说是不在这吃。”

    曹仲昆道:“递如意?那是女真人的规矩,遇到喜事就要递如意,这位爷看来果然是个宗室觉鲁之类的人物。别的不说,就说他送你那礼物,整桌的仁皇帝官窑定烧瓷器,这东西先不说值多少钱,它就没地方弄去啊。还是他有办法,说送就送了,能交上这样的贵人,是你的运道,可得把握好了,说不定,你就能离开这一行了。”

    李秀山点点头“大哥说的极是,你是该考虑改行了。混混这碗饭,不适合成了家的人吃,虽然你现在入了漕帮,有了班辈,若是做袍带混混替人了事,也有一口饭吃,但是总归不是什么长久之计。我知道,苏姑娘有大才,可以给租界那边写稿,但终究男人不能指望女人养着不是。以你现在的财产,若是做点生意,也足够本钱了,但是我倒是劝你另想条路。”

    他用手指指元丰当的方向“你这次是成了名,可是庞家的脸,就被你踩的不成样子了。再说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庞金标那人,不可能忍下这么大的一口气。那位十爷要是一直住在津门,你倒是可以不用怕他,凭你们的交情,庞金标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但是他总归是要回京的,他一走,你又靠着谁的势力?庞家毕竟掌握着防营,若是成天找你麻烦,就算是我和大哥,怕是也不容易护持住你。”

    赵冠侯也知他说的是道理,强龙不压地头蛇。这次能斗倒庞家,多半还是那新闻纸占的功劳大一些,自己现在有了一些钱,生活上不成问题,但是终归没有足够硬的靠山,跟庞家长期相斗,不见得会有便宜。

    当然,他可以选择更简便的办法,买一支枪,然后解决掉庞家所有人,但问题是,这样的办法并不适合一个成了家并且希望让妻子过上安定生活的人。

    如果不是苏瞎子被吓成了半疯,他倒是考虑过搬家,比如干脆就住到京里去。可是现在苏瞎子的身体状态,并不适合挪动,再者就是苏寒芝自己,也很有些故土难离,不愿意离开津门。

    李秀山见他沉吟不语,又说道:“苏姑娘或许能跟报馆说上话,可是不能每次都指望卡佩领事出来。你们终归是不住在租界,洋人的势力,不是每次都好用。所以我倒是给你想了个路,不知道你肯不肯走了,那就是:投军。”

    “投军?”赵冠侯愣了愣,以他前世的杀人经验,如果投军,未必会成为一个优秀士兵,但大概会有机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杀人机器,只要不是运气太矬,一上战场就被流弹干掉。

    但是他却没想过要投军,现在的金国,怎么看也不像是太平盛世,当了军人,说不定就要承担作战任务,到时候又要陷入杀人与被追杀的循环里,那样也未免太无聊了。

    曹仲昆也点点头“老三这想法不错啊,投军!这个办法好。咱袁大人这人有个好处,护短。只要是新军的人,只有他可以发落,别人万不能动其分毫,当年小站刚练兵的时候,有个弟兄不学好,抢东西还杀了人,这事被言官知道了,要把那士兵法办,结果怎么着?袁大人宁可自己被弹劾,也不肯交人,等到把这事平息下去之后,又亲手斩了那犯法的士兵。大人有话,新军犯事自己可以杀,别人却不能动,你若是入了伍,就是袁大人手下的兵,他庞金标区区旧军一管带,也就不用怕他了。”

    “那位十爷,也是个有办法的人,如果你想投军,不妨跟他说一说,或许他能找到一点关系。”李秀山又敬了赵冠侯一杯酒“以冠侯你的才干,若是从小校干起,未免太过屈才了,我的意思是,想办法进武备学堂,当军官!庞家的二儿子庞玉楼,现在就在武备学堂进学。我相信以你的身手,进了学堂,就比他强。将来做了军官,未尝没有一番大作为。当然,要是你觉得托金十不方便,我和大哥也能为你跑一跑,只是要多花些钱。”

    曹仲昆尴尬的一笑,昭信股票那事上,他分了赵冠侯大半红利,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此时道:“要是那样,冠侯你不用出钱,我来出就好了。那里几位教习我都认识,给他们使些钱,补个名字总是行的。”

    赵冠侯未置可否,只是笑了笑,感谢了一下两人的好意,不管怎么说,他今天刚办喜事,一入了营伍,就要和妻子分开,他却是不情愿的很。

    这当口,忽然一个人风风火火的从下面猛冲上来,几名混混只当是来闹场子的,二话不说就迎上去准备来个狠的,可那人却乖觉的很,站在楼口大喊起来“冠侯……是我,你四哥!好险啊,要不是到新房那边,差点把这事错过去,我自罚三杯好了。”

    曹仲昆听到这声音,就晓得是自己兄弟曹仲英,忙招呼着让他过来坐,至于这投军的事,被这个意外来客一搅,也就说不下去了。

    曹仲英年纪与赵冠侯仿佛,穿的长袍很是体面,但是风尘仆仆,一看就知道是赶长途来的。他当初中了仙人跳,多亏赵冠侯解救,两人就换了帖,拜了把子。至于曹仲昆,则是因为这事,也与赵冠侯换帖。但是曹仲英性子毛躁,行事也多荒唐,论起交情来,反倒是曹仲昆与赵冠侯更近一些。

    前者曹仲英到山东去贩阿胶,始终未在津门,这时匆匆赶回来,身上却只背了个小包袱,看上去不像满载而归的样子。曹仲昆见他过来就猛喝了几杯酒,接着就像饿死鬼投胎一样,飞快的朝嘴里填菜,觉得在朋友面前很有些丢人,皱了皱眉头问道:“老四,你这没回家,直接过来?”

    “回家?我哪敢回家啊。”曹仲英边说边朝嘴里丢个丸子,却被烫的龇牙咧嘴,连灌了几口酒才缓过来。“我这从小站一下车,就奔军营找你,到那一问,说是你给把兄弟庆喜事告假了,我就料到是冠侯和寒芝那成亲了。结果赶紧又等火车到老龙头,到赵家一看,一大堆女眷在那,碰见凤芝妹子才知道你们奔了状元楼了。我说冠侯,你这是借了多少债?这状元楼摆流水席,得破费几百两银子吧,你哪来的这么多钱?将来又指望什么还啊。”

    “四哥,好生吃你的吧,我现在自己有了钱,办这事没用借债。看你这模样,我倒是觉得你该担心一下你自己,这趟贩阿胶,不太顺利吧?”

    曹仲昆颇有些尴尬,忙说着“今天大喜的日子,大家喝酒,不提那些闲事。”可是曹仲英却是主动接过话来

    “谁说不是啊,何止不太顺利,我这回是黄鼠狼烤火,毛干爪净,银子一分没剩。若不是遇到个津门同乡告帮,借了点车票钱,怕是只好要饭回津门了。”

    曹仲昆被李秀山看了一眼,只觉得面上无光,脸色也就难看起来“老四,你这次又是把银子赔在哪个野女人身上了?我就跟你说过,出门在外,小心为上,你准是又犯了老毛病,被人家丈夫堵在房里了吧?”

    曹仲英为人喜好美色,犹好以金钱拯救误入歧途之女同胞,津门的三等堂子乃至半开门,土窖里,多有其相好。本身生的相貌一般,却认为自己玉树临风,总觉得良家女子见到自己,必会暗送秋波,乃至解衣相就。前者中仙人跳,就是在这上栽了跟头。

    可他偏生又是屡败屡战的性子,明明吃了亏,却不肯悔改,拿了曹仲昆寄到家里的银子做本钱经商,多是有去无回,偶尔赚了一些钱,又不知收敛。

    不是遇到妙手空空,就是遇到梁山好汉,更多的时候,则是报效在女人身上。为此曹家老父也没少用棍子来打,却是死活也改不过来这个毛病,这次又是全军覆没,曹仲昆想来,多半是又犯了老毛病。

    可是他听了这话,连连摇头“三哥,你怎么能在外人面前这么说我?好歹兄弟我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哪能这么没面子。我这次在山东采办阿胶,可是谨慎再谨慎,小心又小心,那客栈的老板娘,一个劲的拿话撩我,我都没上当……”

    连说了几桩自己在路上如何做柳下惠,见到三哥面色难看,他才切入正题“好死不死,本来把阿胶的生意都谈妥了,只说那天交钱办货,哪知,那家主人好生生的练了拳了。我到那去,正遇到拳民,这下可倒了大霉。”

    “练拳?”李秀山一脸不解“山东武风极盛,好武艺的人很多,遇到个商人练武,倒也没什么奇怪,怎么倒是连累了四爷折本?”

    “不是那个拳,他们练的是什么坎字拳,又是掐诀,又是念咒,说是能请来天兵天将上身,练成之后,刀枪不入,就算是洋枪,也伤不了分毫。我也是一时好奇,就跟着去看看,谁知道这帮人练拳是练拳,另有一遭,最恨洋人,就连洋人的东西都恨,甚至连个洋字都不能提。洋火要叫取灯,洋布叫宽细布,至于对教民,更是视如寇仇……我偏生入了教,还要他们认出来了……”

    “四哥是教民?我怎么是头回听说,看你这辫子,可是没剪。”赵冠侯打个哈哈,曹仲英也不恼“我入教就是为了洋气,再说现在大金的官都怕洋人,我入了洋教,就为了借点势力。再说我入这洋教可好,不是什么天主堂,极度会,这叫******,那教士说,入了这个教,一个男人想娶多少媳妇就娶多少媳妇,不受处置,你想这教我凭什么不入?”

    曹仲昆咳嗽两声“老四,越来越不成话了,怎么吃着金国饭,却去入了洋教。让爹知道饶不了你,你入洋教的事,他们那帮练拳的又是怎么知道的?”

    “别提了,我是入教那村,离我买阿胶那村,差好几百里地呢,我觉得是没人知道的。哪承想,他们这些拳民全都通着,还四处乱串,有几个人当场把我认出来,又搜出来教会给我的十字架,差点就把我活埋了。得亏我跟那老客还算有点交情,又赔了无数的好话,他们才放了我。只是带的银两,都被他们没收了,说是抄没教产。”

    “强盗!简直是强盗!”饶是曹仲昆这种老实脾气,此时也有点受不了“这什么坎字拳,是哪来的?怎么敢在地面行抢?”

    “大哥你别气,这事,我们别当个闲话听,听过就算。而是该回去之后,说给袁大人听听。”李秀山阴着脸,他已经从这件事的描述中感到,似乎山东那边,要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即将发生。袁慰亭素来关心邻省动静,这消息回报上去,应有些功劳可立。

    津门成亲酒席开在晚上,众人又吃又喝,时间耽搁的便长。等到赵冠侯回小鞋坊时,天色已经大黑。新房里的龙凤蜡已经烧了一小半,姜凤芝气的直劲的唠叨,苏寒芝却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如同一尊雕塑,已经放在那里几百年。

    姜凤芝见赵冠侯回来,才拍拍手“你可回来了,寒芝姐这一天没吃多少东西,可是累坏了。你倒好,又吃又喝的,就忘了这还一新娘子了。”

    数落了一阵,赵冠侯要紧的陪着小心,姜凤芝这才离开。赵冠侯反手插上门,又用秤杆挑去盖头,挨着苏寒芝坐下。苏寒芝向旁挪了挪,问道:“你喝多没有,我去给你弄点茶水。”

    “别动,我给你拿吃的。煮的子孙饽饽,应该有剩的。”

    赵冠侯起身欲行,却被苏寒芝拉住“别动了,我不饿。今天心里高兴,只要看着你就好,我一点都不饿。陪我坐会……比吃什么都好。”

    红烛之下,佳人俏颜如花,往昔种种如同昨日,两人依在一起久久无言。新人房间的灯,今晚上是不会关的,灯火摇曳中,帷幔被放了下来,吉服被一件件的丢出。

    窗外,如同狸猫般蹲着的姜凤芝一手紧紧的堵着自己的嘴,一边倾听着房里的声音,却觉得秋日里的津门,风中竟有许多沙子。

第六十四章 荐书

    不等鸡叫,苏寒芝已经睁开了眼睛,随后就感觉到紧紧贴着自己的赵冠侯的身体,以及那浓郁的男子气息。他还没有醒,房间里的灯,按着规矩是不熄的,加上天已经有了点亮光,依稀可以看到赵冠侯的脸……他,已经是自己的男人了。

    想起昨天晚上两人先是如同历险似的,将被子里放的核桃、枣、栗子、花生等物找出来扔掉,随后赵冠侯就像只饿狼似的扑上来,把自己吞干抹净的情景,苏寒芝脸上又是一阵羞意。虽然知道成了夫妻,就要做一些事情,但是却没想到,却是可以是那般令人难忘的滋味。

    由于被折腾了大半夜,她身上酸疼,很是有些不舒服,但还是挣扎着挪动身体,准备趁赵冠侯没醒,先去帮他准备早饭。可是刚刚拿起主腰,还不等穿上,男人有力的手就从后面伸来,随后紧紧抱住了她“天气还早,起来做什么。”

