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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紫全文阅读

作者:吱吱     九重紫txt下载     九重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九重紫全文阅读

看书的妹妹们看过来

    2012年最后的一天,祝大家新年愉快,在新的一年里平安顺遂!

    本来承诺大家今晚十九点准时更新的,可能是因为我修文的次数太多了,结果修改的内容迟迟不能显示,前后章节出现了牛头不对马嘴的情况,我试了很多次都没有办法解决,结果整个下午都在焦头烂额地处理这个问题,最后还是求助于我的责编,通过后台才把这个问题解决。

    我知道,给够从第一章开始追我文的姊妹们都是对我抱有很大的信心和曾经给予过我很多支持的姊妹,我反给“伤”大家最深,在此我衷心的向大家说声对不起,感谢大家在我修文期间给予的宽容与理解!

    现在《九重紫》的大修已经完成,页面也顺利地显示出来,不会再有大的变动,2012年12月31日以前追究的姊妹最好从头看一遍,2012年12月31日以后的姊妹可以放心跟文了。

    或者是等两天再追文也可以……~~~~(>_<)~~~~……

    今天晚十二点以前还会放一章,明天十九点准确更新。

    最后感谢一下我的责编香菜,没有她的帮助,今天不可能这么的顺利。

    O(∩_∩)O~

第一章 争执

    窦昭觉得自己可能活不长了。

    老一辈的人常说,梦死得生,梦生得死。

    她这些日子总梦见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坐在开满了紫藤花的花架子下摆动着两条肥肥的小腿,白白胖胖像馒头似的乳娘正喂她吃饭。

    有风吹过,垂落的紫藤花蔓挤在一起,累累叠叠的紫藤花籁籁作响,像群围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小姑娘。

    她觉得有趣,笑嘻嘻地跑了过去,抓住一根藤蔓,顺手就揪下了一朵盛放的紫藤花来。

    乳娘追了过来:“四小姐,乖,吃了这口饭,七爷就从京城回来了。到时候会给四小姐带很多好吃的,还有好看的鞋袜……”

    她看也不看乳娘一眼,避开乳娘伸过来的银勺,又抓住一根藤蔓揪下了朵紫藤花。

    耳边就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子声音:“怎么?四小姐又不听话了?”

    乳娘一听到这个声音立刻就转身曲膝朝着说话声的方向行了个福礼,恭谨地喊了声“七奶奶”。

    她则捏着紫藤花冲了过去:“娘亲,娘亲……”

    少妇温柔地抱住了她。

    她献宝般地把手上的紫藤花摊给母亲看。

    春日的阳光照在母亲发间的赤金步摇和大红色遍地金通袖袄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母亲的身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箔,刺得她眼睛发涩,而母亲的脸,则熔化在那一团金色的光晕里,让她看不清表情。

    “娘亲,娘亲……”她强忍着眼中的酸涩,高高地仰着头,想看清楚母亲。

    母亲的面孔却越发地模糊起来。

    有个小丫鬟跑了过来,欢天喜地地禀着:“七奶奶,七爷从京城回来了!”

    “真的!”母亲即惊且喜地站起身来,提起裙子就朝外奔去。

    她迈着两条短肥的小腿啪嗒啪嗒地追了过去:“娘亲,娘亲!”

    母亲却越走越快,眼看着就要消失在春光中。

    她急起来,冲着母亲雀跃的背影大声地嚷着:“娘亲,娘亲,爹爹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还带了个女人!她会夺了您的正妻之位,逼得您走投无路,自缢身亡……”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至关重要的话反反复复地在她的脑海、舌尖徘徊,就是发不出一点声响来,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的身影渐行渐远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她心急如焚,四处乱窜地找着母亲。

    白光中,有群争吵不休的大人。

    她跑了过去。

    一边扒开人群,一边焦灼地问:“你们看见我娘亲了吗?你们看见我娘亲了吗?”

    他们都只顾着吵架,没有一个人理睬她。

    母亲,到底去了哪里?

    她茫然四顾。

    突然看见一间槅扇上镶满了彩色琉璃的花厅,厅门半掩,好像有人影在晃动。

    难道母亲躲在那里?

    她欣喜地跑了过去,“吱呀”一声就推开了槅扇。

    半截大红色遍地金的湘裙在空中摇晃,裙裾下,露出两只脚,一只脚上只穿着雪白的绫袜,一只脚上穿着大红色绣鸳鸯戏水的绫面绣鞋……

    她厉声尖叫着,大汗淋漓地从梦中醒来。

    入目的依旧是熟悉的八角宫灯,静静地立在墙角,莹莹地散发着明亮又不失柔和的光华。

    屋子里悄无声息,大丫鬟翠冷正坐在床头的小杌子上打着盹。

    窦昭深深地吸了口气。

    原来那尖叫声也是在梦中!

    她强压下心底的惊惶不安。

    自己这一病,家里人仰马翻,特别是几个贴身服侍的丫鬟,日夜轮值,眼睛也不敢眨一下,想必是累极了。

    窦昭没有惊动翠冷,望着墙角的灯光,情不自禁地想起刚才的梦来。

    母亲死的时候她才一岁十一个月。什么也不记得了。要不是后来母亲的忠仆妥娘找到了她,她连母亲到底是怎样死的都不清楚,又怎么会知道这些细节?

    可见这全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听了妥娘的话,想当然杜撰出来的!

    窦昭心里就觉得闷闷的,透不过气来的难受,忍不住翻了个身。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清晰和响亮。

    翠冷立刻被惊醒,想到自己值夜的时候竟然睡着了,惶恐地喊着“夫人”。

    窦昭安抚朝她笑了笑,道:“我口有点渴。”

    “我这就给您倒茶去。”翠冷一跃起来,长吁了口气,放下心来。

    窦昭喝了口热茶,问她:“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侯爷回来了吗?”

    “刚过子时。”翠冷呐呐地道,“侯爷,还,还没有回来。”显得很忐忑。

    窦昭目光不由一沉。

    她是重阳节那天去姑姐——景国公世子夫人魏延珍府上赏菊时受了风寒,之后就有些发热。刚开始,谁也没有放在心上,包括窦昭在内。以为请了御医吃几副药就会好的,谁知道几副药下去,病不仅没见好,反而更严重了,十天前竟然卧床不起,家里的人这才慌了神,请大夫,做法事,拜菩萨,闹得鸡飞狗跳的,丈夫济宁侯魏廷瑜甚至让丫鬟隔着屏风支了张榻,每天晚上歇在那里,服侍着她的茶水。

    昨天下午,廷安侯家的四爷汪清海来找魏廷瑜,两人在外面嘀嘀咕咕了良久,魏廷瑜借口要和汪清海一起出去吃饭,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汪清海字大河,和魏廷瑜同出公卿之家,从小一起长大,都喜欢骑射和蹴鞠,关系特别的好,常常一起结伴打马球、蹴鞠、狩猎、赛马。如果是平时,窦昭肯定不以为意,继续睡她的安稳觉。可就在半个月前,汪清海的岳父、东平伯周少川因贪墨被皇上抄家夺爵,关进了诏狱,他正为岳父四方奔走,她怕魏廷瑜也搅和进去。

    “你让二门当值的婆子去外院看看,侯爷是不是歇在了书房。”窦昭担心地道,“如果侯爷不在书房,就跟大门当值的人说一声,侯爷一回来就请他回上房。”

    翠冷应声而去。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就急匆匆地折了回来:“夫人,侯爷回来了!”她说着,语气微顿,又补充了一句,“侯爷刚从外面回来,一回来就直奔夫人的上房而来。”

    “我知道了。”窦昭挣扎着坐了起来。

    翠冷正想帮她重新挽个纂,魏廷瑜已经进了内室。

    虽然已过而立之年,魏廷瑜并不像那些和他一样生活优渥的公侯伯卿,或是因酒色掏空了身子而显得精神萎靡,或是因养尊处优大腹便便而显得臃肿痴肥。他身材高大挺拔,五官俊朗秀雅,动作敏捷,举手投足间充满了活力,神采反而更胜年轻的时候,乍眼一看,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是京都有名的美男子。

    看见窦昭披衣而坐,他诧异道:“你怎么还没有睡?”

    窦昭却问:“汪四爷找侯爷什么事?”

    “哦!”魏廷瑜目光有些躲闪,“没什么事,就是心中苦闷,找我喝喝酒……”

    “侯爷!”窦昭不由拔高了声音,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魏廷瑜的话,“汪四爷是来找侯爷帮忙的吧?侯爷可曾仔细想过,那东平伯到底是为何下的狱?侯爷若是趟了这滩浑水,惹火上身会有什么麻烦?侯爷就算是不怜惜妾身,可婆婆年纪大了,几个孩儿又还小,侯爷也统统不管吗?”

    “你也别总把我当三岁小孩似的。”魏廷瑜笑道,“东平伯不过是酒后说了几句胡话,触了皇上的逆鳞,这才被下了诏狱。别说是我了,就是满京都又有谁不知道?你别担心,这件事我自有主张,不会拖累你和孩子们的。”语气颇为敷衍。

    当今皇上是通过宫变登的大宝,最顾忌别人私下议论这件事。所谓的东平伯酒后胡话,恐怕就因此而起。

    十几年的夫妻,魏廷瑜的脾性窦昭了如指掌。

    他这么说,窦昭更担心了,非要魏廷瑜给她一句承诺不可:“……凡是与周家相关的事,你都不插手!”

    魏廷瑜被她说得怒意渐起,不悦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大河是我的至交好友,他现在有事,我坐视不管,那还是个人吗?”然后讥嘲道,“还好大河没要我去求岳父,要不然,你岂不是要和我死人翻船!”

    窦昭的父亲窦世英是翰林院掌院学士、詹事府少詹事,官不过四品,却甚得皇上器重,常被皇上召进宫去,给太子和诸皇子筵讲。

    听着这诛心之话,她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魏廷瑜见了不免心虚,低声道:“你可知道大河找我做什么?”说着,他不禁怒目圆睁,愤然道,“宋墨那狗贼,竟然把周家十三小姐和十四小姐收在了房中!”

    窦昭大惊失色:“那周夫人呢?”

    “也在府中。”魏廷瑜声若蚊蚋,神色尴尬。

    窦昭倒吸了口凉气。

    周夫人是东平伯的继室,密云卫指挥使曹捷的侄女,今年不过三十二岁,姿容出色,周家十三小姐和十四小姐是周夫人所出的一对姐妹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还未及笄,提亲的人已经踏破了门槛。

    “他这样弃德任力,逆行倒施,皇上也不管吗?”

    魏廷瑜冷笑:“他弑父杀弟,皇上也不过是罚了他三年的俸禄,免了他的官职,让他戴罪立功。你以为皇上会为了这件事责难他吗?”

    窦昭默然。

    ※

    姊妹们、兄弟们,开新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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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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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二章 分歧

    宋墨,字砚堂,英国公宋宜春的嫡长子,母亲蒋氏,乃定国公蒋梅荪胞妹。他出身极为显赫。五岁即请封世子。十四岁时,因母孝期间通房怀孕被御史弹劾,英国公将其赶出家门后而不知所踪。

    承平二十年,穆宗皇帝生病,就藩辽东的五皇子辽王在生母万皇后的说项下,回京都探病,发动宫变,射杀元后沈氏所生的太子,软禁皇上,偷天改日,得继大统。

    早已成为大家只有在茶余饭后闲聊时才被会记起的宋墨,以新皇心腹的姿态重新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他单枪匹马,提剑闯进英国公府,当着父亲的面斩断胞弟宋翰的四肢,让父亲眼睁睁地看着宋翰血流不止,哀嚎而亡,这才将父亲的头颅砍了下来。手段血腥,行事暴虐,京都哗然。以至于这么年过去了,他的名字还能让京都的小儿止啼。

    御史纷纷上书,要求皇上缉拿凶犯,以正视听。

    皇上对宋墨略施小惩之后,把他关在了大内的西苑。

    六个月后,宋墨进了锦衣卫,成为北镇抚司的一名小旗,从七品。

    一年后,宋墨便升到了锦衣卫指挥使,正三品。

    京都的人私下都在传,说宋墨是因为在宫变中射杀太子有功,皇上才对其格外垂青的。

    好像为了印证这句话似的,皇上在位十二年期间,不管他是中饱私囊、诬陷忠良、阴制谏官、沽恩结客、恃强凌弱、骄横跋扈还是贪/淫/好/色,宋墨都圣眷不衰,甚至有不少弹劾他的言官被皇上训饬、削官、仗毙。

    遇到了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件事,窦昭不由气短,可若是任由魏廷瑜这样下去,无疑于螳臂当车,害了全家,甚至是有可能连累亲族。

    她喃喃地道:“周家倒了,还有曹家,哪里轮得到你和汪四爷出面?别惹火烧身!依我看,还是慎重点的好……”

    没等她说完,魏廷瑜已冷哼一声,不齿地道:“我没你那么多的算计。我只知道,君子当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件事我管定了!”

    好像她铁石心肠,为了自身安危,对周家母女的遭遇无动于衷似的。

    魏廷瑜的态度,深深地刺伤了窦昭。

    她冷笑道:“宋墨没有成亲,也没有子嗣,他在刹什海的宅子里美女如云,堪比皇上的内宫,多是那些为了巴结他或是有求于他的官吏所送。我听说过有女子在他家投缳自缢被从后门抬出来的,有女子要削发明志被他送到庵堂的,也有女子因为被同僚或是下属看中被他送人为妻为妾的,还有受不了他的淫威私奔出逃的,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个女子被他大费周章捉回去的。你是不是打听清楚以后再说?”

    魏廷瑜如遭雷击,目光呆滞地坐在那里,半晌都没有动弹。

    窦昭也不理他,自顾自地翻身躺下。

    烛花噼里啪啦响了几声,她听到魏廷瑜在她背后小声地道:“我,我这不是答应了大河吗?总不好反悔吧?再说了,大河还邀了永恩伯他们,又不只我一个人。大家说好了明天一起进宫面圣,到皇上面前告宋墨的御状。要是就我一个人不去……”

    窦昭漫不经心地道:“我不是病了吗?”

    “是啊!是啊!”魏廷瑜欢喜地道,“我得在家里照顾你!”

    窦昭失笑,正想再劝诫魏廷瑜几句,免得他被永恩伯几个人一劝,又改变了主意,翠冷匆匆走了进来:“侯爷,夫人。廷安侯过来了!”

    “啊!”魏廷瑜不安打量着窦昭的神色。

    延安侯汪清淮是汪清海的胞兄。

    “避而不见也不好。”窦昭沉吟道,“他半夜三更来拜访你,可见是有要紧事。你只要一口咬定要照顾我就行了。其他的,什么也不要答应。”

    “好!”魏廷瑜得了主意,精神一振,去了外院。

    窦昭忙吩咐翠冷:“你快去看看,延安侯找侯爷有什么事?”

    翠冷应喏退下。

    四更鼓响起时,魏廷瑜欢天喜地进了内室。

    “夫人!”他扬眉道,“你猜廷安侯找我干什么?”

    窦昭早得了信,但还是配合他笑着问道:“干什么?”

    “延安侯不许大河管周家的事,禁了大河的足,又怕我们几个明天照计进宫,带了礼品亲自登门逐户答谢呢!我们是他拜访的第一家。延安侯还说了和夫人一样的话!”

    窦昭笑道:“那就好。侯爷也可以安心了。”

    “难怪人说,家有贤妻,如有一宝。”魏廷瑜恭维窦昭,“还好有夫人,不然我就闹笑话了。”然后他嘟呶着要把窦昭挤到床的内侧去睡,还虚张声势地大声嚷道:“我要睡在床上,我不要睡木榻。”

    这就算是赔礼道歉了。

    窦昭笑着让出了床的外侧。

    不一会,魏廷瑜发出了小小呼噜声。

    窦昭这些日子睡眠不好,被吵得睡不着,想了想,推了推魏廷瑜。

    “怎么了?”魏廷瑜迷迷糊糊地睁了一下眼睛,又闭上了。

    “侯爷,我有话跟您说。”

    “哦!”魏廷瑜应着,半晌才懒洋洋地爬了起来,靠在了床头,打着哈欠道,“你要说什么?”

    窦昭吩咐翠冷把魏延瑜的貂毛大氅拿来给他披上,这才缓缓地道:“我想,把葳哥儿的亲事定下来。”

    魏延瑜一愣。

    葳哥儿是他们的长子,今年十四岁。不仅长得仪表堂堂,而且聪慧过人,行事老成,很得他姐姐魏廷珍的喜欢,两年前就开始话里话外不停地暗示他,想把自己长女采蘋嫁给葳哥儿为妻。

    一个是济宁侯府的世子,一个是景国公府的嫡长孙女,门当户对,又是表亲,他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亲事了。只是每次不管是姐姐、母亲,还是他提及,都被窦昭笑语晏晏地带过,这件事就这样暧昧不清地搁在了那里。

    现在窦昭提起长子的婚事,魏延瑜睡意全褪,揄揶道:“姐姐凑到你跟前说,你爱理不理的,现在你主动了,小心姐姐拿乔,给你个软钉子碰。”

    窦昭笑了笑,等魏廷瑜高兴劲过去了,这才道:“我想为葳哥儿聘宣宁侯郭海青家的长孙女为媳。”

    魏延瑜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嘴角翕翕,一副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

    婆婆和丈夫的心思,窦昭又怎么会不明白?

    可她也有自己的考虑。

    公公是突然暴病而亡的,当时魏廷瑜还不到弱冠之年,没有打理庶务的经验,婆婆性格温和绵柔,外院的事一点也帮不上忙,全仗着魏廷珍的指点,这才度过了最初的慌乱。也因为如此,魏廷瑜也好,婆婆也好,有什么事都喜欢问魏廷珍,由她帮着拿主意,时间一长,魏廷珍在魏家威名日隆,大大小小的事只要她开了口,魏廷瑜和婆婆没有不同意的,以至于在魏家,魏廷珍的话比魏廷瑜和婆婆的话还好使。

    窦昭生母早逝,做姑娘时总有寄人篱下之感,最渴望的就是有个自己的家,又岂能容魏廷珍有事没事在旁边指手画脚一番?

