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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末年风云录全文阅读

作者:肖申克117     五代末年风云录txt下载     五代末年风云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四章 风起㈣

    芯马从江渚岭上狂奔而下,其势如箭六,”

    高怀德横枪在手,挺身挡在了怒马面前。韩奕抬手制止部下们射杀的意图。

    艺高人胆大,高怀德无所畏惧,脸上甚至挂着一丝笑意。那吐浑族男子伏在马背上,双眼牢牢地瞪着他这个不怕死的,那这笑意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那男子微一愣神,斜侧着半边身子,待一靠近。虽然诧异于高怀德脸上的笑意,但“呼”地手中铁枪往高怀德胸腹间直直地刺去。疾如迅雷。

    铁枪锋利的枪尖在烈日下闪耀娆艳的光芒,夺人心魄,令人为之神摇。说那时迟那时快。高怀德在那枪尖似乎就要戳中自己胸胜的一刹那间,突然凭空消失了。

    骏马飞地一晃而过,马背上的男子意识到自己这志在必夺的一枪扑了空。紧接着他感觉自己飞了起来。

    高怀德在对方刺中之前的一瞬间,已经矮身躲过,顺便的自己的手中的铁枪狠狠地刺进了骏马的腹部。骏马受这致命的一击,出凄恰的长嘶鸣声,猛得栽倒在地,巨大的惯性既带走了高怀德的铁枪,也让它的主人腾空飞了起来。

    那吐浑男子虽然人在半空中小却不慌张。在落地的时候,顺势滚落在地,卸去了大部分力量,迅地想爬起来。只是手中的长枪已经不翼而飞。

    高怀德紧追上几步,大吼一声,奋力纵身一跃,在对方将起未起之时,一只铁拳已经凌空砸下。那男子还未来及站起身来,只得仰着头勉强抵挡,这股压迫性的力量让他被迫再一次侧卧在地,右脚却已经使出了个“朝天脚”正击向高怀德那张棱角分明的下巴。

    高怀德被这神来一脚,逼得硬是扳回自己前倾的身子。堪堪躲过。两人一经分开,各自站定,直视着对方。

    众人被这一出好戏给吸引住了,出一声剧烈的赞叹声。他们既惊叹高怀德的临危不惧与冷静沉着,也惊讶于那吐浑男子的好身手与急中生智。

    这位吐浑男子,一身短打扮。虎背熊腰。看上去就象一座小山一样,威风凛凛,因为天气炎热上半身敞着怀。露出古铜色的胸脯。他肩宽体阔。瞧他那一张黑红的脸庞,年纪倒是不比高怀德大多少。

    “这便是令郎白如虎?”韩奕问道。

    “这便是我的儿子,我们族中最勇敢最有本领的勇士!”白守敬表面上无比骄傲。心中却暗怪儿子鲁莽。

    “人外有人,山外有天。就是不知道遇到了高将军,令郎是只真老虎。还是一只病猫呢?”韩奕故意讥道。

    “倘若相公让他们一对一全凭真本事。我保管没人可以胜过我儿子。”白守敬张红了脸。

    “那么白族长可敢与我赌上一赌?”

    “赌?”

    “令郎若是赢了,我立刻退兵。并且许诺永不踏入江渚岭,绝不会伤了你族中一草一木。””若是我儿子输了呢?”白守敬看来是对自己儿子有极大的信心,听韩奕下了这般赌注,立刻脱口问道。

    “你族中男子,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带上弓矢,骑上战马,跟我走!”韩奕道。

    白守敬盯着韩奕瞅了好半天,这一张似笑非笑却恰似志在必夺的脸。让他忽然明悟了。正如吴大用所言,杀小鸡何须兴师动众。对付江渚岭上的吐浑人根本就不必大动干戈,更不必花上一个时辰与白守敬对坐谈判。

    弗奕此来,就是为了征兵。想将擅长登山越岭与骑马射箭的吐浑人编入自己军中,一来壮大自身力量,尤其是补充镇北军的兵源,二来也可消除身后的隐患。汉将李瑰在襄垣惨败之前。确曾遣人招降这支居住在泽、潞交界处山中的吐浑人小只是密谍被韩奕偶然抓住了而已。这让韩奕意识到身后的这支独立于朝廷的力量不可小视。

    他之所以兴师动众,则有两个目的,一是为了检验自己展乡军的成果。以便为将来可能的战事做准备,更是向江渚岭上的吐浑人表明,自己要想灭亡他们,实在是易如反掌。当然,如他更不想让自己麾下的军士不必要地战死在这里,如果能一举数得,何乐而不为呢?

    高怀德与白如虎二人就在十几步远,二人都听到了各自当家人的谈话。各自赤手空拳地对峙着。

    “我若不与相公赌呢?”白守敬反问道。他有一把浓密的长髯。和一双顾盼自雄的大眼,气势雄浑,怎么看都看不出他已经五十出头了。

    韩奕没有答话,只是脸上的笑容已经没有了。

    白守敬刚刚升起的豪气,立刻被韩奕用无言的回答给压了下去。他良久叹道:“相公是我见过的第二厉害的年轻人。”

    “敢问那排第一的是谁?”

    “相公永远也不会见到这个人,因为这个人早就死了,他叫李存肋!”

    “谢天谢地,我只能排第二小要不然天天要被人上门挑战,还不烦死?”韩奕莞尔一笑。“白族长不要给我戴高帽,这个赌你还赌不赌?你们吐浑人若是加入我军,只要听我号令。敢拼命用事,朝廷的赏赐自然不会少了你们。那沙陀人李存勋既然能做上皇帝。你们这一支吐浑人说不定将来会有人做上将军呢小这比你们守着这一方穷山勉强填饱肚子要好得多。倘若你们吐浑人都贪生怕死。倒让我失望了!”

    “相公不必用言语激我,今日你将刀架在我脖子上,我能有其它选择吗?相公耍是真想招我族中勇士入伍,定要让老夫看看何人能驾驻了我们,我们可不愿跟着手下败将去上战场!”韩奕一副施舍模样实则威逼利诱的本质,令白守敬哑然失笑。

    “白族长够爽快!”韩奕大喜,冲着高怀德呼道,“高兄,使出你看家的本事来,定要让对方输得心服口服!”

    韩奕话音未落。高怀德已经向白如虎扑了过去。那白如虎平时在族中堪称第一好手,在武力上从来就看不起别人。却未料到高怀德更是骄傲。习惯于得势不饶人,在武技上哪里还会谦虚,雨点般的拳脚立刻扑天盖地扑来,让白如虎一时只有招架之力。

    “高将军!”向刮大呼道。“韩帅说了。这次能否早日重建镇北军。就看你了!”

    高怀德将这种压力视若无物,他眼里只有散无穷精力的快感,就是将对死。坏了韩奕的大计,他也只会当这是个意外。

    白如虎感觉到一种大气碎礴的压力,这种压力在他成年后就没有遇到过了。这激了他体内更大的战意,咆哮着与高怀德斗在一起。

    拳拳生风。呼喝声不绝于耳。两“

    八…澡那片平地。疯长的第草因他们践踏而折伏在地六”

    正当白如虎起了反击,中门大开之时。高怀德见有机可趁。利用自己更为灵活的身手,避开白如虎如石驼的拳头,一拳直击白如虎的胸膛。

    高怀德感觉自己这一拳打实了,心中暗自惊喜。这一拳却如同打在一堵墙上,白如虎的虎躯只是表面上只是晃了一晃。其实胸骨欲裂,他强忍着巨痛,就势挟住了高怀德伸出右臂。跟进一步,用右肩猛得撞向高怀德怀中。

    高怀德感觉自己如同被一头牛撞中,体腔内热血沸腾,喉头甜。连忙顺势抽出右臂。用脚背猛踢白如虎膝窝。这脆弱的地方被这重重一击。白如虎哎呀一声,立刻放开了高怀德。

    二人又散了开,各自喘息着,都放下骄傲和战决的念头。

    “我忘了说,要是他们二人战平了。那该如何?”韩奕忽然说道,“你们吐浑人应当擅长射箭。那就再比箭法如何?”

    韩奕对高怀德的箭法,远比对他拳脚功夫更有信心,这就如同他相信自己的箭法一样。

    白守敬对此保持高度警惧:“相公既然这么说,那么这个高将军一定箭法出众。不如比爬山?”

    白守敬不相信高怀德徒步爬山越岭。也能胜得了自己这从小就在止岭中健步如飞的儿子,就如同他不相信韩奕这次会乐意空手而归一样笃定。韩奕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谁说吐浑人质扑无邪。我看自族长赛过十个文秀才!”

    “那都是跟你们汉人学来的!”白守敬反唇相讥。他见韩奕的真正目的是来招揽他族中精壮。便稍稍放下心来。

    韩奕见高怀德不能迅获胜小本来想来个田忌赛马,看白守敬这模样。不大好糊弄,便只好顺观其变,盼着高怀德能够争气些,要不然自己今日便要食言,翻脸不认人了小干脆杀尽一切隐患,一了百了。

    “高将军,击倒他!”

    “高将军,将这黑大个击倒小攻他下盘!”

    军士们纷纷喧哗道。

    将门无犬子,高怀德自幼便随其父高行周征战过,与人动手的经验来自于搏命。而不是寻常的切磋,见一时奈何不了对手。便放弃急攻。他现对手的力气只在自己之上,与他近身硬拼,只会令自己陷于被动。于是他改变策略,绕着白如虎游斗。

    这样一来,白如虎立刻不得不随着高怀德的个置而急转身。一介。不留神。不是吃高怀德一拳,就是被高怀德偷袭一脚。双方你来我往,在平地里酣畅淋漓地大战一场,惹得观战的众人忘了头顶上的烈日。

    白如虎恼羞成怒,硬是承受了高怀德踢过来的一脚,一把抓住了高怀德的靴子。飞起一脚。这一脚要是踢中了。高怀德就是不受重伤,也要呕血不止。高怀德不得已,只得使劲吃奶的力气往回拔脚,竟挣脱了自己的靴子,饶是如此白如虎这一铁脚也扫中的他肋部,让他剧痛无比。

    白如虎愣然。高怀德趁机一个扫膛腿。正中白如虎脚踝。白如虎一招不慎,巨塔似的身躯直挺挺地仰面摔倒。高怀德得势不饶人,如猛虎扑食一般跳在了白如虎身上小从背后将白如虎的脖子紧紧地扣住。

    白如虎透不气来,一双胳膊下意识地向身后乱抓,却始终抓不到高怀德的脸。眼看就要命丧当场,白守敬惊呼道:

    “将军,手下留情!”

    “你服不服?”高怀德手上又加了一把力气。

    “服”服!”白如虎憋红了脸,只得出含糊不清的求饶声。

    “算你识相!”高怀德放开手下败将。得意洋洋地回到韩奕身边。

    韩奕解下自己腰上的羊皮水囊。扔向高怀德。大笑道:“高兄辛苦!”

    “单打独斗,不过是匹夫之勇,吾辈男儿应当在沙场之上证明自己的武勇。能万人敌那才是真本事!”高怀德牛饮了一口。

    他总是这么潇洒与无畏,这正是韩奕最欣赏他的地方,而不是因为他是齐王高行周之子的缘故。

    白如虎满脸羞愧地来到跟前。”白族长,这该如何说?”韩真问道。

    “愿赌服输。全凭相公吩咐!”白守敬只得道。

    “韩某虽来潞州为帅才半年小但久闻令郎可空手擒虎的本事依我看令郎可做个营指挥使,专管族中五百壮士。”韩奕不顾白氏父子有任何表示,自顾自地说道,“我会将随军粮食留下。三日后,族中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男子就跟着白指挥使赴鹿台山报道。军饷与待遇和他部相同。至于族中老弱妇孺,可下山学着侍弄庄稼,我自会遣人教导,口粮更不会少一粒。”

    弗奕开出的这个条件,让白氏父子大喜过望。连忙下拜谢恩。如果他们敢反悔,当场必是血溅三尺,容不得他们不答应。至于如何让他们诚心敬服,那就看将来的手段了。

    这对父子来不及思量。从此之后江渚岭上的这一支吐浑人就算是彻底消亡了。

    “既然白族长答应归诚,那么从今往后便是一家人。

    今日敢巧了,朝廷使者亲旨,免不了要有一场虽不丰盛但隆重的宴席。贵父子不如随我一同去长子县衙痛饮?”

    “谢相公!”白守敬躬身行礼,暗踢了自己那还如同梦游的儿子一脚。”嘿嘿。我要做将军了?”白如虎傻笑道。

    “统领五百人的营指挥使已经不小了。不过你要是真想做将军。那得多杀敌才行。”高怀德从地上那匹死马身上找回自己的铁枪,听到白如虎的话,觉得好笑。

    “那我得多杀敌!”白如虎拍着自己小山似的胸脯道。

    众人莞尔。

    魏仁流等人见韩奕谈笑之间小就兵不血刃地收编了一支吐浑部落,不免更多了一份敬畏之心。

    “魏大人。韩某先有失远迎,方才又接连失礼。请大人海涵!”韩奕说道。

    “韩帅驻兵在此,可不是远迎百里之遥吗?”魏仁浦笑道。

    他这才来得及当面打量韩奕,见韩奕已经蓄起了胡须,虽然有些凌乱。但却增添了几份大将沉稳雄浑的风度。举手投足之间有着令人不敢直视的气度。

    “下山!”韩奕挥了挥手。

    一阵悠长的角号声中,全军徐徐移动。簇拥着韩奕与魏仁浦等人下山。崇山峻岭之中。”韩”字帅旗威风凛凛地摇曳着,书写着边关将士的万丈豪情与英雄风流。“

第二十五章 风起㈤

    潞州长子县城外的营地里,韩奕一声令下,党进等军士鱼贯而入,捧着酒坛,将一排排碗中倒满酒水。

    朝廷使者魏仁浦被请到了最重要的位置坐下,韩奕陪在身旁,向、陈顺、吴大用、蔡小五及铁骑军高怀德、赵弘殷、韩通等分居两侧,其余营指挥使、都头等均有落座。

    这当中还有吐浑族的白氏父子及本县县令。

    “魏大人不辞劳苦,来我骼州宣旨,陛下想必对我有功将士有所赏赐。不过今日我军中大部分兄弟都在鹿台山大营,魏大人不如到了鹿台山大营后再行宣旨,让我边关将士们都能当面感受到陛下的隆恩如何?”韩奕建议道。

    “韩帅既有如此请,魏某当客随主便!”魏仁浦点头答应道。

    “如此甚好!”韩奕举起酒碗,冲着众人道,“今夜这一宴,就算是韩某为魏大人及铁骑军的兄弟接风,满饮!”

    “满饮!”高怀德等人齐声说道。

    数十号将校齐仰起脖子,将碗中美酒一饮而尽,都亮了亮碗底。高怀德抹了抹嘴角的酒溃,道:

    “韩帅,从今日起我等便要隶于您的帐下听令,请允许我为您引荐一下我铁骑军中的两位军主。”

    赵弘殷与韩通二人站了起来。高怀德正要隆重介绍,韩奕摆摆手笑道:“韩将军与我同姓,当年同征河中,隶于陛下帐中为将,不是陌生人!想当年,韩将军亲冒箭石,身被六创,犹言不退,令我等印象深刻!”

    “施帅谬赞了。当年随陛下征河中的英雄豪杰,非韩帅谁敢言雄?李守贞据困兽犹斗,我等久攻不下,悍贼却承受不起韩帅与义勇军兄弟的雷霆一击。”韩通言谈之间,既是有些自负,又对韩奕表示钦佩。

    “我听说在京城时,韩将军曾扬言,要率一批人马与我义勇军比试一番?”韩奕故意说道。

    “嗯”这事被韩奕当面提前,韩通有些尴尬。

    韩奕笑道:“当兵的要是不好逞强斗狠。那还当什么兵呢?但我军中一律禁止私斗,有真本事要在校场上公开比过,不许记仇。一旦出了兵营。上了战场,无论是谁,那就是同生共死的弟兄!”

