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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刃山     少年大将军txt下载     少年大将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千零五十章 芥子身

    李落轻咳一声,一指灵河,和声说道:“我们先去那边,寻路返回骨雅。”

    飞鹏堡的杀手没有吭声,只是静静的跟在李落身后,走了半晌,才低沉问道:“这是哪里?”

    李落没有隐瞒,平声说道:“这里在鹿野那伽以北,前面那条河叫灵河,那里,”李落侧目扫了一眼,“叫成天花圃。”

    “花圃?何人所为?”

    “不知道,我只是第二次见。”李落叹了一口气,鹿野那伽挡住了太多极北荒原的秘密,迷雾雪原和成天花圃只是李落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却不知道还有多少。

    到了灵河河岸,两个人又一次被眼前景象惊的说不出话来,这条宽阔的灵河河面上被一条看不见的线一分为二,靠近迷雾雪原的一侧满是浮冰,靠近成天花圃这侧却是一江春水。在河面之上,雾也在,依旧从中而分,有浮冰的那侧就有雾,盘旋在浮冰之上,只是未曾向没有浮冰的那侧雷池一步,似是这里的河面有一条看不见的分界线,而河面以上的虚空之中亦有一般无二的一堵墙。就见有西边迷雾分出小团投石问路,偷偷飘了过去,然后就在眨眼间如冰雪消融般消失不见,运气好些的,尚还能逃回去。

    飞鹏堡的杀手已经有些麻木了,看了李落一眼,李落苦笑道:“别问我了,这里的景物没有一个是我说得出来历渊源的。”

    李落从灵河对岸收回目光,河岸边有浅浅的几处水洼,李落蹲在一个水洼旁,道:“先收拾一下伤口吧,后面的路还有的走。”

    飞鹏堡的杀手看了李落一眼,转身去了别处,看似不惯在人前裸露身子。李落暗自狐疑,莫非这飞鹏堡的杀手是个女子。

    这次李落受的伤不少,不过还好都不算要命的伤,最重的伤一个是后背被石片刺进去的伤口,伤口有些大,颇为棘手,剩下的还有肩伤和断了的肋骨,都是须得耗日子将养的伤势,其余小伤林林总总十余处,倒没什么大碍。

    后背的伤口血块都已结痂,李落忍痛将血痂揭开,用水洗了干净,再用贴身藏着的军中秘制伤药,撒上之后扯了布条包扎起来,疼的李落冷汗直冒,眼前发黑,险些晕过去。

    等收拾好了伤口,李落歇了半晌才缓过劲来,手里还余了点伤药,药量很少,但药效极为霸道,不知道飞鹏堡那人可还能用。李落刚要开口询问,忽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就在这时,忽听绿草丛后传来飞鹏堡杀手的一声惊呼,是魂飞魄散的那种惊呼,李落一惊,身形如电,闪身掠过草丛,就见飞鹏堡杀手摔倒在水边,一条蛇形之物紧紧的缠着他的双腿,好似将他缓缓往灵河深处拽了进去。

    李落脸色微变,未及分辨腿上的蛇形之物是什么,鸣鸿出鞘,划过一道流光,那蛇形绳索应刀而断,落入水中几个眨眼就不见了,也不知道是水底搅起泥沙遮住了视线,还是混入水底淤泥中偷偷溜走了。

    束缚已去,飞鹏堡杀手手忙脚乱的慌张挣扎起来,李落眼角余光瞥见一丝非礼勿视的景象,忽地一滞,忙不倏回过头去,低声说道:“我去那边等你。”说完之后,李落就急匆匆先行离去。

    少顷,身后传来脚步声,李落等了等,这才回头看了一眼,那人已披上李落的外衣,李落张口结舌,闷了半天才说了一句:“嗯……”

    那人眉头一皱,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你看见了?”

    “没看见!”李落斩钉截铁的说道。

    “你敢发誓?如果骗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说道:“不至于吧……”

    那人哼了一声,靠近李落几步坐了下来,低头抖弄着袖口。李落不矮,但身形消瘦,这件外衣不算宽大,没想到穿在飞鹏堡杀手身上竟然还有盈余,足见那人身材纤细,不过若非如此,也塞不进去那黑布之下,不知道黑衣罩着的究竟是什么,似乎是个桶,但抵得住断龙石万斤之力,就算是桶也绝非等闲人家的桶。这些让李落惊讶惊讶也就罢了,而叫李落失魂落魄的是方才看见的一幕,小小池塘里,那人白皙的身子不着片缕,从上身看瘦骨嶙峋,与男子无异,不过就是那在水下时隐时现的下半身,李落好似看到了雌雄皆有的特征,让李落好半天没缓过神来,莫非是水花的缘故,自己看走了眼。

    李落还在发呆,那人倒是神色平静如昔,甩了甩衣袖,淡淡说道:“今天的事如果你敢说出去,我就杀了你。”语气很平静,好像在告诉李落今天是个晴天一样,但李落却听得出来那人言语之中的决断,倘若李落真的说了出去,不管有心还是无意,他就一定不会放过李落,无论杀不杀得了,会不会失手。如果常人说这样的话,很多人一定会嗤之以鼻,但换成一个飞鹏堡天字一等的杀手就不一样了,即便是李落也免不了心寒,若是被这样一个杀手不计生死的惦念着,想来日后能闭眼睡觉的日子也就没多少了。

    李落摸了摸鼻尖,重重应声,心念一转,那人说的这么郑重其事,难不成自己刚才看见的确有其事?李落自然不好求证,说不准他会暴起发难也未可知。

    李落在纠结是他还是她的时候,那人抬头看着李落,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末了终化为无言,转头看着鹿野那伽,脸上有说不出的箫索。

    李落好奇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那人生硬的回了一句,想了想,接道,“那座芥子身是我门中代代相传的至宝信物,师父在七年前传给我,现在,毁了……”

    李落一怔,那人所说的芥子身应该就是黑衣下罩着之物,能挡住断龙石那么久,说是至宝半点不为过,说是信物恐怕就更是了。

第二千零五十一章 灵河

    要不然那人也不会落个赤条条的下场。

    那人回头盯着李落,一字一句的说道:“那里是我所有的东西,都得算在你的头上。”

    李落一阵牙疼,讪讪问道:“很贵吧?”

    “哼,大甘的定天王,出得起价。”

    李落很是窘迫,早前在山上请那人断后的时候就答应过要加钱的,如今再加上山腹中毁了的这件芥子身,还不知道得赔人多少银子。

    “该赔,事出有因,我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只是你师门信物代代相传,一朝尽毁,总是有些遗憾吧。”

    那人脸上杀气尽显,咬牙切齿的说道:“那里有我养了十几年的寻引蜂,化血蛛,六翅蜈蚣,还有吞天蚁,全都和芥子身丢在了山底,你说呢!”

    李落听罢脸都绿了,虽说猜到这件芥子身定然另有乾坤,但想到一个人**着缩在里面,身子上爬满了形色各异的毒虫,那副模样着实可怖,一想起来就能叫人毛骨悚然。

    “只要赔得起,我绝不会推脱。”李落咽了一口唾沫,心有余悸的说道。

    看见李落这般诚恳模样,那人脸色略微好了些,淡淡说道:“你大可放心,在山腹中你救我一命,机关下虽是被你连累,但如果不自救,我也活不了,飞鹏堡做事一向公平,我不会随口要价。”

    李落笑了笑,颔首示意,其实李落很想问问那人的傀儡术到底有什么玄妙,如今衣衫尽去,是否还能施展那鬼神莫测的傀儡术,不过李落还是忍住了,免得恼了人家,到时候狮子大开口可就不好了。

    “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李落岔言问道。

    那人不应声,李落自讨了个没趣,复又听那人淡淡说道:“叫我灵河吧,没有名字好像也不方便。”

    灵河,好敷衍的名字,李落摸了摸鼻尖,开口试着唤道:“灵河……嗯……”

    自称灵河的飞鹏堡杀手脸色一沉,冷哼一声,当然听得出来李落话语中的犹豫,是不知道该叫自己是姑娘还是公子。

    “哈哈,灵河,这名字倒也不错,贵门是有削发的习惯么?”

    “你是想问我是尼姑还是和尚?”灵河冷冷说道。

    李落尴尬一笑,问当然想问,不过问不问的出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李落装糊涂,只当作没听明白,起身看着眼前这条灵河,思索该如何越过鹿野那伽返回草海。

    看着看着,李落并未察觉到异状,但在此灵河的眼中,就看见李落一步一步向彼灵河河心走去。灵河初时颇觉惊讶,不过在李落身边有些日子了,大概知道点李落的本事,也便没怎么在意,直到李落越走越深,渐到河水没过了腰间,竟还没有停步的意思,更甚者竟也没有回头的意思,灵河这才知晓事有反常,连呼三声,李落充耳不闻,灵河霍然起身,也不见身子怎么动,挥了挥手,水中李落身躯忽然僵硬起来,一举一动格外生硬,像极了提线的木偶,不过依旧还是在往河心去,直到水没了胸口这才勉强站住。此灵河脸上显出一抹异样的红晕,看似格外吃力,待李落站定之后,低喝一声,水中的李落仿佛被人揪着背心抓了回来,直挺挺落在地上,摔了个结实。

    灵河大口喘气,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工夫,竟将这位飞鹏堡的绝顶刺客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当初被异鬼围困时也没这么筋疲力尽。

    落地之后,李落一声闷哼,醒转了过来,喉咙里含着痛楚疾声喝道:“不要看那条河!”

    李落狰狞的表情吓了灵河一跳,下意识想要看一眼,忽然记起李落的告诫,忙不倏将头低了下去,心跳加速,砰砰直响,恍惚间似乎眼前那条河里有什么东西在细语呢喃的呼唤着,要将这个灵河也纳进那个灵河里。

    过了半晌,李落才挣扎着坐起身来,吐了一口浊气,开口就说道:“你这名字起的当真能要人命。”

    灵河一皱眉头,救人不说,怎么反倒埋怨起自己起的名字不好了。李落只是抱怨一声而已,道了一声谢,缓缓说道:“我听到那条河底有什么东西在叫我的名字,明知有异,我能察觉到你在我身后的一举一动,但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脚步,那种感觉很奇妙,现在想想当真让人毛骨悚然,如果不是最后关头你救我上来,大约我会把自己活活淹死在这条河里。”

    灵河没说话,就在方才,他也隐约听到了河底的呼唤声。李落没有歇太久,勉强爬了起来,水渍未干,大汗业已淋漓,沉声道:“河边不是善地,不宜久留,先避开这里。”

    灵河应了一声,两个人后退了几十丈,攀上一块大石。李落遥望灵河,河水幽幽,深不见底,从这边看着灵河,好似那条河水面之下也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岸上,有一种隔绝了时空的凝视的错觉。

    河古怪,山凶险,花难解,李落茫然四顾,却发觉自己被困在了这里,天大地大,竟无出路。

    “我们可能被困在这里了。”李落喃喃低语道。

    灵河沉默不语,半刻之后忽然问道:“你为什么会解石牢机关的秘密?”

