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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刃山     少年大将军txt下载     少年大将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千一百一十章 渊雪的仆人

    孛日帖赤那见李落神色冷幽,知其仍有怀疑,和声说道,“真真假假,王爷去过便知。”

    “路远么?”

    “不远。”孛日帖赤那长出了一口气,李落如此说就是事有转机,至少他会去看一看,听一听。

    “天亮之前能赶回来?”

    “用不了那么久,很近。”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孛日帖赤那道:“我还想请前辈到时再说一说极北荒野深处的来历起源。”

    孛日帖赤那略有为难,想了想,字斟句酌的说道:“我会告诉你我早前知道的事,至于眼下这些,王爷一会自己问吧。”

    李落没有问应该问谁,孛日帖赤那似乎时间很少,略显焦躁,李落也就没有再多费口舌,答应了下来,在营中探马二次巡查这里前跟随孛日帖赤那进了这片弥天大雾。

    进到雾中,眼前所见所闻和早前李落上次去往鹿野那伽时相差无几,不过这一次有孛日帖赤那在前面带路,无须再分辨什么痕迹方位。走了大约多半个时辰,依两人脚程倒也走了不少路,虽说到不了鹿野那伽,不过已经在迷雾深处了。

    孛日帖赤那放缓了脚步,朗声说道:“不远了,就在前面。”似乎是为了应和这一句话,两人眼前的迷雾一分为二,露出中间一条五尺宽的小路,两旁迷雾翻滚不休,但没有一丝一毫雷池这小路上的清朗半步,神乎其神。李落眼中一凝,听过呼风唤雨的仙家手段,但这样能操控大雾的还是首次得见,果然叫人大开眼界。

    路笔直往前,大约一百步外有一棵树,不太高,但看上去很老,安安静静的站在路的尽头。李落心里泛起一阵古怪的感觉,说不上是不是感觉到了危险,只是很奇怪,让人忍不住想要一睹为快。

    孛日帖赤那带着李落走了过去,那树根下有几块发出亮光的石头,是阳月石,正是光亮映照,才叫李落看清了这棵树。离树不远是一条小溪,只有几尺宽,在草海常见的很,溪水边有几块散落的石头,上面坐着或蹲着几个人,打扮和异鬼相差无几,不过更像拦路的那个操控异鬼之人。

    到了近处,孛日帖赤那没有向坐着的什么人行礼问好,竟然是向那棵树躬身一礼,用李落听不懂的话说了一句。李落摸了摸鼻尖,颇感好奇,可就在李落的好奇还没有落定的时候,就看见这株古树动了一下,这一动,着实吓了李落一跳,鸣鸿刀微微一动,虽然没有从刀鞘里出来,但刀柄却也在了李落手中。

    孛日帖赤那赶忙回头,面露歉然之色,道:“王爷莫惊,这是我族的供奉树化卦知,同样来自极北荒野的深处。”

    李落轻轻颔首,手松开了刀鞘,但是离的并不远。一株能动的树,若说没有古怪,除非是个瞎子。这株老树发出了一阵生锈艰难的咯吱声,然后转了半个身子,哪怕有方才孛日帖赤那的说话,李落依旧忍不住一阵心惊。树高不过十尺,树身很粗,枝叶却不怎么茂盛,零零散散的挂着几片叶子,这一晃,又掉下来了一片。树身下的根须很多,有些像藤条枝蔓一般,而树身正中却是中空的,更像大甘天南之地那些独木成林的古树,垂下万千枝条,分不清是根须还是枝叶。

    树会动,这让李落感觉匪夷所思,要说当日在极北深处见到的青牛巨蛇之类,同样也是匪夷所思,但好歹说得通,但是一株会动的树又算怎么回事,而且更叫李落瞠目结舌的是这棵树接着说话了,涩哑暗沉,但是吐字却很清晰,说的还是草海最常得闻的蒙厥言语,比李落说的好得多。

    “你是南边很远的地方的人族首领?对不起,吓到你了。”

    李落咽了一口唾沫,这棵树还挺客气,知道会吓到人,可是如果是一片旷野,身边没有孛日帖赤那,这就不是吓到人,而是吓死人了。

    “阿狼告诉我,你有可能让我的族人们活下去,人族的王,是真的吗?”

    李落定了定神,吐了一口气,问道:“你是谁?”

    “我?”这棵树忽然晃动了几下,然后那些树身上垂下来的万千枝条分了开来,从树干里掉下来一个人,姑且称之为人,实则更像是一尊木质化的雕像,有手有脚,其上的皮肤已经没有了半点光滑之感,形如树皮,望之可怖,而最叫李落寒心的是这个姑且称之为人的雕像已经和这棵树融为了一体,分不清是那人身上的血管还是树本身的根须,彼此交织在一起,有的长到了树干里,有些在那人身上生根。李落脸色大变,强忍着心头涌起的不适感,比起眼前看见的这个人,那些异鬼简直都是窈窕淑女,好看的不能再好看了。

    “呵呵,如果我还能算成一个人的话,那么我应该是渊雪的仆人。”

    又是渊雪!李落心中一沉,想起日前在中军大帐时落云祭祀的惊呼言辞,将那座连天高的雪山称之为渊雪,而眼前这个半树半人的怪物也自称渊雪的仆人,所有遇见的听见的,似乎都能有一条线索连起来。

    李落定了定神,不该有的都有了,既然连异鬼都能有,再多一个树人,好像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

    “何为渊雪?”

    “在说这些之前,为表我们的诚意,有一个人先还给你。”树人说了一句话,溪边一人起身进了雾中,少顷回返,肩头扛着一个人。李落定睛一看,光秃秃犹如鹅蛋的脑袋最引人注目,竟然是灵河。李落心中一宽,那人将灵河放在李落脚下,李落探手试了试灵河脉搏,略微有些微弱,但脉象清晰,至少没有性命之虞。

    李落轻轻叫了一声,灵河没有答应,就听树人说道:“他被我迷了心智,等你们离开这片迷雾后就会醒来,不用担心。”

    李落看了灵河几眼,吸了一口气,起身抱拳一礼,道:“多谢。”

第二千一百一十一章 被流放的镇族人

    “谢?”树人发出几声生涩的笑声,“在今天之前,我还把你当成我的敌人,你的人有很多都留在了这片迷雾之中,你们人族的心思一向都很复杂,血债血偿,我不知道你还会不会记着我们之间的仇恨。”

    李落没有应声,一笑泯恩仇的事放在一个江湖人身上或许会是一桩美谈,但如果是在李落这样的人身上,只要不是私怨,那么所谓恩仇,背后就是万千将士的生死,不该这么轻易的一言而决。

    “呵呵,如果你真的能救我的族人,我会给你赔命,一条不够,那就两条,三条,直到你满意为止。”

    “卦知,你……”

    “哈哈,没关系,都会死的,我已经活了很久,死对我而言,未必不是解脱。”

    李落不见喜怒,淡然问道:“我怎么救?因何救?”

    树人略作停顿,接道:“坐下说吧,一两句话说不完,天亮前还要送你出去,我得想想怎么说才能快些。阿狼,你点一堆火,雾里阴冷,别伤到客人。”说完轻轻咳嗽起来。孛日帖赤那答应了一声,在溪水旁点了一堆篝火,又从一边挪来几块石头,请了李落坐下,至于那树人,如今模样也不知道是睡是躺是站,半隐在树干之中,静静的站在离火堆不远的地方。

    “人族的王,你去过极北的深处啊。”

    “去过。”李落没有隐瞒,自打那头小山一般的白虎跟在自己身边,能瞒过的只剩了聋子和瞎子。

    树人言语中多了一丝缅怀,慢慢说道:“自从我们被流放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回去过那里了。”

    李落一皱眉头,人人都说时日无多,可是到了这般田地,却还有心思说这些没用的话。那树人似是察觉到了李落的不耐,自嘲的哼哈一声,接着说道:“他们应该是告诉你我们这些人都是些吃人的恶鬼,天不怜,地不惜,神鬼不容,还是要吞噬整个天地的异类。”

    “确是如此说。”李落微微一顿,反问道,“观你等行事,难道不是?”

    “不是。”树人带着疲惫倦意轻声说道,“你再看看他们,他们只是一群为了誓言找不到归处的可怜人。”说话间,那雾又退开了十余丈,李落环目一扫,神色就是一紧,树人示意李落不用惊慌,“人族的王,你不用害怕,他们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可怕。”

    李落扯着嘴角笑了笑,如果这还叫不可怕,那这世上大凡所见都应该是良善之物了。退开的十余丈空处,密密麻麻站满了不知道几时过来的异鬼,脚挨着脚,肩靠着肩,一眼望不到头。李落自讨鸣鸿锋锐,但眼前情形,要是这树人和孛日帖赤那翻脸,想闯出去可不容易。不过若说惊慌倒也不算,自从鹿野那伽一行困在极北深处之后,李落就不停的告诫自己,遇事切莫随心所欲的犯险,每每犯险,就有牧天狼将士无辜丧命,这些人命都得记在自己头上。所以这一次李落看似孤身深入虎穴,但也暗中留了一手,那头白虎不在营中,没有人不开眼去探白虎的虚实,谁知道白虎一天吃几顿饭,假若刚巧撞上白虎打牙祭的时候岂不是死的太冤枉,因而这白虎去留随意,这一次就是它无声无息的跟在李落身后,虽然没有进来雾中,但李落和孛日帖赤那多半个时辰的脚程,换算成白虎,不过半刻而已,所以说就算这些异鬼翻脸,李落只要熬得过一刻就好。

    李落虽说没有慌乱,但让这些幽蓝的不知道几百双几千双的眼珠子盯着,也不是什么惬意的事,这模样不叫可怕,难道还能是乖巧可人不成。

    “他们也是人,或者说他们曾经也是人,和我一样,我曾经也是人,我们都是为了一个誓言,他们坠入魔道,此生再无轮回,而我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不死不活的忍着神鬼的憎恶喘着气。”树人的语气很悲伤,李落冰心诀心映外象,听出了树人心绪里的真、苦、悲,但李落并没有动容,树人和这些异鬼的悲苦并非是大甘或者乃至草海族民的悲苦,而极有可能他们的欢愉却是鹿野那伽以南之人的悲苦。

    “什么誓言?”

    “你去过极北深处,应该见过那些人了吧?在你手中的这把刀,是太白一族的青刀,太白啊太白……”树人说不出的一阵自嘲,“本该是最强横的一族守卫,可惜青刀被人排挤,远走他乡,至死都没有再回来;血剑消隐,生死不知,最后只剩了一个黑剑白刀,可是谁又能知道这个黑剑白刀早就偷天换日,可悲可叹,极北深处最强大的太白一族竟然就这样化作浮云,连传承都没有,最后的这把青刀竟然还落在一个根本不知道这些事,本来也应该和极北深处没有关系的人族王手中,如果太白一族的老祖还活着,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

    李落听着树人似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告诫,更多的则是倾泻心中愤懑的话语,傲气如太白一族,当年在极北深处一定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存在,也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让这样一个强大无比的族落分崩离析,竟然到最后看似只剩下李落这么一位半路出家的继承者。树人自称流放,印证当日在祭坛所见,那么这树人的身份呼之欲出,李落问道:“你们是镇族族人?”

    “嗯,我们就是被流放的镇族族人,人族的王,你可知道当年将我们流放的人是谁么?”

