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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刃山     少年大将军txt下载     少年大将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千八百章 机会

    说一次是寂寞,是故於全乎去能,於假乎去事,於知乎去几,所知者妙矣,那是高人俯视苍生的空虚与无物,再说一次,就是矫情。

    李落轻轻看了一眼第二个石阶,挡下黑剑白刀的进攻很辛苦,虽说寸步不让的接了他一百余剑,但是李落知道,这其中半数缘由还是因为剑太快,百余剑连成一线,最长也不过百余瞬,快的让人来不及眨眼,亦不敢眨眼,握着晓梦刀的手开始酸软无力时,已经不知不觉接了黑剑白刀一百余剑,添了九道伤口。倘若再有百剑,李落实不知道如果不施展空间秘法的自己还能否守得住,谁先亮出杀招,谁便落在下风,不管是李落还是黑剑白刀,一旦失去先机,再想从对手手中夺回来都不是一件易事,都需得付出代价,纵然是黑剑白刀也不例外,他后背的刀伤就是明证。

    如果率先踏上第二个石阶,居高临下,借势压制对方的黑剑,或许能止住颓势。如此变招非李落本意,但是比起唯一能对黑剑白刀造成威胁的空间秘术而言,这是眼下唯一可行的办法。空间秘术固然神妙,但后患不小,李落现在便已经觉得体内经脉隐隐作痛,似被大力揪直,还要拉得更长的痛楚,一旦超出可以承受的界限,轻则变成废人,重则一命呜呼。天道的神妙不是什么人都能窥视借用,凡人妄想太多,必然会被不能承受之痛所反噬。

    黑剑白刀见状已然猜到李落的心思,哑然一笑,如果对手踏上一层,那么他也会踏上一层,公平一战,鹿死谁手,就看各自的造化。

    两人几乎在同一瞬间身子微微一动,而后便又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扭头望向来处。

    有烟云翻滚不休,几息之后,人影绰绰,从烟云中走了出来,当先那个略显狼狈,却不减清丽,来的是谷梁泪。李落和黑剑白刀皆是一愣,不过转瞬之间表情各有变化,李落脸上浮现喜色,而黑剑白刀却有凝重之色。虚境外,谷梁泪和流云栈护送李落一路,所向披靡,流云栈的剑和谷梁泪的手都是难得让他分心留意的地方,尤其是谷梁泪那双手,**蚀骨,霸道凶戾,纵然是他也觉心惊。眼下着实没有料到谷梁泪会是第一个出现在石阶前的人。

    机会!

    久经沙场,自然知道什么是稍纵即逝的战机,眼下就是。黑剑白刀动了,没有向李落出剑,而是一步跨上第二个石阶,且还据守最中间的位置。等他闪身登上石阶之后,黑剑才扬了起来,比起出剑,占据地利尤为重要。

    黑剑白刀动的一刹那,李落也动了,几乎在同时踏上第二层石阶。先发制人,后发而制于人,不过在这条石阶上恰巧相反,先动之人则是落在下风,是不得已而为之,后发亦可制人,李落占了先机,多少能弥补他和黑剑白刀之间的差距。在进入极北之前,他与黑剑白刀本有天堑之隔,若想胜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天时就在极北地底之下,受人点拨,可借助空间规则一用,此刻黑剑白刀先变招,抢上石阶,为求据地利之势,不过同样的地利也在李落掌中,最后便是人和,谷梁泪是这一切变数的。

    所谓人和,就是依多为胜,趁黑剑白刀的人手还没有找过来之前群起而攻之,未必见得能杀了他,但若能伤他也是极好,这般过招,才是李落最喜欢的。

    就在李落踏足第二层石阶,还未来得及站稳的当口,黑剑已到胸前,这一次晓梦刀和黑剑击在一起,发出一声清脆的金铁啼鸣,在虚境远远传开。黑剑白刀脸色微变,李落只攻不守,竟要拼了负伤也要牵制黑剑,乃至引出白刀。如果只是两人,如此做法离死不远,但此际还多了一个人,正因为这多出来的一人,李落才敢如此,面对谷梁泪这样的对手,就算是黑剑白刀也不得不防。

    谷梁泪刚刚从虚境中走出来,看到眼前有两道人影,还未等她看清楚是谁的时候,场中异变突起,原本两个分列石阶两端的人齐齐登高一阶,兵刃相击,战成一团。她有一瞬失神,这么短的时间里想要推测出李落和黑剑白刀之间发生了什么几无可能,但是等她看清楚石阶上的两个人是谁的时候,无须再去推测就知道该做什么,就如李落知道她一定会这么做一样。

    一指点向黑剑白刀后背空门所在,功聚十成,这一指是将全身所有的精气神都齐聚于指尖,再加上有神鬼莫测之威的忘忧水,饶是黑剑白刀也不得不分心应付这背后袭来的一指,放弃了足以重创李落的机会,单手缩到身后,手中看似无物。李落视线被挡,自然看不到他微微摆动的手指,但是却知道他手中有什么。

    “小心,白刀无影,擅杀人!”李落厉喝一声,有谷梁泪相助,便可以不再防备来去无踪,只有刺入身体之后才能感受到痛楚的魔刀,只面对一柄黑剑,他有信心一战,并非只有谷梁泪才有能杀人的指法,他也有,三指杀神,就算是残招也可当一用。

    晓梦刀很快,已经有了黑剑白刀三分神韵,刀刺出,不见多余的花哨招式,快、准、疾、刁钻,取黑剑白刀最难防的地方。李落没想到可以一刀见功,就杀了这个盖世枭雄,他只想能先伤了黑剑白刀,若是能断其一臂就再好不过。

    右手持刀,左手并指,杀神指蓄势待发,藏在袖中。背后谷梁泪一袭修身长裙,身如惊鸿玉燕,投怀一般掠向黑剑白刀,只是别处的玉燕投怀,在这里不见旖旎,只余血腥。

    黑剑白刀背腹受敌,面对天南武林这个顶尖的高手围攻,尤其是被他指点之后的李落,分庭抗争有些言过其实,但已经足够给他造成危险。刀剑映照的石阶前,似乎有一瞬的停滞。

第二千八百零一章 域外之物

    身处险境的黑剑白刀脸色不变,讶色一闪而逝,于他而言,被人前后夹击的凶险还不如谷梁泪竟然能第三个走到石阶前让他更加好奇。

    那一瞬的停滞不是错觉,是黑剑白刀真的停了一下,虽然很细微短暂,不过李落却看得清清楚楚。他猜不透黑剑白刀为什么要停下这一瞬,高手过招,一瞬足以让彼此死好些个来回。疑惑的念头才刚闪过,晓梦刀已经刺了过去,亦来不及让他细想黑剑白刀这致命的一顿究竟为何,不过他从来都不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之人,既然是机会,不管是不是故意留下的破绽,总要试过才能知道。

    诸般念头电闪而过,就在李落隐约觉得有些古怪之时,晓梦刀已经到了黑剑白刀咽喉前半尺,这一刀之后,他已经想好了第二刀该刺向何处,第三刀与第二刀如何承前启后,还有第四刀,第五刀……这一次也许能分出生死!

    电光石火之间其实想不了这么多,李落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实则没有一个清晰呈现出来,大半都只是模模糊糊,而世上凡人皆会如此,遇事之后,都会在一瞬间闪过许多念头,而天资过人之辈就能从这些念头中发觉最重要的那个念头,究其因果,将这个念头具象演化,进而做出必要的应对,这便是天才和普通人的分别。

    李落只是常人,所以他很模糊的发觉到一丝古怪,还没有分清因果时,腰间便即传来一阵剧痛,疼得他冷汗直冒,定睛望去,黑剑白刀神色如常地看着他,黑剑正挡着刺向咽喉的晓梦刀,另外一只手背在身后,应对谷梁泪的玉手点将。

    这幅景象并没有什么蹊跷,唯一蹊跷的是腰间的剧痛和伤从何而来。痛让晓梦刀慢了一分,黑剑从容不迫地拦下苗刀,此刻李落已经猜到腰间的伤从何而来。他将手背在身后,骗李落先入为主,猜他会用白刀抵挡谷梁泪的玉手点将,实则背在身后的只是一只手而已,白刀早早埋伏在李落近身的路上,等着自投罗网,不用黑剑白刀费心操劳,李落会把自己穿在白刀刀刃处。

    终日打雀,却不料被雀啄了眼,黑剑白刀艺高人胆大,绝境之中竟然会破釜沉舟,以攻代守,化险为夷不说,还将李落和谷梁泪都算计了进去,这份心智急变,较之他深不可测的武功更加让人心寒。

    腰腹间的剧痛让李落一瞬间就明白了黑剑白刀的算计,这一战叫将计就计,他有足够的自信能在重创李落之后接下谷梁泪的玉手点将。李落清啸一声,生死一线,不会坐以待毙,也顾不得会不会加重身上的伤势,身形一晃,原处留下一个虚影,人已到了黑剑白刀身后,合身扑进谷梁泪怀中,一手揽着盈盈楚腰退向石阶边缘,另外一只手紧握晓梦刀,横刀回扫,硬抗黑剑和白刀一击,被气劲迫到石阶一角。

    谷梁泪扶着怀里的李落,刚要说话,忽然脸色一变,伸手在他腰腹间一摸,疾声呼道:“你受伤了!”说完一双美目无情寒冽地看着黑剑白刀,不动声色将李落挡在她身后。

    黑剑白刀没有乘胜追击,黑剑斜指地面,另一只手依旧背在身后,那柄看不见的白刀,比看得见的黑剑更让人难以捉摸。他没有趁机出手,倒不是好心,而是谷梁泪的玉手点将也不是吃素的,指劲扫过后背,气劲刺入经脉之中,气血翻滚,耳旁似有雷鸣之声,运劲将气劲逼了出去才压下心头的躁意,不过已经错失了出手的机会,且还留下不轻不重的内伤。这个女人,的确如归藏连山所述那般,深不可测,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实力有多深,也许不如李落,也许还要胜过他,总归没有让她拼尽全力的记载,这样的人才最可怕。

    以伤换伤,李落捂着险些被白刀刺穿的腰腹伤口,苦笑一声,原以为是个机会,没想到反而中了黑剑白刀的计,若不是忌惮谷梁泪的玉手点将和忘忧水,此际还能不能站着都不好说,和这些千年老妖为敌,的确半点都不能大意了。

    “你的伤怎么样?”谷梁泪忧心忡忡地问道。

    李落按了按腰间伤处,轻声说道:“不碍事。”说完之后上下打量了谷梁泪一眼,见她脸上除了倦意之外没有别的杂色,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虚境之中诡异多变,实在是怕他们遇上什么危险。

    空间秘术又用了一次,胜算越来越小,眼下有谷梁泪相助,黑剑白刀只有一人,这样的机会不多,若是再等极北异族妖兽进来石阶之前,到时候再想手刃黑剑白刀只会更难。

    六道目光在半空中微微一碰,三人都知道彼此的心思。谷梁泪一只手很轻,但是却很坚定地握紧李落,柔声说道:“你在我身后。”说完也不等他回话,便将另外一只手伸到眼前,手掌向上,洁白如玉的掌心有淡淡的氤氲毫光,宛若一件价值连城的玉器,不见半点瑕疵,饶是黑剑白刀,心神一时也被这只素手所引,心境微微动摇,暗自咋舌。