    “韩帅教的是!”韩通保证道。

    韩奕的目光又投向赵弘殷,道:“这位便是赵将军喽!”

    “不才,正是赵某!”赵弘殷躬身回道。赵弘殷一向稳重,但失之于过于谨慎,所以从开运初到现在近十年间,他的官职还一直原地踏步。

    “我与赵将军以前并无交往,分属两军。不过也曾见过几次面。素闻赵将军资历深厚,颇得将士爱戴。”弗奕再次举起酒碗,走到近前,“今日韩某敬赵将军与韩将军一碗,饮过这一碗,那便是一家人了。”

    “我等正有此意!愿韩帅战用我!”赵弘殷与韩通二人连忙回敬。

    “大战为时不远矣!”韩奕回到座位。

    “此话怎讲?”魏仁浦惊道。

    “就在魏大人网抵达泽州时。我得到消息,据回鹘商人们说他们在雁门关外见到契丹主的大毒,而太原的使臣频繁往来于雁门关内外。诸位来的不是时候啊。朝廷诸公只看到我在襄垣打了一场大胜仗,以为天下无事,却不知太原遭此大败。引以为耻,定会视我韩奕为死生大敌!”

    韩奕的话,立刻引起一阵沉寂,然后是一片窃窃私语声。

    辽人的强大,人所众知,铁骑军中曾与辽人作战过的人亦不在少数,甚至有人曾做过辽人的阶下囚的。众人都很清楚。如果辽主亲自南下,那就意味着这是举族大侵略,必有一番血战。

    营指挥使及都头一级军官的反应让韩奕忧虑,他特意留意高怀德、赵弘殷与韩通三人听到这个消息的反应。高怀德满不在乎,甚至有些兴奋,他曾经跟耶律德光亲率的辽军苦战过。并不认为当今辽军在士气和战力上能胜过开运年间的那支辽军。

    赵弘殷一张微黑的脸古井不波,眼神中有一丝忧虑,似乎在思索着。韩通瞪大了他那一双远比常人要大的眼。牛饮了一口酒。

    “来的好!”高怀德言简意核地表示自己的意见。

    “如果这个消息准确的话,那我等应早做准备。”韩通说道。

    “现今正处盛夏季节,辽人不耐暑热,赵某以为辽人若要南下,怕是要到九月秋高马肥之时。”赵弘殷思索道。

    “赵将军所言极是,我等不能打无准备之仗。辽人虽强势,但我晋地多山林险谷,辽人若自晋北南下,须下马与我等步战,这是我等可以仰仗的有利之处。除此之外”

    忽然营外一阵喧哗,夹杂着叫骂声。韩奕眉头一皱,有军士从帐外闯了进来,禀报道:

    “报相公,辕门外有百姓来举告,说有军士无故殴打了他们家人,那军士被百姓捆了起来,送到了营前。”

    “是哪营哪队的军士?”韩奕怒问道。

    那军士望了一眼在座的铁骑军将校们,鄙夷地回道:“是铁骑军中的人,我们义勇军中的人都规矩的很!”

    韩奕直截了当地命道:“传我的命令,直接将那军士砍头,向百姓谢罪!”

    高怀德等人面面相觑,都觉得韩奕军法太严,当中有一小校挺身而出:

    “相公不分是非曲折,单听一面之辞,便送了我铁骑军一军士性命,这未免太草管人命了吧?或许相公是想杀人以立威?”

    韩奕见那人身高七尺,面如冠玉,一身戎装十分得体,仪表堂堂,看上去并非寻常人物,只是面生的很。魏仁浦在旁小声的说道:“这是德妃亲戚,姓曹,名彬。”

    韩奕嘿嘿一笑:“曹军校说对了,韩某正是杀人以立威。难道你也想以身试法吗?”

    曹彬不甘示弱:“久闻韩帅军法严整,行军打仗,与民秋毫无犯,此则令小的无比钦佩。然我铁骑军新来初到。不识韩帅军法,只是初犯,况且”

    “况且尔等喝了我的酒,那便可姑息迁就了吗?你可知这酒从何而来?”韩奕粗鲁地打断了曹彬的话。

    “自然是因为相公打了一场大胜仗,百姓送来的搞赏酒。”曹彬答道。

    “那尔等为何要抛家弃子。来到这崇山峻岭打仗?在京城里待着岂不是舒坦无比?”韩奕追问道。

    “自是为了保疆卫民,吾辈男儿”

    “说的好!”韩奕猛地击掌,长身而立。将幕彬吓了一大跳,“既知当兵打仗是保疆卫民,为何侵扰百姓?难道仅仅说给陛下听的?”

    韩奕的目光直视曹彬,曹彬哑口无言。韩奕继续说道:

    “曹军校穿上这一身戎装。就是一个兵。若是脱下这一身,那便是,联;凶疆卫民。航的好听,说到不如做川州一丘是在你的豪情壮志上加一点份量,仅此而已!

    没有百姓,谁给我们送衣送粮?没有百姓,谁给我等修缮兵器与弓矢?没有百姓,谁为我等埋葬忠骨?没有百姓,我等为何要来此戍边?

    曹彬,你给我听好了,你哪来的,便回哪去,韩某不欢迎你这样的大人物!”

    曹彬听到此处,如同被打了个闷棍。铁骑军的众将校也是目瞪口呆,因为这曹彬是外戚,韩奕居然连皇帝和德妃的面子都不给。

    “韩帅、韩帅!有话好好说。”魏仁浦连忙打圆场,一边扯着韩奕的衣带,一边冲着鹤立鸡群的曹彬使着眼色,佯怒道,“曹彬,还不向韩帅致歉?”

    众目睽睽之下,曹彬一时乱了方寸。他出身外戚,一从军便跟随铁骑军来到了边关。自然不是来享福的,而是抱着建功立业的满腔热忱来的。可是网见到主帅。便要被主帅赶回京城小这个结局怎能让他接受?

    如果真灰溜溜地被赶回京城。他曹彬有何面目见京城人?

    曹彬却是不知。韩奕原本就对禁军诸军的散漫军纪与骄横作风深恶痛绝,方才他网提到辽主将要南下,铁骑军中的军官们隐隐暴露出胆怯的心理,这更是让韩奕内心大怒。曹彬自以为公道与仗义执言,却不知自己刚好撞到了韩奕的刀口上。

    韩奕以前未见过曹彬,但向刮以前常随郭威左右,几乎形影不离,是见过曹彬的,向深知曹彬并非有意犯上。如果就这样将曹彬赶回去,未免有些可惜了。

    “韩帅息怒!”向抱拳劝道,“曹兄弟既然敢抛弃京城繁华。来到我潞州戍边,自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如今正是用人之时,不如命他戴罪立功。”

    “敢问我犯了何罪?”曹彬僵着脖子问。

    “藐视军法!”向瞪了他一眼。

    “我未曾在相公麾下效力过。何来蓑视一说?”曹彬偏偏不肯认错,好似一只不服软的大公鸡。

    韩奕听到此处,不怒反笑:“好吧,既然不知我的军法,那今夜就让你知晓,以免你将来说我赏罚不明。”

    “党进何在?”韩奕高声唤道。党进在帐外听到韩奕呼声,连忙钻了进来。

    “行军打仗,何为第一要义?”韩奕问道。

    “相公教导我们,爱民为第一要义,否则队伍行处,要遭百姓厌烦,成了无根之木。”党进答道。

    “爱民歌。可曾背熟?”韩奕又问道。

    党进拍着胸脯道:小人不识字,不过张口便可背给相公听。”不待韩奕交待,党进用他粗扩的声调大声背诵着,其词云:

    三军个个仔细听,行军先要爱百姓,

    贼匪害了百姓们,全靠官兵来救生。

    第一扎营不贪懒,莫走人家取门板,

    莫拆民家搬砖石,莫踹禾苗坏田产,

    莫抢民间鸭和鸡,莫借民间锅和碗。

    第二行路要端详,夜夜总要支营房,

    莫进城镇进铺店,莫向乡间借村庄,

    无钱莫扯道边菜,无钱莫吃便宜酒,

    更有一句紧要书,切莫掳人当长夫。

    第三号令要声明,兵丁不许乱出营,

    走出营来就学坏,总是百姓来受害,

    或走大家讹钱文,或走小家调妇人。

    爱民之军处处喜,扰民之军处处嫌,

    军士与民如一家,千记不可欺负他。

    韩奕微闭着双眼,着节拍,听党进背完,帐中义勇军的人也都跟着党进念起来,人人的脸上挂着严肃庄严的神态。

    这并非是韩奕故作姿态,而是现实需要。如果他行军所至之处。百姓冷眼旁观,他何敢面对强敌豪言必胜?

    “曹彬,你跟党都头出去,明日出前。你给我将这歌抄写三百份。若是少一份,或者字迹不太工整,还是那句话,你哪来的,就回哪去。”韩奕说道。

    曹彬也是年轻气胜。既不肯就此打道回府。又不肯低头,韩通性子暴虐。见他犹豫立刻大怒:

    “大丈夫能屈能伸,这等小事算得了什么?还不退下去?”

    曹彬勉强躬身行了一礼,随着党进退了出去。这一插曲过后。众人又重拾起杯盏,尽情畅饮,不过自魏仁浦及以下,众人也算是见识了韩奕性格中的另一面。

    三日后,鹿台山下。

    义勇、镇北、铁骑及部分州军、乡勇一万余人,列于鹿台山下。庄严肃穆。

    残阳之下是一座座坟茔,埋葬着义勇军与镇北军战死的将士,朝廷钦使魏仁浦当众宣读了皇帝的嘉奖诏令:

    义勇军马步都指挥使、特进、检校太保、昭义节度使兼同平章事、齐国公韩奕,与潞州军民同甘共苦,亲临箭矢,临危不惧,披肝沥胆,智灭强敌,收复失地,诚为社稷之臣。依功加授开府仪同三司,赐食邑一千户,另赐御马二十匹。

    又昭义节度使韩奕,得投节诚,疏于奏报,隐匿军机,削食邑五百户,以为警告!

    昭义节度副使刘德”依功加授特进阶。食邑一百户”

    潞州观察使沈义伦”依功加授银青光禄大夫”

    在渴诸军,自向、呼延弘义及以下,皆录功授职”凡战死士卒,有后者可追授官职,无后者加给其近亲财帛,”

    “陛下似乎忘了一件事。”韩奕轻声对魏仁浦说道。

    “什么事?”魏仁浦装糊涂。

    “关于河阳李晖私自截留我军粮草一事。朝廷至今未给一个令人信服的说法。”韩奕道。

    “李晖贪赃枉法,证据确凿。陛下不是已经将他正法了吗?”

    韩奕指着面前一千多座坟头。说道:“魏大人敢当着这里躺着的将士们说。朝廷对他们不亏欠?李晖小人,若未得人授意,他何敢私自动我粮草?幸亏襄垣战事未能拖得太久,否则我等不是战死于敌手。而是饿死在自己人手中。”

    “韩帅心中早有答案,何必为难我?你要体谅陛下的难处。”

    “陛下是个宽厚之人,这是我等身为臣子者的一件幸事。但陛下不能因私谊而误了江山大计。

    魏仁浦见韩奕如此说,不敢答话。

    起风了,风扯起了白色的幡带,出阵阵飒飒声响。

    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向奋力往空中散着纸钱。纸钱随着风迅地扩散,既落在了空旷的山野之中,也落在了将士们的身上。

    呼延弘义含着热泪,扯起嗓子吼道:

    “魂归故乡喽!”

第二十六章 破斧

    川泾是秋八月的米景,天煮昏晦,曹彬率领兰百军十在…一驯小心地前进着。午后的深谷里。仍然闷热无风。

    晋地多高山,又多土据,这些裸露黄土的高原如同一个个怪兽横亘在前,明明可隔着一条深沟相望小为了相见却不得不绕上好半天。此地地处泽、潞、晋、沁四州交界处小方圆五十里以内均无人烟。除了无人的荒村。就是大山与土据。

    曹彬这是要搜捕由义勇军扮演的敌军,他唯一可以仰仗的是精于攀登与追踪的吐浑人以及熟悉当地地形的乡勇向导,他们已经追了两天一夜。毫无战果。

    曹彬认为自己更应该策马疾驰横击千里。而不是在这穷乡僻壤中面朝黄土背朝天。仅凭着双脚丈量高山与深壑。豪情壮志总与现实很遥远。而吐浑人白如虎则夸耀他家祖上曾经很阔绰。

    “我们祖上曾经十分强大。拥有牛羊无数,帐房十万顶,勇士数十万。在大草原上称雄第一白如虎不停地在耳边聒噪。”那么白指挥使可曾见过大草原?”曹彬忍不住讥讽道。他不得不承认这些没有见过大草原的吐浑人,十分艰忍,爬山涉水虽然辛苦可从来没有叫过苦。相反和自己同来自京师的部下们已经累得叫不出苦来。

    白如虎生在晋州,长在修州,哪?见过大草原,他只能从父辈添油加醋的传说中,知道自己的祖先曾活跃在草原上。白如虎有些愚钝,他并没有听出曹彬话中带刺。在他眼里,有一块水草丰美的草原。可供放羊牧马,让全族人得到温饱。那便是人生最美的事了。

    所以,白如虎继续说道:

    小韩相公说了。将来他要领军过沁州,直捣太原。然后一路向北。我爹说,过了雁门关便是大草原,那里是风水宝地。将来天下太平了,我们吐浑人可以在那里养一大群牛羊。男人们不用为吃饱肚子愁。女人们有好看的衣服穿。小孩了们

    曹彬不知道韩奕曾经画下什么大饼,让吐浑人死心塌地跟着他卖命,但他知道白氏的族人中妇孺都被迁到了别处,实际上成了人质。

    对面的山数上,亮起了一面红色的旗帜。频颍指向东南方向。那是担挡了望的吐浑人出了警讯。曹彬连忙带人赶去。

    走了半个时辰。白如虎半跪在一处平川里,仔细审视着地上的足迹和马粪……大约有五十人。马大约有一百匹,刚离开一个时辰左右。”白如虎下了定论。

    小如果一人双骑的话,就是说有五十人喽?”有军士插话道。

    “不,这五十人都是步行,因为马蹄印太轻,不像是负重的样子,看来对方爱惜马力。在这里骑马反而不好走路白如虎继续说道……嗯,有一匹马瘸了腿

    众人盯着白如虎看,根本就不信。

    白如虎大怒,闷着头沿着曲折的羊肠小道,往前追踪。军士们跟在后面追,上气不接下气。纷纷骂娘。

    轰、轰隆隆!