    刚开始嫁进来的时候,她什么也不懂,因此很吃了些苦头,暗地里流了不少的眼泪。直到她先后生下二子一女,主持府中的中馈之后又接手了府里的庶务,魏家的日子一年比一年富足,魏廷珍才略稍收敛了些。

    若是和魏廷珍做了亲家,她既是儿子的岳母,又是儿子的姑母,以她一贯强势的行事作派,儿子难道要一辈子被她压在头上?万一是夫妻间有个什么罅隙,岂不连主持公道的人都没有?

    她是决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但她也知道,没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婆婆和魏廷瑜是不会赞成她为儿子另选佳媳的。

    她一直在琢磨这件事。

    正巧重阳节去景国公府赏菊,景国公府的大姑奶奶和她打趣:“……嫂嫂到底心疼着弟弟,顶着我哥哥,非要把采蘋嫁到你们家去。要是依我爹爹的意思,采蘋就嫁到靖江侯府去了!”

    她这才知晓景国公还有这样的打算。

    窦昭当时灵机一动,想到了说服丈夫和婆婆的理由,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和丈夫坐下来详谈。

    现在夜深人静,正是说话的时候。

    因而见丈夫目瞪口呆,她微微一笑,把景国公府大姑奶奶说的话告诉了魏廷瑜,并道:“景国公府的大姑奶奶不会无缘无故跟我说这些。只怕在采蘋的婚事上,姑奶奶和姑爷是有分歧的。这些年姑奶奶帮我们不少,她虽是景国公世子夫人,但景国公府现在当家的是景国公,若是因为我们葳哥儿和采蘋的婚事而让姑奶奶被景国公嫌弃,那我们可就难辞其咎了!”

    百事孝为先。

    儿媳妇若被公公嫌弃,那还有什么好日子过?被休都有可能。

    魏廷瑜脸色大变,责怪她:“你要是早些答应这门亲事,也就不会弄成今天这样的局面了!现在可怎么办好?”

    她帮魏廷瑜出主意:“要不,侯爷和婆婆商量商量?看这件事怎么办好?”

    “对啊!”魏廷瑜眼睛一亮,“我怎么没有想到!”也顾不得天还没有亮,高声叫了翠冷服侍他穿衣,“我这就去找娘。”

    婆婆年纪大了,睡眠短,这个时辰应该早醒了。

    窦昭并不拦他,叫了个小丫鬟帮魏廷瑜提灯笼,送他去了婆婆那里。

    要是她估算的不错,婆婆得了信,应该会立刻和魏廷瑜一起来找她想办法。

    她小睡了一会,被翠冷叫醒。

    婆婆和魏廷瑜已经到了。

    没等她开口,婆婆已急急地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又困惑道,“廷珍怎么从来没在我面前提起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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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苦涩

    “姑奶奶话已经说出了口,怎好食言?”窦昭笑道,“正好前两天郭夫人托人给我传话,想和我们家结亲,所以我才想,不如为葳哥儿聘了宣宁侯的长孙女,主动解了这结。也免得姑奶奶得罪了家翁,日子艰难。”

    婆婆不住地点头,一改往日的温吞,果断地道:“就照你说的行事。郭夫人和你私交甚好,她家的长孙女又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品格、相貌也算得上是万中挑一,配得上我们家葳哥儿。事不宜迟。你这两天就托个人去郭家提亲好了。”话说出口,意识到窦昭还卧病在床,忙改口道,“算了,这件事还是我亲自来好了。你就好生歇着吧,万事有我呢!”然后拉着魏廷瑜回了自己居住的院子,商量着葳哥儿订亲的事去了。

    窦昭心中微定,吩咐翠冷:“你去请了世子爷来见我!”

    有些事,得和葳哥儿交待一番才行!

    翠冷应声而去。

    窦昭倦上心头,竟然睡着了。

    朦朦胧胧的,听到一番喧嚣。

    “……好姐姐,我不是要在这里撒泼放刁,我是担心夫人的病。”胡姨娘尖细的声音刺耳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府里的人都在传,夫人病得快不行了。我就想讨个准信。”她说着,如丧考妣般地嚎啕大哭起来,“夫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和三爷可怎么活啊!我还不如和夫人一起去了的好……”

    魏廷瑜有四房妾室。蕤哥儿四岁之后,她们陆陆续续为魏廷瑜生了四男四女。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窦昭的两个儿子都大了,她并不介意这些妾室为魏家开枝散叶。

    这些孩子有出息了,将来也能助葳哥儿和蕤哥儿一臂之力。

    这胡姨娘就是头一个生下庶子的。

    她那时还年轻,因此很得意了一阵子。

    窦昭也不做声,连着帮魏廷瑜纳了两房相貌极其出众,精通百家歌曲、双陆象棋的妾室。

    这正对了魏廷瑜胃口。

    他日日夜夜与两个新姨娘厮混在一处,哪里还记得谁是她?

    胡姨娘这才恍然,只要窦昭愿意,她想让谁得宠就能让谁得宠,想让门庭冷落谁就会门庭冷落!

    她遂洗尽铅华,低眉顺目地巴结起窦昭来。

    窦昭又给魏廷瑜纳了房擅长琴棋书画的妾室。

    几位姨娘知道了窦昭的厉害,从此没谁敢做张做致,乔模乔样。

    她们乖顺,窦昭自然不会为难她们。姨娘们四季的衣裳首饰,庶子女身边服侍的丫鬟、婆子,都安排得好好的,比一般大户人家的正室、嫡子女差不到哪里去。几个姨娘定下心来,讨好窦昭,服侍魏廷瑜,生儿育女,家里倒也清静太平。

    “姨娘胡说些什么呢?”翠冷恼怒地喝斥着胡姨娘,“怎么总是捕风捉影,说些不搭调的话?侯爷和夫人说了大半夜的话,夫人刚刚歇下,你难道想把夫人吵醒不成?”

    “不是,不是。”胡姨娘忙不迭地解释道,“我,我就是伤心……恨不得能替夫人得了这场病……”

    她说得情真意切。

    窦昭相信她说的是真心话的。

    如果她死了,最多一年,魏廷瑜就会续弦,自有如花美眷和他琴瑟和鸣;葳哥儿是济宁府的世子,已经快定亲了,没有了生母,还有岳家帮衬;至于蕤哥儿和女儿茵姐儿,有葳哥儿这个世子胞兄,也不会吃亏;只有几个姨娘,儿子还小,容颜日渐褪色,没有个依靠!

    “就算是这样,姨娘也不应该在夫人的门前大吵大闹。”劝胡姨娘的是管温和又不失严厉的声音,“要是几位姨娘都您你一样,那家里岂不是要乱套了!这大清早的,姨娘应该还没有用早膳吧?不如回屋用了早膳,等会夫人醒了再来……”

    是朱氏的声音!

    窦昭心头一震。

    朱氏是她为长子千挑万选的乳娘,品行纯良,宽厚和善,对葳哥儿比对亲生的儿子还耐心、细致。最难得的是她还很负责。葳哥儿有错,她从不因为自己是乳娘就对其放任自流,总是细细地教导他,督促他改正。以至于窦昭生下次子之后,把蕤哥儿屋里的事也交给了她打理。自己则腾出手来,全心全意地打理着魏府的庶务。

    这样做的后果是两个儿子对她虽有敬畏顺从之心,却没有孺慕之情。

    窦昭悔恨不已!

    先是以荣养的名义将朱氏送到了济宁侯府位于西山的别院,然后亲自照顾两个儿子的饮食起居,过问他们的学业功课,说动魏廷瑜教两个儿子骑射……

    但这一切都太晚了。

    朱氏行事光风霁月般磊落坦荡,没有任何可让人诟语之处。十岁的葳哥儿和九岁的蕤哥儿不但记事,而且还懂事了。她这样做,不仅没让两个儿子和她亲近起来,反而在她面前更沉默了。

    她知道,两个儿子这是在怨她送走了朱氏。

    可谁又知道能理解她做为一个母亲与子女生分的痛彻心扉?

    或者女人是最了解女人的。朱氏隐隐感觉到自己对她有心结,去了田庄之后,从未曾主动联系过葳哥儿和蕤哥儿,更不要说这样没经示下就私自回府了。

    朱氏来干什么?

    窦昭思忖着,听见外面一阵低低的惊呼:“乳娘,您怎么来了?田庄到京都的路坑坑洼洼,您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好叫府上的马车去接您。”

    少年清脆悦耳的声音,是儿子葳哥儿。

    自己病后,孩子要侍疾,她心疼孩子,怕过了病气给他们,只让他们如原来一样晨昏定省,这个时候碰到,应该是儿子来给她问安。

    他是济宁侯府的嫡长子,从小被当成继承人培养,加之有魏廷瑜这个先例在前,窦昭对他比一般公侯家的孩子更为严厉,随着年纪渐长,他行事越发稳妥,得到不少长辈的称赞,窦昭为此曾暗暗得意不已。

    像个孩子似的大惊小怪,这是她那沉着内敛的长子吗?

    窦昭做了一件她自己素来鄙视的事。

    她披衣起床,隔着窗棂窥视朱氏和儿子。

    或许是怕吵着她,朱氏压低了声音:“……听说夫人病了,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不用担心,我给夫人请个安了就走。”然后问他,“你这些日子可好?我听二爷说,你和景国公府的几位公子去狩猎,打了几只锦鸡?”

    葳哥儿很惭愧,不满地喊了声“乳娘”:“表兄打了好几只兔子!”

    朱妈妈呵呵地笑:“打了几只免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她轻轻掸了掸葳哥儿纤尘不染的衣襟,感慨道:“我们家世子爷长大了,也跟侯爷一样会骑马打猎了,这次打的是锦鸡,下次肯定能像侯爷一样,能打个狍子回来。”

    她微扬着下颔,神色间充满了与有荣焉的骄傲。

    葳哥儿一愣,然后有些羞涩却满心欢喜地笑了起来,道:“乳娘,您在田庄过得还习惯吗?乳兄可还好?要不要我跟家里的管事说一声,把乳兄调到京都的铺子里来。我现在已经开始帮着母亲协理庶务了。当年乳兄数术比我还好,到铺子里当个掌柜绰绰有余……”

    “胡说八道。”朱氏微笑地训斥着葳哥儿,眼底却有着藏也藏不住的慰藉,“府里的事自有惯例和章程,他虽是你的乳兄,可也是服侍你的,你乳兄在哪里当差,自有夫人做主。你是济宁侯府的世子爷,可不是寻常百家的家的孩子,做什么事要多想想才是,不能因为自己的喜好就坏了规矩……

    “知道了,知道了!”葳哥儿不耐烦地应着,却亲昵地挽了朱氏的胳膊,“我好不容易才遇到您,您就不能少说两句吗?对了,上次二弟去看您后回来跟我说,你的手冻了,让我看看……我前天去太医院给您寻了瓶冻疮膏,听说是太祖皇帝用过的方子,很管用。正要给您送去,没有想到您进了府……”

    窦昭再也听不下去了。

    她不过是冻了手,你就急巴巴地去太医院给她寻了御用之物;我病得快要死了,你可曾亲手给我煎过一碗药!

    一股刺痛从胸口漫延开来。

    窦昭跌跌撞撞地回了内室,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爬上床的,只知道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汗水湿透了后背。

    她高声叫了翠冷进来:“让朱氏和世子爷进来。”

    翠冷见窦昭脸色不好,不安地看了她一眼,这才去传话。

    不一会,葳哥儿和朱氏走了进来。

    他们像避嫌似的,一前一后,各自恭谨地站好,一个垂着眼睑喊着“母亲”,一个恭敬地曲膝行礼,称着“夫人”。

    窦昭心里凉飕飕的,连应付都懒得应付了,直接把即将与郭家结亲的事告诉了儿子——反正她就算是避开朱氏,不是大儿子就是二儿子也会把这件事告诉她。

    可能是猝不及防,葳哥儿有些茫然,而朱氏则是大吃一惊,随后面露喜色,泫然欲泣。

    儿子还没有明白这其中的深意,朱氏却明白过来。

    窦昭顿时有些心灰意冷,索性对儿子道:“你乳娘奶了你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传我的话,依旧让朱氏回你屋里服侍,你的乳兄,就跟着回事处的总管当差。”

    “母亲!”葳哥儿又惊又喜,想也没想,“扑嗵”跪在了窦昭的床头,重重地给窦昭磕了几个头,“我代乳娘和乳兄谢谢母亲!”眉目间满是兴奋。

    朱氏大急,忙去拉葳哥儿:“世子爷,使不得,使不得!”

    一个乳娘都知道使不得,难道她精心教养出来的儿子就不知道?

    不过是情难自禁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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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四章 重生

    窦昭说不清自己是妒忌还是羡慕,血气全涌到了胸口,翻江倒海般的难受,只怕自己再多看儿子一眼,就要做出什么令自己后悔的事来。

    “把对牌拿给世子爷。”她吩咐翠冷,“传我的话,以后不仅世子爷屋里,就是二爷、茵姐儿屋里的事,也都由朱氏打点。”

    “母亲!”葳哥儿抬起头来,感受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异样。

    “夫人,不可!”朱氏声音凄厉,脸色刹那间煞白。

    到底是自己选的人,通透得很。

    有她在孩子们身边看着,也可防防那些鬼蜮伎俩。

    窦昭闭上了眼睛,挥了挥手:“我累了,想歇会,你们都下去吧!”

    “夫人!”朱氏含着眼泪“咚咚咚”地给窦昭磕起头来。

    葳哥儿不解地望着朱氏。

    窦昭再次挥了挥手,背过身去。

    “夫人,你放心,奴婢就是舍了这性命,也会好好照看公子、小姐的。”朱氏喃喃地道,再次给窦昭磕了个头,和葳哥儿一起退了下去。

    屋子里安静下来,有种人去楼空后的冷清与孤寂。

    窦昭悲从心起。

    如果魏廷瑜成器些,肯担负起男子的责任,她一个内宅妇人,又怎么会出头打理魏府的庶务?又怎么会因此忽略了两个孩子的异样?

    如果婆婆对两个孙儿多关心一点,不是总想着求神拜佛,两个孩子又怎么会把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朱氏当至亲?

    或者,她压根就选错了人?

    若那朱氏是个贪得无厌、逢高踩低、粗鄙无礼、喜欢搬弄口舌之人,两个儿子也就不会对她念念不忘了。

    但是,她又怎么会让这样的人呆在儿子的身边、教导儿子呢?

    她甚至不知道该怨恨谁好!

    每当这个时候,窦昭就会想到早逝的母亲。

    她那么小,母亲怎么就舍得丢下她一个人走了?

    若是生母在世,教导她怎样为人妻、怎样为人母,她是不是就不用吃那么多的苦,走那么多的弯路,孩子们也不会和她离心离德了呢?

    这是个无解的答案。

    窦昭只觉周身透着股倦意。

    她用被子蒙着头,把自己埋在一片漆静中。

    朦朦胧胧的,她听见一阵此起彼落的哭声,想睁开眼睛看看,眼睑仿佛千金重,怎么也抬不起来。又有魏廷瑜在她的耳边小声地哭着“你走了,我可怎么”,一会儿,那声音又变成了郭夫人的,“你放心,葳哥儿是我的孙女婿,我怎么也会保他平平安安的”。

    我死了吗?

    窦昭努力地争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热炕上,阳光照着院子里的积雪,透过糊了高丽纸的窗户反射进来,屋子里一片雪亮。

    一个嘴角长着颗红痣的俏丽少妇坐在她的对面,正陪着她玩翻绳。还有四、五个十至十五岁不等的丫鬟围坐在炕前做着针线。

    她们都穿着细布的棉袄、粗布的裙子,或戴了小巧的银丁香,或插银簪,朴素中透着小女孩的兰心蕙质,让人看了不由会心一笑。

    屋里的人窦昭一个都不认识,却倍感亲切。

    从前在真定县的娘家,到了冬天,她们家的仆妇就是这副打扮。

    原来她又进入了梦境。

    窦昭嘻嘻地笑,溜下炕,想看看几个小丫鬟在做什么针线,脚却没能够着地,人被挂在了炕边。

    几个小丫鬟抿着嘴笑。

    俏丽的少妇忙帮她下了炕,嘴里还念叨着:“四小姐要什么?跟乳娘说好了!乳娘去帮你拿。”

    原来这个是她的乳娘!

    窦昭忍俊不禁。

    从前的乳娘是白白胖胖的馒头,这次是娇俏的枝头花,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样子的?

    她咚咚咚地朝那些做针线的小丫鬟跑去,突然发现自己变小了很多,往日在她眼中很是平常的桌椅板凳都高大了一倍有余。

    哈!这梦做得可真入微!

    做针线的小丫鬟都抬起头来,朝着她善意地微笑。

    她们之中年长些的在纳鞋底,年幼些的在打络子,个个手法娴熟,看得出来,是惯作这些活计的。

    有刺骨的寒风灌进来。

    窦昭抬头,看见暖帘被撩起,几个丫鬟簇拥着一个女子走了进来。

    屋里的人纷纷起身给那女子行礼,称着“七奶奶”。

    窦昭愣愣地望着她。

    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中等个子,苗条纤细,容长脸,柳叶眉,樱桃小嘴,穿了件桃红色宝瓶暗纹的妆花褙子,映着她肤光如雪,人比花娇。

    这,就是她母亲了!