    “你……你怎么醒了,是不是我闹了你。”苏寒芝温驯的问道,经过昨天晚上之后,自己已经成了他的女人,对自己的男人要俯首贴耳,几乎成了她骨子里的一部分记忆。

    赵冠侯的手并不老实,在苏寒芝身上开始了游走,口内柔声道:“不干你的事,我自己的觉轻,稍微有点动静就能醒。”

    “别……别闹,天就快亮了,等晚上……晚上再说,我先去给你弄吃的。”苏寒芝小声的哀告着,两边都没什么亲戚,认亲礼或是送油之类的礼仪不用那么讲究,但是赵冠侯终究有师父有朋友,该有的应酬不少,该去道谢的地方也要去。再者,锅伙里的人,多半是要来贺喜的,她可不想被人看了笑话。

    只是赵冠侯却不依不饶的说着天色还早,趁着天没大亮,又叙了一番人伦之道,才算罢休。可是经过这么一通折腾,苏寒芝却是真的动不了,赵冠侯自己下去点火烧水,又去准备吃喝。

    苏寒芝小心的将那染了血的白布拿出来,紧紧攥在手里,脸上既是羞涩,又是欢喜。“冠侯……我们……我们终于有了今天,你知道我最高兴的是什么?就是能把自己囫囵个的交给你,之前又是马大鼻子,又是庞金标的,我的心里真有点怕,那段日子,我身上总带着一把剪子,不是为了拼命,而是为了自尽守节的。姐是你的,谁也夺不去。”

    “我知道,这块布的意义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姐的心。”赵冠侯拿了热毛巾过来,先是替苏寒芝擦了身上,又帮着她穿衣服。“以前啊,姐帮我穿衣服,现在我也该伺候伺候你了。”

    “还说,人家男人都是要女人伺候的,你这样要是让那些锅伙看见,非笑话你不可。”苏寒芝边说,边努力的去抢衣服想要自己穿,却被赵冠侯制止了。

    “谁爱笑谁笑,我愿意伺候我夫人,与别人没关系。一会啊,我带你去外面吃,咱们去杨八那喝茶汤,再不然就去狗不理吃包子。接着咱就去给你做衣服,多做几身好的,再去买点首饰,晚上再去北大关看玩意儿……”

    他说的都是津门眼下极有名的小吃,以往日子过的紧,对于这些地方,都是听名的多,却是舍不得去吃,现在他手里有了钱,就想要弥补一下苏寒芝这些年吃的苦,将她所没享受过的,都一一去享受一番。

    苏寒芝却摇摇头“你手里是有了几个钱,可是要这么祸害,那是折腾不了多久的,再说我就是一穷人家的丫头,也没这么多讲究,享受那么多,是要折福的。就是你给我做这链子,我都舍不得戴呢,咱小门小户的,可戴不起这个。这个钱你得留着,将来啊咱做点小生意,开个铺子,也能过上好日子。再说,今天咱还得去拜一些朋友,这些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咱们的礼得多备一点,免得让人看不起你,有钱啊,还是留着应付这些吧。”

    赵冠侯昨天借了四百两银子给曹仲英去重整旗鼓,加上摆流水席,也用了一大笔钱,好在庞家送来了一笔补偿款,金十和杨翠玉以及孟家又送了一笔礼金,几项加起来,手上有数千两积蓄,生计是不用担心的。按着苏寒芝的意思,第一个要去拜的必然是金十公子,也要买些名贵的礼物,才能报答人家的恩德。但是赵冠侯却摇摇头

    “金十那是吃过见过的,你买什么,也没什么用,不管是眼界还是档次,都入不了他的眼。我再跟你交个底,那是个大姑娘改扮的,搞不好还是个格格,她身边的那个杨翠玉啊,是京师里极有名的窖姐儿。你说能送她什么?金银财宝,古董文玩,都是她玩剩下的,就连这几颗珠子我送她,她都没要的。咱就拿她当个普通朋友看待,不必特别,她反倒是高兴,要是刻意巴结她,反就落了下乘了。”

    苏寒芝是小户之女,没有那些大户人家闺女,三天不分大小前,盘腿不下炕之类的规矩,反倒是下地收拾着房子,将昨天扔到地上那些干果扫出去。听到金十和杨翠玉都是女人,再想到两人的相貌以及与丈夫的亲近,她的脸色不经意间一阵黯淡,但是随后就挤出个笑容,推着赵冠侯向外走

    “不管是男的是女的,总归人家是帮了咱的大忙了,你必须要第一个去回访,才显得咱的诚意。我是个女流,出去拜客不方便,再说和她们也不熟,你就自己去吧,我在家给你坐饭。”

    等到将赵冠侯推出院门去,她回想着金十与赵冠侯亲近的模样,心里泛起无边酸意。那位富家小姐,按说是不会和冠侯有什么,可是这种大家之女也难说的很,万一出几个离经叛道的……自己又怎么争的过?

    还有那个杨翠玉,是个窖子里的女人,自然更是会想办法勾着男人在自己身上使钱的,自己一个普通妇人,又怎么斗的过这种女人……

    温柔和宽厚,都不代表她真的能不嫉妒,或是不生气。只是她知道这些情绪,不该在丈夫面前表现出来而已,就在她想着,万一今晚上赵冠侯不回来,自己又该怎么办的时候,院门忽然推开,赵冠侯一步迈进来,拉着她的手“媳妇,我去外面雇了顶轿子。你不是怕抛头露面么,坐轿子就没事了,咱一起去利顺德,去拜金十。”

    等两人到了利顺德,却发现扑了个空,只有杨翠玉在客房里接见了他们。杨翠玉此时已经换回女装,身上穿了件玫瑰色宁绸旗袍,上绣百花争艳,肩上搭一条同色披肩,腰间束一条淡粉色镶钻流苏腰带,头上挽着一个美人髻,戴有扁方及发绾。一条百珠链挂在脖子上,正中最大的那一颗,正好就是赵冠侯送与金十的那颗珠子,与苏寒芝颈上那挂链子的六颗珠子一般不二。

    她的相貌本就极为出色,换回女装之后,配上她那一双如同会说话的眼睛,苏寒芝顿觉自己被她比的没脸见人,尤其看到那条链子,心里就更不是味。而杨翠玉对她的态度倒是很亲近,见面后就拉着手上下打量,不住点头

    “好一个绝代佳人,小恩公,你是有福的,能娶到这么一个好夫人,可要好好的待着,不许欺负人啊。”说到这又用雪白的丝绢手帕掩口一笑“真是的,就算饿的时候长了,也得细水长流,这一来就饿狼掏心,谁受的了。”却原来她看出来苏寒芝精神不足,显然昨天晚上没睡好,自然知道两人一晚上做了些什么。又是行院中人,说话没这么多顾忌,一句话就把苏寒芝说个大红脸。

    等落坐之后,她拿起电话吩咐下去,不多时茶房就把茶水、果盘一一摆上来,杨翠玉热情的招待着两人喝茶吃东西,又将他们送来的礼物放在一边“人心到了就行,何必买这些东西。十爷是什么人,你们心里也有数,他可不想看你们这么破费。”

    她说着话,也坐下陪客,将身子靠在椅上,左腿抬起压住右腿,右手往腿上一搭,捏着一块手绢儿的左手又微微搭在右手背上,自旗袍边缘处,那腿若隐若现,让苏寒芝心里忍不住骂了几声狐狸精。

    好在赵冠侯的目光并没有在那腿上驻留太久,而是先道了道乏,随后就问起金十的行踪。杨翠玉一笑“十爷那是个待不住的人,昨天在你那忙和完,回来跟我没吃几口东西,一位比利时的侯爵夫人就请他去白洋淀打野鸭子。津门这地方,他的熟人也是有一些的,要是信着拜客,可是几天都拜不完,不去拜客,就短了礼数,他也没办法。十爷也料到你今天八成会来,放了封信在我这,要我拿给你。”

    她向二人告个便,来到梳妆台前打开抽屉,从里面拿了个信封出来

    “这信啊是他昨天回来后就写好的,话呢,却是早几天就递过去了。十爷说,你不是池中之物,若是困在小小的锅伙寨里,就糟践了人才。让你拜漕帮那老头,也不是让你真的在帮里吃饭,只是有个漕帮背景,日后行走天下,到哪报出礼字辈的名字,都能好用。你真正的前程,应该起正途上。当然,若是你不想,也没人逼你,若是想要有些作为,十爷这里有条路子。津门武备学堂会办殷午楼殷大人,与十爷家的天伦有点交情,两家得算世交,十爷前两天就去拜了他老,人情也托付到了。你拿着这信去,保证有你个安排。”

    她转达了金十的话,又用那好看的大眼睛看着赵冠侯“小恩公,奴家这里也就两句话劝你。凉亭虽好,不是久居之处。这锅伙寨里你虽然是寨主,但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单雄信、宋公明般的人物。你现在有了家室,就更要为我寒芝姐想想,总混这条路,家里人也要跟着你担惊受怕。依我之见,投军是个正路。又不要你当兵扛枪,有十爷的面子关照,做个军官既有饷粮也有前程,将来指不定,还能做个军门呢。”

    赵冠侯一笑,先是道了谢,又问道:“翠玉姑娘,这午楼公住在哪啊,我要是去拜,也要有个地方。”

    “殷大人虽然是武备学堂会办,但却不长在那边,平日里总在小站,帮着袁道练兵。再者说,武备学堂的学员,将来也要由新军安排前程,水大不能漫过桥,于公于私,你都该去小站,先去拜袁大人。虽然十爷没托他,可是托了殷大人,与托袁大人是一样的,他们两个可是过命的交情。”

    她又从梳妆台里拿了一叠银票出来放到桌上“这是奴家的一点私房,您也知道,我现在还没正式留客人,赚的不多,好在几位爷捧,也积攒下几千两银子的身家。这是京里四大恒的票子,直隶通兑,小恩公拿去孝敬袁大人,我想保您个哨官前程不成问题。”

    这回却不等赵冠侯说话,苏寒芝主动把银票推了回去“我们自己手里有钱,不能让杨姑娘破费,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既然十爷不在,我们也不方便多叨扰,先告辞了,等过两天再来给十爷道乏。”

    杨翠玉看了她两眼,扑哧一笑“哦,原来你们只是给十爷道乏,却不是给我道乏来着?”

    苏寒芝被她说的一窘,好在杨翠玉接着就笑道:“奴家这是开玩笑的,给小恩公帮忙,是我应尽的人心。要没有当初恩公搭救,我就饿死在后台了。救命大恩,怎么报答都应该,就别跟我客气,姐姐也别拿我当个外人啊。你们留下来吃了午饭再走,想吃什么,我让茶房去要。”

    两夫妻自然不可能再留下,尤其苏寒芝见她那烟视媚行的样子,心里很有些看不惯,绝对不肯多留,赵冠侯也只是将信收好,分说着“还有好多家要去拜,实在是待不住了。等十爷来了,替我们道谢就是,改日再来。”

    “那倒也不必了,我和十爷这两天就要回京,他是个豁达性子,也不要你们谢什么,大家有缘再见。恩公,奴家在京师的地址你是知道的,若是进京,可千万要来看我才是。”那双美目之中波光流动,仿佛要掉眼泪的模样。

    那副楚楚可怜的神情,却是让人大生怜意。赵冠侯只好点头答应,等到送两人下了楼,见二人去的远了,杨翠玉嘴角边泛起一丝笑容“这女人,倒是看的紧。可惜啊,你这眼睛光防外,不防里,却不知我这边患是远,近在咫尺的心腹之患才是大敌。再说我要是用出手段来,你当你防的住?”

    嘴里轻轻哼起“昔日里梁鸿配孟光,今朝尚香会刘王。暗地堪笑奴兄长,弄巧成拙是周郎……”的西皮慢板,一步三摇,如同弱柳扶风一般,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第六十五章 各奔前程

    出了饭店,苏寒芝的脸色略微好看了点,但下意识的抓紧了赵冠侯的胳膊,又小声问道:“她……是不是特好看?”

