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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刃山     少年大将军txt下载     少年大将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千一百四十章 平安号

    闷葫芦不爱说话,手脚倒是稳的很。”

    “我瞅着不像干你们这行的啊,细皮嫩肉的,别是哪个大家跑出来的。”韩掌柜提醒了一句。

    老马满不在乎的说:“文牒我看了,没啥问题,码头那边我亲自领着造的册,错不了,再说了就算是从哪跑出来的,这世道混口饭吃而已,咱能干那种没良心的事,娃儿也不容易,估摸着还识几个字,现如今出苦力讨口饭吃,能帮就帮一把。”

    “嘿嘿,老马,你就这点好,仗义,急公好义,哈哈,要不然我们青平商号这么多年能都用你的搬工。”

    “哈哈,韩掌柜这话说的,俺老马和李小子一样,都得谢韩掌柜赏一口饭吃。”

    “客气了,客气了。”韩掌柜连声谦逊,不过这话听着也受用,码头上一向鱼龙混杂,能混到像马三成这样的大搬工也不容易,诚心是其一,这做人说话也不能差,要不然邹平渡口有的是搬工,何必每回都用他呢。

    说话间,男子出了船舱,低头下了船,刚才拿了四坛,还有十几坛,这都要搬上去。马三成又吆喝着手底下别的伙计步子放稳点,倒是韩掌柜多瞧了几眼这个单薄的少年郎,嘴角带笑,有赞赏也有惋惜,赞赏吃得苦,惋惜没生个好家世,要不然也用不着跟这些糙汉子抢饭吃,不过如果韩掌柜知道他惋惜的这名男子就是堂堂大甘九殿下的时候,不知道作何感想。

    邹平渡口,李落走到这,累了,就留在了这里,卸去一身风尘,当了一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码头苦力,挣的银子不多,只能吃饱饭,但对于李落而言已经够了。

    迟立知道李落在邹平县,但他没有找,和呼察冬蝉返回了掖凉州牧天狼大营。这些年牧天狼乃至巡检司风头无二,站在最前面的都是李落,所有的阴谋阳谋,过了李落,才能到牧天狼和巡检司身上,如今李落倦了,就换成牧天狼替李落挡一挡风雨,叫他花些时间舔舐一下伤口,然后,再等他回来。

    搬完了货物,韩掌柜和马三成挥手作别,马三成身后站着一群搬工,李落混在其中一点也不起眼,刚来渡口时的清秀单薄早就被满身的泥污给遮盖的干干净净。

    韩掌柜给的工钱马三成留了三成,别的按搬的货物多寡一一分了散碎银子和铜板,只留三成,这也是马三成名字的由来,如果没在码头待过大概会觉得马三成什么活也不干就要分走三成银子,很不公平,但如果在码头混过日子,就知道马三成只取三成实在是良心的很了,要不然他马三成的平安号也不可能在邹平渡口伸出一只手就能排的上,手底下着实有不少人,确有几个拿得出手的稳健汉子。

    干完这一船还有两船,李落领了工钱准备回去,在码头不是有活都要干,就算李落想干,马三成也不可能让李落多干,要是活都叫李落干了,那别人怎么办?谁不是要养家糊口。

    “李小子,你别走,等我一会。”马三成发工钱的时候叮嘱了李落一句,李落哦了一声,往外让了让,站在树荫下等着马三成。

    马三成领着一批搬工去了商船前,交代完了之后快步走了过来,冲李落挥挥手,领着李落往码头深处走了过去。那里不似岸边这么杂乱,有不少的店铺、酒楼、商号、票号等等,南来北往的商客,除了像韩掌柜这样马上坐船过岸的,别的人都会留在这里,会友的会友,谈生意的谈生意,很热闹,而且管辖森严,街上不时能看见巡街的衙役和捕快,毕竟这邹平县可都指望着邹平渡口发财了,知县老爷的升官大计也离不开这个码头,所以一向看的紧的很,务必要让南来北往的商客满意邹平县的渡口,这样才能养活邹平县里的百姓。

    搬工在码头人数多,但卖苦力,所以上不了台面,充其量也就是个下九流的行当,有时候连过江的水手舵手都不如,但在码头也没人敢小瞧了搬工,这些人若是施起绊子来也难受的很,就算财大气粗,总不能自个把货搬上船吧,就算自己搬的上去,运货的车,拉货的畜生,小到草料清水可都的有人照应,出点岔子都能叫人碰一鼻子灰,所以很多时候的很多商号都会发钱雇这些码头的搬工脚夫,方便了不说,还能买个太平,这钱花的也值。所以说这码头的搬工脚夫也算是个地头蛇,在别处什么也不算,但在这的的确确有点斤两。

    马三成带着李落去了地方是平安号的铺子,门帘中规中矩,不花哨,怕被人以为不稳重,惹眼;不算太大,枪打出头鸟,这地方鱼龙混杂的,能低调就低调,昆江江面上不是没飘过尸首,到现在知县大老爷没破的案子都还有十几二十宗呢;也不算太小,太小了的容易被人瞧不起,以为没什么实力,就更不容易揽到生意了,所以不大不小刚刚好。

    平安号的铺子就叫平安号,平时除了是大掌柜马叔庸谈生意的地方外也卖点零零碎碎,和杂货铺差不多。

    平安号当家的有三位,都是同宗同族的叔伯弟兄,坐镇的是大掌柜马叔庸,马三成的二伯;与同行和官府打交道的是马三成的族兄马崇,而马三成就带着手下的搬工在岸上干活,分工协作,有马叔庸坐镇倒也和和睦睦,向来团结的很,在邹平渡口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

    马家世代在邹平渡口讨生活,马叔庸知道搬工的辛苦,也知道不容易,等成了今天的气候之后平安号就开始照拂这些穷苦搬工,在码头口碑很好,虽然没什么背景,也不是什么财大气粗之辈,但在邹平知县刻意营造的渡口气氛之下,平安号也混得风生水起,渐渐也有点得四望三的意思。

    渡口这潭水没有昆江深,但也不浅,不是什么活都能干的。

第二千一百四十一章 贡酒

    所以才有马崇打理着与渡口诸般错杂势力之间的关系,有些活就算是别人找上门,拿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能接的就是不能接,一旦坏了规矩,招惹了那几个有头有脸的势力,平安号这些年积攒的基业只怕就保不住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在搬工眼里高高在上的号子掌柜,在别人眼里也不过是个小泥鳅而已。

    “二伯!”马三成一进门就吼了一嗓子。屋子里有三个伙计,都笑着叫了一声三掌柜,马三成摆摆手,急冲冲的往里屋走。进了里屋,一个微微驼背的花甲老者正敲着盘算看账本,马三成进屋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老者对面,举起茶壶对嘴就要喝,被老者拎着鸡毛掸子照着脑袋敲了两下,骂道:“放下!你喝了客人来了还喝不喝,不成体统!”

    马三成没躲,挨了两下,嘿嘿一笑,从桌上捡起一个茶杯,倒了一杯茶,吸溜一声全喝了,马叔庸气的直瞪眼,没好气的说:“你不在码头盯着,跑回来干吗?”

    马三成从怀里掏出收账的银子放在桌上:“二伯,今天的流水。”

    “放下,滚蛋!”

    “哎,二伯,我这刚才就撵我走啊……”

    “又没钱花了?”马叔庸恨铁不成钢的骂道,“叫你少去翠红楼,你个败家子,那楼里姑娘能吸干你的血,回头我得给莲花好好说道说道,管管你。”

    马三成脸都绿了,连忙叫道:“二伯,二伯,您是我亲爹,可别给莲花乱说,她能挠死我!”

    “我不是你爹,我要是你爹,我非打断你的腿。”

    “不是,老爷子,哪有你这么埋汰人的,今来有正事。”

    “屁的正事!”马叔庸翻眼骂了一句,见马三成黑着脸不说话,这才琢磨着问,“真有正事?”

    “没!”

    马叔庸乐了,自家的浑小子自己知道的一清二楚,人有点鲁莽,但并非无智,就是好面子讲义气,但人品不差,平安号有现今这份局面,马三成功不可没,瞧着他一天一天成气,马叔庸特挺高兴,至少对得起早死的三弟了。

    “那行,没事你就歇着吧。”马叔庸淡淡说道,跑老子跟前尥蹶子,太嫩了,要说你马三成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在这装,先晾着你,看你能憋多久。

    马叔庸还是高估马三成了,话音刚落马三成的脸就垮了,可怜巴巴的说:“二伯,真有正事。”

    “行,那你就说。”马叔庸放下账本和算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前几天崇哥回来不是说白弓池三家奉旨造了一批贡酒,这要往卓州送的事……”

    “这事你就别想了,白弓池是什么人物,连知县老爷都得给人家面子,咱们平安号和人家八竿子都打不着。”

    “别啊,二伯,您听我把话说完。我是前个和范家船头任老三一块喝酒,听他说了一嘴,这次贡酒非同小可,据说从上窖到封坛都有讲究,到了渡口这往船上搬也不能随便找什么人,得挑人,什么眉清目秀的还是什么来着,这我倒真没记住,听任老三说范家上上下下搜刮了好几遍,满打满算才找了不到二十个人,范家正愁的不行呢。”

    “人少点就少点,多搬几次不就行了。”

    “哪啊,听说大三家有人专门给卜了一卦,这贡酒上船过江得分时辰,还得在多少时辰里搬完,不能含糊,要不然累死人事小,浊了酒事大,动辄要掉脑袋的。”

    “屁!有那位爷盯着呢,谁敢随便拿捏个罪名杀人,不怕那位爷收拾他们?”

    “嘿嘿,二伯,这你就想的浅了吧,不杀你,寻个借口弄你这总容易吧,那位爷是青天,但这事他也管不了吧?”

    “行啊,长进了。”马叔庸捋了捋胡子笑道。马三成这才知道马叔庸这是故意考量自个呢,难免有点泄气。马叔庸哈哈一笑,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二伯,我是寻思着范家不是邹平县里的大户吗,树大好乘凉,听崇哥说过范家和咱们平安号一向走的不近,这次要是咱们帮了他范家,以后怎么着也得高看咱们平安号一眼吧,有了范家帮衬,他昌隆号以后还怎么跟咱们争?”

    马叔庸沉吟了半晌,摇摇头道:“不妥,平安号能有今天这样的局面,就是因为谁的山也不靠,今天咱们靠了范家,明天昌隆号就会把平安号当成范家的走卒,范家势盛的时候当然没问题,但咱们马家在码头上混的久了,平安号也好,昌隆号也罢,都能有口饭吃,哪个位子换人换的最勤,你不会不知道吧?”

    “哎,二伯,我也没说明着给人家溜须拍马啊,咱们别张扬,叫范家暗里受了好处,别人也不知道,以后遇事了他们心里自然有掂量,不过话说回来,要是咱们邹平渡口真连这事都办不好,少挣了银子事小,丢了面子事大,远的不说,这可是大三家的货啊。”

    马叔庸微微一怔,不由得多看了自家侄子一眼,这怎么转天没见,榆木脑袋开窍了?马三成见马叔庸点头,得意的说:“二伯,我这琢磨的不错吧,前些时候天天烦崇哥,烦的他现在都躲着我走,怎么着二伯给点评点评,我跟我崇哥还是有点长进吧?”