    灵河问的是断龙石下那些杂乱无章的裂纹,李落一怔,明白灵河的话中之意,这是在怀疑李落,换成是李落自己,恐怕一样也会怀疑。谁能料到在鹿野那伽山腹中一座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的擎天巨城的城墙狼洞陷阱中竟然会出现奇变十九数,设下这道谜题的人,题意和当初东海鬼船上的十九个黑影有相似之处,题解却暗合道观天书的算术,隔了千山万水十万里,这些牵引着李落的东西竟然又出现了。

    当巧合太多的时候,巧合就不再是巧合了。谜题虽说解了,但留给李落的是一个更大的谜题,是否会像邓王李玄嗣曾经向李落的告诫,本以为只是巧合,却不知道所有种种都只是一张无形大手一步步的算计。

第二千零五十二章 大衍之数

    猿外谷中。

    轮到三分楼搜寻潭中石柱的秘密,说实话,谷梁泪几人兴致的确不高,皖衣嫌麻烦,一心等着有人解了秘密之后她再出手打劫,仓央月钩最单纯,姐姐让他来帮忙他就来了,让打就打,让吃就吃,让睡就睡,让他动脑子?那要看仓央月钩乐意不乐意,如果不乐意,就算他能瞧出什么虚实秘密也不会说出来,算来算去,也就言心会动心思破解这些潭中石柱的秘密。

    所以当言心跃上潭中石柱时,身旁空无一人,等着言心回头,却发现谷梁泪和皖衣一行众人整整齐齐的在岸边站了一排,目光灼灼的看着言心。皖衣压低了声音,却没有刻意功聚成线,偷偷问风狸:“你猜她能解开这些石头的秘密吗?”

    风狸摇摇头。

    “不知道?还是你觉得她解不开?”

    风狸又摇头。

    皖衣翻了个白眼,喝道:“你是拨浪鼓吗?就知道摇头!”

    风狸指了指水潭一侧的一块山岩,疑惑问道:“把那里炸开,泄了水不是更容易看么,干嘛非要这么麻烦?”

    皖衣愣了愣,讶然说道:“你不傻啊。”

    风狸木呆呆的回道:“还行,谢谢你心疼我。”

    皖衣一愣,让风狸看上去一本正经的道谢弄的有点骑虎难下,连忙轻咳一声,也一本正经的说道:“这五行里说了水藏金,前些日子他们不是在水底看见一道会舞剑的流光吗,怀疑是神兵之灵,如果潭水干涸,兵灵说不准会逃之夭夭,一把没了灵气的神兵只能是凡兵,不算神兵,这些人可舍不得呢,当然要先找找看,如果还是找不到,到时候说不定就有人要炸开这岸堤了,不过这样一来,”皖衣坏笑一声,“老头的茅屋十有**保不住了。”

    风狸一脸敬佩的看着皖衣,然后一溜烟跑去了另外一边。皖衣伸了伸懒腰,笑嘻嘻的看着潭水正中啼笑皆非的言心,忽地,脸上笑容一僵,转头盯着身边不知为何嘴角带笑的谷梁泪,吸了一口气道:“我心疼她!?你家那丫头话里藏话,取笑我比她还傻呢!”

    谷梁泪忍不住轻笑出声,皖衣这才回过味来,堂堂魔门圣女竟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给捉弄了。皖衣脸色数变,很是不忿,然后竟就可怜兮兮的往谷梁泪身边凑,楚楚可怜的撒娇嗔道:“楼主……”声音软腻绵长,能让男子**,也能让女子断魂。

    仓央月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略带惊恐的看了皖衣一眼,头也不回的去了水潭另外一端。谷梁泪也免不了一阵恶寒,使劲将黏上来的皖衣往外推了推,皱眉轻语道:“人前闲言碎语,你就……”

    “嘻嘻,我才不怕。”皖衣我行我素,很是叫谷梁泪头疼,干脆躲去了潭中石台上,皖衣像道影子,也跟了过去,若不是石台小了点,皖衣一定会再凑到谷梁泪身边。谷梁泪暗叹,就不能给皖衣好脸色,怎知她这般黏人。

    一番波折,谷梁泪三人都去了潭中石台,风狸见状一屁股坐在岸边石块上,双手托腮,困倦迷离的打哈欠。不过比起仓央月钩,如此模样的风狸倒也还算好,仓央月钩双手枕在头下,就这样躺在岸上,抬头望天,好半天也不动一下。

    三分楼众人的模样着实叫其余众人大为不忿,若是不想好好破解这潭中石台的秘密,刚才争论先后的时候又何必那么斤斤计较,暴殄天物莫过于此。

    石台上言心仔细看着露出水面和隐在水下的石柱,每一根都只有尺许粗细,而且几乎一模一样,言心断定这些石笋必属人为而成,但是将这些石柱立在这里的用意是什么,一时半刻却也没有头绪。

    上了石台,谷梁泪也就不好再得过且过,定神仔细查看四周,石柱一共有四十九根,有高有矮,彼此之间的距离有远有近,看似凌乱,不过却有些莫名的韵味,好像是什么轨迹,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在听过了异宝传说之后的臆想猜测。

    时辰到了,言心眉头紧锁,不像是看透了这里的秘密,也不像方才鲁四言那般浑浑噩噩、全然不知的样子,好像遇到了什么难题,不知道该往哪处去才能解开这个秘密。谷梁泪轻呼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异芒,隐隐有了几分好胜之心。谷梁泪抬头看了一眼岸边等着上台的游少知几人,没好气的向一旁坐在石台上脱了鞋子戏水的皖衣唤道:“走了。”

    皖衣拎着鞋子,也不穿上,就这样赤着脚,笑嘻嘻的点点头跟着谷梁泪上了岸,那般慵懒的风情,就连小碧湖游家的大公子也忍不住偷看了好几眼,被皖衣一个含情脉脉的飞眼撩的面红耳赤,险些一脚踩进水里。

    众人离开了岸边,谷梁泪看着言心问道:“方才你可有瞧出什么吗?”

    “好像是个阵。”

    “石柱一共有四十九根。”

    “会不会是?”

    “大衍之数。”

    言心露出思索神色,轻声低吟:“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故留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里会暗合道家鸿蒙紫气之说吗?”

    “如果是,有一个人倒是可以问一问。”

    “德尚大师。”

    “嗯,早前他说得过一本关于汤国的传记,如果五百年前的汤国立道为国教,那么这本传记中应该会有记载。”

    “哎呀,你们别忘了一件事。”皖衣忽然在一旁插言说道。

    “什么事?”

    “这人心啊可比什么天道五十,遁去其一复杂的多,你们问是可以问,问完了该想想接下来的事,要我说啊,还是用几滴水,把他们都打发了最好。”

    谷梁泪和言心不约而同的忽略了皖衣的后半句话,但前半句却提醒了谷梁泪和言心,只要有人,就会有恩怨,人之悲哀,就在于江湖。江湖人都说自己是江湖走马,风里来,雨里去,正因为身不由己。

第二千零五十三章 九宫阵

    所以才会有人心如鬼,恶如悲风的意思。钱财美人权势名望,总有一样是江湖人要争的,山外如此,山中亦如此,更遑论是传言可以定天下的奇宝天韬,退一步讲,就算没有天韬,一把神兵,一本绝世秘笈,也足够一人称雄一方,富贵一世了。当五个人聚在谷中整整数月,忽然广邀天下英豪,看似是技穷之后的无奈之举,但究竟有没有暗算谁也不知道。从一开始,皖衣就根本没相信过这个所谓的武林盛会,魔门圣子,见多了那些尔虞我诈,诡计阴谋虽说不是家常便饭那种程度,也是信手拈来,比起自小在白道牛耳的大隐于市和方外之地的红尘宫长大的两人,皖衣的江湖历练是要胜过谷梁泪和言心的,无关才智,只是那一分警觉和怀疑。如果阴沟里翻船,中了暗算,不管是大隐于市的传人还是大甘王妃都已经不重要了,到时候只是两个女流之辈,一旦被人知道了身份,恶从胆边生,恐怕还会引来更甚的悲剧。

    所以,皖衣能杀人的时候一向不废话,这一次身边有言心和谷梁泪,马上就变得束手束脚,很不方便。

    谷梁泪看着说完之后就笑嘻嘻一言不发的皖衣,心中微动,轻轻点了点头。言心自然不会道谢,淡淡的嗯了一声,转身去到石碑前,找了德尚和尚请教关于汤国的事。

    言心不在,皖衣不知道去了哪里,风狸悄悄走了过来,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二小姐,那些柱子我好像在哪见过。”

    “咦?在哪里见过?”

    “在咱们楼里。”

    “楼里?”谷梁泪一怔,皱眉看着风狸,柔声责道,“你又乱翻人家东西了。”

    风狸吐了吐舌头,娇憨说道:“不是咱家嘛。”

    “那也不许乱碰,尤其是竹林旁的小楼。”谷梁泪凝声叮嘱道。

    “知道啦,那竹楼除了二小姐,旁人都不许进呢,公子可小气了。”

    “哎,你啊,没大没小,先说在哪里见到的柱子吧。”

    “呃,也不是柱子,就是柱子排列的形状我好像见过,可不是我乱翻东西看见的呢,就是前些时候,公子军中钱将军他们在的时候推演过一个阵法,既能打仗,也能用在江湖争斗上,一点也不比咱们宫里的剑阵简单,我瞧着好奇,就多看了几眼,他们几个人倒是挺热心的,也不避着我,还和我讲解了其中的奥妙之处,阵法好像是叫九宫阵,有什么三奇六仪九宫八门,里头那个叫开八门的变化里好像有一副和水潭里柱子的排列很像。”

    “九宫阵!”谷梁泪眼中异芒闪烁,九宫阵除了九位六仪和三奇,的的确确还有八门的变化,如果风狸说的对,那么八门变化源自八卦,同属道家,倒也说得通。

    “二小姐知道九宫阵?”

    谷梁泪白了风狸一眼,许钱义知道不避讳你,难道就不许李落不知道避讳自己的发妻。不过转眼谷梁泪就有些发愁了,李落倒是的确和自己提过军中有一套源自上古的阵法九宫,连来历谷梁泪都知道,可惜的是唯独没听李落讲过九宫阵里的诸般变化,哪知道今天会碰上呢。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时,归奇于扐以象闰,五岁再闰,故再扐而后挂,这是将天道变化的,如果以天道变化,藏八卦于其中,魄力不可谓不大,但若没有惊世造化之能,说不得也会画虎不成反类犬。

    就在谷梁泪沉吟思索之际,言心问完回来,沉声说道:“道家存世远比汤国久远的多,据德尚大师所言,汤国将立之时未必有佛,但道家定是有的,是不是国教就不好说了。”

    “如果这个地方是按照道家道经的寓意设计也有可能。”

    “的确有这个可能。”

    “你觉得会是八卦么?”

    言心眼睛一亮,问道:“你看出来了?”

    “暂且没有,只是风狸觉得潭水中的石柱或许是八卦。”

    “八卦藏周天,隐去其一,这倒也是个主意。”

    “你觉得太简单?”

    言心微微一笑道:“怎会,八卦卦说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数往者顺,知来者逆,是故易逆数也。八卦集诸天变化于其中,任一处变化里都可以藏着遁去的一,对于布阵之人来说不难,但对破阵之人来说就要耗费数倍的心力和工夫,若是能找到门所在的位置,破阵水到渠成,如果找不到,单凭运气破阵的话数年时间也未必能得其门而入。”

    “聊什么呢?”皖衣突然冒了出来。

    “你去哪了?”

    “嘿嘿,闲着无聊,四处转转,看看有没有好玩的。”

    “什么是好玩的?”