    “啊?你问这个啊,肯定是不难看了,你想想,在京里多少贝勒都惦记着的人,怎么可能长的不好看?……你别乱想了,她哪看的上我,你说我哪点比的上人家京里的贝勒。”

    听他这么说,苏寒芝反倒是为他不平“要是我看啊,那些贝勒捆一起,也不如你。”心里倒是舒坦了许多,按这个说法,她应该不会和自己抢男人了。

    两人离开立顺德,一路到了水梯子,李秀山已经回营听用,并不在家。但是李荣庆十分热情,强拉着两人不让走,非是要留饭,等到回家时,天气已经大黑。苏瞎子的病没有多少起色,混混也不是很会伺候病人,今天就又便在了屋里,闹的房里臭气熏天。赵冠侯为他换了衣服,又弄来水帮他擦洗。

    等他与苏寒芝回了自己的住处,颇为郑重的说道:“岳父这病,看来是不能拖,咱们请了郎中,也不见效。看来,还是得送到租界,让洋大夫看一看。”

    目前这个时代,泰西的医生也未必比金国医生高明多少,尤其没有科学仪器等手段,治疗这种精神方面的疾病未必有什么效果。只是这边请来的都是些神汉仙姑,不是驱邪,就是喝符水,闹的乌烟瘴气。在他看来,这些手段用出来,好人都会生病,病人就只会更严重,照这么搞下去,自己差不多就该给岳父准备棺材了。

    他对于苏瞎子没什么好感,但是爱屋及乌,总归是做了一家人,就要有一家人的担当。泰西医院虽然未必能让他好转,但总归不至于让他变的更糟。

    苏寒芝却摇着头“泰西医院太贵了,而且住在租界里不方便照应,我们就只能在租界里再租一所房子,那开销就更大了。我们手里是有一些钱,可是这钱,不能乱花,爹的病就算送到医院里,也未见得有什么办法,现在也只好听天由命了。这钱,我想都给你拿着。”

    她说话间又摘下了脖子上的项链“还有这上面的珠子,你找个首饰楼卖了,也能卖出几千两银子,加上咱的积蓄,去走一走袁大人的路子,保举你个前程。我在家里将就一些,也不至于挨饿,再说,还有公理报那里,也有收入。”

    赵冠侯看着苏寒芝,脸上带着笑意“你也想让我去当兵?军营辛苦,听说武备学堂除了过年,没有节假,不许私自回家,你就不想我?”

    “呸!”苏寒芝轻啐了一口,随后娇羞的低下头去,虽然已经做了夫妻,但总归还是腼腆性子,一想到待会要做什么,就阵阵脸红。“男儿志在四方,我不能当你的拖累。金十姑娘那种人,不会看错人的,她都愿意保举你,就证明你是那块材料。要是为了我,就坏了你的前程,我就是睡觉也睡不安稳。我没图你大富大贵,飞黄腾达,只求你能够混出点人样来,对的起自己就好了。就算花费再多的钱,我也不在乎。”

    她顿了顿,又说道:“我不比十姑娘或是那位翠玉姑娘那么有脑子,可是好歹想了一天,也想明白不少事。我们就算是要做生意,也免不了和地方打交道,庞金标要是铁心和咱们作对,很难躲过去的。我自己可以活的委屈一点,但是不能让你受委屈。看看我爹现在这个样子,却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这个世道,要想不受欺负,就得让自己有势力。有这么个机会,我想让你抓住,将来免得受庞家的暗算,也不吃他们的亏。”

    “其实我对于当官,真的没兴趣,或者说,我从没把权势之类的东西放在心里。庞家想要对付我,也没那么容易。”赵冠侯伸了个懒腰,将手放在苏寒芝肩头

    “只要能陪着你,做什么都好了。但是姐你要是这么说,我就听你的,等这两天拜完了客,我就到小站去上门投书,至于银子……不必带了。袁慰亭在小站练兵,又在津门治混混,至少看上去,是想有一番作为的。在坊间也听不到他多少非议,可见他并没有在这方面赚钱的念头,若是送了钱,说不定反倒恶了他。就这么去,倒看看他收留不收留。”

    苏寒芝见他有了定计,就不多劝,张罗着要为他打水洗脚,却被赵冠侯按住肩膀说了声别动,自己跑出去买了热水,随后端了盆,递到苏寒芝面前。“洗脚这事呢,我是不会错过的。等我投了军,做了军官,倒时候你就是真正的官家太太,咱们买几个丫头伺候着。可是洗脚这事,还是得我来,不许让她们上手。”

    “你……你将来成了大人,会被人笑话的……”苏寒芝小声嘀咕了一句,眼泪却不受控制的流出来,白天里见到杨翠玉时的不快,此时已经消失无踪,惟有甜蜜留在心头。

    随后几天,赵冠侯与苏寒芝又挨家拜过去,尤其他考虑着自己投了军,家里更需要人照应,姜不倒那里的礼物,也就格外重些。以往他学徒不肯交钱,姜不倒对这个弟子看法也一般,或者说没拿他当个徒弟看。

    可是见了他送来的礼物,特意提前收了场子,又留下他喝酒,俨然将他当成了自己的亲信弟子。两下的气氛很是融洽,倒是像极了一家人,只是苏寒芝发现,姜凤芝与丁剑鸣之间关系变的有些不对头。

    两人过去是吵架,现在倒是一团和气,但是这种和气明显不是情侣之间的氛围,而更像是客气的路人。她偷着问了姜凤芝几句,却始终不得要领,加上有其他的事情,这事就没好细问。

    赵冠侯说了自己要去小站投军的事,姜凤芝第一个点头“投军,这个主意好。现在好多人都说,袁大人那里是个好去处,当兵一个月,可以赚三两五钱银子,若是当了官更多。你会洋文,又有胆略,到了那想当官,还不是轻而易举?到时候你有了官身,那该多威风。寒芝姐这边你别担心,我替你照应,谁敢欺负我姐,我剁了他。”

    等到吃过饭,赵冠侯夫妻告辞离去,姜不倒拿着赵冠侯送来的八大件怀表在手里摆弄,越看越得意。却又有些后悔,自己当初对他,似乎该多些关注。若是他真的得了前程,这个善缘可是不小。正在盘算时,丁剑鸣自外面进来,先是磕了头,随后道:“师父,弟子想跟您这告辞,我这身功夫不敢说好,但是也过的去。留在跤场里,也难有什么作为,想出去闯一闯,望师父恩准。”

    “闯一闯?”姜不倒知道,他最近与自己女儿闹的很不开心,但是这种儿女之事,他是不怎么在行的,也不知道从何劝解。此时见弟子要走,只当他们是情海生波,便问道:“你可有什么去处?”

    “山东那边,前不久来了个朋友,也是咱们自己门户中人,说是山东那里正在起团,练坎字拳,离字拳。我这一身功夫,到了那边,就可以做个师兄。”

    姜不倒点了点头“既然这样,师父也不拦你,翅膀硬了,就该飞起来。这片天地太小,困着你,就糟践了你的本事。只是听我一句劝,年轻人,眼界放宽,心胸放大,不要被小事误了前程。也不要被人胡乱指使着当枪使,那个拳可以练,其他的事,少掺和。”

    三日之后,赵冠侯离开苏寒芝,拿了书信前往小站。所谓小站,实名新农,距离津门有七十里的距离,要去那,只能坐火车。苏寒芝面嫩,车站里人多,又多是男人,摩肩接踵,总觉得别扭。只把丈夫送到了胡同口,自己便回去了。

    赵冠侯坐着洋车刚到了车站,冷不丁,一道红影就从旁边钻出来,将几个赶火车的男人全都撞开。“师弟!我在这等你半天了。”

    只见姜凤芝风风火火冲过来,手中拿了一个手巾包,朝赵冠侯怀里一塞“这是我煮的十个鸡蛋,道上当点心。我就知道姐面嫩,肯定不好意思送你,我天不亮就跟这待着来着,等你半天了,总算是没错过去。”

    “谢谢师姐了,你一早就跟这了?还不上家去。”

    “上家太麻烦,怎么你也得坐火车,在这等跑不了。没事,我本来就要练拳,起早习惯了,不叫事。你行李不多啊,我还说替你背点呢,走,咱们一起进站里聊。”

    赵冠侯与她寒暄着,一路进了车站,姜凤芝又嘱咐了几句,随后又保证着“放心吧,姐那边有我呢,你别惦记着。在军营好好干,听说考了武备,两三年出来,就能放个军官,要真是那样,姐也能当官娘了。”

    车站内,即将开往山东的列车上,丁剑鸣的位置正好靠着车窗,将两人谈笑的一幕看个真切。他扬了扬手,想要打个招呼,但最终还是放了下来。一声汽笛响起,车轮转动,在巨大的轰鸣声中,火车缓慢起动,向着远方前行。姜凤芝的身影越来越模糊,逐渐消失。丁剑鸣只觉得,一件极为重要的东西,离自己越来越远,再也抓不住了。

第六十六章 身份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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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不准备给袁慰亭送钱,但是赵冠侯身上还是带了四百多两银票,这笔钱并非用来孝敬袁慰亭,而是用来打点着那些下面办事属员的。有上一世人生经历,他自然明白,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不管是投军的,还是来投奔叙亲拉交情的,新农镇兵营外面都有不少。排队的人群排成长龙,若是老实的递名刺上去,等到叫到自己头上,就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情。

    袁道台制军有方,手下的兵士极是懂礼数,收了十两的门包,又听到赵冠侯报出曹仲昆的名字,毫不拖沓,当下走了特殊流程。把一众等候者扔在外头,把赵冠侯的书信直接递了进去。

    殷盛殷午楼曾于同文馆进学,后于哈布斯堡王国学习军事,于陆军之中结交了普鲁士的皇太子,两人见面时,彼此皆以老子自称,堪称臭味相投。等到这位老子太子继位,成了普鲁士国王,殷午楼也就成了大金国内炙手可热的洋务专员,专一负责处理普鲁士事务。

    先建陆军里聘用了数十名普鲁士教习,又专一购买普械,习普鲁士操,作为普鲁士专家的殷盛,也就到新军里担任顾问,与好友的一干臣民打起交道来。

    他与袁慰亭是儿女亲家,关系自是极亲厚,也是袁慰亭的铁杆心腹。接到书信时正与袁慰亭以及新建陆军稽查全军参谋军务营务处总办徐菊人在签押房里谈军务。接了书信,便随手往桌上一放,大剌剌的拆开信皮,边展信边道:“十格格这是学张良,给咱角书荐将来着。”

    这三人中以袁慰亭功名最低,仅是个童生,连秀才都不是,但是位分反倒最高。堂堂翰林的徐菊人也只能算是他的助手。也正因为此,对袁慰亭说话不宜用典太深,这粗浅的比拟,反更恰当。

    见了这书信,袁慰亭哈哈一笑“午楼兄,十格格派给你的差使来了?听说她荐来的那个,就是海底捞印,断指讹当的赵某,好象前者在津门县,他还在站笼里跟我叫板来着。整个津门的混混,他是第一个不钻当,还活着从站笼里走出去的。要不是关你的面子,我就该一枪毙了他。要说是大老的话,给午楼派个差使也就罢了,十格格一个野格格,也这么大的排场?”

    殷盛与他份属至亲,这种玩笑绝不会恼,反倒是笑了笑“容庵,我这差使可不光是为了自己的人情,这也是为了咱新军的公事。琉璃蛋老眼昏花,难堪大用,这直隶总督的印把子,他多半是要交出来,我听说这个位子委了莲花六郎。大老跟他有交情,办好了这差使,将来在粮台上,老庆帮咱说几句话,可就省了大力气。这你还说我的风凉话,可没这种道理,我这是给你铺路呢。十格格别看是个没名分的野格格,可是在大老面前,那是说一不二,比起他家里那三格格四格格可得宠多了。把她讨欢喜了,大老那咱就好说话,要不然,她给咱递两句小话,大老可就要跟咱摔脸子。”

    金国官场此时流行隐语指代,琉璃蛋便是指现在的直隶总督王文召,而大老,则是指总办各国事务衙门的庆王。袁慰亭现在最大的奥援就是庆王,也曾给庆王上过门生贴,以弟子自居,是以称为大老。

    至于莲花六郎,则是指代兵部尚书、军机大臣韩荣,而这里的隐秘事涉宫禁,虽然房里只有几个心腹,却也是不好多谈。袁慰亭不似殷盛这般口无遮拦,只一笑“中堂是个老成谋国之人,也知道军务是眼下朝廷第一等的大事,就算庆王爷不说话,他也不至于卡咱的钱粮吧。”

    徐菊人乃是堂堂翰林学士,国朝清贵第一,为人信奉黄老之术,平时不怎么爱管事。此时咳嗽两声

    “这个赵冠侯乃是津门地面的混混,容庵之前力主对混混施以重刑,如今又把混混送入武备学堂,似乎有前后不一之嫌。再者,将来又该如何安排他?他身有残疾,性情任侠使气,恐有津门子弟好为大言,浮华毛躁之弊。放于军营之内,不知道会生出何等是非,这人的安排,倒是要费一番脑筋。”

    新军待遇既高,选兵也极为严格,作奸犯科好勇斗狠者,并不是军队喜欢的对象。李秀山若不是家里破出大笔银子疏通关节,又与袁慰亭爱妾相识,也不会被批准投军。徐菊人这一问,实际是替袁慰亭开口,向殷盛要个说法。

    殷盛则胸有成竹“这事好办。武备学堂那里,虽然学制是一年入学,一年分科两年头上出校门,但是也不见得非要他待满两年出来。他是个混混出身,不管十格格怎么说他好,总归是个泼皮,恐怕连字都不怎么认识。在里面先混上些日子,让他读点书,认识点字,再学点规矩就赶出来。在军中任个亲随,什么都别管,就让他进京,负责跑庆王府。有他和十格格的交情,光是门包钱,就能省不少。”