    “不是有点长进。”马叔庸拉长了声音,瞥了一眼等着夸他的马三成,哈哈一笑道,“是大有长进。不过……”马三成刚咧开嘴开始笑,这个不过一下子当头浇了马三成一盆冷水,马三成心里一慌,连忙问道:“二伯,我琢磨错了?”

    “那倒没有,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任老三为什么别人不说,偏偏找你说?”

    “他……”

    “你们最多就是酒肉朋友,他任老三能在范家当上船头,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这事其实不是他要说给你听,是范文钊要说给我听。”看着一脸糊涂的马三成。

第二千一百四十二章 借酒消愁

    马叔庸笑道,“你啊,以后还得多烦烦你崇哥。”

    “成,那我再问问他,您老人家这话说的云山雾里,我听不懂,不过二伯,范家这忙帮还是不帮?”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自然要帮。”

    “得嘞,刚巧我今个带了一个人,二伯掌掌眼,看看行不行。”

    “让他进来我瞧瞧,码头上的搬工你比我和你二哥都熟,这事还真的你去办,不过记好了,千万别声张,要是声张出去,那就不是帮范家,是打他们的脸,明白吗?”

    “懂。”马三成点点头,出门把李落带了进来,马叔庸打量了李落几眼,奇道:“以前没见过,新人?”

    “不新,来了个把月了。”马三成大咧咧的说。

    马叔庸吸了一口凉气,就来了个把月,难道熟的很?这脑子一会清楚一会糊涂,哎,自家侄子能忍就忍吧。马叔庸仔细打量了打量李落,相貌清秀确也不差,和码头上那些搬工相去甚远,虽是寡言少语,但看着不像是什么呆傻之人,而且相由心生,看着是个实在人,不过就是不知道这脸上的伤是从哪来的,破了相不知道行不行。这憨货,最关键的话没记住,看来还得让马崇去一趟问问清楚为好。

    马叔庸点了点头,和声说道:“好,我知道了,这件事先别张扬。”

    马三成点头应下,马叔庸从桌上捡起十枚铜板交给李落,笑道:“能来平安号就是有缘,这十枚铜板你拿着,温壶酒喝。”

    李落有一丝迟疑,马三成哈哈一笑,把十枚铜板塞进李落手里,想了想又从桌上抓了十枚塞给李落,回头看着一脸无奈的马叔庸笑道:“二伯,从我工钱里扣啊。”

    马叔庸挥了挥手,笑骂道:“赶紧滚蛋。”

    马三成和李落出了平安铺子,马三成笑道:“小木,要是没事,我带你去翠红楼长长见识?”

    李落摇了摇头,道谢婉拒。马三成也没在意,让李落自个回去,然后大摇大摆的去了翠红楼的方向。

    李落混入人群,身边行人如织,摩肩接踵,但李落走在其中却显得格格不入。出了码头李落沿着河岸一直往西走,岸边建满了破败简陋的房子,有些院子里还晾着渔网,有些则堆满了各种各样谋生的玩意,更显杂乱。这里住的是邹平渡口的穷人,像李落这样的人,有钱的人家都住在渡口附近,那些青砖大瓦的房子是不少搬工脚夫的梦想。李落花了身上最后的一两八钱银子买了一户宅子,院子里就三间草顶木屋,墙皮已经掉了一大半了,不过桩基倒还结实,也不漏雨,勉强能住人。院子后边有棵大柳树,就挨着昆江,好在这块的河堤有十几丈高,要不然每年水位一涨,这里差不多就得变成泽国水乡。离李落的院子百丈远的路口有一家酒肆,除了喝酒吃饭还有各种米面粮油贩卖,也是间杂货铺,不过价格公道的很,这地方穷成这样,贵了也卖不出去。

    李落路过酒肆的时候打了一壶酒,烈酒中最便宜的大兵。这大兵酒在壶觞小有名气,酿制的方法也不是什么绝密,十家酒坊有七家能酿造,传言中说是最早出自池家酒兵的边角料,但是池家从来没有承认过,不过这酒却保留了下来。大兵酒酒味很冲,入喉很烈,酒劲极大,最主要的是便宜,和池家的酒兵一样都沾了一个兵字,所以很受贩夫走卒的喜好,要说卖的可决不比酒兵少,味道差不差,反正没喝过酒兵的大多都不知道。

    酒肆没有小二,只有一个独臂的中年男子,又当掌柜又当跑堂,辛苦的很,不过看上去乐在其中,逢人就笑呵呵的,看到李落过来,老远打了一声招呼,问:“一壶大兵酒?”

    李落点点头,中年男人打好了酒,又给李落多添了半瓢,劝道:“小兄弟,这酒喝多了伤身,你还是少喝点吧。”

    李落应了一声,淡淡一笑,道:“酒坛我明早出工的时候还给你。”

    “没事,什么时候还都行。”中年男人只劝了一句就不劝了,也不是什么相交匪浅的人,只不过李落每天都来打酒,一回生两回熟,能说上几句话而已。

    李落拎着酒坛回了那间破败潦倒的院子,院子里杂草丛生,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家荒废没人住的院子。屋檐下铺了一张凉席,李落进了院子到屋檐下合衣躺了下去,呆呆看着屋檐,瞧了一会,抓起一旁的酒坛,拔了塞子,一口气将一坛酒都喝了进去,酒意上涌,眼前一片朦胧,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夜里风冷,李落被吹了起来,坐起身子望着夜空发呆。原想有个什么头疼脑热,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别说大病一场,连个小病小灾都没有,玉手点将的内力李落没有刻意驱除,好似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见了,冰心诀也不知道近况如何,至于奇经八脉中是不是一塌糊涂李落也懒得理会,约莫想想能扛起数坛子酒,这冰心诀就算惫懒也坏不到哪里去。

    天一亮李落就出门了,还了酒坛,在路边买了一根烤熟的玉米,随意吃了两口,到了码头的时候人已经多了起来,李落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呆呆的看着码头。不一会码头上人头涌动,热闹起来,李落却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直到干完了活要走的时候,又被马三成叫住了,招了招手,示意李落跟自己走。

    李落没有答话,转身跟着马三成往码头深处走去,一同前往的除了李落还有五六个人,都是平安号里的脚夫,李落只见过面,但没有什么交情,平日里李落沉默寡言,和这些人亦没有交集。这些人一边走一边窃窃私语,有和马三成熟悉些的想打听消息,怎料被马三成斥责了几句,不敢多问,闷着头赶路。

    马三成没有带人去平安铺子。

第二千一百四十三章 沐浴斋戒

    而是转了几个弯,进了一处宅子,宅子不大,不过位置颇为隐蔽,在几株杨槐背后,很是不起眼。到了门前,马三成拍了拍门,从里头探出一个小厮的脑袋,看见马三成,笑道:“马三爷,来了。”

    “来了,二爷呢?”

    “里面等着呢,三爷里边请。”小厮拉开门,左右瞧了瞧,把马三成和李落一行人让了进来,然后飞快的关上门,透着一股子见不得光的小心。

    宅子里有几间房,正中是间青砖大瓦房,门口站着一个人,一身劲装,脸上带着江湖上的狠色,不苟言笑,一看就是个惯于发号施令的角色。

    李落扫了一眼,不认得,不过旁边却有人已经认出来了,就听有人吸了一口气,小声说道:“范二爷!”

    那人正是邹平渡口最大的脚商,范家二掌柜范文胜,范家家主范文钊的亲弟。

    “范二哥,早来了啊。”马三成拱手一礼,笑道。

    范文胜回了一礼,笑脸相迎:“马三哥客气了,我也刚到,辛苦你了,里边请。”

    马三成也不客气,笑呵呵的同范文胜进了正堂,李落几人留在外头,不知道两个人在屋子里嘀咕什么,过了一会,马三成和范文胜出了屋子,马三成挠挠头,笑道:“范二哥,我这挑了几个人,你给过过眼,看行不行,要是不行,我再去划拉划拉。”

    范文胜点了点头,没说话,踱着步子绕着平安号的几个脚夫转了几圈,脸上带笑,实则面无表情,叫几个人惴惴不安,一脸惶恐。范文胜走了几圈之后在李落面前站定,打量了李落一眼,顶好的一个清秀少年郎,可惜破相了,不过常在码头混江湖的,身上不挂点彩还真不多。

    “读过书?”

    李落应了一声:“念过几年书。”

    “怎么不考个功名,反倒在渡口混江湖?”

    “学艺不精,报国无门,找个吃饭的营生。”

    “哈哈,报国无门?有意思。”范文胜大笑一声,又再打量起别的脚夫。马三成在旁问道:“范二哥,怎么样?”

    范文胜沉吟少顷,指了指李落和旁边二人,道:“他们三个尚可一用。”

    “得,有用就行,我是真怕我们平安号的泥腿子帮不上忙。”

    “哈哈,马三哥什么话,邹平渡口谁不知道你们平安号,这次还要多谢你们出手相助。”

    “范二哥客气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守……”

    “守望相助。”

    “对对对,守望相助,就是这个,我二伯说了,范家是替咱们邹平渡口争面子,我们能出力就出力,绝不含糊。”

    “好,客气的话我就不多说了,等忙完这件事我亲自登门拜谢马二伯。”

    “好说,好说。”

    范文胜转头看着李落三人,问道:“他们三个力气如何?”

    马三成哈哈一笑,上前拍着李落的胸口笑道:“范二哥,别看我这小兄弟长的秀气,力气可不小,斗半的酒坛,一次四坛,稳得很,放心吧,保准不会出事。”

    范文胜微微一惊,倒是对李落有点刮目相看,莫非还是个练家子,不过从他身上察觉不到丝毫习武的迹象,眉清目秀,单薄的很。算了,有没有马三成说的那么厉害,试试就知道了。

    “马三哥,今个这事……”

    “放心,明白,我家哥哥已经嘱托过我了。”马三成示意自己守口如瓶,绝不会四处宣扬,然后转头看着李落三人喝道,“你们这几天就听范二爷的吩咐,手脚勤快点,别给老子闯祸,办好了事回来我重重有赏,办砸了老子丢你们去昆江喂鱼,听到了吗!”