    谷梁泪看着黑剑白刀,朱唇轻启:“我只是个小女人,眼界心智都比不得你们,看不穿天下,不知何为天火,何为渊雪,我只知道他是我最爱的人,谁想杀他,我就杀谁,不管是天火还是渊雪。”语调轻轻柔柔,一如女儿家的温言软语,只是黑剑白刀却没有当成儿戏,谷梁泪身上的决绝之意让他亦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若是决绝也就罢了,最要紧的是他从谷梁泪身上察觉到了一股不属于天南,也不属于极北的冷冽杀意,柔而不弱,宛若晨光,较之李落的刀和空间杀术,这道杀意的凶险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就是天南那个武林中红尘宫回尘圣水的威力么,莫非真的是域外之物。黑剑白刀眼中异芒闪烁。

第二千八百零二章 第三个人

    除了李落,竟然还有人能对他造成威胁。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手,谁能想到这样温润无骨柔荑素手,竟然蕴含毁天灭地的力量。黑剑白刀的眉头比方才皱得更紧,他从这只手上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味,这只手能引得九幽鬼路之下那个老婆子的觊觎之心,绝非是因为好看,而是其中蕴含的力量,这股力量同样能对黑剑白刀造成致命的威胁。

    要杀李落,需得先除掉此女。黑剑白刀缓缓将收拢在背后的那只手伸了出来,白刀的影子在虚空中时隐时现,这是动了杀机,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谷梁泪的衣袂无风自动,一半是充盈的气机自发而散,另外一半则是传自黑剑白刀,此刻在黑剑白刀眼中,谷梁泪已经到了可以和他一较高下的境地。

    杀局一触即发,李落依旧藏在谷梁泪身后,只是对于一个知晓空间奥秘的人而言,身后与身前并没有太大的分别,这般藏匿身后,更加让黑剑白刀忌惮分心。

    多少年了,还从未有像今夜这样凶险的时候。黑剑白刀觉得自己的血渐渐热了起来,恍惚间回到了许多年前,在极北与血剑青刀并肩而行的时候,那个时候,三个人,四把兵刃,在极北横行无忌,佛挡杀佛,魔挡杀魔,那段日子虽然已经埋葬在岁月历史之中,只是每每想起,总叫他有一丝悸动,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活着的滋味很美妙,黑剑白刀笑了,他不觉得自己会输,此战落罢,便留他们二人一个全尸,算是给他们最后的一点善意。他似乎明白当初天火渊雪逗留这方天地这么久的缘由了,的确有值得留的地方,和人。

    风起云涌,石阶上风云变化,两股无形的力量彼此试探着,犬牙交错。谷梁泪没有贸然出手,她知道,黑剑白刀不比凡人,这一战,也许她出手的机会只有一次。

    就在这个时候,石阶前的云烟又一次开始翻滚,三人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这一次不知道是谁闯到了石阶之前,也不知道打破这最后平衡的人会是谁,不过不论是谁,李落和黑剑白刀都没有公平一战的念头,都是要杀人的,颜面不值几钱,要来无用。

    人影一闪,一道身影出现在石阶前,是李落和谷梁泪都不曾料到的人,虞红颜,第四个走到石阶前的人是她。

    出现在石阶前的虞红颜有些狼狈,发髻散乱,却别有风情,抬眼看了看石阶上对峙的三人,在一瞬间就猜到了个中三昧,嘴角轻轻一扬,脸上浮现出一丝玩味的古怪笑意。

    李落只知道这位南王的前王妃轻功了得,但她身手如何却不得而知,只不过虞红颜此番北上并非是出自她的本意,差不多算是被他拿宋碧游的命胁迫同行,如果是在别处,倒是不甚担心,但是在这里,虞红颜如果站在黑剑白刀这一侧与他为敌也未可知,毕竟不管怎么说,岭南宋家和黑剑白刀千年之前就有渊源,宋家的横刀纵剑就出自黑剑白刀一脉,这一点,早在十万大山中的时候黑剑白刀就已经承认了,唯一可以攀上交情的就算是李落授意天火白袍和铁甲精骑解了夜霜镇千年来的镇守石桥之苦,但是这个人情,在南府虞红颜就已经还了,不惜还让宋无缺与宋无方兄弟反目。

    虞红颜的出现,让胜负的天平开始倾斜,她若帮了李落和谷梁泪,三人合力不见得能杀了黑剑白刀,但是若她帮黑剑白刀,李落和谷梁泪多半要饮恨收场。

    虞红颜微微一愣,眼波流转,已然明白场中局势,抿嘴浅笑,垂首不语。李落心中一沉,虽说他与虞红颜相识已久,但是这个女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一向猜不透,再小的卒子,身处局中都会发生难以预料的变数,而且这颗卒子,还是一颗不能等闲视之的卒子。

    六道目光都聚在虞红颜身上,她没有垂首太久,不过几息光景,便将头抬了起来,似笑非笑,淡淡说道:“现在就分生死会否早了些,还没有走到山顶呢,王爷,你不想去山顶看看那扇门到底是什么模样吗,万一死在这里,岂不是很可惜。”

    李落没有应声,听来并非好意,而是威胁,就算虞红颜没有站在黑剑白刀这侧,如此说话,至少也是说她没有要帮自己的心思。

    黑剑白刀朗笑一声,颇为忌惮地看了一眼横在三人中间的那只玉手,和声说道:“善!”

    李落微微皱眉,失去眼下这个机会,未必能再找到与黑剑白刀一战的良机,倘若逞强出手,或许该赌一赌虞红颜不会当真介入他们二人与黑剑白刀一战。就在他心念刚起之时,虞红颜轻轻往黑剑白刀那端走了一步,一步不远,也不近,刚巧能试着挡下李落或是谷梁泪一招,兴许也用不着一招,半招就够了。

    李落吐了一口浊气,冷然开口:“夫人这是为何?”

    虞红颜理了理散乱的发丝,和声说道:“王爷两人皆是当世人杰,为了虚无缥缈的一扇门不惜生死相搏,万一什么都没有,岂不是让人笑话。”

    李落脸色阴沉,话听来有几分道理,不过如果那扇门后什么都没有,黑剑白刀也用不着费尽心思开启那扇门,就算她说的没有错,那扇门后空无一物,只是这般豪赌,黑剑白刀输得起,这个天下却输不起,万一那门后真的是被放逐的渊雪族人呢,到那个时候,渊雪重临,浮尸千里,万里血光,再要后悔可就来不及了。所以他才想拦住黑剑白刀,不论对错,对于这个天下的凡人而言,不变才是福。

    只是李落尚有疑虑,要说黑剑白刀与血璃之辈都活了这么久,要打开禁制早就该打开了,何故一直等到现在,这其中定有什么契机,不知道是谁揭开了魔盒一角,才有后来这些事。

第二千八百零三章 暂且熄战

    变故之始,黑剑白刀定然心知肚明,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夫人倒是宅心仁厚,就是不知道你这么做,能得几分好处。”

    虞红颜对李落的讽刺言语置若罔闻,笑而不语,南王妃的城府,自然不是几句话就能让她喜怒形于色。

    “不如暂且熄战,等到了门前再说吧,前辈意下如何?”干脆理都不理李落,虞红颜看着黑剑白刀恭敬说道。

    黑剑白刀没有回答,略作沉吟,和声问道:“你是天南之地宋家的人?”

    “晚辈原是宋家家主宋崖余的结发妻子。”

    “哦,那你怎会和他在一起?”

    “回前辈的话,晚辈夫君被王爷所杀,宋家无贱妾容身之地,机缘巧合,便随王爷一道北上。”

    “原来是有杀夫之仇。”黑剑白刀呵呵一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石阶下的虞红颜,眼中意味难解,轻轻点了点头。

    “我杀南王是为世仇,后以她的孤女为质逼迫她北上,算是有不共戴天之仇,呵,反戈一击,恰是时候。不过当初他许诺可以庇护十万之众来收买我,就是不知道夫人这般抉择,最后前辈能许诺什么。”

    虞红颜淡淡一笑:“王爷若是答应归顺前辈,我猜那十万之数里多半没有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也算天经地义。王爷如果不答应,想来也不会强迫我们一定要追随王爷一道赴死,我只是一介女流,换一条好走些的路,王爷不会怪我吧,我还想活着回去看无缺成家,送碧游出嫁呢。”

    李落默然无语,人各有志,她的做法无可厚非,没有即刻出手,多少也顾念了几分香火之情,唯独对她一介女流的说法嗤之以鼻,这样的女流之辈,世上有一个就够了,再多一个,就怕天下再大,也未必能盛得下。

    “转投门庭,前辈不护着她么?”

    黑剑白刀莞尔一笑,道:“既然是天南旧人,我能许你十万之数,再多护佑几人不难。”

    李落淡淡一笑:“看来前辈的十万之数的的确确是诚心诚意。”

    “可惜你不领情。”

    “人情太重,领受不起。”李落收了刀,轻轻拉了拉谷梁泪衣袖,两人退了半步,黑剑白刀见状也收起黑剑,望着石阶前的云雾深处,不知道下一个从云雾中走出来的会是谁。

    虞红颜没有动,静静站在原地,和三人都只是不近不远,也不知道此刻她在想什么。

    谷梁泪看了一眼垂首敛眉的虞红颜,轻哼一声,责备道:“你非要都带着他们,这下好了,作茧自缚,后悔了吧。”

    “哈哈,倒也不算后悔,我带他们北上,只是分不清这些人到底是敌是友,索性就都带他们来此,雪山之下,巨门之前,大抵上尘归尘,土归土,便也不会再遮遮掩掩,要说敌友,我却未曾放在心上,就算所有人都与我为敌,只要你在我身边,那就没什么值得忌惮害怕了。”

    谷梁泪俏脸一红,明知道他是口灿莲花,哄自己开心,但是听着心里还是甜滋滋的,白了他一眼,嗔道:“巧舌如簧,以前没见你这么油嘴滑舌。”

    “嘿嘿,老夫老妻了,再不油嘴滑舌些,往后就更害臊说不出口咯。”

    两人细语几句,柔情蜜意,给这空虚冷寂的虚境里添了几分颜色。谷梁泪笑着,心里却苦,李落出身帝王之家,不是没见识过烟花柳巷的**,朝廷教坊司里多的是天香国色,在他眼里都不过是红粉骷髅罢了,更何况卓城弃名楼里的百美同院,曾几何时让月下春江和教坊司都黯然失色。他从未有沾花惹草纸醉金迷的时候,于情,专而痴,那个海棠树下的杨柳烟让她都曾暗暗嫉妒过,这样一个人,叫弃名楼里的姑娘说不是呆就是傻,最多加一句傻的可爱。但是今夜一反常态,说了这些他从来没有说过的话,她知道这些话不是骗人的鬼话,但是现在说出来,或许只是因为现在不说,往后就没有再说的机会罢了。

    甜蜜和苦涩混在一起的滋味不好受,谷梁泪没有揭破,心里暗下打算,如果会死,便叫她死在前面,虽说自私了些,但想来他也不会怪她的。

    黑剑白刀愕然无语,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无视于他,在她眼中,除了李落,这世上再无其他。黑剑白刀轻呵一声,有意思。