    袁慰亭却叹了口气“我怕的,就是他和十格格的交情。这十格格还是未嫁之身,要是和他闹出些什么是非来,庆王迁怒于我等,咱们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容庵,你这就多虑了。”殷盛很有些把握“十格格的婚事,她名义上的老子管不了,这个亲老子也不好安排。安排个汉人,觉得委屈了闺女,安排个女真人,人家又不乐意,选秀就更没她的事。两下别扭,估计就得养成个老姑娘,所以就由着她折腾。她愿意找谁,大老那里也是睁一眼闭一眼,只要别闹出大动静来,他是不管的。再说,现在不安排,也是不行的。”

    他指了指桌上新到的电报稿“两个月后,老佛爷要来军营观操。观操是假,实际就是来给莲花六郎撑场子,告诉大家,咱们今后要听他的。老佛爷亲临,庆王必然是要随驾的,要是不给他把这事办了,他在老佛爷面前嘀咕两句,咱谁都别想好。我听了个消息,莲花六郎想要练武卫军,把董武星的甘军,唐庆的毅军、程功亭的武毅军跟咱们和着办。大家想想,一锅饭咱一个人吃,跟一锅饭大伙吃,那能一样么?不巴结好了他,到时候给咱们碗里扬一把沙子,就能让咱们恶心半天。”

    徐菊人听了这话,也知道殷盛说的是个道理,不管这人如何不堪,也只能捏着鼻子收下,话说回来,朝廷里不堪之材倒也不多这一个,一个小军还是容得下的。

    袁慰亭并不希望新军里收个混混,可是殷午楼说的条条是道,他也点头道:“午楼兄说的极是,既然如此,就把他叫进来,说几句话,打发他到武备学堂去。再跟那边说一声,过些天,就把他开销出来,到军营里给个粮台。既算对的起庆王,也能为咱们办点事。把他叫来,当面安抚几句,就派到学堂去吧。”

    赵冠侯随着两个戈什哈进了官厅,先是跪地磕头,随后就听有人在上面说道:“你既是十爷举荐来的,就不必要客气,坐下说话。”

    一名亲随搬来椅子,赵冠侯坐下时,却只敢坐一半,偷眼看着,见说话之人四十上下,生的五短身材,项短脖粗,一身官服乃是四品道员打扮,方面大耳极有威风。虽然表情很友善,脸上还带着些笑容,可是他见的人多了,一看之下,心中便有了数,这是个不好对付的。

    虽然一直免带笑容,仿佛平易近人,没把自己当外人看,但这种笑面虎,前世见的却不是一个两个。这是一个野心极重之人,只不过现在羽翼未丰,他懂得韬光养晦,他日若是有了权柄,怕绝不是个容易相处的。现在对他,也要表现的足够谦恭,否则也会被丢一双小鞋来穿。

    在他身旁上首是个四十几岁,一身书卷气的中年儒士,下首则是个三十几岁,又高又瘦的武人。袁慰亭主动一指那个高瘦武人

    “这就是殷会办,殷大人。十爷让你送信,就是送与他的。按说武备学堂现在已经满员,不再招人,可是十爷的面子必须要给,殷大人又在学堂任着会办,硬是给你挤出个名额来,你可要珍惜这机会,不可虚掷光阴。”

    殷盛则朝赵冠侯一点头“老十求我的事,我不会拒绝。但是我要问你一句,这军队辛苦,武备学堂规矩森严,不比江湖,你可受的了约束?”

    “既要报效朝廷,自当严守法度,若有违反,小人甘受军法。”

    “但愿你言行如一。虽然本官保举的你,可若是你犯了军法,本官也不能徇私。”

    这种没营养问答,实际就是官场上的常用模式,要保举一个人,总是要走这么个流程,问问有何特长,有何本领。回答之人即使文墨不通,搜刮有术,也要把自己说的廉若鲍叔,力胜乌获,才好让保举之人放心。自己也仿佛真是凭着本事发达,不是靠的人情门路。

    一般来说,这种问答只会用在身份合适的人之间,赵冠侯现在身无寸职,眼前三人却是手握重权的带兵大员,用不着跟他浪费时间。武备学堂一科招收学员数百人,能有资格说这种废话的,总共也没有几个。

    说到底,还是十格格的面子够大,这种问对,算是抬高了赵冠侯的身价,也是给十格格面子。三人也做好了准备,混混到了这地方,要么是吓的说不出话,要么就是胡言乱语,就算有所失仪,也是情理之中,不会怪罪。

    可是事实的发展,却大出他们意料,这个赵冠侯表现的极有分寸,对答的也很得体,对于一个新丁来说,他这种表现可称极佳。

    赵冠侯对大金官场上的套路虽然不大懂,但是有前世的经验,对于这种问话,自是能应付自如的。他倒是想过,在这里显露一下自己的精通各国语言这方面的特长,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军营里强调的是共性,而非个性,金国现在的整体风气也是推崇中庸,反对那些特立独行,标榜自我的人。若是在投军之后,这方面的才干被某位大人挖掘出来,自己固然可以被称为千里驹,发现者也可落个伯乐之名,皆大欢喜。

    可若是自己太急着表现出来,搞不好就会被这几位大佬认为恃才傲物,目中无人,会一点洋文就自以为是,反倒是把事情搞砸,乃至绝了升迁之路。

    事实上他本来对做官没什么兴趣,只是既然苏寒芝喜欢,并且也有家庭方面的考量,那自己就去顺她的心意好了。这个时代是个人吃人的世界,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与他前世所经历的大多数国家一样。

    想要不被吃,就要努力的让自己体量变的更大一点,没人能吃的下。为了不让上一世的重演,自己就得想办法保护好自己,同时让自己走的更远。

    走戎马这条路,做士兵太过危险,不管个人的身手多好,战场上一发流弹都会挂掉。在那个什么见鬼的学堂学习一段,然后想办法做个官,然后就可以想办法继续提拔。外语方面的本事再好,最多是做个通译,再想提拔也不容易,实际反倒是拿不到真正的权。

    而且表现的外文太好,一来平白惹人嫉妒,二来说不定就会给自己身上加什么担子。金国现在正在********学洋人,搞洋务,往各国派公使。如果让自己给哪个公使做扈从,一走几年,还见不到自己的女人,那样的生活,可不是自己想要的。

    在他刻意的扮演下,回答算的上中规中矩,既谈不到出色也谈不到丢人,按他想来,这种大众化的模式,对方应该不会关注自己。有十格格这条线,将来想要提拔,总归是方便一些。却不知,待他领了告身,由殷盛领着离开后,袁慰亭看了一眼徐菊人“卜五兄,你对这人怎么看?”

    他们两个是换了贴的金兰兄弟,无话不谈,否则徐菊人以翰林之尊,怎么会屈就于区区一介青衿幕府?他认真思索着

    “若他真是一个草莽之徒,倒也就罢了,左右不过是安排个吃闲饭的差使,咱们也不是安排不起。可是看他方才问对时,应对的如此得体,这可不像个混混的格局。容庵,你说他会不会是庆王安在我们身边的眼线?”

    袁慰亭默然不语,良久之后道:“我觉得不会。大老想要摘了我的顶戴,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不用这么麻烦。我只担心,他只是借十格格的路子,背后另有高人。这人,若是用的重了,就让他对咱们了如指掌,却是怕有变故。用的轻了,大老面子上可不好看。其实要夺我的印,不过是下一道明诏的事,何必用这手段。”

    “容庵,现在说这些是没用的,朝廷自从文正公之后,于我辈汉人领兵最是提防。新建陆军又是大金全军精华所在,用此手段,也不足为奇。这个人,左右记着就是,等到他从武备学堂出来,一定要有个用处,也要用心提防。最好是放在我们眼皮子下面,把他高高挂起,既不得罪庆王,也不让他真的摸了咱们的底细。若是找到机会,不妨把他争取到咱们一边,使其为我所用,倒是能省却我们许多力气。”

    徐菊人说到这里,忽然灵机一动“容庵,我这里倒是有个计较,前者朝廷下诏,要从这一科的学员中选出一批人赴扶桑留学,学习军事。若是把这个名额给了这个赵某,既保全了庆王的面子,也省得这人留在身边碍眼。至于能不能学会什么……,左右不过是朝廷多费一份钱粮而已。”

    袁慰亭点了点头“卜五兄,这个主意果然高明,咱这算是送瘟神,就这么定了!”

    赵冠侯尚不知道,自己还是被袁慰亭属意派到扶桑进修,他随着殷盛自军营离开,前往武备学堂。眼下没有进城的火车,殷盛问了他一句是否会骑马,得到肯定回答后,便牵了两匹马出来。这两匹坐骑都是欧洲培育的纯血阿拉伯马,肩高超过一米六,与金兵中常用的蒙古马完全不同。两人飞身上了坐骑,扬起马鞭轻抽,马逐渐加速,渐渐越行越快。

    赵冠侯这具身体,虽然只是个混混,但是与北大关那边,帮人耍过马戏,也懂些粗浅马术。而前世的他,则是在几个马术俱乐部里都极有名气的优秀骑手。开始时,还要稍微适应一下,等到习惯之后,曾经的技艺施展出来,速度也渐渐快了。

    殷盛虽然是女真人,但从小长在京里,弓马早已经荒废,马术只能算普通。自以为怎么也比这个混混强,可是渐渐发现,对方反倒是有意的落后自己一个马身,心内也有了些疑惑。但还是热情的介绍着武备学堂的规矩,里面的忌讳,以及自己的关系。只是在心里,一样对赵冠侯的身份,泛起了一丝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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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武备学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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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备学堂处在海河东岸,河对岸附近就是海大道以及租界的紫竹林码头。其占地一千余亩,四周修筑着高大厚实的土墙,俨然一座小型城池。城头仿外城样式修有垛口,另筑有两座炮台。大金龙旗在城头上迎风飘扬,似乎是在向租界内的那帮洋佃户宣布,此乃大金国土,尔等不可放肆!

    与外城一样,土城亦设有城门,四名士兵扛着步枪在那里,见了殷盛,连忙跪倒施礼,殷盛并不理他们而是催着马进了门洞,招呼赵冠侯道:

    “这学堂本来与衙门一样,平日不休,只有过年时,放假一个月。可是几位洋教习信的泰西洋教,每七天要去做一次礼拜,所以那天不休也得休。你在那天也可以回家,不过要记得,第二天点卯以前,必须赶回来。要是误了时辰,是要吃军棍的。学堂里管的严,就算是请病假,都要罚银子,还要影响评定,不可大意。听说你刚刚成亲,今天领了衣服,可以先回去跟家里安顿好,把事情说清楚,左右是七天能回去一次,比起大多数人还是好的多。我再给你引见个人,让他关照你,免得吃了亏。”

    殷盛边说,边领着赵冠侯找到号房,时间不长,就见一个三十出头的矮胖文官,随着号兵进来,见面之后,忙给殷盛施礼,殷盛则急忙起身搀住他。“小那,你还跟我来这手,当着外人的面故意给我难看是不是?冠侯过来,给你引见引见,这是我的帮手,那大人那希侯,希侯,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赵冠侯,十爷保荐的人,可要好生看承,要是惹了十爷不高兴,他那人的脾气你可是清楚的,上门砸锅的事也是干的出来。”

    殷盛又对赵冠侯道:“我虽然是这里的会办,但是平日里,是在小站那边,帮着容庵练兵,学堂的事,主要还是希侯看着。今后你在学堂里,就得指望他照应你。小那这个人与他兄长一样很够朋友,手面也阔,在他手下好生听话,不会亏待你。”

    当着赵冠侯的面,殷盛就称呼那希侯为小那,显的很不尊重,但是那希侯却很是受用,连带着对赵冠侯也极客气

    “说实话,咱们这一科早就已经招满了,课都上了三个月了,安排个人进来,很不容易。可是既有十爷的面子,又有殷大人的吩咐,就算挤也得给你挤出个位子来。就是有一节,队长队副,大小排长都已经定了人选,没法给你安排。可也不要紧,看他们什么时候犯了军法,我就把人换了,让你顶上。”

    赵冠侯连忙道了谢,心里却觉得那希侯好为大言,未必就真的能办事,不可指望他。说了几句客套话,那希侯就命人带着赵冠侯去办手续,领衣服,又对殷盛道:“大人这个点来,晚饭就在学堂里用吧,我跟小厨房那吩咐一声,这边有新到的胜芳螃蟹,让他们给大人做一做……”

    武备学堂这里,学员的食宿服装,一概由朝廷支给,自己不用掏钱。若是考试成绩优秀,朝廷还会发给津贴奖励,确实是穷家子弟谋取出身的一条出路。

    但是到了实际操办之时,就有不少势要之家,把子弟安插进来,为将来谋个前程,乃至在学堂之内,风气亦是如此。赵冠侯即使有那希侯及殷盛的面子,还是递了十两银子过去,才领到了一身崭新的服装。

    一顶草帽、上有镀金黄铜帽章一枚,一身黄色卡其布军装,仿泰西制式,一条粗大的武装带,上钉黄铜带扣,一双高腰快靴以及一个黄色皮背包,黄色皮制弹盒。那名管军需的小吏,收了他的钱,态度上也很和善,向他说着

    “这里的教习,最重军容仪表,军装要求一尘不染,靴子要求干净,铜扣要永远见光。若是衣服脏破,铜扣脱落,都是要受罚的。咱们自己人,我和你交个实底,若是军装有什么破损只管找我,我就给你换新的。那些不讲交情的,我就拿这旧货给他,到时候让教习先来一顿杀威棒,他就知道厉害了。”

    这一天由于还不算正式报道,赵冠侯是可以回家的,见他穿了这一身军装回来,胡同里几户住户全都围上来看个不停。听说他进了武备学堂,将来可能要做军官,几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没口子的夸奖,称赞他果然是少年英雄,又说起他少年时,自己是如何照顾他的,仿佛是他们把赵冠侯拉扯大的一样。

    与他们应对了几句,赵冠侯就先到了苏家那里,果然,苏寒芝正在那守着父亲,苏瞎子依旧是老样子,精神萎靡不振,若是突然发作起来,就会大喊大叫。房间里臭气熏天,饶是苏寒芝手脚勤快,也防不住疯子到处抹上泄物,无可奈何。见他回来,苏寒芝倒是忘了忧愁,面露喜色

    “冠侯,你真的进了武备学堂了?”