    那两人吓了一跳,颇有退缩之意,李落倒是木然的应了一声。范文胜瞧了瞧李落,有些可惜,虽是破相,但如果拉拢点头发遮盖一下也就看不出来了,只是这性子呆板的很,不知道是读书读傻了还是遇过什么事,年岁看着不大,这瞧着倒有点行将就木的感觉。

    马三成凶神恶煞,范文胜也就劝说了几句,言道只要好好办事,范家绝不会少了赏金。听到有赏金,这有些担心的脚夫也就定下了心神,马三成又再三叮嘱了几句,显然有些放心不下,最后与范文胜辞别,带着没被选中的三人离开了宅子。

    范文胜没有露面,让方才开门的小厮领着李落三人从后门出去,神神秘秘的换了一处地方。李落三人进去的时候才发现这个地方已经有人了,而且人还不少,差不多二十上下,瞧着模样都是渡口的脚夫,不过不是平安号的,而是范家的搬工。小厮带人过来之后就自行离开了,这里头有别人照料,而且多是女子,竟似有几分内眷深巷的意思,叫除了李落之外的两人好不自在。

    过来一位中年女子,脸色倒是和悦,请了李落三人跟她走,不免多瞧了李落一眼,这些天来来往往的搬工脚夫不少,头一回见着这么单薄的苦力,像个读书郎,古怪。

    拐到后头,是间澡堂,是叫三个人洗漱干净了,然后换上新衣。那两人很新奇,不知道这是要干什么,难免有点期待和激动,换成李落就不会了,眼下这些不过是简单了许多倍的沐浴斋戒而已,以往小时候在宫里没少见过,只是规矩比这里复杂太多。

    三人洗漱了干净,换上新衣,的确比来的时候精神了许多。中年女子仔细打量了打量,点了点头,和声说道:“跟我来。”说完带着几人去了一处房舍,屋子里很香,焚香斋戒,沐浴更衣,难为李落动了动眼珠子,不知道要一众脚夫这么堂而皇之的沐浴更衣是要做什么。

    屋子里放着不少蒲团,除了一众脚夫,还有几个瞧着模样像教书先生的人,看见李落三个人进来,示意快些找个空的蒲团坐下。等三人坐定之后,当中那个先生竟然拿起了书读了起来,是些礼仪训示,沐浴三日,焚香五更什么的,老者读着春者,春服既成。

第二千一百四十四章 白弓池三家

    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诸般话语,下头这些个搬工说实话没几人听得明白,一开始尚有好奇,再读了半刻,便都头晕脑胀,昏昏欲睡了。

    如果是宫里的斋戒沐浴,除了教书先生念的这些沐浴更衣、整洁身心,以示虔诚,然后虽有恶人,斋戒沐浴,则可祭天,除此之外另有讲究,诸如乌发、熏衣、香体的种种配方,添置大量的香料,除洁身、香体、防虫外,还有空气消毒的作用。另外还有由“卜官”掌管规定了一年中的特定月份为沐浴斋戒的时间,宫中诸人便在那段时日以香熏草药沐浴,这就是“治兰汤兮沐芳”的由来。如果换成卓城宫里,李落就曾见过一次,内务府和少府司将各种香料药物装进丝织袋中,泡在池子里,若是严冬季节,将几十条铜制的龙,每条重几十斤,烧红后放在池子里,使水保持在一定的温度,不冷不热,倒是有个名字叫“焦龙池”,又称“清婷浴室”,考究的很,绝非这家宅子里粗陋的浴堂能比。

    早前读书,或者可以说成听书,每日三沐浴,焚香不断,吃过午饭,当然都是清汤寡味的素食,不能沾半点荤气,这里的荤腥味道不是指吃素食、忌肉食,而是指葱蒜韭姜等难闻的菜色,肉可以吃,不过能少则少,但是少了这些提味的佐料,就算有肉,吃着着实也没什么味道。

    若是这些也就算了,毕竟这饮食味道是淡了些,但样样俱全,平日这帮走卒何曾这样吃过斋菜,并无埋怨,只不过到了午后会换一个人,年纪瞧着也不算太大,一脸刻板,教授众人礼仪,这可将这帮搬工们折腾的死去活来,不是这里错了就是那里错了,叫苦连天,差不多便是叫这些粗人绣花一般难。难的确是难了点,不过当范文胜领着八名虎背熊腰的壮汉,手持杀威棒过来的时候,这些叫苦声就都不见了,再是难学也要咬着牙。

    傍晚时分,从外又进来几人,相貌周正,衣着打扮以及举手投足之际都要比这些脚夫高出不止一筹,该是些乡绅弟子,就看范文胜明显待客要客气得多。李落扫了一眼,不多不少,算上自己这些人一共三十六名,差不多也够了。下午的时候有范家的搬工说起,李落听了几句,大概知道了缘由,不过是送酒去卓城,一个码头也要弄出这些名堂来,听上去好一个载歌载舞的太平盛世。

    等到这些人进来,内堂留给了他们,李落众人只能站在屋外堂下,但没有人说什么,似乎理该如此。李落也没说什么,那些个繁文缛节在经历过宫中规矩的李落眼里委实简单,只看一眼便知深浅,不过在这里李落还是跟着这些人翻来覆去的修习这点礼仪之道。

    到了第二日,这三十六人就分了两拨,乡绅弟子在学如何能平稳的送酒上去,尤其是还要跨过摇摇晃晃的跳板,至于搬工,送货物上船那是本分,不用多费工夫,难的是怎么记住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步子和动作。到了最后休息的时候,你笑话我,我瞧不起你,只是这个节骨眼上谁也没有生事而已。

    三日后,天还没亮众人就早早起来,洗漱过后,穿上焚香过后的衣服,清一色白衫,单一人穿很是乍眼,但如果三十六人都穿着这样的衣裳,确有一番景象。范家大掌柜范文钊也来了,相貌酷肖范家二当家范文胜,不过要更持重老成些。范文钊面色和悦的勉慰了众人几句,一行人出了门往渡口走去。

    平常这个时候渡口还没有多少人,但今个不同,街上已经人来人往,不少是官家的差役还有班房的捕快,皆都一脸肃穆,快步而行,神色凝重的很。

    范家尚且进不到里侧,范文钊带着一众脚夫站在外侧,不过这三十六个身穿白衣的适龄男子往这里一站,倒是有点引人注目的意味。马三成也来了,站的更远,旁边有个年纪看着和他差不多的男子与马三成并肩而立,应该是平安铺子的二当家马崇了。当然,人群中不是没人露出不忿,就有一群身穿黑衣形似打手的彪悍汉子聚在一起,冷冷的看着范文钊,不消说,定是一向在和范家争码头走卒首把交椅的大蛟帮。

    范文钊目不斜视,眼下邹平县知县和各部班房的头头脑脑都在渡口,借他大蛟帮十个胆子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生事。实则范文胜还巴不得大蛟帮节外生枝,好借机铲除了他们。

    过了一会,先是县衙的师爷县丞过来,四处查看了周全;又过了一会,知县来了,范文钊跪拜行礼,这三十六名脚夫却没有拜,知县也不敢叫他们拜,拜了,那是会坏了斋戒三日,沐浴五更的敬意。知县是个老头,留着山羊胡,笑眯眯的,像个老好人,只是眼睛里的精光倒也透着点不凡来。知县扶起范文钊,与范文钊说笑了几句便走开了,话不多,也没什么正事,不过这是做给码头上的人看的,别人不说,大蛟帮领头的那个黑塔汉子的脸色就更阴沉了。

    前前后后足足在渡口看了一个多时辰,日头升起来之后,远处有一队人马走了过来,五杆旗帜迎风飘扬,好不气派。正中间那杆旗上书一个贡字,言明这是贡品,左侧旗帜上面绣着一只豹子,下书一个卞字,这是壶觞州酒泉总兵卞梁的军旗,左右剩下的三面旗帜分别绣着觥筹、樽斗和觞爵,分别是白弓池三家,也就是壶觞州鼎鼎有名的大三家。白家在贡旗的右侧,弓家在总兵卞梁的军旗左侧,而池家在白家旗帜的右侧。小小一面旗子,也是壶觞酒中世家的权势写照。

    旗帜后面列队整齐的跟着近千人,半数披甲,半数素衣,而酒泉总兵卞梁亲自护送。

第二千一百四十五章 有些眼熟

    一同而来的还有酒泉府同知大人,论官职可比小小的邹平知县高的多。所以见到旗子,那知县就火急火燎的迎了上去,屁股后头跟了一串的人,别看平日里在邹平县县太爷跺跺脚,这地界得要震三震,不过现在的这幅模样着实谦卑的很。

    李落看也没看这些身外人和身外事,呆呆的不知道盯着哪里,也没有身旁众人的好奇和激动,就连再之后请了高人在渡口架坛作法,震妖邪,清乾坤,诸般种种,若是以前,没准早被李落一脚踹下河了。等到这些繁文缛节过罢,真正把装酒的大车拉过来,须得要范家的脚夫搬上官船的时候,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这些惯了出苦力的脚夫还好,那些个乡绅子弟可就差远了,有过习武底子的还好点,没练过武,只是身子骨强健的这会已经面色发白,脚步浮虚,一是累的,二是饿的。

    装酒的大车被战马拉了过去,上好的战马,上好的梨花木大车,一个个精神抖擞,比之牧天狼将士还要威风凛凛的马夫,叫人看着好不羡慕,知道的是送酒,不知道的还以为送的是皇亲国戚呢。

    酒到船头,接下来就该李落这些人出力了,范文钊不敢怠慢,按照早就拟好的规矩,做完该做的事,然后喝了一声号子,众搬工有条不紊,卸下车上的酒坛,一坛一坛往官船上运。

    这酒好香!

    车斗一开,酒香飘满了整个渡口,除了护送的这队人马,其余诸人都露出震惊骇然的神色,这味道不用喝,一闻便醉,莫不是这壶觞美酒要再添第十四种了?

    酒似乎是好酒,不过李落倒没有什么感触,他喝酒,只是为了醉,不是为了品这酒是好是坏。

    众人上上下下的忙碌起来,旁人得闲暇聊了起来,邹平知县自然候着酒泉府同知大人和总兵卞梁,另有官府备好的酒食清水供护送的诸人食用,一切井然有序,也是个宾主尽欢的场景。

    官船船头站着三人,中间是名年近半百的长者,儒雅风流,脸上虽是生了皱纹,不过看着倒是再添了几分沧桑,身边左右站了一男一女,男的年岁二十许,正是年芳正好,挥斥方遒的时候,而且男子羽扇纶巾,的确是潇洒不凡,风采丝毫不弱于中间的长者,而另一边则是一个女子,年岁么和英俊男子差不多,或许还会长一两岁,洗去铅华,不见青涩,只余风情,端是位美目含情、娇艳欲滴的尤物。

    那长者是壶觞弓家的大朝奉弓百珍,仅次于弓家家主的人物,在壶觞酒商中声名远播,很是了得;男子姓白,复字玉堂,是白家家主的亲子,也是白家新生一代的顶尖俊彦,在壶觞小有名气,不少人上门提亲,其中不乏家世显赫的世家小姐,不过听说这位白公子眼光高的很,直到今日还是独身;女子是壶觞池家家主池凤楼的小妾,在池凤楼的众妻妾里排行第六,但是权势却仅次于池家家主池凤楼和池家的一位老祖宗,池家上上下下的生意差不多都是这位名扬壶觞,据说能在樽觞上起舞的醍夫人负责打理的。

    说到这位醍夫人,当是壶觞的一位传奇人物,身段模样自不用多说,能入池凤楼的眼,除了第一个娶的发妻,剩下的一个比一个漂亮,而且越是往后就越漂亮,这么说来醍夫人还不是最漂亮的,因为除了她之外,池凤楼还有一个排行第七的侍妾。但是只凭美貌,是没办法打理壶觞大三家之一的池家生意,人情世故、城府心计缺一不可,这些这位醍夫人哪个也不缺,而且还有传闻醍夫人的父母也是酿酒的营生,年少时被父母侵入酒中,练就了一份本领,但凡是她尝过的酒,她都能说出酿造的材料和多寡,而且极少出错。在壶觞醍夫人据说只输过一回,就是白家的青州从事,除此之外,传言壶觞美酒在这位醍夫人面前实无秘密,当然了,知道酿酒的材料和多寡也未必能酿造出来一样的酒,除了材料多寡,还有时辰、湿度、光照、窖藏等等,所以每一种成名的美酒背后都是岁月的沉淀和积累。

    不过无论如何,这位池家美妾都是壶觞的一个传奇。

    此刻三人站在船头,看着进进出出脚步奇快的白衣脚夫,白玉堂摇摇头,轻轻说道:“画蛇添足,实是劳民伤财。”

    醍夫人掩口轻笑道:“人家爱看,就让人家看咯,咱们还能拦着不成。只盼这回平平安安的把酒送到卓城就好,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白玉堂摇了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忽然瞥见弓百珍目不转睛的盯着白衣脚夫,白玉堂心里一惊,忙不倏压低声音问道:“弓叔,有问题?”