    虞红颜怔怔看着搀扶着李落的谷梁泪,有些嫉妒,亦有些羡慕。她也是王妃,权倾一时,南王府势盛之时,在南府诸州也曾是说一不二,言出法随。南王宋崖余对她亦是宠爱有加,不惜辣手摧花,逼死福王妃,也要将她奉为正妻,再之后就专情于她一人,没有婚娶,更没有纳妾,最多就是逢场作戏罢了。当真要算起来,其实她也该知足,不过虞红颜知道的一清二楚,她和宋崖余的婚姻更像是一场交易,她一路扶持宋崖余登上南王之位,在天南站稳脚跟,运筹帷幄,让大甘对南王府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削藩。当年宋崖余在宋家诸子之中并非是那个独一无二的王府世子,能在王位之争中脱颖而出,背后没少了虞红颜的出谋划策,譬如利用美色,算计大罗刀端木沉舟,让宋崖余成就天下第一用刀高手的名誉,这才在宋家一举奠定了王位首选的地位,而端木沉舟时至今日依旧对虞红颜念念不忘,此行北上之前还特地去看了看李落,没说话,只是用意不言而喻,是让他保护虞红颜。再之后宋崖余初登王位,天南不稳,又是她暗算沈向东,堂堂苍洱潜龙竟然成了大甘朝廷的阶下囚,可悲可叹。自此之后,天南再无一人可对南王府造成威胁,而宋家只需要应付大甘朝廷便可。之后的胜负无需多言,天南成了南王府的一言堂,大甘朝廷也就最多在宜州耍耍威风,李承烨的定北军自始至终也没敢踏足南府半步,这背后如果不是虞红颜的智谋,宋家决计不会走到那般高处。

第二千八百零四章 叫人羡慕

    如此殚精竭智并非没有所求,虽然虞红颜没有打开天窗说亮话,但是言外之意,就是如果夜霜镇后山石桥出了异状,宋家需得借兵抵挡后山妖物。宋家有没有借兵不知道,但是虞红颜却实实在在的成了宋崖余的王妃。她有没有喜欢过宋崖余,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但是宋崖余对她确是极好,若非如此,也不会在天南传出虞红颜善妒的名声,偌大一个南王府,除了一个正妻,连一个嫔妃都没有,如此专情世间少有,旁人不说,李落都有三个妻子。

    虞红颜多半是感激宋崖余的,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会为宋家留下宋无缺和宋碧游两个孩子,若说海枯石烂,那就有些言过其实了,若是她有谷梁泪一半的痴情,想来早就杀了李落,或者死在李落手中,当然亦有可能是卧薪尝胆,在最关键的时候反戈一击,以报杀夫之仇。

    虞红颜其实有些嫉妒谷梁泪,便是情爱,这个女人也是如此纯粹,宋崖余纵然爱她,也不会那般舍得下一切,而她似乎更为不堪,面对杀夫仇人,说得好听是虚与委蛇,说不好听,大约能落一个水性杨花的名声。

    看着李落和谷梁泪,虞红颜不禁有些痴了,呆呆无语。许是目光太过灼热,谷梁泪转头看了一眼,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原在军中时两人关系还算融洽,但是现在,谷梁泪却巴不得虞红颜困在虚境之中出不来。

    虞红颜收回心思,淡淡一笑:“王妃和王爷恩爱,好叫人羡慕。”

    羡慕?呵,好酸的词儿,倒是忘了她夫君是死在自己夫君手中,说不定还在记恨着呢,需得小心提防,如果有机会,不如先除掉这个变数。

    虞红颜不知道谷梁泪对自己已经起了杀心,起不起杀心其实不算紧要,在虚境当中,死几个人实在是太平常了。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神色如故的李落,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李落传告天下,邀众人北上到底是出自什么目的,得道多助只是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在她心里还有另外一个猜测,也许那个清秀少年郎早就存了心思,不管是天火还是渊雪,亦或是与天火渊雪无关的普通人,既然分不清敌我,不如将这些人都带来极北,然后……杀了!都死了,这个天下也就太平了,天下还是天下人的天下。

    他会这么做么?虞红颜不知道,就像他猜不透她在想什么,虞红颜也猜不透李落在想什么,所谓无辜性命,对于一个手上沾染万人鲜血的定天王而言,似乎奢侈了些。如果一方是天下太平,一方是少数的无辜之人丢了性命,于他而言选择似乎不难,毕竟他是个连自己都会杀也舍得杀的凶人。

    难得石阶前又平静下来,黑剑白刀仰首望着石阶顶端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也许是方才虞红颜的话提醒了他,那扇巨门之后倘若空无一物,千年来的谋划隐忍等待,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此刻他倒是真有些羡慕李落和谷梁泪,那扇巨门之后有没有被放逐的渊雪族人并不重要,哪怕是到了世界尽头的那一刻,至少他们还有彼此相依为伴。

    要不先杀一个,省得他们在这里卿卿我我的瞧着碍眼。黑剑白刀瞥了一眼正为李落包扎伤口的谷梁泪,温声说道:“你是如何将域外之物炼化在自己体内的?”

    “不知道。”谷梁泪头也没抬,语气冷淡地说道,要不是性子温良,她连答话的兴致都没有,伤了李落,没教训他都已经算好。黑剑白刀却也不恼怒,哈哈一笑,“我倒是好奇,你二人若行周公之礼,一个不小心,毒死他怎么办?”

    谷梁泪听罢大恼,气愤羞恼地盯着黑剑白刀,喝道:“前辈好歹也算高人,这般说法,不觉有失体统吗!”

    “哈哈,算我说错。”黑剑白刀开怀大笑,这女子倒是有趣,此间事了,如果她不是一心求死,倒是可以留她一命,毕竟这世上有趣的人不多了。

    虞红颜美目一转,掩口笑道:“该不会是王妃现在还是完璧之身吧。”

    谷梁泪羞得满脸通红,黑剑白刀一怔,一时心荡神摇,好一个集天地宠爱于一身的女子,他当真好福气。李落呆呆看着谷梁泪,怎么看都是不够,娇颜如画,所谓九天仙女大抵上也不过如此。

    虞红颜见状到吸了一口凉气,看着两人好一阵子无语,没想到竟然猜中了,好看是好看,可是只能看,不能碰,也难为定天王守着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夫人也忍得了。

    “前辈可有法子?”李落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谷梁泪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伸手掐着腰间软肉使劲一扭,疼得李落额头直冒冷汗,这是真生气了,还是不一定哄得好的那种。

    “办法不是没有,不过……”黑剑白刀拉长了语调,扫了李落一眼,“我和你非亲非故,如果愿意归顺于我,我倒是可以考虑。”

    谷梁泪扭头看了李落一眼,他脸上显出一个古怪至极的表情。谷梁泪愣了愣神,突地心神动荡,这般表情便是说他当真有在考虑黑剑白刀的提议,想想当初黑剑白刀许诺十万之数,不管是天火遗泽还是渊雪一脉,世间翘楚之辈,除了他,黑剑白刀再未对任何一个人另眼相看,而就算这样都没应允,眼下便只是这样一个提议而已,他竟然认认真真地思索起来,如何能不叫谷梁泪气咻咻不已,简直是……一塌糊涂!

    谷梁泪霍地起身,冷冷看着黑剑白刀,叱道:“前辈若还是这样,那我就先领教领教前辈的刀剑绝学!”

    黑剑白刀失笑,轻轻的摇头,如果谷梁泪含忿出手,倒不失为一个分而歼之的机会,不过李落想来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娇妻陷入危险,如此一来就又回到了最初的境地。

第二千八百零五章 又有来人

    虞红颜的提议,多少还是让他有些意动,没有到巨门之前,的确还不到图穷匕见的时候。

    石阶前安静了好一会,时长时短不好估量,云烟依旧,也不见再有人出来。每个进来虚境的人境遇皆有不同,来到石阶前的时间也就有了长短,忙里偷闲,可以猜猜第五个出现在这里的会是谁。

    云烟翻滚,有人影晃动,又有人来,几人定睛望去,不过李落和黑剑白刀眼中都没了方才时的风云聚散,便是再有人来,也不会一见面就争个你死我活。李落不着痕迹地看了虞红颜一眼,当日在北上途中,他曾请教过如何分辨军中同行之人的敌友,那日她说水越浑越好,只要留心身边人的蛛丝马迹,就可以推断出黑剑白刀的打算。这个办法的确有让他茅塞顿开,也的确查到了一些端倪,只不过没有料到黑剑白刀竟然狂傲至此,或者说他从来都未将天南诸人放在眼里,不乏有人暗送秋波,可惜这位当世枭雄似乎不怎么领情,要不然也不会发生像连山说得那样的事。不过此刻再看虞红颜,李落却不禁疑惑起来,她能第四个走到虚境之前,且还能调停他和黑剑白刀之间不死不休的争斗,话虽不多,但就平衡的拿捏已是登峰造极,这个女人怕是还藏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事,心机深沉,不可小觑。

    似乎察觉到李落的目光,虞红颜抬头看了他一眼,展颜一笑,平平淡淡,任是谁也看不清猜不透她在想什么。李落眼皮一跳,果然是个棘手的女人,转念又想,宋崖余娶了她,恐怕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枕边人究竟在想什么吧,这么说来,堂堂南王也是可怜人,至少比起宋崖余,自己身边还是有一个真心待他的人。

    不过这般卿卿我我的举动能少则少,一来谷梁泪脸皮薄,二来谁知道像虞红颜这样的红颜祸水心里在琢磨什么,死了夫君的寡妇和嫁不出去的老女人心思都很变态,稍不留神就会被记恨上,有时候还是恨之入骨的仇!这话不是李落说的,是当年卓城里那些个狐朋狗友挂在嘴边的话,所以当年时这些纨绔子弟勾搭成奸的不少,调戏良家妇女,欺男霸女都做过,唯独很少有人打这两种人的主意,据说是怕沾晦气。

    这话李落是不信的,俗语有言,寡妇门前是非多,若真个晦气,怕是也惹不来那么多爬墙头的登徒浪子。不过听的多了,多少心里也有些顾虑,比起寻常寡妇,眼前这个更难对付,而且和他还有杀夫之仇。

    李落收回目光,较之虞红颜的城府隐忍,他其实更想知道宋崖余之死到底在她心中有多少位置,她究竟会不会为宋崖余报仇。

    女人心,海底针。

    一声轻响打断了李落思绪,数道身影从云烟中显出踪影,这一次来的人既有黑剑白刀的属下,也有军中高手,人数众多,但各自为半,这样一来,石阶前的平衡似乎更牢固了些。

    冷冰在前,言心和流云栈几人在后,快步从云烟中走了出来,看见李落安然无恙,几人都松了一口气,犹是流云栈,她好像红了一下脸,模样有些娇羞难言的意味。李落心头一跳,装作没看到,他曾在虚境之中经历过一世,不好说流云栈会否在也在虚境中有过一世轮回,若有,她会遇见谁……