    一声炸雷突然从头顶上响声小雷声在深谷间回荡着,大自然的威力让将士们惊呼起来。不知什么时候起,太阳已经被乌云遮蔽起来。就在曹彬寻思着找一个歇脚之处时小天空中落下几颗豆大的雨点。

    紧接着狂风大作,天空如同裂开了一个大口子,往下倾倒着大雨。战马畏慈不前,雨水从高处急淌而下,让将士们不得不万分小心,防止滑下深谷死于非命。

    大周广顺元年的最后一场雷雨,让这支人马都浇成了落汤鸡。让他们在经历过午时的闷热之后,又尝了下暴雨中的冰凉。当地乡勇寻到了一处破庙,众人一哄而入。将这众夫所指的倾盆大雨抛在了身后了

    破庙中横卧着一匹马,这匹马被人割破了喉咙。白如虎炫耀地指着这马一只后腿上清晰可见的伤口,笑道:

    “我说的没错吧,就是这匹马瘸了。对方觉得这马碍事,便给它一个痛快。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曹彬眼见为识,对白如虎有些钦佩起来。

    “这是匹好马,从牙口看又正值壮年。不过运气太差,瘸了腿的马就是匹劣马。嗯。看上去并非土马白如虎拔出匕,一边割马肉,一边摇头道,“马肉如果也浪费了,那就更可惜了。”

    曹彬命军士找来干草朽木。生火取暖,他也学着白如虎割了一块马肉,放在火上烘烤。破庙外的风雨声似乎小了些,但风雨仍透过破败的残亘断壁舌了进来。军士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让疲惫的身体得到喘息之机。

    曹彬脱下自己湿透的戎装。借着亮堂的火光,他上半身明显与脖颈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白如虎指着曹彬白暂的胸膛。又指了指自己古铜色的胸膛笑道:

    小你这一身白花花的,像个娘们似的。要是在这山里多跑上个把月。保管你皮燥肉厚

    “小承蒙夸奖”。曹彬鄙夷道,他不愿跟白如虎一般见识。

    白如虎啃了一口马肉,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也看不起你。要不是韩相公有命,我才不来这里。你们汉人太娇贵,多跑了一段止路,就骂起娘来。幸亏我隶属于向将军的麾下

    “小看来高将军还没将你教够。”曹彬说道。

    “高将军自然是叮。英雄,我打不过他。所以我服他。至于你嘛。哼”。白如虎没有说下去,意思已经明白无误……那我们不如也比上一场。曹某也要让你心服口服。”曹彬气不过。

    “韩相公说了,军中禁止私斗。”白如虎道。“难道你还想抄写军法吗?我明白了,你字一定写的好!”

    拿壶不开提哪壶,曹彬听白如虎提到这件糗事,大怒:“你前一个“韩相公”后一个“韩相公”难道你也曾是他手下败将吗?”

    “韩相公武艺好不好,我不知道。不过,我爹说韩相公这样的贵人,只可服从,不可忤逆,否则我们族人就要大祸临头了。他既是头猛

    ,山是只狡猾的狐白如蔗有板有眼地评价鲨”旧价敌,族人迁到了平地,既给粮又给钱。有吃有穿,好似个大善人,其实这是将我族人当作人质。你别以为我不懂你们汉人的想法,我全知道”。

    瞧着白如虎一副洞察一切的面孔,曹彬暗暗偷笑。

    有部下嚷道:“依小人看,韩相公这是让我们练就一双铁脚板。光在这山沟里颠来颠去,连个生人也没能碰到,天天吃干粮喝臭沟水就能打跑辽人?我们可是铁骑军哩小不是步军。马背上的本事才是我们最拿手的!我们在京城里,谁不敬我们三分?。”呸,胡说八道!”乡勇们觉得自己有必要维护韩奕的名誉,“辽人怎么了?就是他们来到这里。也得靠一双脚!我们要是在路口设下埋伏。两侧高地多藏滚石,一声令下,千石雷动,来多少辽人,就杀多少,想躲都躲不开

    “就靠你们乡勇?笑话!自潞北至泽西。大山绵延数百里,处处都有路,你们能守得了多少?。小军士们不信……那我们诱敌深入,各个击破。存地则失人。失人必失地,故存地不如存人。不与敌计较一城一地之得失。大敌压境之时,坚壁清野。将百姓与所有粮食迁入大城小让敌军野无所掠。我军大部及乡勇游离旷野。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此谓游击战!”乡勇中队正的声音最大。

    曹彬见此妇兄的极符兵法之道,不由得好奇地问道:“这位大哥高姓大名?怎懂得兵法?”

    那汉子憨厚地回道:“小人没有高姓,也无大名。乡里人都称我为陈二。至于兵法嘛。我是偷听来的

    陈二便是泽州城一位小贩,韩奕初至泽州时。曾在他那里喝过豆汁。因为节度府下令。成立乡勇,陈二也成了其中一员,因为曾当过兵。所以就成了队正。方才那一番”高论。是他从韩奕与乡军指挥使吴大用交谈时偷听来的,拿来现卖,头头是道,说得铁骑军军士们哑口无言。

    曹技寻思着。假如辽人真的南下,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这倒不失为一个最佳御敌之法,看来韩相公真是良将。

    “小白兄弟,既然你我都在这里卖命,那就让韩相公明白你我可不是来游山玩水的。只是眼下这场豪雨怕是毁了敌军一切踪迹。这如何是好?我们不能空手而归曹彬问白如虎道乙

    “对手应该不出方圆十里。不过这么大的雨,不要说人,就是飞鸟也只能躲起来白如虎答道,“这也有好处,等雨一停,道路泥泞,人马行过会留下太多的痕迹。只要大伙别再骂娘,我保管能逮到。””那今夜我等好好休息一夜,明日多分出三十人,与乡勇混编。担当斥侯,争取明日能现敌踪曹彬命道。

    小是”。众人答道。

    第二日清晨,众人啃了点干粮,又踏上了追捕的旅程。

    道路泥泞,转过几重山谷。还是山。白如虎突然停了下来,曹彬赶上前去,蓦然现道边沟涧中躺着一具尸体。

    众人小心翼翼地顺着山坡滑了下去,一时愣住了。死者是一个正值壮年的男子,引起众人惊讶的是这个男子不仅左衽,而且竟一一即剃掉头顶的头,仅留着周边头一一这是关外的胡人包括契丹人才有的式。

    此人死去不太久,身上并无刀箭伤口。从头部的伤口看应当是从让上失足摔下来的。此时此地出现。不能不3起众人的警觉。”定是昨夜路滑摔下来的人人都有了定论。

    曹彬感到有些紧张,更感到一丝兴奋,他问白如虎道:“白兄弟,你确定这队契丹人只有五十人

    不知不觉中,他改变了对白如虎的称呼。

    “现在又少了一介白如虎踢了一下尸,回头问道,“三百人对付四十九个,怎么样?。小

    曹彬当即立断,命斥侯们散开,众人放弃战马,只带着干粮与武器。手脚并用,往这契丹人摔下的地方爬去。高处是一块台地,长着十几株老榆树,地上的脚印杂乱。看来昨夜契丹人在这里宿营,这里并不能完全躲避风雨。应当受尽了苦头。

    白如虎循着印记追踪着,斥侯则在左右平行的山脊上侦察了望。雨后的天气晴朗,空气中夹杂着泥土的芬芳,众人此时感觉到这一个月来凭双脚奔波的效果,他们似乎忘了就在昨日他们还在抱怨行军的辛苦。一队契丹人在深谷中犹豫不决,因为他们迷路了。这方圆数十里内。饱经战火,他们抓不到一个人做他们向导。

    白如虎奔在最前头,网转过一道湾,猛然与契丹人的一名哨兵不期而遇。那契丹人显然一时不知所措。张大了嘴巴。白如虎的箭已经射了出去。毫不留情地将那哨兵射翻掉进了深涧中。

    曹彬挥令十名盾手和三十名弩手守在出口处,命令其他人攀上两侧高处。就地寻找石头。

    谷中深处传来契丹人的叫声小紧接着契丹人转到了狭谷出口处。曹彬一声令下,弩手们立刻放箭。

    嗖、嗖!

    支支弩箭向契丹人迎面扑去。契丹人被这突然出现的周军打蒙了。立刻转身往后急退。曹彬连忙挥令部下们居高临下起攻击。箭石齐奔而下,将躲闪不及的契丹人撞入了深涧之中,死于非命。

    曹彬只恼自己准备不足,未来得及荐这队契丹人堵在谷中。

    纵身一跃,曹彬不顾沙石磨得他体肤疼痛,顺着山坡滑了下去。众部下也跟着滑了下去。将契丹人截成数截。一边倒的战斗,从开始便宣布结束。

    十余名契丹人丢下同伴,往谷中深入逃去,忽然又返了回来。如同看到了一头怪兽挡在了逃亡的道路上。

    前方忽然出现了一支军队,曹彬看到了一支义勇军,还有它的主帅韩奕。

    ,“

第二十七章 破斧

    二着横尸当场的契丹人。韩奕面带忧虑也※

    “兄弟们干的不赖,我自会有赏赐送到。”韩奕时众人说道。

    “谢相公!”铁骑军军士们齐声称谢。

    “相公怎会在这里?”曹彬问道,脸上仍挂着一场小胜的兴奋之色。

    “我本只是来实地查看地形,却未料到正遇到你们杀敌。”韩奕道,“契丹人来的不是时候啊。”

    “相公是担心敌军势大吗?”曹彬问道。

    “契丹人的强胜也并非今日才有,我们大周欲结束唐末以来的分裂局面。使天下一统,必与契丹人一战。此为远虑。然而近忧却是太原刘崇,他与我大周既是家仇又是国恨,当然不会任我大周走向强盛,此番契丹人举族南犯,终会有一方被杀得大败才肯休止了。既然如此,那便战吧!”韩奕慷慨激昂地说道。

    然而,纬奕不无忧虑:“我所忧虑的是,眼下已经到了秋收季节,我泽潞百姓好不容易才缓上一口气,万万不可让契丹人坏了事情。”

    “属下听说相公欲以游击战应付契丹人南下,倘若契丹人现在就来,恐怕…

    “哈哈,曹兄弟已经开始在思考一个将军应该思考的事情了。不过。不想做将军的兵,不是一个好兵!”韩奕开玩笑道。

    曹彬脸上微红:“相公言重了。”韩奕回头冲着乡勇呼道:“陈二!”

    乡勇队正陈二应声趋前,受宠若惊:“相公还记得人?”

    “记得,我当然记得我在泽州的第一顿,便是喝了你卖的豆汁呢。只是因为韩某的缘故,断了你的营生。”韩奕笑道。

    “相公说的哪里话,小人身为本道百姓,守土有责。不知相公唤小人有何吩咐?”陈二问道。

    韩奕命道:“你跑一趟鸠山,乡勇指挥使吴大用在那里壬练乡勇,你让他立即将乡勇遣散,让乡勇回家收割粮食。然后马不停蹄,再回泽州,让节度副使刘德号令二州士农工商,只要是能有一口活气的,全部下乡务农,此乃军令,凡有敢违抗者,视同通敌!泽、潞二州官、军、民,务必在九月十五日前将粮食与人口迁入大城,即便是烧毁,也不准留下一粒粮食。”

    弗奕当即命部下准备笔墨,草草地写了两封信,交给了陈二。

    “遵命!”陈二二话没说,借了两匹马。跳上马背便传令去了。

    曹彬暗暗思量,离九月十五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假如这个时间之内契丹人并未大举南下,那就足够了,只是契丹人会让周军从容应战吗?

    曹彬、白如虎等人随韩奕回鹿台山大营,短短几天之内各处均有急报,现汉兵及契丹小股军队秘密南下,双方各有微小损失。

    韩奕一边修缮武备,积极备战,一边强令各州县着手抢收。一时间。泽潞一道人马奔腾,喧声诣天,各路人马纷纷加入到了抢收的事情当中,就连文官、士人们也被迫做了回农夫。虽然许多人颇有不满,但在他武力的震慎之下,无人敢说一个不字。

    然而契丹人没有如“约”而来。

    辽主耶律兀欲认了刘崇这个老侄子,又收了刘崇的钱,想引兵南下助战,不料却遭族人反对。最终死于一场叛变,大概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得位不正,又不能服众的缘故。死了个姓耶律的,另一个耶律站了起来,曾经令四方俯称臣的耶律德光余威仍在,他的儿子齐王述律在幽州被契丹贵族扶上了大位,成为辽国的皇帝。

    这给了韩奕喘息之机。就在大周朝廷认为契丹人因皇位更迭不会引兵南下的时候,韩奕仍然力排众议,积极备战。

    一过了中秋。秋风一天比一天萧瑟。

    深秋的原野空旷寂静,深秋的天空总是湛蓝如洗。

    漫无边际的原野上,星星点点地生长着朵朵金特,在风中挺立如士兵。

    正是沙场点兵教战的好时候。

    用兵之法,教戒为先!古之良将,莫不擅长于教战练兵。练兵在士气,若无胆气,则精勇亦无用也。

    韩奕如是说!

    帅旗下,韩奕一双虎目眺望着脚下空旷的原野。呼延弘义、陈顺、朱贵、冯奂章及向、高怀德、赵弘殷、韩通等分列左右。

    旗帜猎猎,战鼓如雷。诸军闻鼓而上,再鼓而击,闻金即止,再闻即退。

    马军奔驰如风,蹂躏着远到天涯的衰草。侵掠如火。义勇军马队。个个生龙活虎地纵横驰骋,铁骑军也不甘示弱,伏在马背上,追逐着箭矢,勇猛向前。

    铁骑军原本就是马军,出京时又被郭威特意下旨,在战马极为缺乏的情况下,仍达到了一人双骑的水准。他们与义勇军马军协同作战,向步军起一波又一波的攻击。步军弩兵用手中的劲弩,分为三队,引弩、进弩、弩,如行云流水一样有条不紊地反击。

    没有箭头的箭矢在人丛中纵横交错,马军冲破了弩兵的箭阵,狠狠地撞在了巨盾之上,不可避免地有人因此受伤,失去控制的战马被步军砍翻在地。

    步军由两千义勇军、两千镇北军包括一千州兵组成,他们用巨盾劲弩,守如磐石,承受着马军一次又一次迅雷般的挑衅与攻击。

    尘土飞扬之中,从侧后方又杀过来一营马军,将步军后阵撞得人仰马翻。步军不得以,将厢车结成车墙,抵挡马军攻击。这种规制狭的装有鹿角的车厢可在狭小地带通过,行军时内中可盛放军用物资,接敌时可内藏两位兵士,车四面木板有射击孔,供内藏的军士往外射击。韩奕希望以此,能减少己方在面对契丹大队骑兵时更多的反制之力。

    偶有突入步军阵中的马军,成了众人围攻的对向。下砍马腿,上拉乘者,勉强击退这一营马军。不幸落马的马军,被蜂拥而上的步军将士围住群殴。

    刀枪,或许有眼。但拳脚就是实打实地踢打在身上了。

    这近乎实战的演练,让部下们惊惧不已,他们既肉疼断了腿的战马。也害怕部下们不慎伤在自己人手中。但韩奕不为所动,他只想让部下们提前感受到未来惨烈大战的气氛,不至于大战真正来临时而心怀畏

    角号声忽然变了调,由急促变成了稍悠长的声调。马军放弃密集的冲锋阵型,三三两两地游离在步军大阵之外,时而又聚少成多,向步军大阵最虚弱的方向起攻击。

    步军在各营指挥使与都头的指挥下,沉着应战。前面两支巨盾营。忽然出现了漏洞。马军见有机可乘,呼啸着杀入了步军阵中。

    漏洞稍纵即逝,忽然又弥合了起来,大半人高的巨盾迅地挡在蜂拥而来的马军面前。突入阵中的马军现自己被木制巨斧如林的研马营包围,手持巨斧均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剩悍勇猛之辈。

    “蠢货!你们不会真要伤了我的坐骑吧?这不过是演武,我们陪你们玩玩而已!”一马军都头破口大骂。

    “那就爽快点束手就擒!”步军军士回骂道。

    “我们马军从来就没有投降的可能!”马军当即拒绝。

    按照演武要求,这支突入步军阵中的马军应当经过一番血战之后,全军覆没。既然只是演武。不会是真刀真枪实战。那就应当束手就擒。否则无法再“演”下去。偏偏步军与马军相互之间平时就不太对付,陷入包围的马军士卒不肯“光荣”地倒下,步军就更没有理由地放过他们。