    弓百珍一怔,扭头看了一眼白玉堂如临大敌的模样,愣了愣神,展颜笑道:“没有,没有,贤侄多虑了,我只是瞧着一个人有些眼熟。”

    “谁?”白玉堂好奇问道,也将目光投在了那些白衣脚夫身上。

    弓百珍想了想,自嘲一笑道:“没事了,是我眼花看错了。”

    酒一共一千两百九十六坛,三十六人搬,每人搬三十六坛,如果每回两坛,上下十八趟也就够了,也不知道是哪个算命的大师指点的,这酒每次每个人只能搬上船一坛,多了,酒就浊了。若是这样也就罢了,最恶心的还是这位大师指点,须得在半个时辰之内搬完,这个着实不容易。诸如李落这般惯了苦力的搬工尚且还能坚持,而那几个寻来凑齐三十六之数的乡绅弟子可就辛苦了,只是上下三十六个来回都是费力,更遑论还要扛着酒坛,不过便是再累也不能停下来歇息,误了时辰,别的不说,多半范家这走卒的头把交椅就得交出来了。

    范文钊脸色凝重,已有四五个人脚下开始浮虚,范文钊处变不惊。

第二千一百四十六章 变故

    不着痕迹的让这些人轮到后面些,可以多歇片刻,匀些力气出来,而李落自始至终步履如一,不快不慢,就连脸色也没有变过一丝,算起来已经比那四五人多走了两趟还要多。

    弓百珍心有疑虑,目光总是在李落身上打转,白玉堂没有察觉,不过却没有逃过心细如发的醍夫人,她颇是疑惑,不知道弓家大朝奉为何会对一个寻常走卒这般在意,便也多看了几眼。这一看,便知有异,醍夫人轻轻咦了一声,想不到区区邹平渡口竟有这等藏龙卧虎之辈,看样子身具武功,而且底子颇为扎实,不简单。醍夫人略有好奇,倒是对这范家高看了一眼,这等人物,换成壶觞大三家恐怕也能闯出些名堂来吧。

    就在醍夫人琢磨着要不要日后找机会将这人收归麾下的时候,船旁突生变故,也不知怎地,那搭着船舷的跳板忽然裂了,这一裂不要紧,巧的是跳板上刚好有一个脚夫,捧着酒坛走的辛苦,本就无心旁顾,忽然脚下一空,整个人便直直往船底掉了下去。这一下,吓得范文钊魂飞魄散,远处的邹平知县惊呼出声,而且变故来的太突然,就连船头的白玉堂和弓百珍也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脚夫落水。若是这般也还好,损一坛酒,虽说明面上此行贡酒只有一千两百九十六坛,实则白弓池三家暗中多带了几十坛,就怕路途遥远出了差错,碎上几坛,也好有个后手添补,免得向内务府和少府司交不了差,到时候还得是破财免灾。但,那跳板过了船舷,一头挑着一张供桌,上头有三清神仙,本是祈福用的,所有送上船的美酒都要祭天点数,盖了昆江水府的印记之后才能送入船舱之中。这供桌是个架子,有两人多高,上头全是还没有送入船舱的酒坛,大大小小有三四十之多,而且这供桌是红木雕刻而成,极是沉重,如果是往常,只要大船没有倾覆,想来这供桌要翻到也不容易,但是不知道今个是怎么回事,这裂了的跳板弹起来之后在供桌一角撞了一下,就是这一下,供桌微微一晃,那根粗如成人手臂的红木柱子竟然裂了,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咔哒声响,然后整个架子便向着船舷这侧倒了下去。

    这之后,魂飞魄散的不单是范文钊了,就连船头的白玉堂和醍夫人也惊出了一身冷汗,眼看供桌要倒,已然来不及的时候,此行三人中武功最高的弓百珍却没有动,非但没有动,反而一脸说不上来是什么表情的怪异目光紧紧的盯着供桌前的一个人。

    那人正是李落。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供桌上,反而忽视了供桌前的那名白衣脚夫,若是这红木架子翻到下来,底下这人非死即残。不过让所有人屏息静气的是那红木架子晃了晃之后,没有倒,李落用肩膀将断掉的柱子扛了起来,依旧还是一言不发,而手中除了自己刚刚搬上来的那坛酒之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坛,多出来的这一坛酒本该是在掉下船舷的那名脚夫手上的。

    这架子,多了不说,几百斤确是有的,让这样一个看似单薄的少年郎扛着,诸人都怕下一刻李落便该受不住了。白玉堂第一个到了供桌前,一伸手抵住供桌,微微发力,稳住了架子,沉声说道:“多谢!”

    李落轻轻点头,将酒坛放下,范文钊再顾不得是否有损劳什子的礼数,飞身上前。李落回头看了范文钊一眼,不知何故,便是这一眼让范文钊生生止住了身形,李落看了一眼断裂的跳板,眼光微微一收,范文钊也算是见过风浪,知机沉喝一声:“换板,接着搬,莫要误了时辰!”

    跳板是邹平县备的,不过这供桌可是从酒泉带过来的,算不到邹平县头上,但若是这满供桌的酒都丢进了昆江,结局如何可就不好说了。邹平知县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何曾想过会出这等变故,这些个跳板在用上之前,府衙里的差人可都一个一个细细检查过,绝无手脚,这怎么一夜的工夫就这么不牢靠。还有,那张红木供桌也未免太不结实了。

    供桌前除了白玉堂,已经有数名大三家的高手抢了过来,随白玉堂稳住供桌。之后跳板也换了新的,一众脚夫都挤出了最后一丝力气,终于在良辰过罢之前将所有的酒坛都送上了官船。

    看着酒坛进了船舱,邹平知县这才松了一口气,出力不讨好也就算了,可千万别惹来祸端,卞梁与酒泉同知大人的面色可都不怎么好看。就在邹平知县忐忑不安之际,弓百珍下了船,朗笑一声,冲邹平知县抱拳一礼,笑道:“这次多亏了黄大人,要不然弓某到了卓城可就交不了差了,今日之事日后我大三家定有回报,别的不说,黄大人若是好酒,弓某送大人几坛我们弓家的金波酒,聊表心意。”

    邹平知县一脸错愕,就连卞梁和酒泉同知也是不解,而白玉堂和醍夫人更是糊涂,没有兴师问罪,怎么反而谢起来了。黄知县一脸惶恐,连称不敢,自己这不入品的小小知县,可万万不敢拂了弓家的面子。

    弓百珍既然开了口,又是此行大三家的主事之人,卞梁和酒泉同知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倒是酒泉同知责备了黄知县几句,黄知县脸上无光,连声应是,不过也知道这一劫算是揭过了。

    白衣脚夫下了船,各自回去站在范文钊身后,落水的那个也被人捞了起来,浑身都湿透了,瑟瑟发抖,倒非水冷,而是羞愧。弓百珍向范文钊走了过去,拱手一礼,范文钊诚惶诚恐,赶忙回了一礼,弓百珍笑道:“小小渡口,也有藏龙卧虎之辈,佩服。”

    “大朝奉言重了,不才不敢当。”

    “你认得老夫?”

    “大朝奉名传天下,范某怎会不知。”

第二千一百四十七章 三坛美酒

    “哈哈,名传天下,这可不敢应。”弓百珍将目光落在方才扶住供桌的李落身上,范文钊见状颇有眼力的回头唤道,“李水木,过来见见弓大朝奉。”

    李落对四周羡慕的目光视若无睹,缓缓走了出来,正要抬手,却见弓百珍先行一礼,诚颜说道:“方才多谢了。”

    这一怪异的举动让场中诸人都有些惊诧,白玉堂和醍夫人也走了过来,白玉堂面有异色,醍夫人亦是好奇,难不成是这弓大朝奉想将此人收入弓家,不过也用不着这般礼贤下士吧,只是个码头脚夫而已,何须这般礼重。

    李落回了一礼,本打算不说话,想了想,又道:“分内之事。”

    “好一个分内之事。”弓百珍大笑一声,神色模样皆是与李落平辈相交的模样,没有半点倨傲,旁人以为这位弓家大朝奉洒脱随和,就连白玉堂和醍夫人都有些诧异,弓百珍的确不怎么喜欢摆架子,但说平易近人,这个似乎有些言过其实了吧。难道这白衣脚夫真有什么过人之处,醍夫人一双美目上上下下的打量起李落来,虽是含情,但很是放肆,弓百珍嘶了一口凉气,连忙岔开话题,随意说道,“此番送贡酒入京都,路遇波折,有惊无险,倒是也能称得上一段佳话,日后等这贡酒留了名,若是圣上开恩,准许我们三家再造,倒也得再想个名字,不知道尊驾好不好酒,可有什么应好景的词?”

    说到这,还得说一下大甘进贡的规矩,如果是早前就有的物件,宣了贡品之后,有州府世家或者官府护送至卓城,原来叫什么名字,现在还叫什么名字,若是皇上来了兴致,再取了什么风雅的名字也不是不行,但原有的名字早就传开了,世人知道的还是留存更早的那个名字,最多就是把天子赐名放在前头而已。而有些贡品是奉旨督造的,这类物件可不敢随便取名字,得是翰林院或者别的什么人拟好了名字,万岁爷朱笔点过,然后再交给少府司依名入册,不敢马虎,要是有谁胡乱取了名字,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不过也有先督办,后取名的,像这次白弓池三家合作酿造的贡酒便是如此,万隆帝不知酒味,就没取名字,要等尝了之后再命名,所以现在这美酒佳酿还是个无名之辈。

    有些贡品,除了皇族之外,不许外售,违令者斩,有些贡品则准许除了上贡皇室之外也可以售于旁人,但必然要将质地最好的送给皇室,如果不是,那也是个斩立决的下场。至于能不能外售,就要看万隆帝的心情和这家能否打通内务府和少府司的关系,若是能再买通万隆帝身边的人,美言几句,日后有个贡品的名头,拿出去便要高旁人一头,价格当然不会低,但有一个,这物件不能再用天子亲批的名号,得另外取了名字,毕竟宫里用的东西不是寻常人能用敢用的,就算是掩耳盗铃那也要分开,这就是弓百珍问李落此酒名字的缘由。

    问这话虽然早了些,但大三家自然有大三家的气魄,送去卓城的贡酒多了,就连青州从事白家也能卖给外人,想来疏通打点也不是太难。

    说话的随意,听话的可不这么想,白玉堂和醍夫人都吃了一惊,新酒取名字非同小可,这繁琐的讲究怕是比眼前这一路还要多,这坛酒若是日后再售卖,取的名字少说也要三家家主点头才行,弓百珍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其中利害知道的一清二楚,怎么会在一个渡口问一个走卒呢。

    李落没有做声,还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样。弓百珍大笑一声,倒也没有强求,问道:“不知道少侠喜不喜欢喝酒?”