    李落心中一动,难不成还有这么巧的事。树人没有等李落回答,平声接道:“就是你们太白一族啊,当年的太白一族,刀剑之下,整个极北深处没有什么能阻挡你们的锋芒,不管是在向天台上,还是你们驱赶我们镇族的时候。”树人的声音很低沉,似乎触及到了一个不愿意提起的痛,“我没有亲眼见过那个画面,只是从我先祖留在地底洞穴里的壁画上看见过。

第二千一百一十二章 五族

    走在最前面的人左手持剑,右手握刀,左边的人手里有一把血红色的长剑,右边的人手里有一把青色的刀,他们三个人,只是三个人,就把整整一个镇族从世代生活的渊水湖畔驱逐了出去,再也没有回去过。”

    “我不是太白族人。”李落朗声回道。

    树人沉默了片刻,幽幽说道:“对不起。”

    李落一愣,就听树人缓缓说道:“我只是想如果有一天还有一个太白族人活在这个世上的话,我想问一问他们,当年为什么不相信我族先祖的话,反而迁怒我们镇族,将镇族从守护碑上除名,这样,太白一族又得到了什么,得到了族亡的下场吗?可怜可笑,我们镇族苟延着残喘着,却还活着,而太白呢,空留一座太白山,什么也没有剩下……”

    李落听着,大致上明白了树人心里的怨恨来由,太白山李落也曾远远看过,虽然没有到近处去,不过依旧能领略那座山峰的磅礴锐气,而树人在说起太白一族的时候,语气除了愤恨,却也有深深的羡慕,还有道不明的畏惧。

    “镇族与太白一族之间的过往纠葛,和誓言有关吗?”

    “哈哈,老了,一上年纪就总说起很早以前的事,人族的王,非但镇族与太白的恩怨和这个誓言有关,就连整个镇族、太白,还有其他三族存在的意义,也和这个誓言有关。”

    要紧的来了,李落神色一振,仔细聆听。

    “这个誓言的起源就在那座高耸连天的雪山上,有人住在那里,他们的族名叫做渊雪,而我们镇族、太白一共五族都是他们的仆人,世世代代帮着渊雪守护着那座雪山,我们的先祖发下的誓言就是不能离开要守护的东西,如果有一天有人来抢夺,直到战死最后一个人为止,那这誓言才算终结。”

    李落眼孔微微一收,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镇族早就应该死绝了才对。树人猜到李落的心思,接着说道:“镇族族人没有断绝,是因为我们不算违背誓言,我们只是被同样应该守着誓言的太白一族放逐了,从此剥夺了名字,剥夺了尊严,剥夺了原本的面目,变成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你们,或者还有太白一族在守着什么东西?”

    “一扇门。”

    “一扇门?”李落一怔,忽然心里有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抓心挠肝的痒。

    “对,一扇可以通往渊雪的门,而我们,就是看门人。”

    李落呆呆的看着树人,五扇门,五个看守着门的古老族落,这极北深处的雪山上到底是一个什么景象,那个名字叫做渊雪的上古异族,又有怎样的过往……

    “太白一族放逐了你们,也就是说原本该你们看守的那扇门落到了太白一族手中,但是现在太白一族已经灭绝了,这两扇门也会有别人来看守么?雪山上的人在害怕什么,有什么人会从门里去往雪山吗?”

    “我们守着门,并不只是担心有人会闯进去,而是有什么会出来。”

    李落脸色一变,追问道:“什么意思?”

    “在那座雪山上也有一扇门,而看守那扇门的就是我们五族的共主渊雪,他们也是守门人,守的这一扇门,不是担心有什么进去,而是害怕有什么出来。”

    “有什么会出来?”

    “不知道。”

    “不知道!?”

    “对,不知道,我们被放逐之后,关于雪山上那扇门的记载就全部失传了,我猜是有人刻意抹去了,也许是我族的先祖,也许是当年放逐我们的太白族人,只有推开渊水湖畔的那扇门,进到雪山上,才能知道会有什么从那扇门里出来。”

    李落静静的看着树人和孛日帖赤那,这就是自己苦苦追寻了许多年的那个秘密吗?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早知如此,算了,还是不想这些了。

    “五族既然守着同一个誓言,本应该同气连枝,那为什么太白一族要放逐你们?”

    “在很早以前,太白一族只有血剑和青刀,并没有黑剑白刀这一脉,直到有一天,太白一族中出现了一个绝世天才,融会贯通,不但学会了血剑和青刀,更以此自创了一套刀剑绝学,名为黑剑白刀,在太白一族名声鹊起,大放异彩。那个时候,太白一族的族长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姐姐执掌血剑,妹妹执掌青刀,她们同时喜欢上了那个绝世天才,就在那段纠葛的时期,太白一族从血剑青刀两脉变成了三脉,而且三脉之中以黑剑白刀居首。姐姐嫁给了那个天才,那个人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了太白一族下一任的族长。太白一族的兴起,搅乱了本该是平静宁和的雪山之畔。渐渐的,五族从原来的平起平坐变成了以太白为尊,太白一族的刀和剑就连一些远古的巨兽都要退避三舍,也不知道有多少异兽死在了太白族人手中。原来形影不离的姐妹二人变成了三个人,天纵如斯,也免不了瓜前李下的俗套,直到有一天,姐姐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一幕,自此姐妹反目成仇,妹妹明目张胆的和姐姐抢一个不该她抢的人,太白一族血剑和青刀一脉决裂,再到后来,青刀落败,被逼远走他乡,而太白一族的实力也由此大损,盛极而衰,衰而竭,再之后的事就是太白连血剑和黑剑白刀也没有留住,岁月如歌,只留给了太白满地枯叶摧。”

    李落暗自一笑,说不得这树人还没变成树之前还是个雅士骚客,不过惆怅了这么久,还是没说为什么太白一族要放逐镇族的原因。树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妥,轻咳一声,接道:“当年那少年横空出世的时候,太白一族的族长欣喜若狂,认定这是天兴太白,而我镇族先祖世代与太白交好,先祖提醒太白族长此子出现的有些蹊跷,其中可能另有隐情,太白族长慎思之下,设下九关,以测此子心性。

第二千一百一十三章 守门人

    结果也不用我多说了,从那时起,太白一族便与我镇族有了罅隙,太白族长以为我镇族别有用心,容不得有人踩在镇族头上,这才施出如此反间心计,这件事五成是冤枉,五成只怕我族先祖自己也撇不干净,倒是那人没说什么,时常劝说要太白与镇族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同气连枝,表面看似大度,怎料背后包藏祸心,就在他当上了太白一族族长之后,他就寻了一个理由,将我整个镇族放逐荒野之中,颠沛流离至今。”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因为心胸狭窄?”李落有些怀疑。

    “并非如此。”树人的语调中多了恨意,“我辈先辈许多年前就怀疑那人的来历,他不是太白一族的人,很有可能是从渊雪那扇门里出来的漏网之鱼,如果确如我族先祖猜测,那这之后发生的事每一桩就都说得通。”

    李落点了点头,太白与镇族过往恩怨情仇合情合理,但有两处,一是如果雪山上真的有一扇门,但是从那门里出来一个人,还是活着的人,李落觉得很不应该,如果说那扇门里藏着能毁灭这个天地的东西,诸如一件兵器,一种绝毒,这都说得过去,但是如果是人,李落怎也想不出有什么人能活在一扇门的背后,不用吃不用喝么?如果是这样,那渊雪也就用不着枯守那扇门,断绝了水粮就好;二则就算这扇门开了,与大甘何干?与李落何干?说到底也还是渊雪与那扇门的纠缠罢了。渊雪现世,那这天火是真是假,李落没有问,心中隐隐觉得不让他们知道自己知晓天火和渊雪最好。

    树人接着说:“当年我族被流放之后,这极北深处就没有我们的立身之处,但誓言未解,我族先辈却还要守着自己的那扇门,所以我族先辈做了一个决定,确切的说是我真正的祖辈做了一个决定,将我们匕泊一脉献祭给了山神,从此变成这样半人半树的模样,换来数百年的寿命,而他们,”树人伸出一根枝条指着这些异鬼,“他们都是自愿坠入深渊,变得不人不鬼,不生不灭,永世看守着渊水湖畔的那扇门。”

    可歌可泣,如果李落真的是太白一族或者上古五族中哪一族的族民的话,但是现在,李落看着一株能说话的树和一群睁着蓝晃晃的眼珠子的异鬼,着实没有几分感同身受,说到底,现在是异鬼下山,祸乱人间,并非是树人口中所说那扇门后的什么在兴风作浪。树人见李落不以为意,轻轻一笑,道:“人族的王,你莫以为雪山上的那扇门开了,你就能置身事外,到时候整个天下都会因为那扇打开的门而变得大乱起来,天和地会倒转,火漫过了宫殿,江河湖泊都会干涸,走兽成群结队的走进人的城池,鸡犬牛羊开始生食人肉,天上会一连十几天不见阳光,只有瓢泼大雨,也有数月数年没有一滴雨降下来,地面裂出了数尺数寸宽的缝隙,地火从缝隙中冒了出来,遮天的浓烟笼罩了整个大地,而活着的人寥寥无几,只有成堆成山的骨头……”

    李落嘶了一口气,倒不是那树人描述的景象太可怕,当然,若是真的,那确是末日临头,但眼下侃侃而谈,像极了街市上危言耸听的骗子,骗一顿饭钱,如果能有信众,便会聚集成教,落入邪门歪道。人言可畏,以讹传讹,这种邪门歪道在大甘五府都有,屡禁不止,而且每到逢灾或是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的时候最易滋生,李落和巡检司知道的一清二楚,百姓如果吃得饱穿得暖,自然会怀疑这些灭世的妄言,但如果朝不保夕,一句话,就算是假话,也能成为心中的救命稻草。这样的邪教巡检司查抄了不少,而且巡检司对付起邪教来手段可不算和善,当年卓城便有一个,算起来还是佛门旁支,以求子送子扬名,暗地里什么男盗女娼的事都做,而且还有人撑腰帮他们写字题诗,在整个卓州都如雷贯耳,被巡检司搜集罪证,正该到依法查办的时候,谁也没料到这家清静之地竟然网罗起了数千信众,欲图以法不责众相抗巡检司,动静闹的很大,就连宫里一位求了子嗣的娘娘都遣人跑来巡检司求情,弄得巡检司骑虎难下。后来是李落亲自出山,一个人面对数千信众,走一步,念一件血案,十步之后,如果还有人不走,就与邪教同罪。等李落念完了那些人神共愤的血案,最后还有将近半数人没有走,不信朝廷,只愿意相信身后那些披着佛门衣裳的假和尚。李落也没有逼迫,盘膝而坐,一直等到暮鼓钟息之后,将滞留未去的信徒和身后那座寺庙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大火烧到了半夜,整个卓城都看得见。自那之后,卓城里就再也没有妖言惑众之事发生了。

    李落向来不怕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怕的是有乌合之众,盲目风从,轻的让百姓苦,重的让江山社稷苦。眼前的树人,活脱脱就是以前巡检司查抄的妖言惑众之辈的模样,不过不一样的是眼前树人神通更大,手段更了得而已。

    李落抿着嘴不说话,树人早已猜到李落不会这么轻易相信自己的这番话,接着说道:“我猜你会想既然是这样,我们为什么还要越过城墙,来到你们人族的地盘,吞噬你们人族,不更应该守着渊水湖畔吗?”树人自问自答,“那是因为我族先祖已经预言到了那扇门打开的那一天,所以我们必须早做准备。翻过这座城墙,我们不是为了杀人而来,我们是为了抓人,抓走之后再让他们也变成我们的样子,一起去守住那扇门,但是我没有想到他们竟然已经布置到了这种地步,或许,我们已经迟了。”

    “他们是谁?”

