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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吱吱     九重紫txt下载     九重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 未遂

    如果母亲不是那么情长就好了!

    她这样,自己实在是不好办啊!

    窦昭深深地叹了口气。

    对母亲骤然间涌现出些许异样的情绪。

    好像有些心痛,有些怜惜,还有些……羡慕!

    心念一起,她吓了一大跳。

    心痛母亲的处境,怜惜母亲的不易,这都是人之常情,可她为什么要羡慕呢?

    羡慕母亲什么?

    曾经拥有的深情?还是母亲在父亲面前所表现出来的率性?

    窦昭有些困惑,也有些迷茫。

    送走了魏氏母子,她坐在热炕上看着含笑和双枝帮母亲卸着钗环。

    父亲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谷秋,我有要紧的话和你说。”

    母亲转过身来,纤细如葱的手指绕着鎏金水草纹靶镜柄下垂着大红流苏,眸光幽深,静静地望着父亲。

    屋里服侍的丫鬟、媳妇子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父亲半蹲在了母亲的身边:“谷秋,映雪……她……她……怀了身孕……”

    母亲绕着流苏的手指突然停了下来。

    父亲垂着头:“……我只能来和你商量……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让我当做什么事也没有,我,我实在是做不出来……”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母亲轻轻地问父亲,语气平静,手指又开始有一下,没一下的绕着流苏。

    父亲精神一振,道:“我到了京都,自然要去拜访观澜先生。正好映雪去那里借人参……”他说着,急急解释道,“我当时并没有见到人,只因观澜先生把我当子侄似的,家里的人也没有有意回避我,我是听观澜先生家里的下人说,王行宜的女儿来拜见夫人,说是侄儿生病了,需要喝独参汤,想请夫人帮着买两株百年以上的人参,偏生手中又没有多的银子。你也知道,这样品相的人参,可遇不可求。夫人想尽办法,还贴了些体己钱进去,也只帮着弄了株五十年的人参。我想到那王行宜和五哥是同年,他铁骨丹心,高氏贤明大义,竟然落得这样一个下场,不免有些同情,就让高升去帮着买了两株五十年的人参给她送去。她得了参,特意来谢我……”父亲说着,脸渐渐红了起来,“我知道她是靠着收棉花生意赚的钱,就答应帮她引荐家里的管事,又帮着她弄了些其他的药材……她问我成亲了没有……我一时口快,开了句玩笑话……”他声若蚊蚋,“她为了父亲的事,常和哥哥到京都父执辈那里走动……为人很爽快……告诉我京都有哪些好玩的……又一起饮了些酒……”

    母亲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半晌才睁开,问父亲:“她难道一直没有问你是谁?”

    “没有!”父亲低声道,“我,我怎么会知道是这样的关系……”

    母亲的手“啪”地一下拍在了镜台上,手腕上的翡翠手镯互相撞击着,铮铮作响:“呸!我就不相信她不知道你是谁!这真定府方圆几百里,谁家不是仰窦家的鼻息过日子?她就是不认识你,你说了给她引荐家里的管事,她难道就猜不出来是你?她从小就在我们家走动,我嫁的是什么人,难道她不知道?她对你一无所知,仅凭着两株人参,一句承诺就敢跟你上床?她就不怕遇到的是个登徒子……”

    “谷秋,谷秋!”父亲羞愧难堪打断了母亲的话,“她是真的不知道!是事后才想起来的……要不是怀了身孕,她也不会跟我回真定了……”

    “你不相信我的话?”母亲的脸阴得像快要下雨似的。

    “我信,我信!”父亲连声道,“不管怎么说,她一介女流,遇到这样的事……总之,这件事全是我的错,你就帮帮我吧?”

    “你……”母亲咬着唇,原本绕在指头的流苏被拽得笔直。

    “谷秋,谷秋,你别生气!”父亲着急道,“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了,我可真没脸见人了……你就当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帮我过了这个难关吧!谷秋,谷秋……”他目含哀色地望着母亲。

    “好!”母亲笑道,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透着股惨淡,“你让王映雪签了卖身契,我就让她进门。”

    “这怎么能行!”父亲急得大叫,“你这样,让王家怎么做人?你这也欺人太甚了!不行,不行!”

    “那你说怎么办?”母亲淡淡地道,神色间透着几分疲惫。

    父亲有些扭捏:“我们多给些聘礼,不要王家的陪嫁……我看冯保山纳妾的时候就是这样……冯保山说,这跟买妾是一样的,不过为了颜面上好看些,变成了聘礼……要是后悔,聘礼得全数退回的……”

    “那岂不是和那些商贾之家娶平妻是一样的?”

    父亲一愣,好一会才喃喃地道:“这,这怎么一样?你们在一起生活,窦家的人都知道谁是大谁是小……”

    “你倒是什么都想清楚了!”母亲笑道,笑意却未达眼底,“公公不是禁了你的足吗?你还是早点回去吧!这件事我和大嫂他们商量就行了。”

    父亲高兴得一跃而起,拉着母亲的手道:“谷秋,这么说来,你答应了!”像个终于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我答应了。”母亲嘴角上翘,反手握住了父亲的手,低下头去轻轻地吻了一下,“快回去吧!小心公公又把你叫去教训一番!”

    父亲冲着母亲直笑,温柔地抚着母亲的鬓角:“谷秋,你待我真好!”

    母亲咯咯地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父亲欢欢喜喜地走了。

    母亲还在那里笑,只是笑容慢慢变得稀薄,泪水却越流越多。

    “娘亲!”窦昭扑在了母亲的怀里。

    母亲慢慢地抚着她的头她,低声道:“王映雪是有心的……可能一开始不是有心的,可至少后来是有心的……寿姑,你爹爹不相信我的话,你,相信娘亲的话吗?”

    “我相信,我相信!”窦昭不住地点头,眼眶湿润。

    “可你相信有什么用啊?”母亲笑,泪水如晨露般晶莹地挂在她白玉无暇的面颊边,“你这个小坏蛋,什么也不懂!”她亲昵地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我知道,我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

    窦昭忍不住泪流满面。

    她并不真是个两岁的孩子。

    父亲既然把王映雪怀孕的事说了出来,可见是被逼得没有办法,准备孤注一掷了。

    “西窦”子嗣单薄,这样做可能会让王映雪背上不媒苟合的名声,但母亲要是坚持不让王映雪进门,却会让窦家的长辈对她有微词,甚至会背上不贤的名声。何况这不媒苟合的名声也不过是在窦家几位长辈的心里而已,为了窦家的颜面,窦家的人是绝不会说出去的,不仅不会说出去,而且听到什么风声还会极力地为王映雪辩护。这样的恶名,对王映雪又有什么作用呢?

    王映雪使了手段算计父亲,这么明显的事,以父亲的聪明,却置若罔闻,可见心早就偏了。王映雪这样好的手段,等她进了门,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事来,若是每遇一件事母亲都要这样解释一番,这日子还得有什么意思?

    父亲为了让王映雪进门,先是威胁母亲要休妻,后是半跪的姿态蹲在母亲身边求情……

    往后,还有多少羞辱在前面等着她呢!

    玉兰树下的少年,是母亲心中的梦。

    梦碎了,是醒还是沉沦?

    窦昭心中一震。

    所以,母亲选择了死!

    她抬起头来,震惊地望着母亲。

    母亲微笑着,落着泪。

    目光穿过层层虚空,落在不知名的地方。

    “寿姑,娘累了,要歇会。”她呐呐地道,“你去找俞嬷嬷玩去吧!”

    “娘亲!娘亲!”窦昭抱着母亲的腿,稀里哗啦地哭了起来。

    她再也不会离开母亲一步。

    “好孩子!”母亲亲着她的面颊,泪水如冰地落在她的脖颈,冷得让人直打哆嗦,“难怪大嫂说你聪明……果真是母子连心……只有你知道我心里有多苦……可我实在是没力气了……你要怪就怪娘亲没用……懦弱无能……娘走了,你还有舅舅……”她颤抖地道,“说不定这样更好……他们欠娘的,都会还给你……免得我们彼此日日折磨,把一点点恩情全都消弥殆尽……让我们都变得面目可憎……”

    “不是的,不是的……”窦昭含糊不清地嚷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只要活着……”

    母亲紧紧地搂着她,想要把她镶入怀中一样,好一会,才渐渐地放开她,大声喊着“俞嬷嬷”。

    窦昭嚎啕大哭,厉声尖叫着“娘亲,不死,娘亲,不死”。

    俞嬷嬷愕然,继而哭着跪在了母亲的膝边:“您不如拿把剪子先让我去了的干净……”

    “嬷嬷,嬷嬷……”母亲揽着俞嬷嬷的肩膀,“我真的支持不下去了……我在田姐姐面前,还装着夫妻恩爱……我心里像滴血似的……”

    “没娘的孩子是根草,”俞嬷嬷环着窦昭,“你要是走了,四小姐可怎么办?旁人再亲,也是隔着肚皮的。老太太去得早,你难道想让四小姐也和您一样吗?”

    “母亲,您别走,我听话!”窦昭哭得上气不断下气,“您别走……”

    “寿姑,寿姑……”母亲伤心不已。

    三个人哭得像个泪人。

    窦家的灯火次第亮了起来。

    祖父、父亲,都被惊动了。

    ※

    写得我也挺怅然的!

    加快进度,快点把这段写过去……

    ※

第十六章 祈求

    王映雪的家人赶来,窦家的人正好和王家人商量王映雪进门的事。

    觉得已经没自己什么事的窦昭蹲在后花园可以瞭望整个西窦的玉积亭里对着妥娘耳提面命:“……我要回去了,跟你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吗?”

    妥娘迷惑道:“四小姐要去哪里?”

    “你别管。”窦昭怅然道,“夙愿已了,纵是梦幻,也慰平生。我还有我的责任、义务,能走这一趟,已是幸运。你要记住了,千万别离开我母亲,千万别让她做什么傻事。活着,总比死好!”

    妥娘郑重其事地点头:“四小姐放心,我记住了。有事没事就盯着七奶奶,不让七奶奶一个人落单。”

    窦昭点了点头,伸手想摸摸妥娘的头发,这才发现两人就是并肩蹲着,妥娘也比自己高出一个肩膀。

    她讪讪然地笑,回房睡觉去了。

    金乌坠,玉兔升,斗转星移,窦昭睁开眼睛,入目的还是那些沉重的黑漆家具和春草笑意殷勤的面孔。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抓起被子就盖住了头,“我要睡觉,我要睡觉……”

    睡着了,就能回去了!

    可她怎么也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再睁开眼睛,她还是在原来的屋子里,还是躺在原来的热炕上。

    妥娘问她:“四小姐,您怎么了?快起来用晚膳吧?”

    “不,不,不!”窦昭神色慌张,“我要回去。我还没有看见葳哥儿成亲,我还没有安排好茵姐儿的婚事……我得回去,我得回去!”

    丫鬟们个个面面相觑,香草更是尖叫一声冲了出去:“四小姐中邪了!四小姐中邪了!”

    父亲、母亲都被惊动了,就是祖父,也由丁姨奶奶扶着,面色凝重地出现在了她的屋子。

    “不如请了三清观的徐道长来看看吧?”丁姨奶奶小声地道。

    只是话音未落,就被祖父狠狠地瞪了一眼,正要喝斥几句,眼角看见儿媳妇赵氏的眼睛一亮,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窦世英知道父亲最讨厌这些怪力乱神的事,见父亲没有吱声,知道父亲已经默许,朝着妻子使了个眼色,低声道:“要不,就请三清观徐道长来看看?”

    赵谷秋抱着因目光呆滞而显得有些痴傻的女儿,后悔不己。

    这些日子只顾着和窦世英吵架,却忽视了女儿的日常起居。若是女儿有个三长两短的……她甚至不敢往下想。

    “事不宜迟!”母亲道,“不如现在就派个人去把三清观的徐道长请来。”

    祖父没有作场。

    父亲立刻派人唤高升进来嘱咐了一番。

    母亲留下来陪着窦昭。

    窦昭睡不着,她反反复复地摩挲着母亲的手。

    温暖、柔软、细腻、有弹性……这不是凭空就能想像出来的。

    还有糖吃到嘴里的甜味,酥饼掉在炕上的屑子!

    难道,她真的回到了过去?

    回到了小时候?

    那她从前的过往又算是什么?

    生产时的痛苦又算是什么?

    窦昭非常茫然不知所措。

    徐道长在窦家抓住了一只狐狸精。

    法源寺的图印方丈说她被怨鬼缠身,要做七七四十九天的道场。

    娘娘庙的法林方太说她被小人诅咒,要点九九八十一天的长明灯才能消灾减难。

    母亲和丁姨奶奶甚至背着祖父和父亲请了个跳大神的彭仙姑来家里折腾了一番,窦昭的病才渐渐好起来。

    家里的人都松了口气。

    母亲丢下家中的琐事,整日整夜地守着她,又怕她寂寞,拨了四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小丫鬟陪着她玩,还叫了金匠在家里给她打首饰,请了裁缝在家里做衣裳。窦昭屋里你来我往,比过年还热闹。

    窦昭第一次享受这样放纵的宠溺,眼泪都快要落下来。

    母亲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寿姑乖,你哪里不舒服?是不是想让香草陪你玩?”

    自从窦昭屋里接二连三地出事,除了因为不嫌弃窦昭中邪,日夜衣不解带照顾窦昭的妥娘,其他的人全都换了,包括刚刚拨到她身边的香草。

    窦昭摇头。

    母亲想了想,倒了匣子珍珠在热炕上:“好不好看?给我们寿姑做件珍珠衫好不好?”

    圆润的珍珠滴溜溜转地在炕上转,流光四溢。

    窦昭捧起又撒落,珍珠滴滴答答如雨落。

    她做了十五年的侯夫人,也没这样奢侈过。

    母亲莞尔。

    抱着她去法源寺还愿。

    法源寺的图印方丈看见她两眼炯炯有神,劝说母亲为她康复捐资法源寺印一千本《法华经》:“这也是为四小姐祈福!”

    母亲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道:“那就印二千本吧!”

    图印方丈掩不住眉间的喜色,朝着母亲双手合十,请母亲到一旁的禅房选件开过光的法器。

    母亲抱了窦昭前去。

    窦昭选了件背隐白丝的玛瑙挂件。

    母亲很高兴,由图印方太陪着观看法源寺刚刚破土动工不久的雁塔,并道:“要是全由我捐资,能不能让菩萨庇护寿姑从此平安清泰,福寿安康?”

    “能,能,能!”图印方丈笑得见牙不见眼,“怎么不能?这雁塔原来就是为了像七奶奶这样积善之人祈福的。”

    母亲被图印方丈迎到厢房喝茶,讨论怎样建雁塔。

    窦昭站在庑廊下,望着大门洞开的大雄宝殿供奉的那金碧辉煌的释迦牟尼,心中涌起股莫名的激动。

    她蹬蹬蹬地跑进了大雄宝殿,轻手轻脚地跪在了蒲墩上。

    “菩萨,如果这只是黄粱一梦,我求您,让我在梦中永远不要醒来!”她虔诚地伏地,“如果这是前世今生,我求您,能让我安然奉养母亲至天假之年!”

    菩萨微笑着俯视众生,安宁、静谧、慈爱、悲悯。

    ※※※※※

    回到家中,丫鬟玉簪进来禀道:“南洼王家的奶奶过来探望四小姐!”

    被母亲抱着的窦昭听着愣了愣。

    南洼王家的奶奶,是指王映雪的嫂子吧!

    说起来,她对王映雪的两个嫂子高氏和庞氏都不陌生。

    高氏的父亲高远征擅长书法,曾与王行宜是同僚,后与父亲窦世英、六伯父窦世横同在翰林院任职。高氏家学渊源,不仅写得手好字,而且四书五经均有涉猎,在丈夫王知柄陪父亲王行宜流放西宁卫的十年间,她主持中馈、奉养婆婆之外,还告诉长子王楠读书启蒙。王楠十五岁中秀才,十九岁中举人,二十一岁进士及第。官宦人家的女眷说起王家的这位长媳,无不翘起大拇指称一声“贤良淑德”。

    庞氏闺名玉楼,原是镇上一商户的女儿,生得美艳出众,针黹女红、管家算帐,样样出色。庞父舍不得随便将女儿嫁了,见王知杓年过二十还没有娶亲,既仰慕王行宜的高洁,又羡慕王氏是读书人家,置办了五百两银子的嫁妆,主动和王家结了亲。

    庞玉楼先前很瞧不起相貌虽然英俊却行事木讷的王知杓,后来王行宜起复,她这才定下心来和王知杓过日子,把那王知杓哄得团团转,让他往东不敢往西,父亲兄长的话全排在庞玉楼之后。

    从前窦昭就是托了她的福,知道了王映雪的打算,才能把弟弟窦晓的婚事给搅黄的。

    算算日子,这个时候庞氏应该已经嫁给了王知杓。

    只是不知道这次来的是高氏还是庞氏?

    窦昭突然有点想念庞氏了。

    如果来的是她,以她的贪婪,说不定能做场好戏给王映雪看呢?

    窦昭抿着嘴笑,就看见玉簪领着端严娴淑的高氏走了进来。

    她顿觉无趣。

    高氏已曲膝给赵谷秋行了个福礼:“七奶奶,四小姐可好些了?”

    她关切地朝窦昭望去。

    窦昭垂下了眼帘。

    母亲淡淡地道:“多谢王家大奶奶关心,寿姑已经好了。”然后吩咐丫鬟给高氏端了个绣墩过来。

    高氏道谢,身姿笔直地坐在了绣墩上,轻声道:“我出来已经有些日子,眼看着快要过年了,家中不是老就是小,弟妹又刚进门,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我。我寻思着过两天就回去了。映雪的事,我还是原来的话,我们家既然不用陪嫁,你们家也就不用准备聘礼了。奶奶定了日子,到时候就通知我们一声,虽是路途遥远,我们这些做哥哥嫂嫂的无论如何也会来送她一程的。到时候还请奶奶多准备两桌酒席。”

    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光明正大。

    窦昭愕然。

    高氏既有贤德,在王映雪的事上怎么会这样的义正词严?

    母亲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说了句“那我就不送王家大奶奶了”,敷衍之色昭然若揭。

    高氏脸色微变,胸脯一起一伏,半晌才平静下来,若有所指地道:“七奶奶,女子何苦要为难女子!我的小姑子我了解,决不是那不知礼仪廉耻的人。你若是心有恨,不妨找窦万元问问,我小姑,也是迫不得已。”说完,面色黯然的转身离去。

    母亲见屋里没有了旁人,立刻恢复了本性,她怒不可遏:“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王映雪有今天还是窦万元害的不成?”

    窦昭“扑噗”一声,差点笑出声来。

    你了解,你了解什么?

    你若是了解,十五年之后,为什么不答应让窦明做你的儿媳妇?