    自己长得可一点也不像母亲。

    她个子高挑,曲线玲珑,鹅蛋脸,长眉入鬓,红唇丰盈,皮肤雪白,看人的眼睛略微犀利些,就有股英气咄咄逼人,和父亲如同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刚嫁到济宁侯府的时候,她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柔顺些,将长眉修剪,画成柳叶眉,半垂着眼睑和人说话,倒能装出母亲三分的娇美来。

    母亲笑盈盈地走过来。

    她看得更清楚了。

    母亲的面孔洁白晶莹,像上好的美玉,没有一点点的瑕疵,好看极了。

    她弯腰刮窦昭的鼻子,打趣道:“寿姑,怎么?不认识母亲了!”

    寿姑?

    是她的乳名吗?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一个乳名。

    泪水猝然而至。

    她胡乱地抱住了母亲的大腿。

    “娘亲,娘亲!”

    哭得像个无助的孩童。

    “哎呀呀!”母亲一点也没有感受到她的悲伤,笑着问那乳娘,“寿姑这是怎么了?无缘无故的就哭了起来?”没有丝毫置疑或是责怪乳娘的样子,显然对乳娘十分的信任。

    “刚才还好好的。”乳娘也很诧异,只得道,“或许是看您来了?女儿见到娘,有事没事哭一场。”

    “是吗?”母亲把她拎到了热炕上,“这孩子,把我的裙子都哭湿了。”

    窦昭顿时呆住。

    母亲不是最应该担心孩子为什么哭吗?怎么母亲最担心的是她的裙子……

    她,她真是自己的母亲吗?

    她瞪大了眼睛。

    小脸上还挂着两行晶莹的泪珠。

    母亲“扑噗”一声笑,掏了帕子帮她擦着眼泪,对乳娘道:“这孩子,傻了!”然后温柔地抱了她,亲了亲她的小脸,道:“你爹爹就要回来了,你高兴吗?”眼角眉梢都洋溢情不自禁的欢喜。

    窦昭“啊”地一声就要跳起来。

    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一件事给忘记了!

    父母之间当年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细节。不过,据妥娘说,她父亲是去京都参加乡试的时候认识继母的。可怜母亲一无所知,见父亲来信说要在京都游历一番,不疑有他,只是每天在家里翘首以盼,还担心父亲的银子不够使,寻思着要悄悄派了自己的陪房俞大庆给父亲送些银子去使,后来不知怎地被祖父知道了,换来了一顿喝斥,这才做罢。

    乡试是在八月,外面已经飘雪,此时应该已进入严冬,父亲还没有回来,但祖父健在,他不可能在外面过年,也就是说,现在告诫母亲还来得及。

    可母亲紧紧地抱着窦昭,窦昭挣扎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急得她大声叫着“娘亲”。

    “寿姑今天是怎么了?”母亲对女儿异于往常的闹腾大惑不解,目光严厉地望向了乳娘。

    乳娘神色有些紧张起来:“我陪着四小姐睡到了辰正才起,用了碗小米粥,一个肉包子,一个花卷……”

    “我不是说每天早上起来的时候,要先给寿姑喝杯温水吗?”母亲沉声打断了乳娘的话,“你今天早上给她喝水了没有?”

    “喝了,喝了!”乳娘忙道,再也没有了刚才的轻松,“我照您吩咐的,先用被子捂着,给四小姐穿了件贴身的小袄,然后才服侍四小姐喝的温水……”

    哎呀!现在说这些干什么?

    她跟着祖母在乡下的田庄长到了十二岁,夏天跟着田庄长工的孩子去摸鱼,渴了就喝小河里的水,冬天去山上打麻雀,饿了就烤麻雀吃,还不是好生生地活到了成年。

    窦昭摇着母亲:“娘亲……”想告诉她“爹爹要带个女人回来”,话一出口,感觉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好端端的一句话变成了含糊不清的“爹爹……女人……”两个词。

    见窦昭开口说话,母亲回过头来,笑望着她,耐心地道:“寿姑,你要说什么?”

    “娘亲,”窦昭艰难地道,“爹爹……女人……”这次吐词比较清晰,但还是没有说清楚。

    她急得额头冒汗。

    母亲眉开眼笑,直接忽略掉了“女人”两个字,高兴道:“原来我们的寿姑也想爹爹了!高升送信回来了,说你爹爹这两天就到,还买了很多过年的烟花爆竹、花灯香烛。是京都的烟花爆竹哦!能绽放出万紫千红的颜色,不要说真定县了,就是真定府也没有卖的……”

    这个时候,还管什么烟花爆竹!

    窦昭急得不行,索性反复地说着“爹爹”、“女人”。

    母亲表情渐凝,正色地道:“寿姑,你要说什么?”

    窦昭如释重负,深深地吸了口气,一字一顿地道:“爹、爹、带、了、女、人、回、来……”

    稚声稚气,却清晰响亮。

    像被人扇了一耳光似的,母亲脸上露出震惊、怀疑、错愕的表情。

    乳娘和丫鬟们则面面相觑,神色惊惶。

    屋子里一片死寂。

    暖帘“唰”地一声被甩到了一边,一个梳着三丫髻的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七奶奶,七爷回来了,七爷从京都回来了……”

    “真的!”母亲立刻喜上眉梢,提了裙子就往外跑,跑了两步,停了下来,想了想,转身回来抱了窦昭,“我们一起去接爹爹!”

    看样子母亲起了疑心。

    窦昭松了口气,搂了母亲的脖子,大声应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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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回家

    父亲的马车就停在二门口,几个小厮正忙着往里搬东西,父亲穿着宝蓝色菖蒲纹杭绸直裰,披着灰鼠皮的大氅,玉树临风地站在马车旁,正和高升说着什么。

    听到动静,他回过头来,浅浅地笑,丰姿俊朗,如清风明月。

    窦昭心中微滞。

    她知道父亲是好看的。

    可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父亲。

    在她的印象里,父亲总是微微蹙眉,纵然大笑,眉宇间也带几分无法消融的郁色。特别是静静地望着她时,眼波不兴,如千年的古井,让人心中发寒。

    不像现在,年轻、英俊、阳光,像个无忧无虑的少年,看着就让人暖心。

    “寿姑,”父亲的笑脸出现在她的眼前,“爹爹回来了也不喊!”他伸手去捏窦昭的鼻子。

    窦昭下意识地扭过头去,避开了父亲的手。

    父亲一愣,然后不以为忤地笑了笑,从身后的马车里拿出一个风车,把风车吹得哗哗作响,然后举到了她的面前:“这是爹爹给你从京都买回来的。好不好玩?”

    如果她真是个孩子,会受宠若惊地被这风车吸引,可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是那个买了风车哄着孩子玩的人,她哪里会把它放在眼里?

    窦昭伸长了脖子朝着马车里瞅。

    母亲却红着脸,含情脉脉地望着父亲,似娇似嗔地道:“你人平安回来就好,还给我们买什么东西啊?家里什么都有。”

    “那不一样嘛!”父亲从母亲手中接过了窦昭,“这是我给你们特意从京都买回来的。”

    母亲的脸更红了,像喝了陈年花雕似的,眼神都朦胧起来。

    窦昭斜着身子想拉开马车的帘子,但人小臂短,始终都够不着马车帘子。

    父亲察觉到她的意图,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屁股,将她放在了马车上:“你要找什么?”

    窦昭不理他,一头钻进了车厢里。

    车厢里铺着厚厚的被褥,几本诸如《四书注解》之类的经书随意地丢在被褥上,角落里是个温茶的茶桶,打开盖子,放着个紫砂的提梁壶。

    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窦昭站在车厢内,茫然四顾。

    难道她记错了?

    或者是……妥娘说的根本不是事实!

    ※※※※※

    父亲远行初归,第一件事自然是去给祖父问安。

    母亲借口要安排家宴,回了上房,把所有在上房当差的仆妇都叫到了厅堂。

    “是哪个混账东西告诉姐儿说的那些腌臜话?自己给我站出来!”她拍着桌子大发雷霆,“要是等姐儿指了出来,那可就不是到外院当差、罚几个月月例的事!我要禀了老太爷,叫了人牙子来,把她卖到那穷山沟沟里,一辈子也别想吃上个白面馒头!”

    屋里一片死寂。

    桌上的茶盅被母亲震得哐当直响:“好啊!竟然没有一个站出来。当我查不出来是不?姐儿这才几岁,话都说不清楚,你们就撺掇着姐儿在我面前胡说八道。这要是姐儿再大些,岂不被你们给教唆坏了……”

    窦昭由个小丫鬟陪着,坐在上房内室的热炕上,不时地叹口气。

    是她自己的主意,谁会跳出来承认啊!

    但窦昭没有为那些仆妇辩解。

    她现在是个连话都说不好的孩子,以母亲的认识,“父亲带了个女人回来”这样无中生有的话自然是身边的仆妇教的,她要是为那些妇仆辩解,母亲只会更加怀疑有人居心叵测,,那些仆妇就更不容易脱身了。

    她问身边的小丫鬟:“你叫……什么?”喉咙还是像堵着了似的,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小丫鬟受宠若惊,殷勤地道:“回四小姐的话,奴婢叫香草。”

    她道:“我要……妥娘!”

    小丫鬟睁大了眼睛,好奇地道:“妥娘是谁?”

    窦昭傻了眼。

    有人高声禀道:“七奶奶,七爷回来了。”

    外面一阵响动。

    母亲语气略带几分紧张地嘱咐:“俞嬷嬷,你把四小姐屋里的人先带回去。四小姐今天晚上就歇在我这里了。其他的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有个苍老的声音恭敬地应“是”。

    然后又是一阵响动。

    不一会,母亲笑语嫣然地着陪父亲走了进来。

    见窦昭傻傻地坐在炕上,父亲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

    母亲不好告诉丈夫窦昭受了人教唆,含含糊糊地笑道:“可能是玩得太累了,等会就好了。”

    父亲不再追问。

    丫鬟们端着水、捧了香胰子进来,母亲服侍父亲净面更衣,窦昭也被丫鬟抱了下去,梳洗换裳,一起去了祖父那里。

    祖父住在宅子的西边,因中堂上写了幅“鹤寿同年”的匾额,被称做“鹤寿堂”。/

    鹤寿堂屋前是水池假山,屋后是藤萝花树,是家中景致最好的地方。

    在窦昭的记忆中,她来过两回鹤寿堂。一次是九岁的时候,祖父去世,按祖父的遗嘱,灵堂设在鹤寿堂,她回来奔丧;还有一次是回来参加祖父的除服仪式。

    两次都闹哄哄的,她甚至没来得及仔细看一眼鹤寿堂。

    这次梦中重回,她伏在母亲的肩膀四处张望。

    水池结了冰,假山盖着雪,树木已经凋零,藤萝也不过是些枯茎,虽然一片萧索,却因布局雅致,难掩其明瑟。

    她不由暗暗点头。

    难怪京都的那些老翰林提起祖父都夸他有才情。

    只可惜祖父不耐烦仕途,三十岁不到就辞官回乡做了田舍翁。

    胡思乱想中,他们到了鹤鸣堂的门口。

    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笑吟吟地把他们迎了进去。

    窦昭望着那美妇,两眼发直。

    她怎么会梦到了丁姨奶奶?

    要梦,也应该梦见她的祖母才是!

    她可是从小跟着祖母长大的。

    正想着,丁姨奶奶笑着上前捏了窦昭的小手,对母亲道:“寿姑今天怎么了?怏怏的,也不喊人……”

    母亲朝着丁姨奶奶使了个眼色,悄声道:“等会和您说。”

    丁姨奶奶会意,笑着抱过窦昭,陪着母亲进了祖父的书房。

    窦昭心里乱糟糟的。

    祖父年过四旬膝下依旧空虚,嫡祖母做主,给祖父纳了两房妾室。其中一位是丁姨奶奶,一位是祖母崔氏。丁姨奶奶和嫡祖母一样,无出,祖母也只生了父亲一个,他们这一房人丁并不兴旺。后来继母进门,生下了弟弟窦晓,祖母育嗣有功,窦家的人这才改口称她“崔太太”,父亲虽然依旧喊“姨娘”,孙儿辈却称了“祖母”,而丁姨奶奶一直是丁姨奶奶。

    嫡祖母过世后,祖父决定不再续弦,由丁姨奶奶主持家中馈,母亲进门,就交给了母亲,丁姨奶奶只打点祖父屋里的事,祖父晚年,一直由丁姨奶奶陪着。而祖母则住在离真定县五十里开外的田庄,只在每年的端午、中秋、春节回来小住几日。

    窦昭心里隐约觉得不安,好像有什么事发生了,而她却被蒙在鼓里似的。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遭的人事。

    晚膳的时候,窦昭注意到装菜的碗碟是套玉堂春色的青花瓷,碗碟杯匙一应俱全。

    祖父问父亲话的时候,窦昭被丢在了书房的热炕上玩耍。

    她看到祖父书案上放着那对马到成功的紫檀木镇纸。

    窦昭想了想,踮起脚来,数着墙上挂着的那把龙泉宝剑剑穗上的琉璃珠子。

    这些东西,她都曾见过。

    当时它们做为祖父心爱之物,被当成了随葬品放进了棺材里。

    她还记得,玉堂春色的青花瓷餐具只剩下四个碗、两个碟子、一个杯子、五把汤匙;紫檩木的镇纸只有一个;龙泉宝剑剑穗上的琉璃珠子是五颗。

    好像时光倒流,抹去了留在那些物件上的岁月。

    再听祖父的话:“……此篇出自《论语·公治长》。你用‘大夫心裕而公,忠于谋也’来破题,又用‘夫裕则齐得失,公则平物我,而子文以为忠矣,仁则吾不知也’来承题,甚好,可见你于‘变式’之法上已深得其中三味……”

    窦昭手脚冰凉。

    她虽然认识字,但从来不曾读过四书五经。怎能凭空想像出这样的话来?

    “娘亲,娘亲!”窦昭心中惊恐万分,她高声地喊着母亲,眼泪不受控制地籁籁落下。

    正和父亲说得兴起的祖父沉了脸。

    母亲则慌慌张张地从厅堂跑了进来:“公公,我这就带寿姑到旁边去玩。”

    她满脸歉意,抱着窦昭出了书房。

    丁姨奶奶迎了上来。

    母亲是和祖父、父亲同桌用的晚膳,因为今天乳娘没有跟过来,丁姨奶奶先喂了窦昭吃饭,等到窦昭吃饱了,桌上的人也散了,只剩下些残菜剩饭,刚才她正胡乱地用着晚膳。

    “这是怎么了?”她摸了摸窦昭的额头,“平日里好好的。难道是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窦昭死死地搂着母亲的脖子,感觉着母亲颈窝的温暖,仿佛这样,才能证明她遇到的并不是一群鬼。

    “不会吧?”母亲打了个寒颤,迟疑道,“会不会是教唆寿姑的人动的手脚?”

    “没事。”丁姨奶奶胸有成竹地道,“就算有人动手脚也不怕,我们是行善之家,大仙会保佑我们平安清泰的。等会我替寿姑在大仙面前求两张表,你在寿姑身上扫两下,然后烧了,寿姑就没事了。”

    母亲不住地点头,咬牙切齿地道:“要是让我查出来是谁不安好心,我要扒了她的皮!”

    “还好是当着你的面说出来的。要是当着七爷说出来,那可就麻烦了。”丁姨奶奶感叹道,有个小厮跑了进来,禀道:“老太爷、七爷、七奶奶、丁姨奶奶,东府的三爷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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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年新气象,祝大家新年愉快,万事如意!

    PS:到这一章,文就完全理顺了,大家可以追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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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窦家

    窦昭的祖上,是个家无恒产的挑货郎,机缘巧合,娶了镇上一家商户人家的丫鬟为妻。他用妻子陪嫁的十两银子在真定的北楼村买了一亩二分地,从此在北楼村安家落户,繁衍生息。

    这就是后来赫赫有名的北楼窦氏的起源。

    窦昭的太祖父十岁就在母亲老东家的绸缎铺子里做学徒。十四岁出师,二十岁就成了绸布店的二掌柜。东家想把自己女儿的贴身丫鬟嫁给他,他不想自己的子孙后代一辈子转着东家转,想娶镇西穷秀才的女儿郝氏为妻。

    二十一岁的时候,他用自己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八两银子做聘礼,娶了郝氏,丢了二掌柜的差事。

    他带着郝氏回了北楼村,接过了父亲挑货的扁担,还有父亲一辈子勤扒苦做置下的三十亩良田。农忙时种地,农闲时走乡串户。

    次年夏天,郝氏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

    他在村头遇到了一个收棉行商。

    真定府种棉花。

    收棉行商想找个熟悉本地农户的人帮他收棉花。

    父亲毛遂自荐。凭着在绸布店苦练出来的本事,眼睛一瞥,就知道棉花有没有掺假,手一拎,就知道棉花有多少斤,还能打算盘会记帐。

    夏天过去,除了事先约定的酬劳,收棉行商另外打赏了窦昭太祖父十两银子,并且和他约定,明年这个时候再找他来帮忙。

    到了冬天,窦昭的太祖父走遍了真定县的十里八乡。等到了来年的夏天,哪家种了多少棉花,棉花是好是坏,棉户为人是否好打交道,清清楚楚;收棉、过秤、算帐、入库、做帐,丝毫不错。那行商只要摇了扇子坐在树荫下喝茶就行了。

    “看样子,有我没有都是一样的,我在这里还要开销住店、吃饭的钱。”行商笑着和窦昭的太祖父商量,“我有个主意。我先预支你一部分钱,你自己收棉花,然后把收的锦花送到我那里,凭棉花的优劣我们结算。你觉得如何?”

    窦家就是这样,靠收棉花起的家。

    等到了窦昭的高祖父手中,窦家的人把从真定、获鹿、元极、平山、行唐等县收到的棉花贩到江南去,换了江南的丝绸卖到四川,再把四川的药材运往京师变成银子,打了新式的首饰卖给真定府的达官显贵。

    窦昭的高祖父只用安安心心地读书,考取功名就行了。

    只是他悬梁刺股也只考中了一个秀才。

    但这并不妨碍他娶了隔壁行唐县安香村赵举人的女儿为妻。

    赵家和窦家可不一样!