    一场声势浩大的步骑对抗。迅便成了一场大混战,人仰马翻。战阵之外的马军,纷纷停了下来。

    观战的将军们,纷纷看向主帅韩奕。

    “好,士气可嘉!若是用这种劲头对付契丹人,我们早就扫平了幽蓟了!”韩奕的玩笑话,将现场的尴尬气氛化解。

    “依我看,杀到临潢城。都走过一个来回了!”呼延弘义道。一边抱怨马军仗着人多欺负自己的步军,“若都是步战,我们步军一个顶俩马军。

    “真正阵战,能有几回是这般战法?胜者为王,哪管谁人多谁人少。”马军冯奂章也愤愤不平。

    “好了、好了,你们如果有使不完的力气,去找契丹算吧!”韩奕及时中止了他们的争论。

    “就是不知契丹人什么时候来!上个月你就说契丹人要南下,这一个月过去了,未见一个契丹人的身影。敢情契丹人都属乌龟的!”高怀德在身边笑道。

    “我原本以为契丹人在秋高马肥之时,便要南下。不料契丹人在雁门关外出了内乱,耶律兀欲应刘崇所请,强令族人南下,族中有人不满。动叛乱将他杀了。这大概是因为兀欲当初得位不正的缘故,如今契丹人又换了咋,主子,仍盘跪在雁门关外不肯离去,我们不能掉以轻心。”韩奕道。

    “这是天意,虽然契丹人耽误了行程,不过却给了我们更宽裕的时间备战。”铁骑军第一军都指挥使赵弘殷说道,“如果在八月时,契丹人一鼓作气南下,后果难料啊。此时此刻,粮食大部分已经收割完毕,一旦有警讯传来,所有人口与粮食全部退入大城,我军就可与敌周旋了。就是不知契丹人将从何处南下。”

    韩通对韩奕的主张不太满意,嚷嚷道:“相公未免有些示弱了。怎能任凭契丹人侵入我境呢。御敌于国门之外。才是吾辈职责所在。”

    韩奕知道这位韩姓本家的性情,不以为意:“韩将军勇猛,本帅素来景仰。沙场拼命,革马裹尸,虽是吾辈职责所在,但我绝不允许拼命硬干。晋地多山林深谷,并不适合马军施展,这正是我等引以为恃之所在。”

    “末将只是觉得如此守势。太过被动。”韩通连忙说道。

    “军上,今日收到朝廷文书小询问我镇为何耍再增五千兵额?”冯奂章问道。他虽是马军都虞侯,实际上因为通晓文墨,只要在军营中,便要帮助韩奕处理公文。

    “杀!”韩奕猛然跳了起来,将胡床一脚踢下了点将台,吓得众人一跳。“我弹精竭虑,衣不解甲。所为者何?只是为了能在大敌降临之时,让我大周多一位保家卫国之士。朝中大臣,鼠目寸光,该杀!”

    韩奕的震怒,让众将佐面面相觑。

    众人明白,韩奕最近除了将自己直属的义勇军补足,又募集壮士几乎重建了镇北军,再加上来自京师的铁骑军。都属精锐力量,每月所耗钱粮远在京师诸军之上。除此之外,韩奕一改初来潞州时的表现,连番上奏,要钱、要粮、要马、要兵甲,尽可能地扩充实力,这招来了别人的疑问。

    但众人更明白,韩奕的愤怒更是对着王峻所,能让韩奕在背后骂人。那一定是真正惹怒了他。

    忽然,一骑飞来。

    “报,汉兵与辽兵三日前自团拍南下!”来人禀报道。

    “敌军兵力多少?”众人惊问道。

    “汉兵二万有余,辽兵不下五万!”

    众人一时失声,虽然这本在意料之内,但辽兵果真南下了,并且一来就是五万,还是不可避免地忧心仲仲。

    呼延弘义见众人愣,骂道:“尔等怕了吗?”

    “怕字是如何写的?”高怀德抱着双臂。斜睨着。

    韩奕背着双手踱着步子,蔡小五问道:“军上,你下令吧。”

    韩奕突然停下了脚步:“这太怪异了。敌军明明三日前南下,我等怎未遇到一个敌方小车呢!难被…”

    “难道敌兵只是遮人耳目,南下攻我潞州是假,却是攻向晋州?”冯奂章接口道,“晋州王晏与徐州王彦刚刚奉旨对调,辽人果真去围攻晋州,就怕此时城中已无主帅了!”

    众人听了冯奂章的分析,更是大惊失色。

    刘崇明知道韩奕是死生大敌小偏偏出乎韩奕意料,趁晋州节度使王晏离任。率兵出阴地关,迅将晋州包围,打了晋州方面一个措手不及。晋州是一座雄城。汉军以往在这里吃了不少苦头。这一次刘崇并没有向晋州起攻击,围而不打。游兵自晋州地进入泽州地界一而这里是韩奕防守最薄弱的地带。

    不仅如此,在沁州北潜伏多日的一支辽兵突然南下,攻向潞北。令韩奕鼠两端。

    形势急转直下。

第二十八章 破斧

    那里有金银绸缎,还有万千美娇娥!

    杀,杀到潞州城去。

    那里数不清的财富与奴隶!

    杀,杀过太行山去。

    让我大辽的战马再一次痛饮黄河,让开封府的皇帝在我大辽勇士的脚下颤抖!让开封府的百姓献出他们财富与女人!

    辽人骑着战马,高举着如獠牙的战刀,带着塞外的唳气,如波浪一般蜂拥而来,势不可挡。周军面对汹涌而来的辽兵,经过一翻强力抵抗后,从沁潞交界处的连绵山区退了下来,且战且退,一退再退,就连厩亭都失去了,这无疑更是鼓励了辽人不可一世的气焰。

    中原的兵马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堪一击,还是一如既往地懦弱和外强中干,他们天生应当被征服被奴役。辽人如此想,不过他们忘了。他们的先辈当中也有无数人长眠异乡。

    狭窄的通道上,败退的周军忽然停了下来,后队军士匆忙将厢车卸下,将通路堵了个严严实实,回头冷漠地看着追上来的辽人。

    这支人数近千的辽军愕然,不由自主地勒马观望,对财富的渴望驱使着他们追得太快,以至于他们此时突然现自己已经离主力脱节。

    这里不是大草原,聚散与否完全掌握在战马的健蹄之下。瑟瑟深秋的风,吹入山岭上的密林中,出飒飒风声,恰如悠长的号角声。

    一声尖利的箭啸声迅击碎了这短暂的宁静。

    啸声嘎然而止时,一支弩箭已经洞穿了一个辽人排头兵,并且余势不减,又串起了另外一人,并且撞翻了第三人。紧接着,两侧高处的密林中,忽然亮出了周兵的旗帜,无数周兵的身影在树林间、石头间被激活。

    一阵弓弦紧绷的声响,在密林中响起。

    山岭上飘下一片乌云,这片乌云急地下降,带着呼啸声,向着拥挤在一起的辽兵头顶铺天盖地地罩了过来。辽兵恐惧地推挤着,大部分人眼睁睁地看着箭矢洞穿了同伴与自己的身体。

    血肉之躯不过是纸糊的,接受鲜血的洗礼。一波又一波箭雨向止下倾泻着周军的愤怒,辽人悲哀地相拥而死,剩下的大队人马拥堵在一起,犹如一只被砍断了獠牙的野兽,相互践踏着,只有部分人才能勉强反击。

    辽人本能地抬头仰射,甚至看不清对手,那稀疏的箭矢只能招来周军更猛烈的箭雨。

    这种被动挨打的战争方式,让辽人无计可施,他们突然现自己最擅长最得心应手的手段,在这高山峻岭间毫无施展的空间。辽人丢下近五百具尸体,从原路急后撤,他们不希望连后路都没了。

    赵弘殷将跃跃欲试的曹彬拉到身后,斥责道:“看着旗号,别乱动!”

    山负之上亮起了一面红色的大旗,那大旗猛得向北方一挥,紧接着急促的角号声响起,那是反击的号角。

    赵弘殷的心房剧烈地跳动起来,回头大喝:

    “兄弟们,随我反击,杀!”

    “杀!”曹彬也大喝一声。他吼上这一嗓子,似乎能让他觉得胆气更壮,更能让他心中的恐惧少一点。

    两侧山上的周军也随即向下冲锋,硬是将这落荒而逃的辽兵大半堵住。曹彬紧盯着那被辽兵护卫在中间的中年男子,希望能将酋长模样的人手刃了。

    但是以众欺寡的周兵实在太多了,辽兵毫无反抗之力,曹彬眼睁睁地看着呼延弘义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身先士卒,连续砍翻了十余名辽兵,最后将那酋长劈成了两截。

    胜利了,这是一场期待已久的胜利,可以一扫数日来佯退给士气带来的损害。对,这是佯退,将军们都这么说,曹彬觉得这么个退法,实在有伤自尊。

    在众将士簇拥之中,韩奕握着铁枪。踩着辽人尸,打量着战场,他对这个重大战果毫无沾沾自喜之色,因为这从当年的贝州惨案生时起,就已经命中注定了。与自己在潞州当面的对手相比,韩奕时刻牵挂着泽州的战况,一胜不足喜。

    义勇军将士们不认为这只是偶然的战果,他们对自己的统帅有着无穷的信任与崇拜,而铁骑军将士们也由此认识到这位年轻的统帅绝非浪得虚名。

    韩奕的目光突然凝固了,回头问赵弘殷道:

    “赵将军,高将军与韩将军何在?”

    赵弘殷茫然四顾,看不见高怀德与弗通二人的身影,他不知所措,韩奕铁青的脸,让他这位老将也感到害怕,支支吾吾地回道:“相公,他们”他们应当在这里啊!”

    “坏了,他们二人一定是觉得不过瘾,追得太远。”呼延弘义跺脚道。

    韩通性子刚直,又对韩奕诱敌深入的主张不满,见有机可乘,便挟勇直追,杀了个回马枪。起初战果颇丰,杀得辽人屁股尿流,不料,他在厩亭外遇到了赶上来的辽兵主力的反扑。在山外的平地里,遭到重兵包围。

    高怀德虽然也是位猛将,天不怕地不怕,不过他是追韩通而来,他担心韩通太过轻敌,结果二人先后陷入与敌胶着状态。

    苍穹下,两支人马捉对厮杀,杀的天昏地暗。这绝不是演武教战,更不是集体郊游行猎,他们收割的是人头,饮的是人血。

    高怀德与韩通率领的五百大周铁骑,即便是困在网中央,仍犹如一群了疯的野牛,咆哮着,怒吼着,在震耳欲聋的杀声里迎着势不可挡的敌人一头撞了上去。

    “轰”一声声巨响,整个战场仿佛都在这一声撞击里战栗起来。势不可挡的敌阵随着这剧烈的一撞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紧接着。这颤抖变成了波动,波动变成了摇晃,密集周兵的强悍攻击势头突然间被辽军的反击遏制了,撞碎了。

    辽军的人马似乎越杀越多,簇拥着将铁骑军向内挤压,似乎想将他们揉成碎屑。韩通瞪着他那一双永远不怒自威的大眼,挥舞着手中的大刀,向敌阵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

    兵器碰撞的巨响中,三个辽兵被这挟怒一击直接劈落了马,空档之中。几支大矛伸了过来,直刺韩通的

    “找死!”韩通大吼一声,扭曲着上半身,硬是收回自己的长刀,砍向伸过来的几支长矛,齐刷刷地将长矛砍断。

    高怀德已经杀了过来,胯下战马狂飙,嘶鸣长呤,长中的铁枪灵巧地连突刺了数下,在人群中点名,瞬间便将那几个握着空杆的辽兵刺翻下马。

    他用双腿紧紧地挟着马腹,用腿部的力量驱使着战马在刀丛中快地移动着,手中的铁枪潇洒地划着圈子,斜睨着四周的辽人,辽人见他武艺高强,一时间竟不敢靠得太近。

    “韩将军,快退!”高怀德吼道。

    更多的辽兵围攻了上来,韩通等人早已无法抽身,身后的部下接连倒下,辽兵疯狂的反击让他们胆战心惊。韩通感到无比后悔,但此时此刻,也不容许他多想,只得凭着血气之勇,与敌厮杀与敌拼命。

    辽人的围困越来越紧,压力如大山般地扑上来,让铁骑军疲惫不堪。

    蓦的,战鼓响了起来。熟悉的鼓点声中,两支马军一左一右撞了过来。

    辽兵密集的战阵,似乎打了个冷颤。剧烈的喊杀声,直冲云宵,韩奕率领自己精锐的牙队,与义弟郑宝的追风十三骑一起从左翼撞在了敌阵之中。

    陈顺、冯奂章在右,赵弘殷也领一支人马紧接着这两支义勇军马军,从正面撞了过来。

    呼延弘义等步军随后赶到,游离在战场之外,监视着辽军的动向,随时准备杀入战阵。

    “大周必胜!”生力军的到来,令高怀德与韩通等人为之一振。

    “大周必胜!”最高统帅的亲自救援,令围困当中的铁骑军将士感动地热泪盈眶。

    韩奕的铁枪,横空而起,锋利的枪尖洞穿了辽兵身上的皮甲。毫无阻碍地洞穿了那辽兵的身躯。鲜血四射。铁枪毫不眷念让它饱饮的血肉之躯,迅地在空中分个优美的弧线。划破了另一个辽兵仰起的脖子。

    “啊”辽兵捂着自己的脖子,带着满脸不可思议地表情倒下,亲吻着染红了的异乡土地。绫罗绸缎没了,金银财宝没了,就连性命也丢了。

    浴血奋战之中,韩通的坐骑被砍断了前蹄,韩通被直直地摔了下去,狼狈不堪。高怀德拍马杀到,杀了几个辽兵后,侧身荐韩通提了起来。

    韩奕的牙队已经突破了辽兵的包围,迎面奔了过来,迅地将辽人隔离在外。

    “大周必肢!”

    “大周必胜!”

    此起彼伏的壮威声中,韩奕身先士卒。浴血冲杀。周军众志成城,横击一气,硬是击退了辽兵的反击,将高怀德与韩通等人带离了战场。

    太平驿中,韩奕一脚踢翻了一辆破烂的厢车,恼怒地坐在行军胡床上。

    高怀德与韩通两个血人,直愣愣地站在他的面前。韩通即便是先前对韩奕不满,但亲眼见到韩奕以主帅之尊,奋不顾身,亲率精兵救了自己一回,他还能有什么怨恨?

    “赵弘段!”韩奕扫视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诸将校。

    “末将在!”赵弘殷出列道。

    “此役战果如何?”

    “杀敌一千,没有俘虏!其中高、韩二位将军奋勇杀敌,战果居多!”

    “那么我军战损如何?”

    “阵亡三百,受伤的大约五百。一个换三个,值了!”赵弘殷答道。

    “赵将军会算帐,那么请赵将军再给我算算,这三百人为何而死?”韩奕语气饱含着愤怒。

    这三百人大多是因高怀德与韩通二人未得军令,私自追击被围,而死在辽人刀下的。相反不久前周军出奇不意伏击辽兵时,死伤却可以忽略不计。

    这不仅让韩奕无法接受,就是在场的众人也忽略了所谓的重大战果。一场精心策哉的伏击战,占尽地利之险以及局部以多欺寡的优势,眼看就要成就一场完美的胜仗,却险些折损了两位大将,这让人无法接受。若非辽人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乍遇到周军进行了一场平地反击战,被打蒙了,不知周军虚实,否则等辽人回过神来,周军就要遭受更重大的损失。

    韩通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承认道:“这是末将的错,请相公治罪!”