    “那就多了,这里山清水秀的,看看有没有上好的风水宝地,有没有野狗叼食……”

    皖衣越说越离谱,言心眉头大皱,只觉得自从见了谷梁泪之后,皖衣整个人就变了,一点也不像原来的迷情圣女。

    谷梁泪叹了一口气,也是头疼的很,柔声说道:“你觉得这潭中石柱会是八卦么?”

    “八卦?”皖衣眨了眨眼,看也没看水潭一眼,就开始扳着指头数了起来,“如果是八卦的话,乾为天,坤为地,震为雷,巽为风,艮为山,兑为泽,坎为水,离为火,八个经卦中的两个为一组,则构成六十四卦,爻有阴、阳两类,每卦又有三爻,表天、地、人三才,然后有天文、地部、人事,这里是潭中水,立水之柱,就先不说八卦图腾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单说变化,八卦还能连洛河九宫数、先五行和后五行,再有五音逆行之理,祖还易象之意,听说还有什么先天八卦图和后天八卦图,先天八卦图中,乾兑居首属金,次以离属火;又次震巽属木,又次之以坎属水;终于艮坤属土。后天八卦图中,也是乾居首而逆转。

第二千零五十四章 石柱的秘密

    自乾兑之金旺于西方,次转为离火旺于南方,又次转为震巽之木旺于东方,再次转为坎水旺于北方,而土旺于四季,所以退艮坤以后终;这里头又是方位,又是变化,错一个都错,太费时费力了,还有就是,万一五百年前布阵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懂,瞎摆一通,那就有意思啦。”

    谷梁泪和言心吃惊的看着皖衣,像是头一次见她,看得皖衣都似有些羞赧,难为情的转过头去,就见一旁风狸张大了嘴巴,眼睛里分明写着:原来你不是个傻瓜啊几个字。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言心虚心请教道。

    “其实也简单。”

    “哦?”

    皖衣深吸了一口气,提气娇声问道:“项堂主,潭中那些石柱是八卦图吗?”

    谷中骤然一静,言心与谷梁泪相视一笑,皆是莞尔,果然还是要皖衣这样的人才更易解开眼前的局面,便叫那些牛鬼蛇神、魑魅魍魉再无龌龊可藏。

    远处项青鹭一怔,愕然不解,却不想是冯震鸣头一个明白过来,朗声笑道:“形似八卦,未得其门而入,你们已经解开了?”

    “没有,下次再找找看。”皖衣挥了挥手,笑道。冯震鸣抱拳一礼,哈哈大笑。

    一语惊醒梦中人,所有人,不管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都已开始琢磨这幅似是而非的八卦图。此行猿外谷中最大的变数就在三分楼,而三分楼里的变数,不在谷梁泪也不在言心,而是皖衣。

    慕容通和洛放晚也开始思索起来,一半是思索潭中石柱蕴含的秘密,而另一半则是惊疑三分楼的那个绝世尤物为何会突然将这个秘密公之于众,损人利己的事常有,损己利人的事少见,事出反常必有妖。

    天色渐暗,这里早有火把,不过毕竟还是不如白昼,皖衣更是嚷嚷着要去睡觉。谷梁泪和言心商量了商量,告辞众人出了林子,有先前进山的三章府诸人搭建好的草屋,虽是简陋,但也比风餐露宿好得多。柔月和仓央嘉禾也被安置在了林子外的草屋之中,见众人回来歇息,打了个招呼便各自睡了。

    翌日清晨,就属三分楼里的人起的最晚,梳洗吃饭过后日已上三竿。谷梁泪望着谷口,寻思着是不是该找个理由下山赶路,对汤国的宝藏昨日才刚兴起了点的兴趣,一夜之后似乎又不剩下多少了。皖衣却似兴致还浓,催促着几人快些去到崖底那边,隔了一夜,说不定有人已经解开了汤国宝藏的秘密。

    谷梁泪定了定神,看着仓央嘉禾似乎并没有动身下山的意思,柔月在谷中倒也自在,脸上多了几分笑容,隐约还有些羡慕,大约隐居在这样一处四季如春的妙境也算不错。皖衣和言心已经先走一步,谷梁泪看着仓央嘉禾和声说道:“不管能不能破解异宝藏处的秘密,三日后我会离开这里,不能再耽搁了。”

    仓央嘉禾点了点头,没有多说,谷梁泪瞧着单薄的仓央嘉禾,有点说不出意味的心酸,暗自一叹,转身刚要走,忽然衣摆被人轻轻扯了一下,不等谷梁泪回头,耳边忽然传来一道传音入密的细微声音:“如果我不见了,月钩就先烦请你带在身边,日后我会去寻他。”

    谷梁泪一怔,仓央嘉禾这句话没头没脑,很让人费解,谷梁泪刚想问明白,就听身后轮椅微微一动,仓央嘉禾径自去了一旁,好似没有说过刚才那句话一样。

    谷梁泪没有回头,身子也只是微微一顿,一息之后,便已举步往密林而去。走了两步,谷梁泪停了下来,轻蹙娥眉,瞧着躲在草屋一角的风狸,喝道:“还不快走。”

    风狸哦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的磨蹭了出来,被甘琦锐利的目光一扫,这才加紧了步子,跟上了谷梁泪。

    崖下幽潭边还是那些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不过都比三分楼里的诸人来的要早得多,先后有序,倒也没有人坏了规矩。人聚的最多的地方还是岸边和石碑下,或有议论,大多时候都在窃窃私语,极少有人愿意将自己的推断说与旁人知晓。

    昨日皖衣有意告诉众人潭中石柱形如八卦图,今个场中诸人皆都仔细推敲起来,气氛陡然有了一丝紧张,朝乾夕惕,唯恐比他人晚了一步。皖衣东瞅瞅,西逛逛,不务正事,一转眼人就不见了,言心还在,碑文上有些字迹已被风雨侵蚀的看不清楚了,言心看了半晌,试图将消失的字迹推断出来,不过时隔久远,对于汤国言心也所知不多,想凭借一篇孤立的碑文很难推断出什么,绝非一日之功。

    风狸还是那副模样,闲闲的待在岸边,要么丢着石子,要么将岸边的石块堆起来,越堆越高,塌了之后再重新堆一个,乐此不彼,幼稚的很。

    如此过了两天,言心终于能断定碑文上应该没有玄机,若有异宝,线索一定在潭中石柱身上。但是即便皖衣说了有可能与八卦有关,但数天间哪怕是绞尽脑汁,依旧无法分辨八门的位置。

    再过多半天就满三天之数了,时辰一到,谷梁泪便决意出谷,不多留片刻。自然,谷梁泪也仔细琢磨过潭底石柱排布的图案,与八卦图似是而非,确没什么头绪,尽力便是了,结果好坏,谷梁泪实不怎么在意,到时候言心和皖衣想留就留,想走就走,最好还是愿意留,省得路上麻烦。

    不过让谷梁泪没想到的是没等三天到了,麻烦就先一步上了门,这回还不是外人,而是风狸。谷梁泪闭目养神的时候,风狸悄悄走了过来,凑近谷梁泪耳旁低声说道:“二小姐,我解开了。”

    谷梁泪睁开眼睛看了看风狸,风狸又说了一遍:“二小姐,我解开潭中石柱的秘密了。”

    谷梁泪定定的看着风狸,风狸还是那副呆呆的模样,谷梁泪一阵无语,实在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应该生气。

第二千零五十五章 再等一天

    眼看就要离开猿外谷,风狸这个时候解开宝藏之谜,这个消息那到底是说还是不说,让谷梁泪好一阵子的犹豫。

    “如何解?”谷梁泪强提精神,若是风狸解开潭中石柱的秘密,谷梁泪倒也想听一听。

    风狸没说话,蹲在地上画了起来,以一根石柱为轴,以水为面,分八方界域,先将潭底的石柱倒影在天上,后将这八方中已存在于潭水中的石柱折叠过去,这个折叠也不是简单对折,而是用一种形如梯形有减有增的折法,每一个方界中空缺的一块里还有小半是折叠重合,之后才补全每一方中的另外一半,这整个周天就完整起来,最后形成了一个似圆形的苍穹八卦图。

    谷梁泪心思敏锐,在风狸画出第一个方界的时候就明白了过来,当年设下机关谜题的人的确是依照八卦图布阵,而且如果风狸没有画错,那么应该是后天八卦图中的一副,只不过不是简单的后天八卦图,而是一副经纬空间的八卦图。此图分前后上下左右,面非面,点非点,破阵的关键就在于破阵的人怎么看,非异想天开之辈极难明白这种经纬空间的图形,而且常有人就算知道的破阵之法,依旧看不出这经纬空间里的图形。除此之外,还要能补上缺失的八块,每一方界都有残缺,如果不知道填补的办法,眼前所见也只是一张残缺不全的图案,眼力、想象力、对八卦图的了解和天元算术的淫浸缺一不可,说难极难,说不难,倘若灵犀一点,就像风狸这样的,说解开也就解开了,同样对于谷梁泪而言亦是一点就通。

    风狸说完之后伸手将地上的图案擦了个干净,然后迷迷糊糊的看着谷梁泪。谷梁泪怔怔无语,风狸得要聪明到何种地步才能让人看着这么傻。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说话,解开了八卦图的秘密,再找八门就容易多了,但凡知道八卦图的都不算太难。

    谷梁泪揉了揉眉心,有点头疼,若是解得开又不告诉言心和皖衣,似乎有点不妥,如此做法稍显不够地道,若是说了,必会多事,谷梁泪又不愿耽搁,颇有点左右为难。

    就在这时,皖衣不知道从哪里游荡了回来,左右看了看神色古怪的谷梁泪和风狸,再瞅瞅风狸脚下明显被抹去的痕迹,微微一愣,吃惊的说道:“你解开了?”

    风狸茫然看着皖衣,愣愣说道:“解开什么了?”

    皖衣左看右看,风狸怎么也不像是那个能解开幽潭秘密的人,随即转头盯着谷梁泪,低喝道:“那就是你了,楼主大人,你真的解开这个秘密了?”

    谷梁泪摇摇头,淡淡说道:“没有。”

    “没有解开?”

    “不是我解开的。”谷梁泪想了想,还是打算据实相告。

    皖衣愣了愣神,一脸难以置信的盯着风狸,好半天才说:“我真是看走眼了。”

    风狸看上去傻乎乎的笑了笑,皖衣眼皮一跳,风狸这个模样说不出的奸猾狡诈,十成十被她卖了还要帮着她数银子。

    “你打算怎么办?”

    “一会也告诉她吧。”谷梁泪淡然说道,这个她是指言心,皖衣撇了撇嘴,颇是不以为然,看着石碑左近与冯震鸣交谈的言心,压低声音道:“告诉她干嘛,她那人太刻板,没意思。”

    谷梁泪挑眉看着皖衣,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这还用说,再简单不过了。”皖衣嘻嘻一笑,提气扬声刚要说话,忽然一股劲风压着舌尖窜进了喉咙,呛的皖衣直咳嗽,边咳边抹着眼泪委屈道,“你想杀了我吗?”

    谷梁泪一怔,连声致歉,没曾想皖衣竟然真的没有防备自己,任凭自己的内劲压住喉舌,差点没背过气去。谷梁泪歉然一笑,拍了拍皖衣后心,轻声说道:“再等等。”

    “等?为什么要等?”皖衣止住咳嗽,不解问道。

    谷梁泪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那要等多久?”