    孛日帖赤那答道:“骨雅,壤驷阙。”

第二千一百一十四章 他们是谁

    李落皱了皱眉头,没有接言,如果说壤驷阙和渊雪看守的那扇门有关系,至少此时此刻,李落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就算壤驷阙此前行事颇显凉薄,但她所虑也是为了骨雅,无可厚非。

    “在你的天下里有很多和我们一样人,也有很多和壤驷阙一样的人,只是过去了很久,有些人已经忘了他们的誓言和使命,不过总有一天他们会记起,到了那个时候,如果那扇门还没有打开的话,这个天下也会乱。”

    李落沉默不语,眼前的树人看似没有隐瞒,就连欲图用这个天下的人当成活死人,充为兵卒的事都直言不讳,似乎也没什么再值得他隐瞒的了,但是一时半刻让李落去相信这样一个比传说还要离奇的故事,确实有些为难李落了。李落神思飘忽,思索着第一次听到渊雪和天火这两个名字是什么时候,是仓央嘉禾告诉自己的么?如果是这样,那么仓央嘉禾会是什么人呢,应该问她属于哪一个流派的传承。

    “你我素不相识,虽说我与苍狼前辈有交情,但如果真如方才所说,我也有可能有别的来历或者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的来历,尊驾交浅言深,我确有惶恐,而且疑虑更多,不知可否解惑?”

    “因为太白神。”

    “太白神?那头青牛?”李落皱了皱眉头,那头蠢牛只知道吃了睡,睡了吃,有什么用处!

    “夔龙并非太白神,真正的太白神是跟在你身边的那只白虎,太白神认定的人,我想至少不会和那扇门有关系,而且在你手中还有青刀,这把刀,或许是青刀一脉留存在世上的最后一把刀了,天命如此,就算到头来都是徒劳,我也要试一试。”

    “你想要我做什么?”

    “与我镇族联手,守住那扇门,千万不能让门里的东西现世。”

    “如何联手?从鹿野那伽到极北深处几乎无路可走,生人勿进,难不成要我把我麾下将士也变成这等模样?”

    “人族的王,你可以现在不相信我,但你要记住我今天告诉你的话,我所说的总有一天会来,而到了那一天一切就都迟了。”树人叹息着说道。

    李落没有丝毫讥讽嘲弄之意,沉声说道:“你说的话让我现在就相信有些难,而且若叫我麾下将士变成他们现在的模样,请恕我难以从命,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只剩下这个唯一的选择的时候,我也不会强求麾下儿郎,至少他们有选择战死的权力,而不是只能变成这样非人非鬼的样子。”

    “呵呵,人族的王,你果然是太白神选中的人,好吧,我等你一年,一年之后,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们都会接着一路往南走。”说完之后,那棵树静悄悄的再没有半点言语,似乎是累了,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孛日帖赤那送李落出来的时候,李落问了他一句,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来历,孛日帖赤那神色很深幽,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这可真的是神仙打架……”

    “凡人遭殃。”孛日帖赤那扯动了嘴角,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声。

    李落回头,指着漫天的迷雾,苦笑道:“苍狼前辈,换你是我,看着这样的遮天迷雾,还有雾中那些人鬼难辨的异类,再加上折损在鹿野那伽的数千将士,让我如何相信他所说?就算他说的都是真的,眼前所见,只会让我怀疑那扇门后出来的东西也许会更好。”说完之后,李落再无多言,颔首一礼,抱着灵河悄然远去。

    孛日帖赤那目送李落远去,返回迷雾之前回头看了一眼,眼神很深远,一如地底的往生崖。

    往生崖前有一块碑,上面刻着往生崖下,一往无生;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何处为岸?

    李落回去军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入营的时候李落没有再隐藏行迹,光明正大的走了进去。进了中军帐,李落将灵河放在榻上安顿好,瞧着灵河光秃秃犹如鹅蛋的脑袋,李落忍不住就想摸上几下,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干脆起身离开了中军大帐,眼不见手不痒。

    不得不承认,就算李落不信,但是树人的那番话还是起了作用,至少在李落眼中,瞧着不远处的草海大营,哪个看着都像是别有居心。

    清晨的时候,雾退了。

    众将士议论纷纷,先前还有异鬼口出狂言,要草海诸部归降,而如今前后不过两晚,这雾竟然就退走了。这一退,就一直退到了鹿野那伽。

    极力远眺,鹿野那伽还能看到一道模糊的轮廓,树人信守了承诺,给了李落一年的时间,李落不明白这树人为什么如此笃定自己一定会相信他说的话,至少在眼下看来,这个树人和雾中那些异鬼更像是本该不属于这个天下的东西。

    瞬息百里,临走前树人还不忘提醒李落一句,南来北往,对树人和异鬼而言并非是什么难事。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除了李落。草海诸部一头雾水的时候,大甘营中也是争论不休,都在问是留还是走。李落也在想去留,就算留下来,李落自讨十有**也不可能查证孛日帖赤那说的事关壤驷阙的种种迹象,而且在树人口中,整个骨雅一族早已变的面目全非,连那道城墙都忘了,更加不会记得自己的誓言。那晚在鹿野那伽,卷走李落和灵河的人并不是想救他们,而是想害他们,和山上的异鬼不同,异鬼本来的打算就是要人命的。树人答应与李落见上一面,只是看在那头白虎的面子上而已,就像树人说的,一年之后,不管李落答不答应,他都会南下,若真是这样,与其让整个天下变成鹿野那伽的模样,那倒还不如打开那扇门,就算是死,也能死的痛快些。

    果然脑子长成了树,就是俗话说的榆木脑袋,这样说话谁会信,谁敢信!

第二千一百一十五章 桑海

    可惜了,李落本想向孛日帖赤那借一具完整无缺的异鬼带回卓城,不过没好意思开口,此番回去,不知道卓城里那些个达官贵人们信还是不信。

    若无事,还是回去一趟吧,至少去太后坟前上一炷香。

    李落辞别相柳儿的时候相柳儿的表情很复杂,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想说又不能说,最后还是李落替她做了决断,没有再叫相柳儿为难,告辞离去。

    既然是神仙打架,凡人又怎能插手。李落很惆怅,分不清孰真孰假,若是白虎能说话就好了。想着和青牛的三年之约,李落止不住一阵头疼,离开前从青牛哼哼唧唧的说话中李落大约猜测出来青牛的意思,三年之后白虎要带着李落返回青牛山,不用说,定是青牛贪嘴那颗珠子。白虎没有跟着李落南下大甘,而是留在了草海,也只有草海这样的广阔天地才能勉强容得下白虎,说不定白虎也会返回极北深处,但如果三年之期到,李落还没有回来的话,不好说这头白虎会不会闯入大甘的疆土。

    在雾中的时候,李落没有拿出那颗土黄色的珠子,也没有问镇族的图腾兽去了哪里,更没有问上古五族中最神秘的辰族下落如何,总要留些筹码,才能分辨那树人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相柳儿留在了骨雅,迷雾退回鹿野那伽,除了李落,别人不知就里,而就算是李落也不好说那树人决意退回鹿野那伽一年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如果只是因为要等李落一年,李落自讨自己还没这么大的面子,如果是因为孛日帖赤那力谏,倒也有点可能,但是与其让李落花一年的时间去相信一个故事,还不如带李落去看看他没有看过的更能说服他的人或者物来的更容易些,不过有一点,如果树人没有骗李落,草海早已被那扇门背后势力的仆从也好、爪牙也罢渗透的话,那么草海的局势恐怕比李落猜测的还要错杂。

    忽然,李落想起了当日在东海时宋无缺说的那些话,奇人连山曾经在鬼船上藏了一把钥匙,据说是一把能够打开世外秘境的钥匙,会不会就是和极北深处的那扇门有关,倘若确有其事,那这把钥匙又怎么会流落他方的。

    还是要找个知道的人好好问一问真假,李落叹了一口气,有些思念起那个梅花的仙子仓央嘉禾,如果她在,应该能告诉自己一些事。

    让李落没有想到的是仓央嘉禾竟然很不经得起念叨,自己人还没有到北府边界的时候,军中急报,事关卓城,谈及仓央嘉禾,而其中竟有谷梁泪的名字。李落再仔细一看,吃了一惊,原来谷梁泪和柔月不曾去到盟城,在三章府外朝瑶山就遇到了事端,柔月下落不明,仓央嘉禾也跟着失了踪,四剑侍中夜雨也同样不知踪影,重泉伤重难愈,已经先行一步返回了卓城,剩下谷梁泪和甘琦几人一路追踪仓央嘉禾与柔月的踪迹,两个月前的消息,人在桑海。

    沧海遗珠的桑海,自从残商起此地就盛产明珠,甲于天下,还由此而生一个特殊的职业,名叫采珠人,颇为传奇,与天南的苍洱南北呼应,皆以盛产珍珠玉器等物名扬天下,珠有高下优劣,但是一样的繁华富足。

    不过现在的桑海已经不是大甘的疆土了,草海议和,朝中无人敢争,便将桑海拱手让人,和桑海一道的还有牧州和渤海郡,这是最初相柳儿必争的三州之地,没料想大甘朝廷赔一送一,还白白送了一个相柳儿本不打算要的雁沉州。

    说实话,李落和云无雁是真的想把雁沉州夺回来,巧的是相柳儿其实也不怎么想要雁沉州,一个想要,一个想送,只是不好交易,落得如今尴尬的境地。在雁沉州,草海驻军不过万余之众,做做样子而已,主要的目的是压制州境之中揭竿而反的大甘百姓和江湖势力,如果一旦掖凉州的牧天狼越过折江,挥军东进,留守雁沉州的草海守军拍拍屁股就会走人,驻守之前相柳儿说的很清楚了,只是不管雁沉州防备再是松散,李落与牧天狼再怎么想夺回雁沉州,大甘朝廷不敢啊,万隆帝亲自连下三道圣旨,就是要牧天狼切莫与草海再生战端,以和为贵,只差派人守在折江江面上,不是担心草海铁骑祸害北府诸州,而是害怕李落意气用事,纵兵毁了好不容易求来的太平。这样一来,相柳儿其实挺为难的,有心送还雁沉州,大甘朝廷不敢要不说,恐怕又得有人嚼舌根,说自己和李落有私心私情了。

    这些不提也罢,只是眼下的桑海已经是草海的地界,行事断然不如在大甘诸府来的方便。

    在掖凉州见过云无雁之后李落率帐下高手折返桑海一行,心系谷梁泪安危,李落实难安心,至于卓城,且由着他们去争吧。李落遥望卓城的方向,心里默默念道:太后奶奶,且等孙儿几日,晚些我再去祭拜你。