    “不,这是我的错,是我拾掇着韩将军穷追敌寇的。”高怀德也跪了下来。

    “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跟高将军压根就没有一丁点的关系。你别替我分担,这又不是功劳,你犯不着跟我抢!”韩通怒道。

    “高某是铁骑都虞侯,你是我的部下。是我没有叮嘱你。”高怀德此时倒是端起了身份,驳斥道。

    “强敌当前,只顾着杀敌,你哪里会想到那么多。高将军不用将我的罪责揽到自己身上,是我轻敌了。”韩通争辩道。

    这二人你一句我一句,争抢罪过。韩奕大声喝道:

    “够了!”

    “相公”赵弘殷有心为高、韩二人求情,不料韩奕堵住了他的口:

    “住口!我们一退再退。就是为了今日这一场伏击战,沉重打击辽虏的嚣张气焰,挫其锋芒。你们倒好,置我的军令于不顾,轻敌冒进,难道近万辽人就啃不下你们五百人马?”“其实辽人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一刀下去”呼延弘义忽然顺口答道,他正瞅见弗奕投过来的严厉眼神。连忙止住了话头,“嗯,我这是在说梦话,你接着讲一万对五百的事情。”

    有人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来小蓦然觉得这笑声太不合时宜。

    “曹彬!”韩奕点名,指着从众将身后伸出头来的曹彬问道,“听说你苦背军法,已经倒背如流,你来评评看,本帅如何处置这两位胆大包天之辈!”

    曹彬暗骂韩奕给自己出难题小难道是因为自己个高的缘故?再怎么问,在这将校云集的场合,也不应该问自己这个小小的营指挥使。

    不过他心思敏捷,突然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韩相公真的想严惩自己麾下铁骑军的两个主将吗?

第二十九章 破斧㈣

    泪公。访个”曹彬假装思索…※

    “就事论事,不要因为他们是你的上司,就枉顾军法!”韩奕板着脸道。

    “依军规,高将军与韩将军确实有大过,此过可一不可再二。不过他们杀敌也多,重挫了辽虏的士气,有功于边事…”曹彬忽然觉得自己口才甚佳,“若是严惩二位将军,怕是长敌人士气,灭自家威风,此其二。其三,更何况,如今正是用人之时,不如让二位将军戴罪立功。”

    他瞧韩奕脸色似乎缓和了不少,连忙又道:“但勿因恶小而姑息,相公不如略加惩罚,以示警示!”

    “那依你之见,高、韩二位将军应受何种惩罚?”韩奕问道。

    曹彬突然明白了,自己这次中了韩奕“奸计”只得硬着头皮说道:“不如各打十…”二十军棍?”

    “好、好!这样正好。”呼延弘义附和道。帮着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韩通却道:“相公不公!”

    众人哗然,以为韩通真不知好歹。韩通却伏在地上道:

    “犯错的是我韩通,与高将军何干?况且高将军是因救我而身陷敌围之中,高将军不仅无过,反而更应受赏。末将愿受这四十军棍,请相公成全!”

    “这不行,我们一同从京师而来,就应

    “既然你们情同手足。那本帅理应成全。让军法官进来,罚韩通二十五军棍,降为铁骑军第二军副都指挥使,仍统领第二军,高怀德身为铁骑都虞侯。御下不严。有导之过,领十五军棍!”韩奕命道,“命诸军都头及以上军官,上前观刑!全军以此为戒!”

    “遵命!”

    弗奕一声令下,大小军官全被领到了跟前观刑。众人都是行家,众目睽睽之下,饶是军法官手下留情,韩通与高行周也被打得皮开肉绽,没有大半个月是无法骑马的。但这二人咬紧牙关,硬抗下军棍,没有哼出声来,让众人暗暗钦佩。

    鹿台山大营内,高怀德与弗通二人被安置在一处清净的地方养伤。虽说清净,但他们天天趴在床榻上都能听到山下战鼓与号角声。这让他们二人心如火燎一般。

    “辽兵又被击退了!”高怀德侧耳倾听着帐外的号角声,扭过头来对韩通说道。

    “嗯,可惜这与你我二人无关。”韩通不满道,“我说你这个年轻人,干嘛非要跟我一般见识。这下好了,赵弘殷一个人天天跟着韩相公摇旗呐喊,你我二人只能这样像死鱼一样趴着。”

    高怀德道:“不瞒韩将军。我来这里是为了立功而来。你知道,我这个铁骑都虞侯的职位,不是我自己挣来的,那是陛下看在家父的面子上赏我的。韩相公罚我,我认了。因为他做的对,我平生只服韩相公一人,想当年,韩相公就已经教刮过我一次。只是韩将军可不要应受罚而对韩相公有所怨恨啊。”

    韩通打量了一下高怀德那张英气勃的脸,晒笑道:“韩相公与我儿向龄。便有如今的地个与声誉。并非浪得虚名。

    吾辈武人,最敬重的便是沙场英豪,最嫉恨的便是善使阴谋诡计与背后骂人阿谀奉承之辈,我岂敢对相公有怨恨?”

    韩通忽然叹息了一声。

    高怀德明白,韩通这个刚正不阿之人,也有一桩不便与他人讨论的心事,那便是他的儿子生来就鸵背,学不成武艺更上不得战场,就是学文也因为天生残疾而遭人白眼。这成了韩通的心病,尤其是当韩通看到与自己儿子同龄的韩奕号施令纵横挥阖时。

    不过,高怀德主动分担他罔顾军令的责任,让韩通十分感动,这与齐王高行周无关!

    帐门口忽然人影一闪,走进了一人,正是郑宝。

    郑宝身上的铠甲还沾着血迹,那是辽人的血。他刚从战场上下来,每多杀一个辽人,他似乎觉得身上的国仇家恨会少一些。

    这个鹿台山全军中年纪最小的人之一,像一把经历过磨砺的宝剑,身上还有种难得的沉稳之气。每一个见过他的人都会说,这可不就是另一个韩相公吗?

    “高大哥,我来看看你的屁股!”郑宝故意掀开被褥,口中嚷道。

    “滚一边去!”高怀德恼怒道,推开郑宝伸来的手。将自己的屁股盖得严严实实。

    “让我看看吧,今夜我就看不到了!”郑宝说道。

    “这是何意?”高怀德惊问道。

    “我要随我兄长走了,今夜就走!这下就没人打你屁股了。”郑宝笑道。

    “相公是要集自去泽州吗?”韩通问道。

    “是的,向将军在泽州快撑不住了。我兄长担心他兵少,孤掌难鸣,难以与敌周旋,使我潞州腹背受敌。眼下我潞州当面之敌并不足虑,他们屡战屡败,损兵折将,听汉兵俘虏说辽人在虎亭设了一座祭坛,宰杀白马,请来巫师作法,咒我兄长不得好死呢!”

    “这是符王才有的待遇!”韩通赞道。

    说话间,从帐外涌入一群人,韩奕被诸将校簇拥着进来。高怀德与韩通二人想起身迎礼,韩奕止住了二人的动作,道

    “相公今夜就要走?”韩通问道。

    “是的”。韩奕点点头,“我就将鹿台山及潞州的安危就交给二位及赵将军了。”

    韩通此时无比的悔恨,自己身上的伤还未痊愈,恐怕一时帮不上忙。

    韩奕明白他的忧虑,鼓励道:“韩将军不必担忧,鹿台山我经营已久,辽虏除非有十倍于铁骑军的力量,才可攻陷鹿台山军寨。赖诸军奋通杀敌,辽兵死伤甚多,他们看上去锐气不再

    “相公可有其他吩咐?,小高怀德问道。入潞州城。潞州地高城坚,犹如堡垒,城中积存粮食可以让你们吃上一年。我只留下你们铁骑军。州军与乡勇也归你们统辖,兵力并不多,所以你们万不得以,千万不要与敌决一死战“遵命!”高怀德、韩通与赵弘殷三人齐声应道。

    韩奕的目光在部下们的脸上扫光,沉声说道:“京师方面远水解不了近渴。未来的战事可能会很艰难。不过尔等要记住,我们是在境内作战,而敌虏是客军。如果拖到了下雪的时候。那便是我们收获的时候,我大周的将士每倒下一人,便要敌虏十人百人陪葬。否则那便是一场大败仗”。

    “相公要保重!”铁骑军诸将校们说道。

    与义勇、镇北二军并肩作战的情谊,在这一时刻已经包围着他们,让他们感觉到似乎在与亲人互道珍重。辽兵与汉兵的主力放在晋州以至泽州一线,韩奕及义勇军此去,不知道能有多少人会活下来。

    “你们也多保重。我相信,我们会有重逢的那一天。”韩奕仍然不会忘记任何鼓动士气的机会,他高举起右臂,猛得一挥,“大周必胜!”

    “大周必胜!”

    “大周必胜!”

    奋勇杀敌的火焰,在每个人的胸中燃烧着。

    在夜色中,韩奕率领着义勇军离开了鹿台山大营。他唯一留下的是自己的帅旗,这面帅旗已经成了潞州军民最信赖的一件圣物,有它在鹿台山上迎风飘扬的一天,就是军民永远保持斗志的保证。

    沁水外,一支周军护卫着两千百姓且战且退。

    这批拖儿带女的百姓来自泽州沁水县。契丹人出乎韩奕的意料,借道晋州突入泽州境内。沁水县当其冲。

    契丹人不费吹灰之力攻陷了此县,全县人口只逃出来这区区两千人。深秋越来越萧瑟的风中,沮丧、悲伤、恐惧与混乱包围着逃亡的百姓,契丹人阴魂不散的衔尾追击。时不时地狠狠地咬上一口,不会有一丝怜悯。

    战事刚起,昭义节度使韩奕无暇南顾,只得急派大多由本地人组成的镇北军赶赴泽州。只希望这支人马能够迟滞契丹人包抄的脚步。

    镇北军都指挥使向勒住了战马,回头检视了一下自己那还算齐整的部下。他已经数不清自己与契丹人的前锋交锋了多少次,渐感不支。附近最可能给他支持的是乡勇指挥使吴大用,不过吴大用正忙着坚壁清野,援罗落单的百姓。无暇它顾。

    韩奕说。这是战略后退,不是怯战!

    向刮相信胜利终会站在自己这一边,就如同他相信自己的主帅韩奕一样。

    “将军,契丹人就在十里外,我们该怎么办?”吐浑营指挥使白如虎问道。

    向举目四望,略作思索后命道:“如虎,过了沁水,便是端氏县,你护着百姓逃入端氏县城。不得有误”。

    “那么将军您呢?”白如虎急道。

    “此处地形复杂,还有沁水可供防御,利于我军阻击,不利于辽军战马纵横,我一旦迟滞了敌兵攻势,便会去端氏县城与你会合向道。

    白如虎见向记意志坚决,便道:“那将军多多保重,若是明日清晨我未见到将军亲临端氏,属下定会出城来迎。”

    向毛摆摆手,勉强笑道:“如虎兄弟的厚谊,向某领了。明晨你若未见我,我要么已经战死,要么就是领着敌虏游山玩水呢。所以。你不必出城,也不必自责,未得我新的军令,你就安心就地驻防。这也符合韩相公所作出的坚壁清野以空间换时间的布署,敌军锋芒甚利,与其决战反而正中强敌下怀。”

    向记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眺望着莽莽原野与落英缤纷的山岭。这大好河山,好不容易稍复生机小这一次又遭兵火摧残了……契丹人来了!虏兵来了”。

    契丹人的到来,在天边掀起了漫天的烟尘。百姓惊恐地推挤着,哭喊着。白如虎见状跺了跺脚,指挥着族人硬是将四散的百姓赶回到正路上,他回头望了望留下来的向和镇北军将士们,然后头也不回地赶往端氏县。

    “小将军,白指挥使终究是吐浑人。非我族类啊,大敌当前,倘若他将端氏县献给了贼虏,那如何是好啊?。有人在向刮的耳边说道。

    “白氏族人既然接受韩相公的号令,吃朝廷的俸禄,为朝廷而战,那便是我大周的一份子,与你我无异。吐浑人好义。我将护送百姓和一县安危交到白如虎的手中,就表明我对他并无况且他族人已经迁入了泽州城。谅他也不敢有异心!帜吓答道……如此,我等就放心了。”部下们说道。

    辽兵铁骑席卷而来,大地颤抖地回应着。落霞满天,如绽放的妖艳之花。

    镇北军横亘在一道从地平线上隆起如龙背的山岭上,望着敌军,强自镇定。向喝令部下收起刀箭。席地而坐,好整以暇等着辽兵到来。辽兵见状以为另有大军埋伏反而逡巡不敢靠前。

    向抬头望了望天空,他希望夜幕来的早一些,因为辽人并不善夜战。准确的来说,辽人与协从而来的汉兵,并不熟悉泽州的地形,他们害怕夜晚在陌生地带遭到周军的反扑。

    辽人按兵不动,但他们终究耐不住这暂时的宁静。

    三三两两的辽兵策马邀战。来而不往非礼也,每到小股辽兵脱离大队前来挑衅时,向刮毫不犹豫地派出优势兵力,斩敌于阵前。

    当一弯新月升了上来时。辽人被激怒了,他们抛下一切伪装与矜持,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要将镇北军撕碎。

    嗖、嗖,镇北军居高临下往下怒射。这些由当地豪杰组成的镇北军,用箭矢泄着他们的怒火,展示出他们对于家园的珍惜之情。

    奔在最前又的辽兵迅地淹没在镇北军,来不及留下一点涟漪,更喜的辽兵蜂拥而来。狭窄的通道让辽兵不得不挤成一团。这成了镇北军绝好的箭靶。

    箭矢仍在倾泻着。总有辽兵攀登而上,突到了镇北军防线跟前。

    向刮纵身一跃,跳了下去,手中的长枪破空而出,将那辽兵刺成了一个血窟窿。那辽兵仰着脸。头上的皮帽滚了下来,露出他那难看的式。向记双臂一挑。将这具敌人的尸体甩下山去,砸落了一大片。

    “这是个大官,快射翻他!”

    辽人似乎闻到了鱼腥味。他们无视同伴的死亡,纷纷往向刊站立的方向扑来。镇北军将士们听不懂辽人在喊什么。但他们已经从辽兵蜂拥而上的动作中看到了危险。不多的鹿角车被推了上来,临时构成一道防线,镇北军中的神射手躲在车后面。不停地射杀着胆敢侵犯的敌军。

    宽不过百五十步的战线上,镇北军勉强守了个旗鼓相当。倘若在平地里,他们就不会这么幸运了。让敌军在我选的战场上与我厮杀,这是向刮从韩奕身上学到领兵知识之一,就如同韩奕以身为饵,曾将数倍之敌歼灭于襄垣城一样。

    “他们至多千八百人!,小甘为辽人马前卒的太原汉兵叫嚣着。

    虽然各为其主,但汉兵的叫嚣。让镇北军义愤填膺。说同一种语言,吃同一种食物,但与辽虏浇霍一气,那就是不共戴天的敌人。

    辽人与汉兵的攻势似乎无穷无尽,镇北军疲于应付。将士的血滴淌在家乡的土地之上,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但他们别无选择。谁让他们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子弟呢?