    “不用太久,就等一天吧。”

    皖衣狐疑的看了看谷梁泪,不知道她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不过也没有再问,点点头不再多事。

    谷梁泪当然不会等太久,三天之约转眼就到了,谷梁泪告诉仓央嘉禾的时候并没有刻意避开猿外谷中的人,三日之内若无变故,谷梁泪就会离开猿外谷,再不管什么异宝天韬,如果这场所谓的武林大会当真是有人刻意安排,为的就是拦住谷梁泪,亦或者是为了拦住柔月,那么最后这不到一天的时辰里,这里必有事发生,所以谷梁泪才叫皖衣等。

    等到图穷匕见时,自然就有人原形毕露。

    谷梁泪闭目凝神,轮到三分楼上前查看时,这一次谷梁泪和皖衣都没有动静,皖衣守在谷梁泪身边,不说寸步不离,但也没有再四处乱跑。去到潭中的是风狸,风狸极快的走了一圈,前后不足两刻就返回到了谷梁泪的身边,隐晦的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刚才的推测没有错。

    仓央月钩也察觉到谷梁泪和皖衣两人有些异样,静静的坐在一块大石上,擦拭着手中银枪。

    下一个是游少知一行诸人,而他们的两个时辰用完之后,天色将晚,也便到了三日之期。

    皖衣瞧了瞧登上石台的几人,随意看了几眼便似不再留意,不过却因为谷梁泪刻意的等待变得多疑起来,而此刻登上石台的几人,有心之下,皖衣也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寒山小碧湖在江湖上颇有名望,也算是武林名门,游家二公子游玉箫在江湖上号称公子多情,替小碧湖扬名不少,这样的名门之后却和几个江湖散人联手,武功虽然好似都不弱,不过大多是江湖上的独行侠客,皆有杂艺傍身,知道的人多,见过的人少,就好比是密林之外草庐之中的寒江翁杜酌,名扬江湖,其实连言心都不敢确定这个杜酌还是不是小时候见过的那个杜酌。

第二千零五十六章 异变突起

    谷梁泪轻轻敲着手指,心念电转,思索着自从藏渊剑阁出来之后路上所遇的人和事,突然想到了仓央嘉禾,她一定藏了什么秘密,不过她既然可以将仓央月钩托付给自己,表面看起来是友非敌,只是眼前这些看上去巧合,听起来诡异的事,似乎不是简单的友或者敌能分得清楚的。

    谷梁泪开始怀疑起仓央嘉禾,连同皖衣和言心都忽然变得陌生起来,谷梁泪深吸了一口气,此等异状并非是说她们三个人一定是坏人,而是先天高手对凶险逼近的预感和征兆。谷梁泪双目一收,决定不等了,即刻下山。就在这时,潭中传来一个要命的机括声响,那些石台石笋的秘密不知道被谁无意间碰到了还是被人破解了,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潭底深处发出一阵阵轰鸣声响,水面溅起了水花,如珠落玉盘,跳个不停,紧接着,整座山连同脚下石滩也摇晃起来,然后潭底有流光一闪即逝,亮如白昼。

    所有人都聚到了水边目不转睛的盯着潭水之下,游少知几人站在石台上左摇右晃,大惊失色,却没有人愿意轻易离去,而岸边诸人也是虎视眈眈,蠢蠢欲动的看着潭中石柱和水底的动静。

    异宝出世,地动山摇。

    谷梁泪没有凑上前去,神色凝重的看着场中异变,心里涌起阵阵寒意。忽地,谷梁泪脸色一变,眉心一疼,谷梁泪再无迟疑,唤了一声风狸,人如离弦之箭,电闪没入密林当中,人影不在之后,林中才遥遥传来一句叮嘱:“留住他们!”

    谷梁泪的异样引得场中诸人皆是一惊,项青鹭和冯震鸣面露惊容,而皖衣冷笑一声,脸上再没有前些日子的闲散和妩媚,满是杀气。言心轻轻吐了一口气,从身后取出一杆碧青的长箫,放在手上轻轻摩挲。仓央月钩横枪而立,不知道是人比枪锐,还是枪比人寒。

    慕容通见状大是不安,喝道:“你们想留住谁?”

    皖衣一改平日之风,冷若冰霜,沉默寡言,言心却知晓皖衣的性子,一旦皖衣动了魔心,就会是眼前模样,虽然皖衣也会笑着杀人,但当她漠言冷心的时候,确能称得上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留住该留之人。”言心淡淡一笑,美目一转,道,“比如说,太平门的梁家兄弟。”

    众人皆是一愣,慕容通几人蓦然回头,齐齐盯着太平门相貌酷肖的不言不语兄弟二人。

    “留住我们?”

    “为什么?”

    梁家兄弟是一对双胞胎,除了相貌酷似之外,心思也极为相近,一个说完之后另一个便接上了话,神色古怪的望着言心问道。

    “两位可认得古丽苏如么?”

    “雪神仙子?”

    “你身边的那位姑娘?”

    “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的。”言心淡淡回道,“来三章府的路上,她受奸人暗算,险些失了清白。”

    “哦?奸人可恨!”

    “不过和我们兄弟有什么关系?”

    “你的意思莫非是我们暗算的她?”

    “证据呢?”

    “没有证据的话,你这是血口喷人!”

    言心嗯了一声,说道:“自然,若无证据,当然不该信口开河,两位以为这件事做的隐蔽,却不知早有蛛丝马迹留下。古丽苏如中的毒是一种淫毒,毒性不算太烈,强在无色无味,常人很难察觉,而且不论内力深浅皆能被此毒迷失心智。这种毒本是三十年前江湖上有名的采花淫贼花鼓道人仗以成名的手段,后来朝廷大理司缉拿的紧,此贼销声匿迹,躲藏了起来,已经是十余年不曾在江湖上露面了。”

    “花鼓道人?没听说过。”

    “就算你说的对,这个淫贼和他的毒与我们有什么关联?”

    场中诸人听过花鼓道人的不多,项青鹭恰是其中之一,此贼当年恶迹斑斑,据说长相颇为英俊潇洒,很得女儿家欢心,不过可恨的是此子性喜淫毒,凭借一身不俗的轻功和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坏了不少女子清白,手段令人发指,据大理司记载此贼常在淫辱女子之后,在女子私密处画上一个色彩鲜艳的花鼓,而且很难洗去,有女子不堪其辱自尽身亡的也不在少数,也有人为了隐去花鼓印记不惜自残身子,惨不忍睹。后来此贼窜入卓城,做了几件恶事,胆大妄为,激起卓城武林道愤慨,齐力擒拿,再加上大理司发下的海捕公文,一时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当初项青鹭就是卓城搜捕花鼓道人的江湖侠士之一,不过当初花鼓道人见势不妙,溜之大吉,自此之后便绝迹江湖,再也没有听说过他的行踪。

    今日突逢言心说起,项青鹭自然记得当年的这桩公案,诧异问道:“难道是花间蜜?”

    “项堂主见多识广,确是花间蜜。”

    项青鹭脸色微微一沉,看着梁氏兄弟二人,若是花间蜜,那是花鼓道人的独门迷药,只此一家再无分号。

    “下毒的人是?”项青鹭凝声问道,如果太平门梁家兄弟真是下毒之人,说不得半分楼也该了结当年的这桩公案。

    “就算她中了这个叫什么花间蜜的毒……”

    “难道就是我们兄弟下的毒吗……”

    “你看见了?”

    言心摇摇头,瞥了一眼一言不发的皖衣,若非皖衣纠缠,当时下毒之人插翅难飞。

    “那你凭什么将这件事赖在我们弟兄头上?”

    “因为我恰巧知道花间蜜就在你们身上,而且江湖上极有可能找不出第二份花间蜜了。”言心淡淡说道。

    “胡说八道……”

    “含血喷人……”

    “你们还记得十三年前一个叫荔浦的小镇么……”言心话刚说完,梁家兄弟脸色一变,没有丝毫征兆的突然往谷外窜去,吓了众人一跳,却见言心微微一笑,没怎么提气纵身,人已到了梁氏兄弟身前,青箫一点,一支箫化为两个影子,左右点向梁氏兄弟咽喉,一边风轻云淡的接道。

第二千零五十七章 出事了

    “当年花鼓道人逃出卓城也并非全身而退,被大理司一位聂姓高手震伤心脉,侥幸未死,不过一身武功十去其八,仓皇南下,隐居在镜州荔浦镇。十三年前,你们兄弟二人路过荔浦,机缘巧合之下识破花鼓道人的身份,设计将他擒住,百般折磨,从他口中逼问出花间蜜的配制之法,之后再断其四肢,将他丢弃在麻头蚁穴前,要让他受尽折磨而死,却不料天留一线,碰巧有位江湖中人路过那里,从只剩下一口气的花鼓道人口中得知了这件事,才知道花间蜜重现人间,而且就落在你们手中。不过花间蜜的调制之法应该很不容易吧,所以你们花了十三年之久才配成花间蜜,就迫不及待的做了第二个和第三个花鼓道人,定州安阳府曹姓粮商的妾室是第几个被你们祸害的女子呢?先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然后再觊觎江湖女侠,你们兄弟二人比起当年的花鼓道人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言心每说一句,梁氏兄弟的脸色就阴沉一分,到最后仿佛能滴出水来。两人手下没有闲着,出手狠辣绝情,招招不离言心周身要害。这兄弟二人心有灵犀,擅长一套合击之术,在江湖上很有名气,单一人不足为虑,但倘若两人同时出手,威力数以倍增,不少江湖上的成名高手都饮恨在了这套合击之术下。不过这一次百试不爽的联手合击却不灵验了,言心身如流水,每每都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妙到巅峰的从梁氏兄弟二人的杀招下轻而易举的脱困而出,非但如此,手中青箫随着身形上下翻飞,气流进进出出,没有人弄箫,但箫声却已跃然而出,悠扬动听,无须指法就自成调子,仿佛有看不见的箫音成丝,将梁家兄弟两个人束缚在了界域之中,形似提线木偶,处境却还不如。

    言心似乎并不急着下杀手,箫音不停,淡然接道:“太平门梁家原也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门派,自从梁家家主梁行宽之后,其弟梁泽宽继位太平门之主,这太平门就一日不如一日,门中良莠不齐,有豪侠之辈,也有作奸犯科之流,声誉如江河日下,凋零的很,近十余年间,梁家倒是出了一个不被你们太平门认可,反被逐出家门的梁庄,不过在他死后太平门似乎连一个能拿得出手的人都没有,但要说旁门左道太平门倒是人才济济,也不知道你们祖上的太平道士知道了会作何想。”

    话刚说完,一曲也将终了,言心青箫一摆,箫声轻轻上扬,让人忍不住心神颤动,而后随着那尾音绕梁,青箫化身小巧灵龙,倏忽一闪,梁不言梁不语两人便一左一右直直倒了下去。

    言心收了箫,低头看着梁氏兄弟,轻描淡写的说道:“支左屈右,善射法者也,太平门这一套左支右绌拳也算精妙,很少有能像你们兄弟两人练的这么纯熟的,不过心不正,拳法再好也不过如此。”说罢,言心便再也不理怒目而视的梁氏兄弟,平静的看着岸边神色各异的众人,清朗说道,“打扰诸位了,还望海涵。”说完之后,言心又看了一眼胡辑身边的温家高手温虹,和声接道,“温故还好吗?”

    温虹一怔,目光闪烁的看着言心,言心淡淡一笑,道:“不知道她养的小画眉白羽长出来了没有?”