    要不是窦明的婚事猝然间没有了着落,王映雪又怎么会打魏廷瑜的主意?

    不知道王映雪在高氏面前是怎么说的?竟然能让高氏理直气壮地为她出面。

    窦昭想到那个比自己小五岁,比窦明小两岁的弟弟窦晓。

    可见自己对这位继母的了解还不够深!

    窦昭嘴角微撇。

    从前她一无所知都能让王映雪灰头土脸,现在她知道以后会发生些什么,智珠在握,难道还怕了她不成?

    想到这些,窦昭心头一热。

    ※

    不好意思,不知道为什么不能登录,到现在才正常,更新得有点晚了。

    ⊙﹏⊙b汗……

    ※

第十七章 秋扇

    母亲是个骄傲的人,既然已经答应了让王映雪进门,就不会在进门的时间这种小事上为难王映雪。

    待窦昭的“病”好一些了,她请了大伯母和三伯母过来商量王映雪进门的事,窦昭被打发到院子里和小丫鬟们一起玩跳百索。

    四个小丫鬟分别叫萱草、茉莉、秋葵、海棠。母亲喜欢妥娘忠厚,给她取名素馨,和从前在母亲身边当差,现在拨到窦昭屋里的玉簪正好一对,是窦昭屋里的大丫鬟。

    妥娘很喜欢这个名字,但“妥娘”这个名字对窦昭有着特别的意义,窦昭还是喜欢喊她做“妥娘”,以至于窦昭屋里的丫鬟一会儿喊她做素馨,一会儿喊她做妥娘,因而闹出了不少的笑话。好在妥娘不在意,不管是谁喊哪个名字,她都应得欢实。

    窦昭并不真的是个两岁的小娃娃,自然对玩百索这样的游戏没什么兴趣。

    她想到祖父的书房里寻几本关于描写怪力乱神方面的书看看——世间无奇不有,她猝然回到了小时候,宛若重生,肯定还有人和她一样,她迫切地想从那些裨史杂记中寻找到一鳞半爪。

    窦昭让妥娘抱着她去祖父的书房。

    妥娘立刻丢下手中的百索,抱着她往鹤寿堂去。

    绕过荷塘的时候,她看见俞嬷嬷站在太湖石假山旁和个穿着官绿色潞绸袍子的中年男子在说话。

    两人遮遮掩掩,形迹可疑。

    窦昭沉思片刻,指着荷塘对妥娘道:“我们去那边!”

    妥娘不疑有他,穿过九曲石桥,到了太湖石假山边。

    俞嬷嬷和那男子已不见踪影。

    窦昭藏着疑惑离开了荷塘,迎面却撞到了大伯母和三伯母。

    她下地恭敬地给大伯母和三伯母行礼。

    大伯母一把抱起了窦昭:“寿姑越来越招人喜欢了!”

    “谁说不是。”三伯母笑着摸了摸窦昭的头,“和七弟妹小时候一模一样。”

    两人说着,脸上的笑容渐淡。

    “唉!”大伯母可惜地叹了口气,“王映雪的出身摆在那里,她要是这胎生的是男丁,七弟妹再贤淑,恐怕也只能退避三舍了!”

    原来她们都知道王映雪怀孕的事了。

    窦昭眉角微动。

    “这就是命啊!”三伯母的表情也显得有些怅然。

    或者是觉得两个长辈当着孩子的面这样唉声叹气有点不合适,大伯母强笑道:“我们这是听书落泪,替古人担忧。七弟妹是平时没遇到什么事,遇到了事,自然就慢慢懂事起来。你看她现在,不是处置得挺好的吗?”

    三伯母颔首,亲切地问了妥娘几句话,知道窦昭这是要去看祖父,嘱咐了妥娘几句小心地滑,不要摔跤之类的话,和大伯母出了二门。

    窦昭骤然间没有了去鹤寿堂的兴致。她吩咐妥娘:“我们回正屋去。”

    妥娘一声不吭地照她的话办事,两人很快回到了正院。

    窦昭跑进了内室。

    母亲正坐在临窗的热炕上和俞嬷嬷说着话:“……崔姨娘是七爷的生母,二百两银子的聘金,也不算辱没她。至于王家要不要,那是他们的事,送不送,却是我们家的事。有钱没钱,娶个媳妇好过年。虽然是妾室,可到底也是新人,腊月二十二进门,正好过小年,到了春节,也好到各房去走动走动,认认亲戚。”说着,母亲端起茶盅呷了口茶,继续道,“新房,就设在栖霞院吧……”

    “七奶奶!”俞嬷嬷一惊,没等母亲的话说完,失声道,“这怎么能行!栖霞院就在七爷的书房后面……”

    母亲做了个打住的手势,道:“他们隔个北直隶都能搅和到一起去,难道放在我眼皮子底下就能清清白白了?”

    俞嬷嬷语塞。

    “何况我也懒得看他们那副郎情妾意的样子。”母亲喃喃地道,“我放过王映雪,也放过我自己。”

    窦昭几乎要为母亲鼓掌。

    正是如此。

    天下再大,大不过自己。

    自己若是都不心疼自己了,别人凭什么要心疼你?

    既然不待见王映雪,何必委屈自己佯装贤良!

    她也是过了三十岁才明白这个道理。

    窦昭低声对妥娘道:“你等会跟着俞嬷嬷,看看她都去了些什么地方?见了些什么人?”

    妥娘点头。

    窦昭高高兴兴地扑到了母亲的怀里:“娘亲,后院的腊梅开了,我们去赏梅。”

    母亲呵呵笑,亲着窦昭的小脸:“娘亲有事,让妥娘陪你去玩吧!”

    窦昭只想陪在母亲身边。

    母亲也不嫌她麻烦,一面打点着家里的琐事,一面逗着她玩。

    父亲突然过来了,不顾满屋服侍的仆妇,献宝似的从怀中掏出一枚赤金镶碧玉的簪子。

    “好不好看?”他讨好地望着母亲,“我特意去真定府让人打的。”

    簪身金灿灿,簪头绿汪汪,呈水滴状,如美人腮边的一滴泪。

    “好看!”母亲笑着将碧玉簪摆弄许久,吩咐俞嬷嬷收起来,“以后给寿姑做嫁妆。”

    父亲讪讪然:“这是送给你的……寿姑的,我以后再给她买就是了。”

    母亲抿了嘴笑:“你以后给她置办是你的心意,这可是我的心意。”

    “我的还不是你的。”父亲小声嘀咕着,欲言又止。

    母亲笑道:“你是来问王映雪进门之事的吧?我刚才已经吩咐下去了……”然后把跟俞嬷嬷说的话重新对父亲说了一遍。

    父亲“哦”了一声,并不是十分感兴趣的样子,又好像有很多话,不知道该怎么说似的。

    一时间沉默无语。

    半晌,父亲不安地站了起来,喃喃道:“你既然有事,那我先走了。”

    母亲笑着站起身来:“那我就不送了。”然后喊了含笑,“送七爷!”坐下来低了头打着算盘。

    父亲站了一会,见母亲始终没有抬头,眼神微黯,垂头走了出去。

    俞嬷嬷喊了声“七奶奶”。

    母亲眼角也没有动一下,道:“眼看着要过年了,只怕请人不易。新房那边的陈设,你还要多费费心,帮着催催外院的几个管事。”

    “是!”俞嬷嬷无奈地应声退下。

    母亲丢了算盘,笑着抱了窦昭:“走,我们去赏梅去。”

    窦昭盈盈地笑。

    时间是最好的药,不管多痛的伤口,时候长了,都会慢慢结痂愈合。

    娘亲,我会一直陪着您的。

    解您的寂寞,抚慰您的伤口。

    窦昭望着母亲白玉般的脸庞在心里暗暗发誓,笑嘻嘻地牵着母亲的手,蹦蹦跳跳地去了后院。

    ※※※※※

    晚上,妥娘告诉窦昭:“俞嬷嬷哪里也没有去,见的都是府里的管事和管事娘子。”

    那个男子是谁呢?

    窦昭咬着手指寻思着。

    结果第二天一大早,她的舅母带着她的大表姐赵碧如来给窦家送年节礼了。

    “天寒地冻的,”母亲急急地将舅母和大表姐迎进了内室,亲自扶舅母上炕坐了,接过丫鬟手中的热茶恭敬地递给舅母,“让管事跑一趟就是了,您怎么亲自来了!”

    舅母三十出头的样子,穿了件遍地金的宝蓝色通袖袄,并插着对赤金镶玉葫芦的簪子,中等个子,身材微腴,皮肤白净,笑起来眉眼弯弯的,非常的和善。

    她朝着妥娘怀中的窦昭拍手:“来,到舅母这里坐。”

    母亲把窦昭抱到了炕上。

    赵碧如则曲膝给母亲行了个福礼。

    母亲搂了赵碧如:“大姐儿又长高了几分,都快赶上我了。”

    舅母嗔道:“只长个子不长心,有什么用啊!”

    赵碧如羞涩地笑。

    此时的赵碧如只有十一岁,手长腿长,皮肤胜雪,已隐约可见成年后的绰约多姿。

    母亲携她上了炕,大家围着炕桌吃着点心说着话。

    “……你大哥已经连续两次春闱落第,这次卯足了劲要金榜提名,连我和他说话他都不理。”舅母笑道,“我在家里无聊,就带了碧如到你这里来串门。”然后道,“你这些日子可好?”

    母亲粉饰太平:“和从前一样。每天忙得团团转,也不知道忙了些什么。”

    舅母笑而不语,喝了口茶,对赵碧如道:“既来了,就和你表妹去旁边玩去吧!”

    赵碧如细细地应“是”,乖巧地下了炕。

    母亲微愣。

    舅母道:“我有话和你说。”脸上露出几分凝重。

    母亲应了声“是”,眼中已可见水光。

    窦昭想到荷塘旁的俞嬷嬷和穿官绿色潞绸袍子的男子。

    出了内室,她甩开赵碧如的手,一溜烟地朝大门跑去。

    大门外,那个穿着官绿色潞绸袍子的男子正和窦家的一个管事说着话,他身后是辆平板马车,马车上装着满满一马车的东西,小厮们正川流不息地将马车上的东西往家里搬。

    原来那个人是赵家的管事。

    窦昭噔噔噔地跑回了二门,遇到了追她追得满头大汗的赵碧如。

    “你,你要干什么?”她捂着肚子喘着粗气,“怎么比兔子跑得还快?”

    窦昭想到和她的第一次见面。

    她优雅地端着茶盅,温和而不失矜贵地笑望着她:“姑母去世后,父亲和母亲原本想把你接到家里来,和我们姐妹做个伴,可你不愿意,当着窦家的人咬了母亲一口不说,还嚷着‘我不去你们家’,母亲只好悻悻然地回来了……”

    她当时觉得赵碧如的话如秋天的团扇,让人说不出来的膈应与不合时宜。

    可现在……她却有些不确定了。

    ※

    没有漏章,不过是跳着写了写,没想到大家会觉得不习惯……⊙﹏⊙b汗……

    ※

第十八章 春暖

    赵碧如牵着窦昭的手慢慢往回走。

    窦昭问赵碧如:“我最喜欢吃什么东西?”

    赵碧如愕然,但还是很温顺地道:“只要是甜甜脆脆的东西你都喜欢吃!”

    窦昭又问:“你上次来我们家是什么时候?”

    赵碧如看窦昭的眼神更是诧异:“立冬的前一天。爹爹让我和妹妹来问姑姑,姑父有没有回来。我们顺道给姑姑送副九寒图,姑姑赏了我们一对珠花。妹妹还陪着你翻了半天的绳。出了什么事吗?”

    窦昭摇头。

    两家的关系走得如此之近,舅母要接她去和表姐们玩,她为什么会咬舅母呢?

    回到正院,屋里服侍的丫鬟们都站在庑廊下,看见窦昭和赵碧如,含笑恭敬地上前给赵碧如行礼,笑道:“表小姐先请到厢房里坐会儿,舅太太正和奶奶说话呢!”

    赵碧如困惑地望了一眼正屋的窗棂,柔顺地跟着含笑去了厢房,窦昭却一溜烟地跑进了内室,正好听见舅母愤懑地道:“……简直是岂有此理!他们王家要是敢来人,你什么也不要说,免得低了身价,自有我出面与那高氏理论!”

    母亲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哽咽:“嫂嫂,何必!闹得沸反盈天的,反而让那王家的人有了说话的地方。不管怎么说,都是万元的不是。”

    舅母长叹了口气,好一会儿才道:“妹妹就是心太软!”

    母亲笑,道:“夫妻本是一体,他失了脸面,我面上也一样不好看。嫂嫂的心意我领了,还请嫂嫂回去不要跟哥哥说——不过是纳个小妾而已,难道还要惊动我娘家的哥哥给窦家脸上贴金不成?”

    “我知道。”舅母道,“到时候我一个人悄悄过来就是了。”

    “多谢嫂嫂。”母亲道,“我倒觉得,这件事越是悄无声息越好。”

    舅母点头。到了腊月二十二,果真一个人来的。大伯母问起来,舅母只说舅舅要闭门读书,大伯母也不多问,携着舅母的手去了花厅,和三伯母、四伯母、六伯母等姻亲见礼,又凑两桌马吊,赌起钱来。窦家的女眷上桌的上桌,看牌的看牌,欢声笑语的,十分热闹。

    外面也只请了父亲的几位兄长,大家说着话,喝着茶。

    王家没有来人。

    抬王映雪的轿子直接停在了花厅,穿着粉红色月季花妆花褙子的王映雪由个丫鬟扶着下了轿,在花厅给母亲敬了茶,成了礼。

    俞嬷嬷领着王映雪去了栖霞院,花厅里的人打牌的打牌,说笑的说笑,一直闹到了三更,才陆陆续续地散去。

    王映雪松了口气。

    扶王映雪的丫鬟嘴撅得老高,不满地道:“小姐不该劝大奶奶,您看,这哪里是办喜事的样子?”

    “休得胡说。”王映雪皱着眉头喝斥那丫鬟,“我给人做妾,难道是什么光彩的事不成?大奶奶来了,也不过是白白受辱罢了。你以后说话当心点,若是再让我听到这样僭越的话,我立刻送你回南洼。”

    丫鬟听着,立刻红了眼睛,曲膝道:“奴婢再也不敢了。”

    王映雪还是有些不放心,反复叮嘱丫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老老实实给我呆着,切记不可惹是生非。”

    小丫鬟唯唯应是。

    有人通禀道:“七爷来了!”

    王映雪眼睛一亮。

    窦世英快步走了进来。

    王映雪忙迎了上去,曲膝行礼道:“七奶奶……知道不知道?”

    “知道!”窦世英笑道,“就是她催我过来的。”

    王映雪闻言有些激动:“多谢七奶奶全了我的颜面,我以后会把她当嫡亲姐姐般尊敬的。”

    “难道从前你没有把谷秋当成嫡亲姐姐啊?”窦世英开玩笑道,“我早跟你说过,谷秋是很贤淑的人。”

    王映雪笑容滞了滞,道:“这件事,是我不厚道,我亏欠谷秋姐姐良多,怕她烦我,纵然心里把她当嫡亲姐姐一样,却不知道她是不是把我当嫡亲的妹妹……现在看来,倒是我多心了,我到底不如姐姐那样宽怀大度。”

    窦世英呵呵地笑,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王映雪目光微沉,但很快恢复了笑意。

    迎了灶王扫了尘,就到了大年三十。

    东、西两窦一起回北楼村祭祖。

    王映雪低眉顺目地跟在赵谷秋身后,有人的目光落在王映雪身上时,牵着母亲裙子的窦昭就会甜甜地喊“王姨娘”,众人恍然,纷纷夸奖王映雪的模样儿好,俞嬷嬷就在一旁解释:“是南洼王家的姑娘。”羞得王映雪脸皮紫涨。

    母亲就喝斥了俞嬷嬷几句,再有亲戚问起王映雪,俞嬷嬷再不也多说。

    窦昭只恨自己年纪小。

    王映雪感激地望了母亲一眼。

    母亲视若无睹,继续和族里的亲戚们说笑。

    可王映雪的身份还是传了出去。

    春节期间,王映雪躲在家里不愿意出去给亲戚们拜年:“都是正经的奶奶,我跟着,不太合适。”

    俞嬷嬷笑着劝道:“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奶奶有王姨娘在身边,一来有个伴,二来也有个服侍茶水的人。”

    王映雪十分尴尬,父亲不由皱眉,朝母亲望去:“这可是你的意思?”

    母亲低头喝了口茶,淡淡地道:“既然如此,王姨娘就留在家里吧。也免得动了胎气!”

    父亲欲言又止。

    母亲抱着窦昭出了门。

    父亲立刻就跟了过来,低声道:“你这样,只会让亲戚们看笑话。”

    “我知道了。”母亲面无表情地道,“等孩子出生了,我要不要跟亲戚们说是早产呢?”

    “你!”父亲怒目而视。

    母亲已快步上了马车。

    父亲跺了跺脚,半晌才不情不愿地上了马车。

    窦昭把自己埋在车厢里的大迎枕间,深深地叹了口气。

    母亲的担心还是有道理的。

    这种事虽然琐碎,却让人心烦。

    好比一只落在身上的跳蚤,你不理,他咬得你浑身痒痒,你要是把他当个事,又说不出口。

    父亲不是说要把王映雪送到庄子上去吗?

    等过完了年,得提醒父亲一句才是!

    窦昭琢磨着,迎来了三岁的生辰。

    父亲、母亲、王映雪、祖父、祖母、丁姨奶奶、舅母、几位伯母都送了生辰礼物给她,母亲以寿面回礼;家中的仆妇在院子里给她磕头拜寿,母亲赏了他们每人五钱银子。他们欢天喜地的,比过年还要高兴。

    元宵节收了灯,风吹在脸上没有了寒意。

    该春耕了。

    窦昭在心里道,吵着母亲要去看祖母。

    母亲很惊讶:“过年的时候不是见过了吗?”

    “没说成话。”窦昭道,“祭祖的时候祖母远远地站着,吃年夜饭的时候祖母一声不吭,爹爹又要我陪着祖父守夜……大年初一我去给祖母拜年,她已经回田庄了。”

    “她不是给你留下压岁钱了吗?”母亲笑着从水晶盘子里拿了朵桃花插在了窦昭的丫髻上,“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没有打鬼主意。”窦昭嘟呶着,心里却道,祖母死后,把田庄留给了她,她安排了得力的人管着田庄,花了很多心血,才能旱涝保收,是她为数不多的颇为得意的几件事之一。

    这辈子她虽然没有被送去田庄,可她对祖母、对田庄却有着极为深厚的感情。

    “过几天再带你去。”母亲见窦昭不高兴,道,“等过几天各个田庄的春耕完了,你父亲会和管事去巡庄,到时候我们和你父亲一起去。”

    祖父不喜欢祖母,这在窦家不是什么秘密。为了不触犯祖父,母亲和窦家的人一样,选择了对祖母视而不见。

    窦昭想到那个慈蔼的妇人,心里很难过。

    母亲笑道:“我带你去舅舅家玩吧?我们有些日子没回安香了。”

    窦昭注意到母亲每次说起娘家,总喜欢用“回”字,好像窦氏不是她家似的。这好像也是很多女子的通病。不过,这不包括窦昭。

    她嫁到魏家后,只觉得长舒了口气,人都精神了很多,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自己从来没有把窦家当娘家的缘故?