    夜幕终于降临,凭高远眺,辽人的火把辉映着满天的星斗,似乎在夸耀着他们的强大。双方的喊杀声如惊涛骇浪,永无停歇。

    受伤的战马,出悲痛的长吟。濒死的军士,在血染的大地上痛苦地翻滚着。这一切只不过是宣告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的开始。

    “向将军,撤吧!”断去一臂的中年军士拉着向刮的手哀求道,。告诉韩相公,我们镇北军从无一个逃兵,就是再重建一次,军号还是应称镇北军。我们本就是应北虏而存在,死得其所!”那军士义无反顾地跳入了敌丛之中,再也不能回头。向刮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这位部下小卒姓甚名谁。他只得再一次击退辽兵,然后悄悄地率部抽身而退。

    端氏县城在沁水河东外二十里,吐浑营指挥使白如虎护送着两千大周百姓在天色昏暗时分抵达了端氏城。

    县城外不见任何生灵,围绕着县城外是三道不可逾越的壕沟。其间陷阱密布,又筑有兵铺,内藏劲弩。

    白如虎万万没有想到这小小的县城竟然变成了一座难以逾越的城堡,他更未想到端氏县内的主事人竟然不相信他是周兵,将他拒之城外。

    这大概是因为他们吐浑人的装束更像是辽人,尤其部分人吐浑人没有戴盔帽,露出他们髦式。随行的百姓纷纷叫骂起来。

    白如虎不得以。扔下兵器与弓矢。独自一人徒步翻越过城壕。站到了城墙下。

    “镇北军都指挥使的将军麾下吐浑营指挥使白如虎。奉命护送两千沁水百姓至此,请求入城”。白如虎大声疾呼道。

    城头上人影绰行,当中一个浑厚的声音向下喝问道:

    “既是向将军麾下,可有凭信?”。战事胶着,辽兵追迫太急。我等来的匆忙,向将军并不曾给我凭信。”白如虎解下自己的军牌,冲城头扬了扬道,“我的军牌,可否作个验证?”

    城头上忽然响起“嗖”的一声,一支黑色的箭矢凌空而下,向着白如虎直扑而来,疾如闪电。

    白如虎暗叫,完了!

第三十章 破斧㈤

    七消春佳节!际,祝广大书友,事业兔飞猛讲。前兔亢!圳

    白如虎暗叫冤枉。

    正要躲闪,那箭矢奔得太急,已经飞奔而至,不偏不倚地正中他的头盔。叮咚一声,头盔插着一支箭矢,摔落在地上。

    白如虎勃然大怒:

    “他娘的!叫你们县令出来。我们向将军奋不顾身,亲自殿后。让白某护送百姓前来避难,此刻生死未卜,尔等竟敢刀箭相向,难道你们敢造反吗?”

    城壕外的百姓也骂了起来:“是自己人。休要伤了白指挥使!”

    白如虎骑虎难下,他歇不得门而入,更不敢转身逃走,因为一旦转身,他敢肯定自己立刻就会被射成刺猬,那才叫冤枉呢!

    城头上响起一阵骚动声。

    “镇北军都指挥使向将军麾下吐浑营指挥使白如虎,奉命护送两千沁水百姓至此,请求入城!”白如虎挺起腰杆,冲着城头再一次大声疾呼。

    城头上寂静下来。无人说话,如死一般地寂静。

    还是那声浑厚的声音从城叉上飘了下来:

    “吐浑营将士暂且退后,让百姓先入城!如有异动,不分敌我。格杀勿论!”

    这个声音既冷酷无情,又不容辩驳。

    城门徐徐打开,白如虎无奈,只得先命自己的部下退后,让逃难的百姓先入城。战事起时,端氏城中本就有不少来自于沁水县的百姓,他们证明逃进城来的是货真价识的乡亲,也有人亲眼看到过吐浑人与镇北军向记将军并肩作战。

    城内各种守城器械物资齐备,州兵、乡勇、衙役与丁壮各执刀枪,

    还有更多的杂役,正条不紊地被安排修筑防御工事,各处放置了大型床弩和炮车,守住城下的任何死角。

    入城来的难民迅速被甄别并被妥善安置,他们首先会得到一碗热腾腾的汤面。

    城内的官军民虽然紧张,不乏忧虑,但从他们的脸上更多能看到的是镇定与沉着,就如同他们的县令大人一样从容不迫。

    白如虎带领自己的族人部下最后入了端氏城。一入了城,他便怒气冲冲地直冲城头。

    一队人马簇拥着一个身着戎装的中年人迎面走来,这位看上去像是本城主事人的中年人在白如虎破口大骂之前抢先说道:

    “我乃端氏县县令刘熙古,戎马之际,敌我难分,慢怠了吐浑营将士。还请白指挥使担待!”

    “刘大人说的好轻巧,我若真是辽人,以两千大周百姓为质。大人难道敢射杀这两千百姓吗?”白如虎质问道。

    刘熙古年近半百,看上去温文尔雅,有一副美须髯,虽是不折不扣的文官。但戎马之际,他也是一身戎装,佩剑挽弓,与武将无异。

    此人乃唐名臣左仆射刘仁轨第十一世孙。十五通易、诗、书十九通春秋、子、史,历数朝,既做过藩臣的幕僚从事与推官,也做过户部巡官,此前在卢氏县做过县令,但他的骑射功夫又相当了得。只可惜朝中无人,官一直做的比较这样的既有才学又有实际经验还有武艺在身的人,正是韩奕在昭义一镇实施新政需要的人材。

    方才射向白如虎的那一箭,正是刘熙古亲自射出的一箭。倘若刘熙古想取白如虎的性命,白如虎早就一命呜呼了,他的箭法既便与与最善射的武人相比,也不遑多让。

    白如虎身高体壮。他双臂一挥,刘熙古刘县令的从人就被他推得东倒西歪。呛喃一声,一把刀已经架在了刘熙古的脖子上。

    身边的丁壮立刻惊恐地各持刀箭,对着白如虎。

    “我端氏县城中,有本县官军民近五千之众,加上邻县逃至本县的,足以七千之众!为了这七千人的安危,放弃那两千人性命又何足为虑?舍小家,救大众,老夫当仁不让!”面对脖子上的刀,刘熙古并不拐弯抹角,也不为自己的谨慎而寻找托辞。毫无惧色地直面怒火中烧的白如虎。

    白如虎呆了呆,他的满腔怒火。瞬间被刘熙古的冷酷无情浇灭。他有一肚子怨言被刘熙古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生生打压下去。

    “请刘大人妥善安排好难民。再请大人给我吐浑营准备好足够的箭矢与干粮,我明日将出城。”白如虎收回了佩刀,悻悻地说道。

    “托韩相公的英明与上天的怜悯,我城中有足够的箭矢与粮食,老夫敢问白指挥使城外的形势如何?”刘熙古问道。

    他一接到来自节度副使刘德转来的命令。立刻就进行了坚壁清野的工作。并无暇关注沁水外的情形。

    “辽人势大,我军难以速胜。前日沁水县已经落入敌手,百姓死伤不下三千余人。不过目前也只听说沁水一县惨遭毒手,大人不用太担心。向将军眼下应该正在沁水河一带作战,我来时曾向向将军发过誓,明晨他若不来此地相会,我必会率军出城接应他。”

    “骼州方面可有消息?”刘熙古追问道。

    “在下此前曾得知,潞州方面战事从未停歇过。韩相公恐怕一时难以脱身。”白如虎如实地答道。

    刘熙古想了想道:“在下以为,白指挥使不如留下来帮我守城更妥当一些。”

    “为何?”

    “正如白指挥使所言,辽人势大,不可速胜。但我方坚壁清野早有准备。只要能坚持些日子,辽虏自会退去。”刘熙古希望白如虎能够留下来帮自己一把。

    “刘大人把希望寄托在敌军身上,可笑至极!”白如虎话语中带了几分火气,“此时此刻,向将军正在沁水边与敌激战,生死未卜。我们吐浑人虽然不懂得太多的大道理小只求问心无愧。”

    刘熙古只得道:“明日你会得到足够的箭矢与干粮!”

    沁水边,淡淡的月影下,向刮与镇北军的部下们再一次杀了个回马枪。

    或许是对生存的渴望,激发了镇北军将士们全部的斗志。追踪而来的辽兵前锋,迅速地淹没在气势如虹的反扑之中。

    向崔没有来得及回顾自己的战果,忙命部下踏上白如虎留下的唯一

    蓦的,一支从沁水河上游沿岸而下的辽兵杀了过来,狠狠地从斜刺里撞在了镇北军后背上,将拥挤在渡口的镇北军冲得七零八落,大有将镇北军全歼于沁水河西岸之势。

    虽已是枯水季节。沁水河这条南越太行最终注入黄河的河流仍然宽广。拥挤在渡口的镇北军成了辽兵肆意攻击的猎物,辽兵的箭矢嗖嗖地往人多处飞去。

    桥头一片混乱,不时有人不慎落水,在水面上浮浮沉沉,生死难料。而相互践踏更是加剧了混乱与恐慌。

    “赶走辽虏!”向怒吼着。

    身受数创的向率着自己最信赖的精锐牙队,绕过混乱的人群。直奔威胁最大的那队辽兵,向辽兵发起疯狂的一击。

    战马长嘶,枪与枪的对碰。刀与刀的对撞,闪耀着星星火花。

    如同颗大石头扔进了一潭湖水,发出巨大的咕咚之声。令人热血贲张的呐喊声此起彼伏,响彻夜空,与胸口内的那一颗心脏共鸣。

    电光火石之间,辽兵倒下了三十来个,辽人见这支精锐的周军太过勇猛,本能地向后急退,前队往后急退小后队拼命向前,前后撞在了一起,自乱阵脚。

    辽兵稍作观察之后,挥舞着兵器,嗷嗷叫着再一次逼向前来。他们狰狞的面孔,带着嗜血的残忍小和着沁水河哗啦啦的流水声与战马奔腾的铁蹄声,蜂拥而来。

    但这短暂的空档,让渡口的镇北军缓过一口气来。会水的泅渡过沁水河,不会水的迅速沿着浮桥狂奔,还有些伤兵自动留下来阻击。

    双方亢奋地搏杀着,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吼声,这个无名渡口让双方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铁枪又刺到了一个辽兵,那辽兵狰狞扭曲的面孔如流星一闪而过,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枪尖刺破了他的皮甲,却卡在了他胸骨之间。随着这个辽兵的摔落马下。向失去了自己最善用的兵器。

    腰上佩戴的一根铁铜已经握在了手中,向将铁铜高高的抡起。狠狠地砸在逼上前来的辽兵。

    铁铜将那辽兵的脑袋砸成了稀烂,头骨破裂之声在这亢奋激越的喊杀声中出奇地清晰可闻。

    鲜血与脑汁横飞。

    一股腥臭古怪的气味弥漫开来,甚至在向浴血奋战,付出惨重代价,最终成功撤到沁水河东岸时,这种气味仍充斥着向的鼻孔,挥之不去。

    向不仅失去了自己的铁枪,还失去了自己的坐骑,这是皇帝郭威的赠给韩奕御马中的一匹。浮桥撑不住逃奔将士们的践踏,变得支离破碎。随时都可能断成数段。承受不住战马的重量,他只能徒步通过。

    火箭飞速地从西岸射向浮桥小用芦苇与枯树及麻绳草草建筑的浮桥被点燃。镇北军将士心有余悸。倘若辽人若是拼命烧了浮桥,那他们将死无葬身之地。

    火光映照之下,辽人在对岸叫骂着,还有人在检视着到在对岸的镇北军士卒,给那些濒死的士率补上一刀。

    向不忍看向对岸,他将头强扭过来检视自己的部下。这一战他又损失了五百部下,包括自己的一半牙队。

    “将军,快走!辽人似乎在上游河浅处渡河!”部下们催促道。

    辽人绝非善类,更何况他们拥有兵力上的巨大优势,辽人早就分出一队人马从上游水浅处渡河、包抄,妄图将镇北军在沁水两岸包围。然后彻底消灭。

    向只好放弃奔往端氏县的企图,钻入了山区,将辽人甩在了身后。

    天刚刚亮时,吐浑营指挥使白如虎早早地醒来,登上了端氏城头。

    县令刘熙古早已经站在那里,他的盔甲上落满了秋霜,如一尊泥菩萨一样一动不动。昨夜的一个插曲及在城中的所见所闻,吐浑出身的白如虎第一次对文人有了深刻的认识。

    “白指挥使昨夜睡的可还安稳?你得养足气力,好杀敌立功啊!”刘熙古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见是白如虎,扭头问道。

    “嗯,还不错。”白如虎点点头,对刘熙古十分恭敬,“大人昨夜难道一夜未曾合眼?”

    刘熙古苦笑了一下:“我哪里睡得下。这城中七千人口的身家性命。不,眼下有九千人的性命都在老夫身上背上呢!”“我看大人虽是文官,还擅长骑射,将这小小端氏城经营的如同铜墙铁壁。城中粮甲充足,秩序井然,纵是辽人来了,恐怕也难以攻下。”白如虎说道。

    “这也是韩相公见机的早,否则老夫哪里会准备的如此充分。只盼京师能早派援兵来。”刘熙古道。

    “刘大人担心守不住吗?”白如虎问道。

    “我泽潞百年来久经战火。民风剩悍。可战之士多不可胜数。我城中精壮亦不在少数,老夫死不足惜,只是担心一旦失守,让百姓惨遭辽人毒手。”刘熙古道。

    “我佩服大人的箭法与手段小不过却不喜大人太过悲观。我是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见到辽人,尽管将辽人宰了便是!”白如虎不满道。

    “哈哈。老夫不过是一个酸儒,让白指挥使笑话了!”刘熙古开口大笑,这舒缓了他连日来紧张的情绪。

    “不敢笑话大人,我只是觉得大敌当前,不能丢了自家锐气。就像我们镇北军,这半月以来几乎是被辽人追着打,不过那又能怎样?我们越打士气越高,因为我们每死了一位弟兄。我们对辽人的仇恨就多了一层,这仇结得太深。想忘掉都不行!”

    “好!”刘熙古赞道,转而又问道,“白指挥使准备何时出城?”

    “我族中兄弟已准备妥当,待他们饱餐一顿,半个时辰后就出城去。”白如虎答道。

    “白指挥使恐怕出不去了!”刘熙古却道。

    顺着刘熙古的目光望去,白如虎看到了城外升腾起的黑色烽烟。

    随着己方斥侯的慌张撤退,不久,大队辽兵接踵而至,将端氏城团团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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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破斧㈦

    近万辽汉联兵再一次重整齐鼓,四面向端氏城起围攻。

    寒风怒吼,夜空中落着细小的冰雹,却掩盖不住双方热火朝天的酣战,火光将端氏城的上空照耀地如同白昼。

    嗬!

    在血与火的考验中小小的端氏城,犹如一头怪兽旁若无人地矗立在沁水的东岸,顽强地承受着无数次攻击。吞噬着一条条活生生的生命。城内军民在他们县令刘熙古的指挥下,投入忘我地战斗之中。不需要任何豪言壮语去激烈士气,残酷的事实让人人都明白,他们别无选择,只有保住这小小的城池才得生存。

    城内所有男子日夜劳作,铁匠忙着砸锅炼铁打造箭矢,木匠制造箭杆,石匠则忙着制作石弹和修理城防,精壮的男子则站在城头上。既便是妇人幼童,也帮着送水送饭。

    城外数重壕堑连通密布的陷阱,早已经在第一天的激战中被敌军摧毁。但敌军连攻数日,已经倒下了近两千人,却始终奈何不得端氏城。

    城外二百五十步到一百五十步是守军为进犯者准备的第一道死亡线

    体型庞大的巨袍设在城内。这种曾在攻打河中李守贞时明”出来的巨型投石机,与寻常的绞力型投石机不同,它依靠重力权杆,可以将数十斤甚至民间用来碾谷的石碾轻松抛出去,拥有巨大的射程与吓人的威慎力。

    它们被丈置在城墙以内,随时转移位置,可以防止被城外侦知,有专人站在城头高处了望,指挥调整射程和攻击目标,达到隐蔽攻击的效果。这类似于后世炮兵观测与攻击模式。

    刘熙古以惊人的意志始终坚守在城头上,脸庞被烟熏火燎地漆黑,甚至连自己一向爱惜的美髯也被烧去了一截。

    他与城外失去联系多日了,辽人的攻击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大有愈演愈烈之拜这让他内心之中十分担忧。

    他不知道的是,辽汉联兵虽然在最初的三日攻击中损失巨大,但仍不得以而为之,因为周军坚壁清野的策略让他们无处可以抢到粮食,周军诸部及乡勇又骚扰在后,可以说没有前线与后方之别,所以辽汉联兵只得硬着头皮将端氏城这个难啃的骨头吞下,获得能够持续南犯的粮食。

    “预备,,放!”