    李落哦了一声:“原来不喜欢,现在挺喜欢喝的。”

    弓百珍点点头,向旁边弓家一人喝道:“上船,取一坛金波来。”那人应了一声,匆匆上船,弓百珍转头看着白玉堂,和声道,“玉堂贤侄,老夫厚颜讨一坛你们白家的白堕。”

    白玉堂朗笑一声,笑道:“弓叔说笑了,哪有讨不讨的,理该谢谢李兄。”

    弓百珍点了点头,看着醍夫人还未说话,醍夫人就笑着说道:“池家醍醐,大朝奉不用嘱咐啦,妾身这就拿来。”

    旁人看着都是一副吃惊的模样,不明白大三家为何会对区区一个走卒如此礼遇,如果只是感谢,似乎无须这般郑重其事吧。有人羡慕,有人眼热,自然也不乏有人佩服大三家的气度,一点也不盛气凌人,果然这大三家就是大三家,在壶觞州首屈一指不是没有道理。

    酒来了,弓百珍送了酒,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招揽的意思,拱手拜别便要登船。醍夫人暗自啧啧舌,难道自己猜错了,算了,暂且不想了,大朝奉一向也不是小气的人,虽说三坛子美酒价值不菲,但实则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不过话说回来,对于这些讨生活的渡口脚夫而言,岂不是给些银子才最恰当嘛。

    李落怔怔的看着地上的三坛酒,李落没有刻意乔装,弓百珍应该已经认出自己了,当年北上草海前,路过壶觞的时候有州府官吏和世家中人恭迎大甘使团,其中就有弓百珍,只不过以弓百珍的资历和地位尚且到不了李落身边而已,只是在远处见过,相隔不过三两年而已,倒还记得住。

    “前辈留步。”李落轻吐了一口气,扬声唤道。

    弓百珍一振,留步回首,和颜说道:“少侠还有指教?”

    “不敢当指教之说,只是晚辈读过几年书,侥幸会写几个字,前辈厚赠,晚辈无以为报,如果前辈不嫌弃,晚辈倒是能写一张联子。”

    弓百珍一愣神,眼角抖了一下,醍夫人瞧的真切,虽然弓百珍很快就恢复平静了,但是这点异样却没有逃过她的眼睛。他是谁?能叫弓百珍如此激动。

第二千一百四十八章 新开的包子铺

    而且只是一副对联而已,醍夫人细数了壶觞州,应该没有这样的人物,看来闲暇须得好生推敲一番。

    “哈哈,怎会嫌弃,先有扶天清于倾倒,再留书于后芳,美啊,来人,笔墨伺候。”弓百珍大笑道。这句话亦有所指,扶天清说的是李落刚才稳住差点倒下去的供桌,天清一词出自古书,原叫天地清殇,代指天地间的各路神仙,意指祭拜,在这里隐含的是这大甘的天下,暗赞李落是将倾覆的大甘天下扶了起来,留书于后芳,在这来说,只是一个芳字,略略夸张了点,确也应景,不过如果是暗指李落戎马半生,这后世留芳的意义可就不小了。

    笔墨来的快,李落倒还没想好写什么,抬笔略作沉吟,写下了白堕闻香蚁,醉杀醍醐秋。字是好字,龙飞凤舞,见藏龙于渊,既然答应给人家写字,就别把眼下自己的心情带进去了。诗是好诗句,寥寥十个字,分别写了白弓池三家的白堕、香蚁和醍醐三种美酒,一个不落,最妙的是开头的白堕既是酒名,也是人名,一语双关,能让白堕醉的酒当然是好酒,但是是弓家的香蚁还是池家的醍醐,这就不好说了。

    白玉堂读了一遍,喝彩叫好,酒泉总兵卞梁和同知大人都围了过来,看过之后啧啧称奇,那酒泉府同知惊讶的赞了几声邹平县人杰地灵,黄知县一张老脸都笑出了花,连称不敢。范文钊与有荣焉,着实露了一把脸,眼看着脸上能拧出水的大蛟帮,别提有多畅快了。

    弓百珍不住称赞,迟迟没有拿出赏银的意思,白玉堂没察觉有异,刚想掏出银子打赏,被醍夫人掐了一下。白玉堂吸了一口凉气,众目睽睽的,也不好问醍夫人为什么掐自己。

    弓百珍很小气的将字收了起来,笑道:“这对联应时应景,不过都是老酒啊,老朽厚颜,可否再讨一幅字?少侠若是答应,老朽再送上三坛金波,若是不答应,哈哈,这三坛酒还请少侠收下,老朽就换这幅好字了。”

    李落笑了笑,弓百珍倒是贪心,不过也没有藏着掖着,要便要了,不给也不纠缠。李落想了想,忽然记起刚才弓百珍说的那句话,扶天清于倾倒,再留书于后芳,微微一怔,提笔写下:丰功伟业穿喉过,杯酒沉浮定军山。

    写完,旁边诸人哑口无声,不是字不好,是这副对联的立意和口气太大了,纸面瞧着不大,只不过大三家怕是没有一面墙够挂的下这幅对联的。

    弓百珍似未所觉,连称好字好词,大笑道:“好啊,日后圣上若是恩准三家再造,这酒就叫定军山!”

    这次吃惊的不止白玉堂,连醍夫人都忍不住轻轻拉了拉弓百珍衣袖,小声叫道:“大朝奉……”

    弓百珍哈哈一笑,珍而重之的收起这第二幅字,抱拳一礼,转头看着一头雾水的卞梁和酒泉同知,和声说道:“卞将军,姚大人,时辰不早了,登船吧。”

    “登船,登船……”一行人晕头转向的登了船,扬帆缓缓驶向昆江江面,弓百珍驻足船头,直到远远瞧不见了河岸还没有回去船舱之中。

    “弓叔,那人到底什么来头?”白玉堂迫不及待的问道,非但是白玉堂,醍夫人和酒泉同知姚大人也都好奇的围了过来。弓百珍一脸诧异,哈哈笑道:“哪有什么来头,有缘而已,别想多了,进去吧。”说完快步进了船舱。

    白玉堂和酒泉同知面面相觑,难不成那人真就是个失意的书生,醍夫人美目一转,浅浅一笑,好个老奸巨猾的大朝奉,没什么来头?那两幅字可就没见你再拿出来过。

    看着官船远远离去,岸上众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此番诸般变故如鬼出电入,快的叫人眼花缭乱,无异还是李落最引人注意。范文钊也是雷厉风行,叫人取了一架马车来,方便李落搬酒坛回去,而并没有盘问李落,看着刚才弓百珍的模样,虽然眼力不如人,但范文钊好歹也是在昆江里打滚的,自然知道轻重,夸赞了李落几句,未露异色,只不过也把李落当了平辈相交。

    范文钊和黄知县诸人凑到了一块,当下是要仔细探一探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捣鬼,范文钊第一个就想到了大蛟帮,不过细想这大蛟帮怕是没这么通天的手段,但是若将污水泼在大蛟帮身上,到时候不用范家动手,黄知县第一个不会放过他。

    就在这些人开始勾心斗角的时候,李落有些困了,驾了马车离开渡口,马三成拦住说了几句话,也是安顿李落早点回去休息,稍后再去寻他,然后就急匆匆去了渡口,看看那块断掉的跳板是怎么回事。

    当然是有人动了手脚,此事不但李落,而且弓百珍几人都知道,要不然那块跳板弹起的力道很难撞断供桌底的红木柱子,手段很是灵巧,一众脚夫不过是被殃及的池鱼,目的还在白弓池三家,至于是何人李落懒得操心,兴许是外人,兴许是内鬼,自有旁人头疼。

    回了栖身的破败屋子,李落忽然一怔,呆呆的看着自家院子对面那户人家,门前立了一根杆子,撑了一杆很秀气的旗子,那是……一家包子铺?再看仰着头围着旗杆忙活的那道身影,李落张了张口。那人衣着朴素,不施粉黛,好像察觉有人在打量自己,回头一看,浅浅一笑:“回来啦,新开张的包子铺,有空就来尝尝吧。”

    李落站在街心发了好半天的呆,幸亏这刻路上也没人。那人也不着急,说完之后就自己去忙活了。这地方本就偏僻,在这开家铺子,稳赔不赚。

    过了一会,李落下车牵着马进了包子铺,说是包子铺,里头是住家,外头搭了个简易的棚子,放着几张桌子,就是堂食的地方。虽然简陋,但这棚子搭得很结识,桌子也擦的很干净。

第二千一百四十九章 外熟内生的包子

    漱无厌富可敌国,又怎么会让漱沉鱼一个人孤身在外。

    李落点了点头,拿起包子咬了一口,吃的随意,但很快李落就顿住了,小心翼翼的嚼了嚼,一脸沉思。漱沉鱼一脸希冀,很清脆的说道:“我从来没包过包子呢,程姥姥教我做皮,肖姥姥教我做的馅,不好吃?”

    “没人教过你火候吗?”

    “火候?”漱沉鱼一怔,俏脸一红,呀了一声,急急忙忙掰开一个包子看了一眼,包子皮和包子馅应该吃不死人,但是这里头的馅色泽不一,贴着皮的熟了,最里头的还生着呢。漱沉鱼的脸通红一片,好一个羞字可见。

    包子虽是生的,李落却把一整个都塞进嘴里,漱沉鱼轻呼一声,李落摆摆手,转身出了棚子,少顷抱了四坛酒进来,问道:“你喜欢喝酒么?”

    漱沉鱼咽了一口唾沫,摇摇头,又点点头:“我没喝过酒,但我可以喝。”言下之意如果李落要她陪着喝酒,她就算不能喝也一定会喝。

    “这酒送给你,都是壶觞的好酒,喜欢喝就喝,不喜欢就让别人喝。”李落放下酒坛,返身便走,“谢谢你的包子。”

    “哎……”漱沉鱼唤了一声,李落却已径自回去了自家破败的院子。

    从后院走出来一个年长的婆婆,也不知道是漱沉鱼口中的程姥姥还是肖姥姥,看了看桌上的四坛酒,和声说道:“好啦,沉鱼,别留王爷,他念着往日情分呢,只是现在没有心思说这些,别急,慢慢来。”

    “姥姥……”

    “哎,真是苦了你这孩子,也不知道你爹怎么想,让你嫁给他,咱家沉鱼要什么有什么,谁家公子哥不能挑,真的是……”

    “姥姥,他人不坏呀。”

    “没说他人不好,但是未必是沉鱼的好郎君,像他这样,出门一趟就是一两年的,你嫁给他,什么时候才能要上孩子。”

    漱沉鱼脸色羞的比五月里的牡丹还要艳,捂着耳朵急匆匆跑了回去,老婆婆连连摇头,一脸忧愁,抱着桌上的几个坛子也跟了进去。

    李落留了一坛金波,回了院子,拴好了马,还是照旧躺在屋檐下,一坛金波入喉,话说这天色还早,李落就沉沉的睡了过去。傍晚时分,李落是被叫门声惊醒的,起身一看,不用过去开门,透过院子残破的院墙就能看见漱沉鱼站在外面,怀里捧着一个瓷盆,上面盖着一块白布。李落过去拉开院门,漱沉鱼俏脸羞红,轻轻说道:“今天做的包子多了,没卖出去,拿了几个给你吃吧。”说完,漱沉鱼将瓷盆往李落怀里一塞,飞也似的跑回了对面的屋子。李落张了张嘴,还想和她聊些话,怎地这么怕自己么,不过李落摸着怀里的瓷盆,微微一叹,先不说这包子好坏,单单是这个瓷盆,卖了之后再买下这两间院子再加上整条街都绰绰有余,漱家的钱真的不值钱。