    “那是自然,有十格格的保荐,怎么可能进不去。就是到了里面发现,这帮人收钱的手段多着,若是不肯给钱,怕是寸步难行。”

    “那就给。咱家的钱,本就都是你赚来的,你都用去,我也赞成。就是公理报那边,可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是断了稿,雄主编找上门来,可怎么是好。”

    “没关系,我一周可以回来一天,到时候多写一些,你再慢慢拿给他就好了。总归是不愁销路的。至于银子,我拿几百两过去,想来是够用了。岳父这边还是要用钱,总是这个样子不成,该请郎中,还是要请郎中的。”

    苏寒芝没有回答,只是到外面去为赵冠侯准备晚饭,等到吃过了饭,侯兴过来替班,赵冠侯向他说着“我现在入了军伍,锅伙的事,实在就顾不过来了。这个小鞋坊的寨主,就交给你来坐。若是有什么麻烦,再来找我,我自会帮你出头。”

    侯兴匆忙摇着头“这可不行,这格局是大哥打下来的,我哪能来坐这个寨主,那不成了空手套白狼?这事万万使不得,大哥要是忙不开,我就先用军师的身份,掌着这个锅伙,但是寨主的位置,还是大哥的,别人休想夺的去。”

    赵冠侯连说了几次,侯兴却死命不受,他就也没有办法。侯兴是个知趣的,知道他明天就要到学堂去,早早就接过伺候苏瞎子的差使,把这个夜晚留给夫妻二人。苏寒芝也是拼了性命应酬,任丈夫在自己身上癫狂,第二天天不亮,又早早的唤醒赵冠侯,送他出门前去应卯。

    洗脸梳头,如同小时候姐姐照顾那个顽皮的弟弟一样,这些手续,都是苏寒芝替赵冠侯料理着。等到将他送出胡同时,还安慰着“不用惦记家里,我自己能行,何况还有凤芝妹子照应我,你只管安心进学,将来某个出身”。

    赵冠侯来到武备学堂的城门之外时,天刚刚放亮,他刚刚结算了人力车车资,从路旁就快步冲出一人,边走边道:“冠侯,先别急着进去,我们有话这边说。”

    赵冠侯见来人正是曹仲昆,且面色很是郑重,估摸是有要紧的事情,随着他来到路边,又从怀里摸了包香烟出来递给他“三哥,这么早你就在这,你是几点来的?”

    “我昨天正好到学堂来交接点公事,晚上就住在这没走,怕的就是你冒失的闯进去。前者我和李秀山跟你说这事,你没回应,我以为你不想当兵呢,或者是要当兵,也是进军营吃皇粮。谁知道你这么大本事,居然进了武备,这里可是有你个仇人。”

    “仇人……三哥是说庞二少吧?我听人说过,庞家有个儿子在学堂里,多半就是这里?”

    曹仲昆点点头“没错,他不但在这进学,而且人缘还很是不错。我在军营里,也常听人保举他,说他胆大心细,有本事,是个好苗子。原本学满两年,他就给进军效力的,是监督史季之保举,让他又多读一年。说是要他再磨练磨练,实际是那时军中没有好位置给他,怕把他放小了不好提拔。现在他在这学堂里是个助教,又和史季之,周殿臣一干人交好,我怕是你冒失的进去,被他找你一点毛病,就收拾个半死。”

    原来是这样?赵冠侯也没想到,居然冤家路窄,庞家二少在这里任着助教。县官不如现管,他如果存心和自己为难,确实会很麻烦,看来自己也要想办法找个奥援才好。

    不等他发问,曹仲昆已经主动说道:“我来就是给你想了个办法,在这学堂里,虽然殷午楼是会办,可是他常在军营里,这里的事很难帮的上忙。那希侯这个人才略平平,在学堂里也不受人重视,纵然有他的关照,也很难保你平安无事。史季云、周殿臣,都是监督,在学堂里权柄重,一干汉教习又多惟他们马首是瞻,那希侯也难帮上你。真要想找个得力的靠山,还是得找洋人。”

    金国自从江宁条约开始,怕洋人已经成了常态,前任北洋大臣章桐一心要办洋务,特意从普鲁士以重金聘任洋教习教授西洋军操。这几个洋人之于学堂,就如同租界之于大金,均是国上之国,人上之人。

    不独薪俸,比起总办的俸禄还要高出数倍,在学堂内,也俨然太上皇的地位。若是交好了他们,史季云等人就算想下什么黑手,就也不容易。

    但是洋人的门路并不好走,以大金国数万万人口,过万官吏,能办好洋务,跟洋人打好交道的,也不过十数子罢了。曹仲昆机变不足,结交洋人的手段是没有的,只是他总归是在武备学堂念过书,对于几个教习略有了解,便向赵冠侯介绍道:

    “四个洋教习里,施密特好酒,齐开芬好古董,其他人就不清楚了。但他们总归都是普鲁士人,你只要交好了一个,另外三个也就都能结交下来。十爷不是送了你一套餐具?你把它们转送给齐开芬,包准他承你的情,给你当靠山。”

    “多谢三哥好意,这事我记下了,只是现在若是就这么回去,少不了要被庞二笑话。我先进去看看情形,若是他真的铁心找我麻烦,再去找洋人帮忙也不晚。”

    曹仲昆又嘱咐了他一番,随后又说自己也为他关照了几个人,求他们帮忙,只是他在学堂里没有多少能用的关系,话虽然说了,真正能顶多大用处自己都说不好,让赵冠侯自求多福。

    他军营里有事,自是不能在这里过多停留,嘱咐了这些话,就奔了车站买票,赵冠侯则直接进城门,前往操场里面报道。

    按照武备学堂的规矩,每天早晨吹号之后,各班学员集中到操场出操,演习行军阵法。下午则按着各自的课程,回去学习知识。赵冠侯身上穿着制服,自然没人拦他,等他进了城门,一路来到操场附近,就能听到阵阵整齐的鼓点,再离近一些,就听到一个男人用普鲁士语大喊着“预备!……瞄准!……左转!”似乎是在操练着部队,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只有预备瞄准,就是没有射击。

    他先是找到一个号兵,由他去找那希侯,随后就由那希侯领着他,前往操场里去报道。那希侯边走边道:“你今天来的倒早,我还当不用出操,你要待到下午才来呢。也就是今天可以躲个清净,等过了今天,你就算想要歇一歇,也是极难的。好在殷大人和这些普鲁士人极熟,你将来提起殷大人,这几个教习对你,自会另眼看待。”

    他领着赵冠侯一路走入操场里,只见数百名学员排成数个方阵,每个方阵都有一名掌旗手高举黄龙大旗,一名军乐手将鼓挂在胸前,双手敲鼓,部队在鼓声中踩着节奏前进。

    赵冠侯这一进来,显的很扎眼,操台上的洋教官不再发布命令,下面的学员也都只能停下脚步。

    一名五十几岁,身穿四品官服的男子,撩这些和袍服下摆从将台上下来,迎面迎住那希侯“那大人,这是怎么回事?现在正在训练步操,稍后可能还有演习枪术,若是一不留神伤了你可怎么算?”

    这人生的身材瘦削,面如火炭,长眉细目,鼻上卡着一副眼镜,神色很是不善。那希侯连忙赔笑“季之兄,这是咱们新来的学员赵冠侯,昨天我已经很您老说过了。他昨天领了衣帽,今天前来报道,我领他过来,好让他知道归哪一队啊。”

    “你……就是赵冠侯?”这个男子说话有极重的南方口音,边说边仔细端详了赵冠侯一阵,目光最后落在了他左手的断指上。

    “这一科的人,本已经招满了,却非要硬挤一个人进来,殷会办当真是不体恤我们这些做事的人,是何等的辛苦了。武备学堂,乃为朝廷培养将弁之处,若要进学,怎么也要粗通文墨,身体健壮,一个残废,怎么好入学,就算入了学,又怎么为国效力?”

    他哼了一声“赵冠侯,本官是这间学堂的监督史季之,我做这监督,还是当年章中堂亲点的。他老人家曾亲口说过,武备学堂,是为朝廷培训栋梁之所,不是供人升官发财之所在。我不管你走了谁的门路,疏通了谁的关系,又或者背后有多大的靠山。我只知为朝廷办事,为万岁尽忠。若是你不能通过考核,我是不会让你进学的,就算你拿着告身也没用。来人啊。”

    他先将赵冠侯带到操场之内,又吩咐一声,不多时,就有人拿了只左轮手枪过来。史季之将枪朝赵冠侯面前一递

    “既要学武,就要上阵杀敌,若是不能使用洋枪,便是白费光阴。这种枪会使么?我在这里摆五个罐子,你若能五弹中三,我便让你随堂读书。若不能中么,我也不让你白跑,厨房那边正缺帮手,你就先到伙房去帮厨,再随着大家练艺,什么时候练出本事,再入学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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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武备学堂(下)

    那希侯没想到史季之居然来这一手,神色也有点不好看“史大人,你这有点过分了吧。他是新入学的,怎么会使得洋枪?要是学,也是先从学步操开始,再学枪炮,便是咱们现在的这批学员,也是入学三月,才有五枪三中之能。你让个新入学之人五枪三中,这不是强人所难?”

    “那大人,咱们这一科已经开课三月,此人硬要插进来,那我倒要问你一句,你让我们这些教习如何教授?是大家从头教起?还是依旧按着本来的进度教授?若是从头教起,三个月时光等于空掷。若是按着本来进度教授,他听不懂我们说什么,到了月考之时你又要说强人所难了。所以我的意思就是让他先到厨房去,那里正要用人,等到明年新的学员招来,再让他跟那些人一起进学。当然,殷大人慧眼识材,此人或许是不世出的栋梁,有生而知之之能,纵不曾进学,亦有大才,我们的课业他都能赶上,这样倒是也省了手脚。我考验他枪法,就是为了看看他到底有多少本领,若是他不会使洋枪,那我们可以考别的。发炮、骑马、再不然就是算学、普文……总归是他要有一技之长,才好入学读书吧。”

    那希侯被史季之顶的脸上一阵难看,但是史季之算是章桐提拔的旧臣,又是府班调用,腰把子很硬。且身负监督之责,本来就有纠察学政的权限。

    他为人极为干练,武备学堂在他管理下井井有条,本人在直隶总督衙门那里也有关系,不一定非要买殷盛的帐。更重要的是,这些话既是实际情形,也站住了道理,让那希侯也无可奈何。

    操场上,那名普鲁士教习已经带着自己的通译走下高台,来到这三人面前,由通译将双方说话的内容告诉他。这个普鲁士军官四十几岁,身材中等,体形魁梧,留着尾端上翘的八字胡须,身穿普鲁士军装,表情严肃而凝重。

    翻译将双方争执的内容向他做了回报,他看了看赵冠侯的手指,也点头道:“我觉得,季之兄说的有道理。既然殷大人认为他有资格在这里插班学习,那他就该证明一下自己,让我们知道殷大人没有保荐错人。当然,五发三中的标准有些过高了,这对于一名新手来说,实在有些过分。另外恕我直言,就算贵国的职业士兵,也不一定具备这种射击水平。所以我建议,他只要能够命中一次,就可以让他留下。”

    这洋人看上去是支持史季之,实际还是在中间和稀泥,为那希侯转圜。那希侯也明白,这还是殷盛与普鲁士皇帝的交情在,这些普鲁士来的教官,就都会明里暗里帮自己说话。

    当下拉了拉赵冠侯,小声道:“既然洋人这么说了,那就只能这么做。这洋枪你会不会使,若是不会,我现在可以找个人教你。”

    “多谢大人关怀,这枪……小人略知一二。”

    “那就好,反正只要打中一枪就算数,左右有五个罐子,运气不是太差,就肯定能打中。好生打,别心慌。”

    其他的学员这时在带队的队长命令下,敲着鼓,回归自己本来位置。史季之命人摆来一张长桌,将五个陶罐一字摆开,随后与赵冠侯退出了约二十米外,正言厉色“既然有施密特大人为你讲情,这五枪之中,你只要中一枪,本官就破例允你入学。可你要是一枪未中,就乖乖到伙房去,也免得误人自误。”

    赵冠侯将击锤轻轻扳开,随后朝史季之施了个礼“史大人,您既然有令,小人不敢不遵从。但不知要我打哪一个靶?”