    桑海州有一片内海,广袤无边,而在海之畔,比海更广袤的是一片桑田,桑树之多,数是数不清了,所以在桑海除了采珠之外,还有一个很有名的营生,那就是桑蚕布。桑海的织娘就像海里的珠子,多是其一,其二是连绵不绝,已经是一个久远的传承了,远比大甘立国要早的多。在桑海,女人可以不会采珠,但却不能不会织布。与天南绣乡相比,桑海的桑蚕布质地更结实些,不如天南的柔软,不过更经用。慢慢的,布也分了南北,天南绣乡的布以华丽细腻为胜,多在富贵之家,而桑海的布结实耐磨,大多是穷苦人家才用得起的顶好的布匹,只是因为这样,倒叫那些个不知民生疾苦的文人骚客看低了桑海的桑蚕布,以为难登富贵之堂,多有轻视,名声也就稍逊桑海珠子一筹。

第二千一百一十六章 苏小楼

    桑海的珍珠和布很有名,但在这近十年间,桑海更有名的却不是它的珍珠和它的桑蚕布,而是苏小楼,闻名天下的苏小楼。苏小楼里,便是桑海近十年间享誉天下的遗珠,桑海墨卿。那首桑海歌李落还记得很清楚。

    桑海之畔,流花之伴,稀犹天上月,只在梦相思;流连忘返,醉饱无时,识得东风面,只叹万花怜;旧京公侯拥,平目自悠悠,扫眉才子何由见,一讯桥边女较书;扬眉凌众卿,笑看云起;收琴静小楼,闲听日归。

    李落想起这首桑海歌,倒不是馋着人家苏小楼的镇楼之宝墨卿姑娘,也不是还记恨着当年在秀同城墨卿卷入刺杀李落一事,而是枢密院和牧天狼暗部线报,仓央嘉禾最后一次现身就在苏小楼附近,而谷梁泪业已赶往苏小楼。

    桑海三珠,波珠府、琼珠府和樱珠府最为富饶繁华,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波珠府,名冠天下的苏小楼就在波珠府,只是世人皆知苏小楼,知道波珠府的反倒没有多少。

    桑海易主,李落众人乔装之后避开草海守军的耳目,悄无声息的潜入州境,直奔波珠府而去。波珠府形如半岛,而苏小楼就坐落在岛上的最东端,一如沧海明珠。进了波珠府,沿途所见桑树便多了起来,映目所及五步之内就有桑树,有老树也有新枝,桑海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桑海虽说已经易帜,但这一道走来诸将心有戚戚,原本大甘的百姓并没有沦为草海诸强侵略之后的惶恐和不安,民奉农耕,上有所管,下有所依,一切井然有序,并没有半点乱象。军中诸将早已得知消息,如今亲眼所见,心里委实不是滋味,只怕有朝一日就算大甘再将这数州之地夺回,不知道这些大甘的百姓到底是欣喜还是遗憾。

    相柳儿执掌四州之地,其实也没有做什么,其一,将州府鱼肉乡里的贪官污吏杀了一个遍,手段之狠厉较之李落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其二,以甘人治甘,举荐各州府素有名望之辈出山为官,不乏有骨气的士绅不假辞色,宁死不屈,相柳儿倒是对这些人并未苛求,吃了闭门羹也不见恼色,可是在相柳儿的手段之下却也有不少人违心从事的,至于手段无外乎威逼利诱而已,只是相柳儿做的高明,自甘当一个恶人,处处留了余地,让这些人不得不从;其三,便也是这位蒙厥拨汗有过人气度,但凡数州州境之内有人作反,与草海为敌,证据确凿之下,头一次不杀,许这四州之中桀骜不驯之辈与她相柳儿交手,胜自然不用说,草海铁骑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如果输,到了第二次便要以逆反之罪论处。所以当大甘割地议和之后,四州境内不乏有人暗中呼应,揭竿而起的,但时至今日也没有谁能在相柳儿手底下讨得便宜,反的越多,这草海治下的四州之地反而更加安稳了。这些事牧天狼早有耳闻,惊叹于相柳儿天马行空的手段,更显露出大甘朝廷的昏庸无能,此消彼长,高下立判。再有几年,会否有别的州府百姓更加期许草海治下四州之地,李落说不准,但不无可能。

    言归正传,且说苏小楼。苏小楼其实不是一座楼,而是很多楼聚集在一起,统称为苏小楼。那山叫洛桑山,方圆不过数十里,高不过数百丈,论大小在桑海怕是倒数了。不过山很秀气,山势连绵起伏,却无陡坡,好似有谁家仙子轻扬碧罗衣,那衣袂水袖荡起的丝丝缕缕的起起伏伏,柔而不腻,淡雅自在,着实很不易见。

    洛桑山以桑为名号,不用走近就能知道这山间桑树的繁茂,而且山上多百年树龄的老树老枝。在洛桑山找一株杨柳松柏那是极难,不过倒也并未没有,这一处和万里云雪山上的万梅园稍有不同,万梅园除了梅树,几乎看不到别的树木了。

    山道不崎岖,说宽不宽,说窄不窄,打理的很平整,其名桑田道,一路自洛桑山外直直往苏小楼而去。山势起伏没有勾心斗角,所以这路上难见荡气回肠的山涧谷地,只能透过桑林看见这条桑田道在林子里时隐时现,不以奇险扬名,反而更显了大家之风。

    李落一行来的时候时节刚好,有早熟的桑葚已经熟了,一眼望去让人口齿生津、垂涎欲滴。洛桑山的桑葚是不要钱的,或者说进了桑海,想尝上几枚桑葚,若是有人家还要收钱的,传出去会被人耻笑。桑海的桑树种类繁多,有荷叶白、桐乡青、湖桑、红沧桑、璜桑、佛堂瓦桑、小冠桑、大花桑、和田白桑、辽桑等等,常人所见,分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只有精于此道的老农才能辨得其中分别,有产桑葚的,有产桑叶容易出丝的。而这产桑葚的也有不同的说道,桑葚无法久藏,除了当季的时候打打牙祭之外,另有一个用途就是酿酒。不同的桑葚酿出来的酒味自然就有不同,不过总得说口感发甜,江湖走马的汉子多半是不爱喝,不过若是有美人微醺,倒也可以尝上一两杯,品一品桑海桑梓酒的味道。便是由此,桑海的桑梓酒小有名气,固然不如壶觞州的佳酿名动天下,但也算别有风味。

    至于桑蚕丝,这玩意术业有专攻,李落只从风土人情的卷宗记载中大概瞧过桑蚕丝、柞蚕丝、蓖麻蚕丝、木薯蚕丝、樟蚕丝、柳蚕丝和天蚕丝等,其中以桑蚕丝为主,根据所食桑叶不同区别甚众,用途各有不同之处,若非淫浸此道数十年的织女多半分不清楚,至于那些技艺,分双绉、重绉、乔其、双乔、重乔、桑波缎、素绉缎、经编针织等等,恐怕也只有宫里资深的绣娘才知道一二,像李落这般粗犷男子是难懂的很,同行之中虽也有女伴,但瞧着李落略略说完这些典故之后一个个宛若读天书一样的神情。

第二千一百一十七章 蚕丝好吃么

    李落便也知道这些话都是对牛弹琴了,尤其是呼察冬蝉还问了一句,桑蚕好不好吃!这东西没人吃过,至少李落不曾尝过味道。

    但是,闲人却也有的是,就在呼察冬蝉问完桑蚕好不好吃之后,旁边路上有个骑马的仗剑游侠儿朗笑接话道:“桑蚕能吃,不过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吃的,要在蛹中没有孵化的时候吃,油炸火烤都可以,味道还算不错,不过切记有异味、发黑发红、有麻辣感的蚕蛹不要吃,那东西有毒,毒性虽说不算太烈,但也不舒服。”

    呼察冬蝉眼睛一亮,情不自禁的咽了一口口水,忙忙说道:“大……兄,咱们也找地尝尝怎么样?”

    那游侠儿连忙嘘了一声,劝道:“姑娘,在这可千万别说油炸蚕蛹的话,在别处还好,但在桑海三珠,蚕被重视的程度可不比海里的珍珠弱到哪里去,如果在这里找油炸蚕蛹,嘿嘿,运气好不受人待见,运气不好被赶出波珠府也不在少数,当然了,如果垂涎那几只蚕王,被人打断手脚丢出去也不是没可能啊。”

    “那你在哪吃的?”呼察冬蝉孜孜不倦的追问道。

    游侠儿脸色一变,呼察冬蝉可不会瞧人脸色,问话的声音不小,路上已经有人朝这边看了,呼察冬蝉只是馋,可还没吃,搭话的游侠儿可就不好说了。

    “小点声!”

    “回头……”

    “若是有缘,回头我请姑娘好好尝尝。”游侠儿赶忙说道。呼察冬蝉听罢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白吃白喝都好,管他别人是不是心甘情愿呢。

    诸将莞尔,稍解一路行来的几分烦闷。自从入桑海境,沿途所见种种皆无半点分归异域治下的苍凉,似乎与大甘治下之时并无二致,或者说还要更好些。李落诸人自然不会刻意与旁人谈起这些事,免得引人留意,虽说此刻大甘与草海没有战端,但是蒙厥鹰眼枢密院和牧天狼暗部已有风闻,而且也交上手了,很是了得,至少在李落看来远比卓城的罗网要难对付的多,说不好相柳儿会不会突发奇想,在桑海留下李落。

    来的时候正是晌午,风和日丽,阳光明媚,走在桑树底下,风很清,带着徐徐沧海的气息,叫人心旷神怡。此去苏小楼的人不少,路上三三两两,有结伴的,也有独行的,亦有像李落这样看起来拖家带口的,有些是来谈生意,有些是游赏风景,不过更多的则是来苏小楼探访佳人,俗的求一亲芳泽,高雅的听一曲,谈论风月。

    苏小楼这个地方,不管再高雅,在王侯权贵看来本就是个换了牌坊的青楼,外边点缀着桑海锦绣,不过是掩人耳目,内地里的东西还是那些个男盗女娼罢了,可怜那些个织女才女,数代经营,终究还是逃不过沦为玩物的结局,只能是在有人附庸风雅时讨得点好而已。不过自从易主草海,这苏小楼的日子倒是比以前更好了些,不见得这里的姑娘和织女多挣了几两银子,而是她们比以前更像人多些。这一点从桑田道上偶遇的织女眉宇间的浅笑便能察觉一二。李落和牧天狼诸将说实话,可没法子厚着脸皮要这些女子忧国忧民,谈什么国破山河在的悲伤,但是这些自在会否早有预谋,李落实有怀疑,当年的秀同之盟,苏小楼的墨卿只怕早与相柳儿有牵连,绝非只是恰逢其会这么简单,那个意图为其兄长报仇的蓝筱禾多半也只是个顶好的借口吧。当初李落推门前说过一句后会无期,不知道这次来苏小楼会不会见到这些故人,李落是真的以为自己应该不会有空到桑海一行,万万没料到竟然还就真的来了,事关谷梁泪,李落不得不来,若不来,委实有些放心不下。