    夜里,风轻云淡,天上繁星汇聚成河,是天河。李落坐在昆江江边,抬头望着星空,不知道头顶那条天河的岸边会不会也有人像他这样闲坐,望着身下的昆江河畔呢。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李落扭头一看,是漱沉鱼,低着头,到了离李落五丈外的一根枯树横木上坐了下来,怀里抱着一把琴,根本不敢看李落的样子,手指轻拂,琴音袅袅,合着昆江的水缓缓流淌了出去。李落听的很认真,漱沉鱼弹的是一首说风景的琴音,不在高山流水,而是夜归山林的倦鸟,有相思,有欣喜,有互诉衷肠,多的自然是热闹,指法娴熟,李落觉得未必就比苏小楼的墨卿差,或许那一丝含羞矜持更加动人。

    弹完之后,李落还是只等张开口的工夫,漱沉鱼就似脚底着了火,抱起琴飞快的逃了,只丢下李落一人怔怔无语,我只是想和你说句话而已,不过话说回来,到底是谁给漱沉鱼出的馊主意,着实难为这位漱家小姐了。

    翌日清晨,李落起得早,本想去还了马车,不曾想外头有客人来,马三成领着一个仪表堂堂,神采很是飞扬的少年郎过来,瞧着模样与范家兄弟二人有些相似,大约不是范文钊就是范文胜的子侄。李落没有猜错,来的少年郎叫范蠡,正是范文钊的儿子,论年纪还要比李落小上一岁半岁的,这次前来是带父致谢,马三成引路,给足了李落面子,所以范蠡眼角微微有些不以为然,但出门前乃父有过交代,办砸了回去吃不了兜着走,所以范蠡至少也能摆出一副热忱和平易近人的模样。李落波澜不惊的收下范文钊命范蠡带来的二两赏银,只是不疏于礼法的行了礼,没有多余的感激之情,更显淡漠。

    范蠡面色不喜,就连马三成也觉得李落有点太冷淡了,不过马三成知道李落性子一向如此,见范蠡有些不满,连忙打了个圆场,范蠡倒也没有再说什么,让一旁小厮赶了范家的马车就要回去,一回头,就看见街对面的铺子门前站着一个人。范蠡只看了一眼,整个人犹如五雷轰顶,就再也走不动了。

    那人儿,倚着门望着街这边,仙姿玉貌,恬静如水,只是那么随随便便一站,就把这昆江的水韵和天清气爽的地韵收了个干净,像是这岸边,这街上,这渡口,除了她,别的就再也没有颜色了。银盌盛雪,明月藏鹭,许是那昆江水女不小心显露了踪迹,留了一缕芳华在人间。

    范蠡面红耳赤,心如擂鼓,呆呆的盯着门前那女子,好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漱沉鱼本是张望李落,心思都在李落身上,见那少年瞧的放肆,俏脸一红,心里亦也有些恼意,不过性子温婉,没有多想,转身进了后院。

    等漱沉鱼不见了之后,范蠡才定了定心神,失魂落魄的走了。马三成面有异色,这邹平渡口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位天仙人儿。

第二千一百五十章 窗户纸

    古怪,太古怪了。前思后想,马三成也恋恋不舍的离开了。李落默默的站在街上,忽地,心里止不住好一阵子怒意,便是倦了,厌了,想寻个地方躲一躲也都要事与愿违,莫非只有藏身于深山大泽之中才能勉强求来一丝安宁吗。

    李落转身回了屋子,这一天,没有再开过院子的门,也没有再出来过。漱沉鱼张望了好些次,最后干脆呆呆的托着下颚盯着街对面那扇破落的院门,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看了又看,等了又等,却不见李落出来过。第二天,漱沉鱼早早起来,脸也顾不上洗,做好了包子之后就趴在窗户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对面那扇破门,让跟着漱沉鱼一同前来的几个金玉满堂漱家的人一脸心疼。

    日上三竿,那屋子里还是没人出来,漱沉鱼左盼右盼也不见李落的影子,想过去,脸皮又薄,不过去,又怕李落万一出什么事呢,左右为难,俏脸时而白,时而红,最后那个烧火打水的大叔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说道:“小姐,您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又不是见不得人,过去敲门看看又能如何?”

    漱沉鱼啊了一声,脸更红了,这时一个老妪端着篮子走了出来,叹了一口气说道:“小姐这是忘了自己已经嫁给人家了,还以为是情意绵绵的时候呢,哎,肯定是人家还没碰过小姐呐,这要什么时候才能要上孩子呀。”

    漱沉鱼娇呼一声,脸上染了霞,嗔道:“程姥姥,你……哎呀,太羞人了。”

    “有什么羞的?姥姥告诉你,男女之间那点事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就都水到渠成了,但是一个个要是含羞带臊的,那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捅破那层窗户纸?”

    “窗户纸?什么窗户纸?”漱沉鱼愣了一下,不解问道。

    老妪叹了一口气,走近漱大小姐身边,咬着耳朵嘀咕了几句,就见漱沉鱼一张俏脸红的仿若滴血,娇呼一声:“姥姥,你……”

    “死老太婆,别乱说话!好像咱家小姐没人要了一样,还非得作践自个。”烧火的大叔喝道,转而温言说道,“小姐,可别听这老太婆瞎扯,她不要脸,咱们漱家还要脸呢。”

    漱沉鱼脸更红了,言下之意刚才咬耳根子的话大叔已经听见了,这么一劝,有没有效果不好说,但是她却更害羞了。

    “说谁不要脸呢!你才不要脸呢!你个臭不要脸的老不正经……”老妪抛下漱沉鱼和烧火大叔吵了起来,火气十足。漱沉鱼一脸无奈,暂且从刚才的羞赧中定下心神,劝劝这个,再劝劝那个,最后苦恼的捂着秀气的耳朵,气呼呼的进屋了。漱沉鱼生气走了,老妪和烧火大叔赶忙住口,话锋一转,彼此埋怨起对方惹了漱沉鱼生气,两个人丢下手里的活计,麻溜的跟了进去。

    过了一会,漱沉鱼从后院走了出来,脸色还是红的很,手里捧着一个篮子,上头盖了一张质地极好的绢布,一步三回头,很是犹豫,那程姓老妪一个劲的在后面招手,催促漱沉鱼快些过去。漱沉鱼忍着阵阵眩晕,挪着步子一步一步移到了街对面的院门前,忍着心如擂鼓,趁势拍了拍门,没人答应,漱沉鱼微微一怔,再拍了拍,还是没人应。漱沉鱼回头求助的望了过来,老妪示意她接着叫人。漱沉鱼又拍了拍,这次用的力气大了些,柴门摇摇欲坠,都有些要倒的迹象了。漱沉鱼吞咽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唤道:“李公子……”

    这时,街上传来马蹄声,漱沉鱼急忙收口,背对着街面站在柴门前。那马蹄声到了跟前竟然停了,有人翻身下马,往漱沉鱼身边走了过来。漱沉鱼一惊,回头望去,是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但是陌生的很。少年郎到了漱沉鱼身前三步外站定,躬身一礼,和声说道:“小生范蠡,见过姑娘。”

    漱沉鱼指着自己的鼻子,一头雾水的问:“我?”

    范蠡笑道:“姑娘不记得我了?昨日我与姑娘见过面。”

    漱沉鱼想了想,没什么印象,轻轻摇了摇头,道:“不记得了,范公子有礼。”然后绕开范蠡要往回走,范蠡连忙叫道,“姑娘留步,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漱沉鱼面有不虞,皱眉说道:“范公子请自重,当街拦住一个妇人,这有辱斯文吧。”

    范蠡一呆,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两个随从中有一个高声说道:“这位姑娘,你可别把我家公子当成什么地痞无赖,我家公子有科考功名在身,人品家世姑娘可以随意在邹平县打听打听,我家公子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漱沉鱼愠怒回道:“与我何干?再者说了,既然有科考功名在身,为何做出这等荒唐事。”说完就要走,范蠡失魂落魄的叫道:“姑娘请等一等。”

    “还有事?”漱沉鱼虽然恼怒,只是性子温婉,似乎不怎么会拒绝别人,范蠡阻拦,便也不好无端离开。

    “姑娘自称妇人,难道?”

    “嗯,我已经有夫家了。”

    “敢问姑娘夫家何人?”

    “你问这个做什么?”漱沉鱼越来越不高兴了,眼前这个少年郎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我……”范蠡语塞,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总不好说自己是想找人刺杀她的夫家吧。一番纠缠,那扇柴门依旧还是紧闭不开,范蠡扫了一眼漱沉鱼抱在怀里的篮子,心念一动,笑道,“姑娘找李兄?”

    漱沉鱼抬起的莲步又迟缓下来,难道他知道李落去了哪里?漱沉鱼很矛盾的点了点头,范蠡哈哈一笑,高叫道:“李兄开门,小弟范蠡啊。”叫了几声,院子里没有人应,范蠡脸上颇有点挂不住了,招了招手,“进去看看。”

    一名随从翻墙不告而入,漱沉鱼呀了一声,呼道:“你们怎么随便进别人家院子呀……”

    范蠡背对漱沉鱼,脸色阴沉。

第二千一百五十一章 什么关系

    听闻漱沉鱼这一声轻呼脸色就更差了,难不成这绝色美人与平安号的这名脚夫有旧?还是说他们之间另有隐情。

    “姑娘放心,我与李兄相交匪浅,算是朋友,我担心他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他不会介意的。”

    漱沉鱼不好说什么,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方才进去的那名随从的声音:“公子,屋里没人,好像……”

    “好像什么?”

    “好像出远门了,屋子里收拾的挺干净的,衣物什么的都不见了。”随从说着话将远门拉开。范蠡哦了一声,漱沉鱼脸色苍白,朱唇轻颤,心里止不住的发苦,纵然是厌我到这般地步,告诉我一声,我自己走还不成么,为何要不告而别呢。

    街对面,程姓老妪与烧火的半百老者定睛瞧着动静,听见那一声叫唤,程姓老妪一拍桌子,叫道:“坏了,还想等着小姐被人调戏,王爷英雄救美呢,这下好了,人早跑了,这个负心郎,忒没良心,忒不是东西了。”

    “别废话了,人都走了,你磨叨这些干什么?有本事你见了面当着定天王的面说,我敬你是条汉子。瞧你出的馊主意,小姐脸皮本来就薄,这下好了,心啊伤透了,别愣着了,赶紧的啊,把小姐拉回来,再迟点就哭了。”

    老妪小声嘀咕了一句:“我本来就不是汉子。”说完也知道自己理亏,就要出门去,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别去了,人回来了。”程姓老妪和烧火的大叔急忙看了过去,街心,有一人从远处来,由远及近,不疾不徐的显出身影。漱沉鱼本是伤心欲绝,忽然眼睛一亮,脸上闪过一丝喜色,宛若拨云见日一般,刚巧范蠡回头,见状便又呆住了,真是美若天仙,此乃佳人无疑!

    范蠡顺着漱沉鱼的目光看到从远处走过来的李落,故作热切的大笑道:“李兄,你去哪了?叫人好等。”

    李落看了看范蠡,瞧了瞧漱沉鱼,再看看打开的院门和两名范家随从脸上的不屑和蔑视,大约也就理出个七八来,淡淡应道:“范公子怎么在这里?”