    闲事莫多想,易乱心智。方才那一声响,是冷冰与一旁极北异族高手交手过招的动静,冷冰没想太多,比起言语,他的剑更能表述他的心意。

    两方人手泾渭分明,出来虚境的人尚不算多,加起来不到二十人,平时里好些不显山不露水,但是到了此刻高下立判,想藏都藏不住了。李落盯着那群黑衣人中的其中一人,他也在看着李落,有些眼熟,仔细思索之后才想起那人正是当初追杀他和血璃的黑衣人首领,似乎听来那群黑衣人称呼他为少主,不知道和黑剑白刀有何渊源。不过这份熟悉并非只是因为当年追杀过他们,李落皱了皱眉头,这个黑衣人似曾相识,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黑衣人见李落在打量他,深深看了李落一眼,将头轻轻垂了下去,无声无息。这个细微和隐秘的动作让李落心中一动,更加笃定此人定是自己旧识,而且极有可能是个出乎意料的人,究竟是谁,一时半刻却没有头绪。

    石阶前的人越来越来,不过很巧合的是天南与极北异人一般多少,维持了一种微妙的平衡。黑剑白刀见状皱了一下眉,这个虚境比他见识过的还要古怪,似乎多了点不为人知的变化,他只知道在虚境之中规则处处,几乎没有巧合,而所谓巧合,十有**是虚境里的规则作怪,便如眼前这般,石阶前一左一右的平衡,多半是虚境有意为之。

    好在石阶前足够宽敞,过来这些人之后也不觉拥挤。穿过虚境过来的人神色各异,显然在那段路上各有不同的境遇,有些还颇为狼狈,似乎动过手,要么就是领悟了一番世道艰辛之苦。像李落这么遇上故人,轻易到石阶之前的绝无仅有,旁人问起,他只是随意说几句,便即岔开话题,而后再心虚地看谷梁泪一眼,若叫她知道月娘的存在,说不得会被当做负心郎。

    黑剑白刀不会等到人齐之后再登山,如果不是遇上眼前的变故,说不得他会独自一人走到那扇门前。见黑剑白刀无意在石阶前分出生死,而是将这一战延后到了巨门之前,李落倒是不挑地方,这里也好,巨门前也罢,只要能杀了黑剑白刀,再无人能开启那扇巨门,什么地方都能称得上风水宝地。他不在此刻动手的缘由,只是因为没有能斩杀黑剑白刀的把握而已,原本可以一试,却被虞红颜横生枝节,不敢轻举妄动。

    黑剑白刀打算往山顶走了。

第二千八百零六章 登上第三个石阶

    亦不会特意再和李落打一声招呼,寻思片刻,神色凝重地踏足于第三个台阶。

    李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没有阻拦,他若要登山,自己想拦也拦不住的。只见黑剑白刀一只脚踩在第三个石阶上,另外一个脚却没有跟上去,而是仰头看着山顶,神色肃穆,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之后,才见他缓缓抬起脚,整个身子都站在了第三个石阶之上。又过了片刻,他回头看了李落一眼,招了招手,淡然一笑,只是看在李落眼中却有一分说不上来的挑衅意味。

    人群的目光都在两人身上,李落深吸了一口气,望着这条看似不长,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的石阶,心中有一丝茫然,倘若在这里杀不了黑剑白刀,到了山顶又能如何?难不成便是虞红颜说的那般,若不看一眼那扇巨门再死,实在是有些遗憾么……

    不过事在人为,既然能在黑剑白刀身上斩出一道伤口,未必就不能留下第二道,第三道伤痕。李落直起腰,看了一眼站在高处的黑剑白刀,目光没有丝毫避让之意,便也要踏上第三个石阶。谷梁泪拽了一下衣袖,关切问道:“你的伤……”

    李落宽慰一笑:“好多了,还有一战之力。”谷梁泪脸色微变,几乎被那柄白刀刺了个对穿,如今只是勉强止血,说有一战之力不假,但是伤口多半会再裂开,失血过多也会要命的。不过她没有劝阻,只是点了点头,轻柔而坚决地说了一句,“我就在你身后。”李落笑了,这世上最动人的情话也莫过于此。

    李落没有理会黑剑白刀的挑衅,只是留心二人之间的距离,石阶虽说很长,但是若在他踏上石阶的一刹那,黑剑白刀依旧有出手杀人的机会,区区几个石阶而已,此刻却不亚于天堑恶谷,倘若露出破绽,想来黑剑白刀决计不会错过这等机会。

    先踏出的是右脚,当右腿刚刚踏上石阶的一刹那,李落脸色一变,身形一晃,一些趔趄险些坐倒在石阶上。谷梁泪骇然失色,眼中厉芒骤显,死死盯着黑剑白刀的一举一动。黑剑白刀却没有趁机出手,反而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淡然轻笑,看着李落。李落微微佝偻着身子,若叫石阶下的众人看去,似乎一瞬间在他的肩头压上了千斤重负,让他直不起腰来。几滴冷汗顺着脸庞滴了下来,李落神色数变,扭头看了一眼淡然自若的黑剑白刀,心中泛起一阵凉意,许久之后,才一点一点将腰直了起来。离他最近的谷梁泪似乎还听到了李落脊骨传出的细微声响,咯咯做声,很是让人心慌意乱。

    剩下的一只左脚,李落足足等了半刻光景才移到了第三个石阶上,就在他站上第三个石阶的刹那间,身子终于忍不住一阵摇晃,半跪在地上,低吼一声,脸上有痛楚神色,只是怎也比不过心里的惊恐。

    就在他踏上第三个石阶的一瞬间,头顶的空气仿佛化成了石块,很重,压得他寸步难行,手里的晓梦刀,连同自己的手脚都好像换了一个重量,无形的枷锁套在身上,连呼吸都觉艰辛难忍。

    他早就料到这道石阶路不好走,会有凶险,也有会奇异难测的变故,但是也没有想到会是这般遭遇,不足一尺的高下分别,但是重量却有天渊之别,倘若在第三个石阶上与黑剑白刀交手,一身功法最多能发挥出三四成便已很了不起了,而看黑剑白刀的模样,虽说定也会受到这股古怪威压的制约,但却要好过李落许多。

    谷梁泪焦急地看着他,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重。”李落深吸了一口气,“很重!别上来。”说完抬头看着黑剑白刀,区区一个抬头的动作,却能让脖颈传出一阵让人心惊肉跳的吱咯声,似乎下一瞬就会被折断了。

    黑剑白刀没有动,李落不知道他在琢磨什么,不过想必这股威压也并非只针对他,黑剑白刀看似淡然,实则也需得对抗这股重压。区区两阶上下,竟有天渊之别,虚境神秘难测,只怕越往上,还会有更加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

    李落低头看着脚下石阶,石阶前弥漫着一股凝滞的气息,两方高手,尽都看着石阶最高处的两人。数息沉默之后,李落便将脚抬了起来,义无反顾却又带着一丝决然地踏上了第四个石阶。腰又弯了些,一股犹胜倍余的重压带着傲睨一切的冷然,肆无忌惮的压在李落肩头。身子一晃,这一次他能清清楚楚地听到脊骨发出的刺耳崩裂成。李落闷哼一声,张口吐出一口鲜血,在黑剑白刀惊愕的眼神中将另外一只脚移到了第四个石阶上,这一次,他走在了黑剑白刀的前头。

    黑剑白刀脸色一变,似乎没有料到李落竟然能这么快踏足第四个石阶,微微提气,没有一丝迟疑的跟了上去。

    李落轻轻一笑,就在黑剑白刀要上未上之际,晓梦刀电闪而出,依旧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招式,平直且带着光明磊落地斩向黑剑白刀腰间。能将偷袭施展的如此光明正大,倒叫石阶下的众人齐齐吃了一惊。黑剑白刀似乎早已料到李落会对他出手,不紧不慢一扬黑剑,挡下晓梦刀,白刀握在怀中,伺机而动,可攻可受,的确要胜过李落一筹。

    这一刀无功,却不曾返。众目睽睽之下,李落的身形忽然有了一瞬模糊,虚影残留在石阶上,再看时,他已经在黑剑白刀背后。没有回头,晓梦刀自肋下快速刺出,仿佛后背上长了眼睛,狠辣而绝情地刺向黑剑白刀背心。

    不知道此行的天南高手可会觉得这一招有些眼熟,便是当日横行大甘武林,挑战过无数高手,也让无数高手饮恨剑下的东海外岛绝顶杀手无鞘剑的成名绝技,燕返。只是这一刀,较之当日无鞘剑的燕返更快,更简单,同样也更难挡。

第二千八百零七章 同样一招燕返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另有渊源,无鞘剑的那把凶器好像就是一柄黑色的剑,没有剑鞘,连剑颚都是两片薄薄的铁片粗糙的夹在一起,稍不留神,那柄剑会先割伤握剑人的手,但是那柄剑很快,极快,让冷傲的天子剑都曾留下深刻印象。

    同样一招燕返,招式相似,方位力度却全然不同,旁人看来,只是刀剑的分别,但是落在冷冰眼中却不一样,不禁目光微微一凝,短短这些时辰,他的刀好像有变了,更简单,更纯粹,莫名的让自己那许久未动的剑法有了阵阵波澜,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

    这一刀让黑剑白刀亦有些惊讶,不过更惊讶的是李落竟然肆无忌惮地施展出了空间秘术,惊讶之余,不禁哑然,好没有耐性,竟然连到山顶都等不及。

    背剑挡下这一刀已经有些晚了,黑剑白刀亦没有回头,身子前冲,将空无一物的左手绕到身后,白刀显出踪影,挡下这绝杀一刀,身子借势前扑,到了石阶另外一侧。

    一招之间,两人换了位置,黑剑白刀看似有些狼狈,不过较之虚境之前被李落斩伤的一刀,这一次,即便是施展出了空间秘术,也未能伤黑剑白刀一根寒毛。李落心中一沉,空间秘术固然神妙,但是第一次不能杀人,黑剑白刀果然已经有了防备,再想见功,怕是难了。不过总算还有出人意料的好处,黑剑白刀不得不防,若非如此,只怕现在他已经血溅五步。

    石阶下的虞红颜眉头一皱,原本以为两人会暂且熄战,等到山顶之后再分胜负,没想到只是多了片刻安静而已。她隐隐猜测此番一战是李落故意如此,十有**是不想被自己牵着鼻子走,他还是没有信任她,更甚者是怀疑她,所以才会在登山的路上就拔刀相向。当然也有可能是踏足第三个石阶时的异状让李落不能再等下去,便也是说他没有把握能走上山顶。虞红颜将目光移到第三个石阶上,眼神闪动,那第三个石阶上到底有什么,会让李落这般着急。

    眼下情形,李落和黑剑白刀都在第四个石阶上,谷梁泪在第二个石阶上,离石阶最近的是虞红颜,除此之外的极北异人和天南高手离石阶都有十步之遥。

    冷冰诸人没有抢上石阶,比起相助李落,挡下黑衣人才是紧要,毕竟石阶上离李落二人最近的还有一个谷梁泪,倘若谷梁泪和李落联手都拦不下黑剑白刀,冷冰自忖加上自己多半也无济于事。