    巨袍开火了。

    寒夜里,民壮**着上身。早已经是汗流浃背,他们喊着号子扯动着高大粗壮的扛杆。石弹越过高高的城墙,在城墙外一箭距离的上方升至最高的位置,然后借着惯性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不偏不倚地向着蜂拥而来的敌军人群中狠狠地砸去。

    辽汉联兵抬着各式攻具,机械地向前进,浑然不顾危险随时从天而降。

    咚、咚!巨大的闷哼声响起,地上多了一片血肉模糊的残肢,紧接着是辽汉联兵鬼哭狼嚎般的惨叫声。这是一个人间修罗场。

    弹雨忽然变得稀疏。

    “大人,石弹就要耗尽了!”有人惊呼道。

    “不要慌,拆县衙,取石料!床弩准备!”刘熙古沉着应战,布了简短的命令。

    利用巨袍短暂的熄火,辽汉联兵呐喊着,冒着从天而降的巨大威胁,踏着地上的血肉,麻木地继续向前,又丢下百余具尸,终于抵近城墙。

    但他们又遇上了迎面而来的弩箭。城头上的各式床弩动了,两人床弩,三人甚至五人七人床弩一字摆开,交叉射击,端氏军民喊着号子扯动着绞绳,城墙下一百五十步至六十步以内成了令人生畏的死亡地带。

    箭雨狂热地向下倾泻着,当面的辽兵如茅草一般被一股股巨大的力量推倒在地,死不瞑目。

    近了,终于近了。

    辽汉联兵现守军似乎后劲不足,抓住这稍息转逝的时机,越过流血的土地,终于抵达了城墙下。这里是巨袍与床弩的射击死角,他们终于可以还击了。

    蓦的,城头上扔下黑色的带着火星的圆球状东西。

    “咚!”

    “咚、咚!”

    圆球的东西生爆炸,此起彼伏,犹如一道道闪电夹杂着雷鸣般的声响在城下人群中爆起。铁钉、铁片、铁珠随着爆炸声四射,敌军被炸蒙了,残肢横飞,鬼哭狼嚎。

    但这绝不是最后的杀招,城内城头各式的石弹、火弹、弩箭齐,每一件武器都飞向密集的人群。

    空气中弥散着刺鼻的硝烟气味,还有一浓烈的血腥味交织在一起。这是天雷之怒,恐惧在敌军中扩散,他们蜂拥而来,又蜂拥急退。丢下了数百具尸。

    白如虎站在城头上,他的脑海中还在回荡着辽兵惨绝人寰的喊叫声,庆幸自己不是敌人中的一员。巨袍与床弩的威力自不必说,这种名为震天雷的火器,则是他此前闻所未闻的强悍武器。泽潞到处都有制造这种火器的硫硝炭,算得上是就地取材。

    “刘大人,你看我们何时才能真正获胜?这已经是第十天了。”白如虎问道。

    “为时不远矣!”刘熙古手捻长须,故作轻松地答道,“韩相公已经亲率大军来援,只要我等再坚持几日。北虏必将败亡。”

    “那太好了!”左右众人纷纷说道。

    “好了,大伙都累了,除了当值的,都赶紧歇着吧。说不定,天亮前辽人还会再攻来。”刘熙古挥了挥手道。

    “辽人将我们围困数重,大人怎知相公来援?”白如虎心中狐疑。

    他见劳累一夜的刘熙古在城墙下军营中,随便找了地安合衣躺下,酣睡如死,这才忍住没问。

    刘熙古当然不知韩奕早已率军入了泽州地界多日,他只是为了让城内军民保持旺盛的斗志而已。

    端氏城外二十里,韩奕立在寒风中,眺望端氏城的方向。

    寒夜中,战马打着响鼻。端氏城方向的火光彻夜未熄,指引着周军向它逼近。

    身后除了自己的两百最精悍的牙队,就是呼延弘义率领的一千二百步军,蔡小五的二百五十名斧手小加上部分州兵与乡勇,总兵力不到两千,这是韩奕目前所能调动的最大兵力。订品了做了父亲。”韩奕回头问李武道六※

    “离开鹿台山的那天,刚好收到家书。内人给我生了个儿子。七斤二两既便是黑夜,韩奕也能感受得到李武脸上洋溢着的笑容。

    “六妓那么纤弱的人,竟生了这么重的孩儿。六哥怎不早些告诉我呢?要不是呼延大哥今日说起,我还不知道此等喜事韩奕责怪道,更像是自责。

    “这不是一直忙着行军打仗吗,军务既多又急,大伙都忙得脚不沾地。要不是你今夜提起,我都忘了我已为人父了。”李武摊着双手,苦笑道。

    “可想好给我那侄儿取个好名字?”韩奕问道。

    “我不过粗通文墨,认识几个字罢了,还是请老七给你侄儿取个名吧?一定要响亮!”李武道。

    “那就叫破虏吧,李破虏”。韩奕想了想道。

    “好,这个名儿够响亮小正合我意”。李武大笑道。

    “七哥不够意思,将来我也会有个儿子,你也给我儿子取个响亮的名字!”蔡中五嚷道。

    “那你得先娶妻才行”。李武骂道,“有你七哥作主,你想娶哪家的女儿都行!我听说高怀德有个妹妹,不如就先给你预定了

    “六哥说笑了,我年纪还正是吾辈杀敌立功之时,何谈家室之累?。蔡小五道。

    “嘿!”李武嘿嘿一笑,“真的吗?。

    “那还有假?。蔡小五僵着脖子道,“再说我们八兄弟中,我排行最末,七哥还未成家,我怎急着娶妻呢?。

    “小五这话怕是言不由衷吧?”韩奕质疑道,不待蔡小五反驳。又道。“今日既然小五提出来,我就给你那不知在哪的儿子提前取个名字,就叫蔡讨虏吧”。

    “嗯,这个名字我喜欢,一听就知道是个元帅级的。不像什么破虏的,子多是个先锋将蔡小五道。

    李武当即表示反对。

    李、蔡二人嘻嘻哈哈,直到呼延弘义从前方走了过来。

    “辽人刚经历一场恶战,这会儿恐怕正躺着睡觉呢。军上还要等到何时?”呼延弘义问道。

    韩奕点点头,高举起铁枪,望着身后的部下们高呼道:

    “狂胡欺我太甚,杀我百姓,其罪难书,人神共愤。我等隐忍已久,今夜正是我等破虏之时!前进”。

    一阵压抑的骚动声中,牙队开始缓缓启动,接近敌营时突然加,然后如一条奔涌的河流,争先恐后地勇往直前。他们总是杀在最前方,因为他们所尊敬的最高统帅总是冲在最前方。

    辽人累了,即便是清醒着,他们只有抱怨酋长的力气。连日来的酣战,死伤无数,却不能近城池一步,满营哀号,最要命的是肚子里饿得慌。

    大地颤抖起来,如雷的声响由远及近。

    韩奕亲率牙军,如一把利剑,刺破了黎明前的黑暗,狠狠地直插敌营。狂飙的战意,在韩奕的胸膛中熊熊燃烧着,逼迫着他疯狂地突击、冲杀再冲再杀。

    牙军如入无人之境,横冲直撞,火箭迅点燃了敌营中当面一切可燃的东西。

    蓦然惊醒的辽兵,慌乱着寻找着兵器,却被迎面扑来的对手狠狠地撞翻在地,踩成肉泥。

    “敌袭、敌袭!”辽兵们呐喊着。

    辽营中乱成了一锅糊,他们像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无法有效地反击,甚至搞不清对手到底有多少人马。只见到处是周军龙腾虎跃的身影和从黑暗处射过来的利箭。

    呼延弘义与蔡小五等步军接踵而至,他们此起彼伏地呐喊,故意驱赶着衣甲不整的辽兵与汉兵乱窜,制造着恐慌。

    没有什么比一无所知更让人恐惧了,辽兵相互推挤着,践踏着,抢夺着战马,自残而死伤的,远远高于死于周军刀下的。

    夜袭的精髓在于突然与狠辣小绝不容许给对手任何丝毫的喘息之机。牙军嗷嗷叫着,亮着嗜血的獠牙,浴血奋战,反复冲杀,冲乱了辽人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人马,杀得热血沸腾。

    蔡小五率领的刀斧手们也不遑多让,两百五十名手持战斧的壮士结成密集的战阵,不疾不徐地向前推进,上砍骑手,下砍马腿。骇人的巨斧抡圆了,当面之敌无不被一劈两半。

    “痛快”。呼延弘义抢着陌刀,杀入了群敌之中。

    城内,刘熙古突然惊坐了起来。

    白如虎胡乱穿上皮甲,提着马槊闯了进来,语无伦次:

    “大人,城外”援兵”援兵”真的”来了!”“镇定!”刘熙古站起身来,厉声喝道。

    “是!”不知怎的,白如虎不自觉地服从道。

    刘熙古仿佛年轻了二十岁,三步两跳。敏捷地登上了城头,举目眺望城外敌营。

    辽营成了一座火海,爆烈的喊杀声响彻夜空。

    “白指挥,率你的吐浑营,出城!”刘熙古当即命道。

    “大人,你呢?”白如虎问道。

    “守城是我的责任,你敢断定这不是辽人使出的奸计吗?”刘熙古答道。

    “我真服了你,刘大人”。白如虎呆了鼻。

    城门徐徐打开,早已按捺不住的五百吐浑人爆喝一声,如离弦之箭直奔杀阵。吐浑人在城中待了不少时日,在守城时他们虽然担负着支援四面城池的任务,但这种守城他们一直并不能派上太大用场,早已经急不可耐起来。

    吐浑人的加入,成了压倒辽汉联兵的最后一根稻草。白如虎与韩奕的牙军合兵一处,巨大的闷哼声搅动着战场上的每一个角落。

    咚、咚、咚咚!

    端氏城头上的战鼓响了起来小周军正杀得兴起,闻听战鼓之声,士气又高涨两成。敌军承受不住这猛烈的攻击,汉兵先溃散,恨不得长着翅膀飞逃出这修罗场。辽兵也紧接着溃不成军,各自逃离。

    东方终于泛起来鱼白,“韩。字帅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大周将士们簇拥着这面帅旗列队往城门行来。

    刘熙古释然地放怀大笑。

    近万辽汉联兵再一次重整齐鼓,四面向端氏城起围攻。

    寒风怒吼,夜空中落着细小的冰雹,却掩盖不住双方热火朝天的酣战,火光将端氏城的上空照耀地如同白昼。

    嗬!

    在血与火的考验中小小的端氏城,犹如一头怪兽旁若无人地矗立在沁水的东岸,顽强地承受着无数次攻击。吞噬着一条条活生生的生命。城内军民在他们县令刘熙古的指挥下,投入忘我地战斗之中。不需要任何豪言壮语去激烈士气,残酷的事实让人人都明白,他们别无选择,只有保住这小小的城池才得生存。

    城内所有男子日夜劳作,铁匠忙着砸锅炼铁打造箭矢,木匠制造箭杆,石匠则忙着制作石弹和修理城防,精壮的男子则站在城头上。既便是妇人幼童,也帮着送水送饭。

    城外数重壕堑连通密布的陷阱,早已经在第一天的激战中被敌军摧毁。但敌军连攻数日,已经倒下了近两千人,却始终奈何不得端氏城。

    城外二百五十步到一百五十步是守军为进犯者准备的第一道死亡线

    体型庞大的巨袍设在城内。这种曾在攻打河中李守贞时明”出来的巨型投石机,与寻常的绞力型投石机不同,它依靠重力权杆,可以将数十斤甚至民间用来碾谷的石碾轻松抛出去,拥有巨大的射程与吓人的威慎力。

    它们被丈置在城墙以内,随时转移位置,可以防止被城外侦知,有专人站在城头高处了望,指挥调整射程和攻击目标,达到隐蔽攻击的效果。这类似于后世炮兵观测与攻击模式。

    刘熙古以惊人的意志始终坚守在城头上,脸庞被烟熏火燎地漆黑,甚至连自己一向爱惜的美髯也被烧去了一截。

    他与城外失去联系多日了,辽人的攻击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大有愈演愈烈之拜这让他内心之中十分担忧。

    他不知道的是,辽汉联兵虽然在最初的三日攻击中损失巨大,但仍不得以而为之,因为周军坚壁清野的策略让他们无处可以抢到粮食,周军诸部及乡勇又骚扰在后,可以说没有前线与后方之别,所以辽汉联兵只得硬着头皮将端氏城这个难啃的骨头吞下,获得能够持续南犯的粮食。

    “预备,,放!”

    巨袍开火了。

    寒夜里,民壮**着上身。早已经是汗流浃背,他们喊着号子扯动着高大粗壮的扛杆。石弹越过高高的城墙,在城墙外一箭距离的上方升至最高的位置,然后借着惯性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不偏不倚地向着蜂拥而来的敌军人群中狠狠地砸去。

    辽汉联兵抬着各式攻具,机械地向前进,浑然不顾危险随时从天而降。

    咚、咚!巨大的闷哼声响起,地上多了一片血肉模糊的残肢,紧接着是辽汉联兵鬼哭狼嚎般的惨叫声。这是一个人间修罗场。

    弹雨忽然变得稀疏。

    “大人,石弹就要耗尽了!”有人惊呼道。

    “不要慌,拆县衙,取石料!床弩准备!”刘熙古沉着应战,布了简短的命令。

    利用巨袍短暂的熄火,辽汉联兵呐喊着,冒着从天而降的巨大威胁,踏着地上的血肉,麻木地继续向前,又丢下百余具尸,终于抵近城墙。

    但他们又遇上了迎面而来的弩箭。城头上的各式床弩动了,两人床弩,三人甚至五人七人床弩一字摆开,交叉射击,端氏军民喊着号子扯动着绞绳,城墙下一百五十步至六十步以内成了令人生畏的死亡地带。

    箭雨狂热地向下倾泻着,当面的辽兵如茅草一般被一股股巨大的力量推倒在地,死不瞑目。

    近了,终于近了。

    辽汉联兵现守军似乎后劲不足,抓住这稍息转逝的时机,越过流血的土地,终于抵达了城墙下。这里是巨袍与床弩的射击死角,他们终于可以还击了。

    蓦的,城头上扔下黑色的带着火星的圆球状东西。

    “咚!”

    “咚、咚!”