    李落不答反问,范蠡心有不喜,不过脸上并无异色,毕竟漱沉鱼就在身后,不好坏了风度,而且瞎子都能看得出来漱沉鱼必然与李落有故旧之情,莫非是哪家小姐嫁了这位穷小子,被人棒打鸳鸯,这才有离家追寻私奔之意?若是这样,那这小娘子应该还是个处子之身,眉梢春情并未化开,应该还未经人事,范蠡越瞧越觉得像,越像这心里便越是痒的难受。

    “哈哈,刚巧路过,本想进去讨口水喝,就见玉人苦候,不得已自作主张派人进去瞧了瞧李兄在不在,还请李兄莫怪。”

    李落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漏风漏雨的柴门,随意说道:“没事,一间屋子而已,去了也就去了吧。”

    “李兄这是去哪了?”

    “本想过江去,船资都换了酒,过不去,又回来了。”

    “哈哈,有意思!不想李兄是个好酒之人,赶明我让人送你几坛,虽然比不上大三家赠你的酒,但也是好酒。”

    李落摇了摇头,平声说道:“多谢范公子美意,酒的好坏我分辨不得,能醉便好,好酒给我那是糟蹋了东西,不用了。”

    范蠡朗声一笑,倒也没说什么,不过那两个随从可就不满意的多了,暗骂一声不识抬举的东西。

    “姑娘,你找的人他?”范蠡岔言问道。

    漱沉鱼看着李落,脸上泛起羞涩,轻轻低头嗯了一声。李落看着漱沉鱼,沉默少顷,问:“何事?”

    “我,我……做了些包子,想问你吃不吃。”说罢,漱沉鱼将篮子往前一送,范蠡瞧的心里直痒,若是他,别说是包子,连篮子都能吃了。李落却只是看了看,回道:“我没钱。”

    “不要钱!”漱沉鱼连忙说道。

    李落看着漱沉鱼的眼睛,眼神惊慌,有羞赧和期盼,似乎很单纯,李落并非厌恶,只是心烦的很,去了一个走,再换一个来,若是自己只想静静待着也不行么。

    “我不想吃东西,多谢,请回吧。”李落说完之后,向二人颔首示礼,进了柴门,再将柴门掩上,回去了屋子里。范蠡瞧着甚是有趣,暗暗猜测李落和漱沉鱼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一时间那些个听戏的曲子戏文在脑海里走了一个遍,还是得寻个机会试探试探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漱沉鱼失魂落魄,程姓老妪赶紧过来,扶着漱沉鱼回去了,连半点好脸色都没给范蠡。范蠡莞尔,倒也不曾动气,冲着院子里叫了一声过几日再来寻李落,便和两名随从快马离去。

    等三人离开之后,范蠡放缓脚步,问道:“你们说说看这是怎么回事?”

    两个随从七嘴八舌的猜测起来,大抵上要么就是自幼定亲,只是男的家道中落,女的家中不乐意了,然后生出一个走一个追的事端;再要么就是私定终身,但被人拆散种种,左右都离不了陪自家公子听的那些个戏文,不过有一处应该不假,那绝色女子应该是大家出身无疑,错不了的。

    一名随从低声说道:“公子,不如晚上叫几个弟兄弄点蒙汗药或者迷烟,把她弄晕了往公子跟前一送就齐活了,费那事。”

    范蠡笑骂道:“荒谬,咱们范家又不是山贼土匪,这种事怎么能做?再者说了,美人如玉,这种下作的手段岂不是白白污了这块美玉?还有啊,美人的确是好,但逗弄美人的心思就更有趣了。”

    两名随从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不知道自家公子这是发什么神经,以前在邹平渡口,除了那几家之外,可还没有范大公子这么费心费力的时候呢。

    漱沉鱼被程姓老妪扶回屋里,一坐下,眼泪就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程姓老妪气不过,就像去对面找李落理论,被漱沉鱼死死拽住。

第二千一百五十二章 试探

    让这位昔日的江湖高手又是心疼又是气氛,只能细声哄着漱沉鱼,说不尽的宠爱和耐心。

    “哭什么哭,这都是你自找的。”屋子里另外一个老妇冷着脸说道。

    “你怎么这么说!”程姓老妪不满,护着漱沉鱼道。

    “哼,出事之后他留在这里,就是想一个人待着,谁也不见,乱的是心境,本来沉鱼要来并无不可,但有一个先决条件,就是莫要扰了他的安静,谁知道你们想出这个馊主意来,非要开一间包子铺,这下好了,沉鱼的姿色本来就是上上之选,这渡口又是龙蛇混杂,看着吧,过不了多久大概这渡口都会知道这里多了一位美若天仙的姑娘,到时候登徒子蜂拥而至,乱糟糟不说,你们叫他怎么想?看着自己明媒正娶的王妃被这些人缠上吗?然后让他踏平邹平渡口?沉鱼不知道深浅,你们也不知道!?”

    程姓老妪和烧火的大叔脸色戚戚,被这妇人一顿数落,却没敢回嘴。程姓老妪暗想,这教漱沉鱼做包子的除了我还有你呢,当初做包子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说这些。当然了,这话只能是想想,但是不能说,这妇人现在的名字叫肖翁,是个假名字,当年的闯荡江湖时的名字叫温渔,温家的温。温渔在江湖上走动过几年,名气不大不小,性子不好不坏,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她就是个平常的温家女子,谁知道数年后的一场温家之战让温渔名扬天下,因为一件外人无从考证的家事,温渔一个人挑了温家最善研制毒药迷药的老字号一支,毒杀了三十余人,无人能挡,据说手段之歹毒阴险,就连惯于用毒的温家同宗高手看了之后都不寒而栗,言及成魔。自那天之后,温渔就离开了温家,再也没有在江湖上显露过踪迹,不过也有可能也出现过,只是那个时候她已经不叫温渔了,而温家的老字号一支元气大伤,数十年间没有一味新药新毒问世,还是数年前侥幸出了一门叫软玉温香的迷毒,才叫温家三公子在江湖上闯了些名堂出来。

    温家虽然不是正统世家,但在江湖道上却可以称得上世家二字,这样一个世家,在温渔叛出温家之后却选择了放任,没有敢去清理门户,这其中的理由就耐人寻味了。不知道这样一位名扬江湖的前辈高手怎么会转投到漱家门下,还成了漱沉鱼的肖姥姥。

    “肖老,您的意思咱们撤?”烧火的大叔问道。

    “撤?”温渔冷笑一声,“当然可以撤,今个走了,以后就莫再进弃名楼的大门。”

    两个人面面相觑,漱沉鱼却还在暗自垂泪,温渔微微一叹,心软了些,放缓了语调,道:“沉鱼,你觉得王爷喜欢你吗?”

    漱沉鱼茫然抬头,想了想,又是心酸,轻轻摇了摇头。

    “哎,你如果留在卓城弃名楼,当个本本分分的王妃,自然能得到一个王妃应当得到的权势和地位,不过这样一来,你和他就永远只是陌生人。其实这一次未尝不是一个机会,就看你怎么做,既然前头的事情出了些变故,但他昨夜离开,今日再回来,依我看他就算对沉鱼没有情,但至少有义,这是个机会,现在虽然扰了他的清静,不如搏上一搏,该怎么做就怎么做,烦到他不得不理你的时候,这件事差不多也就过去了,本意如果是好,只要不是太过分了王爷不会深究,最坏的结果就是沉鱼乖乖回去弃名楼当你的王妃好了。”

    “这……要怎么做?”程姥姥一脸的茫然问道。

    “脸皮要厚,如果可以,最好不要脸。”

    漱沉鱼的脸像被人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烫,这都是些什么主意啊,不过现在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比起一位王爷或者将军,他更像一个诗人。”温渔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轻轻笑了一笑。

    “诗人?”漱沉鱼有些不明白。

    “是啊,诗人。”温渔慨然回道,“就因为是个诗人,所以他看待这个天下的眼光和我们不一样。”

    漱沉鱼不知道李落看待这个天下的目光和自己有什么不同,不过在听了温渔的话之后,她暗暗打定主意,怎也要试一试。只是想到要不要脸,还是有些难为情。

    第二天,李落出门,抬头瞧了一眼,对面那间包子铺并未开门,尚且不见炊烟,也没有人等在屋檐下给李落送来一篮冒着热气的包子。李落摸了摸鼻尖,这样也好,就和往常一样。

    到了渡口,李落照旧做着搬工,还是沉默寡言,甚少说话,不过马三成倒是客气了许多,言谈之际说不得也要试探试探李落的深浅来历,只不过没什么结果罢了。

    那条陋巷里,等到李落出门之后,化名肖翁的温渔和程姓老妪才慢条斯理的开了铺子,准备做上几屉包子,而漱沉鱼却是如坐针毡,张望了好些次,颇有点患得患失的意味,不知道李落会不会愈发的恼了自己,倒是温渔宽慰,若是不见好,料也不会坏到哪里去。

    巷子里很快就有了人,来的是范蠡,大清早的跑来这条平日里决计不会过来的陋巷,先是装模作样的叫了叫人,李落不在,便即堂而皇之的进了包子铺。打开门做生意,自然没有往外撵人的道理,温程二老迎了客,范蠡要了包子,就开始眼巴巴的等着漱沉鱼出来,不过一直到包子出锅端了上来,漱沉鱼却还是不见踪影。急坏了范蠡,又不好当着面问人家姑娘人在何处,倒是有通晓范蠡心思的范家下人旁敲侧击,只是徒然得了几个白眼,也不曾问出什么来。

    渡口的李落,依旧做着搬工脚夫的活,和以前没什么分别,马三成问过几次之后,没问出什么来,也就不再多想,往常如何现在还是如何,不过话里话外倒是的确客气了些,至少不会指着李落的鼻子训斥数落。

第二千一百五十三章 无妄之灾

    范文胜来找过李落,问他愿不愿意来范家,李落自是婉拒,范文胜没有强求,只道若是愿意,范家随时欢迎他来,如果平安号有什么微词,他自可以去寻马三成说话,言下之意范家颜面,马三成多半还是要给的。

    这话李落相信,但是换个东家的确不是李落的本意,也就没有留模棱两可之言语,回绝了范文胜,离开平安号之日就是他离开邹平渡口的时候。范文胜也是走马的老江湖,当然明白李落的弦外之音,邹平渡肯定不是李落的终老之地,暂且栖身,终有一日要走,而走之前也不会再和平安号外的人家沾染纠葛。

    所以说过了客气话,范文胜便不再纠缠,非但如此,而且还将李落婉拒范家招揽一事旁敲侧击的告诉给了马三成,虽说不是什么真金白银的买卖,但是听着这样的话也是舒心的很,马三成当然会将李落高看一眼,工钱也比平常多了几枚铜板,如今在平安号子里,除了最早几个跟着马三成一起闯过江湖的老兄弟和工头之外,李落的工钱是最高的。

    干着渡口最累的活,日头上来,找个屋檐下便算乘凉,一袋子清水,再加上几块干粮,凑合着一天也就过去了,偶尔奢侈些,买一根新鲜的蔬菜就着干粮一块吃倒也别有风味,如今想来,李落是有点想念漱沉鱼的包子,至少比干巴巴的干粮吃着能可口些。