    这也算是一种信任,残渊出鞘,却是剑指黑衣人众,其余诸人皆明白冷冰的意思,虎视眈眈看着黑剑白刀麾下这群黑衣人。出奇的是黑衣人没有动,既没有上前,也没有退后,便那样安安静静的等在石阶前。

    没有黑剑白刀的命令,没有人敢乱动,也没有人敢轻易踏上石阶,就连黑衣人中那个被称之为少主的人也不行。此刻场中除了一招交手,左右换位的李落和黑剑白刀,能抢上石阶的人竟只有谷梁泪和虞红颜二人。

    虞红颜没有动,她亦没有看李落和黑剑白刀,而是死死盯着这条登山路上的石阶,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可以等,但谷梁泪不能等,正巧换位之后,黑剑白刀离她更近,几乎触手可及。虽说李落方才说了莫要乱动,但她没打算听李落的话,固执且义无反顾地踏上了第三个石阶,扬手,就能点向黑剑白刀背后要害。

    李落见状脸色一变,阻拦已是来不及,疾呼一声:“小心!”话音未落,就见谷梁泪一个踉跄,脸上闪过一丝病态的红晕,娇躯一颤,差点软倒在石阶上,一时间花容失色,站起身都难。李落说过很重,但她没有料到会这么重,在她眼前的不是虚空,有一座无形的山压在肩头,一堵无形的墙挡在眼前,让她寸步难行。

    区区一道石阶而已,区别之大,简直触目惊心,纵然她外柔内刚,有属于自己的骄傲,但是看着第四个石阶上站直了身子,且还能互换一招的两人,不由得暗叹一声,果然是妖孽。

    谷梁泪没有强求登山,受困于重压之下身法必然会露出破绽,登山难,但是下山易,倘若黑剑白刀趁机向自己出手,只会乱了李落心神,到时候帮不了他,反而会害了他的。

    退到第二个石阶上,身上的重压果然瞬间消失不见,谷梁泪来不及思索这般异状究竟为何,警惕戒备地看着黑剑白刀。黑剑白刀只是扫了她一眼,便不曾多看,也没有趁着她露出破绽的关头出手,收回目光,看着李落,他非但能踏上第四个石阶,且还能向自己斩出一刀,如此看来,这位天南的王爷潜力的确非同寻常,无怪能得天火传承。

    “这条路一共有一千零一个石阶,定天王,你能走到山顶吗?”

    “不试过怎知道。”李落澹澹应了一声。

    黑剑白刀朗笑一声:“那就随我来吧,如果有机会,你便在路上杀了我,不过你也好小心,莫要死在我的刀剑之下。”说完之后遥遥看了一眼山顶,眼中闪过一丝寂寞,“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到山顶,会很无趣,你千万别叫我失望。”

    “晚辈尽力,定不叫前辈失望。”

    黑剑白刀收了黑剑,面朝山顶,拂袖而立,一时间飘飘如仙,没有再看石阶下的众人一眼,踏脚,落地,身形已在高处,这一步,他已经站在了第十个石阶上。李落脸色大变,没有想到黑剑白刀竟然有如此深厚的内力,不但能抵挡石阶上的重压,更是能一步而上,这般看来,自己能伤他一刀,如果不是空间秘术的确出乎他的意料,说不得还是黑剑白刀刻意为之,故意伤在李落刀下,便如他所言,千年之后,这世上竟然没有能阻挡他的人,兴许只是有些寂寞了。

    李落吐出一口浊气,沉吟数息。

第二千八百零八章 在你身后

    黑剑白刀的背影渐渐远去,走的不快,好似在等他。没有心急追上去,如果这条登山路是不是有一千零一个石阶不好说,但也不少,如今只是踏上第四个石阶就险些压断了骨头,再往高处定然更难走,走得早未必会早到山顶。

    转头看着谷梁泪和石阶下的诸人,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虞红颜,李落和声说道:“这条登山路不好走,不过我需得上山看看那扇门,无论如何都要试着拦下他,诸般算计,临到头却是最简陋的以力定乾坤。”自嘲一笑,李落看着黑剑白刀的背影,五味杂陈,“他说过,刀剑就是用来杀人的,刀就是刀,剑就是剑,如果想杀一个人,用最快最省力的办法将刀剑刺入敌人的要害就好,别的都是枝叶,杀人如此,世间权谋也是如此,人心多变,有尔虞我诈,其实到了最深处依然很简单,都逃不过一个欲字,刀剑杀人,其实不过是欲念杀人罢了,难得是看清楚自己的欲念心魔。”说完之后,他愣了片刻,不知道是否看清楚了自己的贪念之心,思量片刻,看着天南诸人说道,“这条路看似平常,却是人骨尸骸堆砌而成,倘若要上山,我不会阻拦你们,你们自己多加小心,如果不上山就在这里等我,如果等来的是我,我们一起离开极北虚境,如果是他,你们就走吧,想必他也不会强留,往后诸事,就看天意了。”

    众人心中一沉,李落一向都是事在人为,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性子,今日竟然会说出但凭天意的话,看来他对拦下黑剑白刀并没有把握。

    李落看着谷梁泪,展颜一笑,轻轻颔首,却没有说话,他知道她一定会上山,拦也没用,相视一笑,便也从谷梁泪眼中看到了一句约定,在山顶等我……

    就在踏上第五个石阶的时候,李落顿了顿,回首看着虞红颜,眼中有异芒闪过,平声说道:“不管你知道些什么,又再谋算什么,但是你让我失去了也许是最后一个拦下黑剑白刀的机会。”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李落轻轻一笑:“如果我能活着下山,定会去找你。”

    虞红颜脸色微微一边,没有理会天南诸将杀人的眼神,平静说道:“王爷见外了,那我就在这里等王爷下山吧。”

    李落长笑一声,义无反顾地踏上了第五个石阶,众人眼前一花,那道身影分明就在眼前不远,区区五个台阶而已,连寻常高手的一跃都及不上,只是此刻在众人眼中,李落却似到了另外一个界域之中,看着近在眼前,实则已隔千山万水,而更高处的黑剑白刀背影已渐模糊,有抽离三界五行的玄妙奇幻之感。

    两人一前一后往山顶走去,黑剑白刀只是攀山而上,李落却要追赶,远远落在身后。每踏上一道石阶,就有一股奇怪的波纹在虚空中闪现,仿佛这里每一个石阶上都是另外一个世界空间,走到最后,生死难料。

    李落没有等,舍下天南中人,非是自傲,而是不能再等,若是再等下去,黑剑白刀定会先行到达山顶,若是解开渊雪禁制,所有的一切都将化为虚无,若是这个结局,他还不如在十万大山中答应黑剑白刀的招揽,至少还有那十万之数的许诺。

    谷梁泪没有阻止李落孤身而上,如果帮不了他,那便别再拖累他,扭头看着石阶下的冷冰诸人,温颜说道:“我要上山啦。”

    冷冰罕见的笑了笑,点了点头:“你先走,尽量快些,说不定能帮上他,我在你身后。”

    “嗯,那你们自己当心。”说完之后,谷梁泪微一提气,功聚全身,缓缓踏上了第三个石阶,有过一次前车之鉴,这一回她早有防备,身子一晃,却还是稳稳站在了第三个石阶上,略作调息之后,拾阶而上。

    冷冰一言不发,冷冷看了虞红颜一眼,虽不知道早到一步的她做了什么事,但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事,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至于她,就留给李落了。

    是否登山,天南众人各有打算,方才三人的异状都看在眼里,这条路看着没什么异常,但是能让李落三人这般如临大敌,自然不简单,与其逞强上山,不如留下来戒备黑剑白刀麾下这些极北异族高手。

    冷冰会上山,流云栈也要去,如果山顶就是这个天下的尽头,不看一眼,实在是可惜了。

    石阶上,一步念缘起。

    李落想起了总角之前,年少成名,读书习武,琴棋书画,在一众皇子中崭露头角,得先帝万隆喜爱,御赐九皇子殿下。那个时候,有宠爱自己的父王母妃,亦有一群陪在自己身边的兄长姐妹,无忧无虑,王侯之家,出生便是好时候,锦衣玉食,要什么便有什么。

    一步忆年华。

    那个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小丫头,总是能将王府的高墙大院撕开一条小小的口子,让自己看到听到想到缭绕宫墙千雉,森耸觚棱双阙之外还有普普通通的百姓,知道除了山珍海味还有别有一番滋味的粗茶淡饭,如果没有她,自己怕也只是个被宠坏了的王府世子。

    一步惊心变。

    那夜的血,直到现在每每闭上眼睛,都会在脑海中浮现出来,清晰,温湿,比泪纯,也比泪热。半生戎马,杀了那么多的人,也流过无数的血,身上留下大大小小百余道伤痕,但是都不如那个晚上臂弯里的染上的一抹鲜红,刺目,更是刺心。其实这世上不怕死的很多,但是如果死之前还有心愿未了,该是多么的遗憾和难过,难过的让他恨不得就这样丢下一切,上穷碧落下黄泉找到她,告诉她自己很想很想同她一起回去,看一看那片山野烂漫花开绿树碧天的恬静。

    一步见血光。

    最苦的日子就该是知道无忧无虑和现实之间的天渊之别,无数次,他曾想过就此沉沦下去。

第二千八百零九章 回忆

    当个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问的王孙公子,每每荒唐之后,却总是能想起那个搬着小椅子坐在自己身边,一边听自己念书,一边无聊的打瞌睡的她,他便也不敢放纵,只是因为高堂的期许,而是怕百年之后见到她时会被她责怪,但是他知道,就算重逢之日,不管自己变成什么样子,她也不会生气,不会失望,依旧会甜甜地叫一声公子。后来,府门前的石阶上又多了一个不管多晚都要等自己回来的人,那个时候只要一见她的脸,就按捺不住的生气,冲她发脾气,而她总是逆来顺受,没有半点怨言,眼睛里流露出的神色,大抵上就是看着自己一个长不大的弟弟。在高墙深巷里,想必她也很孤单,后来再想起来的时候,李落都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那个时候多陪陪她,多和她说说话,该多好。现在倒好,想见一面都难,长大了,便也少了纯澈。

    一步入纷争。

    曾几何时,还有兄长教导自己要好好读书,不能蹉跎光阴,那个哥哥还是哥哥的模样,虽然不亲近,见了面总是要拿出哥哥的模样,教训他一顿,不过教训过了,也会送些好玩的好吃的给自己,身后还有一个粘着自己,很烦人,时常嚷嚷着长大以后要嫁给自己的妹妹,嘿,少不更事!再之后,兄长没了,没有死在自己手里,却也因为自己而亡,一个,两个,三个……皇权之争,父子反目,兄弟成仇,没有人比他手上沾染的袍泽血迹更多。

    一步扬名外。

    那个时候他为什么要执意领兵西征,一半是为了振朝纲,另外一半多半也是为了逃离卓城让他窒息的气氛吧。定天台上,挥师之前,曾许诺要带儿郎回家,可惜贯南大营外的坟冢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食言而肥,妄为将帅!还好,西域平定了,骗了一位天真无邪的姑娘,换了一世功名,真个无耻!她应该还在祖山上吧,青灯为伴,好想再去一趟那里,好好说一声对不住,不管她原谅还是不原谅。