    洛桑山形如婉波的绸缎,近海处最高,此地一侧是连绵起伏的洛桑山,另外一侧就是断崖。断崖之下怪石嶙峋,险绝异乎寻常,潮起潮落,时常能卷起海水水沫如天上的云彩一般,是整个洛桑山风景最佳之处,享誉整个桑海。那个地方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苏小楼数代经营,便给那处地方求了一个缘字,有缘者,不在乎权有多重,不在乎身家有多丰厚,只要有缘,自然就能去得。信这句话的人不少,当然也有不信这句话的,权钱之下,有时候也能买来缘分。只是可怜了那些为了这个缘字白白枉送了性命的织女才女,只有这样,才能有文人墨客写下让人肝肠寸断的凄美故事,给苏小楼镀上一层神秘美丽的色彩,久而久之,让人对苏小楼不敢轻视。

    这个地方,的确是个神奇的地方,就连李落也不得不叹服,能有今时今日之名声,其中的艰难和权谋可不是几句诗歌和几篇文章就能写的清楚的。关于苏小楼,在枢密院至少有数尺厚的密卷记载,比起一般的王公大臣还要多,可想而知在这片桑树里隐藏的秘密该有多少。但是苏小楼大成,平心而论,还要算墨卿名声鹊起之后,当年在沉香河畔的三十三楼抚琴弹唱,卓城万人空巷,一曲之后,桑海墨卿的名字就传遍了大江南北,连带着还有桑海的苏小楼。

    方才说过苏小楼不是一座楼,而是许多楼汇集而成,就散布在这片数不清的桑林里。苏楼万千,但小楼只有一座,就在洛桑山那处最高地,而且并不是建在地面上,而是建在一株不知道活了多久的桑树上。这株桑树,只要踏进洛桑山,遇见没有雨雾的天气,不管多远都能看见这株桑树的树冠,高几近接天,其名扶桑树,生长于东海之滨,不是独木,而是由两颗巨大的桑树缠绕组成,有文人着墨,说这株扶桑树是太阳升起的地方,这个太阳不是指真正的太阳,而是三足金乌,上古神话中帝俊与羲和的儿子。苏小楼的小楼就坐落在树冠之下。

第二千一百一十八章 农夫

    树身之上,看日出日落,听潮起潮涨。

    名扬天下的扶桑树,名扬天下的墨卿,造就了名扬天下的苏小楼。

    别看呼察冬蝉对桑蚕丝这些不感兴趣,不过李落说起扶桑树的神话传说时倒听得津津有味,不是还要对这些上古神话评论一番,本就无从考证真假,呼察冬蝉非要辩论一二,着实让李落哭笑不得。

    李落知道的不少,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就是这一会工夫,旁边就有不少人围了过来,一边跟着往扶桑树的方向去,一边听着李落说起关乎洛桑山和扶桑树的传说,一来嘛听着景,这二来万一有用呢,兴许就因为这个说不定能得那楼姑娘的青睐,做个入幕之宾,一亲芳泽。

    李落初时并没有在意,只有那个游侠儿在一旁听,没曾想人越聚越多,李落本想闭口不说,岂料呼察冬蝉一个劲的催,让李落快些说。看着也听得入神的军中诸将,李落心中一动,不管是在北府还是草海骨雅都身处险境,难得有些许放松的时候,也就不再多想,将书上读来的关于扶桑树的诸般神话和上古异事娓娓道来,毕竟有过在云隐山连云寨中当教书先生的经历,深入浅出,可叫身旁这些人听得如痴如迷,好不痛快。

    车马走的不慢,扶桑树已在近前,而此处的楼阁房舍也多了起来,户户门前皆有织锦,看着绣娘进进出出的忙碌,别有一番风韵。

    不知道是谁人唱起了曲子: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桑树还没落叶的时候,它的叶子新鲜润泽,桑树落叶的时候,它的叶子枯黄,纷纷掉落,世上事,便如这男女情爱,由盛而衰,既是轮回,也是悲凉。

    眼见离扶桑树越近,李落诸人缓步而行,在波珠府不乏枢密院的暗探和牧天狼暗部将士,不过此行李落掩人耳目,没有张扬,唯恐被草海鹰眼识破,倘若叫蒙厥鹰爪的人找上门来,脸上也甚是无光的很。

    走着走着,忽然钱义在一旁拉了一下李落,压低了声音道:“公子,你看那边树下那个人,像不像?”

    李落再看过去的时候,那桑树下已经空无一人,钱义口中所说那人已不知踪影了。

    “像谁?”

    “尚黎。”

    李落一愣,错愕的看着钱义:“没有看错?”

    钱义思量再三,点点头:“很像,应该是极像,不过他看着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李落怔怔出神,尚黎是当初中军骑下领将之一,曾执掌蛊雕营,当年随李落出使秀同,遭遇不测,便是那一次朱智惨死,尚黎也下落不明,李落连同中军骑袍泽都以为尚黎已经死在了草海铁骑手中,尸骨无存,在牧天狼贯南大营还有一座尚黎的衣冠冢,与军中弟兄为伴。说实话,李落已经很久没有去贯南大营的万坟冢祭拜过了,但每每想起,心中遗憾难消,而李落与相柳儿之间爱恨纠缠,这些因为两人而死的军中将士是李落心里过不去的一道坎,相柳儿也知道,若有一天四方平定,她和李落能促膝长谈,过后也只会有一个人活着离开。

    “他没死?”李落喃喃自语。

    “看看就知道了。”钱义眼中厉芒一闪,寒声说道。如果那人当真是尚黎,对那些客死异乡的袍泽弟兄而言,他就是一个叛徒,这口气钱义如何也咽不下去。

    李落心中一伤,尚黎走或是留,也许有他的苦衷,不过不告而别,或者避而不见,总是有些不舒服。问问就问问吧,也算是给当年的事做个了断。李落倒没有想过要将尚黎怎样,木归塞投敌弃守立马关李落都能放下,尚黎只是中军骑一将,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刚巧路前有家酒楼,李落命迟立先和众人暂且歇脚,养精蓄锐,随即和钱义、冷冰、李缘夕和灵河四人绕道顺着钱义看见那人消失的路寻了过去。

    进了小路,这片山林更显幽静,杂树不多,但树下的花草却不少,应季的野花漫山遍野很是好看,信步其中,除了花香,还有桑葚的味道,就连这空气中好似也飘着桑梓酒的香气。

    树荫很翠,林深叶茂,不过好在这条路没有岔道,五人同行,步子看似不大,走的却很快。到了小路尽头,那里有开辟出来数亩方圆的一块空地,正中有一座木屋,不算大,不过看着很是结实牢固,都是就地取材,用了桑木建成的,与这四周的桑树相得益彰,颇有归隐山野的感觉。木屋前搭起来不少的架子,上面摆满了箩筐,里面有桑叶,还有正在吃桑叶发出沙沙声的蚕。院子有个篱笆,稀稀落落,不过数尺高,别说会武功的江湖高手,就连稚子孩童也能翻过去,简单随意的很,怕是也就能防个野鸡野兔什么的。

    院子里有一个人,背对着李落五人正摆弄着箩筐里的蚕,像个再平常不过的农夫,一举一动很自然,不疾不徐,好像除了摆弄这些蚕之外也没了别的事要做,所以很不着急。

    钱义一望之下,脸色一变,正要张口呼喝,李落抬手轻轻将钱义拦了下来,定睛望着院子里那人的背影。那人没有察觉篱笆外有人,还在劳作,只是不谈辛苦,倒是兴之所至的样子。等了约莫一刻有余,那人转过身子,忽然看见篱笆外有人,吃了一惊,再一看,整个人就呆住了,手里拿着装桑叶的篮子也掉在了地上。

    钱义一脸怒色,冷冰和李缘夕皆无表情,灵河甚是好奇,左右瞧瞧,不知道这个武功不算怎么高明的人和李落有什么渊源,而李落脸色如常,并没有憾色或者恨意,倒是有些故人重逢的喜意。

第二千一百一十九章 逃卒

    过了许久,李落朗笑一声:“好久不见,怎么不让我进去喝一杯茶么?”

    那人嘴角动了动,脸色惨白,血色半点也无,惨然一笑,眼中略有泪光,快步上前拉开篱笆做的简陋院门,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躬身一礼,道:“末将参见大将军,末将……”

    “哼,你有什么颜面自称末将?”钱义气急喝骂道,“你对得起战死沙场的那些兄弟还是我们为你立在贯南大营外的衣冠冢!”

    那人脸色凄然,似有千言万语,到头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往地上一跪,涩声回道:“大将军,尚黎有愧于你,无颜面对大将军和军中弟兄,末将如今能还给大将军的就只有这条命,大将军若要取走,末将绝无二话。”

    李落没有动,生受了这一礼,等尚黎说完之后才轻轻笑道:“自从你下落不明之后我们就多年未见,今日也算重逢,不用一来就说生死吧,哈哈。”

    尚黎眼眶发红,嚅嗫半晌,也不知该怎么应答。不过如果是熟悉李落心性之人大概也能猜的出来李落此刻心里的想法,受尚黎一礼,过往恩怨就是有心化解的意思,孰是孰非,便看尚黎有没有真正背叛过牧天狼,如果没有,李落未必就要将尚黎如何。

    “起来吧。”李落见尚黎跪在地上不起来,笑道,“数年不见,怎么变得婆婆妈妈起来,莫不是还要我扶你起来?”

    尚黎站起身来怔怔的看着李落,一时忘了请李落几人进屋。李落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木屋,笑问道:“屋中有人?”

    尚黎一愣,这才回过神来,若是连命都舍得,一杯茶而已,随即诚颜一礼,让开院门,沉声说道:“大将军,请。”

    “多谢。”李落颔首回礼,当先进了院子。冷冰几人跟了进去,钱义擦肩而过时冷冷的瞥了尚黎一眼,丝毫不掩眼中的鄙视和怒色,哼了一声。尚黎默不做声,只是李落这一声多谢,到底还是生分了。

    进了屋子,桑木做的桌椅板凳,一应诸物能简则简,算不上苦练修行,不过比起苦行僧也强不到哪里去。

    尚黎请李落落座,李落也不客套,随意坐了下来,其余诸人都没有入座。尚黎沏好了茶,端了过来,五人里只有李落接了茶,剩下的俱都没有动,钱义能忍着没有将茶杯里的茶泼到尚黎脸上已实属不易。尚黎神色落寞,一言不发,忍受着钱义的怒视和旁人审视的目光。

    李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道:“桑茶?少见,味道果然清淡。”

    尚黎答应了一声:“不知道合不合大将军的口味。”

    “哈哈,我有什么口味,就是山泉雨水也都一样喝的。”李落随口回了一句,让尚黎心中百感交集,当年与李落南征北战,同生共死就不说了,同甘共苦也是不少,一块干粮,一碗清水的日子都是寻常,在李落身上,何来什么口味之说呢。

    “你就不打算说点什么?”钱义忍不住冷喝一声。

    尚黎苦笑,道:“说什么?说的再多都改不了我是个逃卒的事实,错在我,大将军要打要杀,尚黎绝不求命!”

    “你还知道你是个逃卒!?那你知不知道当年秀同城我们死了多少弟兄,大将军险些也死在秀同城,还有朱智,”钱义面罩寒霜,厉声喝问,“有本事你去九泉之下找他去说!如果军中将士都如你这般自私自利,那这兵谁来当?这仗怎么打?国怎么守?”

    尚黎猛地咳嗽起来,脸色阵青阵白,悔恨内疚遗憾,诸般情绪尽都聚齐了。

    “归隐山野,好自在,你就没有想过没有大将军,没有牧天狼,你尚黎不过是一介凡夫,充其量就是个江湖客,不说大将军对你的知遇之恩,那些埋在地底尸骨都凉了的弟兄,我就不信没有人救过你的命!”