    渡口,本是通汇之地,南来北往的人比之昆江里的游鱼只多不少,世间百态便也显露的淋漓尽致。

    那天,有公子鲜衣怒马呼啸而来,说不尽的侠客风流,在昆江水边谈笑自若,有美酒,有骏马,有美人,酒到正酣处,似是有人打赌,以一叶芦苇过大江,走了多远不知道,但是最后是有人撑着小船出去捞回来的,到了岸上早已成了落汤鸡,酒醒了,丢了颜面,免不了赏了水手几脚,不过也还是扔下了一锭银子,抵得过半年的辛苦。眼见着邹平渡口的水手船工有事没事的绕着那些个公子女侠边上转悠,万一再渡一次江,说不得也能挣几两雪花银。当然了,若是有哪位女侠艺高人胆大,说不定还能一睹女侠出浴的美景呢。

    再后来,有北府大族举家南迁,车水马龙,光是细软就有十几辆大车,女眷下人多到百余人众,引来了不少各怀心思的人,一个个如同那些闻着味的苍蝇,毛遂自荐的,吟诗作对意图搭上东床快婿的多不胜数,有真风流的,也有装风流的,千奇百怪。

    李落也见过江湖人快意恩仇,在这昆江岸边动刀动枪,只要有一壶酒,就能话一个江湖儿女情长意短的故事来,再添上几个了不得的江湖绰号,听上去也是响当当了不起的很。有男的追女的,竟也有女的追男的,不曾想原来这人也有这么闲的时候。

    渡口每天都有故事,每天的故事都不一样,有琐碎,有新奇,有豪迈,自然也少不了别愁离恨,伤心人有伤心事,伤心事里伤心人。

    但这些和李落并无相干,他每天只是勤勤恳恳的做着搬工,领了钱吃饭,剩了钱喝酒,看的多,却没有进心里去,如果当这些身外事都只是身外事的时候,旁观睹物,没有一处与自己相干,那也是一种寂寞。

    寂寞这种事,总是叫人在觉得它存在的时候,然后又寻些事端出来,而多半都是无妄之灾。李落从渡口打了一壶酒,价钱未必最高,却是邹平渡口最烈的酒,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再烈的酒入喉而过,也不比白水多几分味道,而且这几天更是如此,闻着酒味烈的刺鼻,喝到口中也有辛辣,但一旦入腹,转即就没了踪影,只是多去解手几趟,莫说醉意惺忪了,连微醺都难,喝的越多,除了腹胀没半点异常。李落也是无奈,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莫非连着最烈的酒也变了性子。

    李落本要回草庐去,路过邹平渡口的一家酒楼,这家酒楼在邹平渡口很有名气,牌面大,修的气派,据说掌柜背后的靠山在壶觞也小有名气,当然这酒菜也就价值不菲。李落没进去过,上回范文胜请了马三成喝酒,连带着帮忙的众人,就在这家酒楼,李落托词没去,故此虽说到了邹平渡口有一段日子了,但还没踏足过这家神仙居一步。这天李落本是路过,眼睛都没瞟客堂一眼,刚走到写着神仙居三个字的招牌下面,正打算接着走的时候,忽然从头顶袭来一股阴风,带着寒气,往百会而来。李落没有抬头,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酒壶,酒清不浊,倒影着一个从上而下的黑衣人影,连那人眼中的恨意也在酒中浮现的淋漓尽致。

    李落愣了愣神,莫非是有人要杀自己,可是这般手段未免太儿戏了,如果这样能要得了自己的性命,那飞鹏堡五万两黄金的悬赏也太好赚了。话说飞鹏堡那个天字二等的杀手鹧鸪俏好久没见了,不知道现在活着还是死了。

    就在李落还有余暇胡思乱想的时候,那道黑衣人影的背后又出现了一道青衣纤细的身影,后发先至,不过却没有理睬李落的死活,而是伸出一根手指,点向黑衣人影后颈的风池穴。若是黑衣人影杀得了李落,想来也躲不开这追魂一指。

    半空里,黑衣人影冷哼一声,身子凌空移开三尺,躲过青衣人一指,一个旋身稳稳站在地上,身法很好看,配上一张冷峻傲然的脸,确值几声喝彩。青衣身影差不多同时落地,挡在李落身前,将李落和黑衣人隔了开来,嗤笑一声:“愿赌服输,乐游,你好歹也是名门之后,拿个无辜路人泄愤不嫌害臊吗?你丢得起这个人,我都怕脸皮薄,被人家耻笑。”

    “姜寒怜,你……”

    “我怎么了?这可都是你答应的,怎么着。

第二千一百五十四章 纵横与阴阳

    回家找大人哭鼻子,抓我回去?啧啧,嘿嘿,乐游山上乐游原,挺好,挺有出息的。”

    “我……”

    “你啊,想娶本姑娘,没点真本事怎么行,当初在我家老祖面前你可是和我打了赌的,赢了我我就遂你心愿,嫁给你为妻,如果输了,那就得依我的意思,要是你连我都赢不了,凭什么娶我?我就算出家当尼姑,也不会嫁给一个言而无信的人。”

    名唤乐游的男子脸色阵青阵白,急促的喘了几口气,喝道:“姜寒怜,你不嫁我,我看谁敢娶你!”说完猛地一跺脚,悻悻而去。

    姜寒怜看着乐游远去,长出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自言自语道:“又多了三个月清静。”说完回头,李落早就远远走开,走的干脆利落,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姜寒怜张了张口,一脸惊讶的看着李落的背影,然后在街上众人,犹是在男子痴迷流连的眼神里快步追上了李落。

    “喂,你别走,等等我。”姜寒怜边跑边喊,李落无意留步,走的更快了,谁知姜寒怜没有半点放过李落的意思,叫的更大声,非但如此,她就跟在李落身后喊叫,跑的不快不慢,惹来路人频频侧目。李落无法,只好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气喘吁吁的姜寒怜,眉梢微微一抖,一个从数丈高的楼台上落地无声的轻功高手,这么几步路便跑得娇喘连连,真拿自己当瞎子么。

    “姑娘叫我?”

    “不叫你我叫谁,你走这么快干嘛?”

    “回家。”

    “嘿嘿,家里有娇妻等你?”

    李落默不做声,姜寒怜干咳一声,正颜说道:“刚才多谢你相助,要不是你,我也赢不了那个跟屁虫。”

    “哦,不谢。”李落随口应了一声,抬脚要走,姜寒怜急了,拦住李落去路,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满道,“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又不是洪水猛兽。”

    “姑娘还有事?”

    姜寒怜憋了一口气好半天没喘上来,好半天才说道:“刚才我救了你一命呢。”

    “哦,多谢。”说完之后,李落绕开姜寒怜往渡口外走去。姜寒怜瞠目结舌的看着李落,这人难道真是个瞎子,瞧不见自己国色天香的美貌,怎么说句话就像是被毒虫咬了一口一样,避之不及。

    姜寒怜来了兴致,倒也不曾动气,笑嘻嘻的跟在李落身后出了渡口。出了渡口李落一路目不斜视,往草庐走去,姜寒怜刚说了旁人是跟屁虫,自个转眼便也成了跟屁虫,跟在李落身后,好奇的张望着四周越来越见破败贫穷的屋舍和乡民。李落似未所觉,只是一路往回走,姜寒怜瞧了瞧两边的风景,看了一会也就无趣了,快走几步,和李落并肩而行,笑问道:“我叫姜寒怜,你叫什么名字?”

    “李水木。”

    “李水木?好奇怪的名字,你爹娘生你的时候算准了五行缺水木吗?我告诉你,那都是骗人的,不能信。”

    李落没应声,依旧往前走。姜寒怜孜孜不倦的追在李落身边,问道:“你是江湖中人?”

    “你会武功吗?”

    “哪里有举行武林大会吗?”

    “附近有什么山贼水寇吗?让本女侠去替天行道,匡扶正义!”

    李落叹了一口气,回道:“眼下我只是渡口的一个脚夫搬工,你说的我皆不知。”

    姜寒怜嘻嘻一笑,不曾有丝毫气馁,朗笑道:“你不知道,我告诉你呀。”说完也不管李落愿不愿意听,就开始滔滔不绝的絮叨起来,“我告诉你,我出身自一个非常非常厉害的门派,传承已经好几千年了,有造化阴阳的本领,故名阴阳家。”

    “你知道什么是阴阳家么?不知道我告诉你呀。”姜寒怜说着她的口头禅,也不管李落听还是不听,就开始长篇大论起来,“其实阴阳家是道家的分支,主要啊有阴阳说和五行说,先有阴阳,后有五行,阴阳说是把阴和阳看作事物内部的两种互相消长的协调力量,认为它是孕育天地万物的生成法则,这和道家的道生阳,阳生阴,阴阳生八卦,太极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一个意思。五行说则是由金、木、水、火、土五种基本元素不断循环变化的理论发展出五行相生相克的理念。研究阴阳五行说,能从天体的运行的计算来制订历法,掌握世间万象,到后来发展出专门研究天体运行规律的天文家、研究历法的历数家,后与五行家相结合,对了还有一个兵阴阳家,具体内容归纳为兵忌、龟兆占验,风角、刑德、辟兵五类,龟兆占验含龟占、日月星气占、五音占、式占这些,兼备了占卜、祭祀、天文、历法等等应用,上至国运皇命,下至庶民之事,都可运用之来解释,厉害吧?”姜寒怜问完之后自问自答,“厉害的很,可惜,你应该听不懂。”

    李落点了点头,示意姜寒怜说的有道理。姜寒怜来了兴致,侃侃而谈,李落边走边听,大概是说阴阳交感而生宇宙万物,宇宙万物是阴阳的对立统一,认为天地、日月、昼夜、晴明、水火、温凉等运动变化中一分二的结果,这样就抽象出来“阴”和“阳”两个相对的概念。阴阳是抽象的概念而不是具体事物,所以阴阳者,有名无形。姜寒怜说的眉飞色舞,李落暗自咋舌,不知道这位出身阴阳家的门人是多久没见过活人了么,这般话多。有些话自有典籍可查,但有些话却是阴阳家自己的领悟,被姜寒怜不小心说出来了,就比如这句阴阳者,有名无形,印证大罗刀决阴阳一法,似乎有些别的心得。

    “乐游那个跟屁虫学的是纵横……”姜寒怜说完之后,以为李落不懂,便也没有太在意,李落却是一震,纵横一家不显于江湖,却重与权谋,皇家典籍多有记载,喻纵横家为双刃剑,乱世求之以谋天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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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大将军介绍:
这是我的王朝和王朝末年乱世之中的璜台志。 残商灭,大甘兴,转瞬如烟,百年之后又是盛极而衰的轮回。 他生于王侯之家,眼看盛世繁华,耳听夜夜笙歌,曾几何时醉卧美人榻,暗香盈袖里,佳人如玉,笑颜如花…… 梦中惊醒,原来这酒醉得人,却醉不了心。大甘朝廷摇摇欲坠,外有强敌,内有忧患,乱象渐生,想要独善其身,怎奈又放不下这些许情深意重,只好长身而起,成一将,领一军,纵横天下,与虎狼周旋,力挽狂澜于危难之际,偏偏又遇到江湖奇门异派,诸家百子,是得者,是失者?好一个盘根错节。天命负我,那便以璜台为志,问一问苍天,你待如何! 乱世并不可怕,怕的是中庸无为。用这天下做一个棋盘,是棋子还是棋手,且待一一梳理明白。少年大将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少年大将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少年大将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