    一步肝肠断。

    再回卓城,老东西又娶了一房妃子,这次这个,啧啧,果真美若天仙,艳盖京城。第一次见她是在官山外吧,若是没有记错的话,自己随意坐在万隆帝身前,不修边幅,着实让那个后娘惊掉了下巴。呸,亲娘还好好活着,何来的后娘。不过她裙摆扫过后腰的酥麻让他僵直了半个身子,那个时候谁能料到就是这个人,和自己纠缠了半生,如果这也算缘分,那必然也是孽缘。

    一切的开始就是那头白鹿,祥瑞……呵呵。情意绵绵无绝期,好肉麻的名字,好恶毒的暗器,毁了他心里的白月光。不知道什么时候死,不知道会死在什么地方,所以他娶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子,也拆散了原本的一对鸳鸯。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想来就算日后发生了那些事,知儿和他娘应该也能安稳在卓城终老吧。不过西府也不差,在那个地方,是牧天狼的一言堂,有周临寒在,谁敢动她一根手指头……罢了,反正自己也没有喜欢过她,算是仁至义尽了,就是苦了海棠树下那个姑娘,还阴了章泽柳一把,谁叫他吃喝嫖赌不干人事,活该。代父执掌巡检司,好大的口气,好聪慧的心思,若不是先天受限,她的成就想必也能和虞红颜相柳儿一较高下吧,自己看重的人,怎么可能不厉害。不过再厉害也和自己没有关系,冢宰府的儿媳,自己的长嫂,海棠花落,便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好在,弃名楼里也渐渐有了人烟。

    一步西域古道黄沙落。

    呵,多了个便宜的姐姐,第一次知晓江湖的模样。照理说自己乃是朝廷重臣,皇子王孙,怎么说都该是白道中人,偏偏和魔门纠缠不清,巧的是那个和自己孽缘半生的后娘竟然也和魔门有关,看来自己天生就不是个好人。唐家,宋家,太叔,洛家,林家,顾陆,六大世家,果真气派。

    一步东海潮。

    见山远,终见海深,和琮馥一起遨游东海的那段日子的确让人神往留恋,不去海上,终究领略不到海阔天空的雄壮,当然后来还多了极北星辰,见识过星辰大海,才知道世间事不过尔尔……所以说自己还是个凡夫俗子,见得再多,也洗涤不了心灵。

    有人的地方果真就有纷争,就连海外也是如此,捧月岛那么美的风景,看得久了一样会厌,就是不知道玖彩儿嫁人没有,琮馥好像还没……上次盟城匆匆一别,她好像还在等……男人,呵,都是贪心的。

    从东海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南府了,漂了很远,夜霜镇,识得那个名叫小青的妖怪,兜兜转转,谁能料到会在极北虚境中被她摆了一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兴许还是她救了自己一命呢,与黑剑白刀一战,他没有一点必胜的把握。

    再一步,兴许是此生最好的时候。

    现在想来,先封侯,再成王,封号定天,天下无双,手握牧天狼在外,内有巡检司,论权力,天子之下,这个世上该是没有人能胜过那个时候的他。所以才能当着天下群豪的面大言不惭,说出那句文不争第一,武不论第二,出则群雄拜服,入则万众恭迎,动静之间天下惊,怒笑之时鬼神惧,呵呵,一句我娶你,约莫赚足了面子,头一次,他觉得自己这个大甘九殿下的名头还有点用处的。据说这番话引得多少江湖女子神往,其实这句话不是他说的,是谷梁泪说的,传来传去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他说的话,在江湖上奉为佳话,就是被那些谏官诟病,没少在先帝面前搬弄是非。

    呵呵,管他谁说东说西。

    一开始的时候他说娶她,多少有些冲动,见不得那些人欺负一个女子,性子温良可敬,心美,至于相貌美丑又能如何。

第二千八百一十章 天下之大

    娶她不是三心二意,也不是哗众取宠,不过多多少少有些自暴自弃的想法,海棠树下的那人从自己的身边错过,娶什么不是娶呢,反正都差不多的,哪怕是一头猪,若是大甘李氏不说什么,他也娶的。

    什么时候她的影子在他心里的位置越来越重,渐渐让他忘了那株海棠,只是忘又怎会容易,一曲刺沁寒,怕是他的绝唱了。

    还好,同谷梁泪在一起的日子,喜多于忧,甚好,和她在一起,总能叫自己活得有几分人样。

    一步凤鸣响。

    那个出身魔门的妃子终于站在了后宫权力的巅峰,可喜可贺,只是为何渐行渐远渐无书,生分了,陌生了,也有了淡淡的戒备,权力香甜,入腹五分饱食,五分寒毒,吞得越多,毒性就越烈,毒入骨髓便也活不成了。一直不知道她有没有后悔,其实他亦有小人之心,多想看着她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道一句悔不该当初,嘿,着相了,更加觉着自己不过是个凡夫俗子,常人有得七情六欲自己都有的,只是自己装模作样的功力更胜一筹罢了。

    她应该会后悔吧,他一日不死,卓城怎可能真正变了天呢,女人还是心软,杀人的时候不够心狠……大抵上她只对他心软过吧,算了,想那么多有何用,送她回宜州,此生再也不见。

    呸!若叫说实话,他是真想指着那个叫南陌的女人鼻子骂她一顿才解气,凭什么自己便得让着她!谁还不是爹亲娘爱的……算了,自己就是个爹娘恨不得自己死的人,到底和别人不一样的。

    一步入凡尘。

    没了武功的自己更像个凡人吧,竟然被个蠢女人挟持,呵,同样是自己的妹妹……错了,论辈分好像是自己姑姑,一个聪明,善解人意,一个蠢,蠢得无可救药。当个普通人的滋味挺好,不过如果自己一开始便是寻常百姓,约莫也不觉得当个普通人有什么好,只有从山巅走下来,才知道山脚下的风景也别有一番滋味……这话说来有点恶心,让他自己也不信,什么平淡是真都是骗人的鬼话,攀不到山顶,便说山下也有好风景,话是没错,但是到底领会不到一览众山小的风采,不痛不痒的呻吟几句不过是装腔作势的丑陋姿态,人到底还是要往山顶走,上去了可以再下来,然后感慨一句山巅也不过如此。嗯,这样就能应了一句话,贱人就是矫情。

    听说乐裳也变成高手了?啧啧,笨成那样的,真不容易,不过在屏山的日子也算逍遥。

    再有一步,其实他很不想走。

    那个脸上带伤的女人,第一眼见到的时候,清清冷冷,少言寡语,兴许是想起了祖山的长宁,便觉亏欠了她一分,早知今日,当初就该弄死她!没杀她也就算了,仙人峰下真不知道怎么就还救了她一命,每每想起来的时候,就恨不得自刎谢罪,人作孽不可活啊!

    还好,下一步总能遇上点高兴的事。

    横、斜、疏、瘦,翩若惊鸿,说梅花,就有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诗句,睹物思人,这世上便没有一朵梅花能盖过那个白衣倩影的清丽,可惜,遭了天妒,断脉之症,连鬼老都束手无策,也是,若她站得起来,这世上怕是有许多人要黯然失色了。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恬静自在,说得再多,也逃不过馋了人家姑娘的色心,就是她那个弟弟不好相处,好像人人都欠了他三百两银子。

    此行北上,好像那枚发簪自己还带在身上,不过为何会带着这枚发簪,又是什么时候带着的,竟然没有一点记忆,怪了!

    再踏一步,刀光剑影。

    秀同城里,怕是半生之中离死亡最近的一次,蒙厥拨汗,放虎归山,终于自食其果,若非小星山相救,自己早都化成了枯骨。对了,还有一个桑海墨卿,好看的女人最喜骗人,偏生看不穿红粉骷髅的险恶。

    一步漠北谣。

    大甘很大,放眼天下却还是小了。西域,东海,这次是漠北,天下之大让他大开眼界,想想卓城的城墙,在这个天下里也不过是几块石头罢了。儿郎便该纵马漠北之北,在那片看不到边的草海上驰骋,比起漠北,西域和东海都只能算是沧海一粟。

    说起来自己也是个灾星,走到哪里,那里就是烽火连天,血流成河。说杀一人为贼,杀万万人为雄,其实贼就是贼,杀再多的人,也不过是个大些的贼罢了。

    若有一日自己会死,就不知道会死在刀下还是剑下,干脆从马背上掉下来摔死,最好能一觉不醒,无苦无痛。

    一步扰半生。

    天火,渊雪……何必呢,如果不知道该多好,守着弃名楼当个逍遥王爷,不管那些神仙事,乐得做个散淡人。但是知道就是知道,掩耳盗铃的事没脸做得出来。似乎血里有风,注定此生都要漂泊。

    一步宫门变。

    这太子之位终于尘埃落定,斗了这么多年,死了那么多人,多少人卷入皇权之争,王公大臣,诸子百家,世外高人,还有普普通通的百姓,或无意,或有意,都在那个漩涡之中不能自拔。他比旁人强一些,可以站在风暴之外,即便如此,也差点被先帝在宫门前赐死。其实这件事也怨不得万隆帝当初,谁叫他手上沾染了李家袍泽的血最多呢,多到连皇太后,自己的亲奶奶都想杀了他,就怕有朝一日朝堂上下没有人能制得住他。宁可平庸,宁可纸醉金迷,也不想在如今的李家多一个许是能搅得天翻地覆的混世魔王。老人家求稳,求个一成不变,不怨她,其实他也知道的很清楚,他的权势,除非暗杀,堂堂正正的以势压人已经来不及了,巡检司和牧天狼成了气候,他想当天子,似乎不算难。正因为如此,才会被人忌惮,慢慢变得嫉恨。

第二千八百一十一章 那扇门

    怕什么呢,怀了先帝骨肉的柔月他敢送走,连犯了滔天欺君之罪的云妃一样敢瞒天过海,还有什么事他不敢做的。万隆帝当初的的确确起了杀心,可惜,迟了。

    一步渊雪远,一步天火遥。

    漠北他不记得去过多少趟了,熟的不能再熟,连草海铁骑都瞧出他和相柳儿之间稀奇古怪的暧昧,其实他还是想告诉那么直爽的草海汉子,比起情愫,他更想杀了她。说的次数多了,他也不知道这算不算自己给自己找的一个借口,同相柳儿独处的机会还少么,哪次见他出手杀人了,言不由衷,果然还是矫情!