    人家是有族谱的。

    家中虽然只有一百二十亩地,但人家的祖先可以追溯到周穆王时期。而且“赵”还是前朝的国姓,赵家祖上是改朝换代的时候从旧都卞京搬到这里来的。

    安香的赵氏,也是窦昭的外家。

    窦昭的高祖父和赵氏成亲之后,生了两个儿子。长子窦焕成,次子窦耀成。

    兄弟俩从小就聪慧过人,跟着外祖父赵举人读书,及长,送至京都的国子监进学。

    至德十三年,两兄弟同时金榜提名。

    哥哥二甲第三名,弟弟二甲三十七名。

    窦家至此真正地富贵起来。

    之后哥哥考中了庶吉士,留在了翰林院,在行人司观政。弟弟则外放南昌府的进贤县做了一名县丞。

    窦昭的高祖父到底福浅,风光了没几年,就驾鹤西去了。

    死的时候,两兄弟都不在身边。

    两兄弟回乡守制,除服后,回京待缺。

    哥哥是庶吉士,曾在行人司呆过,很快就谋了个都察院御史的差事。弟弟蹉跎了大半年,才在哥哥的打点下谋了个云南按察司经历司经历之职。

    在弟弟的印象中,云南穷山恶水、瘴雨蛮烟,有官员在赴任的路上就暴病身亡,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

    若是继续留在京都候缺,一来是他们两兄弟初入仕途,好的差事未必能弄得到手,二来朝官命官三年一升,等他谋个好缺,哥哥只怕早就升了从六品。

    他越想越觉得没意思,索性辞官回了真定县。

    赵氏的日子过得既体面且舒心,要说有什么足之处,就是两个儿子都在外为官,她怕自己死的时候和老头子一样,没有儿子送终。

    窦耀成回乡,她自然是十二分的愿意。

    反正大儿子仕途顺利,二儿子回来,正好在她面前尽孝,还可以帮着管管家里的庶务。

    顶着进士及第光环的窦耀成和窦家的那些先祖相比做起买卖来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在京都兑成的银子不再卖饰品,而是做为印子钱,或放给那些穷翰林;或放给了那些刚刚谋了差事外放需要大笔银子应酬和置办官轿官服的七品芝麻官;或是放给回京述职需要请客送礼的封疆大吏。之后随着这些官员的升迁罢黜,窦家开始插手河道的石料、九边的粮草、南江的盐引……

    银子像水似的涌了进来,让赵氏和窦焕成眼花缭乱、胆战心惊。

    已是都察院右佥事的窦焕成不止一次的告诫弟弟:“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你还是藏拙些。”

    窦耀成不以为意:“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这也是狐假虎威。你致仕了,这买卖我也就不做了。”

    窦焕成却觉得这钱赚得不干净:“南货北卖,挣得好歹也是辛苦钱。你这样,是官商勾结!是发国难财!”

    窦耀成冷笑:“大兄这个时候嫌钱脏手了?哥哥要买宋刻孤本的时候怎不嫌钱脏?要资助同僚遗孤的时候怎么不嫌钱脏……”

    “你!”窦焕成气得嘴唇发抖。

    两兄弟不欢而散。

    赵氏看着心里难过,劝窦耀成:“你就听听你阿兄的吧!他在都察院任职,纠劾百司,见得多,他不会害你的。”

    窦耀成不想母亲担心,又不愿意向大兄低头,随口道:“您看那些做官的,哪个不争着巴结?不必开口,自有人送吃送喝送银子,还怕送了不收。我和大兄不一样,我一天赚不到银子一天就没吃的。”

    赵氏却听了进去。呵呵笑道:“你以为娘老糊涂了。”心里却想着大儿子只有那一点俸禄,每次回来不是孝敬她人参燕窝就是珠宝玉石,大房的媳妇孙子孙女四季的衣裳首饰年年添新的,可见日子过得的确是很不错。大儿子的话说得有道理,但小儿子的买卖做得也不容易。上次去淞江府,为了应酬那些官老爷,喝酒喝得闻到酒味就不舒服。就是这样,小儿子嫌的银子从来也不曾藏私,全都交到了公中,所有的收益都和大儿子均分。

    这么一想,就怜惜起小儿子来。

    有官身和没官身的就是不一样。

    要不然这世上的人为何挤破了脑袋都要做官。

    老太太的心偏向了这个每日在她面前嘘寒问暖的小儿子。

    而窦耀成断了仕途,买卖有得力的管事相助,越做越大,越做越红火,他的心思渐渐放在了享受上。

    开始只是呼朋唤友,把酒言欢,后来开始梨园听戏、章台走马。

    赵氏知道了劝小儿子:“你是有身份的人,怎能和那些贩夫走卒的女人一个桌上喝酒?不如买几个聪明伶俐的小丫头回来,请了真定府的名角调教,自己养个戏班子,既有颜面,可以解闷,逢年过节的时候还能热闹热闹。”

    有了母亲这话,窦耀成还有什么顾忌?

    他玩得越发荒唐。

    两兄弟之间的分歧也越来越深。

    赵氏看着这样不行,请了娘家的哥哥出主意。

    赵舅爷想了想,道:“亲兄弟,明算帐。不如趁着你在的时候把家分了。大家各过各的,也就没什么好说了。”

    赵氏沉思良久,痛下决心:“总比我死后闹出分产不均的笑话好。这分家的骂名,我背了。反正我已经是半截进土的人了。”然后把大儿子叫了回来:“……不要再为这些琐事争吵!”

    “母亲,这不是琐事。”窦焕成不同意分家,试图说服母亲,“仕途一时荣,文章千万好。家族立世之本不全在举业上,门风万不可缺。有举业,没有门风,守得住本心不被纸醉金迷所惑还好,若是守不住,过惯了好日子突然塌陷下去,比那寻常人家还凄惨;有门风,没有举业,堂堂正正的行事,清清白白的做人,歪风邪气不敢浸,自有福缘。舅舅家就是这样的……”

    “我知道,我知道。”赵氏敷衍道,“是我想分家。我不想再看到你们这样闹腾下去了。特别是你弟弟,十年寒窗苦,落得这样一个下场。你们兄弟一场,你不照顾他,谁照顾他?可这兄弟也如夫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生伤,再好的感情也经不住。你就当是孝顺我,把这个家分了。”

    窦焕成在母亲面前发誓:“我一定会照顾好弟弟。不用分家……”

    赵氏摇头:“你听我说。你爹爹虽然留下了万贯家财,却不及窦家现在家财的三分之一。我想把家中的财产一分为三,我一份,你一份,你弟弟一份。我跟着你弟弟过,等我去了,我的那一份就留给你弟弟……”

    这是要分家呢?还是要分财产呢?

    这是母亲的意思呢?还是弟弟的意思呢?

    窦焕成不敢多想,他点了头。

    赵氏请赵舅爷、当时真定县的县令、两个媳妇的娘家一起做中人,把家分了。

    既然母亲跟着弟弟,窦焕成让出了位于真定县的大宅,在县城的东边盖了个五进的青砖瓦房。

    从此窦家一分为二。

    窦焕成那一支因住在城东,被人称为“东窦”,窦耀成这一支因住在城西,被人称为“西窦”。

    窦耀成,就是窦昭的曾祖父。

    果如窦焕成所担忧的那样。没几年,窦耀成妻妾争宠,闹出了人命案,又牵扯出很多内院污垢。虽被压了下去,但西窦这一支却伤了元气,窦耀成不到四旬就病逝了,子嗣相继零调,只活下了窦昭的祖父窦铎。

    “东窦”却人丁兴旺。

    窦焕成有两儿三女。九个孙子,三个孙女,十一个外孙,九个外孙女,其中两个儿子一个女婿都先后中了进士。

    他没有忘记自己在母亲面前的承诺,始终对窦耀成这一支照顾有加。

    窦耀成去世后,窦焕成把年幼的窦铎接到了自己的身边,帮窦铎管理家产,亲自教他读书进学,看着他成家立业之后,把家产分毫不差地交到了窦铎手中。死后还留下遗嘱:“东西两窦是一家,分居不分宗”。

    窦铎对伯父比父亲的印象更深刻。他把窦焕成当成自己的父亲一样,和几个堂兄像亲兄弟一样。儿子窦世英出生后,和东府窦家“世”字辈的兄弟一起排了序,以示两家如一家,永不分彼此。

    所以窦昭的父亲虽然是独子,却被称为七爷。

    而被称为三爷的,则是窦昭二伯祖的长子窦世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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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疑惑

    听说窦世榜来了,父亲亲自去将他迎了进来。

    他手里提着筐桔子。因都是家里人,母亲和丁姨奶奶没有回避。大家见过礼,窦世榜指了指桔子,笑着对祖父道:“是大哥送回来的,我特意拿了点您尝尝。”然后从小筐里掏了个桔子递给窦昭:“寿姑,吃桔子。”

    窦昭人还有些呆滞。

    母亲戳了戳她。

    她喃喃地说了声“多谢”。

    窦世榜笑着摸了摸窦昭的头。

    祖父就道:“上炕坐吧!我这里有慎行送的大红袍。”

    丁姨奶奶立刻转身去了旁边的小茶房沏茶去了。

    窦世榜也不客气,上炕盘腿坐在了祖父的对面。

    窦昭拿着桔子,安静地依偎在母亲的怀里,眨也不眨地盯着窦世榜。

    十年前就已经过世的三伯父,如今活生生地站在了她的眼前,还叫她吃桔子!

    想她在田庄里的时候,三伯父隔段时间就会去探望祖母,每次去,都会给她带点小玩意,或是时新的帕子,或是漂亮的头花,或是稀罕的吃食,有一次,还送了她一对无锡泥娃娃。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穿着红色描金的小袄,笑眯眯地作着揖,把田庄里的小孩都羡慕得不得了。她把那对娃娃摆放在窗台上,直到她十二岁离开田庄,那对娃娃才被收到箱笼里,随着她从定县到京都,留在了济宁侯府。

    那些日子,三伯父的每次到来都如同照在她身上的一缕阳光,让她变得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她从来不曾忘记。

    窦昭的视线有些模糊,听见窦世榜笑道:“……大哥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兰哥儿前些日子来信,说入秋到现在,大哥已经犯了三次心绞痛。只因河工未完,不敢有所懈怠。大哥来信,说等过了这些日子,他就准备辞官回家,和小叔一起潜心研究易经。”

    祖父哈哈大笑,道:“仕途虽荣,案牍亦苦。谁让他要做官的!”说着,笑容渐薄,正色地道,“他这心绞痛一日比一日厉害,可请大夫看过?”

    “江南名医都请遍了。”窦正榜道,“可大家都没有什么良方。只是一味的让静养。大哥是那歇得住的人吗……”

    窦昭在一旁听着,思绪却已飘远。

    大伯父叫窦世样,是大伯祖的长子。比父亲大三十九岁,比祖父小四岁。他和祖父一样,从小跟着曾伯祖读书,和祖父说是叔侄,实际上情同手足。窦昭记事的时候,他已经去世。说是为了修河道,累死在了扬州府任知府的任上,事迹还写在祠堂的青石碑上。建武四年,江南发大水,很多河堤都被冲垮了,只有大伯父在任时修的那段河堤安然无恙。大伯父的政绩被重新翻了出来,皇上为此下特圣嘉奖了大伯父。

    兰哥儿是大伯父四十三岁上才得的独子,二十一岁就考中了举人,之后却屡试不第。皇上念着大伯父功劳,恩荫他为句容县主薄。他来京都谢恩的时候,在京都的窦氏族人纷纷为他接风洗尘。窦昭因为继母的缘故和窦家的人不近,只派人送了贺礼。

    自己要不要提醒三伯父一声呢?

    可她说的话三伯父会听吗?

    窦昭犹豫着。

    丁姨奶奶领着两个丫鬟端着茶点走了进来。

    母亲把她放到了地上,帮着丁姨奶奶上茶、摆放点心。

    窦世榜端起茶盅来喝了一口,赞了声“好茶”,然后感慨:“这可真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啊!”

    慎行是窦昭的二伯父窦世棋的字,是窦世样的胞弟,比窦世样小八岁,比窦世榜大四岁。他二十六岁就中了进士,之后一直在外做官,在江西布政使的位置上致的仕。

    窦昭只听说过这个人,根本就没见过——她在真定的时候,他在外做官;他致仕回乡,她已经嫁到了京都。

    大红袍产自武夷,听三伯父这口气,他现在应该在福建为官。

    祖父听了哈哈大笑,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关键是个‘靠’,怎比得上你?我们可都指望着你吃饭呢!”

    窦家在外做官的多,为了科举“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贤贤书”的人更多。

    窦世榜管着东、西两窦的庶务。

    他闻言嘿嘿地干笑了两声,表情讪然。

    窦昭记起来了。

    三伯父不仅和二伯父、四伯父、五伯父一起参加过乡试,还和六伯父、父亲、大堂兄窦文昌、二堂兄窦玉昌、三堂兄窦秀昌、四堂兄窦荣昌一起参加过乡试……好像一直都没能中。

    父亲见状端起了茶盅,迭声道:“喝茶,喝茶!”又高声吩咐母亲,“三哥难得来一趟。你去跟灶上人说一声,做几个下酒的小菜,我陪爹爹和三哥喝两杯。”

    “不用了,不用了。”窦世榜看了父亲一眼,笑道,“大哥让我给小叔带了几句话。天色不早了,我传了话就要回去了。”又道,“快过年了,家里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我呢!”

    “那也不耽搁这会功夫。”祖父笑道,父亲却拉了母亲,“既然三哥有话和爹爹说,那我们就先回屋了。”也不管母亲的惊讶,推搡着母亲出了鹤寿堂,“三哥这个时候来,肯定是有要紧的事。”

    母亲释然,又许久没见到父亲了,望着父亲的眼神柔得像藤蔓:“那好。妾身回去服侍相公早些歇了吧!”

    “好,好,好。”父亲应着,回头朝着鹤寿堂望了望,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窦昭顺着父亲的眼光望了过去。

    四周静悄悄的,积雪在月色下闪烁着清冷的碎芒,祖父书房里桔色的灯光显得格外的温暖。

    窦昭狐疑。

    母亲却一无所觉,一路上和父亲说说笑笑地回了上房。

    有个两鬓斑白的仆妇迎了上来,行着福礼喊着“七爷”、“七奶奶”。

    她的样子很严肃,眼神却很温和。

    窦昭一看就心生好感。

    母亲把她交给了那妇人:“俞妈妈,今天你带着寿姑歇在暖阁吧!”

    俞妈妈微笑着应“是”。

    父亲奇道:“寿姑的乳娘呢?”

    “她受了风寒。”母亲说着,径直往屋里去,“我怕她过了病气给寿姑。”

    父亲只得跟上。

    一行人进了厅堂。

    父亲和母亲往内室去,俞妈妈抱着窦昭往内室后面的暖阁去。

    她还没有等到那个女人,怎能就这样离开母亲!

    “娘亲,娘亲!”她在俞妈妈怀里扭着身子。

    “四小姐,莫哭,莫哭!”俞妈妈哄着她,回快了脚步,“俞妈妈陪着你玩翻绳,好不好?”

    父亲犹豫道:“要不,今天就让寿姑和我们一起睡吧!”

    “这……”母亲目光幽怨地望着父亲。

    父亲好像没有看见似的,吩咐俞妈妈:“把寿姑抱过来吧!”

    俞妈妈迟疑着,瞥了母亲一眼,见母亲咬着嘴唇没说话,笑道:“七爷一路风尘辛苦了……”

    “让你抱过来就抱过来!”父亲不悦。

    俞妈妈不再踌躇,把窦昭交给了母亲。

    父亲却接手把窦昭抱进了内室。

    丫鬟们端了热水、帕子进来服侍梳洗。

    母亲服侍着父亲,父亲却逗着窦昭,窦昭紧紧地粘着母亲,乱哄哄的,却有种异样的温馨和热闹,窦昭心里满足又欢快。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窦昭拉着母亲的衣襟躺在父母的中间。

    母亲支肘托腮,轻声软语地和父亲说着话:“你还是住在静安寺旁边的胡同吗?保山有没有和你一起?”手越过窦昭,轻轻地抚着父亲的手臂,大红色绣着并蒂莲的肚兜在灯光下鲜艳明丽,雪白丰盈掩不住地露出大半个山峦来,看得窦昭面红耳赤,忙闭上了眼睛,在心里默默地念道:母亲,我知道小别胜新婚,我不应该破坏你的好事,可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等我帮你把那个女人赶跑了我就走……

    父亲闭着眼睛,哼哼了两声,道:“快点睡吧!明天清早父亲还要考我呢!”说着,翻了个身。

    母亲的手落空了。

    她嘟了嘟嘴。

    父亲发出轻轻的鼾声。

    屋子里更是寂静。

    母亲躺了下来,轻轻地拧了拧窦昭的小鼻子,悄声道:“你这个小坏蛋!”

    这样的母亲,真实而不失天真烂漫,惹得窦昭差点笑出声来。

    有丫鬟脚步凌乱地跑了进来,隔着帐子禀道:“七爷,七奶奶,丁姨奶奶过来了,说老太爷找七爷有要紧的事,让七爷立马就过去。”

    母亲愕然。

    睡着了的父亲却骨碌就爬了起来,道:“你说什么?老太爷让我现在就过去?”声音紧绷。

    丫鬟应了声“是”。

    父亲迟疑了片刻。

    母亲道:“那你快过去吧!说不定是与大伯父让三伯父带的话有关系……”一面说,一面坐了起来。

    “是啊,是啊!”父亲喃喃地道,掀起被子披衣就下了床,也不理会母亲在身后喊着让他加件衣裳,匆匆跟着丁姨奶奶去了鹤寿堂。

    俞妈妈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低声道:“七奶奶,您看要不要派人过去看看?”