    温虹脸色一变,神色骤然恭敬起来,和声说道:“姑娘的画眉好些了,这些日子姑娘也安稳多了,要不然我们可有得罪受。”

    “那就好。”

    “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在下回去之后也好告诉姑娘。”

    言心扬了扬手中青箫,笑道:“你把我的箫告诉她就好。”

    温虹颔首又再一礼,诚颜退后。言心环视众人,清冷说道:“诸位请便,莫要因为我的私怨惊扰了诸位探寻异宝的兴致。”

    慕容通几人脸色忽然变得难看起来,言心的身手,突如其来的变故,将原本还算平静的水面搅的七零八落。

    且说谷梁泪丢下言心和皖衣三人,带着风狸赶回了密林外,天色将暗,谷中暮霭弥漫,谷梁泪心急如焚,几个起落赶到了草屋前,谷中有秋风轻拂,忽地,谷梁泪抽了抽鼻子,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从不远处飘了过来,谷梁泪心中一沉,闪身进了草屋。屋子里还没有点灯,不过还不算太黑,刚一进屋,谷梁泪就看见甘琦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谷梁泪一惊,心中猛地跳了一下,慌忙到了甘琦身边,伸手抓住甘琦手腕脉门,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脉象平稳,只是有些羸弱,不是中了迷药就是被人点了穴道,不过没有生命危险。

    但,这间屋子的里间还有两个人,柔月和仓央嘉禾,此刻却不见了。

    差不多前后脚的工夫,风狸也赶了回来,没有进来,在屋外沉声唤道:“公子,出事了!”

    谷梁泪出了草屋,风狸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声音有些冷:“公子,参天和杜鹃昏迷不醒,夜雨下落不明,那边死了很多人。”

    “甘琦也昏迷了,中了迷药之后还被人点了穴,不过没有性命之危,柔月和仓央嘉禾不见了,别的人在哪里?”

    “公子随我来。”

    风狸带着谷梁泪去到一边的草屋之中,几乎每一间都有死尸,谷梁泪暗暗清点着人数,那些留在猿外谷的有些是仆从,有些是暗子高手,竟然全军覆没,没有一个活口。十余间草屋,不到半刻就看完了,谷梁泪的脸色很不好看,同行而来的那个性子粗豪的大汉左右棠也死了,身首异处,脑袋端端正正的被摆在桌上,身子倒在门口。那间屋子是夜雨重泉还有古丽苏如几人住的屋子,夜雨和重泉都失踪了,而那个名满天下的绝色女子雪神仙子就平躺在床上,也是一动不动,只不过已经香消玉殒。

第二千零五十八章 陷阱

    谷梁泪留意到古丽苏如身上那件袍子是被人盖上去的,袍子下面谷梁泪没有看,不过不用看便也知道是什么境况。

    谷梁泪脸色铁青,很是罕见的起了杀心,喝道:“留在这里,保护她们几个。”说完之后,快若流星的掠向池塘边杜酌的那间小小茅庐。人未至,清脆的啸声震天而起,传到了谭边。言心和皖衣脸色皆是一变,言心略有犹豫,皖衣却一声不吭的向密林外驰去,一息之后,仓央月钩也跟了过去,只将言心一个人留在了这里。

    慕容通大为诧异,看着言心淡淡说道:“你们三分楼的人都走了啊,出事了?”

    “我一人足矣。”

    慕容通一怔,哈哈大笑道:“公子武功的确不凡,不过我们可不是梁家兄弟……”

    “慕容公。”项青鹭忽然插言道。

    “项堂主?”

    “项某与诸位交浅言深,此事确有蹊跷,项某以半分楼担保,诸位若助三分楼一臂之力有百利而无一害,对我半分楼如此,对诸位世家中人犹胜。”

    项青鹭这番话说的很重,慕容通脸色阴晴不定,听项青鹭的语气,绝非无的放矢,而且项青鹭江湖风评一向颇佳,拿半分楼担保,等闲他绝不会这么儿戏。

    这潭里潭外忽然间分成了两派,一派以言心为首,有长春府和世家诸人相助,而另一派则只剩下一个藏剑山庄的谢平安和胡辑,还有此刻已经登上潭中石台的游少知一行,再有三章府同知的王贺章与大昭寺德尚大师,左右打量着,却不知道该站哪一边。

    密林外,皖衣来的很快,人在远处,这血腥味就已经先一步飘进了鼻子。死了人,而且人数不少,也才刚死不久,血腥气才刚刚飘出来,闻着还很新鲜。皖衣很快绕着几间草屋走了一遍,除了脸色有些发沉之外再没什么变化,镇静之中带着叫人心寒的冷血,看见古丽苏如和左右棠的尸体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最边上的那间屋子,风狸守在门中,皖衣想进去看看,风狸没有动。皖衣微微一顿,空气骤然凝滞,一股冷冽的杀意从皖衣身上涌了过去,到了风狸身前似有停顿,而后呼啸而过,扬起了风狸的发梢和裙摆。风狸闷哼一声,身子轻轻一晃,却没有退后半步。皖衣轻咦一声,收回了劲气,淡淡说道:“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屋子里是谁?”

    “我们的三个人。”

    “怎样?”

    “昏迷不醒。”

    “其他的人呢?”

    “除了看到的,其他的人都不见踪影。”

    “失踪?”皖衣皱了皱眉头,“仓央嘉禾也失踪了?”

    “谁失踪了!?”仓央月钩如流星坠地,急闪而至,厉声喝问道。

    风狸头也没抬,回道:“你姐姐不见了,还有我们的程铁衣,夜雨和重泉也不见了,剩下的都死了,哦,那个书生也不在。”

    仓央月钩目露厉色,深深看了风狸几眼,闪身离去,竟然也是去往杜酌那间茅庐的方向。皖衣看着仓央月钩的背影,若有所思,冷静问道:“你是在怀疑我?”

    风狸没应声,但从寸步不让的神态之中当也知道她的心思。皖衣转身背对着风狸坐在一块石头上闭目养神,神色冷幽,看不出在想什么。

    少顷,杜酌的草庐前谷梁泪与仓央月钩一左一右分开,仓央月钩去了谷口,谷梁泪返回草屋这边,怀里还抱着一个人。皖衣起身迎上前去,谷梁泪看着皖衣清冷说道:“寒江翁不见了,在那里找到了重泉,受了重伤。”

    皖衣目光微微一凝,并未贸然凑到近处,看着谷梁泪将重泉交给风狸之后才沉声说道:“这是个陷阱。”

    “我低估他了。”

    皖衣自嘲一笑,道:“是我高估仓央嘉禾了。”

    谷梁泪奇怪的看着皖衣,平声说道:“如果你没有高估她呢?”

    “如果我没有高估她,怎么会发生……你的意思是眼前这一切是她刻意为之!?”皖衣吃了一惊,惊讶的看着谷梁泪。

    “下山的路应该不止一条。”谷梁泪喃喃说道。密林中,有人影一闪,如夜鸟出林,几个起落到了谷梁泪和皖衣身边,正是半分楼白虎堂堂主冯震鸣。冯震鸣察觉到空气中越来越浓的血腥味,脸色一变,沉声问道:“梁楼主,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谷梁泪寥寥几句道出始末,冯震鸣神色一紧,道:“梁楼主,可有差遣,冯某愿意效劳。”

    “多谢你了,仓央公子去了谷口查看有无可疑之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将这里的人屠戮一空,除了诡计,武功定也不弱,我担心仓央公子会有危险,还请冯堂主相助走一趟。”

    “好说。”冯震鸣抱了抱拳,闪身往谷口去。

    皖衣拍了拍手,淡淡说道:“那我去告诉他们一声,顺便把他们叫过来,放心,一个不会少……还有,如果能算准你的时间,下手如此果断,想必他们早就计划多时了,仓央嘉禾也不见了,我总觉得她不会这么容易就被人算计,这朝瑶山里必有线索。”

    谷梁泪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一顿饭的工夫,密林中传来衣袂破空的声音,还有人的说话声,略显嘈杂。几息之后,潭边诸人悉数到了草屋这里,果然如皖衣所言,一个不少,算上项青鹭和言心、洛放晚手里各自提着的一个人。

    皖衣过去传信,众人听罢吃惊不已,不过若要舍了已见端倪的异宝秘藏,便也有人颇有微词,不愿离去。皖衣也没有多费口舌劝说,而是向石台上一个冷嘲热讽的半百老者暴起发难,身在半空之中时周身上下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十余根绸带,老者措手不及,被绸带绑了个结实,然后在游少知几人眼睁睁的目光下,皖衣捏碎了老者身上几十根骨头,丢在岸上的时候,那半百老者除了能呼气,连手指尖都动不了了,一招便毁了一个江湖上的成名高手。

第二千零五十九章 天子令符

    这一次,言心没有出手阻拦,皖衣也没有要了那人的命,之后只说了一个字:“请!”

    项青鹭和长春府诸人是第一个走的,慕容通也没有多留,和洛放晚鲁四言几人出了密林,断山门那一支梁氏兄弟已经躺在了地上,胡辑独力难支,而且温家高手温虹已然离心,只剩下藏剑山庄的谢平安,委实掀不起什么波澜,不管愿不愿意,也只能跟着离开这里。剩下游少知四人,看着躺在地上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过江叟毕百川,若是还待推三阻四,恐怕下场就和过江叟一般无二,而且看皖衣漠然冷冽的眼神,下一次出手能否留人一命难说的很。

    虽是不情不愿,但等众人出了林子看见草屋前的惨状,俱都大惊失色,各自怀疑起来,就连密林背后的那块汤国石碑和潭中秘宝也都开始生出疑虑之心。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这么说此间已无活口?”老和尚悲悯天人的说道。

    “有活口。”言心回道,“三分楼此行众人里有四人昏迷不醒,两人下落不明,嗯,应该是三人下落不明,还有一个惨遭毒手。”

    “咦?敢问是何人遭此大难?”

    “左右棠。”

    “左施主?这,老衲糊涂了,左施主虽然与诸位同行,但他应该不算三分楼的人吧,如此说来,这里除了三分楼有人侥幸活命之外,其他人都死于非命……”

    “大师是在怀疑三分楼?”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的确有怀疑,这件事的确太巧合了。”

    德尚大师提醒之后,场中诸人皆露出思索神色,的确如德尚大师所言,除了一个在众人眼里无关紧要的左右棠身首异处外,三分楼的人不是失踪就是昏迷,却没有一个人惨遭毒手,而其他人都已命归黄泉,连名动天下的雪神仙子也不例外,着实叫人唏嘘心寒。

    谷梁泪对众人怀疑的眼神视若无睹,思索沉吟着什么,言心脸色不变,既无惶急,也没有忿然委屈,皖衣还是那般冷漠的样子,此刻与其让她开口辩解什么,还不如让她出手将场中诸人屠杀一空更容易些。

    韩公瑾也有怀疑,目光闪烁,轻轻在项青鹭耳边说道:“项兄,你看?”

    项青鹭没有应声,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示意韩公瑾莫要轻举妄动。韩公瑾压下心头疑虑,瞧着项青鹭的神色似乎并不怀疑三分楼的人。

    言心看着引起众人猜忌的德尚大师,和声问道:“大师与我们只是初见,何以断定左右棠不是三分楼的人呢?还有一事倒请大师解惑,前日大师不在潭边,敢问大师去了哪里?”