    窦昭思忖着,和母亲去了安香。

    乡下地方,没那么多规矩。

    舅母得了信,领着两个表姐在大门口等她们。

    大表姐赵碧如窦昭已经认识了,二表姐赵琇如,今年九岁,三表妹赵璋如,今年五岁。她们姐妹长得都很像,不过赵琇如腼腆,赵璋如活泼,一看见窦昭就拉着她往屋里跑:“彭嬷嬷炒了糖板栗,娘亲说要等你来了一块吃!”

    窦昭被她拽得趔趄了一下,只得跟着她往里跑。

    妥娘连忙跟了过去。

    大家哄堂大笑地进了大门。

    赵家在村头,黑漆铜环门进去后左手是马圈,右手是个草棚,堆着板车和家具。左右两间厢房住着几户长工,进了二门,迎面是五间的青砖瓦房,左右是三间的厢房,窗棂上糊着白色的高丽纸,台阶旁是合抱粗的老槐树,干净整洁,宽敞气派。

    母亲和舅母刚刚进屋,赵璋如就拉着手端糖炒板栗的彭嬷嬷衣襟闯了进来,还回头催着窦昭:“快点!板栗凉了就不好吃了。”

    惹得大家又是一阵笑。

    好不容易坐定,赵碧如和赵琇如颇有姐姐风范地剥着板栗给窦昭和赵璋如吃。

    母亲和舅母则坐在热炕上说话:“算算日子,大哥应该进场了吧?”

    “嗯!”舅母有些担心,“要是这次还中不,又得等三年。”

    母亲听了沉吟道:“我听俞大庆说,嫂嫂前些日子卖了十亩良田……”

    舅母脸一红,低声道:“是年前借下的,我没敢跟你哥哥说,你哥哥去了京都才卖的田,补了之前的亏空……”又快语道,“妹妹不必担心。我还有些陪嫁,只是都上了册子的,怕你哥哥知道了不高兴,所以没敢动。”

    ※

    明天又要开始上班了……~~~~(>_<)~~~~

    ※

第十九章 婚事

    母亲很担心娘家的财务状况,窦昭却不以为然地啃着糖炒板栗。

    上一世母亲自缢了舅舅都能考中进士,这一世什么事都瞒着他,他轻装上阵,难道还能落榜不成?

    只要舅舅中了进士,从前的那些花销自然就都能赚回来!

    这板栗应该是放在地窖过了冬的,没有了水份,又是糖炒的,干巴巴的,可有总胜于无——她现在是个三岁的孩子,三岁的孩子能干什么?她现在有大把的空闲。

    窦昭细细碎碎地咬着板栗,板栗屑子落了一地。

    舅母和母亲说起她的婚事:“毕竟只是口头约定,我看你还是和你公公商量商量,请他出面找个体面人和魏家把这件事定下来!”

    窦昭咬板栗的动作一顿,过一会才开始慢慢地继续嚼着板栗。

    舅母的考虑不无道理。

    上一世母亲猝然去世之后,父亲百日之内迎娶了王映雪,舅舅一家则匆匆忙忙去了任上。父亲潜心向学,待母亲孝期过后,他立刻参加了乡试,中了举人,紧接着他又参加了次年的春闱,中了进士,擢了庶吉士,在吏部观政。当时王家已经搬到了京都,王映雪的母亲许夫人惦记着女儿、外孙女和外孙,央求父亲带他们到京都团聚,父亲征得祖父的同意之后,带着王映雪、窦明、窦晓去了京都……谁还记得她和魏家的亲事?

    直到祖父、祖母相继去世,她被送到京都,父亲这才惊觉她已经是个大姑娘,到了说亲的年纪,想起和魏家的婚事,派了人和魏家商量。魏家却期期艾艾,始终没有个明确的答复。

    窦昭至今还记得自己当时惶恐不安的心情。

    父亲健在,东窦的伯父们不可能收留她,舅舅远在西北,继母从来不曾短过她的吃穿用度,可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她身上时候,却总透着几分阴狠,像噬人的狼,恨不得一口气将她吞下似的,可你再定晴一看,她又已恢复原来的淡定从容,依旧是一副雍容华贵的模样儿。

    常言道:反常即为妖。

    她不知道王映雪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每日过得胆战心惊,只怕一个恍惚,就有灭顶之灾等着她。

    偏偏祖母临终前告诫她,没有娘家的女人在夫家是站不住脚的,无论如何也要和继母保持面上的恭敬。她听了妥娘的话虽然恨王映雪逼死了母亲,但仆妇间流传着关于她母亲“善妒”、“无子”等种种流言又让她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去恨王映雪。而且王映雪的表面功夫做得好,她就是说出去也没有人会相信王映雪对她有异样,她心中又是委屈又是难过、又是犹豫又是矛盾,日子如同在油锅上煎似的,有种“天地虽大,却没有我容身之处”的感觉。

    所以乍一听说母亲活着的时候曾为她定下一门亲事,她竟然升出种“逃出生天”的喜悦,恨不得马上就嫁过去。

    这也是为什么当她知道窦明的婚事落空,窦明发誓要嫁入京都名门一洗前耻,王映雪打起了魏廷瑜的主意时,新仇旧恨交织在一起,她从此和王映雪势不两立的主要原因。

    当初,她要是不想办法打听到婆婆的行踪,让婆婆和她“偶遇”,魏家承不承认这门亲事还两说。

    如果不是她勾起了婆婆的旧情,就算魏家愿意和窦家结亲,嫁过去的恐怕是窦明而不是她了!

    窦昭嚼着板栗的动作又慢了下来。

    上一辈子是迫不得已,难道这辈子还继续和魏廷瑜纠缠不清?

    她想到自己刚嫁到魏家的那会儿正是腊月,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为了讨好婆婆,也为了堵住魏廷珍的嘴,她主动帮着婆婆打理魏府过年的事宜,因为没有经验,加之陪嫁的丫鬟、媳妇子都是王映雪临时指派的,不要说帮忙,甚至连亲近都称不上,她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结果太过劳累小产了。

    那是她的第一个孩子。

    王映雪让窦明去看她。

    窦明碰到了魏廷瑜。

    那天阳光明媚,床前官绿色的幔帐挡住了光线,她怏怏地躺在内室镶楠木的架子床上,脸色苍白,了无生气,如搁在博古架上太久落满了灰尘的景泰蓝花瓶,呆板而沉闷。而站在幔帐旁的窦明穿了件藕色杭绸四季如意的小袄,屋内的光线照在她乌黑发间的南珠翠花,散发出莹润的光泽,映衬的眉目如画,人如秋药,看得魏廷瑜两眼发直。

    那场景,深深地刺伤了窦昭。

    窦明虽然娇小玲珑,风姿绰约,却不是个温婉的人。恰恰相反,因为王家许夫人的溺爱,她不仅高傲,而且脾气很大,行事莽撞,七情六欲都摆在脸上,这也是为什么王映雪一心想把窦明嫁给自己娘家侄儿的原故。

    她那天是有意而来,有意如此。

    不过是想让魏廷瑜看看,魏家没有答应让她嫁过来,魏廷瑜错过了怎样的美人罢了!

    魏廷瑜也不负窦明所望,几次在她面前赞扬窦明温顺可人。

    那时她看见魏廷瑜还会心跳如鼓,所以才特别不能容忍吧?

    窦昭咔嚓咔嚓地咬着板票,惹得赵琇如惊呼:“快吐出来,那是坏板栗!”

    母亲和舅母都吓了一大跳。

    “这孩子,怎么这么馋!”母亲急急地扔掉了窦昭手中的板栗,端了自己面前的茶水让窦昭漱口,“好像从来没吃过板栗似的。”

    “孩子哪懂这些。”舅母抱歉地道,“都怪碧如几个没有照顾好寿姑。”然后又训斥了女儿们几句。

    母亲自然要拦着。

    姑嫂两人自谦了半天,母亲却不敢再让窦昭跟着赵碧如她们了,把她和赵璋如都抱到了炕上玩,亲手帮两人剥着板栗,继续着刚才的话题:“魏廷瑜是侯府世子,我怕田姐姐为难,准备先差个人去京都打听打听,再和公公商量这件事。”

    “也好!这样稳妥些。”舅母点头,两人的话题渐渐又转移到了舅舅身上,担心他是不是安全到了京都,歇得好不好,会不会金榜提名等等,直到下午酉时,随车的护院来催“天色不早了,再不启程就赶不回去了”,母亲才依依不舍地辞了舅母。

    或许是对父亲落第十分地不满,整个春耕期间父亲都在祖父的指点之下练习制艺,不管是母亲还是王映雪,都不敢去打扰,去看祖母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做为小妾,没有亲戚串门,没有朋友来访,没有妯娌走动,后院的日子是很寂寥的。王映雪来给母亲请过安后,常常会借故在母亲的屋里多坐一会。

    母亲对她始终淡淡的,常常是三言两语就把她打发了。

    窦昭觉得母亲还是有点在意王映雪。

    要是她,就会把小妾留下来让她给自己讲讲笑话,逗个趣,否则岂不是白白养了个人?

    不过,有些事得慢慢来。

    窦昭现在所思所虑全是和魏廷瑜的婚事。

    好比她的出现让母亲活了下来,原来是续弦的王映雪就成了妾。

    她和魏廷瑜的婚事会不会也因此有所改变呢?如果不嫁魏廷瑜,她又会嫁给谁呢?

    窦昭很想自己的三个孩子。

    春风吹过,草木扶苏,从京都传来了好消息。

    她的舅舅赵思会试二甲第五名,赐进士出身。

    祖父、父亲都很高兴,但最高兴的还是母亲。窦家给赵家送贺礼的时候,她带着窦昭又回了趟娘家。

    这次和上一次不同,赵家披红挂彩,像过节似的,人人脸上都透着喜气。

    赵璋如拉了窦昭去自己的屋里,从床板后面摸出个油纸包着的玫瑰酥饼:“是镇上的陈举人家送来的,给你吃,可甜了!彭嬷嬷说,我以后想吃多少就有多少,你想吃就来我们家。”

    窦昭望着手中已经碎了半边的酥饼,心里热呼呼的,鼻子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

    前一世,她甚至不知道赵璋如的名字。

    不为别的,就为了这个酥饼,她决定好好地和舅舅一家相处。

    母亲喝了点酒,晚上她们就歇在了舅舅家,第二天一大早才往家赶。

    “这下好了,”一路上,母亲嘴角都噙着笑,“我们寿姑也有个进士舅舅了。”

    她的表情悠然,显得很舒畅。

    窦昭为母亲高兴,她问母亲:“舅舅什么时候回来?”

    “还要考庶吉士,”母亲笑道,“最早也要过了五月。”

    “那我们是不是还来舅舅家?”

    “是啊!”

    “我喜欢表姐。”

    母亲高兴地捧着她的脸直亲,小声叮嘱她:“姑舅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你和你表姐她们是最亲的,知道了吗?”

    窦昭点头:“比三堂姐还亲。”

    母亲不住地点头,夸她聪明,到家的时候亲自抱着她进了二门。

    院子里的丁香、玉兰花、芍药、西番莲、紫兰都开了,姹紫嫣红,如火如荼。人行其间,蜂飞蝶舞,暗香浮动。

    母亲停下脚步,深深地吸了口气:“今年的花比起往年来开得格外艳丽。”

    “是啊!”俞嬷嬷笑得含蓄。

    母亲的面孔却冷了下来。

    窦昭不禁顺着母亲的目光望过去。

    荷塘旁的凉亭里,坐着一男一女。

    女的穿了件鹅黄色的春裳,笑颜如花地拿了把团扇,懒懒地依在凉亭的美人靠上,秀丽中透着几分潋滟的风情。

    男的清俊隽永,笑盈盈地坐在凉亭中间铺了宣低的石桌前,正对着美人作画,眉宇间有不容错识的欢喜……和满足。

    窦昭心中一紧。

    母亲已沉着脸,目不斜视地朝前走去。

    俞嬷嬷慌忙跟上。

    身后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

    我这边网络断线,没办法登录,更新晚了很多。

    抱歉!

    ~~~~(>_<)~~~~

    ※

第二十章 逝水

    那天之后,母亲就病了。

    窦昭很担心,每天陪着母亲。

    母亲笑着摸她的头:“娘亲没事,很快就会好的。你自己去玩吧!”脸色却一天比一天苍白。

    父亲来看她。

    母亲主动握了父亲的手。

    父亲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玉竹般的挺拔。

    “我最喜欢你笑的样子了。”母亲把父亲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每次你望着我笑的时候,我就会想,怎么有人笑得这样欢快,这样无忧无虑?仿佛春日的阳光,让人的心也跟着温暖起来。”

    “大夫说你脉象平和,你好好休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父亲红了眼睛,“等你好了,我每天都笑给你看。”

    “傻瓜!”母亲抿了嘴笑,看他的眼神如同看个顽皮的孩子,还带着几分宠溺,“两个人在一起,是因为高兴才会笑。你不高兴,自然就笑不出来了。不必勉强自己。”

    父亲一愣。

    母亲已笑道:“我就是想你来跟我赔不是,说你离开了我过得一点也不好。”

    父亲愕然,随后讪讪然地笑:“你不理我,我是很不习惯。”

    “我不在你身边,你只是不习惯而已!”母亲笑着打趣父亲,眼神非常的宽容平和,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我还以为,只有我在你身边,你才会笑得那样欢快。原来,别人也能和我一样让你开怀大笑……

    父亲没听清楚母亲说了些什么,他伏在母亲的床头,温声问母亲:“你说什么?”

    “没什么!”母亲笑道,“就是有点累!”

    “那你少说些话。”父亲握着母亲的手,“我在这里陪着你,等你睡着了再走。”

    母亲点头,闭上了眼睛,很快睡着了。

    听墙角的窦昭跑出来,将热炕上的小沙包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这算是什么?

    和好如初?

    念头一闪,顿觉泄气。

    不好得又能怎样?

    她还缺个弟弟呢!

    可为什么像有双手攥住了她的心似的,让她感到胸口闷闷的呢?

    窦昭呆呆地坐在炕边。

    父亲从内室出来,看见窦昭,他脚步微顿,转身坐到了她的身边:“寿姑,大家都夸你聪明,说你现在能一口气说很长的句子,你说句给我听听?”

    窦昭瞥了父亲一眼,低头玩着手中的沙包。

    父亲好心情地笑道:“这沙包做得很精巧,是谁帮你做的?”

    窦昭还是没有理他。

    父亲不以为忤,呵呵笑着抱了窦昭:“走,爹爹告诉你写字去!”

    “我不喜欢写字。”窦昭叛逆地道,“我要去荡秋千!”

    “好!”父亲笑道,“我们去荡秋千。”

    后花园里依旧草木竞秀。

    窦昭和父亲荡了会秋千,心情渐渐好了起来。

    母亲这样也许是对的。

    主动低头,把父亲笼络在自己屋里……总好过这样冷战下去,连个下的台阶也找不到。

    她看父亲就顺眼了些。

    “爹爹,要荡高点!”

    “好!”

    父亲把她荡到了半空中。

    她如御风而驰,窦宅的一草一木都在她的脚下放大、缩小。她看见偏院的水井旁有人在洗衣裳,看见丁姨奶奶站在屋檐下喝斥小丫鬟,看见母亲的院子里静悄悄没有人影……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被她看在眼里。那感觉,非常的奇妙有趣。

    窦昭的笑声如珍珠般洒落在玉盘上,清脆悦耳。

    父亲也扬眉而笑。

    只有妥娘,傻乎乎地跳了出来,拦在窦世英的面前:“七爷,太高了,四小姐会摔下去的,您快把她放下来吧!”

    窦世英认出了妥娘,笑道:“没想到你还是个赤胆忠心!”没有斥责她,而是绕过她,将坐在秋千上的窦昭再次用力地推了出去。

    妥娘急得满头大汗。

    窦韶享受着妥娘的关心,笑得十分欢畅。

    她看见俞嬷嬷急匆匆地从母亲的屋子里跑了出来,站在屋檐的台阶上喊了一声,原本不见踪影的丫鬟、媳妇子潮水般涌了过去又四面逃散,场面显得有些纷乱。

    出了什么事?

    当秋千再次荡起来的时候,窦昭伸了脖子朝正院望去。

    小丫鬟们依旧凌乱无章,俞嬷嬷却不见了踪影。

    窦昭心生疑惑,吩咐父亲:“停下来,停下来。”

    父亲拽往了秋千,笑道:“原来我们的寿姑是个胆小鬼。”

    窦昭不和他申辩,只是脚刚落地,俞嬷嬷就脸色苍白地喘着气跑了过来。

    “七爷,”她含着泪,眼睛红红的,一副快要哭出来了的样子,“七奶奶她,七奶奶她……自缢了!”

    “你说什么?”父亲睁大了眼睛,笑容僵在他的脸上,“你说谁?谁自缢了!”

    “七奶奶,七奶奶……”俞嬷嬷哭着,两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七奶奶自缢了……”

    窦世英茫然四顾。

    看见了像被施了定身术般一动不动地站在他身边的女儿,这才有一点点的真实感。

    “怎么会……刚才还好好的……”他喃喃地道,高大的身子骤然间很矮了几分,面如金纸,嘴唇发白,颤抖不停。

    窦昭已经失去了语言能力,脑海中如万马奔腾,隆隆响个不停。

    母亲为什么还要死呢?

    王映雪不是成了小妾吗?

    就算她生了儿子,也是庶长子……

    母亲为什么还要死呢?

    那她回来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窦昭倔强地抿着嘴唇,小小的手紧紧攥成了拳。

    春日的阳光和煦而温暖,静静地照在一大一小两个泥塑般的人儿身上,只有那秋千,依旧晃动不止,引来数只彩蝶围着它翩翩起舞,一竞芳菲。

    ※※※※※

    窦昭穿着粗麻孝袍,表情呆滞地跪在灵前,随着唱喝声木然地磕头回礼。

    母亲是自缢身亡的,算不得福寿全归,又有长辈在堂,最多只能做五七三十五天的法事。

    家里没有主事的人,祖父请了三伯父和三伯母帮着操办母亲的丧事,还把给自己准备的楠木棺材拿出来给了母亲。

    来吊唁的人敬了香,不免要问一番死因。

    窦家的人对外一律称是暴病而亡,听者无不落泪:“……还不满二十岁呢!”

    窦昭的眼圈就跟着红了起来。

    是啊,她怎么就忘了,母亲虽然是她的母亲,可还不满二十岁呢!