    “还是不要了吧!”母亲患得患失地道,“万一说的是朝廷上的事就不好了……不还有丁姨奶奶吗?到时候我去问她就是了。”

    窦昭心中疑影重重。

    丁姨奶奶从进门到离开都垂着头,没有正眼看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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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事发

    窦昭有心暗示母亲几句,可想到那边厢房还关着一屋子没有处置的丫鬟、媳妇子就觉得头痛。

    她哧溜爬了起来,坐在床上高声地喊着“爹爹”。

    要是母亲够聪明,就应该灵机一动,抱着她去父亲。

    如若祖父责怪下来,只要把责任往她身上一推,祖父难道还和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计较不成?

    可是,她显然高估了母亲的智慧,也高估了自己的影响力。

    看见她闹腾,母亲很不高兴地蹙着眉:“这么晚了,这孩子怎么还不睡?”然后吩咐俞嬷嬷:“把姐儿抱下去吧!她吵得我头痛。”

    俞嬷嬷歉意地冲着母亲笑,手脚麻利地帮她穿衣裳:“四小姐,乖,俞嬷嬷抱你去找乳娘!你别哭……”

    窦昭很想学着那些田庄的村妇朝母亲翻个白眼表示不屑。

    母亲怎么这样幼稚?

    她要是像母亲,恐怕早就被人吃得尸骨不剩了。

    窦昭一把抱住垂在床边的幔帐,哭着喊着要“爹爹”,最终还是被俞嬷嬷强行抱到了内室后的暖阁。

    没有了母亲,窦昭也消停下来,蔫蔫地由俞嬷嬷把她放在了炕上。

    俞嬷嬷默默地帮她整了整凌乱的头发,看窦昭的目光有些恍惚,低声道:“你是不是也觉得今天的事有些不寻常?我要去偷偷看一眼,你乖乖地待在这里,不要吵闹,好不好?”

    窦昭顿时来了精神。

    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看不出来,俞嬷嬷这样的精明能干。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俞嬷嬷一愣,随后慈详地笑了起来,颇有些感慨地道:“我们四小姐可真聪明,小小年纪,却万事心里都有数。不像七奶奶……”说到这里,她猛地一顿,自言自语地道,“我和个孩子说这些什么什么……”然后转身叫了个丫鬟进来:“含笑,你在这里陪着四小姐,我去鹤寿堂看看。”

    含笑十七、八岁的年纪,相貌周正,一副温柔稳重的样子。

    听了俞嬷嬷的话,她很惊讶,但很快正容应了声“是”,十分伶俐地道:“若是有什么事,我立刻让双枝去叫您。”

    俞嬷嬷满意地点头,快步出了暖阁。

    含笑和窦昭上了热炕,见窦昭不哭也不闹,沉静得像个大人,她微微地笑,柔声问窦昭:“四小姐,我拍您睡觉可好?”

    窦昭摇了摇头。

    含笑的笑意越发的浓郁,道:“那我陪您翻绳可好?”

    难道她很喜欢翻绳吗?

    窦昭摇了摇头。

    含笑笑道:“那您想干什么?”

    “等……嬷嬷。”窦昭道。

    含笑讶然地望着窦昭。

    窦昭不理她,拉了个大迎枕过来,靠在上面发呆。

    含笑失笑,帮窦昭搭了件薄被。

    她是从父亲待母亲的态度中感觉到异样,俞嬷嬷是从什么地方看出了不对劲的呢?

    还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呢?

    窦昭沉思着,眼皮子越来越重。

    不行,得等到俞嬷嬷回来。

    她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还有妥娘,她到底是怎么人?

    窦昭摇了摇头,强行将上眼皮和下眼皮分开。

    可几息过后,眼皮又自有主张地垂了下去。

    不能睡觉!

    睡着了,说不定她就又回去了。

    到时候她回到了紫藤花那个梦里去了怎么办?

    “含笑,”窦昭使劲地睁着眼睛,“嬷嬷,找!”

    “不行!”含笑轻轻地摆手,“我要在这里陪着您。”

    “我,听话!”窦昭道。

    含笑思忖半晌,见窦昭表情越来越坚定,犹豫道:“好吧,我去看看俞嬷嬷在干什么?”随后叫了双枝进来。

    双枝是个脸儿圆圆的小姑娘,她不声不响地陪着窦昭。

    不一会,含笑折了回来:“四小姐,俞嬷嬷和夫人去了老太爷那里。”

    “哦!”窦昭让含笑去找俞嬷嬷。

    含笑无论如何也不答应:“……被发现了,奴婢不死也要脱层皮。”

    这倒也是。

    窦昭是管过家的,知道这其中的厉害。

    她只能等俞嬷嬷和母亲回来,恨自己为什么会被束手束脚,而不是像在另一个有紫藤花的梦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母亲和俞嬷嬷还没有影子,窦昭的眼皮子粘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她陷入一阵甜甜的酣睡。

    好像只有一瞬间,又好像有千万年,窦昭醒了过来。

    她想也没想,就跳了起来。

    有人在旁边喊着“四小姐”。

    窦昭睁开眼睛,看见了双枝含笑的圆脸。

    她长长地松了口气。

    还在梦里。

    她骤然间踏实了,问双枝:“含笑?嬷嬷?母亲?”

    “含笑被俞嬷嬷叫去了。”双枝笑着帮窦昭穿衣裳,叫小丫鬟倒了热水进来。

    暖阁里热闹起来。

    窦昭这才发现天色已经大亮。

    她眼睛微眯问双枝:“含笑,在哪里?”

    双枝笑道:“在老太爷那里。”说着,眼角余光看见暖帘被撩了道缝,有人朝里张望。

    她脸一沉,低声喝道:“是谁在暖帘外面,鬼鬼祟祟的?”

    立刻有个小丫鬟去撩了暖帘。

    暖帘后的人无所遁形,不安地绞着手指头:“我,我找四小姐……”然后虚张声势地大嚷道,“是四小姐让我帮她打听个人……”

    窦昭循声望过去,看见了香草。

    她心头微动,高声喊着“香草”。

    双枝和小丫鬟满脸困惑,但还是放了香草进来。

    香草得意地朝着双枝和小丫鬟扬了扬下巴,狗腿地跑到了窦昭面前,低声下气地道:“四小姐,您说的妥娘,我找到了。”她说完,语气微顿,眼神饱含着某种期翼地望着她。

    窦昭微微地笑。

    在济宁侯府,这样的丫鬟她见得多了。

    为了能出人头地,只要能看到一丝希望,她们就会使出浑身解数地抓住。

    她并不反感这样的人和这样的做法。

    如果大家都安于现状,那生活还有什么奔头?

    只不过香草的行事太过浮躁,把希望寄托于一个还不懂事的小孩子,少了审时度势深谋远虑。但她还是要感谢香草。要不然,她又怎么会有妥娘的消息?

    窦昭对双枝道:“赏,香草!”

    双枝拿不定主意。

    做为主家,四小姐也太……年轻了些!

    要不要先去请七奶奶示下呢?

    她琢磨着,看见香草眼睛一亮,已曲膝向窦昭行礼道谢,之后凑到窦昭面前叽叽喳喳地道:“妥娘是后院浆洗房的小丫鬟,是七奶奶到大慈寺上香的时候捡回来的,我问遍了府里的人才找到她。您找她有什么事?要不要我帮您把她叫来?她很好说话的。在浆洗房,脏活、累活都抢着做,浆洗房的那些嫂子们都很喜欢她。我一打听,她们就带我找到了妥娘……”

    窦昭恍然大悟。

    能在母亲或是她身边当差的,都是窦府有头有脸的仆妇,她们又怎么会认识浆洗房的粗使丫鬟?反之,妥娘做为窦府的粗使丫鬟,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并未参与,不过是事后听人说起而已。这也解释了妥娘的话为什么与事实不符……

    她眼皮子一跳。

    事实!

    难道以她的心底,认为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不成?

    那她又在哪里呢?

    早先被她忽略的一些想法重新在脑海里旋转,让窦昭心惊肉跳,遍体生寒。

    有个小丫鬟冲了进来。

    “双枝姐姐,大事不好了。”她神色慌张,如临大敌,“鹤寿堂,闹起来了!”

    窦昭心里一突。

    双枝已急急地道:“出了什么事?”

    “七爷在京都的时候被个女人迷住了,”她脸色发白,“要把那女人纳进门,还请了东府的三爷来说项。老太爷气得半死,拨剑要杀七爷呢!”

    “啊!”屋里乱成了一团,“后来怎样了?”

    “还好三爷没走,把老太爷给拦住了。”小丫鬟道,“可七爷铁了心要让那个女人进门,大冬天的,跪在雪地里求老太爷答应。结果七奶奶找了去,七爷就求七奶奶。把七奶奶气得半死,不仅没有答应,还哭闹着骂七老爷忘恩负义,连老太爷都插上不上嘴。三爷见了,让大福悄悄地把三奶奶请过来。”

    “难怪含笑姐姐被俞嬷嬷叫去后就不见了影踪!”

    “那女人难道比七奶奶长得还好看吗?”

    “老太爷到底答应那女人进门了没有?”

    “那家里岂不是又要多个主家了?”

    丫鬟八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没有谁注意窦昭。

    窦昭泥塑般傻傻地坐在那里,无比震惊。

    她自主持了济宁侯府的中馈、成了当家理事的人之后就一直很是困惑,三伯父作为窦家因管理庶务有方而备受窦氏子弟尊敬的长辈,怎么会隔三岔五地就去田庄探望妾室出身、和窦家人根本没有什么交集的祖母?

    原来,他是去探望她的。

    妥娘说,母亲是被迫自缢的。

    做为帮着父亲说项的三伯母,他心里应该是充满了对她无法言明的愧疚,所以才会如此吧?

    窦昭想到了三伯父看她的眼神。

    总是慈爱中带着几分怜惜。

    还有三伯父死后留下的遗嘱,要把他收藏的几幅前朝的名人字画都留给她。

    那时候窦氏还没有分家,三伯父没有私产,留给亲生儿子窦繁昌、窦华昌兄弟的也不过是几方砚台和玉石。

    她一直以为那是因为三伯父特别喜欢自己的缘故。

    可见人看到的不一定是事实,听到的也不一定是事实,甚至是感受到的,也不一定是事实。

    窦昭哑着声音道:“我要,妥娘!”

    ※

    明天要上班了……~~~~(>_<)~~~~

    ※

第九章 丫鬟

    丁姨奶奶进门年余都没有动静,窦昭的嫡祖母非常的着急。偶尔听说窦家田庄有户姓崔的人家,生了八个儿子两个女儿全都活了下来。因为孩子多了养不起,还送了两个儿子给别人家做上门女婿,现在又想用十四岁的长女给三儿子换亲。

    窦昭的嫡祖母觉得这是天意,见过崔家的长女虽然人高马大、身材健硕,五官却不失清秀,没有商量窦昭的祖父就花了二百两银子把崔家的长女抬进了门。

    十个月后,窦昭的父亲出世。

    孩子刚过了百日礼,窦昭的祖父就招了窦昭的嫡祖母去,指了还在襁褓中的窦世英道:“你亲自带这个孩子,不要让那个大字也不识一个的崔氏把他给毁了。”

    就这样,崔氏被送到了窦家位于东积村那个只有一百多亩地的小田庄,直到她逝世。

    所以,从本质上讲崔氏一直是个村妇。

    窦昭和她一起生活的那些年,崔氏不仅带着她给屋后的菜园子浇水、捉虫、除草,还告诉她怎样管理庄稼,怎样养鸡喂猪……用崔氏的话来说:“学会了伺候庄稼,走到哪里也饿不死!”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窦昭,知道什么时候春播,什么时候秋收,什么时候种菜,什么时候孵鸡仔,甚至可以根据冬天的气候推断来年的天气,不像个世代官宦之家的小姐,反而像个乡绅家的女儿。

    她第一次见到妥娘,刚过完十岁的生辰不久。大人们都忙着春耕,祖母和管事去了田头,她和几个丫鬟站在屋前的榆钱树下看村里的孩子摘榆钱芽。

    一条毛毛虫掉在窦昭的肩膀上,吓了她一大跳,她又捉了毛毛虫去吓唬那几个丫鬟,大家你推我搡地尖叫着,乱成了一团。

    妥娘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发疯似的冲过来追打她的丫鬟,叫嚷着:“她是小姐,是窦家的小姐,你们怎么敢对她不敬?我打死你们,我打死你们……”

    想到这些,窦昭有些激动。

    继母进门后,服侍母亲的人或因资历太浅而被卖了,或是被继母以服侍过母亲有功劳为由放了籍,或是被打发回了舅舅家,没有人告诉她母亲的事。哪怕是疼爱她的祖母,也不止一次地对她说:“人要向前看,总问那些有什么用?你应该多想想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想想嫁到济宁侯府后怎么讨你婆婆的欢心才是。”

    没有人知道她内心的恐惧。

    母亲是怎么死的?

    为什么大家都讳莫如深?

    继母王氏的贴身嬷嬷胡氏说母亲是因为生了女儿……

    那岂不是她害死了母亲?

    是不是因为这样,她才会被送到乡下祖母这里来的呢?

    母亲活着的时候,有没有讨厌过她?有没有后悔生下了她?

    随着年纪的增长,她越发不敢问。

    母亲的死,成了窦昭心头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是妥娘告诉了她真相,还在面对祖母责问时反驳道:“我不知道那些大道理。我只知道是王氏害死了七奶奶,王氏是四小姐的仇人,四小姐不能认贼做母!你们这样,不是帮四小姐,是害四小姐,陷四小姐于不孝!”

    窦昭至今还记得祖母脸上的震惊之色。

    之后祖母什么也没有说,把妥娘留在了田庄。

    母亲当年身边服侍的人何其多,可花了八年时间找到她的只有妥娘,为她仗义执言的只有妥娘!

    她的性格可想而知。

    窦昭现在寸步难行,急需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人。

    没有比妥娘更合适的了!

    香草闻言不顾双枝的反对,主动帮她找来了妥娘。

    妥娘茫然地望着窦昭,拘谨中透着几分紧张,轻声喊着“四小姐”。

    这时的妥娘,年轻,红润,目光温顺且羞涩,与窦昭记忆中那个面容憔悴、蓬头垢面的女人是两个人。

    窦昭心里酸酸的。

    她问妥娘:“你,知道,我吗?”

    “知道。”她小声地道,“刚才在路上,香草告诉我了。您是七奶奶的女儿,窦家的四小姐。”

    知道她是七奶奶的女儿就好!

    窦昭微笑着点了点头,伸了手让妥娘抱,道:“我们,去,鹤寿堂。双枝,带路。”

    妥娘毫不犹豫地抱了窦昭,双枝却很犹豫,道:“要是万一……”

    “我,要去!”窦昭瞪着双枝。

    双枝讪讪然地笑。

    一旁的香草忙道:“那我呢?四小姐,我呢?”

    人的身边不可能只有一种人,有时候,长处会变成短处,短处会变成长处。

    “跟着。”窦昭笑道。

    香草欢喜地应“是”,在前面带路。

    这下双枝想不去也不行了。

    一行人去了鹤寿堂。

    有小厮把他们拦在了门口:“老太爷说了,谁也不让进!”

    妥娘不安地望着窦昭。

    双枝束手无策,就差说“我早就说过”之类的话了。

    香草则笑着上前插科打诨地喊着“哥哥”,道:“我们是奉了七奶奶之命,把四小姐送进去的……”然后朝着鹤寿堂挤了挤眼睛,“里面不是闹腾开了吗?我们这才送四小姐过来的。哥哥要是不信,不如先进去通禀一声?”

    小厮不再坚持,放他们进了院门。

    双枝小声道:“你胆子也太大了吧?万一他真的去请七奶奶示下……”

    “不会的!”香草笃定地笑道,“我们不敢靠近鹤寿堂,难道他们就敢!”

    窦昭暗自点头。

    鹤寿堂里传来母亲有些嘶哑而尖锐的声音:“……你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要纳妾,为何不直接和我说?要请了三伯向父亲说项,不过是因为你自己也明白你这样做对不起我,有失君子之德,偏又心思龌龊,被女色迷住,想万无一失,用长辈来压我罢了!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请了两家的长辈出面好好地说道说道好了……”

    “七弟妹,七弟妹,”三伯父求饶道,“纳不纳妾,不过是小事。既你不同意,那就算了。何必要闹得两家长辈不安生,闹得满城风雨让别人看笑话呢?万元,你快向弟妹赔个不是!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还请弟妹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万元,是父亲的表字。

    母亲安静下来,父亲却小声嘀咕着,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窦昭忙道:“我们,进去!”

    这个时候,香草和双枝就有些害怕起来,妥娘则面带毅色地抱着窦昭进了厅堂。

    鹤寿堂的人不敢拦窦昭。

    “什么人?”进了厅堂,站在门口的丁姨奶奶大声喝道,表情凛然,是窦昭从来未曾见过的。

    妥娘缩了缩肩,又很快站直了身子,声音颤抖又不失恭敬地道:“是四小姐,让我抱她进来……”

    听到动静,满面寒霜坐在太师椅上的母亲和搓着手团团转的三伯父愕然望过来,面向中堂跪着的父亲则一跃而起,恼羞成怒冲她们喝道:“怎么回事?”

    祖父并不在厅堂里。

    窦昭还没来得及开口,母亲冷笑一声站了起来。

    “你做错了事,冲孩子发什么火?”她一面说,一面走过来抱了窦昭,然后柔声地问,“出了什么事?”目光犀利地盯着妥娘。

    窦昭抢在妥娘前面道:“娘亲,娘亲,我要,妥娘,我要,妥娘!”