    德尚口宣佛号,淡淡回道:“小施主好一招含沙射影的招式,只可惜老衲对这身外物并无兴趣,如果老衲贪图异宝,何必等到今时今日,又何苦广邀天下英豪,做这等自讨苦吃之事呢?”

    众人听罢纷纷点头,德尚言辞有据,的确不像是残害江湖同道之人,而且老和尚一向与世无争,说他杀人求财的确有些牵强。

    言心清朗回道:“因为还有比异宝更能动人心的东西,异宝未必是在潭底,也有可能在别处。”

    “你到底知道什么,不妨说出来让我等分辨一二,这样云山雾里,由不得我们怀疑你们三分楼。”慕容通沉声喝道。

    言心看了一眼谷梁泪,谷梁泪沉默数息,平静的看着场中众人,朗声说道:“这里死了这么多人,而这件事也须得有个交代,报官吧。”

    “报官?”场中诸人皆是一愣,不约而同的望向三章府同知王贺章,王贺章揪着胡子,眼皮直跳,若说凶杀的案子报官也没错,但这里是江湖,不是寻常老百姓,报了官府,这案子接了是该查还是不该查,查得到还是查不到,查到了抓不抓得到,都是要人命的事。谷梁泪起意报官,非但场中诸人惊诧,就连言心和皖衣也不免侧目,不知道谷梁泪作何打算。

    “人命关天,岂能儿戏,理该交由官府处置。”

    王贺章一阵牙疼,要这么说也没错,可是这一旦报了官,后面的事可就麻烦了。

    “报官的话本官倒无不可,只不过这是江湖中的事,报官之后只怕会惹来更大的不便吧,诸位有何见解不妨直说。”王贺章以退为进,将难题踢给了场中诸人,先不说这些人被何人所杀,一旦报官,官府介入此地,想染指潭中异宝可就难了,说不得最后还是王贺章会得了天时地利。

    果然不出王贺章所料,除了沉默不语的几人,其余众人皆无意报官,议论纷纷,言道江湖中的事自然还是该江湖中人出面,岂有官府插手的道理,丢人不说,还会坏了规矩。

    谷梁泪不知道所谓的规矩是什么,也不想说服眼前这些各怀私心的人,就算言心和皖衣,怕也不会赞同谷梁泪报官的心思,至多不会反驳罢了。

    谷梁泪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示于王贺章眼前,平静说道:“至少要派捕快衙役搜索朝瑶山,人不能凭空消失,总会有线索留下。”

    王贺章看着谷梁泪手中令牌,花纹样式瞧着叫人惊心动魄,但平生为官,倒是不曾见过这样的令符。王贺章吞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的问道:“这是?”

    “大甘,天子令符。”

    “天……天……天子令符!”王贺章结结巴巴的叫道,实不亚于见了鬼一般,骇然道,“这真的是天子令符!?”

    场中众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在卓城,知道天子令符在李落手上的人寥寥无几,而且俱是朝中重臣和皇亲国戚,等闲算得上非富即贵的人家都不知晓这桩事,更遑论在江湖上。但王贺章是听说过天子令符的,整个大甘天下只有一枚,若万隆帝不在,此令符可代天行事,号令整个大甘朝廷,比之一般的尚方宝剑或是钦差令符威重百倍,号称可斩天子之下所有重臣大将。

第二千零六十章 锦囊

    且一言可决生死,无须三堂会审,称得上是天子化身。在三章府的朝廷衙门,自上到下,没有天子令符斩不了的人,区区三章府同知,在天子令符面前比之阿猫阿狗不会强上多少,这便也是柔月当日告诉谷梁泪的话,卓城之外,皇权之下,谷梁泪就是这当今世上最有权势的人。

    王贺章脑海之中一片空白,什么异宝,统统都抛之脑后,这如果是天子令符,那么除非是自己想要造反,若不然持天子令符之人让自己死,王贺章都不敢不从。

    “这世上应该还没有人伪造得出第二枚天子令符。”谷梁泪平静说道。

    “你……你是什么人?”王贺章抑制不住的恐慌问道。

    “我来自卓城弃名楼。”

    “弃名……”王贺章倒吸了一口寒气,叫道,“你是定天王府的人!”

    此语一出,除了早已猜到谷梁泪身份的数人之外,其余诸人都大吃一惊,震惊万分的看着谷梁泪,心中止不住泛起一个念头,莫非定天王府已经看中了猿外谷里这件尚未出世的异宝,而早前听闻杜酌所言,定天王手握地略,再寻天韬,便也合情合理。

    “令符真假,三章府一问便知。”

    “下官明白,下官这就下山去,秉明知府大人,即刻遣人上山,就算把朝瑶山倒过来,下官也定要找到公子身边人的下落。”王贺章再不敢有半点官威迟疑,恭恭敬敬一礼,就差跪在地上磕头了,只是暂且不好断定令符真假,待到验明真假,这三叩六拜的大礼还是免不了的。

    谷梁泪倒是不怎么在意这些朝廷的礼节,轻轻点了点头,王贺章告罪一声,如同那尾巴着了火的兔子,火急火燎的往谷外而去。

    场中鸦雀无声,堂堂州府同知,在那块令符面前不过是个马前卒子,诸般世家,除了唐宋两家之外,其他的大甘世家谁又敢樱其锋,而且还是先别说那个叫天下群雄侧目的卓城弃名楼。

    慕容通看了洛放晚一眼,要说场中诸人,洛家与卓城弃名楼颇有渊源,沾亲带故,要当真论起来,洛放晚还是李落的表兄长。洛放晚不认得谷梁泪,但知道些卓城里的事,压低声音说道:“天子令符的确在弃名楼。”

    洛放晚传音入密,功聚成线,却没能逃过谷梁泪的耳朵。谷梁泪看着洛放晚微微一笑,洛放晚心中一凛,轻轻颔首。

    等着王贺章的身影也再看不见了,谷梁泪轻声说道:“风狸。”

    “嗯,在呢。”

    “传信回去卓城,告诉他们我把她弄丢了。”

    “哦。”风狸应了声,却没有看见皖衣和言心眼中的吃惊之意,谷梁泪此举几乎是要告诉全天下的有心人,弃名楼丢了柔月,卓城里的那些人得知这个消息后,便会似跗骨之蛆的再闻风而动,再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事出有异,汤国宝藏眼见是不能再探了,谁也不能擅自离开,谁也不敢擅自离开,长春府、断山门和排教是三章府的地头蛇,更加不能抽身事外,韩公瑾自告奋勇,守了崖前幽潭,怕众人怀疑长春府监守自盗,项青鹭也去了。其余人都留在草屋左近,慕容通几人已经若有若无的站到了三分楼一边,监视着游少知和胡辑几人,而皖衣却若即若离的跟在老和尚身边,如果不是谷梁泪不愿意,此刻躺在地上的就不是三个人,而是四个人了。

    仓央月钩和冯震鸣还没有回来,不过谷前有啸声传音,两人无碍,只是未找到除了告辞离去的王贺章之外有人下山的痕迹。

    洛放晚点了火把,和罗睺几人一一清点了草屋中的尸体,但都不曾挪动,等到明日仵作上山之后,验过了尸再入殓。最叫众人唏嘘感慨的就是雪神仙子,好端端的一个绝色佳人却遭此凌辱毒手,实在令人愤慨不已。

    屋子里,谷梁泪照看着甘琦几人,甘琦三人呼吸平稳,经络已解,迷药的药力再有几个时辰当能自行散去,没什么大碍,不过重泉的伤不轻,须得将养些日子。

    谷梁泪神色清幽,沉默寡言,让屋外几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而屋子里的谷梁泪却在想着怀中那枚锦囊。这枚锦囊是李落大婚那天的夜里,谷梁泪带着柔月离开卓城前李落交给她的,言及若遇变故,柔月出了意外之时再打开。方才谷梁泪打开了锦囊,锦囊里话语不多,寥寥的几行字,写着:吾妻谷梁,见信如面,此去盟城路途多舛,事有可为,亦有不可为,切莫强求。若柔月逢难,姝想留,救之,不欲留,随之,生死一事由天及人,若人不活,非你我之过,平安归返!夫玄楼留字。

    在离开卓城前,李落就猜到了柔月可能会有的另外一个心思,那就是她也许不想留,更不想去东海。如果她想留在谷梁泪身边,则忠人之事不可不为,倘若遇上什么劫难,自当全力相救;如果若是她想走,那就让她走,自此之后,柔月便和弃名楼再无半点瓜葛。至于生死,也再不是李落或者谷梁泪的过失,下次重逢,或分生死,或定亲疏,就不是肚子里的一个孩子能左右得了的。

    谷梁泪想着锦囊,也想着李落,心头有一丝甜意,锦囊里李落刻意的昭显着自己身为丈夫的些许霸道,但也显得拘谨内敛,又生怕惹了谷梁泪不高兴。但谷梁泪却也不得不佩服,论识人心,李落的确要比自己更胜一筹。

    灵河断了西去之路,鹿野那伽横贯东西,分南北,可是山上经久不散的迷雾和迷雾中那些异鬼却也叫人望而却步,剩下的路要么东进,要么北上,北上只会越走越远,唯一能选的路就只有一条沿鹿野那伽北麓一路往东,直到鹿野那伽的尽头或者迷雾不曾掩盖的山脉,择路翻过鹿野那伽,重回草海。

    但是,这条路恐怕也不好走的很。

第二千零六十一章 一路向东

    李落挠着头,看看四周,再瞧瞧起了名字叫灵河的飞鹏堡杀手,相顾无言。

    “往哪里走?”灵河生硬的问道。

    李落摸了摸鼻尖,一时踌躇,微微叹了一口气。

    “住在这里?”灵河又语带讥讽的问道。

    李落尴尬一笑,但说住在这里等山上的雾散未尝不是一个法子,只要饿不死,这雾总归有散的一天,只是这样一来,便要和灵河相依为命了。李落小心翼翼的偷瞄了灵河一眼,心里总是有点说不出来的尴尬意味。

    “你是堂堂大甘皇子,出身显赫,和我这样一个不男不女的人同处一室,一两天还好,日子久了,你怕是心里厌恶的很。”灵河语出惊人,自嘲之中不免有些愤世嫉俗之意,很叫李落惊讶,一愣之后眉头微皱,一半责备,一半诚颜的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灵河沉默不语,冷冷的看着李落。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是我大甘流传的一句话,人之美丑雌雄皆由天定,若选不了,便也不是要怨天尤人,这世上并无公平之事,就以你我而论,我生而为大甘皇子,位高权重,可定人对错,立律法以诫百民,而你身为飞鹏堡杀手,可凭己意决旁人生死,在那些因我定错,因你决死的人心里我们皆非公平可言,而旁人或可言公平,实则这也便是不公平之处。这是在你我身处之地俯身而望,倘若你我仰头,看一看这鹿野那伽,在它眼里,何尝又有什么公平施舍给我们两人?”

    灵河抬头看着李落,耻笑道:“说的好听,你敢说你不在乎我的样子?”

    李落眨了眨眼睛,靠近半步,满是好奇的问道:“这,说实话,刚才我到底有没有看错?”

    “哼,你不是什么都没看见么?”

    李落一怔,为难的说道:“就是因为好像看见了,所以才觉得好像没看见。”

    灵河叱道:“绕什么口花花舌!”