    她三十岁才懂的道理,怎么能指望二十岁的母亲就想明白呢?

    有些伤,埋在心底,纵然是血肉模糊,表面上也看不出一丝痕迹。

    母亲,从来不曾真正地放心,从来不曾真正地释怀吧?

    窦昭朝对面望去。

    一身素白的父亲面色发青,眼窝深陷,显得非常憔悴。

    他正跪在孝盆前,一张张地给母亲烧着纸钱,表情认真又虔诚,仿佛手里拿是一张张符表。

    眼睛通红的王映雪走了过来,她并肩跪在了父亲身边,默默地从旁边拿起一叠纸钱,一张张撕开,和父亲一起往孝盆里丢。

    “七爷!”她的声音嘶哑,带着几分哽咽,“你已经在这里跪了一天一夜了,再这样下去,身体会拖垮的……姐姐的丧事还指望着您操办呢!”

    父亲没有吭声,轻轻把纸钱从王映雪的手中抽走,继续烧着纸钱。

    王映雪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跪在那里良久,父亲都没有看她一眼,她眼神微黯,悄然退下。

    六伯父走过来挽了父亲的胳膊:“万元,你别这样。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更应该保重才是。”

    父亲不肯起来。

    在自己的好友和从兄面前,他低声哭了起来:“我和谷秋说好了,要生五男三女……她如今走了,却连个摔灵的人都没有……你就让我给她多烧几张纸钱吧……我心里实在是难受……”

    六伯父跺着脚,眼中却泛着水光:“你就是伤心,现在也不是时候啊!”他说着,声音渐沉,“睿甫回来了!他没有参加庶吉士的擢选……”

    窦昭抬起头来。

    睿甫,是她舅舅赵思的表字。

    “算算时辰,他应该就快到了。”六伯父声音苦涩,“等会见了睿甫,你想好怎么说了没有?三哥他们都在小叔的书房。这件事,我们得事先商量个说法才行……”

    “说法?什么说法?”父亲喃喃地道,心神显然还游离太虚,“都是我不好……那次俞嬷嬷说她要自缢,我还以为她是为了要挟我……原来她是真的对我伤心绝望了……我却一无所知,还沾沾自喜地以为自己赢了……她说,等着我给她赔不是,说要我承认,我离开了她就过得一点也不好……”他伏在妻子的灵前大哭起来了,“我不知道会这样,真的不知道会这样……我答应过舅兄,会好好照顾谷秋的,会一辈子对谷秋好的……我言而无信……她说我龌龊……一点也没有说错……”

    “万元,万元!”六伯父用手背擦了擦眼角,使劲地拖父亲起来,“这些以后再说。现在当务之急是要给睿甫一个交待。你不能意气用事。”

    父亲摇头,心灰如死地道:“是我对不起谷秋,等我把谷秋的丧事办完了,他想怎样处置我就怎样处置我吧!”

    六伯父气极,喊了两个小厮进来,把父亲架去了鹤寿堂。

    窦昭跑了出去。

    王映雪正站在灵堂外的玉兰树下望着父亲和六伯父远去的背影发呆。

    窦昭喊她:“王姨娘!”

    王映雪回过头来,眼角瞥了瞥灵堂外面的仆妇,笑容得体地走了过来:“寿姑,什么事?”语气温柔。

    “你很想生个儿子吧?”窦昭抬头,乌黑的眸子定定地盯着她的眼睛,用只有两人能听得见的声音道,“不过,很可惜,你这一胎生的是女儿!等守完孝,新主母进门,不知道是不是和我母亲一样好说话?”

    “你……”王映雪悚然,惊恐地连连后退,望着她的眼神仿佛看见了个怪兽。

    窦昭很满意。

    冷冷地撇了撇嘴,身姿如松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

    看书的姐妹们,更得有点急,有什么错误大家就给我留言吧!

    O(∩_∩)O~

    评论区的副版主正要上任的途中,大家别急。精华会有的,置顶也会有的!

    ※

第二十一章 争论

    鹤寿堂里正争论不休。

    窦昭赶过去的时候,听见三伯父道:“……这件事是由七弟纳妾引起的,怎么也称得上是‘善妒’了。这样一来,赵家也不好说什么。算是顾全了两家的体面。”

    她顿时气得发抖。

    死者为大!

    就算如此,你们也不应该为了推卸责任而让母亲死后还要背负这样一个恶名!

    难道你们不知道“善妒”对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吗?

    母亲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如果知道自己死后是这样一番光景,不知道还会不会那样毅然决然地自缢?

    难怪前世那些仆妇私下提起母亲都是一脸的不屑!

    可见人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想办法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可能有希望,有未来。

    窦昭撩帘而入。

    可惜厅堂空旷宽广,大人们个个心情沉重,门外又有人守着,谁也没想到有人会无声无息地闯进来。

    小小窦昭的到来,如飘落在河边的一片叶子,没有激起一个涟漪,。

    她捏了捏拳头,正要开口,独自一个远远地坐在旁边的父亲却“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不行!不行!”他神色激动地大声嚷着,“谷秋不是这样的人,你们不能这样说她!不能让她死了还背上这样的恶名……”他说着,神色骤然间显得有些颓败,声音也低了下去,“她,她是我害死的……”

    窦昭长吁了口气,看见坐在上首的二太夫人脸色一沉,厉声低喝了句“胡闹”,眼角眉梢变得十分冷峻难堪,“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说这样的话?你今年都多大了,说话怎么也不仔细地想想!你是不是想看着赵家和窦家撕破脸、打起来才好?谷秋是你害死的?你倒说说看,你是打她了?骂她了?还是当着外人的面驳了她的颜面?她的死难道就和你纳妾没有一点关系?”

    父亲语塞。

    “我,我……”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窦昭突然有点明白。

    如果不是父亲纳妾,父亲和母亲之间不会闹成这样。说到底,窦家的人还是认为这件事是因王映雪引起的。

    若是父亲不承认,这话说不过去。若是承认,却正好坐实了三伯父那句“善妒”的指责!

    舅舅是不是因为这样在道理上站不住脚,有苦难言,最后只能忍气吞下这枚苦果呢?

    窦昭神色恍惚。

    二太夫人的面色却慢慢有所舒缓。

    她怅然道:“谷秋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年纪轻轻就去了,难道我就不心疼?”说着,眼眶一红,“可心疼归心疼,却不能因为心疼她就儿女情长……”

    “可,可也不能这样说谷秋啊!”二太夫人向来严厉,家里的人都怕她,见她示弱,父亲不敢再顶撞,但还是心有不甘地道,“这话要是传了出去,您让别人怎么看待谷秋?”

    “这话不会传出去的!”二太夫人警告般目光炯然地把在座的人看了一遍,斩钉截铁地道,“法不传六耳。只要我们不说,赵家的人难道还会到处嚷嚷不成?赵睿甫可生了三个女儿。”

    “是啊!”三伯父接过话茬劝着父亲,“这句话传出去了,我们面上也无光。睿甫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待人最为赤诚,也是最为认真的。他若是闹起来,你纳妾的事一样会被弄得人皆尽人,七弟妹还不是一样要背上‘善妒’的名声。不如先安抚了睿甫,等七弟妹的丧事过后,你们郎舅再好好地絮叨絮叨,总比这气头上做些冲动的事,说些伤人的话好啊!”说完,朝着六伯父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劝劝父亲。

    谁知道六伯父却道:“三哥,您别看我,我不赞成这件事!”

    满屋愕然。

    包括窦昭。

    六伯父索性站了起来,道:“我原来不大待见七弟妹,是觉得七弟妹太矫情,但凡七弟有什么事忽略她,她就不高兴,七弟就屁颠屁颠地去给她赔不是,这哪里是个贤妻的样子?可她人都死了,你们这样,就有失厚道了。君子坦荡荡。我们和赵家是几辈人的交情,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睿甫说清楚了,他想怎样就怎样好了。我相信七弟也不是个孬种,”他说着,朝父亲点了点头,颇有点我支持你的意思,“我们无愧于心就是了……”惹得父亲满脸的感激。

    窦昭不由叹息。

    难怪父亲和六伯父那样的亲厚,六伯父为人磊落坦然,颇有魏晋名士之风。而父亲和六伯父齐名……或者,父亲也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样糟糕!

    她的目光落在父亲的身上,不禁重新审视起自己前世从来不曾正眼看过的父亲。

    “中直!”三伯父喊着六伯父的表字,窘然地辩道,“这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人分三六九等,行事也有高低贵贱,”六伯父不以为然地道,“就算是权宜之计,也不该这样玷污别人的清誉……”

    嫡亲的两兄弟起了口角。

    “好了!”一直沉默不语的祖父开了口,“你们都不要吵了。事情的经过肯定是要告诉睿甫的,可‘善妒’这件事却也是事实!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说到底,还是要用母亲“善妒”来堵住舅舅的嘴。

    窦昭挑眉。

    毕竟是隔着房头,六伯父不好再说什么,三伯父心里也知道这事做得不厚道,没有一丝的喜色。

    “爹爹……”父亲焦急地喊着祖父。

    祖父冷冷地“哼”了一声。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高升隔着帘子禀道:“赵家舅老爷过来了!”

    祖父和二太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二太夫人吩咐三伯父:“你和中直陪着万元去迎迎赵家舅爷!”

    三伯父轻叹了口气,和六伯父陪着父亲出了厅堂。

    窦昭想了想,追了过去,却被二太夫人发现了。

    “寿姑!你怎么在这里?”她急急地吩咐先前被打发到院子里的丫鬟,“把四小姐抱到我这里来!”

    窦昭被拦腰抱住。

    “放开我!放开我!”她三下两下就挣脱了不敢对她用力的丫鬟,一溜烟地跑了。

    窦家的大门洞开,窦昭看见原先在厢房里歇息的舅母带着三个表姐簇拥着个穿着孝衣的男子走了进来。

    中等个子,长得比女子还要精致的眉目。

    虽然过去了十几年,窦昭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的舅舅赵思。

    她的眼眶立刻湿润起来。

    如果当初她不那么刚愎自用,好好地听听大表姐的话,仔细地思量一番,她和舅舅一家也不会一直形同陌路了。

    窦昭快步跑了过去。

    就看见舅舅三步并作两步的上前,朝着父亲的脸上就是一拳。

    父亲被打得有些懵,一个趔趄跌倒在地,半晌都没回过神来,白玉般的面颊立刻肿了起来。

    “你这混蛋!”舅舅揪着父亲的衣襟朝着父亲又是一拳,“成亲才三年你就纳妾,你眼里还有没有谷秋?有没有寿姑?你这混蛋!”

    父亲的脸上又挨一拳。

    窦昭惊呼。

    三伯父、六伯父、舅母、三个表姐都呼拉一下全围了过去,有的喊“睿甫”,有得喊“爹爹”,有的拉父亲,有的拉舅舅,三伯父干脆站在了舅舅和父亲中间,高声说着“君子动口不动手”。

    舅舅冷笑,指着父亲道:“他算哪门子君子?我和他动口,他听得懂吗?”说着,上前又要揍父亲。

    父亲推开了挡在他前面的三伯父,扑通一下跪在了舅舅面前:“阿兄,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谷秋……你打吧!你打吧……我宁愿你打我一顿……”

    六伯父脸色发黑:“窦世英,你给我起来,你给我起来!大丈夫只跪天地君亲师,你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又朝着一旁的家丁喝道,“还不给我把大门关了!”

    家丁蜂涌着上前去关门,看也不敢朝这边多看一眼。

    舅舅却不齿地道:“你是不是觉得挨了打就抵消了自己的过错?窦世英,我告诉你,门都没有……”朝着父亲就是一脚。

    父亲跪在那里,硬生生地受了舅舅的一脚。

    “睿甫,睿甫,你别这样!”三伯父忙架住了舅舅,“七弟妹尸骨未寒,你们郎舅就打起了,岂不是让人看笑话吗?有什么话好好地说,又不是说不清楚……”

    舅舅不理三伯父,问舅母:“寿姑呢?谁看着寿姑?”

    舅母忙道:“寿姑在灵堂,她屋里的丫鬟看着她呢!”

    舅舅拔腿就朝灵堂去。

    窦昭的眼泪忍不住哗啦啦地落了下来。

    她站了出来,大声喊着“舅舅”。

    赵思望过来,眼眶立刻就红了。

    “寿姑!”他紧紧地抱着窦昭,“我们去看你娘!”

    “好!”窦昭点头,搂住了舅舅的脖子,第一次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

    上香,行礼,答谢。

    舅甥两人肃穆地完成了祭奠。

    赵思把窦昭交给舅母:“你看着她,这种时候大家都忙,最容易出事了。我要去见见亲家老爷。”

    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父亲呆呆地望着母亲的棺材,三伯父和六伯父却都有些不自在。

    “我省得。”舅母抱过窦昭,明了地颔首,道“你去忙你的吧,我会看好寿姑的。”

    舅舅爱怜地摸了摸窦昭的头,转身出了灵堂。

    舅母哄着窦昭:“走,我们去吃桂花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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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姊妹们,根据实际的情况,更新的时间改在了20点左右,也就是晚上八点左右,请大家互相转告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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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舅舅

    舅舅和祖父说了些什么,窦昭无从知晓,但舅舅回来的时候,脸色非常的难看。

    “睿甫,”舅母忧心忡忡地迎了上去,“亲家老爷怎么说?”

    “他还能说出什么好话来!”舅舅冷笑,眼角的余光瞥过热炕,却看见窦昭拿着个绒球坐在炕尾,正睁着一双灿若晨星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他。他心中一痛,想着那窦铎是外甥女的祖父,窦世英是她的父亲,怨怼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又怕自己的脸色吓着了窦昭,勉强挤出个笑脸,温声问妻子:“孩子们都用过午膳了没有?”

    “都用过了。”舅母应着,不由顺着舅舅的目光回头望了一眼窦昭,眼中立刻泛起了些许的水意,“这孩子,好像知道母亲不在了似的。不哭也不闹,我喂她什么就吃什么……从前可是个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的主……这以后还不知道要遭多少罪呢?”

    舅舅难过地低下了头,道:“我正想和你商量这件事……”

    “你说就是。”舅母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我嫁进门的时候,谷秋才五岁……我们新婚之夜,她非要和我睡,说喜欢我这个姐姐……我把她带到了十六岁,又亲自把她送嫁到窦家,她是我的姑子,可更像我的闺女……她的事,你不用和我商量,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我决不会多说一句话。”

    “晓蛾!”舅舅感激地握了舅母的手,“这些年,辛苦你了!”

    “我们是夫妻,”舅母耳朵通红,“说这些做什么。”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坐到了炕上,把窦昭抱坐在她的膝上,哄着窦昭,“表姐们都去睡午觉了,你也睡个午觉好不好?睡了午觉,下午才能有精神和表姐们玩。你想不想和表姐她们玩?”

    窦昭一直在等舅舅回来。

    现在舅舅有话对舅母说,她如果装睡,舅舅和舅母说起来话肯定更无所顾忌。

    窦昭轻轻点头,打了个哈欠。

    舅母帮她脱了外面的小袄,拉了床被子裹着她,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然后叫了自己贴身的丫鬟给舅舅倒了热茶,吩咐她:“我和老爷有话要说,你在外面看着点。”

    丫鬟应声而去。

    舅舅和舅母并肩坐在炕上,道:“我想把寿姑接到我们家长住。”

    闭着眼睛的窦昭耳朵一动。

    舅母没有任何异议,道:“寿姑来了,正好和璋如做个伴。”

    舅舅眼底闪过一丝欣慰,沉吟道:“你上次说,寿姑和田姐姐家的儿子订了亲,可有信物?”

    “有。”舅母一面拍着窦昭,一面道,“是田姐姐出嫁时陪嫁的一只羊脂玉的镯子。”

    “谷秋刚走,窦家应该还没得来及收拾她的东西。”舅舅低声道,“谷秋的东西一向是由俞嬷嬷打点的,你这就派个体己的丫鬟悄悄去找俞嬷嬷,把寿姑的订亲信物拿在手里。”

    舅母虽然一愣,但什么也没有问,叫了个丫鬟进来吩咐了一番。

    舅舅解释道:“如今谷秋去了,寿姑和魏家的婚事又没正式下聘,只怕到时候会有些波折。我看那窦世英就是个二百五,女人多看他几眼,他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说起父亲,舅舅有些激动,“他连自己有几斤几两都不知道,指望他为寿姑作主,还不如指望他早点死!他死了,我们至少可以名正言顺地插手寿姑的事……”

    “你小声点!”舅母忙道,“小心吵醒了孩子。”

    舅舅探过头来看了眼窦昭,见她闭着眼睛,松了口气,语气渐缓:“若是以后寿姑能找个好人家,这件事不提也罢。若是没有合适的,有这信物在手,魏家想反悔,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窦昭眼睛涩涩的。

    母亲去世了,她成了“丧妇长女”,是无教戒之人,好一点的人家都不会娶这样的姑娘做媳妇。

    舅舅,什么都为她想到了……

    她突然想起来了。

    母亲和婆婆交换信物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在梦中,所以没有在意。实际上,上一世她出嫁前根本就没有看见过什么信物,是新婚之夜,魏廷瑜拿了一块玉佩和一对手镯,说是当年两家的订亲信物。她还以为是父亲交给魏家的。

    难道上一世,这玉镯是在舅舅手中不成?

    她的心不由砰砰乱跳起来。

    耳边传来舅舅带着几分歉意的声音:“晓蛾,我想除了那三十亩祭田,把其他的祖产都……卖了!”

    “啊!”舅母惊呼,“为,为什么要卖祖产?”

    窦昭也吓了一大跳,眯了眼睛窥视舅舅。

    舅舅垂着眼睑,轻声道:“晓蛾,你本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可自从嫁给我,不但要伺候瘫痪在床的婆婆,抚养年幼的小姑,为我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农忙时节,还要到田里去巡田……里里外外,全都靠你……我心里都记得……原想好好读书考个功名,为你挣副凤冠霞帔,让你也能眉扬吐气一回……可谷秋出了这样的事,我不能为了自己的前程,连唯一的妹妹也不顾……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是我对不起你……”

    “没有,没有。”舅母急急地道,眼睛都红了,“你待我很好,我知道,我生了璋如之后,我娘怕你嫌弃我,特意托人从江南买了个漂亮小姑娘让你带回来,你说养不起,怎么也不肯要……”

    舅舅有种谎言被戳穿后的狼狈,强硬地道:“是养不起嘛!”