    自从铁甲精骑追随在他身后的一瞬间,后有天火白袍,他知道这世上的凡人再没有一个人能抵挡牧天狼的马蹄,所以他终于纵马天南,应了当初许给洛儿的那个诺言。帝渐河畔,当着虞红颜的脸斩了宋崖余,不比屠杀一只猫狗难到哪里去。虞红颜只是看着,看着,看着,一言不发,从她的眼神里没有看到丝毫的哀伤,有些许忿恨,有些许遗憾,不管是哪种情绪,都太过平静,平静的好像死在他刀下的人是个陌生人,而不是同她同床共枕数十年,有一双儿女的夫君。

    如果虞红颜要杀他,情理之中,不管是亲自出手还是借刀杀人,虽说石阶下他很生气,但是却不怎么恨,就像当初牧天狼在北府与草海铁骑鏖战之际,燕丹枫趁机反了大甘朝廷一样,他一直没觉得是错,那个享誉楚州的女捕头不该遭此劫难。说到错,这世上有几个人能错的比大甘李氏还多,其实无数次他想过自己不姓李该多好,干脆就反了朝廷,割地称王,或者被官兵剿灭,都好,有些想念连云寨了。

    再近一步,离尽头越来越近。

    争权夺势,江山社稷,美人财宝,在尽头那扇门面前连尘埃都不如。这世上多的是比财宝美人更动人心的东西,譬如长生,如果用江山社稷换长生,想必万隆帝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据说血璃和黑剑白刀都活了千年之久,也不知道真假,反正他们那么说,自己便这么听就是了,只要那些醉心长生的人不知道就无妨。说起长生,他好像不怎么在乎吧,长生有什么好,活得更累。

    一步……李落抬头,那扇门离他不远了。微微皱了皱眉,走不走得到那扇门前李落并不在意,他只在意能不能赶在黑剑白刀之前拦下来,仅此而已。

    目光只微微掠过巨门便不再留心,李落仔细看着身前已经不多的石阶,并没有黑剑白刀的踪影。李落一怔,难不成他走得这么快,已经攀上山顶,到了青铜巨门之前?可是巨门虽高,但门前一览无余,并无遮挡,他看了又看,确是空无一人。

    莫非在身后?李落回头望去,身后那条长长石阶上亦没有一个人,原本山下石阶前的众人也早已模糊不清。这倒在意料之中,这条路看着只有这千余台阶,但其实每一个台阶都有可能是一个陌生的界域,远近和眼睛看到的大抵上不一样。不过如果有人,不管远近总归能看到,但是回首也不见黑剑白刀的身影。李落心中一沉,急忙将目光落在那扇巨门上,莫非是方才自己失神之际,黑剑白刀已经先一步推开巨门而入,若是如此,那所做一切就都迟了。

    李落再无迟疑,发力向山顶巨门前狂奔而去,说是狂奔,实则比寻常步行快不了多少,从第三个石阶开始的重压一直存在于这些石阶上,或轻或重,或稀薄或粘稠,捶打在心脉之上,如果不是神游物外,他觉得十有**会爆体而亡。一念至此,倒是有些担忧山下诸人,如果察觉异样,退下山还好,就怕逞强上山,稍有不慎就会死在路上。

    离山顶越来越近,肩头的重压也越来越明显,更甚者伸出手在空处一摸都能感受到浓郁的凝滞意味,仿佛眼前是一堵透明的墙,亦或是,在水底!

    李落突然想起当初在东海时的情形,便有一次被海兽拖入水底,他眼睁睁看着头顶的光越来越暗,原本漂在海面上的船以一个古怪而玄妙的姿态倒映着,仿佛天地翻转,分不清哪里是真,哪里才是假。

    人在水底走……

    小殇会不会来过虚境,一念至此,李落冒出另外一个让他毛骨悚然的念头,她会不会本来就是从这里出去的,那些疯子一般的言语,在极北这片神秘的疆域之中一句一句都变成了真实的存在,仿佛是信标,指引着他一步一步靠近极北尽头的这扇门。

    信标……李落停下脚步,沉吟数息,从怀中取出那枚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发簪。发簪一如既往,普普通通,不见流光,不见异彩,在虚境之中显得格外真实。对!就是真实。李落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忽然有了一种明悟,连山早前有言他们从东海鬼船上取出一样东西交给了黑剑白刀,怀疑是上古五族其中一族的信物,这个信物不是镇族的息壤,荧惑的不尽木,岁首的洞光珠,辰族的龟宝,太白一族的麒麟心,这五枚用来开启太虚幻境的信物,而是另外一种,被小殇称之为信标的器物,鬼船上的那一枚是一块石头。他几乎可以认定这些信标的用途,便是在虚境之中指引前往青铜巨门的道路,如果所料无错,那么怀中这一枚簪子必然也是其中一种信物。仓央嘉禾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她会有五族传承?她又为何居于雪山之巅?梅园之下,那座云顶天宫到底有什么来历?一串串疑问涌上心头,好似抓到了脉络,却少了证实的依据。

    岁首和荧惑的传承尚在极北,多半各族的信物还在族人手中,太白一族也算不上断了传承,那么剩下的只有镇族和辰族,镇族被放逐于极北雪原,辰族消失不见。

第二千八百一十二章 站在巨门前

    会不会仓央嘉禾便是辰族的传人,远离极北纷争,在域外守着属于辰族的信物。如果真是这样,仓央嘉禾见他时所说的话却有悖于眼前看到的情形,或许她不能相信李落,所以才故意将天火渊雪的来由颠倒之后告诉他,为了保护他,亦或是扰乱黑剑白刀的视线,这个理由虽说牵强,但勉强也说得过去。李落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期待,也许等他到了青铜巨门之前,他会看到那个清减孤单的身影,就盘坐在青铜巨门前等他。

    仓央嘉禾一定知道许多事,想起此行北上之前,万梅园的一会,如今再想,好似她有托付之意,若遇不测,她是有意将万梅园和那座地底天宫赠与自己么?

    一切到了巨门前,应该都会有答案吧。

    李落振臂,直起腰来凝视这扇不远处的巨门,这枚发簪一看就是姑娘家用的东西,否则可以戴在头上。想了想还是收了起来,万一叫谷梁泪看见,说不得会生气的。

    巨门在望,黑剑白刀去了哪里……

    眼前石阶已经数得清了,不足一百,他有一种错觉,这一百个石阶或许是他此生最后的路。李落一怔,赶紧将这个骇人的念头从脑海中丢了出去,屏息静气,拾阶而上,不管黑剑白刀此刻在什么地方,又或者他会不会困在这条登山路途中,只要先到巨门之前,就能截住他。

    百余台阶不远不近,走了多久却没什么感触,身在虚境,这种时空错乱的感觉比在地底时还要浓郁,此间事了,倘若还能回去卓城,会不会已是百年之后。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李落哑然失笑,若是真有这般神妙,五府江山兴许已经换了名号。

    最后一阶,当李落踏上石台的一瞬间,什么都没有变,但好像什么都变了,有一股莫名的气息从心田之间流过,耳边仿佛听到的仙乐,琴瑟合奏,钟鼓齐鸣,眼前一花,好像看到了什么景象,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但是那一瞬的嘈杂热闹还有人声鼎沸让他有声临其境的感觉,酥酥麻麻,连魂魄都要离体飞出。

    李落急忙定下心神,凝神望去,巨门前却是空无一物,那些幻觉俱已消失不见,但那一瞬的触感却留在了耳中、眼中和心上,好像穿过了一个世界,又或者是从岁月长卷的一副画面中走马观花,没记住,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影子有没有留在那个世界或者岁月卷宗里。

    好大的一扇巨门,从山下看时就觉这扇门已经不小了,但是到了近处更觉震撼,那是一种超脱了大小的概念,用寻常尺寸无法形容的广阔和雄伟。总算他曾在极北见过星空巨门的投影,此际才没有失神。当初血璃见到星空巨门时的痴迷模样还印在脑海之中,她该看看这扇门的,却被黑剑白刀害成了那副模样,也不知道小殇能不能救得回来。这笔账还要算在黑剑白刀头上,就算没有天火渊雪之争,他也该死!

    只有门,没有墙。李落并不意外,这世上没有一道墙能容得下这扇门,干脆便没了墙,只留这扇门在这里,以虚空做墙,才勉强能放得下这扇门。

    这扇巨门上没有刻意雕琢的花纹,没有飞禽走兽和神仙妖魔的印记,非是不能,而是不敢,更是不配。一扇最简单的门,却能容下这世间万般变化,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这是一扇天火凝天地道法铸造的门,为了将渊雪放逐在这扇门之外,也就只有居于苍穹之上的天火渊雪才有这样的神通和能耐。

    上了山顶就到这扇巨门前,空处不过百丈方圆,在巨门前显得微不足道。山顶上一览无余,除了那扇让人挪不开目光的巨门之外再没有别的东西,李落余光四下打量,门若是闭着,其实并无不妥,于他而言,最难熬的就是石门前空无一人。

    黑剑白刀已经进去了?又或者他还没有上来?还是说自己走错的地方?但是巨门只有一扇,这般的青铜巨门,举世无双,就算天火,怕是也难打造得出第二扇来。

    左右皆是无人,李落缓步走到巨门之前。这扇门,远看犹如青铜打造,雄壮苍茫,还带了点万载岁月中的铜锈。但是到了近处便可见质地远胜青铜,更不是他曾见识过的任何一种金属器物,这倒也不足为奇,以天火的手段,若是当真在这里修筑一扇青铜巨门反而让人小觑了。

    从门底抬头望去,多半是巨门太过高耸,遮住了虚境之中的苍穹,仿佛苍穹之顶才是巨门的门楣,一股扑面而来的威压,几乎能凝成实质。李落有些惊讶,那些几乎肉眼可见的威压从巨门上缓缓飘散出来,充斥在山顶这片天地之间,照理说以区区凡人之躯,想挺直了腰站稳在门前难于登天,可是虽说他能觉出这股天地威压带着规则之力的狂傲,那是傲睨天地的决然,开天辟地也不外如是的力量,足以让凡人如蝼蚁般匍匐在地上,一念生,一念死,不敢有半点忤逆之心。

    这股力量足以碾压它想碾压的一切,包括李落,他看得见,错眼间似乎还能看见破碎的规则力量从巨门上缓缓渗进去,又缓缓飘出来,更知道自己应该倾倒在这般力量之下,摇尾乞怜,一动不动,这样才是对的。但是不知何故,他却站着,违和而又理所应当地站在巨门前,那些规则之力从他身边飘过,并没有将这只蝼蚁碾成粉碎,而只是旁若无人的飘远再飘回来,如此而已。

    李落怔怔无语,这种感觉很奇妙。

第二千八百一十三章 怎么会是他

    他想了半天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此刻的他就好像变成了巨门前的一个规则,不管是残缺还是完整,总归和那些威压之物师出同源,与其是说他抵抗了这般威压,倒还不如说他被从巨门中飘出来的规则认同,所以虽然能感触到规则的狂暴和平静之下那股毁天灭地的力量,但是这股力量于他而言并无恶意,至少现在不算是敌人。

    他忽然明白天火建造这扇巨门的缘由,也便是只有这样的巨门才能将门后的人挡住,如若不然,这世上还有什么能困住渊雪?但是耗费这般工夫放逐渊雪,为何不将渊雪斩尽杀绝,永绝后患呢?至少在李落看来,以巨门上浮现出来的这些规则之力,足以摧毁世间一切,包括渊雪,也包括天火。

    还真是一件了不得的东西。李落伸出手,缓缓伸向巨门,他很小心,担心被巨门反噬,不过还好,巨门对他并没有排斥。指尖轻轻触到巨门,李落轻咦一声,这扇门有些软,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坚硬,反而有点酥软的感觉,入手清清凉凉,不觉黏滑,透着几分干爽,触感很是不错,颇有几分女儿家的细腻。

    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急忙将手指缩了回来,将脑海中这股骇人的念头抛开,门就是门,这世上何来与门的模样一般无二的活物,更加不会有这么大的古兽,较之活物,他更愿相信这是特殊材质炼制而成。