    尚黎摇摇欲坠,心神恍惚,钱义这番话刺痛了尚黎埋在心底深处的软弱,如果只是做错了事,以大甘军法而论,无非就是斩立决,把这条命还给牧天狼就是了,但军中袍泽的恩义,多少次挡在自己身前的弟兄,死了的,残废了的,一只手数的过来么?就算死后到了九泉之下,他尚黎又有什么颜面去到这些人跟前说一声对不住。

    李落揉了揉眉心,摇了摇手,和声说道:“钱义,莫要多说了,他定是也有自己的苦衷……”

    “大将军,尚黎并无苦衷,我只是当了逃卒,再无颜面对大将军和昔日弟兄,唯有以死谢罪,到了地下我自己和他们说……”话还没有说完,尚黎往李落远处一闪,知道李落武功了得,冷冰和李缘夕更是军中有数的高手,怕他们出手阻拦,先行避开他们三人再自尽。木屋不大,尚黎这一闪身也只能挑挑拣拣,避开三人后碰巧离灵河最近。灵河是生面孔,尚黎不知道灵河武功高低,但剩下的几个人中哪一个都不是自己能讨巧的,也就只能试试运气。这一试不要紧,其实就在李落安坐桌前一动不动,冷冰和李缘夕面无表情的时候,尚黎大约猜到这一次自己十有**猜错了,而且大错特错,然后不等尚黎转过念头,他就觉得整个身子都僵硬了,能看、能听、能想,但手脚躯体没有一样是自己的,就连舌头也浑然成了旁人的东西,喘气倒还凑合,说话千难万难。

    灵河从尚黎身后探出头,顺手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问:“他是瞧不起我的意思吗?”

    李落莞尔,钱义眼皮一跳,冷冰战意暴涨,李缘夕也是忌惮的多看了这个李落不知道从哪里带回来的神秘高手一眼,这等手段神乎其技,不过怎么好像与飞鹏堡杀手施展的傀儡术有些相似,不是说他已经死在鹿野那伽北边了么?

    尚黎恨不得当场死在这里,可惜全身上下除了眼珠子没有一处能动,连咬舌自尽都做不到。

第二千一百二十章 学赌艺

    李落摆了摆手,示意灵河暂且放过尚黎,和声说道:“当年之事发生以后,我派人遍寻秀同城也没有找到你的下落,我以为你死了,朱智的死算在草海头上,与你无关,过来坐吧,钱义恼你,你该知道缘由,我们一来你便要死,那我们又何苦相见?”

    尚黎呆呆的看着李落,终了还是坐了下来,苦笑道:“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和这样的情形下与大将军相见。”说罢尚黎抬头看着钱义,涩声说道,“钱大哥……钱将军,我愧对大将军和牧天狼,但到今日我也没有做过对不起大将军和军中弟兄的事,天地为证,倘若我尚黎哪怕存过一丝一毫有毁我牧天狼的心思,就让我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

    钱义冷哼一声,哂笑道:“进了牧天狼,还是中军骑,若是没有这点担当,你连自尽于大将军眼前的资格都没有。”

    李落笑道:“好了,好了,我又不是太岁,一见我就是生生死死的,难道咱们好久不见,不能喝杯茶嘛。”

    尚黎替大将军添了茶,垂手而坐,一会握紧,一会展开,数次之后,便连李落寒暄的问话也没有听见,直愣愣的说道:“大将军,当初在秀同城是墨卿姑娘救了我。”

    李落点了点头,若是以前李落自然是猜不到,不过尚黎出现在苏小楼附近,如果这还猜不到,李落就不是那个名扬天下的定天王了。

    李落只是点头,并没有说什么,尚黎的脸色更加苍白,沉了沉气息,艰难说道:“当年发生的事她告诉我了。”

    “嗯?”

    “还有蓝姑娘。”

    “蓝筱禾?”

    “大将军还记得?”

    “记得。”李落笑了笑,“很难得的一位姑娘家,她也在这里吗?”

    “在。”尚黎想说什么,张了张口,终是没有出声。李落见状笑道:“你怕我对她不利?”

    尚黎心中一紧,连忙说道:“末将不敢。”

    “哈哈,你不必自称末将,还有蓝姑娘的事无须担忧,事情过去之后,我连她去了哪里都没有留意过,也不会刻意了结当年的恩怨,如果她不来寻仇,我不会将她怎样。”

    尚黎稍稍松了一口气,李落言出必践,说了不会寻蓝筱禾的麻烦,当然就不会出尔反尔,前提是蓝筱禾莫要再来送死。

    “当年秀同事了,我一路被人追杀,流落雁沉州小星山,你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大将军与我们失散之后,草海突然反目,末将失手被擒,草海铁骑百般逼问,想从末将这里探听大将军和牧天狼的虚实,末将没有泄露过半句话,原以为难逃一死,岂料忽有一日末将被人带了出去,而牢门之外的人就是墨卿,后来我才知道是她向蒙厥拨汗求情,留我一命,但我真的不知道朱将军也被草海所擒,如果知道,说什么我也不会丢下他一个人逃命。”尚黎悔恨不已的说道,双拳紧握,指甲深深的刺入手掌心,鲜血直流。

    “后来你知道了?”钱义冷然喝道。

    尚黎摇了摇头,嘴角微颤:“从我当了逃兵那天开始,我就再也不敢打听昔日袍泽的事,朱智他……我也才是刚刚知道。”

    “你不但是逃兵,还是个懦夫,咱们牧天狼什么时候出了你这样的货色。”钱义气急骂道。

    尚黎没有争辩,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当年草海反目,朱智被擒,被草海贼人斩杀于两军阵前,非但如此,他们还折辱大将军,让……让……”钱义终还是没说出口,眼中的滔天恨意,几乎要将尚黎生吞活剥。

    “草海铁骑让大将军跪在两军阵前,便饶朱智不死,大将军跪了,不过他们还是杀了朱智。”冷冰淡淡接道。

    尚黎一怔,猛地抬头看着李落,脸色数变,凄然道:“大将军……”

    “过去的事不提也罢,如果没有看见你,这些话自不用说,不过既然见了你,倘若不让钱义把这些话说出来,他心里也不痛快,逢年过节在你衣冠冢前扫墓焚香的军中将士一样不痛快,前日之因,今日之果,不管你选择了什么样的路,有些事忘不掉,便也要将他们担起来。”

    “当初我为什么没有死……”

    “死不易,活更难,过往的事了,能放下便放下,我倒是好奇墨卿姑娘为什么要救你。”

    尚黎定了定神,道:“大将军还记得当日在秀同时假借的身份?”

    李落咦了一声,点点头道:“记得,赌徒。”

    “赌技登堂入室的高手,后来墨卿说起当初她想求大将军授她赌艺。”

    “确有此事。”

    “大将军回绝之后,她便心有芥蒂,不过和草海联手与此事无关,末将对赌术也略知一二,墨卿想学,这才救了末将一命。”

    “哈哈,峰回路转,原来是这样。”李落展颜一笑,“你的赌技在牧天狼无人能敌,就连嗜赌如七指擒纵也不是你的对手,当年我混迹秀同城的赌场,也不过只是习得你赌技的皮毛而已,不过已经足够用了。”

    屋中几人皆是挑了挑眉头,没想到李落竟然还有这般能耐,当真是天赋异禀,难得的很。

    尚黎也笑了,神情和缓几分,大不了以死谢罪,也没什么唯唯诺诺,吐气问道:“不知道这些年大将军的赌技是否大有精进?”

    李落哈哈一笑,摇头回道:“多年没有再碰过了,早就生疏了。”

    “也是,大将军难得有空闲的时候。”

    李落含笑不语,如果说赌,自己何尝不是时时在赌?不过赌的不是赌桌上的散碎银子,而是这个天下。

    “墨卿姑娘救你,是让你教她赌艺?”

    “不错,尚黎贪生怕死,在秀同城答应了她,这些年在洛桑山一直授她赌技,除此之外就是养养蚕,差不多是个废人了。”尚黎自嘲应道。

    李落摸了摸鼻尖,不解问道:“桑海墨卿琴棋书画号称样样精通,为何对赌字一事这般执着?”

第二千一百二十一章 桑海墨卿

    “末将问过她,她没说。”尚黎说完一顿,神色复杂的说,“一边是她的救命之恩,一边是她暗算大将军,这些年末将时时在想我到底在做什么,变成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就只能像桑叶下的蚕,躲着日头,再也不敢光明正大的行走在朗朗白日下。”

    钱义轻轻吐了一口浊气,心中烦闷稍解了半分,看着眼前尚黎的模样,的确没了当年在中军骑时的意气风发,苍老不说,竟然有了与他这个年纪不相衬的暮气,可见这些年日子虽说过的清闲,只怕这心里未必有多舒畅。

    “墨卿姑娘没有骗你,也是对你有心了,不过我不解她为什么要暗算我?只是因为蓝姑娘么?”

    尚黎张了张口,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李落洒然笑道:“算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我也无意揪着她和蓝姑娘不放,早些年或许见面如仇家,不过到了现在,大甘与草海议和,前些日子蒙厥拨汗相柳儿也没少在我面前晃悠,我不也是一样杀不了她么,这么说来,到底还是我负了战死沙场的弟兄。”

    “大将军……”

    “好了,茶喝过了,今日你我便当没有见过,你养你的蚕,我还有别的事要做。”李落长身而起,正欲离去,脚步一顿,缓缓接道,“桑海现如今已经是草海的了,你自己当心,日后若得闲,也可以去贯南大营看看,远是远了些,就当是求个心安吧。”

    “大将军,我……”

    “茶不错,很合我的口味。”李落笑道。

    尚黎愣愣的看着李落,不知道该说什么,钱义接了一句:“若你还念着往日情分,莫要泄露大将军的行踪。”说罢,钱义加重了语气,“如果你还叫我一声钱大哥的话。”

    “钱大哥,我……”

    “婆婆妈妈。”钱义冷哼一声,跟着李落就要出门,忽然门前李落脚下一顿,冷冰扬了扬眉,轻咦一声,“有人找你?”

    尚黎一愣,往门外望去,便看见一个人影兴冲冲的往木屋快步而来,一边走一边脆声叫道:“尚大哥,我终于学会了听音之术,今日和你一较高下,赢了之后你须得守诺听我的,要不然,哼。”声音很好听,还带着雀跃和亲昵,显见与尚黎关系匪浅,而那人竟也是个熟人。

    李落神色复杂的回头看着尚黎,这可真是赶得巧了。说着话,那人推门而入,就像进自己家门一样,熟得很。巧笑嫣然,眉宇如画,卸了光鲜的一身素衣更添了来人的婀娜风情,便如那诗词里的话,扬眉凌众卿,笑看云起;收琴静小楼,闲听日归。

    桑海墨卿,一如昨日。

    墨卿莲步急促,额头微微见汗,脸颊染着红晕,格外动人,便这样莽莽撞撞的将李落一行堵在了屋子里。瞥见屋里有人,墨卿微显讶然,没看清屋子里的是谁,只当是过来串门的朋友,笑眼弯成了月牙,这个呆子终于也知道出去走走了吗。

    “咦,尚大哥,你有客人呀?是谁?”墨卿旁若无人的走了进来,冷冰英武俊朗,灵河的光头也很乍眼,那个一头白发的姑娘好漂亮,妖异不似凡人,还有个相貌堂堂的浓眉汉子,怎地尚大哥的神色这么古怪,好像见了鬼一样,哼,且看我一会怎么赢他。咦?还有一个人,清秀似个读书郎,这是书读多了吗,年纪轻轻怎么就半鬓白发。墨卿先是看了李落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之后再看了一眼,终于觉得眼前的清秀男子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李落尴尬一笑,当年在秀同城自己略有乔装,再加上这些年东奔西走,面目与当年相较已有不同,着实老了不少,墨卿第一眼没认出来也在情理之中。

    “墨卿姑娘,好久不见了。”

    墨卿一怔,疑惑问道:“你是?”