    舅母开怀地笑,温顺地附和着舅舅:“是,是养不起。”眼泪却籁籁地落下来。

    窦昭的眼泪也差点落下来。

    秀雅俊逸的舅舅站在中年发福的舅母身边,不像夫妻,倒像姐弟,而且还是年龄相差至少五岁的姐弟。

    可舅舅却始终没有忘本,始终记得舅母的好,从不愿意让舅母伤心。

    “说这些做什么!碧如她们再怎么也是我的亲骨肉。”舅舅不自在地道,丢了个帕子给舅母,“快把眼泪擦擦。”

    舅母一边笑,一边擦着眼泪。

    舅舅就道:“我想进京打点打点,想办法谋个实缺。到时候我们带了寿姑去任上。”说到这里,舅舅的语气有些苦涩,“不过,我算了算,就是卖了祖上的那几亩田只怕也不够……你能不能,”舅舅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脸上露出又羞又愧的神色,看也不敢看舅母一眼,“把你的陪嫁借给我……我手头一活了,就立刻还给你……”

    “你说什么呢!”舅母嗔怪道,“我的不就是你的!当初爹娘给我那么多陪嫁,不就是想我们过得好?只要我们过得好,这陪嫁就尽其所长了,有什么花不得的?若你遇到这样的大事还不跟我开口,我反觉得你和我不是一条心呢!”

    窦昭哭了起来。

    “寿姑,寿姑,你怎么了?”舅母慌张把她抱起来,“怎么了?怎么了?”

    窦昭趴在舅母的肩头,渲泄般地大哭了起来。

    上一世,母亲去世,舅舅无力对抗窦家,忍着悲痛去参加了会试,然后拿着舅母的陪嫁谋了个实缺,想带她去任上,她却当着窦家的人咬了舅母一口,还嚷着不和舅母走……舅舅为了自己的妹妹,已经对不起舅母了,若是谋了实缺却不上任,舅舅会因此丢官,那就更对不起为了舅舅付出那么多的舅母了……而且赵家的产业都卖了,不走也不行。

    是谁?

    是谁教唆着她咬的舅母?

    她虽然丧母,但父亲和祖父均健在,她如果激烈地表示不愿意去舅舅家,舅舅也无可奈何。

    而且在那种情况下,她的反抗,等于是狠狠地扇了舅舅和舅母一巴掌!

    窦昭直起身子,停止了哭泣,挂满泪珠的小脸上满是坚毅。

    她要把这个人找出来!

    ※※※※※

    舅舅毫无悬念地拿到了羊脂玉手镯,他交给舅母收好:“……谷秋七七之后我就启程,你把家里的事都打点好。等我那边一有了消息,你就借口接寿姑去家里住几天,然后带了她一起去任上。等她及笄,我们再把她送回窦家出嫁。”又道,“岳母和舅兄那里,你先别声张。临走之前去看看他们,等我们安定下来再给老人家写封信赔个不是。”

    舅母没有任何的迟疑:“我这两天就开始安排家里的事。”

    守在门外的丫鬟重重地咳了一声,高声道:“三爷、六爷!”

    舅母低声道:“你去忙你的吧,我会照顾好寿姑的。”

    舅舅微微颔首,撩帘而出。

    舅母帮窦昭梳头,笑道:“寿姑,以后跟着舅母好不好?”

    她表情舒展,语气中透着几分快活,看得出来,对于舅舅的安排,她不仅没有芥蒂,而且还很高兴。

    舅母,是个很好的女子!

    窦昭眉眼弯弯,笑得甜蜜如糖。

    舅母亲了她一口。

    赵璋如啪嗒啪嗒地跑了进来:“寿姑,寿姑,我发现你们家桂花树下有窝蚂蚁,我们去看蚂蚁搬东西。”

    赵碧如稳重地走了进来,拦着妹妹:“姑姑不在了,你不要乱跑。寿姑还要去灵堂前给姑姑上香。”

    赵璋如不懂这些,眨着大眼睛问母亲:“姑姑去哪里了?”

    舅母摸了摸女儿的头,有些伤感地道:“姑姑去了南海。”

    “哦!”赵璋如会意,“原来姑姑是去看菩萨了。”

    赵碧如别过脸去。

    舅母把窦昭放在了地上,柔声嘱咐她:“和姐姐们去院子里玩会吧!”

    “快点,快点!”赵璋如牵了窦昭的手就朝外跑。

    ※

    今天的时间没控制好,回来晚了,非常的抱歉。

    亲戚都聚在家里,只能明天改错字了。

    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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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妹妹

    小小的蚂蚁排着整整齐齐的队,有条不紊地把吃食拖到洞穴里去。

    赵璋如满脸兴奋地朝着窦昭挥手:“快点,快点!”低头把手中的白面馒头捏碎了丢在地上。

    蚂蚁立刻围了上来,齐心协力地把碎屑往老槐树下搬。

    窦昭慢慢地走过去,蹲在了赵璋如的身边,望着她娇憨的小脸,有片刻的出神。

    她想起了女儿茵姐儿。

    第一个孩子流产后,不管是婆婆还是魏廷瑜都对自己颇有微词,魏廷珍更是毫不客气地道:“你们窦家也算是世代官宦了,怎么没个懂规矩的?”要从景国公府派个懂得生养的嬷嬷来服侍她坐小月子。

    那她岂不是丢脸丢到景国公府去了!

    窦昭却只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笑着对魏廷珍说是自己不小心,眼睛却往魏廷瑜身上直瞅,指望着他出面帮她拦一拦魏廷珍。谁知道魏廷瑜那个没心没肺的竟然连连点头,极为赞同地道:“姐姐这也是为你好!”

    她当时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时正是新婚燕尔,又知道这次是自己做得不对,她气了两天也就消了。

    为了弥补婆婆的遗憾,她很快再次怀孕,并于次年元月生下长子葳哥儿,十三个月之后又生下次子蕤哥儿,蕤哥儿三个月的时候,她又一次小产……从此损了身子,看见魏廷瑜就怕,这才将胡氏抬了姨娘。

    后来她在魏家站稳了脚跟,两个儿子和她之间都像隔着层纱,怎样也亲昵不起来。她有种说不出来的寂寞,这才冒险生下了茵姐儿。

    或许是有了儿子的教训,茵姐儿出生后,她亲自哺育,亲自教养,孩子也因此和她格外的亲,一会没看见她就要高声喊着“娘亲”,让窦昭的心都酥了,看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就惦记着给茵姐儿弄一份。

    没有了自己的庇护,也不知道女儿怎样了?

    念头一闪,眼睛就酸涩起来。

    随后窦昭又一愣。

    她现在回到了从前,哪里还有什么葳哥儿、蕤哥儿和茵姐儿!

    心里顿时像被什么东西挖空了一大块似的。

    她抬起头来,透过半掩的窗棂,看见舅舅正和三伯父在那里争论不休,模样十分的激烈。

    窦家势大,舅舅就算是争赢了又有什么用?

    想当初,宋墨弑父杀弟,满朝的文武弹劾他,可有皇帝护着,他还不是毫发未伤!

    宋墨还有一个堂伯,两个堂叔,按律可以继承英国公爵位,但宋墨一纸奏折,就让皇上夺了英国公这个爵位。宋墨的堂伯和堂叔当时气得暴跳如雷,扬言要杀了宋墨,可当面见到宋墨却连屁也不敢放一个。

    舅舅谋个实缺去西北也好。

    南方富庶,盯着那里的人多,能去的都是有背景的,因而官场复杂,一不小心就会栽跟头。西北虽然贫瘠,但胜在民风淳朴,人也相对单纯点,未尝不是件好事。

    窦昭想到这些,轻轻地叹了口气。

    ※※※※※

    过了两天,舅舅和舅母就带着三位表姐回了安香,除了逢七的时候来给母亲敬香,并不和窦家的人来往。等到五七做了法事,母亲的棺椁被送往祖坟安葬。

    她的牌位会在西窦小佛堂供奉三年,之后安放到窦家北楼的祠堂去。

    外面风平浪静,并没有听到关于母亲的任何诟语,反而是舅舅,卖田卖地凑银子去京都求缺的事连窦昭都听说了。

    她不由苦笑。

    住得近就这点不好,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就能知道。

    难怪上一世舅舅会失手!

    窦家派人送了两千两银子过去,舅舅分文未动地退了回来。

    三伯父有些担忧:“睿甫这是把我们家给恨上了。几辈人的交情就这样完了。”语气颇为唏嘘。

    祖父却不以为然:“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不必唉声叹气的。”

    但三伯父还是想补救,派人以高于市面价格二两银子的价钱想把舅母陪嫁的一百亩山林买下来,被舅母拒绝了。

    窦昭私底下和妥娘感慨:“舅舅和舅母也太老实了些,要是我,田照卖,人照恨。”

    妥娘在灯下给窦昭做袜子,闻言睁大了眼睛:“那岂不是个无赖。”

    窦昭愕然,继而失笑:“可见我骨子里还是个窦家人!”

    妥娘听不懂。

    窦昭也不和她解释,问她:“王姨娘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呢?”

    她通过妥娘用着母亲留下来的人,十分顺手。

    “和从前一样。”妥娘道,“每天关在屋子里,早早地就歇了,吃饭喝水什么都有身边那个叫琼芳的丫鬟尝过才入口。”

    窦昭“哦”了一声。

    萱草跑了进来:“素馨姐,素馨姐,栖霞院那边出事了。”

    窦昭还是个小娃娃,丫鬟们说话从来不避着她。

    妥娘不太关心,敷衍地道:“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谁在王姨娘内室的花觚里放了块麝香,要不是王姨娘身边的胡嬷嬷发现得早,可就要出大事了。”

    妥娘望了眼窦昭。

    窦昭睁着双大眼睛正听得有趣。

    妥娘只好道:“能出什么大事?我听人说,麝香是最好的香料呢!”

    “胡嬷嬷说,麝香能让人滑胎。”萱草低声道,“王姨娘不让人说,可胡嬷嬷那么大的嗓门,我们都听见了。”

    “哦!”妥娘本来就话少,这个时候更加不会说什么了。

    萱草趴在热炕边,意犹未尽地道:“素馨姐,您说,真的有人要害王姨娘吗?前些日子胡嬷嬷也嚷着说有人在王姨娘的饭菜里下毒,可大太太和三太太亲自过来查了半天,不过是黄苓粉罢了。现在又发现了麝香……谁会害王姨娘啊?为什么要害她啊?”

    “我怎么知道!”妥娘不感兴趣地道。

    萱草十分的失望,说了几句话,就跑去和秋葵她们嘀咕去了。

    妥娘望着窦昭。

    窦昭道:“王姨娘那边是非太多了,你还是跟丁香的娘说一声,丁香年纪不小了,又定了亲,不如早点接出去。”

    妥娘应了声,望着窦昭的目光忍不住露出些许的狐疑。

    “唉!”窦昭在心里叹了口气。

    年纪小,有利也有弊。

    还好她身边的人是妥娘,要是其他人,恐怕早就吓得撒腿就跑了吧!

    不过,王映雪还真沉得住气,这样子都能坚持下去。

    要不要再吓吓她?

    窦昭思忖着,第二天早上醒来就传出王映雪生了个女儿的消息。

    她望着窗外开得正艳的石榴花,满意地点了点头,问妥娘:“今天几号?”

    “五月十二。”

    上一世,窦明的生辰是七月初三。

    看来这一世,窦明得五月十二过生辰了。

    上一世,窦明早产了。

    这一世,王映雪会怎么解释窦明的出生呢?

    窦昭很期待。

    她吩咐妥娘:“你给我换身漂亮的衣裳,我要去看看妹妹。”

    妥娘喊了玉簪进来,帮窦昭换了件月白色银条纱的夏裳,陪着她去了王映雪那里。

    三伯母和丁姨奶奶早已经到,还有一大堆服侍王映雪的人,把屋里挤得满满的。

    窦世英正抱着孩子瞧,看见窦昭,窦世英带着几分郁色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寿姑,这是你妹妹!”说着,蹲了身子,让她看看他怀里的孩子。

    皱巴巴的,猴子一样,有什么好看的!

    窦昭在心里小声地腹诽,但还是笑眯眯地凑了上去:“妹妹好小!”

    她说着,看了眼王映雪。

    王映雪笑着依在大迎枕上,因为生产的原因,脸色很苍白,却有种纤柔羸弱之美。

    见窦昭望过来,她不禁紧紧地抓住了被角。

    自从那天窦昭和她说过话后,她就一直避着窦昭。

    窦昭微微一笑,问父亲:“我能抱抱妹妹吗?”

    “好!”窦世英笑着摸了摸长女的头。

    “不行!”王映雪却紧张地道,坐直了身子。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我是说,寿姑的年纪还太小,”王雪映急急地解释道,“怕她抱不稳……”

    “那我能每天来看看妹妹吗?”窦昭打断了王映雪的话,歪着小脑袋,眨着大眼睛望着王映雪。

    “寿姑不和萱草她们玩跳百索吗?”王映雪笑容勉强,“来看妹妹,就不能玩了!”

    “妹妹比跳百索有趣多了!”窦昭不假思索地道,然后仰了头望着身边的父亲,“爹爹,我能来看妹妹吗?”

    “能!怎么不能!你以后想什么时候来看妹妹,就什么时候过来!”窦世英觉得长女十分乖巧、纯善,他把孩子交给了乳娘,抱了窦昭,“你现在是姐姐了,以后要好好照顾妹妹,知道了吗?”

    “知道了!”窦昭大声地道,眉眼弯弯,笑得十分甜美。

    窦世英忍不住夸奖女儿:“寿姑真乖!”

    窦昭笑吟吟地望向王映雪。

    王映雪望着笑得天真无邪的窦昭,心却不断地往下沉。

    那天窦昭和她说话时的眼神和表情根本不是个三岁的孩子的样子,而且她果然生了个女儿。

    这一切实在是太惊骇、太诡异了!

    窦昭就好像,好像披着孩子皮的……什么怪物似的……揭了那层皮,却是个噬人的东西……偏偏其他人却一无所察。

    王映雪指尖发凉,看见窦昭哧溜地从窦世英怀里挣扎着下了地,飞快地跑到了乳娘身边,一把就揪住了妹妹细软的胎发。一边揪,还一边道:“爹爹,您看,妹妹的头发没我多!”

    乳娘猝不及防,急得不得了,低声哀求窦昭:“四小姐,快松手!”

    窦昭不理她,朝着父亲笑。

    窦世英走过去,仔细地看了看次女,又看了看窦昭,认真地道:“嗯,是没有你的多!”

    窦昭高兴地咧了嘴。

    乳娘只好朝着王映雪求助。

    王映雪早吓得全身僵直,半晌强忍着露出个笑容,柔声地对窦昭道:“妹妹还小,不能揪头发!”

    窦昭在心里冷哼。

    她当然知道孩子还小,不能揪头发了。

    此时的窦明还没有战斗力,胜之不武,她不会伤着窦明的。

    她不过是虚张声势地吓唬吓唬王映雪罢了。

    想当初,王映雪让她有苦难言,现在,她也让王映雪尝尝这滋味。

    ※

    今天又是周末,祝大家周末愉快!

    O(∩_∩)O~

    ※

第二十四章 心思

    窦昭笑嘻嘻地放开了窦明的头发,却戳了戳窦明的脸。

    王映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忙道:“妹妹还小,不能戳脸!”声音不免有些尖锐。

    窦昭就去玩妹妹的小手。

    她一定是故意的!

    王映雪气极。

    与其背后伤害孩子被大人责骂“顽皮”,不如当着大家的面行事,一句“不懂事”就可以把责任全推脱掉……

    赵谷秋生的哪是个孩子,分明是个妖孽!

    念头闪过,王映雪就是想保持风度神色间也难掩一丝僵硬:“寿姑,也不能玩妹妹的手!”

    窦世英听着心中生出些许的不悦来。

    寿姑不过是想亲近亲近妹妹,若是因为不懂事而手脚重了些,孩子自然会不舒服地哭闹。可此时孩子舒舒服服地躺在乳娘的怀里,可见寿姑动作是很小心的。

    他觉得王映雪把自己生的孩子看得太重了些,待寿姑有些苛刻。

    三伯母和丁姨奶奶也有同感。不过,两人都不好说什么——前者不过是受了窦铎之托临时帮着主持西窦的中馈,这样的家务事不方便插手;后者的身份摆在这里,还轮不到她说话。可这并不表明两人就没有想法和立场。特别是三伯母,她毕竟是正妻。对着赵家的时候,自然要帮着窦家说话。可关起门来,却是极瞧不起王映雪这种靠使下流手段进门的妾室。

    她在心里冷哼一声,笑盈盈地上前抱了窦昭,不动声色地把窦昭从窦明身边带走:“傻孩子,可不能顽皮,小心碰坏了你妹妹!”

    过犹不及。

    王映雪今天已经够紧张的了。

    她毕竟只是个三岁的孩子,要是真把王映雪逼急了,万一不管不顾地对她用强可就不划算了!

    窦昭笑眯眯地揽了三伯母的脖子。

    三伯母赞了她一声“乖”,对窦世英道:“王姨娘这边都安顿好了,我就先回去了。有什么事,你差人跟我说一声就是了。”

    王映雪是昨天半夜发作的,三伯母和丁姨奶奶一直忙到现在。

    窦世英连声道谢,和丁姨奶奶一起送了三伯母出门。

    王映雪吩咐贴身的胡嬷嬷:“以后不许寿姑靠近姐儿,更不能让寿姑单独和姐儿在一起。”

    胡嬷嬷愕然,迟疑道:“这样不好吧?四小姐毕竟是窦府正正经经的嫡小姐,若是能和姐儿玩到一块去,再好不过了……”

    “你不懂!”王映雪心有余悸地道,“那孩子……有些邪门。你以后遇到她,也要多留个心眼才是。”见胡嬷嬷有些不以为意,想到自己屋里的事都是胡嬷嬷帮着打点,她略一思忖,把窦昭的话告诉了胡嬷嬷:“……你说她一个三岁的孩子,怎么就知道这些呢?”

    胡嬷嬷沉吟道:“或许是,有人告诉她的?”

    “不可能!”王映雪道,“赵谷秋已经不在了,家里还有谁会这样的无聊!”

    思绪却回到了从前。

    她被退婚,赵谷秋却要出嫁了。

    家里已经回不起赵家的礼了,母亲不好意思去,让她带了十两银子做贺礼。她觉得太寒酸,从雷家的聘礼中找出一红一黄两匹好绫布,赶着绣了两方帕子带过去。

    赵谷秋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喜悦,没有一点点即将出嫁的担忧和不舍。

    大伙儿打趣赵谷秋。

    赵谷秋却毫不羞赧地道:“我天天盼着能嫁给他,如今得偿所愿,实在是伤心不起来!”把大家笑得前仰后合,让她于羡慕中又带着几分好奇。

    等到窦家来接亲了,她悄悄跑去观礼。

    高大的枣红马驮着一身红衣的新郎官,面如白玉,目若晨星,欢喜的神情挡也挡不住地扑面而来,深深地烙在了她的心底。

    再后来,家里的日子越发的艰难,哥哥的婚事没有着落,上门给她提亲的不是死了老婆的鳏夫,就是无业的浪荡子,或是身体有疾的木头……她想起赵谷秋出嫁的那一幕,越发觉得自己不堪,心里就越发悲凉。

    直到有一天,镇上的何举人为了他那个年过二十还尿床的傻儿子请了县尊为媒人上门求娶她,她却遇到了窦世英……

    他和她想像中的一样,温文尔雅,体贴周到。

    她的心止不住砰砰乱跳起来。

    与其嫁给那样一个让她看着就想吐的人,不如跟了窦世英。

    至少窦世英一表人才,心肠又软,她跟了他,不用担心被始乱终弃,而赵秋谷被哥哥嫂嫂捧在手心里长大,少不更事,不是那阴险毒辣之人,加之西窦子嗣单薄,内院又没有老于事故的婆婆管着,只要她能生下男嗣,好好地教养,求取个功名,以她的出身和教养,就能和赵谷秋分庭抗礼,到时候她和那正经的太太又有什么两样?