    没有发力,这是轻轻一触便即收回指尖,虽然知道这么小的力道一定推不开这扇门,但是他也不愿多加一分力气,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这扇门被推开了,呵呵,到时候想死都迟了。

    李落没有在这扇门上耗费太多的心神,这扇门存在于极北虚境中的时间不短了,至少血璃和黑剑白刀之前它便存在于此,比起怎么打开这扇门,他更在意不让别人打开这扇门,这里,是他和黑剑白刀其中一个人的终点,而这个人更有可能是他。

    李落盘膝坐倒在地上,背靠巨门,若从高处看,门底下的他宛若一粒尘埃,微不足道,不过从石阶登上山顶的地方看过去倒还有些潇洒,毕竟也没有几个人能坐到巨门之下。

    晓梦刀就放在半臂距离之内,疚疯长枪遗失在虚境之外,也不知道异变发生的时候,有没有人捡起疚疯枪,丢了委实有些可惜。算了,能不能活着出去都不一定,何来心思操心这些用不着的。

    原本以为会害怕,会震撼,会不知所措,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平静,让他自己也有些吃惊,不知道这股没来由的平静从何而来。

    门没开,黑剑白刀多半还没有进去,如果他进去了,又在里面将门关上,那么自己追进去十有**也已经迟了。李落无奈苦笑,没想到到了最后竟然还是听天由命。他也不知道黑剑白刀有没有进去,更不敢断言自己走得比黑剑白刀更快一步,尽力而已。

    等人的时候也是闲着,闲着就能静心想想从前和往后的事,往后的事……不知道还有没有;从前的事,他突然有些想念云隐山连云寨,那个云来云去的仙家福地。湖泊亮如明镜,夕阳西下,湖面映出落日余晖,几只木舟闲闲散散的荡在湖中。四周群山绿如黛,碧烟缭绕,山间白雾若隐若现,叠叠千条,山险峻幽奇,崖前草秀,岭上花香,晚霞笼罩,显出淡淡毫光瑞气。清风飘过,就能听见归鸟乱啼青竹绿树里,顺着声响处瞧过去,飞禽斗唱,小兽相争。林中有数条溪流,似一袭玉带,绕顾群山。湖泊四周种满了庄稼,和一头耕牛为伴,融融恰恰。湖泊水盈,溢出一条小河,小河两岸,农舍林立,俱是几间茅草屋,零零散散围着几道篱笆,鸡鸭散落在左邻右舍之间,悠然自得。青的松,斑的竹,翠的柳,绿的槐,还有些叫不上名堂的黄花白树夹在其中,灼灼争艳,还有一个采茶的姑娘,名叫叶筱熙,一个只会舞刀弄枪的大姑娘叶诗瑶,不知道伤心之后可有出嫁了么……

    李落不知道怎么会突然想起连云寨了,不过说来也是,连云寨是他见过烟火气息和诗情画意最协调的一处洞天福地,若是能在那里终老,是很美的一件事,其实九江府竹溪佳处也不错的。

    想着想着,忽地心头一动,往石阶处望去,那里冒出来一个人,李落定睛一看,一怔,脸色骤然一变,怎么会是“他”!?

    他想过谁会出现在石阶的尽头,黑剑白刀?没有意外,没有惊喜,该来的总是会来。谷梁泪?如果是她,这虚境之内也能添几分绝色。流云栈?相柳儿?小殇?血璃……不管是谁,他都没有料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竟然会是“他”。

    一个死过一次,又活过来的人。

    任远衫之子,任重……或者也能唤他谭远,千人千面,这种手段似乎是归藏的拿手绝活。

    李落看着“任重”,沉默不语,当年在镜水潭底一别就再也没见过,果然,湖底碎裂,他到底也没死在那里。

    道有献工,人名偃师,王荐之,问曰何能,偃师曰所造能倡者,王惊视之,趋步俯仰,俗人也,巧大颔其颐,则歌合律,捧其手,则舞应节。千变万化,唯意所适。王以为实人也,技将终,师立剖解倡者以示王,皆草木胶漆白黑丹青之所为,而无不毕兴者,合会复如初见。后乐家翻为戏,玄黄杂青,五色绣衣,戏弄蒲人杂妇,百兽马戏斗虎,唐锑追人,奇出胡妲,悬丝倒垂,莫不只在股掌之间。当初在镜水之下,他便有感这个天地似乎只是别人手里的提线木偶,“任重”也有类似言语,站在一面镜子前凝望镜面,镜子里的人也会看着镜子外,那么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镜中方寸。

    似乎要挡下的人不只是一个黑剑白刀。

第二千八百一十四章 好久不见

    “任重”看着李落,良久之后展颜一笑:“王爷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李落点了点头,忽地一笑。“任重”奇道,“王爷笑什么?”

    “没什么,忽然想不起来第一次见到与天火渊雪相关的人和物究竟是在什么时候。”

    “也许是和我父见面的那次吧。”

    “有道理。”李落仔细想了想,也许当真是在仙人峰下之后,他才真正打定主意去探究隐藏在这个世上的秘密。

    “王爷只是传了一道命令,说了一句话,只怕王爷怎么也想不到当初因为这一句话在江湖上掀起的风浪。”

    “哦?”

    “任重”笑了笑:“旧时王谢堂前燕啊,王爷的一句话,说过便罢,呵呵,你可知多少人为了王爷一句话把命丢在深山大泽之中,其中就有我的父亲。”李落没有应声,他知道眼前人的话还没有说完。“搬山将军任远衫,我爹当了一辈子鼠王,家财万贯,却为了一个搬山将军的名号,蹚了那么多山河,钻了那么多古墓,最后连命都搭上了,就留了一个搬山将军的称呼,也不知道值得不值得。”

    “你要替任前辈报仇?”

    “报仇?何来的仇怨。虽说我爹因王爷而死,但是我知道他其实很高兴,那些年替王爷奔走的时候是他这辈子最风光的时候,哈哈,虽说上不得台面,但不管是官府还是绿林,白道黑道,莫不都得给我爹三分薄面,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替王爷卖命,这是我爹这辈子最得意的一件事,而且王爷说到做到,搬山名号到底也刻在了我爹的墓碑上,想来也该知足了。”顿了一顿,见李落默不作声,“任重”笑道,“王爷高高在上,许是想象不到因为王爷一句闲话而风动江湖的场景吧,那般模样,让人好生羡慕。”

    李落瞥了一眼渐渐靠近巨门的“任重”,平声说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王爷不想问为什么吗?”

    “我从任前辈处听来的秘闻,是你们想让我听到的吧,算上后来的含苍府也该在你们的算计之中。”

    “呵呵,可以这么说,要不然王爷怎会这么快就能知道天火渊雪呢。”

    “以算计缜密而论,我见过最了得的该是当年大甘卓城的雨花阁,这是我看穿的算计,实则还有我看不穿的算计,身在其中,不知真面目,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有些渊源。”

    “归藏还是连山?”

    “任重”笑而不语,李落皱了皱眉头,随即释然,在天火渊雪面前去纠缠他是归藏亦或是连山没有一点用处,进了这扇门,都是蝼蚁而已。

    “任前辈和他儿子的死是否是你们所为?”

    “任重”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淡淡一笑:“我爹虽说有被牵着鼻子走,但是他的死却和我们无关,而且我并没有死,这不好生站在王爷面前嘛。”

    李落笑了笑,就当他是“任重”吧,当年任远衫被人牵着鼻子走,自己又何尝不是被人一步步引入这个棋局之中,一开始的试探,到最后的操纵,步步惊心,而他能以初心相待,做出不让人打开这扇门的决定,不知道在当年那些人看来是落入了他们的算计,还是出乎了他们的预料之外。

    “请留步。”语如清风,含沙射影。

    “任重”停了下来,他离这扇门已经很近了,再走几步就能触到这扇门,兴许还能推开,不过他不得不停,再往前半步,那柄苗条好看的刀会先一步吻上自己的脖子。

    “任重”凝视着这扇门,对李落视若无睹,不过终究没有雷池半步。李落有些好奇,不知道在这位不速之客的心里,究竟是想打开这扇门,还是像他一样,不让这扇门开启。

    “时日无多……”

    “什么?”李落皱了一下眉头,心中闪过一丝阴霾,这句话听的太多,相柳儿最常说,“任重”也说过,在镜水潭底。

    “没什么。”笑了笑,没有再靠近巨门,也许是知道有李落在,无论如何他也走不到门前,索性便先等等。看着“任重”走到石台一边,也学着李落的模样盘膝坐在地上,好似在思索什么。李落深深看了他几眼,这才缓缓收回目光。这是个变数,也想过生变之前将巨门前的变数悉数扼杀,不过衡量再三还是熄了这个念头。他是变数,而自己生出的念头未必就不是变数。照理说不说要阻止巨门开启的人,十有**都会是李落的敌人,但是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李落隐隐觉得他不开口,并非是要打开巨门,而是此刻仍在犹豫。“任重”应该出身连山吧,连山诸子个个不凡,殷莫淮可定大甘天下,那个女子连山可助宋无方平定南府,眼前的“任重”,可潜移默化的影响李落决断,处处算计,恰是连山的手段。

    李落没有贸然出手,与黑剑白刀一战之前,他不想有任何的闪失和意外,眼前的“任重”身份不明,深浅难测,虽不知到底是什么根脚,但是能走到巨门之前的人想来也不会简单,若是贸然出手,胜了倒还好说,万一输了,亦或者负伤,最怕的是纠缠之际被黑剑白刀所趁,那就得不偿失,说不定他未必想开启虚境巨门也未可知。

    敌友难辨,不过眼下却无反目的意思,倒是叫他松了一口气。此刻的极北虚境,但凡上得了山顶,不管是人非人,都没有一个好相与的。

    巨门前有风云际会,却无声息,好一副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模样。李落最不怕等人,既然人还未来,那便等等。

    忽地,耳边有细微的笑声传来,轻灵悦耳,而且很纯粹,像是孩童的笑声。李落一怔,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盘膝而坐的“任重”,他并未有异状,颇有几分高僧入定的模样,好似没有听到这个笑声。许是错觉,许是巨门前太过空旷,太过幽静,反而生出这些难以捉摸的异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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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大将军介绍:
这是我的王朝和王朝末年乱世之中的璜台志。 残商灭,大甘兴,转瞬如烟,百年之后又是盛极而衰的轮回。 他生于王侯之家,眼看盛世繁华,耳听夜夜笙歌,曾几何时醉卧美人榻,暗香盈袖里,佳人如玉,笑颜如花…… 梦中惊醒,原来这酒醉得人,却醉不了心。大甘朝廷摇摇欲坠,外有强敌,内有忧患,乱象渐生,想要独善其身,怎奈又放不下这些许情深意重,只好长身而起,成一将,领一军,纵横天下,与虎狼周旋,力挽狂澜于危难之际,偏偏又遇到江湖奇门异派,诸家百子,是得者,是失者?好一个盘根错节。天命负我,那便以璜台为志,问一问苍天,你待如何! 乱世并不可怕,怕的是中庸无为。用这天下做一个棋盘,是棋子还是棋手,且待一一梳理明白。少年大将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少年大将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少年大将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