    李落想了想,凭着记忆,低吟道:“淡妆多态,更的的、频回眄睐。

    便认得琴心先许,欲绾合欢双带。

    记画堂、风月逢迎,轻鼙浅笑娇无奈。

    有几句不记得了,最后一句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院香径独徘徊。我没有记错吧?班门弄斧,让墨卿姑娘见笑了。”

    墨卿一愣,忽然脸色大变,手里拿的什么东西蓦然落地,被冷冰轻轻一扫,丢在桌上,滴溜溜转了几圈才安静下来,原来是几只骰子。墨卿唇上血色尽失,惊骇欲绝的看着眼前这个清秀男子,这才明白尚黎方才的神情是什么意思,这么多年之后,他还是来了!

    墨卿玉容惨白一片,娇躯微颤,一字一句的说道:“当年的事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和尚大哥无关,也与苏小楼无关,有什么事就冲我来!”

    李落轻轻一笑,和声说道:“路过此地,见他乡故人,进来讨了一杯茶喝,这便要走了,不送。”说完之后,李落轻飘飘的出了屋门,一行人没有谁多看多说,就连钱义亦是如此。尚黎神色复杂的看着李落几人远去的背影,心里有一股说不出是遗憾还是内疚的情绪,那股洒然骄傲的模样,自从离开牧天狼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尚黎呆呆的看着李落推开篱笆门,而后静静的看着一行人远远没入桑林背后,连靠着自己手臂依偎在身边的墨卿都忘记了。

    木屋已经隐没在了桑林之中,李落神色如故,言谈也是如故,并没有因为与尚黎的重逢生出什么波澜,只是墨卿那句话让李落颇不是滋味,世上人众,多以为自己能担得起许多的因果,犹是那些有名有利之人,可惜总有人小看了因果,便如墨卿一般,以为她担得起设下圈套暗算李落的后果。自秀同城之后,墨卿消失了一段日子,直到草海南下,大甘朝廷疲于应付之际又再显露踪影。在墨卿失踪之后,李落没有刻意追寻她的下落,苏小楼却一直在枢密院和牧天狼暗部的监视之下。

第二千一百二十二章 蚕丝大会

    如果李落当真要寻仇,别说一个苏小楼,就是十个苏小楼也不能改变什么,墨卿毕竟不是相柳儿之辈。

    出了林子,五人快步去了迟立几将歇脚的酒楼,酒楼里人来人往的不少,呼察冬蝉好打听,早就问出来了,原来也是赶巧,来的时候正是苏小楼一年一度的蚕丝大会,一般要持续半月之久,借洛桑山这块风水宝地,整个波珠府,乃至桑海的绣庄蚕商都会汇聚到这里,将自己最得意的蚕丝和织物拿出来一较高下,胜者有奖,败者有赠,除了斗巧的这些绣庄蚕商,大会之中也不乏远道而来的收取蚕丝绣织的商贾,当然要选最好的蚕丝和绣工,价钱嘛那就等喝上一杯桑梓酒之后再好好谈。如此一来,赢的人自然能名利双收,败的也没什么,长了世面不说,也能结识同道中人,互补盈缺,对大家伙都是好事。

    蚕丝锦绣织物样样俱佳,自然少不了那些点缀了蚕丝锦绣的红袖婵娟,其中便有人身披各色锦绣示于人前,有花鸟虫鱼,但凡登台露面的莫不都是栩栩如生,争奇斗艳,叫人看的眼花缭乱。

    便是如此,洛桑山的蚕丝大会愈发兴盛起来,久而久之,这蚕丝大会上不单单只有蚕丝和锦绣织物,还有各种各样别的物件也都来借借蚕丝大会的余荫,展示一二,就连曲高和寡的海底珍珠也不例外,近些年也来洛桑山凑热闹。

    有了蚕丝大会的洛桑山更热闹,名声更大,却很少有人知道蚕丝大会就是苏小楼数代经营的结果,相互扶持,说不上谁借了谁的力,但没了蚕丝大会的洛桑山还有苏小楼,没了苏小楼的洛桑山可是要大打折扣了。

    这种从商经营之道很有远见,也颇有手段,一开始很难,那些绣庄蚕丝商人愿不愿意来,来了,规矩怎么定,定了规矩怎么守,都要耗费极大的心力财力,不过一旦成了气候,那就水到渠成,坐收渔利,再也不用在外奔波。单此一处,就知这几位苏小楼的历任掌柜绝非等闲之辈,大巧若拙,端可称得上是个人才,更何况还要守着那些苏楼和那一座小楼。

    听酒楼里的行商旅人说起,今年的蚕丝大会失色不少,桑海易主,许多人都不敢来了,不过就算这样,桑田道上行人依旧络绎不绝,也不知道全盛的时候该有怎样的风光。

    酒楼里有酒有菜,中规中矩,色香味都算上乘,价钱倒也不离谱,看来苏小楼为这蚕丝大会可没少花心思。呼察冬蝉随意要了几个小菜,尝了尝桑梓酒,没等李落回来就先自己吃喝起来,倒叫迟立好不尴尬,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直到李落返回酒楼,迟立这才自在了些。

    李落看了一眼鼓着腮帮子大吃大喝的呼察冬蝉,笑了笑,让店小二添了一双筷子,跟着呼察冬蝉吃了起来。走了一道,除了刚才在尚黎那里喝的一杯桑茶,这还没吃饭呢,肚子当真饿了。

    迟立不着痕迹的左右打量了一眼,低声传音道:“大将军,与暗部弟兄联络上了,入山之前,夫人曾给军中将士留过信,不过进山之后就没有消息了,他们里里外外搜查过很多遍,还是没有发现线索。”

    李落嗯了一声,问道:“仓央嘉禾外貌很引人注意,也没有留下蛛丝马迹?”

    “没有,不过依仓央姑娘和夫人的武功,如果想避开耳目,易如反掌。”

    “那么玄机一定是在苏小楼身上。”

    “错不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件事苏小楼脱不了干系。”迟立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当年秀同一事军中诸将知之甚详,若非李落压着,就算与草海纷争正起,铲平一个苏小楼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当粗就该一把火烧了这破地方。”呼察冬蝉一边吃饭一边说话,吐字不清,活像个饿死鬼投胎,“但不说别的,这饭菜还是很香的。”

    迟立啧了啧舌,这个时候也就呼察冬蝉敢这么没心没肺的当着李落的面信口开河。李落瞥了一眼呼察冬蝉,笑道:“慢点吃,这吃相,哎,太不文雅了,以后还怎么嫁人?”

    呼察冬蝉一边吃一边瞪了钱义几人一眼,嘀咕道:“都是跟他们学的,一锅饭菜上来,但凡手脚慢点的连汤都剩不下。”

    应峰一脸委屈的说道:“您这可就欺负人了啊,哪回吃饭不都是先替郡主盛好了,你吃饱喝足了我们才动筷子,最后一句倒是真的,剩下我们几个,手脚慢的,的确连汤都剩不下。”

    李落看了看应峰,再瞧瞧呼察冬蝉,这怎么说也是应峰所言更可信些。瞧着李落怀疑的目光,呼察冬蝉嘿嘿一笑,道:“我也没说我是手脚慢的那个呀。”

    “军中诸将一视同仁,切莫有先后之说。”李落告诫了一句。

    呼察冬蝉不吭声,应峰和钱义忙道:“大将军有所不知,这行军途中少粮的时候郡主从来都是最后才吃,只有粮食够的时候郡主才会和我们一起开个玩笑。”

    “嗯?”李落略显尴尬的瞧着呼察冬蝉,呼察冬蝉故意不看李落,轻哼一声,很是不满。

    李落莞尔一笑,呼察冬蝉的性子用不着哄,片刻就好,日后对她再好些便是了。李落轻轻敲着桌子,思索该从何处入手探寻谷梁泪和仓央嘉禾的下落,此处毕竟不是大甘州境了,不好大张旗鼓行事,相柳儿远在骨雅未归,倘若李落表明身份,难说会不会让草海诸部生了异心,别的不说,眼下在草海除了相柳儿之外,想要李落命的人大有人在。

    就在李落沉吟之际,忽然酒楼外有人快步走了进来,直直走到李落身前,盈盈一礼,脆声问道:“请问是李公子吗?”

    李落抬头一看,是个穿着彩绣的女子,年纪在二十上下,亭亭玉立,嘴角含笑,便连眉梢也带着笑,稚气未消,颇似像个长不大的姑娘家。

第二千一百二十三章 落凤坡

    李落心中一动,已然认出眼前这个女子正是当初跟在墨卿身边那个名唤小商的丫头,这些年不见,却也出落的这么落落大方了。

    李落点了点头,道:“我是。”

    “我家夫人有请,公子可否移驾一见,夫人说了,她是女子之身,不方便抛头露面,得罪之处还请李公子见谅。”小商不卑不亢,但言语可亲,贸然相邀虽有些唐突,但也叫人说不出什么,比起当年带着李落去见墨卿时的刁蛮任性可是大有长进。

    “敢问你家夫人尊姓大名?”

    旁边有客看见小商,插话笑道:“小商姑娘的夫人就是苏小楼之主的如夫人啊,兄台好大的面子,竟然能得如夫人邀见,了得。”

    牧天狼诸将面面相觑的看着面有得色的小商,苏小楼之主,这个,或许也是个厉害人物吧,只是李落的面子是大还是小,似乎一个苏小楼也不见得能衡量一二。

    “原来是如夫人。”李落点了点头,这个如夫人李落早有耳闻,说起来与弃名楼还有些渊源,不过李落不曾有机会一睹真容,没想到自己刚到洛桑山,便叫人识破行迹,一声李公子,十有**这苏小楼的如夫人已经知道了是大甘定天王大驾光临。

    “你家夫人身在何处?”