    哪一个?史季之一愣,随后冷笑一声“既命你打靶,你就只管打靶,哪有那许多话说,自然是五个靶都要打,早打晚打,又有什么差别。”

    “既然如此,小人遵令!”

    话音落下,枪声随即响起,一团白烟升腾,一个陶罐已经应声而碎。不等史季之发令,赵冠侯的手紧扣着扳机不放,另一只手则飞速的拨动着击捶,只听四声枪响如同连珠一般,众人几乎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五个陶罐已经全变成了碎片。赵冠侯将左轮枪在手上耍了个枪花,轻轻吹去枪口的烟火,转向史季之问道:

    “卑职幸不辱命,不知史大人还有什么差遣。”

    这种牛仔射击法,其实是前世看影碟时,因为伊斯特伍德的射击姿势非常有型,是以特意学来耍帅。由于武器的关系,根本不能用在实战中,却没想到,在这一世却发挥了作用。

    操场之内鸦雀无声,片刻之后,几声拍掌之声忽然响起。学堂里纪律森严,拍掌喝彩等行为,本就被严令禁止。何况现在这个时候拍掌,与伸手打史监督的脸没有区别,众学员目瞪口呆,不知是谁这么大胆子,敢来触霉头。

    偷眼看过去,却发现拍掌的正是普鲁士教习施密特,倒又觉得正常,毕竟在学堂里,普鲁士人是可以横行的存在,他们做什么,都可以理解。

    施密特毫不介意史季之那能杀人的目光,而是来到赵冠侯面前,重新打量着他,不住的夸奖“你……非常优秀。这种射击方法,让我想起了扬基的牛仔……他们也会使用这种方式操作手枪,以你的枪法……相信我,如果你生活在西部,一定会很出名。”

    负责翻译的通译,看了看史季之,他与史季之极是相得,这段话不知道该不该翻译出来,又或者该翻译成什么样子。可是不等他考虑明白,赵冠侯已经主动开口,以普鲁士语与施密特交谈道:

    “教习过奖,在下不过是一时侥幸而已,算不得什么。”

    施密特面色又是一喜,刻板如同扑克牌一般的面孔,露出一丝笑容“你会说普鲁士语言?”

    “是的,在下对贵国语言略有涉猎,说的不够好,还望教习见谅。”

    “不,在我看来,你的语言比起我的翻译要好的多。在我遇到的金国人中,只有殷大人的普鲁士语能与你相提并论,这真是一个令人愉快的上午,我遇到了一个本来应该出现在西部,成为传奇的神枪手。同时这个人,还精通我们的语言。我想这是个很好的开始,接下来,我的教学会变的很容易。我想,你的入学,不会有丝毫问题,史大人,你觉得呢?”

    洋教习开口,万无不应之理,史季之不管如何不愿,此时也只能点头。

    在一旁,侍立在史季之身后不远处的庞玉楼,一双眼中喷出怒火,紧紧盯着赵冠侯,若非是顾忌军法,说不定现在就要扑出去,与他决个雌雄。

    史季之可以无视那希侯,甚至可以与殷盛抗衡,但是施密特一旦决定说话,他就没办法拒绝。眼下新建陆军自军械到教习,全都依赖于普鲁士人,谁又敢得罪洋员。因此施密特只一说话,他就只好点头应允,由庞玉楼安排,将赵冠侯放到二队一排第二棚里。

    接下来的步兵出操演练他不用参加,而是由一名士兵领着他,前去认一下住处,熟悉军营环境。带路的士兵得了赵冠侯五两银子的好处,也就变的很热情,为他讲解的也很用心。比如这地方食堂有两处,大食堂给学员及护卫兵士供应饮食,小食堂则专供教习及几名带兵的官长。

    论人数,大食堂用餐者六百余人,小食堂不到百人,可是伙食费却是小食堂远比大食堂高的多。大食堂的饮食名义上是管饱,可每天做的饭菜都有定数,却的晚了,就要饿肚子。

    按规制,学堂里禁止吃烟,也不许吸食卷烟,不得饮酒,不得赌戏关扑。若是被查究出来,就可能被开革。可是教习们在私下里操持,学堂里始终有烟土及私酒等销售,若是想要赌几手,也自有空房子或是仓库里当场地。

    总之,与上一世的经历差不多,这里看上去是个管理很严格的地方,但是如果想钻空子的话,也自有的是空子可钻。他的住处,是学员们集体住的大通铺,形制与时下大车店没什么差别,每个通铺为一个棚,编制上,大抵类似后世一个班。每棚有一个棚头,这棚头实际也没什么大权,就是安排一棚人按期轮班打扫房间,再不然就是分配床铺。

    由于不用继续出操,赵冠侯到餐堂用饭时,比所有人都早,连排队也不用。只见伙食是小米饭,以及几样素菜,不要说肉,就连油花都见不到,汤也只是清汤,不由暗自皱了皱眉。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原本是有一顿没一顿,对吃喝不是太讲究。可他在前世却是享受习惯的,之后苏寒芝为了他补营养,也是想着办法为他准备荤腥,顿顿离不开肉食。现在一进了军营反倒是没肉吃,长此以往,这日子可不好过。

    当到将饭放到嘴里,他的眉头皱的就更厉害,这米根本没怎么淘过,里面满是沙子。天天吃这种东西,早晚要在肚子里修条路出来。

    这当口,出操的学员已经回来,饭堂里顿时变的热闹起来。只是学堂里纪律森严,大家不能随意喧哗,只是在小声议论着什么。对于小米饭和素菜,想来早已经习惯,打到饭的,就坐到位子上狼吞虎咽,丝毫不在意饭里的沙石。赵冠侯甚至能听到附近的学员,把石头咀嚼碎的声音。

    一个二十出头,长脸大目的后生坐到他对面,先问了他住的棚号,然后自我介绍道:“我叫李士锐,是咱们这一棚的棚头,上午出操你是不用去的,下午的课,可是要上,千万不要忘了。第一天来吧?第一天来,对伙食不适应的,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像我们,穷人家的子弟,有的吃就不错了,没这么挑剔。将来习惯了,你也就像我们一样了。当兵消耗大,不吃东西,人可受不住,抓紧吃吧。再回碗,就吃不到了。”

    武备学堂课程设置复杂,从国学到算学再到军事学科,林林总总的科目达数十门。赵冠侯已经比别人晚了三个多月入学,错过了许多课程,也少了许多考试。这部分课程的成绩怎么算还是个糊涂帐,后面的课业,就实在耽误不起。等到吃过饭,由李士锐带着,先奔了教室。

    学员听课,手中没有教材,一切教材,均由教习准备。赵冠侯一进门,就有人递给他一支鹅毛笔,一瓶墨水,外加一个硬皮本。

    这就是他前几个月没来进学的好处所在,新生入学,先从基础文字教授,虽然不考科举,不制八股,但是也要练小楷,读古文,教师固然都是金人,考试也要考教书法文墨。赵冠侯纵然能写繁体字,但是应付起来,一样会头疼无比。

    而现在的课程已经过了打基础阶段,转入正式的军事科目学习,授课的是洋人,他们看不懂也看不惯中国的毛笔字,所以不管是记录还是考试,一律用西洋的鹅毛笔,倒是让赵冠侯大省了番手脚。

    进来讲课的,是一个身材高大魁梧,如同门神般的大汉,李士锐向他小声介绍“这是咱的炮兵科教习,齐开芬齐大人。”

    齐开芬向教室里扫了一圈,目光很快落在赵冠侯身上,迈步来到他面前,以普鲁士语问道:“你就是上午那个出风头的神枪手?”

    “回大人的话,小人只是一名学员,既不敢出风头,更不敢说自己是神枪手。只是那标靶本就射的不远,加上小人运气不错,这才侥幸命中而已。”

    齐开芬满意的点点头“很好,你的普鲁士语和你的枪法一样出色,年轻人,我一直苦于自己没有一个足够优秀的翻译。他总是将我的话翻译的普鲁士人听不懂,中国人也不明白,实际跟不进行翻译是一样的。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希望从今天开始,你来做我的助教翻译。”

    那名同来的翻译显然已经知道这个安排,神色颇有些不快,“教习大人,我可是学堂指定的翻译。”

    “现在已经不是了。如果有什么不满,可以让你们的会办或是总办找我来谈,现在你要做的,就是离开教室,顺带关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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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各怀心思

    史季之的房中,提调周殿臣、教习刘玉山以及助教庞玉楼几人俱都在坐。听了这名翻译的告状之后,史季之随口勉励几句,将人打发出去,转头对几人问道:

    “这事,你们怎么看?殷午楼保荐来的,到底是个什么人?玉楼,你说他是津门的混混,我看未必吧。津门地面的混混可没有这种本领啊,那手枪法……我反正是没见过。又懂洋文,一口普鲁士话与洋人对答无碍,这手段与殷午楼不相上下。你觉得这样的人,会是个夺码头抢地盘的小混混?”

    其他几人看着庞玉楼虽然没说话,但是所表达出的疑问,与史季之相差无几,觉得是他搞错情报,让所有人都陷入被动。庞玉楼面皮一红

    “大人,卑职家中,确实就是这么说的。他是小鞋坊的混混头领,从小只和江湖艺人学过几天文字,未曾进过学,这洋文和枪法,却实在不知从何处学来。”

    “不知道?”史季之的面色很是难看“玉楼,庞总管托我照应你,我也看你实在是个人才。咱们几人在这,可以说一句掏心的话,大家的想法都是一样的,全都指望着万岁有朝一日实掌大权,推行新法,一扫弊政。要做此事,首先就是要手里有兵!这次去扶桑留学,我是要保举你的,其他几个,也一定要选些信的过的人。可偏生这个时候,来了这么一个主,我总觉得这里有事。”

    刘玉山道:“季之,你的意思是说?”

    “这人,我怕他是殷午楼派来的耳目,说不定咱们的谋划,已经被老太后那边听到消息了!”

    几人听了这话,面色都是一变,他们做的事,本就是冒着极大风险,一旦走漏风声,首领未必能保。这几人虽然在武备学堂任教,却都是饱学宿儒,并非武人。平日里坐谈今古自比孔明,遇事时自是无用,多半便想去做林冲。

    庞玉楼年齿虽轻,但是比这几个人沉稳着许多,摆一摆手“列位大人先不要慌,若果真是如此,来的就不是赵冠侯,而是袁慰亭手下的兵了。再说,我们做的事,也没什么不可对人说的,咱们忠于万岁,听常熟相公的话,难道有错了么?老佛爷即使心里有气,总不能明着就说我们这么做是错的,再来处置咱们吧?”