    什么都想好了,什么都算好了,却不曾料到赵谷秋如此的刚烈!

    更没有想到的是,赵谷秋死后她身边反而怪事连连,闹得她每日如坐针毡,惴惴不安,以至于孩子早产,她和窦世英的事也如纸包不住火般的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之中……

    以后怎么办?

    想到这些,王映雪就觉得太阳穴仿佛有一千根针在扎似的。

    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王映雪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窦昭那双明亮却带着几分讥讽的眸子。

    难道,是寿姑?

    不会的,不会的!

    王映雪摇着头。

    她还只是个三岁的孩子……或者是,赵谷秋指使那孩子干的?

    不可能,不可能!

    王映喃喃自语。

    父亲曾经说过,怪力乱神,都是心神不定的妄念。

    胡嬷嬷觉得王映雪的样子像是被吓着了似的,有些难看,忙道:“姨娘,您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知道是谁要害您?”

    王映雪神色一凛。

    赵谷秋已经死了,她怎么自己吓起自己来!

    想到这些,她忙收敛了心神,道:“这种话不要乱说。反正,我嘱咐你的话你一定要记住了。千万不要让寿姑和姐儿搅在了一起。”

    胡嬷嬷疑惑地点了点头。

    窦世英折了回来。

    王映雪换上了副温柔的笑容:“三太太和丁姨奶奶走了?”

    窦世英“嗯”了一声,道:“寿姑还小,只知道喜欢了就要去摸了摸,抱一抱,你以后别再这样大惊小怪了。”

    “我……”王映雪欲言又止。

    窦世英从小大到没有受过什么挫折,这样的人只能顺毛摸。

    “是妾身太紧张了。”她大方地认错,让乳娘抱了女儿过来,“七爷您看,姐儿的眉毛长得像不像您?”

    窦世英仔细地看了看,微笑道:“是有点像。”

    王映雪就叹了口气,轻轻地抚了抚女儿稀疏的头发,红着眼睛道:“您不知道刚才有多凶险……姐儿差点不活不下来了!还好有三太太……七爷请老太爷给姐儿娶个乳名吧?让姐儿也沾沾老太爷的福气。”

    窦世英点了点头,语气温和:“我知道了。这些事你都不用操心,好生休养,身体要紧。姐儿这边不仅有三伯母派来的人,还有丁姨娘,不会有什么事的!”

    王映雪温顺地颔首。

    窦世英站了起来:“你也累了,先歇着吧!我回书房了。”

    王映雪微愣:“您,您不在这里多待一会?”

    “我还有功课没做完,等会再来看你。”

    王映雪只得让胡嬷嬷送窦世英出门。

    窦世英站在栖霞院的门口,不知道去哪里好。

    看见王映雪,他就会想到谷秋是怎么死的。

    他就没有办法若无其事地和王映雪说笑。

    那就去父亲那里给次女讨个乳名吧!

    窦世英去了鹤寿堂。

    窦铎躺在书房的醉翁椅上,手里拿着卷书发着呆。

    知道了窦世英的来意,他蘸了笔,写了两个大字:“寿姑就取名叫‘昭’,小的就取名为‘明’吧!”他说着,深深地叹了口气。

    窦世英没有说话,让人把写着“明”字的宣纸送去了栖霞院,他则拿着写了“昭”字的宣纸去了正房。

    窦昭不在。

    玉簪道:“四小姐去了小佛堂。”怕窦世英责怪她没有在窦昭身边服侍,忙解释道,“妥娘跟在四小姐的身边。”

    窦世英去了小佛堂。

    窦昭一个人坐在小佛堂高高的门槛上,托腮望着母亲的牌位。

    夕阳把她的影子投射在屋里,拉得老长。

    窦世英眼睛发涩,胸口像被人揍了一拳似的,又痛又闷。

    “寿姑!”他挨着女儿坐了下来,“你怎么坐在这里?”

    窦世英的声音,温柔如三月的春风。

    窦昭转过头来,凝视着父亲:“我想娘亲了!”

    她从前不懂母亲为什么要自尽。

    母亲看见父亲和王映雪其乐融融地在一起时的心情,应该和她听见魏廷瑜扬赞窦明时的心情一样吧?

    女儿清澈澄净的眼睛,倒映着他的影子。

    窦世英突然间自惭形秽,有点不敢直视女儿。

    既然父亲不说话,窦昭也没兴趣彩衣娱亲。

    她的心情十分郁闷。

    看到刚刚出生的窦明,她想到了过两年即将出生的窦晓。

    自己已经努力挽救了,母亲最终还是自缢了,难道这世间的事是早已注定无法改变的?

    前一世,母亲去世,父亲即刻续弦,其后和王映雪生儿育女,母亲的死,对于他来说又是什么呢?

    风轻轻吹过,小佛堂庑廊下挂着的铜铃当当作响,悠远而宁静。

    窦昭想到身边的这人曾经做过的事,却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她烦躁地站了起来。

    耳边却传来父亲低沉的声音:“寿姑,我也想你娘亲,很想……很想……”

    然后她看见父亲把脸埋在膝间,无声地哭了起来。

    ※

    今年是腊八,姊妹们吃了腊八粥了没有?

    O(∩_∩)O~

    ※

第二十五章 挑唆

    回到正房,父亲告诉窦昭写自己的名字。

    窦昭前一世跟着祖父请来的一位老儒读过几年《烈女传》、《女诫》,看帐本还可以,学问却谈不上。

    看见父亲端正秀丽的小楷,她很是羡慕。

    父亲呵呵地笑,弯腰在多宝阁格子底层找了几张描红的纸铺在了书案上,握着窦昭的手告诉她怎样运笔。

    含笑进来禀道:“王姨娘那边的琼芳过来,问七爷什么时候过去用晚膳?”

    父亲看了看窗外的夕阳的余辉,笑道:“王姨娘在月子里头,五小姐也要静养,我一过去,又要重新摆桌,麻烦得很……我就不过去了,晚膳就在正房和四小姐一起用。”

    含笑笑着退了下去。

    窦昭有些意外,但也没有放在心上。陪父亲用过晚膳,含笑移了灯进来,两人又写了会儿字,父亲就在正房内室歇了。

    过了两天,冯保山来拜访父亲。

    他二十四、五岁的样子,剑眉星目,乌黑的头发用羊脂玉簪子绾着,穿了件墨绿色菖蒲纹的杭绸直裰,清雅中透着几分矜贵。

    这就是母亲口中那个吃喝嫖赌无所不为的冯保山?

    坐在大书旁案描红的窦昭张大了嘴巴,片刻后才合拢。

    冯保山是来找父亲玩的:“……应城家的荷花全都开了。你在孝期,我们也不惊动旁人,就你、我和应城三个,赏赏花,聊聊天,你也出去透透气,散散心。”

    父亲摇头:“天气太热,不想出去。你的心意我领了。”

    “这还没进入六月,热什么热?”冯保山说话,像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语气一顿,目光疑惑地望着父亲,“你,你不会是想为赵氏守一年吧?”

    父亲没有做声,垂下了眼帘。

    “真是这样啊!”冯保山非常没有形象地跳了起来,眼睛瞪得像铜铃。

    半晌,气呼呼地在屋里子转了几个圈,道:“算了,我懒得理你了。我去找中直玩去。”然后“啪”地一声甩着竹帘出了门。

    父亲不恼不怒,面色如常地温声喊着“寿姑”,叮嘱她:“不要东张西望,练字!”

    窦昭忙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描着红。

    整整一个月,父亲都没有踏出家门半步,在家里读书作文章,告诉窦昭写字。

    窦明的满月礼因为母亲的孝期,只在家里摆了两桌。

    王家送了些小孩的衣饰做为满月礼,没有派人到贺,而做为外家的赵氏,既没有来喝满月酒,也没有来送满月礼。

    窦家的人有些尴尬,王映雪则是又气又恼、又羞又怨。

    等到蝉鸣匝地的时候,从京都传来消息,舅舅赵思谋了延安府甘泉县县令一职。

    前世,舅舅做到了庆阳府知府,正四品。

    这一世,舅舅还是谋了西北的缺。

    窦昭既为舅舅高兴,心里隐隐又有几分失落。

    祖父评价舅舅:“看不出来,还有这样的手段。甘泉县虽然贫瘠,可一去就是主政官,虽然没有入选庶吉士,但起点还是很高的。”

    三伯父更为不安:“元吉也这么说。”

    元吉是窦昭的五伯父窦世枢,这个消息就是他从京都传回来的。

    如三代看穿四代看吃五代看文章一样,窦家几代人的苦心经营的光芒全集中在了窦世枢的身上。

    他十三岁进学,十六岁中举人,二十二岁中进士,庶吉士在吏部观政,之后从吏部给事中做起,窦昭生病前,已官至武英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

    是窦家第一个入阁拜相的人。

    又因和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王行宜、文渊阁大学士兼刑部尚书的陈荣均是北直隶人,被人戏称“北半边”。

    祖父淡淡地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倨傲:“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元吉和你一母同胞,你有什么好害怕的?”

    三伯父擦了擦额间的汗,苦笑道:“我这不是因为自己读书少,在进士面前就有些心虚吗?”

    祖父大笑。

    窦昭则吩咐妥娘清点自己屋里的东西。

    看样子,舅母很快就会来接她了。

    按照前一世的经验,事情会很快暴露,到时候肯定有番周折,她还是未雨绸缪的好。

    父亲笑她:“寿姑小小年纪就知道藏东西了。”

    窦昭趁机将父亲书案上的翡翠笔洗抱在了怀里:“这也是我的。”

    反正到时候新继母进门,这些公中的东西都会重新登记造册,以便和母亲的陪嫁区别开来,还不如把自己喜欢的东西收起来,混淆视听,变成自己的。

    父亲笑得不行,指了自己多宝阁上的两件玉石器皿:“这个喜不喜欢?”

    “喜欢!”窦昭不住地点头。

    父亲大手一挥:“也给你搬去藏起来!”

    窦昭笑得眼儿弯弯如月牙,指了父亲炕几上的锦盒:“我还要那个红色的石头!”

    那里面是两方上好的鸡血石,颜色鲜艳,自成山川雾峦的模样,窦昭很喜欢,琢磨着以后找个名家帮着刻方印章。

    父亲刮着窦昭的鼻子:“你这个小机灵鬼,那可是爹爹的私藏,你要来干什么?等你嫁人的时候,我亲手雕块闲章送给女婿,当做是你的陪嫁好了。还有几方好砚,到时候一并都给了你。”

    窦昭嘻嘻笑,心里却打着鼓:难道还要嫁给魏廷瑜不成?他可不是读书人,只怕那几方好砚给了他也只是收进了库房。

    正想着,外面传来一阵大声的喧哗。

    父亲并不理会,把窦昭抱到了书案前的太师椅前告诉她练字:“我已经吩咐下去了,按照你的身量给你做套花梨木的书案和椅子,就放在爹爹的旁边,到时候你就可以坐在椅子上练字了。”

    话音未落,含笑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七爷,舅太太来了!”

    父亲一愣,道:“舅太太来了,有什么好慌张的?”

    窦昭心里却隐隐猜出几分来。

    事情最终还是败露了。

    不知道是谁泄露出去的?又是谁给窦家通风报信的?

    “舅太太说,要把四小姐接过去住几天,老爷不答应,让丁姨奶奶出面跟舅太太说。刚说了两句话,三太太赶了过来,不让舅太太把四小姐接回去,还说什么四小姐是窦家的姑娘,没了娘亲还有爹和祖父,没有道理寄人篱下给舅舅抚养的。”含笑神色惶恐,窦赵两家翻脸,最倒霉的就是她们这些陪嫁了。赵谷秋的陪嫁按律是留给窦昭的,窦昭是窦家的女儿,自然归窦家养育。窦昭太小,根本当不了家,做不了主,他们留在窦家,窦家的人不会给好脸色他们看;他们若想回赵家,也得看窦家答应不答应。“三太太还说,四小姐长大以后还要嫁人的,是赵家的表小姐体面还是窦家的嫡小姐体面?赵家要是真为四小姐好,就不会想出这样的馊主意了。舅太太不能因为赵家和窦家有罅隙,为了打窦家的脸,就不顾外甥女的颜面!”她顿了顿,又道:“大太太早得了信,说赵家准备全家都去任上,东西都收拾好了,单等接了四小姐就启程。舅太太却矢口否认。老爷说了,四小姐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跟着舅太太去安香的……”

    窦世英眉头紧锁地打断了含笑的话,吩咐妥娘:“你在这里看着四小姐。”然后对含笑道:“你带我去看看!”

    含笑慌慌张张地应了一声,陪着窦世英出了门。

    窦昭静静地坐在太师椅上,等着人来找她。

    阳光透过窗棂射进来,微尘在空中飞舞。

    女子细细的说话声温柔如风。

    脚步渐行渐近。

    竹帘被撩起。

    一个穿着淡绿色褙子的女人脚步轻盈地走了进来。

    她柔声喊着窦昭:“寿姑,你舅母来了。我帮你梳洗打扮一番,我们去见你舅母,好不好?”

    窦昭定定地望着她,自嘲而笑地喊了声“丁姨奶奶”。

    “嗳!”她笑盈盈地应着,喊了玉簪和妥娘,“叫小丫鬟打水进来,我帮着四小姐梳洗一番,换件衣裳,好去见客。”

    玉簪忙将丁姨奶奶的话吩咐了下去。

    丁姨奶奶帮着窦昭洗脸,一会支使着妥娘递个这,一会支使着玉簪拿那个,两个丫鬟都忙得团团转。

    她温声问窦昭:“寿姑想娘亲吗?”

    窦昭笑:“想!”

    丁姨奶奶道:“那你想见娘亲吗?”

    “想!”窦昭高声地道。

    “我们寿姑真乖!”丁姨奶奶亲了亲窦昭的面颊,抱着窦昭往厅堂去。

    她身边的丫鬟簇拥着她和窦昭,把玉簪和妥娘远远地隔开。

    转过那棵亭亭如盖的大槐树,就是厅堂了。

    丁姨奶奶轻声地道:“寿姑,你舅母来接你了。你等会千万别和她走,要不然,她会把你卖到老山沟里去的,你就再也见不到你娘亲,吃不着桂花酥了,也见不着妥娘、玉簪还有你祖父,你父亲了。”

    窦昭点头。

    丁姨奶奶有些意外。

    没想到寿姑这么好哄!

    她笑着摸了摸窦昭的头发:“乖,等会见过了你舅母,丁姨奶奶就带你找你娘亲去,好不好?”

    “好!”窦昭应道。

    丁姨奶奶转过大槐树,进了厅堂。

    如两军对峙,舅母和彭嬷嬷站在厅堂的中间,三伯母和几个陌生的妇人站在厅堂的中堂下。

    听到动静,双方的目光都转了过来。

    三伯母笑盈盈地朝着窦昭招手:“来,寿姑,到三伯母这里来!”

    舅母的笑容则有些勉强。她柔声喊着窦昭:“寿姑,让舅母抱抱!”

    丁姨奶奶把窦昭放在了地上,同时在她耳边低声地道:“卖到老山沟里去了每天都会挨打的,快去你三伯母那里!”

    ※

    O(∩_∩)O~

    ※

第二十六章 临行

    窦昭避过舅母,蹬蹬蹬地朝三伯母跑去。

    舅母愕然。

    三伯母满脸笑容地抱起了窦昭:“舅太太,孩子还太小,什么事也不懂,更离不开常在身边服侍的丫鬟、婆子,要是吓着了可就麻烦了。我看,还是让她待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好,您说呢?”语气里忍不住带上了几分讥讽。

    舅母脸上红一阵子白一阵子的,心里却把家里的小丫鬟骂了个狗血淋头。

    跟丈夫去任上的真正原因她连自己的母亲都没有说,谁知道却让璋如这个小丫头鹦鹉学舌般地告诉了平时陪她玩的小丫鬟,小丫鬟又告诉了自己的表哥……一来二去,也不知道是谁给窦家通风报信,结果她人还没到,窦家就早摆好了阵式。

    他们原本就没有立场把寿姑带走,如今窦家请了真定县几家大户人家的主母做证,寿姑不知道听了些什么,又对她避之不及,这次,恐怕是难以如愿了。

    她的眼圈不由一红,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寿姑,舅母来接你去家里玩的。”她做着最后的努力,“你还记不记得璋如表姐啊?她们都在家等着你去玩呢!”

    窦昭点头,人却躲进了三伯母的怀里,睁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畏惧地望着舅母,磕磕巴巴地道:“我想和表姐玩……可丁姨奶奶说了,我要是跟您走,您会把我卖到老山沟去……”

    全场哗然。

    丁姨奶奶更是满脸慌张地辩道:“我,我什么时候说了这样的话?小孩子家家,不要乱说。”

    三伯母的脸色十分难看,但还是强露出个笑颜:“寿姑,可不乱说话哦!”

    “小孩子说真话。我就说,寿姑平日和我母女般的亲近,怎么今天见了我就要躲?”舅母气得满脸通红,“你们这样糟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小心遭报应!”

    有妇人笑着劝道:“都是一场误会,都是一场误会!说清楚就好了,说清楚就好了!赵太太,您远道而来,先进屋歇歇,喝口茶……”

    “什么误会?”舅母毫不客气地反击,“有这样的误会吗?我们家姑奶奶尸骨未寒,你们就这样离间寿姑和她舅舅,是不是看上了哪位大户人家的闺女想娶了给我们家姑爷做续弦,怕我们赵家坏了你们两家的好事啊?”