    “我家夫人就在落凤坡,离扶桑树很近。”小商清脆应道。

    落凤坡?李落心里一震,没想到除了余州的落凤坡,万里之外的洛桑山竟然也有个落凤坡,余州落凤坡,葬的是一朝公主,李落的姑姑,不知道洛桑山的落凤坡有什么典故,不过听在李落耳中,突有一丝不详的预感。

    诸将沉默不语,此事必有蹊跷,李落此来洛桑山的行踪外人知道的并不多,而且一路没有张扬,进了桑海也是处处小心,没想到竟会被这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如夫人认出来,难不成这苏小楼神通广大到了这等地步。

    小商还在等着李落回话,没有催促,李落沉吟少顷,恐怕已是有人走漏了风声,如果不是尚黎,那就只有墨卿了。钱义脸色阴沉,多半猜到是尚黎泄露了大将军的行止,哪怕泄露消息的是墨卿,尚黎也脱不了干系,数年不见,果然人心便也不是当初了。

    李落轻轻吐了一口气,笑道:“既是贵夫人相邀,不敢不从,带路吧。”

    “我在这里等公子。”迟立沉声说道。

    李落点了点头,迟立自有担当,这洛桑山虽是苏小楼的地盘,但真要有了变故,鹿死谁手还不好说。不过不能都去,外头须得有人照应,倘若生事,不至于被人一网打尽。

    这次李落没有带太多人去,只有冷冰和灵河随行,李缘夕已先一步消失不见,除了李落三两人之外,竟然谁也没有发现这个妖异的白发女子何时不见了踪影。非是李落自傲,若和冷冰联手,除非是大军围困,若不然想要留住李落只怕不易。

    小商带路,四个人往扶桑树的方向走去,顺着那条桑田道,尽头就是扶桑树所在的山丘,而落凤坡就在扶桑树左侧一处数丈高的山崖之下,果然离扶桑树不远,树冠遮天,竟然遮了半个落凤坡。

    从远处看只觉扶桑树雄伟高大,到了近处一望震撼有过之而无不及,两根主干盘旋缠绕,拔地而起,单是树身就有十几丈高低,其上便是浓密至极的枝叶,而那座闻名天下的小楼就在树冠间时隐时现,形似珍珠流落凡尘,只是不知道要怎么上去,难不成还要人学这猿猴攀上树梢才能一窥小楼真容

    相比扶桑树,这落凤坡就要寒酸的多,方圆不过五丈的一片空地,挨着山崖搭了一间草屋,不甚起眼。小商带着李落三人从边上一条小路走了过去,没有去到扶桑树下,一路上蹦蹦跳跳,和李落当年见到时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小商却不认得身后的这位李公子就是秀同城中小姐不惜委身相见的那个精擅赌技的高手。

    到了草屋前,已经有一个人站在门前等候,满头银发,脸上却不见半根细纹,很难猜年纪是大是小,虽是初见,但李落却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像极了蜀州万楼城的唐家老祖,那个相貌酷肖唐糖,同样满头华发的世家泰斗。

    这就是枢密院密文中苏小楼这一代的真正主人,如夫人。

    这位如夫人脸色红润,端可称得上鹤发童颜,单说相貌,有一个墨卿,似乎算不得出众,姑且只说周正,但却极为端庄,自有一股墨卿身上不曾有过的渊峙气度,错眼间李落只以为眼前妇人才是真正的东海扶桑树。

    如夫人轻轻一礼,和颜唤道:“贵客临门,老身有失远迎,请诸位贵客海涵。”

    “前辈言重了,晚辈得前辈邀见,已是抬爱,何须海涵之词。”

    “王爷日理万机,屈尊前来老身这山野寒舍,本是罪过,更不敢担王爷一声前辈。”

    小商吃了一惊,回头瞅着李落,眨了眨眼。王爷?怎么又出来个王爷,是真王爷还是假王爷?小商的目光有些放肆,李落不觉如何,如夫人责备道:“小商,放肆!”

    小商一惊,忙不倏让开几步,偷偷躲到一旁,不过一双眼珠子却还在李落身上打着转。

    “小商不懂事,王爷莫怪。”

    李落笑道:“多年不见,还有那时的性情,也是难得。”

    小商呆了呆,看了如夫人一眼,小声问道:“你见过我呀?”

    李落伸出小手指晃了晃,笑道:“我答应的事,是否还要和小商姑娘拉钩才算。”

    小商一怔,惊咦一声,这人面生的很,怎么知道自己平时的德性,怪哉。如夫人莞尔一笑,没有向小商解释李落来历,和声说道:“屋里窄小,今个风清气爽,王爷若是不嫌弃,就请在老身的小院里尝一尝洛桑山的桑茶和桑梓酒。”

    “叨扰了。”李落拱手一礼。如夫人向屋子里唤了一声:“墨卿,沏好茶就出来吧。

第二千一百二十四章 风水宝地

    小商,你去帮墨卿把桌子搬出来。”

    “我去。”灵河淡淡说道。如夫人含笑看着这个光头的……姑娘还是男子,恕自个眼拙,倒是有些阴阳混杂之相,古怪。不过如夫人并没有阻拦,颔首笑道:“那就有劳了。”

    灵河看了李落一眼,和小商进了屋子,少顷,几个人搬着桌椅走了出来,灵河脸色如常,便是说屋子里并无异常。再看墨卿,眼眶微红,好似哭过,低着头不看李落。

    果然是她!李落心里还有一丝高兴,尚黎终究还是顾念旧情,定然是和墨卿有过争吵,惹哭了墨卿,真叫李落出了一口恶气。

    不行,不能这么白白便宜了她!李落扫了墨卿一眼,摸了摸鼻尖故意问道:“墨卿姑娘怎么眼睛红了?”

    墨卿看了李落一眼,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和尚黎有过争执?”

    墨卿一愣,抬头吃惊的看着李落,并非是吃惊李落猜到自己和尚黎有过争吵,而是不知道李落为什么要这个时候问起来这个。如夫人也是一愣,有些不解其意。

    李落哈哈一笑:“痛快!”

    墨卿一滞,脸色涨红,险些又哭了。李落看墨卿又快落泪了,朗声笑道:“当年你与草海设下圈套要取我性命,要说我心里没有恨意那是骗人,今个能叫尚黎气哭你,也算是出了当年的一口恶气!”

    墨卿瞠目结舌,形如石化般呆呆的看着李落,就是如夫人也没想到这个天纵惊艳的大甘定天王竟然会这么说,一时间哭笑不得,怔怔无语。冷冰还好,大约习惯了,只是灵河嘴角一颤,实在是不忍直视。

    过了数息,如夫人才转过神,摇头苦笑:“王爷,你真的是出人意料啊,请坐。”

    “前辈请。”

    “两位也请坐吧,这位是剑宗的冷少侠吧,这位请恕老身眼拙,不认得王爷帐下高手。”

    “我叫灵河。”灵河漠然应了一句,见李落和冷冰都坐了下来,自己也占了一张椅子坐下,鼻口观心,不言不语。

    “灵河?”如夫人自言自语,的确没有听说过,不过观其行至,又是个不出世的妖孽高手,这牧天狼高手层出不穷,难怪能抑制四方雄豪,连唐宋这样根深蒂固的世家豪族行事也都不敢太过张扬。

    墨卿和小商站在如夫人身后,墨卿还没有从刚才李落突兀的言辞之中醒过神来,只是小商眼珠子转的极快,知道眼前这个王爷是谁了,难怪他认得我,他竟然还记得我!想着想着,小商俏脸一红,心里泛起一阵怪异的涟漪。

    李落自然猜不到这个古灵精怪的姑娘心中所想,茶没有动,酒也没有饮,静静的看着如夫人,既是相邀,岂会无因,看着如夫人胸有成竹的模样,多半是知道仓央嘉禾和谷梁泪的下落。

    茶有些凉了,李落看着如夫人,如夫人看着桌上的茶杯,冷冰看着倒影在茶杯里的天空和闲云。

    如夫人轻轻抿了一口李落滴水未沾的茶,刚要说话,忽然就听李落和声问道:“小楼里的天劫蚕已经破茧了吗?”

    话音一出,墨卿脸色骤然一变,惊讶万分的看着李落,这可是苏小楼极少有人知道,可以说除了历代楼主,当世最多不过三个人知晓的秘密。那只天劫蚕是苏小楼的瑰宝,不夸张的说,苏小楼和洛桑山的风水有一半都系在那只天劫蚕身上。

    天劫蚕乃是上古遗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与这株扶桑树相依为命,直到许多年前被苏小楼第一任掌柜发现之后,视若珍宝,将其小心饲养。此蚕神异,长近一尺,为黑白两色,比之寻常桑蚕要大出数倍有余,生性喜静,但极好雷声,只要逢雨天惊雷,此蚕必会从蛰伏的藏身处爬至扶桑树最顶端,不知道是否是吞吐雷电,炼化日月,直到后来有一任苏小楼掌柜无意中发现这只异蚕实则是为了保护这株扶桑树,担忧扶桑树有被雷击的危险,挺身而出,吞噬雷电,不叫天雷损扶桑树一分一毫,故起名天劫蚕。至于为什么,这倒不难揣测,天劫蚕除了扶桑树的桑叶,其余凡木桑叶一概不吃,倘若护不住这株扶桑树,岂非要活活饿死。

    天劫蚕是上古通灵的六蚕种之一,如今还存世的恐怕就只剩下扶桑树上的这一只了。此蚕除了体型巨大,能吞噬雷电之外,也和别的桑蚕一样可以吐丝结茧。天劫蚕吐出来的丝名叫天劫丝,据说丝上暗含雷电之力,可破百邪,惊百鬼,水火不侵,刀剑不入,极是了得。当然了,究竟是不是真的李落也不知道,从未见过天劫丝织成的宝物,只是书上这么写,便当它是真。

    天劫蚕还有一个异处,就是寻常桑蚕结茧产卵之后就会死去,等着来年蚕蛹孵化,新蚕出生,只不过已经不是去年的那只蚕了。不过天劫蚕结茧,睡过一个冬天之后会再醒过来,从结的茧中爬出来,而且醒来的那一天一定是来年春天第一场春雨的春雷响声之后,很是神异。所以天劫丝也不多,一年只结一个茧子,虽说是大点,但真要织成丝线也确实不多。

    这是苏小楼的不传之秘,如果传扬出去,不止是江湖高手,到时候恐怕权贵豪族也都会聚到洛桑山,怀璧其罪,这璧若是太珍贵,到时候反倒烫手的很,到了那个时候,苏小楼只怕未必能保得住这只天劫蚕。

    这是苏小楼最大的秘密,正是因为这只天劫蚕,才有今日的扶桑树,而扶桑树聚风纳水,才盘活了洛桑山。没了扶桑树,山还是山,树还是那些树,只是这山就不是洛桑山,最多不过是个靠海近的无名小山而已。

    扶桑树所在之地,就是洛桑山沧龙息焰的龙脉所在。

    人人都知道洛桑山蚕丝好、织女巧、才女秀,却很少有人知道其实这洛桑山还是一处绝佳的风水地,名曰沧龙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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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大将军介绍:
这是我的王朝和王朝末年乱世之中的璜台志。 残商灭,大甘兴,转瞬如烟,百年之后又是盛极而衰的轮回。 他生于王侯之家,眼看盛世繁华,耳听夜夜笙歌,曾几何时醉卧美人榻,暗香盈袖里,佳人如玉,笑颜如花…… 梦中惊醒,原来这酒醉得人,却醉不了心。大甘朝廷摇摇欲坠,外有强敌,内有忧患,乱象渐生,想要独善其身,怎奈又放不下这些许情深意重,只好长身而起,成一将,领一军,纵横天下,与虎狼周旋,力挽狂澜于危难之际,偏偏又遇到江湖奇门异派,诸家百子,是得者,是失者?好一个盘根错节。天命负我,那便以璜台为志,问一问苍天,你待如何! 乱世并不可怕,怕的是中庸无为。用这天下做一个棋盘,是棋子还是棋手,且待一一梳理明白。少年大将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少年大将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少年大将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