    这一干教习,都是老武备的底子,说起来,得算是章桐章合肥的遗泽。章合肥因与帝师翁放天为敌,于高丽战事上两下闹的极僵,章桐主和,翁放天一力主战。等到了战时,粮饷又多有为难,及至金兵赢了长跑,翁放天又与他的弟子门生跳出来指责章桐误国。

    先脱黄马褂,后摘三眼花翎,险些要了他的项上人头。终究将个疆臣之首,变成了一个仅保留了大学士名衔的空架子大臣。

    从这里算来,两下得算是死敌。可是这几位教习大多是江苏人,与翁放天有大同乡的关系,风色不对,立刻琵琶别抱,转投翁师傅一方,地位未减,反倒是优抚日重,日后大有重用机会。这里面庞得禄以内宦之身上下奔走,左右弥缝,功劳可当第一。是以,庞玉楼虽然年轻位卑,但是在几位大人面前,也有说话的资格。

    周殿臣道:“玉楼,你说的也是个道理,可是你也知道,光有道理是没用的,若是慈圣真的摸清了我们的布置,大家都没好下场。再说,派员留学扶桑,日后为万岁效力这个布置,就再也提不起来,这是要坏大事的。”

    “正是,原本我是想,将这赵某赶出学堂,既是为你出一口恶气,也是免得他留在身边碍手碍脚。不想这一试,倒试出他是个耳目,这样的人,就更不能留了。”

    史季之原本还有些后悔自己孟浪,可是此时,却又为自己刁难赵冠侯的行为,想出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免又有些得意起来。他恨恨道:

    “可惜那个施密特对他极是回护,这几个洋教习同气连枝,另外三人,恐怕也要关照他。这学堂的事,虽然名义上是我做主,可实际上,还不是几个洋人说了算?若是他们铁了心的留人,我就算想赶,怕是也赶不动。”

    “这金国的事,就顶数洋人可恨!赵冠侯身为大金子民,却去和洋人勾结,这本就是一条大罪。看他与洋人亲近的样子,说不定还信了洋教,绝对是留不得的。”刘玉山与章桐是大同乡,却反水到了翁放天一边,自己并没有任何惭愧,反倒是以翁门干将自居。

    以武备学堂为基地,秘密培训忠于皇帝,愿为皇帝效死的青年将校,本就是翁放天交给他们的任务。这几人也算是用心,很是物色了一些学员,将他们秘密组织起来,又教以忠君之论,只待有朝一日为天子出力,自己也好得个前程。

    只是当下朝堂上,太后的势力依旧极强,各地督抚疆臣里,多有只知母而不知子者,直隶总督王文召虽然年老无用,但是袁慰亭虎狼之辈,若是被他侦查到蛛丝马迹,那便有性命之忧。因此他第一个就想着怎么把赵冠侯除而后快。

    史季之道:“这事不能做的太露骨,要是引起袁慰亭的注意,那就是不打自招。现在我有两个办法,一是平日里派人盯着他,抓到他的错处,立即开革,把他赶出咱们的学堂,眼不见为净,只要他人不在我们眼前,就查不出什么;二,就是想办法把他除掉。”

    “除掉?”周殿臣摇摇头“咱们虽然有些亲信学生,但是让他们杀人?我觉得,他们未必能够守口如瓶。再说学堂里如果出了命案,怕是咱们的位子都保不住,到时候这爿基业不就拱手让人了?”

    史季之得意的一笑“殿臣,我说的当然不是那种笨办法,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那是村人土棍的手段。咱们杀人,手上不要见血。前者,扶桑人来军校时,曾说过炸蛋制造之法,袁慰亭也想命人仿制,结果如何?”

    “炸伤了几个人,事情就不了了之了。说是威力难以控制,伤己多于伤人,不是军国利器。”刘玉山器械精熟,一问立即说出答案。

    “正是,我们不妨用个借刀杀人的手段。向直隶总督衙门递个折子,就说要在学堂里试制炸蛋,王文召老眼昏花,日常的公文,都由他的幕僚代为处理。我与他身边的幕友极是相得,这折子没有不过的道理。等他的批复下来,我就让赵冠侯全权负责试制炸蛋之事。这事搞砸了,我就算挨点弹劾,也不过就是个督导不严,不是什么大罪。这不正好是一石二鸟的妙计?”

    庞玉楼第一个拍手赞道:“此计甚妙,史大人果然是今世诸葛,此计一出,不愁不能除去此人。”

    “过奖,过奖了,雕虫小计罢了。玉楼,你也不要闲着,你们两人有仇,若是突然不理睬他,反倒让他生出疑心。该与他为难,就与他为难,不用客气。哪怕动手撕打几回,也没什么要紧,总之就是越自然越好。你安排的人,可信的过?”

    庞玉楼自信的点点头“史大人放心,那人很是老实,且有野心,想要一个到扶桑留学的名额。以此为诱,万无不应之理。有他在,赵冠侯一举一动,绝对脱离不了我们的掌握。”

    “如此就最好不过,你让那人小心一点,别被看破了行藏。孙子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而他却不自知,这就是我们的先机。只要先机不失,就不愁不能剪除此僚。”

    几人商议定时,天色已经傍晚,到了用晚饭的时间。一行人出了这监督的房间,一路来到小食堂,刚一进门,就看到赵冠侯正坐在小食堂里,与四名洋教习高谈阔论,俨然多年知己。在桌子正中,赫然还放着一坛烧酒。

    史季之等人面色皆是一沉,心中皆有个定数:此人与洋人这么快就打成一片,决计留不得。

    武备学堂等级森严,以学员身份得入小食堂用餐,而且堂而皇之喝酒的,赵冠侯算是第一个。等他回了自己的下处,几名同寝的学员,看他面带红光,身有酒气,脸上或多或少,都有几分羡慕之色。

    那名叫李士锐的棚头走过来问道:“赵兄,你跟这几个洋教习聊的什么?你们说的都是洋话,我们可是听不懂,但是看着教习跟你很亲切的样子,你们以前认识?”

    赵冠侯在那大炕上一坐,左右的人,自觉向两下一闪,按说武备学堂这种地方,也有着欺生的恶习。

    他一个新来的,多少要在这些前辈学长面前表现一番,尽可能多的献点殷勤才算通达事务,懂得做人。可事实却是正好反过来,这一棚里十几名老生,反倒是要讨好他了。生怕他在洋教习面前说点坏话,自己就不明不白的被收拾掉。

    加上此时国人畏惧泰西心理严重,对于这说洋话的,也从心里有些忌惮,就更尊敬几分。却见赵冠侯一笑

    “我们以前哪认识,他们是普鲁士人,我是个金国人,从没见过。只是我会说他们的话,他们人离故乡,好不容易见到几个会说本国语言的,就从心里觉得亲近,多说几句,又带我去吃顿酒而已。这也不算什么,也不是让他们自己掏腰包,慷他人之慨,谁都做的来。”

    “那你们聊什么?”

    “还能聊什么,聊聊风土人情,地方掌故,聊聊街谈巷议。泰西人也是人,自然也有人的需求,酒色财气。问问咱这哪里有小班接待他们这种洋人,哪里有好吃的馆子,就是些闲话。”

    这帮人自然不信,洋人会去问他哪里有三等小班这种问题,在他们看来,这些洋教习高高在上,胸中藏有百万甲兵,都是了不起的大人物,怎么会去想这种事,多半是他跟教习说了什么私密话,不方便在众人面前说起。

    一想到这新来的,能和洋教习聊些秘密,一众人对他就更有几分恐惧,连铺位,都留了一个最好的位置给他。一应铺盖,也都是最新最好的。

    学堂按例,夜晚有人值班卫哨,以学习军营中放哨之道。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汉子主动道:“冠侯兄初来,这晚上的哨,不该安排他,这几天有他的哨,都由我替他值了。”

    赵冠侯看他一眼,见这人生的高高大大,面相很是忠厚,像是个勤劳朴实的乡下少年,说话也带有乡下的口音,看年纪比自己略小一些,大概也就十六、七岁便问道:“没请教,你贵姓大名?”

    “乡下人不敢担贵字,俺姓冯,叫冯焕章。以后你的哨,我替你放就好,只求你有空时,教我几句泰西话。我以前在乡下虽然念过几天书,可是文化根底很差,到了学堂里上学,总有些跟不上。尤其那翻译顶顶可恨,把洋教习说的话翻的骈四骊六,我也听不大懂,总觉得洋教习说的不是那个意思。若是想要听懂,得单独给翻译送孝敬,才能让他再给你讲一遍。俺家里穷,没钱打点,考试的时候,总是不能过关,日久天长,我怕监督不饶我。”

    其他同棚的人,也纷纷趁机介绍了自己的姓名,同样,也有着学习外文的想法。或者是想要在学堂上能听懂教习的话,又或者干脆就是想巴结上教官,也能有资格到小食堂用饭,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有着这种愿望。

    赵冠侯也不推辞,一一点头应诺,又说道:“大家今天先睡下,明天我就教你们普鲁士文字,这个也没什么难的,好学的很。我前面也落下三个月的课业,还望众位师兄多多指教。”

    学堂里一天课业很重,等到吹了灯,酣声很快就响起来。赵冠侯却没有陷入梦乡,而是望着窗外的月亮,想起了家中的苏寒芝。苏瞎子的病情不容乐观,她一个女流,却不知道过的如何。

    好在她并非是弱不禁风的大家闺秀,早年间的困苦日子,也能支撑过来,现在家里有了一笔钱,加上有姜凤芝这个好姐妹的照应,倒不至于过的更差。

    这里的情形比自己预料的情形要好,甚至不用自己送礼,那几个洋教习,与自己的关系就相处的不错。这其中固然有自己语言上的优势,另外一点,就是殷盛的关系确实起了作用。

    洋人也是人,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殷盛与普鲁士皇帝交情甚好,乃是普皇挚友,这几个普鲁士人虽然在金国地面为人上之人,月俸三百两之巨。却也想着要走这个门路,让自己早日回国升转,或是关照一下家人。

    昨天前来报道之后,殷盛就去拜会了这几个洋教习,特意给自己做了托付,是以这几个人对自己也就格外优待一些。对他们而言,这不过就是举手之劳,不用破费什么。左右不过是让他做个翻译,再带到小食堂吃顿饭,不费自己什么力气,却可以收获殷盛的报答,算是惠而不费的好事。

    再者就是赵冠侯的外文确实过硬,比起武备学堂为几个洋教习准备的翻译,他的普文水平远远胜之。很多言语可以翻译的恰倒好处,让其他人能够听明白且不失本意。这一点,也确实有利于几个洋教习的课业教授,这也为他争取了不少好感。唯一的一点遗憾就是他不信洋教,否则就能和几个洋人成为教友,关系也能更近一步。

    眼下泰西人对于金人整体上是有着心理优势的,类似于文明人对未开化部落的先天优越感,但是具体到个人层面,就有所出入。殷盛是能与普皇称兄论弟的,这几个普鲁士教习自不敢看不起他,连带着,也不至于对赵冠侯有所歧视。至于他们心里对其他人的看法,赵冠侯也懒得理会。

    有了这四个洋人做护身符,他倒是不怕有人找他麻烦,课业上,照例白天出操,下午进行军事课程教授,由他担任翻译,有这个机缘,几个教习手中的教材,他也可以借阅,算是额外的收益。

    对于军事,他的兴趣并不大,前世他只做收钱买命的生意,没想过能够执掌千军万马。但是现在既然到了这个学堂里,将来怕是难免要入戎行,执掌三军。为身家生计着想,他也不得不强迫自己,去学习这些无聊的步兵操典、军事教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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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苦肉计

    这个时代的军事科技水平,按赵冠侯看来,大约相当于他所处时空中,19世纪初中期左右。列强在内,武器主要都是前膛枪炮。金国的武器较为落后,前膛枪炮也一样种类繁多,旧军多备火绳枪,不独遇雨雪不能发射,还不能装备刺刀,临阵时需有长矛手保护,或是自行配备大砍刀,战力只能算末流。

    章桐办洋务之后,大量采购洋械并于金国境内兴办官办工厂,如津门机器制造局、江南制造局、汉阳工厂等等,自行仿制泰西枪炮。加之大量外购,用于给新军换装。

    时下配备前装滑膛枪者,就可以称为装备精良之快枪队。少数部队装备有前装线膛枪,就算是精锐,或是卫队。像是整个武备学堂里,也只有十只线膛枪,至于时下最为先进的米尼线膛枪,就只有新建陆军中才有极少的一部分,学堂里没有列装。

    至于火炮方面,学堂里为了教学需要,有六门两磅炮和两门三磅炮,皆为仿制泰西火炮,优点在于造价低廉,移动方便。缺点则是威力有限,只能发射实心铁球弹及霰弹,其他弹药不能使用。但是从教学的角度上讲,倒能算是合格的教具。

    总体而言,这个时代的军事科技水平,决定了这个时代的陆军战术,按照赵冠侯前世经验,这种战法应该叫做:排队枪毙。

    为了保证部队最大的战斗力,必须让士兵站成线列,在主官下达命令后,一起开火射击。旗帜作为引导,军乐手的鼓点,则是保持节奏,让士兵踩着鼓点前进开枪。其要求的是顽强的意志及严格的军纪,确保部队的战力。

    阿尔比昂陆军曾在忍受卡佩陆军数轮排枪射击,部分部队减员四分之一的情况下,仍然保持阵列完整,二十米内三排齐射,随后以白刃冲锋,将卡佩陆军杀的落花流水。这种战例,就是靠着军纪乃至整个国家的强大国力作为支撑。

    普鲁士同为泰西强国,国风尚武,推崇军功。部队亦有着强大的战斗意志,几名教习,也按着泰西的方式教授这些学员,希望他们将来可以成为合格的军人。但是从赵冠侯的角度看来,这个构想,多半也是难以实现。

    这些学员的培训目的是将弁而非士兵,可是军事知识的学习,却并非朝夕可就,以一年时间学习基础,一年时间到专一课程里学习的想法很好,但是时间终归还是太短,想要两年时间培养出出色的指挥官,实在有些强人所难。而且这些学员中,不乏贫苦子弟,从小未曾进学,一年时间刚刚能把字写好,至于军事知识所学有限,更不要提化用。到了第二年,所学到的东西,其实也有限。这也就造成,金国以举国之力打造的新军,在基层军官的素质上,实际就落后于泰西诸国。