    李落笑了笑,和声说道:“若说好奇确也有之,但说厌恶算不上的,以你我的经历,早该知道这世上最丑的是人心,而非一个人的样子。”

    灵河哼了一声,不再说话。李落展颜一笑,不动声色的将话题引了开来,商议接下来两人的下一步去留。言谈之中,灵河似乎对鹿野那伽山下埋藏的那座参天城池一无所知,被地底暗河卷走之后,醒来的时候已在狼洞左近,并未见到李落亲眼所见的那扇巨大城门和城门之中的景象。虽然灵河也有惊讶,但也只是因为没有料到鹿野那伽山腹之中竟然会有残存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建筑,而城墙陷阱灵河倒不是怎么惊讶,以往天下四境之中有的是地底埋葬的古建筑,有天灾沉降,亦有**,刻意修筑的地宫就更多了,不足为奇。李落听罢便也没有多说什么,等到日后再告诉灵河那座巨大无比的地底城池。

    两人商议过后,往北去自然是不行,往回走,说心里话,纵然两个人艺高人胆大,但也忍不住嘀咕那条诡异的灵河,而且过河之后还是迷雾雪原终年不散的大雾,那里的异鬼未必就比鹿野那伽山上的少。翻山而过,李落和灵河两人皆心有余悸,重来一次,怕是没这么好的运气了。算来算去,也就只剩下往东这一条路了,毕竟灵河这侧的山麓之下是成天花圃,并非迷雾雪原,没有源源不绝的极北迷雾,虽说鹿野那伽的山峦山脊已被迷雾笼罩,不过李落猜测鹿野那伽东段山上的迷雾应该要比西侧山上的少一些,再往东去,雾若淡了,再寻路越过鹿野那伽,返回草海。

    议定之后,两个人小心翼翼的沿着山脚,在山上迷雾和山底朗朗晴空白日的界限之间,一路往东而去。隆冬时节,鹿野那伽北麓气候宜人,只觉凉爽,不觉丝毫寒意,但倘若不小心踏入迷雾之中,便是如坠冰窖,冷的叫人呼气成冰。一墙之隔,一边温润如春,一边天寒地冻,天下奇观莫过于此。

    二人走的不慢,但也不快,须得小心戒备着四周异状,虽然成天花圃美不胜收,但谁也不敢说这片花海仙境里会不会有什么凶险。李落算计着若是遇上什么危险,如果是从鹿野那伽而来,便可先躲入成天花圃,反之则藏身迷雾,瞧着灵河河面当空迷雾雪原与成天花圃泾渭分明的模样,这两处极北荒原的禁地应该水火不容,如果借力恰当,当有一线生机。

    李落盘算着时辰,走了很久,天色不见暗,一如两人刚刚从迷雾之中出来时候的模样。青天白日,李落抬头,却不见朗日所在,天清气爽,却不见树阴,仿佛在成天花圃之中没有暗夜存在,看着五光十色色彩斑斓,却有一股叫李落和灵河不敢喘气的压抑和窒息。时间和光线在成天花圃这里似乎失去了效用,也不知道是哪位仙魔在这片万紫千红里留下的手笔,走的越远,这股诡异的寒气就越浓,与气候无关,渐渐的笼罩在李落和灵河身上,只是赶路而已,已叫两人大汗淋漓,着实辛苦的很。

    而且走了这么远,李落没有从成天花圃之中见到一个活物,大到飞鸟游鱼,小到蚊虫鼠蚁,什么都没有,好似这方天地中只余色彩,再无其他。

    李落回头看了一眼灵河,灵河业已察觉异样,小声说道:“这个地方有古怪。”

    李落点了点头,没打算理会灵河的这句废话,而在盘算着该不该再往前走了。李落扫了一眼身侧的鹿野那伽,不知道是李落眼花还是疲倦困顿,只觉得鹿野那伽似乎比刚才更黑,不是一般的黑,而是泼墨的黑。

    李落停了下来,灵河也亦步亦趋的停了下来,李落沉吟不语,灵河也不吭声,过了片刻,灵河忍不住问道:“想什么呢?”

    “如果我们从这里翻过鹿野那伽,你觉得成算几何?”

第二千零六十二章 危机重重

    灵河扫了李落一眼,李落神色凝重,并非只是随口说说,而是真有这个打算,灵河诧异问道:“不走了?”

    “再往前走或许会有危险,而且我猜这个危险该不会比身后那条河更容易应付。”

    灵河沉默数息,身为飞鹏堡有数的天字一等的杀手,自然能察觉到危险临近时的征兆,心不定,神不安,绝非吉兆。灵河凝神思索,沉声回道:“如果芥子身还在,有五六成把握,现在,只有三成。”

    “加上我呢?”

    灵河眼皮都没抬,淡淡回道:“如果没加上你,应该有四成机会翻过鹿野那伽。”

    李落张了张口,苦笑无语,不曾想自己竟然成了累赘,不过三成左右的成算和李落自己的判断差不多,若是三成,当可一试。

    “你打算从这里翻山?”

    “你意下如何?”

    灵河想了想,一头扎进了迷雾之中,漠然应道:“那就别废话了。”

    李落哑然一笑,跟着灵河进了近山一侧的迷雾当中,几息之后,两个人的背影就已被迷雾掩盖的无影无踪。鹿野那伽和成天花圃又变得安静起来,花香,色盈,风不动,叶不摇,形如陆地仙魔兴之所至的挥毫佳作,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似乎这一方天地的时空被静滞了一般。不过很快,还未等成天花圃再慢悠悠闭上眼睛,就见迷雾一吞一吐,李落和灵河又再走了出来,扰了成天花圃的清静不说,两个人脸上的神色也不怎么好看。

    灵河沉着脸一言不发,李落叹了一口气,道:“看来只能往前走了。”

    两个人灰头土脸的又再启程沿着鹿野那伽北坡山麓一路往东,欲图再闯鹿野那伽的豪气干云被山脚拔地而起、高逾千仞的绝壁孤峰毫不留情的一个耳光摔了回去。李落两人沿着山崖走了许久,原本是想瞧瞧有没有上山的小路或是缓坡,怎料这鹿野那伽北麓竟似刀斧劈砍的一般模样,别说小路缓坡,就连落脚的地方也找不到,飞鸟难渡。末了,两个人只能灰溜溜的回去成天花圃,老老实实的沿路东去。

    路还长,李落和灵河不约而同的察觉到另外一个要命的问题,没有粮食。李落带在身上的干粮早就丢在了鹿野那伽,至于灵河,脱身时身无寸缕,更是一清二白,就连身上这件外衫还是暂借李落的衣裳。

    原本这样一处荒原野地,对于久经行伍的李落和飞鹏堡天字杀手而言根本就不算什么,山珍野味,草木花果,应有尽有,只是在这极北荒原之中,往日的历练和阅历竟然丝毫排不上用场,花未见,草不知,就连想逮只蚂蚱果腹都是妄想,如何能不叫李落和灵河心惊肉跳。成天花圃中的安逸和绚烂,却有不逊于迷雾雪原的凶险杀机,更甚者,李落倒是有些想念起迷雾雪原中的那些骇人异鬼,比起异鬼,这里的安静更让李落心神不宁。

    “你饿么?”

    李落咽了一口口水,点点头,带着些许希冀的问道:“你有吃的?”

    灵河没说话,但眼里那股邪邪的欲火着实吓了李落一跳,那不是瞧着活人的眼神,而是饿极了的人看着一道山珍海味时的表情。李落浑身一冷,忙不倏走开两步,骇然说道:“你莫不是想吃人!?”

    灵河冷哼一声,道:“放心,我不吃活人。”

    李落刚松了一口气,忽地背心就是一凉,不吃活人,那这言下之意就是死人便没什么大碍了么。李落有些震惊的看着灵河,想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分辨出是危言耸听还是真有这个打算。

    “你吃过人肉?”

    “饿的狠了,只要能吃就百无禁忌,王爷出身显赫,当然不会有这样的经历,不过我以前尝过几样吃的,若是说出来,王爷怕是会觉得还不如人肉好吃。”

    李落讪讪一笑,不由自主的稍稍离开了灵河远些。灵河面不改色,平淡接道:“如果我死了,王爷记得千万别浪费了这一身皮肉,也无须有什么忌讳,因为如果先死的是你,我会很仔细很仔细的吃完王爷身上的每一块肉。”

    李落脸色微微发白,这话听起来着实有些恶心,但灵河却说的郑重其事,不似有半点恫吓或是玩笑的意思,让李落好一阵子的心寒,看来若想活命,不单是要提防着极北荒原中的种种危机凶险,还要小心身边之人。

    李落望着漫山遍野的烂漫山花,想分辨出来那些可以用来果腹充饥,只是瞧了好半天,竟然没有一株认得的花草,倒有几株李落似曾相识,大处相近,细微处略有不同,不过李落说不好是淮南为橘淮北为枳,还是干脆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种花草,也不知道吃了会不会毒死人。

    灵河自然明白李落的心思,一路走来也有留心,只是瞧的越多,心底深处的寒意就越浓。此间这个名字叫做成天花圃的地方,林林总总的花花草草应接不暇,怕不是有成千上万种,但没有一株是自己以前见过或认识的。单论形状,大抵上都是那些细条柳、圆叶阔、弯月媚、齿锋锐的诸般模样,没什么惊世骇俗的样子,有大有小罢了。和以往所见不一样的是颜色,灵河从来没想过这个世上的色彩会如此丰富,叫得上来名字的,叫不上来名字的,但凡世间有的和没有的颜色,在这里应有尽有,亲眼所见,却也似假非真。

    李落和灵河的脸色都不甚好看,走着走着,非是李落刻意,落脚之处也躲开了这些鲜丽的花草。两个人约莫走了多半个时辰,忽然,李落身躯一震,猛地停住了脚步。灵河微微一惊,连忙问道:“怎么了?”

    李落并未答话,快步绕过几株花草,到了一株细腰红叶的绿草前蹲了下来,仔仔细细的看了又看,然后一言不发的抽出鸣鸿刀,手起刀落,将这株花草连根带叶拔了出来,然后丢给了灵河。

第二千零六十三章 地朱果

    灵河手忙脚乱的接在手里,先是古怪的瞧了李落一眼,然后再低头看着手里的这株红叶草。这株花草高尺半,拇指粗细,茎上有细小的绒毛,摸上去很绵软,略带些潮气。相比拇指粗细的腰肢,这株花草的叶子却要大出许多,形如缩小了数倍有余的芭蕉叶,颇为宽阔,叶上纹路清晰,有形如经络的丝线游走在叶面之上,却比那醒目的红叶还要更艳三分,仿佛这些丝线中有流火行走,很是好看。花居顶,不多,三两朵,细长重瓣,一拳大小,倒也显得团簇好看。

    花是好花,但李落想让灵河看的决计不是这朵花。灵河将这株花草提了起来,抖落上面的泥土,在花草的根茎上生着十余颗龙眼大小的圆球,色泽青黑,若是颜色再淡些,倒是有些形似葡萄,不过长在了泥地之中而已。

    “这是?”灵河狐疑问道。

    “地朱果。”

    “能吃?”

    “能吃。”

    灵河撇撇嘴,莫不是李落怕了自己打他的主意,这才随便找了个借口骗自己吃这个稀奇古怪的玩意。

    “你怎知道?”