    这话说得就有点听头了。

    几位主母避之不及,没人敢出面搭话。

    舅母见状气势更盛,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我也知道,窦家家大业大,跺一跺脚,真定县就得抖三抖。可也不能这样欺负人!”想悄悄地带走寿姑是不可能的了,窦家已经有了防备,就算是能趁着窦家一时不备出了真定县,半路上给窦家的人追上了,他们一样得把寿姑交给窦家的人,既然如此,不如干脆大闹一场,算是给窦家一点颜色,也免得他们以为赵家没人,给寿姑脸色看。舅母打定主意,说话就更尖锐了,“说什么我们想把寿姑带到任上去,也不知道你们是从哪里听说的?寿姑父亲、祖父都在世,她虽没了母亲,也没有寄养到舅舅家的道理。你们窦家好歹也是官宦世家,读书、做官的不知凡己,连我这妇孺都知道的事,难道你们不知道?你们就算是想栽赃陷害,也想个好点的理由……”

    窦昭听着大为佩服。

    倒打一耙啊!

    舅舅那样看重舅母,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

    三伯母已经被骂得面皮发紫,但事到如今,也不服软也不行了。可她代表的是窦家,她若是服了软,岂不是承认了赵太太的指责。

    念头闪过,她瞥了眼脸色发白的丁姨奶奶。

    如今之计,只能让她去背黑锅了。

    反正只是个妾室,上不了台面,做出这样的事也在情理之中。

    “亲家太太,”三伯母把窦昭交给身后的丫鬟抱了,曲膝给舅母行礼赔不是,“都是我,听风就是雨的,您大人不计小人过,看在亲戚的份上,就原谅我这个老姐姐一次。”说完,脸色一板,吩咐丁姨奶奶:“还不快给亲家太太赔个不是!”

    丁姨奶奶的脸又白了几分。

    让她教唆寿姑的是他们,出了事让她背黑锅的也是他们……可她又能说什么呢?除非她不想在窦家待了。

    “赵太太,”她强忍着心中的屈辱,略一思忖,低头含泪跪在了舅母的跟前,“都是我的错!”伏在地上给舅母“咚咚咚”地磕起头来。

    舅母长叹了口气。

    明知道这件事丁姨奶奶不过是受命行事,她又能说什么呢?

    寿姑年纪小,不能自保,赵窦两家翻脸,受牵连、受迁怒的只可能是寿姑。

    不看僧面看佛面,她只能息事宁人。

    尽管如此,她还是对三伯母道:“这女人搬弄口舌可不是什么好事,寿姑还不懂事,放着这样的人在身边,可真让人担心。这件事只怕要和亲家老爷说说才好。寿姑身边,也得放个规矩的人才能让人放心!”

    这是要窦家惩罚丁姨奶奶。

    三伯母只能硬着头皮说了句“亲家太太说的是”,然后和着稀泥,“看我们,只顾着说话了。亲家太太就要跟着亲家老爷去任上,三、五年恐怕都不会回安香了。相请不如偶遇,正好几位太太来家里做客,我就借着这个机会在花厅里摆上两桌,算是给亲家太太送行了。”一面说,一面上前挽了舅母的胳膊,吩咐身边的丫鬟,“去跟大太太说一声,我要给赵家舅太太送行,请她过来作陪。”

    丫鬟急匆匆应声而去。

    舅母没有拒绝,笑道:“这一大早的赶过来,还真想讨杯茶喝。”

    几位主母中立刻有人接了话茬,笑道:“赵太太什么时候启程?到时候我们也好凑个热闹,给您送送行。”

    “就这两天吧!”舅母笑道,“怎么好麻烦郑太太拖步……”

    一群人说说笑笑,亲亲热热去了旁边的花厅。

    没有人再提及刚才所发生的事。

    窦昭从丫鬟的肩头眺望大厅。

    无人的大厅,空旷、宽敞、冷清。

    丁姨奶奶瑟瑟地趴在地上,如萎蔫的秋叶,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

    窦昭转过头来,眼底平静无波。

    敢被别人当枪使,就要有鸟尽弓藏的觉悟!

    ※※※※※

    晚上,舅母歇在窦家。

    她请了俞嬷嬷去说话。

    窦昭不用猜也知道舅母会说些什么。

    不外是把她托付给俞嬷嬷。

    可惜,母亲嫁进来的时候虽然带来了赵家一半的家财,但与窦家相比,却是微不足道的。

    锦帛动人心。

    想靠几句话就笼络人,一时尚可,没有比较的时候也可以,可若是时间长了,又有窦家这样的荣华富贵在身边,人不免会迷了心智。

    前世所发生的事就是最好的佐证。

    她没有兴趣知道。

    能找到妥娘,已是幸运。

    窦昭安安稳稳地睡觉,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天还没有亮就让妥娘抱着她去了舅母安歇的客房。

    舅母还没有起床,听说窦昭来了,她很是意外。

    窦昭已跑了进来,手脚并用地往炕上爬:“舅母,舅母,我要和您睡!”

    舅母呵呵地笑,把她抱上了炕,用被子裹着搂在了怀里。

    舅母身上有好闻的玉兰花香。

    她跟舅母道:“舅母,我以后给您写信,好不好?”

    舅母讶然。

    窦昭笑道:“我知道写信,就是把想说的话写在纸上,这样舅母就知道我做了些什么。”

    舅母紧紧地抱了她:“寿姑真乖!你母亲要是活着,不知道有多高兴呢!”十分的怅然。

    彭嬷嬷就劝舅母:“当着孩子的面,您可不能再说这样的话。”

    “不说了,不说了。”舅母笑着,让彭嬷嬷去喊玉簪过来。

    窦昭眼珠子一转就明白过来。

    “玉簪不在。”她笑嘻嘻地道,“丁姨奶奶要把她许配人。”

    舅母神色一紧,温声问她:“丁姨奶奶要把她许配给谁啊?”

    “不知道!”窦昭没心没肺地摇头。

    舅母想了想,对彭嬷嬷道:“那就叫妥娘吧!”

    彭嬷嬷应喏,喊了妥娘进来。

    舅母让彭嬷嬷赏了她二十两银子,“四小姐要是有什么事,你就跟俞嬷嬷说,要是俞嬷嬷也办不好,你就请人写封信告诉我。”

    彭嬷嬷拿了个小纸条给妥娘:“这是老爷和太太的住址。等会我告诉你怎么念,你背下来。”

    妥娘连连点头,贴身收了小纸条,却不肯接受那二十两银子。

    “你拿着。”舅母道,“我吩咐过俞嬷嬷,让她以后每个月给五两银子你,这是给四小姐的花销。我知道窦家也会给四小姐月例,但你们手里有些银子,心里总踏实些。再就是遇到什么急事,也得花银子请人去给我们报信。”

    妥娘点头,把两个银元宝揣在了怀里。

    窦昭依在舅母怀里和舅母说着话。

    “我想和表姐玩,可我又不想去安香,”她很苦恼的样子,“娘亲去南海拜菩萨了,要是她回来找不到寿姑怎么办?我要在家里等她。要是爹爹忘了娘亲怎么办?要是俞嬷嬷把娘亲的漂亮衣裳赏给了别人怎么办?娘亲回来就没人和她玩,也没衣裳穿了……”

    舅母愣住。

    随后激动起来。

    “枉我活了这么大的岁数,还不如一个三岁的孩子。”舅母捧着窦昭的脸,“叭”地亲了一口,“寿姑说得对,这是寿姑的家,窦家就应该好好地养着寿姑。凭什么要跟着我们偷偷摸摸地去西北,把这个家让给别人作威作福!好孩子,我们不去西北了。过两年舅母就回来看你。要是窦家敢对你有一点不好,我和他们窦家决不善罢甘休。”

    窦昭笑眯眯不住点着头。

    她从来没想过要和舅舅一家去任上。

    这是她的家,她为什么要不战而退,为什么要把本应该是自己的东西让给别人?!

    她不会走的。

    要走,也是她在窦家呆腻了,想换个地方。

    却不是像这样不得已地离开窦家。

    窦昭从客房出来,朝霞满天,染红了碧空。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她站在屋檐下不,安静地望着天空。

    重生这样的事都能在她身上发生,还有什么事是不可以的!

    她要选择生活,再也不要被生活选择。

    ※

    O(∩_∩)O~

    ※

第二十七章 意外

    舅母走后没多久,江南那边传来消息,大伯父窦世样病逝了。

    家里立刻乱了套。

    大伯母受不了这个打击卧病在床,三伯母主持东窦的中馈。三伯父领了二堂兄窦玉昌去扬州料理大伯父的后事,四堂兄窦荣昌协理六伯父管理家中的庶务,祖父好像也老了十岁似的,每天躺在书房的醉翁椅上发呆。

    东、西两窦的气氛都很沉闷。

    这些却影响不了窦昭。她还是每天看见什么喜欢的东西就往自己住的屋里拖。窦世英笑她:“不去看妹妹了?”

    “王姨娘不喜欢我去看妹妹。”窦昭嘟着嘴,满脸的不以为意,眼中却有小小的伤心。

    窦世英心头一跳,没有说什么,只是伸手轻轻地抚了抚窦昭乌黑的头发,低声道:“也好,爹爹告诉你写字。”

    窦昭问窦世英:“祖母什么时候来?”

    马上要过中秋节了,她希望中秋节的时候能和祖母说上话。

    窦世英眉头微蹙,道:“谁告诉你喊崔姨奶奶作‘祖母’的?”

    窦昭暗暗叫苦。

    祖母应该是在窦晓出生之后才被称“祖母”的,她自懂事起就和祖母生活在一世,记忆中一直称祖母为“祖母”,倒把这茬儿给忘了。

    她只好含糊地道:“不喊祖母喊什么?”

    “要喊崔姨奶奶!”窦世英耐心地教导女儿,“你大伯父病逝了,大家的心情都不好,今年的中秋节恐怕不会大操大办了,崔姨奶奶可能会留在田庄里过节。”又问她,“你为什么想见崔姨奶奶?”

    窦昭道:“她们说崔姨奶奶会种田!”

    窦世英大笑起来:“不错,你崔姨奶奶很会伺候庄稼,她的田庄,一直是我们家几个田庄里收益最好的。”说这话的时候,他目光有些茫然。

    或许,这就是妾生子的悲哀。

    窦昭不再和父亲说这些,拉着父亲去书房里练字。

    那年的八月十五,大家只是分食了月饼,比起往年又是赏月又是观灯的,冷清了很多。

    丫鬟们都在私底下议论:“这孝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到了九月底,大伯父的棺椁运回了真定县。

    窦家披麻戴孝,半个真定县都是白色的。

    真定县的县令和六伯父、父亲亲自在城门口迎了大伯父的棺椁,祖父和二太夫人作为长辈没有参加葬礼,治丧之事全由三伯父主持。

    窦昭见到了乳名“兰哥儿”的九堂哥窦环昌。

    他今年十六岁,瘦弱而苍白,在大伯父灵前颤颤巍巍地答谢吊唁之人,转过身却扑到祖父怀里大哭:“爹爹吐了好多血……”

    祖父眼里立刻含满了泪水,揽了他的肩膀轻声安慰他:“好孩子,以后就跟着叔祖父读书。”

    窦环昌点头,望着祖父的目光中充满了孺慕之色。

    窦昭冷笑。

    祖父把父亲教歪了,现在又来祸害大伯父了。

    难怪窦环昌考了快二十年的进士也没个影子!

    她每天咬紧牙关坚持练三百个大字。

    窦环昌却对窦昭非常的友好——家里就他们俩人穿着重孝。

    他常把大伯母给他做的好吃的送给窦昭品尝,窦昭对他的态度也渐渐柔和起来。

    很快就到了腊月,窦昭的母亲要举行小祥祭礼。

    父亲将除服,窦昭还要穿十五个月的孝服。

    三伯母上门,和祖父商量给父亲续弦的事。

    自从大伯父去世后,大伯母不再是窦家的宗妇,按理应由二伯母主持中馈,但二伯母随二伯父在任上,要打点好了二伯父身边的事才能携子女回乡,家里的事暂由三伯母打理。

    祖父问三伯母:“你有没有什么好人家?”

    三伯母斟酌道:“大嫂那边有个小堂妹,小时候常来我们家走动,人品、相貌都好,大嫂也有这个意思。再就是城东诸举人家的五小姐和南楼乡陈大人家的孙女,诸小姐性情柔顺,跟着哥哥们读过几年书,诗琴书画都略有涉猎,想必能和七叔叔能说到一块去。陈大人曾做过淞江知府,说亲的这位小姐行三,人我没见过,却素有贤名。其他几家不是家世略差一点,就是出身不太好,是庶出的,我觉得用不着相看。”

    祖父点头,对三伯母的办事能力非常的赞赏:“你考虑得很周到。万元是庶出,万万不可再娶庶女。我看就定下诸举人家的小姐吧!大侄媳妇娘家的人,隔得太近了,有时候未必是件好事。陈大人总觉得自己是读书人,行事有些酸儒,这样人家教养出来的小姐多半有些呆板。”

    三伯母笑着起身:“那我就跟诸家的人打声招呼。您看您这边派谁去相看为好?”

    丁姨奶奶自从在大厅出了丑之后,就称病不出,祖父身边由原来服侍丁姨奶奶的大丫鬟秋芬伺候。

    祖父也有些为难起来,想了半天,道:“你帮着拿主意就行了。”

    三伯母笑盈盈地走了。

    窦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伏在自己的花梨木书案上描红。

    这个家里很快就会迎来新主母了,她也得从正房搬出来了。

    以后,母亲的气息会在她生活中越来越稀薄。

    想到这些,她心里有些惘然。

    只是不知道父亲会把她安置到什么地方?

    等会回去就让妥娘她们开始收拾东西吧!

    西窦现在缺少主持中馈的主母,两家的婚事一旦说定,诸小姐应该会很快就嫁进来。

    窦昭放下笔,轻轻地活动着发酸的手腕。

    父亲却皱着眉头去了祖父那里。

    “我不想续弦。”他目光直直地望着祖父,眉宇间充满了毅然决然的坚持,“我想给谷秋守三年。”

    “荒唐!”祖父大怒,“你都几岁了,怎么还不晓事!你可是家中的独子,不想着尽快为窦家开枝散叶,竟然学那些风流浪荡子为妻守制……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责任?什么是担当?”祖父气得胡子一撅一撅的,“这件事没得商量!我会尽快让你三嫂和诸家把日子定下来的,你只管等着成亲就行了!”

    扒在门缝偷听的窦昭差点跌倒。

    明年五月,王行宜就将起复。

    王家以后还要在官场上做人,绝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做小妾。

    如果父亲在明年五月之前续弦,王家要么会把窦明留在窦家,让王映雪大归;要么会送王映雪三尺白绫,逼王映雪自缢;要么把王映雪送到庵堂,古佛青灯了此残生。

    若父亲在明年五月之前没有续弦……

    前一世,王行宜一直觉得自己亏欠妻子、子女良多,他富贵后只守着老妻过日子,从不沾染女色,对儿女也都十分的爱护,尽己所能地满足他们的任何要求。特别是王映雪,不仅被未婚夫退亲,而且还抛头露面帮着维系家中的生活,耽搁了自己的婚事,因而对窦明和窦晓比自己的孙子还要宠溺。

    她要是料得不错,王行宜肯定会想办法让窦家把王映雪扶正。

    那王映雪岂不又成了她的继母!

    不行,不行!

    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父亲必须赶在明年五月之前续弦。

    让王映雪滚蛋!

    父亲的态度却无比的坚定:“爹,您要是不怕和诸家撕破脸,你就直管和诸家定日子好了。反正到了那天我是不会出现在礼堂上的,诸小姐嫁过来,我也不会理睬她的。”

    “你还反了!”祖父脸色涨得紫红,“啪”地一声将手中的茶盅砸在了地上,“你直管不出现,看诸家的小姐能不能进门!”

    “爹爹!”父亲突然跪在了祖父的面前,哽咽道,“我以后什么都听您的,您就答应我这一次吧!我知道我是家中的独子,你年过四旬才得了我,就盼着含饴弄孙、家业有承,你就让我再任性最后一次吧!从今以后,我一定循规蹈矩,好好地读书,考取功名,为窦家光耀门楣,繁衍后嗣。爹,您就答应我这一次吧!”

    父亲“咚咚咚”地给祖父磕着头。

    那声音,如同敲打在窦昭的心尖,让她心中一窒,有片刻的酸软。

    为什么是这个时候?

    早不为母亲守,晚不为母亲守,偏偏赶在王行宜即将起复的时候!

    上一世你不是没等母亲满百日就迫不及待地娶了王映雪吗?这一世为什么要做好人?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现在她什么都安排好了,父亲却跳了出来!

    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窦昭又急又气。

    耳边传来祖父带着几分迟疑的声音:“你已经为她守了一年……也算得上仁至义尽了……”

    “爹爹,爹爹,”父亲磕着头,声音更响亮了,“我只求您这一件事,我只求您这一件事!”

    窦铎望着儿子乌青的额头,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要守,就守吧!不过,明年的乡试得给我考过才行……”

    “多谢爹爹,多谢爹爹!”父亲满脸的惊喜。

    窦昭脸上冰冷冰冷的,一摸,满手是水。

    ※※※※※

    没几日,诸家让人带信给三伯母,说诸家五小姐觉得父亲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愿意等父亲三年。

    祖父大喜,亲自从库房挑了几刀玉版纸,两方端砚,一匣子湖笔让管事送给诸举人,并赞三伯母看人看得准。

    三伯母抿了嘴笑,问父亲:“这八字是对还是不对?”

    父亲没有做声,紧绷的神色却松驰下来。

    三伯母带着写了父亲生辰八字的庚帖去了诸家。

    ※

    O(∩_∩)O~

    ※

第二十八章 过年

    这样下去,父亲和诸家五小姐的婚事肯定会拖到两年以后,那时候可就说什么也晚了。

    窦昭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让两家的婚事加快进度才行。

    只是还没有等她拿定主意,春节到了。

    按照惯例,大年三十的早上,东、西两窦阖府前往窦家位于北楼乡的祠堂祭祖,中午在祠堂的后院吃团年饭,然后各自回家小团年、守岁。

    姨娘是没有资格祭祖的,但一样要去吃团年饭。窦明因为是早产,身子一直弱弱的,很少出门,祖父怕她生病,让王映雪和丁姨奶奶留在家里照顾她。

    窦昭一大早就被俞嬷嬷从热被窝里揪了起来。她一边给窦昭穿衣裳,一边吩咐玉簪和妥娘:“今天的人多,你们可千万不要为了看热闹把四小姐给跟丢了。”

    俞嬷嬷要准备晚上自家的团年饭,不能服侍窦昭去北楼。

    两人纷纷应是。

    窦昭不由多看了妥娘两眼。

    今天玉簪和妥娘都倒饬一新,换上了衣褶子笔直的蓝绿色茧绸棉袍不说,鬓角还戴了枣红色的绒花,人显得格外的精神。

    玉簪从小跟着母亲,母亲本身就是个爱打扮的,她受母亲的影响,走出来从来都是干干净净妆容得体的,大过年的,换件新衣裳打扮打扮倒也平常。而妥娘自幼父母双亡,寄养在舅舅家,饥一顿饱一顿的,吃饭穿衣只求温饱,像今天这样仔细地打扮还是头一遭。

    妥娘不自在地拉了拉衣角,喃喃地道:“是玉簪帮我梳的头,她说,今天是大年三十,大家都穿红着绿的,就我一个人穿素……七爷已经和诸家五小姐定了亲,让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是有意的,会给四小姐惹麻烦的……”

    这话也在理。

    她穿孝是守制。可身边的丫鬟也跟着穿孝,有心人不免会生出些别的心思来。

    窦昭笑眯眯地点头,说她们“很漂亮”,然后从妆匣里挑了两朵模样朴素的珠花,一朵赏了玉簪,一朵赏了妥娘。

    两人都有些意外,犹豫着要不要接受。

    一旁的俞嬷嬷笑道:“既然是四小姐赏的,你们收下就是了。戴在头上,别人问起来,也是四小姐的恩典。”

    两人不再推辞,笑着互相簪了珠花,服侍窦昭用过早膳,抱着粉团似的窦昭去了鹤寿堂。

    祖父和父亲正坐在炕上说话。

    窦昭上前行了礼。

    窦世英把窦昭抱在自己膝上坐下,温声问她:“冷不冷?”