    母亲想到厢房里关着的那些丫鬟,皱了皱眉。

    她没认出妥娘。

    把妥娘安排在府里做个粗使丫鬟混口饭吃,于她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根本就不会记在心上。

    有小丫鬟战战兢兢地进来禀道:“三太太过来了!”

    三伯父听着精神大振,只想快点把窦昭她们打发了好说正经事:“不过是个丫鬟,寿姑想要她,赏了她就是了。”说着,朝父亲使了个眼色。

    父亲立刻道:“这个什么妥娘,就赏给寿姑好了。”

    三伯母性情开朗,语言幽默,待人热忱。虽然不是宗妇,但窦家上上下下的人都很喜欢她,有什么事,总喜欢找她帮忙做中人。三伯母突然而至,母亲也猜到几分。

    她也想让父亲早点打消纳妾的念头。

    反正妥娘是自己府上的丫鬟,难道还怕她跑了不成?寿姑身边的丫鬟、媳妇都被关了起来,让这个妥娘暂时照顾一下寿姑,等她忙完了这一阵子再好好查查这个妥娘的底就是了。

    母亲喊了俞嬷嬷进来:“把这个妥娘安置到寿姑的屋里。”

    俞嬷嬷满脸的困惑,看了妥娘两眼,恭声应喏。

    这么多人,还有俞嬷嬷,母亲就是想死,也会有人拦着。

    窦昭并不担心,拉了拉妥娘的衣袖,示意她回去。

    妥娘还沉浸在突然从一个浆洗房的粗使丫鬟变成了小姐贴身丫鬟的茫然不知所措中,恩也没谢,抱着窦昭高一脚低一脚地出了鹤寿堂。

    香草和双枝已得了信。

    双枝恭喜着妥娘,客气地和她寒暄:“……以后我们就在一起当差了。”

    香草懊恼地低着头,表情既后悔又是沮丧。

    窦昭微微一笑,指了香草对俞嬷嬷道:“我要,香草。”

    香草又惊又喜。

    俞嬷嬷此时和七奶奶是一样的想法,而且香草本来就在七奶奶屋里当差,知根知底,也不怕她使坏,叮嘱香草道:“既然四小姐喜欢你,你就跟着四小姐吧!记得要好生当差,不要惹四小姐生气……”

    香草已经欢喜得嘴都合不拢了。

    四小姐屋里的仆妇犯事被关了起来,以七奶奶的脾气,以后肯定不再用了。她得了四小姐的青眼,说不定以后能混个一等的丫鬟呢!

    她越想越觉得前途光明,俞嬷嬷一转身,她就忙不迭地向窦昭道谢:“四小姐,我一定好好地服侍您……”

    窦昭冲着滔滔不绝的香草摆了摆手,然后指了指鹤寿堂:“你听着,告诉我。”

    ※

    女主艰难地前行着……

    PS:各位看书的姊妹,PK期间会每日一更,入V之后会加更。这样可以攒点文,免得出现《花开锦绣》时更新不及时的情况,人也可以轻松点,请大家理解。

    O(∩_∩)O~

    ※

第十章 母亲

    听了窦昭的话,双枝看着窦昭的眼神带着几分惊恐。

    窦昭并不在意。

    只要母亲和长辈们不起疑心,仆妇们再怎样议论也不过是议论而已。

    窦昭指挥妥娘抱自己回了屋。

    西窦人事简单,鹤寿堂那边的剑拔弩张虽然让仆妇们很紧张,但还远没有达到惊慌失措的地步。

    双枝把妥娘和香草会到窦昭屋里当差的事一说,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就放到了她们两人的身上。

    有的笑骂道:“香草那小蹄子,到底让她得逞了。也不知道是走谁的路子?”

    更多的却是和妥娘见礼,纷纷自我介绍着“我是银杏”、“我是丁香”,又有人问:“姐姐原是哪个屋里当差的,怎么突然就被拨到了四小姐屋里?”

    妥娘不惯这样的热情,喃喃地作答。

    听说她是浆洗房的粗使丫鬟,大家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妥娘见了,更是拘谨。

    “好了,”双枝笑着给妥娘解围,“有什么话你们等会再说。现在先让妥娘安顿下来。”然后思忖道,“我和含笑姐姐屋里还有两张床,今天七奶奶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四小姐身边却不能断人。我看,就让妥娘先睡我们屋里,等七奶奶示下了再说。“

    妥娘松了口气。

    众人也回过神来,或自告奋勇地要去帮妥娘收拾东西,或是主动帮妥娘去铺床。

    妥娘一步也不肯离开窦昭:“小姐身边谁服侍?我还是等香草来了再说。”

    窦昭微微地笑。

    妥娘认死理。

    她嫁去济宁侯府的时候,前程未明,没敢把妥娘带过去,等她在济宁侯府站稳了脚想接妥娘过去的时候,妥娘却病逝了。

    想到这里,她眼眶微红,轻轻地握了妥娘的手。

    妥娘严肃地望着她,郑重地道:“四小姐,您放心,我会寸步不离地守着您的。”说得其他人好像都是坏蛋似的,屋里的人脸色俱是一黑,看妥娘的目光就有些不善,妥娘却毫无所觉,正色地守在她的身边,不为所动。

    双枝只好悻悻然地吩咐丫鬟去浆洗房报信,把妥娘歇息的地方收拾出来。

    大家分头行事,没有谁再和妥娘搭讪。

    窦昭和妥娘则大眼瞪小眼地待在内室。

    不一会,香草跑了进来:“四小姐,七奶奶和俞嬷嬷他们回来了!”

    却没提父亲。

    窦昭心中一沉,问:“父亲?”

    香草抹了抹额头的汗,道:“七爷、老太爷、三爷和三太太还在鹤寿堂。”

    是在商量纳妾的事?还是在商量怎么让母亲松口?

    窦昭有些着急,在妥娘的帮助下下了炕,撒腿就朝外跑。

    妥娘和香草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

    沉着脸的母亲由俞嬷嬷搀扶着,面无表情走了进来。

    “娘亲,娘亲!”窦昭扑了过去。

    母亲面色微霁,弯腰抱起了窦昭,亲了亲她的小脸,然后把她交给了身后的含笑:“陪着四小姐玩翻绳去。”

    含笑忙抱过了窦昭。窦昭却拉着母亲的衣襟不放。

    母亲骤然间变很不耐烦:“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娘还有事,你和含笑玩。”说着,抬眼看见了妥娘和香草,抬手指了两人,“要不,和她们两个玩去。”

    窦昭知道母亲现在没有心情哄她,乖乖地由含笑抱着,等母亲和俞嬷嬷进了内室,她从含笑的怀里溜下来,往内室跑去。

    值守的丫鬟不敢拦她。

    她顺顺当当地进了内室。

    母亲正伏在炕桌上哭:“……你都看见了,人还没有进门,他就这样护着,生怕那人受了一点点的委屈。我还能说什么。我就顺了他的意,让那个女人进门好了!我倒要看看,那女人有什么本领,使得什么手段,怎么就把他迷得父母妻儿、名誉气节全都不要了!”

    俞嬷嬷目光微闪,低声道:“七爷纳妾,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您看,是不是派个人跟舅爷说一声……”

    “不行!”没等俞嬷嬷的话说完,母亲猛地抬头,急急地道,“哥哥开年就要进京参加春闱了,此刻正闭门读书。若是知道我嫁过来不过三年万元就要纳妾,以哥哥的脾气是决不会善罢甘休的,不能为了我的事,把哥哥的前程耽搁了。”又反复地叮嘱俞嬷嬷,“你是服侍我母亲的人,若是其他的事,你背着我干了什么我也不会和你计较,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这件事却非同小可。我们赵家已经有四十年没有出过进士了。若是因你之故惹出什么事端,你就是陷我于不义,让我做赵家的千古罪人!”

    俞嬷嬷点头,转过身去拭着眼角的泪水。

    舅舅有这么好吗?

    窦昭撇了撇嘴,暗暗对母亲道:你直管去打扰他好了。他是丁未科的进士。而且一考取功名就谋了个西北的实缺,带着全家去了任上,再也没有回过真定。

    她只在自己成亲的那天见过舅舅一面。

    娘亲有舅。辞别亲人的时候,她看在母亲的份上,恭恭敬敬地给舅舅磕了三个头。

    舅舅情绪好像很激动,看她的目光给她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错觉。她当时欢喜得不得了,想着舅舅在西北做官,路途遥远,联系不便,继母眼里又只有自己娘家的兄弟,舅舅是读书人,肯定心高气傲,不愿意受这个辱,所以才不登窦家门的。这次舅舅从任上赶来送她,可见心里还是有她这个外甥女的。她甚至打算趁着这次重逢的机会好好地孝敬孝敬舅舅,让他给自己讲讲母亲当年的事。

    没想到她前脚出门,舅舅后脚就返回了西北,而且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只言片语给她。

    如果从前舅舅顾忌继母,那她嫁到了济宁侯府之后他还有什么忌惮?

    窦昭怎么也想不明白。

    后来舅舅家的大表姐赵碧如随着夫君在京都的任上寓居,曾经拜访过她,让她用三杯茶打发了。

    这样的一个人,能指望得上吗?

    窦昭怀疑,躲在落地罩的幔帐后面沉思。

    母亲既然同意父亲纳妾,难道继母是被扶正的?

    可继母每次说起来都称自己是“窦家明媒正娶、用八抬大轿迎进来的”,听了她这话人也没谁反驳啊!

    继母可以遣散母亲的忠仆,可以威胁利诱窦家的仆妇,不可能连真定县那些有头有脸的官太太们也跟着睁眼说瞎话吧!

    难道中间还有个女子?

    那也不对啊,继母进门有喜,妹妹窦明只比她小两岁七个月……

    窦昭越想越糊涂。

    含笑走了进来。

    “七奶奶,”她小心翼翼地道,“三太太过来了。”

    母亲忙擦了擦眼泪,一面吩咐她“快请三堂嫂屋里说话”,一面起身去迎。

    三伯母表情严肃地由两个丫鬟簇拥着走了进来。

    看见母亲,她眼眶一红,挽着母亲的手上了炕。

    屋里服侍的都乖巧地退了下去。

    三伯母没等俞嬷嬷上茶已道:“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我也不劝你,你想哭就哭一场好了。可哭完了,要打起精神来才行,瞧七叔这样子,你以后还有硬仗要打!”

    “我知道!”母亲说着,眼泪忍不住又落下来,她没有诉苦,而是歉意地对三伯母道,“三伯那边,还请三嫂帮我说几句话。我是气极了,才会对三伯说那些话的。请三伯看在我年轻,没经过什么事的份上,不要和我一般计较!”

    “你这样说,就把我和你三哥见外了。”三伯母也跟着落泪,“说来说去,都是你三哥的不对!要不是你三哥鲁莽,七叔也不会闹出这一折来……”

    “这与三伯有什么关系?”母亲抽泣着打断了三伯母的话,“说的是从兄弟,可三伯把万元当儿子似的,万元有什么事找去,三伯还能袖手旁观不管不成?说来说去,还是万元的不是,他鬼迷心窍……我就是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论情份,应该比其他夫妻更好才是。他要纳妾,为何不先与我商量?我不同意,他就跪在雪地里不起来……公公四十二岁才添了他这根独苗,他把我当什么人了?又把我置于何地?我想想就心寒……”伏在炕桌上又哭了起来。

    “不哭,不哭!”三伯母抱了母亲,“这人一辈子啊,谁没个沟沟坎坎的?七叔还年轻,难免有糊涂的时候。我也不怕你笑话,你大伯那个人,该是沉稳内敛吧?刚中进士的那会,还不是学着人家出书、纳妾,大嫂当时也气得哭,可再过几年你看,过了那阵轻狂,知道还是家里好,一心一意地和大嫂过日子。大嫂快四十岁的人,竟然添了兰哥儿……可见有的时候,得以柔克刚,不能硬碰硬!”

    “三嫂说的我都明白。”母亲听着,坐直了身子,擦着眼泪道,“我是有件事,想求三嫂。”并没有和三伯母继续这个请题。

    三伯母有些意外,忙道:“你说,你说。只要我帮得上忙的。”

    “那女人既然要进我们家的门,我怎么也要相看相看吧!”母亲道,“我想请三嫂和大嫂到时候作个陪。”

    这原本是大户人家的规矩,就算是答应了丈夫纳妾,也要先看看人,若是什么风尘女子或是品行有瑕,做妻子的就算拒绝丈夫的要求也不在“善妒”之列。不比那暴发的商贾,没什么讲究,喜欢就可以带回家。

    三伯母恍然大悟:“好,好,好。我这就去跟大嫂说去。”

    “那就有劳三嫂了。”母亲说着,站了起来,“我这就跟万元说,让他把人从京都接到真定来。”

    三伯母没有接话,笑咪咪地拍了拍母亲的手,道:“七弟妹也长大了!”

    语气半是感慨,半是欣慰。

    ※

    今天去看榜单,发现《九重紫》在PK榜上窜到了第五。

    O(∩_∩)O~

    多谢大家!

    应该可以支撑一些日子了!

    ※

第十一章 继母

    窦昭心情复杂。

    如果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是继母,母亲想从她的身份上做文章,恐怕会大失所望。

    她的继母姓王,闺名映雪,是王行宜之女。

    王行宜,字又省,北直隶灵寿县南洼乡人。至德三十六年己丑科进士。初任吏部主事,后升兵部车驾司员外郎。期间蒙古俺答汗数次带兵入侵北部边境,时镇守大同的总兵官长兴侯石端兰请开马市以和之。王行宜上书《请罢马市疏》,力言石端兰“十不可五谬”。司礼监秉笔太监陈冬庇护石端兰,王行宜弹劾陈冬《五奸十五罪》。永明四年,王行宜被廷杖一百投入死囚牢。因在狱中拒不写悔过书备受折磨而闻名士林。陈冬病逝,经他的师座——内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曾贻芬等人多方营救,永明六年,王行宜改判流放西宁卫。

    之后数年,蒙古人依然扰边,马市遭破坏。

    承平四年,也就是继母嫁过来的第三年,在曾贻芬的推荐下,王行祖被起用。

    先是调任山东新泰县令,后改任刑部主事,礼部员外郎,兵部武先司,半年内连迁四职。

    此时离他流放已过去了十年,历经两朝。

    其后王行宜一路平步青云,窦昭生病的时候,他已累官至东阁大学士、礼部尚书,位极人臣。

    王家本是南洼小姓,世代耕读。王行宜出事后,王妻许氏为搭救丈夫,将家产变卖一空。王行宜改判流放后,王家长子王知柄服侍病弱不能行的父亲前往西宁卫,王妻带着刚嫁过来不足月余的长媳高氏,次子王知杓,女儿映雪过日子。因家无恒产,高氏主动变卖了陪嫁,获银三百两,其中三十两用来购得良田四亩用来度日,其他的都用来救济远在西宁卫的王行宜和王知柄的吃穿用度,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有像高家这样深明大义的,也有像王映雪的夫家雷氏那样唯利是趋的。

    永明八年,雷氏见曾贻芬被迫致仕,王行宜没有起复的可能,十四岁的王映雪被退了亲。

    王映雪一咬牙,索性卖了雷家的聘礼,由高氏的一个陪房出面做起了收购棉花的买卖,这才能支撑起西宁卫这个无底洞,王行宜才能活到被起复。

    所以当三伯母告诉母亲,父亲已经派人把那个女人接到了真定,她和大伯母商量后,决定在大伯母陪嫁的庄子里见一见那个女人的时候,窦昭大哭大闹地抓着母亲的裙裾不放手。

    母亲强忍着怒意哄着她。

    三伯母却瞧着灵机一动,笑道:“这样也好。若是别人问起,只说是带了寿姑到大嫂的庄子里顽耍。”

    母亲这才作罢,心不在焉地随着三伯母去了大伯母的庄子。

    大伯母早就在二门口等着。

    她拉着母亲的手上下打量了母亲一番,点头赞道:“我还怕你应付不来,现在看来,倒是我多心了。”

    母亲穿着代表正室的大红宝瓶柿蒂纹的通袖袄,乌黑的青丝梳了个堕马髻,只在髻旁簪了朵由莲子米大小的珍珠镶嵌而成的牡丹珠花,碧绿色翡翠手镯在母亲欺霜赛雪的手腕和大红色袖口间如一汪春水般鲜艳明丽,端庄典雅中不失雍容华贵。

    三伯母也赞道:“七弟妹一向会捯饬,今天尤为漂亮。”

    母亲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又很快隐去。

    她朝着大伯母和三伯母曲膝行礼:“今天的事,还请两位嫂嫂帮帮我。”

    “这是自然。”大伯母和三伯母不约而同地推了母亲,看母亲的眼神如同母亲般慈爱,“我们不会任由七叔胡来的。”

    母亲神色微定。

    大伯母笑着抱了窦昭:“寿姑,大伯母屋后的山茶花都开了,你等会领了丫鬟帮大伯母剪几枝来插瓶可好?”目光却直接落在了跟着她的妥娘和香草身上。

    窦昭紧紧搂住了大伯母的脖子:“我要,母亲,要,大伯母,要,三伯母……”哭得震天响,把大伯母吓了一大跳。

    母亲忙接过窦昭,又羞又恼地红着脸道:“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几天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我一走开,就哭得让人不得安生……”

    大伯母听着叹了口气,抚着窦昭的头发:“老一辈的人常说,母女连心。这孩子是个聪明的,知道你心里苦,她害怕呢!”

    一席话说得母亲眼泪涟涟,抱着窦昭的手却紧了很多。

    “就让她跟着你吧!”三伯母感慨道,“反正她还小。”

    母亲“嗯”了一声。

    一行人拐过厅堂,去了后院的花厅。

    大雪纷飞,枝头的梅花开得正艳。

    一个身段优美的女子穿了件玫红色的小袄身姿笔直地站在窗边,和窗外的寒梅相映成辉。

    窦昭心中一紧。

    是继母!