    “地朱之果,根茎花实,凡品难同;清净济用,群美兼得。生叶,生花,生果。其果始而黄,黄而青,青而绿,绿而黑,中含白肉,内隐青心。地朱之果坚刚,可历永久。薏藏生意,复萌芽,展转生生,造化不息。故释氏用为引譬,妙理具存;医家取为服食,百病可却。盖之味甘气温而性啬,禀清芳之气,得稼穑之味,乃脾之果也。脾者,黄宫,所以**水、火,会合木、金者也。土为元气之母,母气既和,津液相成,神乃自生,久视耐老,此其权舆也。昔人治心肾不交,劳伤白浊,有清心饮;补心肾,益精血,皆得此理。”李落喃喃自语道。

    灵河听得眉头大皱,问道:“你唠叨什么呢?”

    李落笑了笑,笑容有些勉强,眼神里略有闪烁,朗声说道:“这是地朱果的药解,可以吃的。”

    灵河抿着嘴目不转睛的看着李落,一刻前李落还瞧着漫山遍野的花草兴叹,不过转个念头的光景,就能认出这株花草,非但能认出来,还能说出那么一大段听来叫人头昏脑胀的话,若说李落和这个成天花圃没有因果,灵河打死也不相信。

    李落走了过来,从根茎上摘了一颗果子,擦去了上面的泥沙,丢进嘴里嚼了嚼,入口生津,很是甘甜,李落笑道:“的确能吃,该比我的肉好吃的多。”

    灵河看着李落没有说话,也没有要试试这地朱果能否入口的打算,只是默然望着李落。李落将根茎上挂着的十几颗地朱果摘了下来收入怀中,轻声说道:“走吧,吃的东西应该不用愁了。”

    灵河看着李落的背影,嘴角微动,却不曾问出什么,只是李落脸上那抹让灵河说不出是什么意味的凝重,也让灵河明白了此行的凶险。

    随后的一段路途中,在成天花圃中李落不止认出了地朱果,还认出了许许多多李落原本以为自己不会认得也没有见过的草木,见的确不曾见过,但李落却认得,非但认得,且还知晓草木药理药性,能否食用诸般之用。多年前,李落曾琢磨过一件事,不过后来世事沉浮,李落没有再多想,而且直到今日之前,李落差不多已经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但是该遇上的还是会遇上,哪怕一个天南,一个海北,缘字一词,最是难料。

    李落一身武功传自枯寂岭大罗刀端木沉舟,自创枪法恨别离,破解道观天书奥秘,得道家祖师灵神子白川留下的道家绝学斗转星移,除了武功,李落的医术也不弱,虽说不如武功那般有独创之能,但照猫画虎也深得真传,不外乎是传授李落武功的端木沉舟不敢说自己是大甘武林第一人,但传授李落医术的人若是自认当世第二,那世上便无人敢自承第一。

    鬼谷老人和他的万里闲云。

    万里闲云李落早在南府之时就已交给了鬼谷老人的孙女素儿,有南王照拂,想必无须多久也能造就一位女神医,李落偶有听闻,在天南诸府名气似也不小,渐有了小鬼谷之称。不过万里闲云虽是鬼谷老人的毕生心血,但只是一本医书,绝非是鬼谷老人医道的止途。鬼谷老人真正独步天下的盖世医术不曾留下过半点笔墨,便是李落听过而且用过的瞒天十术。

    瞒天十术李落用过两次,一次在余州的扬南城,宋家姑娘走火入魔,李落就是用封穴引脉之法救了宋碧游一命;另一次则是在往生崖下,李落见到了鬼谷老人口述过的倒置阴阳术,凭鬼老的手段,救了黑山崖底吉布楚和诸人。在这之外,李落就再没有用过瞒天十术,而瞒天十术中的其余八术至今不曾现世。

    这剩下的八术当中,有惊世骇俗的医法,有匪夷所思的病症,生死之间,亦有瞒天过海的神通,但其中有一术,当初李落听到的时候就倍感好奇。那一术名为续命,听着口气大的不得了,不过等鬼谷老人说给李落听的时候却叫李落大失所望,只因鬼谷老人讲了一百一十三种草木本以及四十七种虫兽的形貌用途,外加几个粗浅的药方,且没有渊源记载,还不如万里闲云中草木虫鳞几部描述的清晰,仅有口述,并无文字。那时李落很是不解,也曾问过鬼谷老人此术的含义,只记得鬼谷老人和悦的脸色中透着一股李落说不出道不明的心绪,说了一句直至今日李落才明白的话:用则续命,不用则废。

    果然,瞒天十术中续命一术,用则当真续了李落和灵河的命,但是留给李落的却是更多的疑惑和不解,为何成天花圃之中的草木会出现在鬼谷老人的瞒天十术当中,当年的鬼谷老人是否来过成天花圃,或者他知道许多李落事到如今尚且云山雾里的真相和秘密。

第二千零六十四章 僰族人

    只是没有来得及告诉李落,又或者当年鬼谷老人并不知道李落日后也会再走一次当初他走过的路,所以才有不用则废的叮嘱。

    李落压下心头疑虑,既然续命,便要先活命才是,命如果没了,世上再多的秘密也就都与自己无关了。

    吃的不用发愁,穿的也便先凑合着,大不了形如野人也没什么,眼下让李落和灵河又再提起了心的是天色。从山腹中出来,河边惊魂一别,再到两人决意择路东进,前前后后少说也有好几个时辰了,这头顶的天色就没有变过,不单是明暗的分别,似乎连方位都不曾变过,影子还在两个人脚下,好似头顶之上就有一轮明日,只是任凭李落和灵河搜遍了整片天也没有看见日头的一丝踪影。

    李落想起了一首古诗,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而自己和灵河二人成了画中人,被禁锢在了这一方天地之中。

    走了很久,渐渐的李落淡漠了时间,灵河也好不了多少,远处的鹿野那伽一片雾蒙蒙的样子,看着没有分别,如果不是两个人各自留在地上的暗记,只怕都要以为是在一个走不出的界域中不知疲倦的绕着圈。

    路的确在往远处去,只是不知道尽头在哪里。

    走的累了,两个人停下来歇息片刻,一个人调息养神,另有一人戒备四周,免生变故。李落记不得走了多少个时辰,只隐隐记得自己说了很多话,每过一段时间,李落便要与灵河闲谈几句,不管灵河有无回应,若非如此,在这样原本是诗情画意的秘境之中,这般静谧死寂的气氛着实能让人失心狂乱。

    “我们走了多久了?”

    李落抬头看看天色,张了张口,然后摇了摇头。

    “那走了多远?”

    李落再回头瞧瞧早就不见了踪影的灵河和迷雾雪原,吸了一口气,赧然回道:“很远了吧。”

    灵河嘴角一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再吐了出去。两个人已经无数次的闯进了鹿野那伽北麓的迷雾之中,只不过每一次都铩羽而归,山麓之下无一不是陡峭耸立的绝壁,除非插翅,要不然就算是猿猴也攀不上这座山,更别说越过鹿野那伽南下草海。

    若说有不幸中的万幸就是李落又认出了好几种成天花圃里的草木,可食用之物取之不竭,倒不至于让两个人饿死在极北荒原,又或者觊觎彼此身上的那点血肉。

    李落走在前面,灵河跟在后面,不至于摇摇欲坠,但怎么瞧着都有点垂暮老矣的颓势。

    “你听说过西域有一个僰族吗?”这次换了灵河,突然问了李落一句。

    李落想了想,摇了摇头道:“不曾听说过。”

    “我就是僰族人。”

    “哦。”李落应了一声,笑道,“西域我去的地方不多,当初领兵作战大都在平沙河一带,与西戎交手的次数最多,后来有拜火、回蒙,还有回錾也算熟悉,最西去过木括古道,不过据说离落日山还远得很,其他的诸如大月、楼兰、龟兹、云梓诸国我都只是听说而已,不曾亲身到过,对了,就连你们飞鹏堡我也只是听说,到底在什么地方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以前威胁她的时候说过有朝一日我未尝不能踏平飞鹏堡,哈哈,现在想来也是一句笑话。不过我听说西域诸侯林立,与大甘草海大不相同,有过往商旅说起西域百里之地就有一国一君,是这样么?”

    灵河嗯了一声,回道:“差不多吧,西域地广人稀,虽也有绿洲湖泊河流,但也多风沙,还有很多人一旦进去了就再也走不出来的险地,流沙、风暴、毒虫、火山、毒瘴等等,多不胜数,有些地方隔的不远,但中间就横着一片绝境,就算有人兵强马壮,想要吞并别国也不容易,如果强行穿过绝境,几乎没有人能生还,所以就会有百里一国这样的情形,远的不说,就说我们僰族人世代居住的地方就有五个小国,终年征战不休,不是为了粮食就是为了牲畜,要么就是为了抢好看的女人。”

    李落轻轻一笑,倒也没有什么唏嘘感慨的意思,世间多事,若是看客,多看多听就好,再说了这样的事在大甘也不少,只不过换了个体面些的皮囊而已。

    “你们僰族在哪里?”

    灵河沉默片刻,淡淡回道:“高山之上。”

    “高山?”李落哑然,西域的高山好像不少,灵河这句话说了和没说也差不多。

    “我出生的村子和我师门数代人所居住的村落就隐匿于高山之巅,村子四周怪石嶙峋,满目都是石崖石屋,僰族人爬坡上坎,才能进入择高而居的寨子。那里不仅高而寒,而且石头特别多。抬头是石头,低头也是石头,房前屋后有石头,就连堂屋中间也还有石头。在屋子里的石头,可以雕成石桌、石凳、石床之类,极少见木材,我就是在那样的村子里生活,直到我师父把我带下山来到飞鹏堡,我才离开了我祖辈生活的高山之巅。”

    李落很是惊讶,这样的习俗倒是闻所未闻,听来颇具神秘的色彩。择高而居,离太阳很近,离星辰也近,往常是抬头见云聚云散,而对于僰族人来说,却是俯身低头见云海潮生。但人是血肉而成,又不是一块石头,不能风餐露宿,依旧得靠着五谷杂粮才能活,如此一来,登高望远的意境就被上山下山的辛苦冲淡了不少,日子若说过得去,只怕也不会太安逸。

    “这样也好,山顶风急,固然能躲避些豺狼虎豹,不过毕竟还是不易生活,若能在山下安居,倒也未必一定要居于山顶……”

    “临死之前都要回去。”灵河生硬接道。

    李落一怔,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落叶归根,看似不单是大甘,西域也是如此。

    “我们僰族人死后不像别处落地安葬,而是会打一副石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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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大将军介绍:
这是我的王朝和王朝末年乱世之中的璜台志。 残商灭,大甘兴,转瞬如烟,百年之后又是盛极而衰的轮回。 他生于王侯之家,眼看盛世繁华,耳听夜夜笙歌,曾几何时醉卧美人榻,暗香盈袖里,佳人如玉,笑颜如花…… 梦中惊醒,原来这酒醉得人,却醉不了心。大甘朝廷摇摇欲坠,外有强敌,内有忧患,乱象渐生,想要独善其身,怎奈又放不下这些许情深意重,只好长身而起,成一将,领一军,纵横天下,与虎狼周旋,力挽狂澜于危难之际,偏偏又遇到江湖奇门异派,诸家百子,是得者,是失者?好一个盘根错节。天命负我,那便以璜台为志,问一问苍天,你待如何! 乱世并不可怕,怕的是中庸无为。用这天下做一个棋盘,是棋子还是棋手,且待一一梳理明白。少年大将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少年大将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少年大将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