    “不冷!”窦昭摇了摇头,问窦铎,“祖父,祖父,他们说我爹爹要娶诸家的五小姐,是真的吗?”

    窦世英脸色微红,窘然地阻止窦昭:“不要胡说!”

    “我没有胡说。”窦昭睁大了眼睛,不悦地瞪着父亲,“他们说诸小姐是好人,不怕王姨娘生庶长子。”

    “啊!”窦世英张大了嘴巴。

    窦铎却眼底闪过一丝精光,随后从炕几前的攒盒里拿了块芝麻饼递给了窦昭,温声问她:“是谁跟你说的这些啊?”

    窦昭歪着脑袋啃着芝麻饼,道:“有好多人,大伯母的丫鬟,三伯母的嬷嬷,还有……九堂哥的小厮……”

    祖父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若有所指地望了一眼父亲。

    父亲神色尴尬。

    还好有小厮进来禀道:“环九爷过来了。”

    祖父笑道:“快让他进来!”

    瘦瘦高高的窦环昌快步走了进来。

    他恭敬地先给祖父和父亲行礼,然后笑着和窦昭打招呼。

    祖父颔首,站起身来:“走吧!”

    窦环昌应“是”,上前扶了祖父,不紧不慢地出了鹤寿堂。

    他是来约祖父和父亲一起回北楼的。

    父亲抱着窦昭慢慢地跟在后面,等彼此拉开一个距离,父亲轻轻地捏了捏窦昭的小脸:“你这个小东西,是来讨债的吧?”举止亲昵,语气无奈。

    窦昭嘻嘻笑,问父亲:“讨债是做什么的?”

    父亲绷不住笑起来。

    一行人出了大门。

    三伯父和三伯母昨天就去了北楼准备祭祖的事,和他们同行的除了大伯母和窦环昌,还在二太夫人、六伯父一家、二堂兄一家、三堂兄一家、五堂兄一家。

    看见祖父,除了二太夫人,其他人都下车给祖父行礼,因为停了马车而显得有些狭窄的巷子变得拥挤起来。

    祖父拉住了五堂兄只有三岁的小儿子,不让他给自己磕头:“天寒地冻的,又没有旁的人,不用这样多礼。有什么话,到了祠堂再说。”

    祠堂那边有十几间厢房,四角都放着大火盆,燃了无烟的银霜炭,温暖如春。

    “还是小叔心疼人!”二堂兄呵呵笑着。

    二太夫人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寿姑,到伯祖母这里来!”

    窦昭不喜欢这个冷酷的伯祖母,抓着父亲衣袖的手紧了紧。

    父亲略一犹豫,抱着窦昭笑着走了过去:“她顽皮得很,您年纪大了,哪里经得她折腾。我看,还是让她跟着我吧?”

    二太夫人微愣,望了眼安静地依偎在窦世英怀里的窦昭,笑着点了点头,道:“也好!她没了母亲,你能多亲近她些就再好不过了!”她说着,放了车帘。

    父亲有些意外。

    那边三堂兄高声喊着父亲:“七叔父,您那边还有位子没有,帮我捎两个丫鬟过去。”

    三堂兄子嗣最多,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公中的东西却是按房头分配的,他总是最紧张的一个。

    “有,有,有。”父亲抱着窦昭走了过去,“要是挤,你让芝哥儿随我们一起过去吧!”

    芝哥儿是三堂兄的长子,今年十一岁,学名叫窦启俊,这家伙后来做了御史,因参倒了长兴侯石端兰而名震士林。五堂伯窦世枢入阁后,他为了避嫌,去保定府做了知府。

    而此时他不过是个腿长脚长、声音像鸭公的青葱少年。

    知道自己不用和母亲、妹妹挤在一辆马车上,他立刻跳下了自家的马车,笑嘻嘻地跑了过来。

    “七叔祖父!”窦启俊给父亲行了礼,然后伸手去摸窦昭的头,“四姑姑!”

    窦昭身体里有个成年人的灵魂,祖父、父亲摸她的头,她勉强可以忍受,十一岁的侄儿窦启俊摸她的头……她偏了偏头就避开了窦启俊的手。

    “咦?”窦启俊有片刻的困惑。

    窦世英已抱着窦昭往自己的马车去,一面走,还一面问窦启俊:“听说你前些日子在族学引经据典,让杜老夫子都甘拜下风?”

    窦启俊干笑,把窦昭的异样抛到了脑后,紧跟着窦世英上了马车,挨着窦世英坐下,嬉笑道:“七叔祖父不是在家闭门读书吗?怎么连下辈们在学堂上的一些玩笑之举也了如指掌?”

    言下之意是指窦世英不够专注。

    果然嘴皮子很利索。

    窦昭感兴趣地打量着窦启俊。

    “每次只知道逞口舌之快,小心祸从口出。”父亲笑道,“难怪你父亲每隔些日子就要去给杜夫子赔礼道歉!”

    杜夫子是窦家族学的西席。

    窦启俊嘿嘿地笑,用肩膀顶了顶父亲,道:“七叔祖父,跟您商量个事?”模样儿有些痞。

    父亲挑了挑眉。

    窦启俊笑道:“我和同窗约好了,元宵节的时候时候去真定府看花灯。您支援我几个路费如何?”

    父亲笑道:“你父亲可知道?”

    “知道,知道。”窦启俊一听有谱,眉飞色舞地道,“他也答应了。不过只肯给我三两银子,还不够买盏好一点的花灯呢!七叔祖父,我们知道您是最大方慷慨的,借二十两银子给我,您再去福方斋买古玩的时候,我帮您打下手!”

    “我有小厮,要你打什么下手?再说了,你也未必就有小厮做得好!”

    “那,那我给您抄经书。”窦启俊一点也不脸红,眼珠子一转,立刻道,“我知道您要给过世的七叔祖母抄一千卷《法华经》,等七叔祖母大祥的时候烧给她……”

    窦昭惊讶地望着父亲。

    父亲并没有注意到她,笑道:“抄经书贵在心诚,你帮我抄,算是怎么一回事?行了,行了,二十两银子没有,十两银子倒可以考虑……”

    “七叔祖父,十两银子也太少了点!”窦启俊磨着牙,“说出去岂不是弱了七叔祖父的名头!”

    “我不知道我还有个‘散财童子’的名头?”父亲不为所动,“你小小年纪,吃家里的,用家里的,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就十两,你要还是不要?”

    “要,要,要!”窦启俊怕再说下去连这十两银子也没了。

    父亲笑道:“不过,我会跟三哥和六哥说一声的,免得你从我这里要了十两银子又去别处打秋风!”

    “七叔祖父!”窦启俊哀嚎着倒在了大迎枕上。

    窦世英哈哈大笑,觉得这些日子压在心头的沉闷突然间消弥了不少。

    窦昭看着父亲大笑的样子,心底五味俱全。

    前世,她对父亲是有怨气的。

    因而从来不曾正眼看父亲。

    她总觉得他除了研究他的《周易》就什么也不管……任由窦明嚣张跋扈窦晓惹是生非,任由她,自生自灭!

    没想到,他还有这一面!

    马车车轮骨碌碌的声音夹杂着窦启俊的插科打诨,他们很快就到了北楼。

    窦家祠堂前面已疏疏落落停了七、八辆马车,管事、小厮正进进出出地忙碌着,听到动静,有人飞奔着去禀告三伯父,有的则围了上来,或帮着稳了马车,或帮着摆了脚凳,一时间窦家祠堂门前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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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二十九章 说话

    窦明一下车,就看见了站在人群外的祖母。

    祖母和她记忆中的一样,穿了件丁香色素面茧绸袄,乌黑的头发整整齐齐地绾了个圆髻,插了根灯笼银簪,戴着对银手镯,神色自若地围着祠堂台阶前那株酒盅粗的腊梅树打着转,如同很多年前,她一觉醒来,正是茫然不知所措之时,抬眼却看见祖母悠闲自在地蹲在田畦里打量着瓜菜的长势,她的心就立刻宁静下来。

    祖母!

    窦昭眼眶湿润,强忍着才没有大声地喊出来。

    祖父和父亲他们被三伯父迎进了祠堂,她则被交给了妥娘和玉簪照顾。

    三堂兄六岁女儿跑过来,拉着妥娘的裤腿:“四姑姑,四姑姑,我们去玩翻绳吧?”

    上一世,她和自己的这位侄女并没有什么接触,她甚至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窦昭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妥娘把她放在了地上,她一溜烟地跑到了祖母身边。

    是喊崔姨奶奶还是喊祖母呢?

    窦昭有片刻的犹豫。

    她想喊祖母,可又怕旁人听了给祖母惹出事端来。

    五堂兄的五岁的小女儿追了过来:“四姑姑,四姑姑!”

    祖母听到动静望过来,看见了目光好奇的的窦昭。

    她笑着半蹲着身子,笑容亲切:“你,你是寿姑?”

    窦昭点头,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祖母微愣,忙上前抱了她:“不哭,不哭!”帮她擦着眼泪,指尖的茧子刮得她有些痛,心里却是那么的踏实。

    玉簪跑了过来,神色有些不安地喊了声“崔姨奶奶”,抢也似的把窦昭抱了过去,喃喃地说着:“七爷让我们好好照看四小姐的……”

    窦昭不悦。

    祖母嘴角闪过一丝苦笑,什么也没有说,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大红色绣着对黄鹂鸟的荷包递给窦昭:“给你当零嘴吃!”说着,快步转身离开。

    “祖母!”窦昭忙喊她。

    她高大的身影微微一顿,然后毫不犹豫地上了一旁的夹巷,去了祠堂的后院。

    玉簪忙道:“四小姐您小声点。老太爷不喜欢崔姨奶奶跟七爷、跟您多说话!”

    窦昭冷笑,感觉到了深深的羞辱。

    既然不喜欢,还和祖母生下父亲……

    她想去找祖母,二堂兄的小女儿却拉着她不放:“您得了什么好东西?”说这话的时候,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跟着的丫鬟深感羞惭,掳了她的腰就往三堂嫂那里走。一边走,还一边红着脸帮三堂兄的小女儿道歉:“四小姐,我们家小小姐就是好奇!”

    窦昭失笑,心头的愤懑消弥了不少。

    她打开荷包,里面是一小袋桂圆。

    祖母曾说过,她第一次吃零嘴,是在她被抬进窦家的那天晚上,祖父和嫡祖母在外面应酬客人,原来在屋里服侍的人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床上,因为怕路上要如厕,她起床后就水米未进,又饥又渴,却不敢动弹,无意间在床上摸到两粒桂圆,也不管它是什么,咬了壳就匆匆地塞到了嘴里……所以祖母一直觉得桂圆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每当窦昭生病或是摔跤之类的,祖母就会拿了桂圆或桂圆干哄她。

    荷包上还残留着祖母身体的余温。

    祖母是不是早早就准备好了这个荷包,一直找机会给她?

    窦昭慢慢地剥了个桂圆,轻轻地放在了嘴里。

    清甜甘冽,从喉咙滑到心尖。

    她挣扎着从玉簪怀里下了地,一溜烟地跑到了后院的花厅。

    窦家的女眷都凑在二太夫人跟前说话。

    窦昭一眼就看见了独自一个在花厅角落烤火的祖母。

    她朝着火盆里丢了个桂圆核。

    火盆“嘭”地窜出团火苗,把祖母吓了一大跳,不禁循迹望过来。

    窦昭向她招着小手,转身跑到了花厅后面的冬青树下猫了起来。

    不一会,祖母走了出来,站在台阶上张望。

    窦昭站起身来。

    祖母望着她宠溺微笑,无奈地摇头,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

    窦昭问她:“您是我祖母吗?”

    祖母蹲下来,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头:“不是,我是你崔姨奶奶。”

    窦昭心痛如绞,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那过些日子你能让我去田庄玩吗?”

    祖母的手微微一僵,半晌才道:“田庄到处是灰尘,不好玩。”

    “那我能去看您吗?”窦昭不死心地道。

    “我要下地做活,你去看我,我也没空领你玩。”祖母再一次拒绝了她。

    她扑在祖母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祖母的脖子。

    难道这就是她改变命运的代价?

    前一世,两人相依为命的那些温馨从此以后只是她一个人的记忆……

    窦昭滚烫的泪水无声地落在了祖母的肩头。

    或者,她主动去田庄生活?

    不过,去之前怎么也要把王映雪的事解决了!

    窦昭在心里盘算着。

    春节很快就过去了。

    祖母让人给窦昭送来了一麻袋子榆钱芽,说是兼了鸡蛋炒给窦昭吃,可以清热润肺。

    这是祖母第一次派人给城里的窦家送东西。

    祖父知道后勃然大怒:“谁让她送来的?全给我扔掉,扔掉!”

    窦昭得到信后赶来,管事正提着那麻袋榆钱芽出二门。

    她上前就抱住那袋榆钱芽:“我要吃炒鸡蛋,我要吃炒鸡蛋。”

    管事不敢不扔,又不敢强行把窦昭赶走。

    窦昭大吵大闹,惊动了窦世英。

    窦世英沉思良久,吩咐管事:“把这袋榆钱芽送到厨房去吧!”

    管事松了口气。

    窦世英拎着窦昭回了书房。

    窦昭以为父亲会和她说什么,结果父亲一整天都在书案前练字,连午膳也没有吃。

    王映雪抱了窦明过来。

    窦明咯咯笑着去抓窦世英的笔。

    窦世英笑着把窦明抱在了怀里。

    王映雪柔声问:“七爷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要不要跟妾身说说?”

    窦世英沉默半晌,低声道:“没什么事!”

    王映雪也不追问,笑盈盈地道:“我记得七爷很喜欢吃我做的油泼面,要不,我下厨给七爷做碗油泼面?”

    “不用了!”窦世英怏怏地道,“马上就要用晚膳了。”

    “很快就好!”王映雪不容父亲拒绝,一面笑着吩咐乳娘看好窦明,一面风风火火地去了小厨房。

    在书房练字的窦昭嘴角微撇。

    父亲抱了窦明凑到她跟前:“寿姑,你看妹妹长得漂不漂亮?”

    “不漂亮!”窦昭面无表情地道。

    父亲愕然。

    窦昭板着脸问父亲:“妹妹有我漂亮吗?”

    父亲愣住,随后哈哈大笑起来,道:“没有,没有。我们寿姑最漂亮。”然后把窦昭交给了身边的乳娘,捏了捏她的小脸,道,“你这性子,倒随了你母亲。”说完这句话,像想起什么似的,顿时神色黯然地叹了口气,道,“你好好练字,我出去走走。”

    等王映雪笑吟吟地端着碗面条回来的时候,只看见被乳娘抱在怀里呼呼大睡的窦明。

    王映雪脸色微沉。

    窦昭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王映雪有太多的机会。

    而父亲和魏廷瑜一样,在这种事上都不太靠谱。

    如果这时候王映雪要是怀上了窦晓,为母亲守制三年就成了句笑话,和诸家的婚事肯定也会告吹。

    等到王行宜起复的消息传来,王映雪有了王家的支持,窦家自会有所权衡——窦家已经和赵家有了罅隙,舅舅又只是个七品的县令,就算窦家不答应王映雪扶正,舅舅也不会感谢窦家一分。而王家则不同,若是窦家顺势承认王映雪,王家对窦家只有感激涕零的份,窦家也会因此在朝中得到一个有力的盟友。

    窦家会怎样选择,已是一目了然。

    除非王行宜没能起复,或者是,王行宜起复之后没能重用!

    窦昭努力地回忆着前世发生的事。

    王行宜起复是靠了师座曾贻芬。

    如果曾贻芬不推荐王行宜,王行宜自然就没戏了。

    可怎样能阻止曾贻芬呢?

    窦昭咬着指甲。

    她发现,别说她现在是个小孩子,就算她是从前的济宁侯府的侯夫人,也一定没有办法!

    窦昭非常的苦恼。

    她问窦环昌:“你知道曾贻芬吗?”

    窦环昌想了半天,歉意地摇头,困惑道:“你问这个人干什么?”

    “我听爹爹说他很厉害,就想知道他是谁?”

    “要不,我们去问问芝哥儿?”窦环昌腼腆地道:“他认识的人多,说不定听说过这个人!”

    窦昭跟着窦环昌去了东窦。

    大人们只当她是来串门的。

    二太夫人和大伯母、三伯母、六伯母都赏了她很多好吃的。

    窦环昌领她去了书房,让小厮去叫了窦启俊。

    窦启俊穿着件粗布短褐,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

    窦环昌骇然:“你又去做什么了?”

    窦启俊嘿嘿地笑,提起桌边的凉水壶先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这才道:“九叔,你别管我去干什么了,你只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吧?”

    窦环昌问他:“你知不知道曾贻芬这个人?”

    窦启俊眼睛一亮,道:“你也知道曾贻芬吗?他是五叔祖父的师座,这个人很厉害,历经四朝,三起三落而不倒!他前些日子又被皇上招进了宫,如今做了首辅。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次五叔祖父要挪个地方了……”

    窦昭苦笑。

    王行宜,恐怕也要挪个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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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书的姊妹们,我这边断了网线,更新推迟了很多,非常的抱歉。我这两天就去弄个无线网卡,再出现这种情况时候也有个备用的。

    ⊙﹏⊙b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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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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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紫介绍:
窦昭觉得自己可能活不长了。 她这些日子总梦见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坐在开满了紫藤花的花架子下摆动着两条肥肥的小腿,白白胖胖像馒头似的乳娘正喂她吃饭……可当她真的回到小时候,人生又会有怎样的不同呢? 《九重紫》,讲述一个重生的故事! ※ 如无特殊情况,每晚20点左右更新! 已完结作品《以和为贵》、《好事多磨》、《庶女攻略》、《花开绣锦》,保证坑品,欢迎新老读者阅读点击、收藏、订阅。 O(∩_∩)O~ ※九重紫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九重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九重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