    这个身影,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在祖父和祖母相继去世,三伯父送自己去京都和父亲团聚的时候,她曾这样站在窗边,目光犀利地打量自己;在济宁侯府正式向窦家下聘的那天晚上,她曾这样站在窗边,面沉如水地凝视着自己;在自己把她送过去的婢女让魏廷瑜收房后又让魏廷瑜把婢女送人之后,春节回娘家拜年时,她曾这样站在窗边,紧攥着双手沉默地望着自己;在她想为弟弟窦晓求娶曾贻芬的外孙女被拒绝时,她把自己叫回娘家,曾经这样满面狰狞地站在窗边……

    窦昭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身影。

    从诚惶诚恐到开怀大笑,她如赤脚在炼狱里走了一遭。

    谁又怜惜过自己的伤疼与哀鸣。

    母亲的脚步慢了下来。

    纷雨籁籁如杨花。

    那个身影转过来。

    光洁的额头,高挺的鼻梁,清澈的目光,山水般钟灵毓秀。

    母亲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般跳了起来:“怎么是你?王映雪,怎么是你!”

    她摇摇欲坠,抱着窦昭的手臂无力往下落,窦昭抱住了母亲的腰才没有被摔下去。

    大伯母和三伯母面面相觑,三伯母机敏地窦昭接在了怀里。

    王映雪仪态从容地走了出来。

    她站在庑廊下曲膝给母亲行礼,轻声地喊着“姐姐”。

    “我们赵家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又多了位妹妹?”母亲冷笑,虽然极力保持着刚才的淡定优雅,却难掩眉宇间的狼狈,“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王映雪垂下眼睑,跪在庑廊下冰冷的青石砖上,表情恭谦又卑微,一如她在窦家长辈面前所表现出来的恭敬:“姐姐,我们两家比邻而居,我没有姐妹,姐姐也只有一个兄长,如手足般一起长大,我的脾气姐姐是最清楚不过的。我家虽然落魄,可我也不是那没脸没皮的。高家明知道我家落难,还把女儿嫁过来。嫂嫂和哥哥成亲不足一个月,却主动提出来让哥哥服侍父亲去西宁卫。如今侄儿楠哥儿病重,就是卖了家中赖以为生的四亩良田也凑不出看病的银子。我原想,只要有人愿意,为奴为婢我都认了,不曾想,碰到的却是姐夫。”她说着,重重地给母亲磕了三个头,“大错已成,我无话可话。只能求公子,若是姐姐同意我进门,我定当忘却前缘,尽心尽意地服侍姐姐。姐姐……”她眼角闪动的眼光,“要怪只怪造化弄人,”她又磕了一个头,“我以后定当好好服侍姐姐!”

    “哈!”母亲嗤笑一声,目光炯炯地望着王映雪,挑眉道,“要是我不同意呢?”

    王映雪微愣,然后自嘲地一笑,道:“那就求姐姐赏我条白绫。”

    母亲一言不发,抽下腰间的大红色汗巾丢在了地上,笑着问王映雪:“够不够长!”

    王映雪笃定地望着母亲,慢慢地站起身上,嘴角含笑地走到了母亲的面前,曲膝捡起红色的汗巾,淡淡地道了身“多谢姐姐”,转身朝花厅走去。

    大雪落在她如漆的乌发间,很快就消失不见。

    这是大伯母陪嫁的庄子,若是弄出人命案来,她的名声可就是全完了。

    大伯母害怕起来,忙道:“七弟妹,女子是谁?怎么同你认识?”

    母亲望着“啪”地一声大门紧闭的花厅,失魂落魄地呐呐道:“她是王又省的女儿,住在南洼……和我父亲曾是同窗,我们两家时有来往……她比我小两岁……我出嫁的时候,她还送我两方亲手绣着并蒂莲花的帕子……我没想到……我做梦也没有想到……难怪万元怎么也不肯说是谁……他们做了圈套骗我上当……”

    大伯母和三伯母却吓了一大跳:“王又省,是不是那个因为得罪了陈冬而被流放的王宜行?”

    母亲轻轻点头,落下两行清泪。

    “七叔怎么这么糊涂?她父亲可是己丑年的进士,和你五伯是同科。”大伯母急得团团转,“不行,我得去跟小叔说一声……”又吩咐三伯母,“你快拦着王小姐,我去叫人来!”

    因少年纳妾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这花厅内外服侍的仆妇早被大伯母遣散。

    三伯母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窦家不怕得罪权贵,却怕背上逼死落魄同年女儿的罪名。

    她失声应诺,提着裙子就朝花厅跑去。

    母亲静静地站在青石板桥上,任雪花飘飘洒洒地地她身上堆砌,变成个雪人。

    陪着她的,只有小小的窦昭。

    ※

    今天继续在排行榜的第五!

    O(∩_∩)O~

    谢谢大家的支持。

    PS:《庶女攻略》的出版,我正在问相关的编辑,明天给大家一个准信。

    ※

第十二章 来客

    没想到,母亲和王映雪竟然是旧识!

    一直以来,窦昭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有的女人为了和男人双宿双栖宁愿舍弃家人,不要名声?

    难道男欢女爱真的这么重要吗?

    一旦爱驰恩绝,男人抛弃女人回归家庭是浪子回头,那女人呢?

    又怎么继续在这个世上立足?

    她和母亲坐在中堂后面的小厅里,听着厅堂里祖父训斥父亲的声音。

    经验告诉窦昭,做什么事都不要过于高估对手,也不要过于贬低对手。

    凭心而论,王映雪不仅精明能干,聪慧机敏,而且善于审时度势,从来都是利益至上,决定了的事从不拖泥带水,十分的果断。

    这样一个人,祖父承诺收她为义女,并为她寻门好亲事,由窦家出资,风风光光地把她嫁了。她为什么还要非跟着父亲不可呢?

    窦家不是新晋官宦的浅薄人家,以她的身份,窦家是绝对不会答应让她做妾的。母亲是赵家明媒正娶的正室嫡妻,不要说没有过错,就算是有错,为了窦家的颜面,窦家也不会随随便便就休妻。

    王映雪来真定的时候就没有仔细想想吗?

    这不符合她的性格啊!

    念头飞转中,窦昭心神一震。

    妹妹!

    她的妹妹窦明,生于丁未年七月初三。

    常言说的好,活七不活八。

    也就是说,若窦明是早产,王映雪最迟正月里进的门。

    按制,妻子去世,丈夫要守孝一年。也有例外的时候。丈夫出征,妻子去世,家中无人奉养双亲、抚育子女,可以于百日之内续弦。父亲虽然不是将士,但嫡祖母早逝,若母亲……家中无人主持中馈,这一条倒勉强可用。

    也就是说,母亲是年前去世的。

    可如果窦明不是早产呢?

    窦昭忍不住笑起来。

    王映雪还要在窦家立足了,打死她她也不会承认和父亲有私情的。

    父亲还想王映雪进门呢,无论如何也不会向人透露王映雪有身孕的事。

    这就好比你在和人赌大小,要开版了,却突然发现你的对手身后有面落地镜,他手里拿的什么牌你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她顿时热血沸腾。

    只要母亲活着,拖得越久,形势对她们越有利!

    可前提是,母亲必须活着!

    她心情愉快地从桌边的果盆里拿了个金灿灿的桔子递给母亲:“娘亲,吃桔子!”

    母亲对着她勉强地笑了笑,接过了桔子,却只是拿在手里呆呆地发愣。

    窦昭彩衣娱亲。掰了桔子瓣塞到母亲嘴里,喂给陪着她们坐在小厅里的大伯母、三伯母吃。

    大伯母和三伯母为了缓和气氛,笑着逗她。

    她叽叽喳喳咯咯地笑。

    母亲的脸上渐渐有了笑容。

    晚上,她牵着母亲的衣襟入睡。

    第二天,在家的三伯父、六伯父、做为宗妇的大伯母、协理大伯母管家的三伯母一齐拥着东府的二太夫人,也就是祖父的二堂嫂过来了。

    祖父的大堂兄、大堂嫂和二哥都已经过世了。

    “事情我已经听你的侄儿和侄儿媳妇们说了。”二太夫人身材瘦小,目光却出奇的明亮,这让她看去平添了几分威严,“王家小姐呢?可曾派人前往南洼送信?”

    “我让丁氏陪着。”祖父苦涩地道,“南洼那边,已连夜差人去报信了。”然后羞惭地道,“二嫂,这件事都是我教子无方……”

    “这些事以后再说。”二太夫人挥手打断了祖父的话,“当务之急是要问清楚他们到底走到了哪一步!”

    二太夫人一语道破关键。

    窦昭很是佩服。

    祖父愕然,张了张嘴,可能想到父亲在这件事上的荒唐,保持了沉默。

    二太夫人吩咐三伯父:“万元和你情同父子,万元那边,你去问。”又吩咐大伯母,“王小姐那边,你去问。”

    两人齐齐应声,分头行事。

    二太夫人这才朝着母亲招了招手,示意母亲坐到她身边:“没有赵家,就没有窦家。赵家老爷和太太走得早,舅爷年轻脸皮子薄,不好理会这些事,可窦家的长辈还在!你放心,决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窦昭只有一个舅舅,大母亲八岁。母亲是遗腹子,外祖母在母亲十岁的时候病逝,母亲跟着哥哥、嫂嫂长大。外祖母在世的时侯,带着两个孩子度日虽不愁吃穿,却怕丁赋和泼皮上门闹事。那个时候窦家已富贵起来,外祖母因而常带了两个孩子来窦家串门,本就是姻亲,窦家又以宽厚立家,两家越发地亲近,舅舅赵思从小在窦家族学里读书,和窦世英、窦文昌、窦玉昌、窦华昌叔侄关系都非常的好。父母的婚事也就这样毫无波澜地定了下来。

    听二太夫人提起已逝的父母,母亲扑在二太夫人怀里哭了起来。

    六伯父比父亲大四岁,两人从小一起读书,一起考取了生员,又一起参加乡试落第,此时正在家闭门读书。见母亲哭得伤心,不免有些尴尬,小声道:“要不,我们还是到小叔的书房里坐?有些话,我们这些做叔伯的听了也不大好!”

    二太夫人一眼瞪过去,成声道:“你和万元一起去的京都,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六伯父吓得一缩,忙道:“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要不是您让我早点回来,万元怎么会出惹出这样的麻烦来?”他小声嘀咕着,语气带着几分不以为然。

    二太夫人气得半晌没说出话来。

    六伯父窦世横是二太夫人的老来子,他出生的时候几个兄弟举业上都已有所成就,二太夫人因此对他不像其他几个儿子那样的严厉,正好父亲是独生子,祖父面上严厉,实则溺爱,从兄弟间,两人来往最密切。窦昭记得,父亲搬到京都后,还专给六伯父留了个小院子,六伯父每次进京都宿在父亲那里。两人后来又一起在翰林院任职。父亲擅讲《周易》,六伯父擅讲《左传》,翰林院的人戏称他们为“窦氏双杰”。

    母亲一愣。

    明白二太夫人这是要帮着六伯父消除嫌疑的,客气地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万元自己起了心,六伯父就是寸步不离又有什么用?”

    二太夫人脸色微霁,喝斥六伯父:“还不谢谢你弟妹!”

    六伯父给母亲行了个礼。

    母亲忙着还礼。

    窦昭的眼睛闪了闪。

    六伯父既然没有句道歉的话,也没有句安慰的话,可见他是站在父亲那一边的。

    二太夫人可能也意识到了,起身招呼大家:“我们到后面的小厅坐吧!”

    把厅堂留给家中的男子。

    大家自然没有异议。

    母亲和三伯父扶了二太夫人起身,有小厮跑了进来:“老太爷,济宁侯的管事投了拜贴,说他们侯夫人和我们家七奶奶是姻亲,这次回乡省亲,特来拜会。”

    众人愕然。

    窦昭更是诧惊。

    济宁侯侯夫人,不就是婆婆吗?

    婆婆怎么也出来凑热闹了?

    “是西留乡的田家姐姐。”母亲欢喜地向众人解释道,“他们家和我们家是卞京旧识,祖上也曾结过亲。只是田伯父官运享通,田姐姐嫁到了京都的济宁侯府,我们两人这才少了来往。没想到她会来看我!”说完,朝祖父望去。

    既然有远客来,儿子的事只好先放一放了。

    祖父想了想,让那小厮请济宁侯府的管事进来。

    济宁侯的管事递上拜匣,客气一番,知道济宁侯夫人行程很紧,定下明天早上巳初来访。

    母亲也不管厅堂那边的事,指使着俞嬷嬷打扫尘土,陈设房间,拟定菜单。

    窦昭一个人坐在炕上掰指头。

    不知道魏廷瑜会不会跟着来?

    婆婆说他们小时候见过,难道就是这次?

    思忖中,她看见三伯母匆匆走了进来。

    她喊妥娘:“抱我,去母亲那里!”

    妥娘喜极:“四小姐,您会说话了!”

    窦昭愣住,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吩咐她:“快,赶在三伯母,前面进门。”

    “好!”妥娘高高兴兴地应着,抱她去了母亲那里,“七奶奶大喜,四小姐会说话了!”

    “哦!”母亲笑着逗窦昭,“说几句给我听听?”

    窦昭大大方方地道:“我要去舅舅家,玩!”

    母亲呵呵地笑。

    窦昭也笑。

    到底不是亲兄弟,二太夫人虽然帮着母亲,却更急于让儿子撇清。

    这个舅舅到底怎样,总要试一试才行。

    三伯母这时进了门,妥娘避了出去,窦昭依旧坐在炕上。三伯母捏着窦昭的小手,低声对母亲道:“问清楚了,都说‘发乎于情,止乎于理’。”

    母亲嗤之以鼻。

    三伯母嗔笑:“你管他们是真是假!他们这样说了,我们就这样信。既然彼此清清白白的,等王家来的人来了,我们把她交给王家的人就行了。”

    母亲点头:“我明白。”

    外面传来含笑有些慌乱地声音:“七爷,七奶奶正和三太太说话呢……”话音未落,暖帘“唰”地一下被掀起,父亲面色铁青地走了进来。

    “七叔回来了!”三伯母笑着,把母亲拉到了她的身后,“你三哥他们呢?”

    “三嫂。”父亲冲着三伯母草草地揖了揖,额头青筋直冒,“丁姨奶奶在小花厅设了家宴,谷秋服侍我换件衣裳就来。”

    三伯母有些犹豫。

    母亲的手搭在了三伯母的肩头。

    “三嫂,您先去吧!”母亲柔柔地道,“三伯他们该等急了。我和万元马上就来。”

    三伯母朝着俞嬷嬷使了个眼色,笑着出了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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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十三章 吵架

    三伯母一走,母亲就朝父亲瞪过去,目光如刀锋般的冰冷,父亲毫不示弱地瞪回来,如困兽般的暴躁。

    屋里的气氛骤然变得剑拔弩张。

    窦昭小小的身影缩在幔帐里,听着父母的互相指责。

    “赵谷秋,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嫌我还不够丢脸吗?”

    “我要干什么?我还想问问你,你要干什么?纳个罪臣的女儿为妾,你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你是不是想让窦家百年的清誉、几代人的积累都毁在你的手里啊?你不嫌丢脸,我还要脸呢!”

    父亲气得面红耳赤:“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这个时候,你不帮我,还在拉我的后腿,请了二伯母来看我的笑话,你是怎样为人之妻的?我的名声完了,你就难道就能好到哪里去了?你别忘了,夫妻一体!你还贤妻呢!还好岳母去得早,要是看看到你今天这个样子,不知道怎样的伤心难过呢?”

    “窦世英,你说我就说我,提我母亲做什么?”母亲气得哭了起来,“你还记得我们是一起长大的,那你还记不记得我母亲是怎样待你的?你还记不记得成亲前你是怎样跟我说的?你不要脸!想让我帮你掩饰,门都没有!”

    父亲一下子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了,神色间闪过一丝不自在:“我,我又不是有意提及岳母的,你有必要这样得理不饶人吗?我这样,还不是被你逼的。”他说着,想起从前的旧事,又气愤起来,“保山不过是拉我去喝了顿花酒,你就对人家吹胡子瞪眼睛的,人家来我们家,连杯好茶也不给人家上,让我受尽同窗的嗤笑……”他越说越恼怒,“你只知道怪我,怎么不想想你自己!你要是脾气好一点,我至于去找三哥商量吗?”

    母亲气得直哆嗦,胡乱地擦着脸上的泪水:“你做错了事,还好意思说我!那冯保山是个什么好东西?除了吃喝嫖赌,他还会干什么?年末岁考,提学大人要不是看在大伯的份上,他早就被革了功名,只有你,天天和他混在一起,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父亲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喃喃地道:“那,那你也不能这样啊!”

    “你想我怎样?”母亲厉声质问,“敞开大门把王映雪迎进门?我有那雅量,她王映雪有这福气吗?”母亲冷笑,“窦世英,我把话说在这里,世间的女子随便你想纳谁都可以,王映雪想进门,除非我死!”

    “你……我……”父亲指着母亲,手臂发抖,半天也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来。

    母亲不屑地笑,腰杆挺得更直了。

    原来夫妻还可以这样吵架!

    这是她那个总摆出副道貌岸然样子的父亲?

    怎么像个孩子似的!

    窦昭看得目瞪口呆。

    她从来没和魏廷瑜吵过架。

    开始是不敢,后来是不屑。

    父亲垂下了头,低声道:“谷秋,我们不吵架了好不好?”他语气伤感,“这件事,全是我的错,映雪也是受了我的拖累。要不然,她好好一个清白人家的女儿,何苦要受这样的羞辱?况且我和映雪也说好了的,她以后到田庄去住,”他说着,抬起头来,目光中含着几分希冀,“我们还和从前一样,好不好?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再也不和保山出去了……”

    好!