    另一点就是操练上,学员的个人作战素质也并不出色,虽然学堂有枪炮队列等步操,但是射击演练开销巨大,学堂经费虽然由直隶衙门划拨,但是要由新建陆军经手。

    先是直隶衙门要过一道手,各位管事官员都要从中提几分好处,新建陆军自袁慰亭以下,也都提取过武备学堂的经费。到了学堂手里,就不知能剩多少。学堂自身的各级官员,也要养家糊口,为国养士耗尽心力,自然要有大笔报酬,才对的起自己的付出。自上而下,层层克扣,学堂经费也就格外紧张。

    除去伙食方面的粗劣之外,枪械射击能免则免,至于操炮就更提不到。四个洋教习对于此事虽然知情,却没法约束,只仗着他们说洋话别人听不懂,大发一通感慨,顺带问候一下金国官员女性祖先。

    赵冠侯的枪法,在整个学堂里,怕是可算首屈一指,就是因为其他人的射击量小的可怜,又怎么可能有好枪法。学堂里主要的训练还是走队列以及刺刀训练,众人以木枪往返冲锋,捉对撕杀,实际还是与旧军操法类似。其实战能力,实在是不怎么让人期待。

    赵冠侯无心关注金国部队的战斗力,他所在意的,是自己的安危。战场上,个人的战斗水平所占权重太小,流弹冷枪等意外因素,都会让远胜于他的高手窝囊的死掉。尤其金军纪律涣散,要想保证士兵不至于临阵而逃,长官必须站在队前,士兵看到主官,就能维持队伍不至于逃散。

    为了让士兵能清楚的看到主官,军官的衣服服色比较鲜明,与士兵有区别,反过来,也就是给敌人提供了鲜明的攻击目标。泰西此时有绅士战争之论,不得攻击带队主官,但是这种规则并不是人人都会遵守。前者大金将领左贵便是身着黄马褂在阵前指挥,为扶桑军所击毙。

    赵冠侯想一想,自己若是也衣着鲜明出现在阵前,然后引来集火,一样逃不掉。虽然根据他的观察,时下的武器落后,导致大家射击的命中率都不高,但是赌这种概率实在不怎么明智。为了不被充做基础军官扔到前排,他也得好好学习一下,让自己的考核成绩好一点,争取安排到一个略好的岗位。

    操场上,尘土飞扬,上百条汉子呐喊着,捉对冲锋。这便是武备学堂日常科目,拼刺。除去照常的刺木人以外,就是两队学员,各持木枪对冲对刺,虽然免不了有人受伤,但是现在人命是顶便宜的东西,怎么着也不如弹药值钱,是以学堂里对于刺刀训练,始终很有兴趣。

    赵冠侯这一棚被编入左队,带队的正是教习施密特,而另一队则是由齐开芬带领的右队。两下皆有一名掌旗官做前导,一名鼓声一名号手吹奏军乐,等彼此接近时,鼓点加急,两方的学员几乎同时加快速度,向对方猛冲。

    “这个时候,应该是彼此对射了几次,冲锋的人,也就是三分之二吧。”赵冠侯心里暗自回忆着昨天所学的操典,手中木枪,却是已经将迎面一名冲过来的学院捅翻在地。

    拼刺并不是打架,更注重队列和秩序,而到了一对一环节里,前世做杀手的他,倒是不至于吃亏。只是他手上有准,这一击,不会让人受伤太重,只倒地即可。而差不多与此同时,自己这边,也有几个人被捅翻。身旁的冯焕章极是勇猛,一连捅翻了两个,大喝中向前冲去,可随后却一声惊叫,翻倒在地。

    助教庞玉楼,两眼冒火,却如下山猛虎一般,一枪捅倒冯焕章,随后向着赵冠侯冲来。

    一般来说,每队安排两名助教参与拼刺,倒也很正常,可是看他的神态,就知道,绝对不是正常训练,而是为了报仇。捅翻冯焕章那一下,是用了力的,估计要去医务室才行。

    赵冠侯叹了口气“冤有头,债有主,跟我的事,何必牵扯无辜?”他边说边向侧翼做了个规避,庞玉楼则咬死了他追上去,已经是非跟他见输赢不可。

    虽然两人用的都是木枪,但其质地坚硬,用全力捅刺,也要在医官那躺上十天半个月。庞玉楼从小学武,本领很是高明,在这种搏斗中三五个人也不一定是他对手。一心冲锋的他,就像是一辆战车,几乎无人可敌。

    施密特看他的步伐,也赞许的点着头,这个助教个人白刃战技能,还是不错的。普鲁士民风尚武,虽然他们与赵冠侯关系较好,但是在这种比武场合,他还是愿意站在公正的立场。

    可是也就在他刚刚点头称赞之后,场面上变化已生,一生大叫连着怒骂声中,庞玉楼已经捂着脸倒了下去。就在两人即将冲在一起时,赵冠侯的手里忽然丢出了一个石灰包,这种拍石灰的打法,加上赵冠侯速度也实在是太快,还不等他反应过来,眼前已经一片白蒙蒙。

    他一愣之际,小腹上一阵巨痛已经袭来,人便倒了下去。右队的几名学员,都忍不住骂起来“这……这怎么还带扔石灰的?”可是左队这边,却分辩道:“教习什么时候说过,不许扔石灰?”

    史季之从台上下来,面沉似水的看着施密特,由翻译转达“阁下,这赵冠侯的手法,似乎有失公平,史大人认为该对他进行处理。。”

    施密特却摇了摇头“对不起,这就是战争,战争中,只要能消灭敌人的方法,就是好的方法。你准备以什么罪名处理他?打架取得了胜利么?我无法认同。”

    随后他来到赵冠侯的身边,拍着他的肩膀“冠侯,你的这个战术动作,在真正的战场上千万不要用,除非你有把握足够快。否则,你已经被刺刀捅穿了,所以你被判为出局,不得参与接下来的肉搏。至于庞助教,你们谁来帮帮他,我感觉他太可怜了。”

    有他在这站台加上和稀泥,赵冠侯就算过关,而庞玉楼虽然疼的面色苍白,可是心里却自发笑:姓赵的,你且得意着,我这条苦肉计只要瞒过了你,将来就有你哭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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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路见不平

    由于四个洋教习要礼拜的缘故,到了这一天整个学堂必须休息,学员中若是家在外地,或是不想回家的,多半是过了海河,到对面的紫竹林租界里去找乐子。

    棚头李士锐就邀着赵冠侯同行,说是他知道紫竹林里,有几家西洋的小俱乐部对华开放,里面有脱依舞娘,若是看着合适,就可留宿。赵冠侯知他是有心巴结,毕竟学员中,大家天天都是小米饭加上素菜,只有自己天天在小食堂大吃大喝,享受着教习待遇,更在洋教习面前说的上话,他这是要讨好自己,对于这种好意,他很感谢,但是邀请,还是拒绝了。

    另一个与他关系较近的则是那个被庞玉楼打翻的冯焕章,这人家境贫寒,上武备学堂就是图着食宿免费,若是表现好还有津贴可拿。休息日依旧在营里困坐,哪也不肯去。

    等到众人都出去,冯焕章才对赵冠侯小声道:“赵兄,那西洋的俱乐部不是什么好地方,我在家乡听人说过,温柔乡是英雄冢,任你是何等好汉,若是迷恋美色,也只有兵败将亡一个下场。那些西洋女人都会妖术,专门迷人心智,李士锐就是被这等人迷住了,不肯用心在进学上,我看他将来是难有什么大成就的。你跟他不同,将来可做大事,何必在这等事上浪费光阴。”

    他边说边将笔记本打开,又取出了一支铅笔“赵兄,你昨天讲的普鲁士文,我都已经记下了,请你趁着今天,再多教一些。这几个人实在脑筋太笨,又不十分用心,你照顾着他们的进度,我却是有些难受了。”

    赵冠侯没理他的话,却换了自己的衣服,随手又丢下一块银两“焕章,你这向学的心是好的,但是我可没心思陪着你念书。家里还等着我呢,跟媳妇好几天没见面了,现在是归心似箭,你就让我赶紧回家进英雄冢吧。今天大食堂那边不开火,你留在这就得饿一天,我这有二两银子,你拿着买口吃食,再找个地方玩会。就算不去那西洋俱乐部,也可以去看看别的,总归别读傻了自己。”说完这些,他又拍拍冯焕章的肩膀算是鼓励,随后就一溜烟一般跑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冯焕章举起手想喊,却最后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里。先是收起了那块碎银,又把铺开的本子收起来,颇有些扫兴的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儿女情长,终究不是个做大事之人。”

    赵冠侯并没在意冯焕章怎么想法,出了土城,倒没先急着回家,而是一路奔了津门的古玩铺子。他想要提拔升转,就要打点好这几个洋教习,最理想的,就是给自己谋一个清闲离家近,还有点权柄的职位。

    现在袁慰亭身边有普鲁士人巴森斯,是普人顾问之首,地位甚高,在其面前进言极有分量。如果能让巴森斯代自己斡旋,谋个优差不算什么难事。

    当然,他要想直接见巴森斯实在太难,这中间就得仰仗几个洋教习代为勾兑,上下奔走,他们的好处,也就不能缺乏。几个教习与金人其实没什么差别,爱好总不离酒色财气。他们月俸三百两,算的上身家优厚,一般的事,倒是帮不上忙。但齐开芬过世的妻子据说是个考古学家,他受妻子影响极为爱好古董,若是能找到几件不错的古玩赠送,比送什么都好用。

    那套金圣宗的餐具是十格格送自己的礼物,自是不能转送他人,但是为齐开芬寻觅几件文玩,倒是可以效力。而且他只能算是爱好者,却非个中高手,于真假优劣所知有限,只要能把糊弄住就好,所费反未必会很多。

    赵冠侯选的是津门一处名叫天宝斋的古玩铺,这个店的关系据说可以通到皇宫大内,手中确实有不少好物件。津门豪门巨室,多与他有往来,生意做的很大。因为它的关系,在周边带动了不少小店也卖古玩,乃至有的小商贩把摊子摆在路边,若是问起来,也会说是天宝斋的分号,扯虎皮做大旗。

    他刚刚走到街口,就见不少人围成了一圈,里面还有高一声低一声的叫骂,夹杂有女人的声音,似乎是一男一女口角起来。他向里走了几步,就听一个男人的在大声骂着

    “你这女人是哪来的野鸡,也敢在我面前放肆?不扫听扫听,我铁头王老是好欺负的么?今天你要是不赔我的传家宝,你就别想走,就算官司打到津门县,我也不怕。”

    而一个女子的声音则尖叫着“侬有话好说,不要拉拉扯扯的,阿拉一个堂堂的状元夫人,侬个瘪三也敢动手?若是阿拉老爷还在的日子,早就一张名片,送到衙门里枷号示众了。打碎侬一个破花瓶,就要五百两银子,怎么不去抢的?”说话里带着很重的南方口音,一听就不是北地人。

    赵冠侯等离的近了些,却见发生口角的地方,正是路边的一个小古玩摊,地上一个花瓶摔的粉碎,一个二十几岁的癞痢头后生,抓着一个妇人的手死活不肯放。

    那妇人身穿一件雪白的西洋女士礼服,头上戴着一顶白色小帽,艘上戴着同色白丝制手套,将手及小臂遮挡个严实。一手持洋伞,另一手则拎着一个西洋女士皮包。下面穿的是一双时下很是少见的高跟皮鞋,一副入时的西洋打扮。

    这汉子的手,紧抓着女人握皮包的手不放,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着“状元夫人?你要是状元夫人,我特娘就是状元!我跟你说,我家一家老小,就指望我卖了这个花瓶换钱买粮食,你一脚就给我踢碎了,不给个说法,我不能松手。”

    “侬这个人……侬个青皮!”那女子见他抓着自己的手很不老实,还要将自己朝他怀里硬拽,有意在众人面前给自己难堪。加上脚上穿的是高跟鞋,想要站稳很不容易,情急之下,举起阳伞对着那癞痢头就是一敲。

    哪知一伞下去,这癞痢头立刻倒在地上,口眼歪斜,嘴里吐出白沫。围观的人群中,又冲出三四个大汉,把这妇人团团围住,大喊道:“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就敢行凶杀人,你的眼里,还有王法么?今天你哪也别想去,跟我们到县衙门说个明白,跟我们走。”

    这几个人身强力壮,一把就夺下了那妇人手里的阳伞,挟着她就向街口走。可是

    刚刚走出人群,赵冠侯迎面就走了过去,拦住了这一行人的去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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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军介绍:
民犹是也,国犹是也,无分南北 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不是东西 这是个最好的时代,一些人用热血和生命实现梦想,为国家寻找出路。 这是个最坏的时代,许多人看不到希望在哪,在他们面前,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在这样的大时代中,一个出身市井的小人物,乘风破浪,一路高歌。 城头变幻大王旗, 河边枯骨谁人惜。 错命乱曲狂笑去, 轩辕墓前温酒棋。督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督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督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