    窦昭差点忍不出从幔帐里跳出来代替母亲回答。

    夫妻吵架,还有什么比丈夫主动低头更能说明妻子在丈夫心目中的地位。

    既然王映雪有了身孕,以父亲的为人,肯定是铁了心要纳王映雪进门,不如趁机给父亲一个台阶下,既可以在窦家众位长辈面前表现自己的宽厚贤良,还可以笼络父亲的心,甚至是以后夫妻遇到什么分歧的时候拿这件事拿捏父亲。

    这可是一箭三雕的事!

    而且破镜重圆,不管有没有裂缝,在别人眼里,总归还是面镜子。

    那王映雪恐怕看上一眼就会心如刀绞。

    再让王映雪写下卖身契,把她丢到田庄里去。

    不管父亲此刻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假话,他自己承诺的事,总不能出尔反尔吧?

    只要父亲一日不改口,王映雪就得在田庄里熬着。正好让大家看看,王映雪在窦家算是个什么东西!

    就算父亲想反悔也不怕。

    到时候带着王映雪到各家各户串门去。

    你王映雪不是名士之后吗?自甘堕落与人为妾,看你王家到时候有何面目见人!

    还有比这更解气的吗?

    就算王映雪有天能说动父亲,但母亲有她的卖身契在手,在妻妾的名份在那里,有窦家的这长辈帮着,她还能翻天不成?

    窦昭几乎要笑出声来。

    耳边却响起母亲尖声的厉叫:“映雪,映雪,叫得可真是亲热!既然你们背着我什么都商量好了,那还找我干什么?‘好好一个清白人家的女儿’,窦世英,这话亏你说得出口!清白人家的女儿会自己寻上门给人做妾?清白人家的女儿会恬不知耻地勾引别人的相公?她要是清白人家的女儿,这世上只怕没有不清白、不干净的人了!她觉得受了羞辱,那她找个不羞辱她的地方好了……”

    窦昭听着急得恨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能堵着母亲的嘴才好!

    吵架和说话一样,要有重点!

    这样反反复复地纠缠这些有什么用?

    快点把父亲的承诺定下来才是。

    只是没等她有所行动,父亲已怒不可遏地大声喝道:“你还要我怎样?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不就是仗着有长辈为你撑腰吗?你别以为我不敢把你怎样?我是念着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

    “你要是还念着我们一起长大的情份,你就不会做出这样的龌龊事来!”母亲毫不示弱,表情鄙夷,“我就是仗着家里有长辈给我撑腰,你能把我怎样?有本事你绕过我去把王映雪娶进门啊!”

    “你,你……”父亲恼羞成怒,“我,我……我要休了你!”

    母亲愣住。

    “你说什么?”她脸色唰地一下雪白,“你要休了我!”母亲不敢相信地地望着父亲,“你为了王映雪,竟然要休了我……”

    话一说出口,父亲也愣住,他不敢看母亲似的别过脸去,小声道:“我好好跟你说,你一定也不通融……”

    “窦世英!”母亲气得两眼发红,她大声嚷着父亲的名字,“你给我滚!给我有多远滚多远!我等着你的休书!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把王映雪那小贱人迎进门!”

    父亲很是狼狈,强辩道:“谷秋,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听我说……”

    “给我滚!滚!滚!”母亲把父亲往门外推,“我等着你的休书,我等着你的休书……”她喃喃地道,“啪”地一声甩上了房门。

    “谷秋,谷秋!”父亲在外面拍着门,“我没那个意思,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我是无心的……”

    母亲靠在门上,泪如雨下,声若蚊蚋:“无心,有时候无心说的才是真话……”

    窦昭头痛欲裂,溜下炕拉着母亲的衣角:“娘亲!娘亲!”

    母亲蹲下身子,抓着女儿的双臂,抽泣着问她:“你不是说要去舅舅家玩吗?我和你去舅舅家玩,好不好?”

    “不好!”窦昭摇头,大大的眼睛灿若晨星,“这是我家,我要呆在家里。过年的时候,去舅舅家!”

    母亲愕然,眼泪却落得更急了。

    ※※※※※

    晚上,俞嬷嬷劝母亲:“……您这个时候和七爷置气,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母亲坐在镜台前,呆呆地望着镜子里那个静水照花般的女子,答非所问地道:“……我小时候,每次来窦家,娘亲都吩咐我不要顽皮,不要惹得窦家伯母和姐姐们不高兴……有一次,佩慈带着我去摘玉兰花,我很害怕,不敢爬树,可想到母亲的话,我还是战战兢兢地爬了上去……佩慈利索地跳下了树,我却蹲在树上不敢下来……眼看着快到晌午吃饭的时候,佩慈急起来,跑到外院去找小厮帮忙……我一个人蹲在树上,叶子毛茸茸的,还有肉肉的虫子在上面爬来爬去的……我想哭又不敢哭,怕把别人引来,害佩慈被打手心……想着就这样跳下去好了,宁愿死了残了,也不愿意被虫子爬……我闭上眼睛,下面有人‘喂’了一声,道,‘你为什么蹲在树上?’那声音,像小溪里的水,又清澈,又悦耳。我睁开眼睛,看见个少年站在树下,仰头望着着我。他的头发像上好的缎子,乌黑光泽,他的面庞,像美玉般莹润,他的眼睛,温和又明亮……我看得发呆。他却扑噗一笑,比园子里的花还好看……我跟他说,我被挂在树上下不来了。他让我等着,转身就找了架梯子来,小心翼翼地把我从树上解救下来……后来我每次来窦府,他都会在那株玉兰树下等我……送我甜甜的豌豆黄吃,还有酸酸的李子,黑黑的橄榄……有一次,是朵珍珠穿成的珠花……我把它放在贴身的荷包里,片刻也不离身……”她转过头来,用哭得红肿的眼睛望着俞嬷嬷,“嬷嬷,你说,那个在玉兰树下等我的人去哪里了?我怎么找不到他了?”

    “小姐!”俞嬷嬷捂着嘴哭了起来。

    窦昭眼睛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楚。

    ※

    看了书评书的留言,觉得有件事得向大家解释解释才行。

    O(∩_∩)O~

    以窦家的门第,不可能做出卖妻求荣的事来,窦昭的妈妈是自杀不是谋杀,大家就不用脑补了!

    至于窦昭为什么会被送到田庄给农妇的祖母教养,窦昭的舅舅为什么会和窦昭断了联系,这就属于剧透范围,大家只能耐心看文,从中寻找答应了。

    PS:再次谢谢大家,今天的PK榜《九重紫》继续在第五的位置,真不容易啊!

    ※

第十四章 婆婆

    母亲彻夜未眠,窦昭也一夜没睡。母亲在想什么,窦昭不知道,她整夜都在想魏廷瑜。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婆婆待她一向宽厚,梦到婆婆还说得过去。她怎么会梦到魏廷瑜呢?

    她到底是在哪里呢?

    窦昭想到自己朦朦胧胧中曾听到的魏廷瑜的哭声和郭夫人的保证……不由就打了个寒颤,紧紧地依偎在了母亲的怀里。

    第二天早上,母亲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梳妆打扮一新,去了厅堂。

    窦昭抿着嘴,寸步不离地跟着母亲。

    婆婆田氏衣饰淡雅而不失华美,笑容温柔,仪态娴静,像开在春日的木兰花,恬淡中透着几分明媚。

    窦昭心一沉。

    婆婆看上去年轻了三十岁。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太了解婆婆的性情了。

    公公活着的时候,待婆婆如珠似玉,婆婆最大的遗憾不过是春日来得太迟,她种在凉亭旁的牡丹花到了四月花期还刚刚只结了花骨朵。

    所以公公一走,她顿失主意,人也如那花一样,迅速地枯萎、凋零,失去了生机……何况这样从容明丽过?

    她朝婆婆身后望去。

    看见只有五、六岁模样的魏廷瑜。

    白净的脸庞还带着几分婴儿肥,墨玉般温润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纯粹而干净,透着不容错识的好奇打量着身边的人和事。

    感觉到有人望着他,他顺势望过去。见窦昭呆呆盯着他,他扬起小脸,用鼻孔轻“哼”了一声,侧过脸去。

    婆婆已一把抱住了窦昭:“这就是你们家小姑娘?长得可真漂亮啊!”她笑容温和亲切,送了条赤金镶宝石的项圈和一对赤金小手镯给窦昭做了见面礼。“不过,你们家小姑娘长得一点也不像你。可见是像我那妹夫了!”她说着,眼中露出些许调侃地冲着母亲笑了笑。

    母亲抿了嘴笑,笑容妩媚,带着与有荣焉的骄傲,好像女儿像丈夫让她觉得特别自豪,没有丝毫曾经和父亲大吵大闹过的痕迹。

    婆婆招了魏廷瑜过来给母亲见礼。

    他规规矩矩地给母亲行礼,举止得体,看得出来,是有人精心指导过的。

    母亲很喜欢,送了两本前朝的孤本经书,两方古砚给魏廷瑜,然后拉着他问几岁了,启蒙了没有,平时都做些什么。

    魏廷瑜一一作答,吐词清晰,有条不紊。

    母亲就露出羡慕之色:“我们家寿姑,到现在还不太会说话。”

    “姑娘不比小子。”婆婆温声安慰着母亲,“姑娘家以后是要嫁人的,要娇着养。小子以后是要继承家业的,不严厉些不行。何况我们家瑜哥儿是长子,以后要继承爵位的,就更不能马虎了。”看魏廷瑜的目光就有些心痛。

    母亲点头,奇道:“怎么没把珍姐儿带回来?”

    “我们家姑奶奶和景国公府的姑奶奶私交甚笃,”婆婆笑道,“她从中做媒,珍姐儿和景国公府的嫡长孙定了亲。我正拘着她在家学女红呢!”又道,“这次原也没准备带瑜哥儿的。只是祖父反复交待,想看看瑜哥儿,我这才把他带在了身边。”

    这次田氏回乡,是因为田氏已年过八旬的祖父病危。

    “老人家年纪大了,就惦记着后辈。”母亲笑道,“还好他老人家福泽深厚,又挺过了来。”然后道,“珍姐儿定了亲,姐姐也了桩心事。恭喜姐姐了!珍姐儿出嫁的时候可别忘了送份请帖给我。不然我可要埋怨姐姐的。”

    “那是一定的。”婆婆笑道,“我们两家是祖辈上的交情,不比其他人。”

    母亲眼珠子一转,笑道:“那瑜哥儿定亲了没有?”

    “他年纪还小,”婆婆提起儿子眼神平添了三分柔和,“侯爷和我的心思都放在珍姐儿身上,还没考虑他的事呢!”

    母亲笑道:“我们家寿姑也没有定亲呢!不知道瑜哥儿是什么时候的生辰?”

    婆婆一愣。

    窦昭“腾”地一下,脸色通红。

    魏廷瑜常说:凭我堂堂的济宁侯,京都怎样的名门闺秀娶不到?要不是看在两家几辈人的交情上,我又怎么会娶了你!

    一面说这话,一面涎着脸搂了她上床。

    她原来只当是魏廷瑜要面子,想要她顺着他一些……

    窦昭并不以为然。

    没想到在梦里还记得,可见在她心里还是很在意这件事的。

    母亲娇笑,道:“我们大人说话,他们在一旁站着像木桩似的,不如让他们到隔壁书房里玩去!那边也烧了地龙,暖和着。”

    婆婆颔首,把魏廷瑜叫到跟前,嘱咐了几句。

    魏廷瑜乖乖地点头,顺从地和窦昭一起跟着俞嬷嬷去了书房。

    窦昭撇下魏廷瑜,把暖帘撩了条缝朝外瞅。

    母亲笑着抬了抬茶盅,示意婆婆喝茶。

    “我是看重瑜哥儿小小年纪,却有这样的教养,心里十分的喜欢。若是姐姐不愿意,就当我没有说过。”表情不免露出几分黯然。

    “不是,不是!”婆婆歉意道,“瑜哥儿是长子,这件事,要和侯爷商量商量才行……”

    “姐姐快别说了!”母亲赧然,笑容尴尬,“是我不知道轻重。”然后拿了桌上的水果请婆婆吃,“来,尝尝这柿饼,是家里自己做的,又甜又糯。看合不合胃口?”

    母亲这样强行转移了话题,让婆婆很不安。

    “谷秋,”她犹豫道,“要不,等我回去和侯爷商量了再说?”

    母亲讪然地笑:“姐姐快别再提了!您也知道我的脾气,说风就是雨的。我就是说说而已……”

    婆婆笑起来。

    或者是想起了从前的事,她眼神变得越发温和:“你啊,可怎么得了?都是做母亲的人了还这样毛毛躁躁的!”说着,神色微凝,道,“只要你舍得,我有什么不愿意的?只是我们两个妇孺在这里说这些不大好,你也要问问妹夫和你公公的意思才是!”

    “姐姐!”母亲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我就怕委屈了瑜哥儿!”

    母亲这种毫不掩饰的欢喜让婆婆也高兴起来,她笑道:“窦家诗书传家,我怕委屈了寿姑才是真的。”

    “哪里,哪里!”母亲说着,转身回房拿了块玉佩递给婆婆,“姐姐,这是我们赵家的祖传之物,您是认识的。我送了瑜哥儿。”

    “这……”婆婆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母亲笑道:“若是两个孩子有缘,你我皆大欢喜,若是没有缘份,我也是瑜哥儿的姨母啊!”

    婆婆莞尔,想了想,从手上褪下只羊脂玉的镯子,道:“这是我出嫁的时候父亲送给我的,我把它送给寿姑。”接过了玉佩。

    母亲喜上眉梢,将玉镯子郑重地放在了自己怀里。

    窦昭看得鼻子酸酸的,感觉到有人在拉她的衣服。

    “她们在干什么?”身后传来魏廷瑜的声音。

    窦昭从魏廷瑜手中夺回衣角,道:“不知道!”丢下他往热炕去。

    魏廷瑜张大了嘴巴,半晌才回过神来,噔噔噔地跑了过去,赶在窦昭前面上了炕。

    窦昭瞥他一眼,依在大迎枕上心不在焉地咬着蜜冬瓜条。

    已经四天三夜了?

    每个细节都历历在目,栩栩如生……

    这是在梦中吗?

    如果不是在梦中,她又在哪里呢?

    窦昭不喜欢这种失控的状态,很烦,偏偏又不愿意离开这个梦境。

    不管怎样,就算是梦,帮母亲战胜王映雪,多多少少可以慰藉一下自己。

    魏廷瑜一直盯着窦昭。

    窦昭看也没看他一眼。

    他脸涨得通红,道:“这是你家吗?”

    窦昭“嗯”一声,继续想自己的心思。

    在济宁侯府,魏廷瑜就是一切的中心。头一次被冷落,他愤然不平,大声道:“你们家的茶真难喝!”

    俞嬷嬷羞惭难堪。

    窦昭抬睑,轻轻地瞟了他一眼,道:“你可以不喝!”

    “你……”魏廷瑜小脸气红一阵白一阵,大叫道,“你们家的东西也难吃!”

    窦昭懒得理他,喊“妥娘”:“抱我去书案!”

    如果这时候出去,以母亲对魏廷瑜的重视,肯定会觉得她和魏廷瑜玩不好,是她怠慢的魏廷瑜,可让她又不愿意委屈自己忍受魏廷瑜的无理取闹,索性分开,等大人们谈完事了,自然会来寻他们。

    反正快午膳了,魏廷瑜就是发脾气也不会闹腾很长的时间。

    果然,没一盏茶的功夫,魏廷瑜正像斗鸡眼似地瞪着她时,含笑进来请他们去花厅用膳。

    窦昭赶快随着含笑溜了。

    可能是祖父和父亲已经得了信,魏廷瑜则被小厮抱去了正厅。

    窦昭自在地用着午膳。

    培养出来的良好习惯使她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的自然、大方。

    婆婆看着不住地点头,道:“不愧是窦家的女儿。”

    母亲有些疑惑,但在婆婆的这句赞扬声中兴致高昂,把心中的不确定抛在了脑后。

    饭后,魏廷瑜被小厮抱了回来,得了一大堆笔墨纸砚。

    窦昭却在心里暗忖。

    他们怎么还不走?

    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让王映雪签下卖身契才行!

    要是父亲一狠心,把王映雪养在外面,三年之后,王行宜起复,就更麻烦了。

    可怎么说服母亲呢?

    她皱着眉,思来想去,都找不到个比较好的办法。

    ※

    有问题在这里和大家讨论一下。

    关于罪臣流放的问题,一般而言,不是涉及到谋逆,是不会株连家族女眷的。所以王行宜虽然被流放,但他的家人还是可以正常生活的,而且朝廷为了照顾士子,还允许流放者的亲戚或是子女在流放之地照顾流放者的起居,但费用得自理。甚至有些被流放的人因为父母年事已高,无亲奉养,有时候朝廷还会免于流放。

    大家不要误会王映雪是被什么官卖的,王行宜犯的并不是什么谋逆大罪。

    O(∩_∩)O~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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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紫介绍:
窦昭觉得自己可能活不长了。 她这些日子总梦见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坐在开满了紫藤花的花架子下摆动着两条肥肥的小腿,白白胖胖像馒头似的乳娘正喂她吃饭……可当她真的回到小时候,人生又会有怎样的不同呢? 《九重紫》,讲述一个重生的故事! ※ 如无特殊情况,每晚20点左右更新! 已完结作品《以和为贵》、《好事多磨》、《庶女攻略》、《花开绣锦》,保证坑品,欢迎新老读者阅读点击、收藏、订阅。 O(∩_∩)O~ ※九重紫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九重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九重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