    圆球的东西生爆炸,此起彼伏,犹如一道道闪电夹杂着雷鸣般的声响在城下人群中爆起。铁钉、铁片、铁珠随着爆炸声四射,敌军被炸蒙了,残肢横飞,鬼哭狼嚎。

    但这绝不是最后的杀招,城内城头各式的石弹、火弹、弩箭齐,每一件武器都飞向密集的人群。

    空气中弥散着刺鼻的硝烟气味,还有一浓烈的血腥味交织在一起。这是天雷之怒,恐惧在敌军中扩散,他们蜂拥而来,又蜂拥急退。丢下了数百具尸。

    白如虎站在城头上,他的脑海中还在回荡着辽兵惨绝人寰的喊叫声,庆幸自己不是敌人中的一员。巨袍与床弩的威力自不必说,这种名为震天雷的火器,则是他此前闻所未闻的强悍武器。泽潞到处都有制造这种火器的硫硝炭,算得上是就地取材。

    “刘大人,你看我们何时才能真正获胜?这已经是第十天了。”白如虎问道。

    “为时不远矣!”刘熙古手捻长须,故作轻松地答道,“韩相公已经亲率大军来援,只要我等再坚持几日。北虏必将败亡。”

    “那太好了!”左右众人纷纷说道。

    “好了,大伙都累了,除了当值的,都赶紧歇着吧。说不定,天亮前辽人还会再攻来。”刘熙古挥了挥手道。

    “辽人将我们围困数重,大人怎知相公来援?”白如虎心中狐疑。

    他见劳累一夜的刘熙古在城墙下军营中,随便找了地安合衣躺下,酣睡如死,这才忍住没问。

    刘熙古当然不知韩奕早已率军入了泽州地界多日,他只是为了让城内军民保持旺盛的斗志而已。

    端氏城外二十里,韩奕立在寒风中,眺望端氏城的方向。

    寒夜中,战马打着响鼻。端氏城方向的火光彻夜未熄,指引着周军向它逼近。

    身后除了自己的两百最精悍的牙队,就是呼延弘义率领的一千二百步军,蔡小五的二百五十名斧手小加上部分州兵与乡勇,总兵力不到两千,这是韩奕目前所能调动的最大兵力。订品了做了父亲。”韩奕回头问李武道六※

    “离开鹿台山的那天,刚好收到家书。内人给我生了个儿子。七斤二两既便是黑夜,韩奕也能感受得到李武脸上洋溢着的笑容。

    “六妓那么纤弱的人,竟生了这么重的孩儿。六哥怎不早些告诉我呢?要不是呼延大哥今日说起,我还不知道此等喜事韩奕责怪道,更像是自责。

    “这不是一直忙着行军打仗吗,军务既多又急,大伙都忙得脚不沾地。要不是你今夜提起,我都忘了我已为人父了。”李武摊着双手,苦笑道。

    “可想好给我那侄儿取个好名字?”韩奕问道。

    “我不过粗通文墨,认识几个字罢了,还是请老七给你侄儿取个名吧?一定要响亮!”李武道。

    “那就叫破虏吧,李破虏”。韩奕想了想道。

    “好,这个名儿够响亮小正合我意”。李武大笑道。

    “七哥不够意思,将来我也会有个儿子,你也给我儿子取个响亮的名字!”蔡中五嚷道。

    “那你得先娶妻才行”。李武骂道,“有你七哥作主,你想娶哪家的女儿都行!我听说高怀德有个妹妹,不如就先给你预定了

    “六哥说笑了,我年纪还正是吾辈杀敌立功之时,何谈家室之累?。蔡小五道。

    “嘿!”李武嘿嘿一笑,“真的吗?。

    “那还有假?。蔡小五僵着脖子道,“再说我们八兄弟中,我排行最末,七哥还未成家,我怎急着娶妻呢?。

    “小五这话怕是言不由衷吧?”韩奕质疑道,不待蔡小五反驳。又道。“今日既然小五提出来,我就给你那不知在哪的儿子提前取个名字,就叫蔡讨虏吧”。

    “嗯,这个名字我喜欢,一听就知道是个元帅级的。不像什么破虏的,子多是个先锋将蔡小五道。

    李武当即表示反对。

    李、蔡二人嘻嘻哈哈,直到呼延弘义从前方走了过来。

    “辽人刚经历一场恶战,这会儿恐怕正躺着睡觉呢。军上还要等到何时?”呼延弘义问道。

    韩奕点点头,高举起铁枪,望着身后的部下们高呼道:

    “狂胡欺我太甚,杀我百姓,其罪难书,人神共愤。我等隐忍已久,今夜正是我等破虏之时!前进”。

    一阵压抑的骚动声中,牙队开始缓缓启动,接近敌营时突然加,然后如一条奔涌的河流,争先恐后地勇往直前。他们总是杀在最前方,因为他们所尊敬的最高统帅总是冲在最前方。

    辽人累了,即便是清醒着,他们只有抱怨酋长的力气。连日来的酣战,死伤无数,却不能近城池一步,满营哀号,最要命的是肚子里饿得慌。

    大地颤抖起来,如雷的声响由远及近。

    韩奕亲率牙军,如一把利剑,刺破了黎明前的黑暗,狠狠地直插敌营。狂飙的战意,在韩奕的胸膛中熊熊燃烧着,逼迫着他疯狂地突击、冲杀再冲再杀。

    牙军如入无人之境,横冲直撞,火箭迅点燃了敌营中当面一切可燃的东西。

    蓦然惊醒的辽兵,慌乱着寻找着兵器,却被迎面扑来的对手狠狠地撞翻在地,踩成肉泥。

    “敌袭、敌袭!”辽兵们呐喊着。

    辽营中乱成了一锅糊,他们像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无法有效地反击,甚至搞不清对手到底有多少人马。只见到处是周军龙腾虎跃的身影和从黑暗处射过来的利箭。

    呼延弘义与蔡小五等步军接踵而至,他们此起彼伏地呐喊,故意驱赶着衣甲不整的辽兵与汉兵乱窜,制造着恐慌。

    没有什么比一无所知更让人恐惧了,辽兵相互推挤着,践踏着,抢夺着战马,自残而死伤的,远远高于死于周军刀下的。

    夜袭的精髓在于突然与狠辣小绝不容许给对手任何丝毫的喘息之机。牙军嗷嗷叫着,亮着嗜血的獠牙,浴血奋战,反复冲杀,冲乱了辽人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人马,杀得热血沸腾。

    蔡小五率领的刀斧手们也不遑多让,两百五十名手持战斧的壮士结成密集的战阵,不疾不徐地向前推进,上砍骑手,下砍马腿。骇人的巨斧抡圆了,当面之敌无不被一劈两半。

    “痛快”。呼延弘义抢着陌刀,杀入了群敌之中。

    城内,刘熙古突然惊坐了起来。

    白如虎胡乱穿上皮甲,提着马槊闯了进来,语无伦次:

    “大人,城外”援兵”援兵”真的”来了!”“镇定!”刘熙古站起身来,厉声喝道。

    “是!”不知怎的,白如虎不自觉地服从道。

    刘熙古仿佛年轻了二十岁,三步两跳。敏捷地登上了城头,举目眺望城外敌营。

    辽营成了一座火海,爆烈的喊杀声响彻夜空。

    “白指挥,率你的吐浑营,出城!”刘熙古当即命道。

    “大人,你呢?”白如虎问道。

    “守城是我的责任,你敢断定这不是辽人使出的奸计吗?”刘熙古答道。

    “我真服了你,刘大人”。白如虎呆了鼻。

    城门徐徐打开,早已按捺不住的五百吐浑人爆喝一声,如离弦之箭直奔杀阵。吐浑人在城中待了不少时日,在守城时他们虽然担负着支援四面城池的任务,但这种守城他们一直并不能派上太大用场,早已经急不可耐起来。

    吐浑人的加入,成了压倒辽汉联兵的最后一根稻草。白如虎与韩奕的牙军合兵一处,巨大的闷哼声搅动着战场上的每一个角落。

    咚、咚、咚咚!

    端氏城头上的战鼓响了起来小周军正杀得兴起,闻听战鼓之声,士气又高涨两成。敌军承受不住这猛烈的攻击,汉兵先溃散,恨不得长着翅膀飞逃出这修罗场。辽兵也紧接着溃不成军,各自逃离。

    东方终于泛起来鱼白,“韩。字帅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大周将士们簇拥着这面帅旗列队往城门行来。

    刘熙古释然地放怀大笑。

第三十三章 破斧㈧

    陕州外,一位老将风尘仆仆,征色重重。

    老将虽然须皆白,但脸上是健康的红润色,一身披挂虎虎生威,正是老当益壮的模样。这位老将不是别人,正是以陈州防御使的身份充任西北行营都排阵使的药元福,他最善使的兵器是一把铁挝——在开运元年与二年两次抗辽中,辽人曾在此兵器下丧命者不计其数。此番他因为押运粮草而最后一个赶到陕州。

    大周北征大军的行营暂时设在陕州外的黄河渡口边,当朝第一重臣——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枢密院使充西北行营都部署的王峻已在此停留了二十多天。

    王峻端坐在帅营中,诸将环伺,如众星捧月。更有一班歌伎粉墨登场,呤风弄月,好不逍遥。

    药元福带着一股寒风入了辕门,直入中军帐,冲着王峻行礼,王峻也只是微微颌:

    “药将军辛苦了,这里有酒有肉,王某正好可为将军接风!”

    “多谢相公厚爱,老夫不过是相公麾下诸将之一罢了,当不得相公如此厚待。老夫在陈州时便闻到了辽人身上的膻味,一得陛下诏命,便马不停蹄地前来效命,请相公下令吧!”药元福大马金刀地坐下。

    王峻脸上的肌肉似乎僵硬,但他很快便恢复了过来,诸将也都神色各异。

    “药将军英勇善战,老当益壮,在镇日又崇尚宽俭待民,天下皆知。陛下也常对老将军极有赞誉,此番王某谨奉君命,率军北上抗辽,诚实勉强,能得药老将军助战,幸甚、幸甚!”王峻道,“愿将军稍安勿躁,王某自会有仰仗将军之时。”

    “今大军云集,正是一鼓作气乘势而为之时,依药某拙见,大军久驻陕州,恐怕有损士气。”药元福有话直话。

    “药将军勿须多言,本帅自有主张!”王峻的脸色有些阴沉。

    药元福虽也是位喜欢直来直去的武将,但能有如今的地位,当然也会察颜观色。他见王峻显露出不满之意,连忙知趣地住了嘴。如今武将们虽然在自己那一亩三地里风光,可在王峻的跟前,都是属鼠的。即便是十年前,藩镇的力量也足以令皇帝和朝廷忌惮三分。

    药元福忽然觉得有人在扯自己的战裙,转头望去,见挨着自己就座的是本地的地主——陕州节度使折从阮。折从阮虽然屡次上表请战,不过郭威只命他坐镇陕州筹积粮草。

    “折令公有何指教?”药元福问道。

    这时王峻再次吩咐传宴,军士们鱼贯而入将帐中的残炙冷饭端走,换上新的杯盘果脯,众将齐齐站起身来,一祝王峻健康,二祝王峻旗开得胜,最后才祝大周国运昌隆。

    “看到了吗?药兄已经坠入旁门左道了!”折从阮低声说道,“今朝有酒今朝罪,药兄应当及时行乐才是啊。再说药兄恐怕不知道,就在你来我陕州的路上,韩子仲那小子刚刚在泽州端氏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胜仗呢!”

    药元福听出折从阮说的是反话:“难当因为韩帅在前方打了胜仗,我等就应该在这里闲坐着养膘吗?”

    “就是这个道理!”折从阮见药元福似乎不开窍,恼道,“你不明白不要紧,再多想想。”

    药元福还想追问,王彦等将端着酒杯围了上来劝酒。

    “喝!我一把老骨头,死都不怕,还怕拼酒?”折从阮甩开膀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折老令公好酒量,可敢换大碗?”王彦笑吟吟道,在折从阮面前论战功论地位,他不也不遑多让,只是资历稍浅。

    “姓王的,别在折某面前挑衅,要用大碗喝,应当在你的晋州城内痛饮!”折从阮没有好脸色。

    王峻在陕州驻军越久,折从阮的脸色越是阴沉。

    众目睽睽之下,王彦有些尴尬。王彦是位骁将,当郭威称帝后,正是他与元药福二人讨平了徐州,解决了郭威心腹一患,此前不久位居徐州节度使。鉴于晋州乃兵家必争之地,郭威调他赴晋州任节度使,没想到王彦还未离开徐州,晋州被辽汉重兵团团包围。

    折从阮故意说起此事,不能不令王彦感到尴尬。

    “嗨!”药元福端起酒杯,试图化解尴尬气氛,“徐州一别,想不到老夫与王节帅再次并肩作战,借折令公的吉言,愿早日兵临晋州城下,与王帅痛饮!”

    “好!药老将军,老骥伏枥,王某自愧不如也!”王彦面色稍缓,不给别人面子,药元福的面子不能不给。药元福冲着折从阮使眼色,折从阮这才勉强重端起酒杯。

    “折令公久居边塞,与辽人交战如同家常便饭,敢问折公对如今前方战事有何高见?”王彦见折从阮饮下了酒,没话找话。他不嫉恨折从阮,他知道折从阮为何对自己冷嘲热讽,但他不认为自己应该是那个受气包,因为他王彦不可能单枪匹马去解晋州之围。

    “辽人利在骑军纵横驰骋,老夫原料辽人南下,应从幽、蓟南下,越拒马河,一马平川,却未料到辽人居然在我山西开辟战场,要知山西多大山深谷,骑军派不了太大用场,辽人犯了兵家大忌。故折某以为,辽人必败。”折从阮从容答道。

    王彦略为思索道:“折令公所言,吾等皆能想像得到,可如今辽人似乎并未露出败相啊?泽州方面也只有副帅刘德每日有军报送到,韩帅自端氏一战后就如牛入泥海,不见了踪影,甚至有传言说他恐怕凶多吉少。要知自襄垣一战后,太原刘贼最忌惮的便是韩帅一人。”

    “韩子仲会那么容易战死沙场吗?”折从阮冷笑道,“要是他真战死,辽人早就越过太行山了,哪里还容许我们在此饮酒作乐?”

    折从阮嗓门大,王彦机警地瞥了一眼不远的王峻,见王峻似乎也在注意听这里的对话,便朗声说道:

    “韩帅沙场崛起之快令人瞠目,人们都说韩帅乃当世杰出之良将,犹如韩信复生。只是王某听说韩帅弃置朝廷固守待援之定计,在泽潞实行游击战,有引寇内侵之嫌啊。”

    王彦此话一出,未待折从阮大怒,另有一人挺身而出,正是右排阵使陈思让。陈思让曾在潞北的黄泽寨驻扎过,与韩奕有并肩作战之谊,他对王彦的话颇为不满:

    “韩帅可用之兵不过一万,再加上州兵乡勇,也不过万五千人。但辽汉联兵有七八万之众,泽、潞当面至少也有三五万敌寇,韩帅实施游击战,也是不得以而为之。战前陈某虽对韩帅的计划有不同意见,但眼下看来,至少他以一人之力独抗数倍强敌,且只失守一座县城,已经是大幸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依老夫看,韩子仲应将兵十万!”折从阮悻悻地说道。

    折从阮这话无疑扯动了王峻的神经。因为在皇帝郭威看来,王峻虽然可以信任,诸臣之中也最为仰仗,但是论起领兵打仗的本事,王峻的本事恐怕就应该大打折扣了。想到年王峻与郭从义二人去讨长安赵思绾,因为争功而坐视赵思绾在长安城里杀了十万居民充当军粮。

    相较而言,韩奕虽是位不可多得的帅才,但威望与资历不足以号令那些老资格的将帅们,郭威只能让王峻走马上任,充任西北行营的最高统帅。

    而对于王峻来说,名爵、地位、身份与财富他什么都拥有了,就差一件足以与自己地位相匹配的战功了。王峻对番出征,实际上也是踌躇满志。

    “哈哈,折令公所言极是,韩子仲有资格将兵十万!”王峻忽然大笑道,“陛下曾说,当今天下唯有韩子仲堪称英雄第一,余者不过是碌碌无为之辈。国朝有韩子仲这样的良将,我大周可谓是固若金汤是也!”

    王峻的话似乎将韩奕与所有武将对立了起来,郭威是说过韩奕是英雄,可从未说过别人都是吃干饭的。王峻见左右众将都面露不满之色,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但这笑意也只是一闪而过,代之而起却是最真诚的歉疚之色。

    “相公有何忧虑?”王峻的心腹之一文官陈觉问道。

    “非是王某坐拥精兵强将,对韩子仲见死不救,只是时辰未到啊。我怕去的早了,将来韩子仲会怪罪我的!”王峻答道。

    “这是为何?”诸将原本就知道王峻与韩奕不和,见王峻如此说,不由得都疑惑起来。

    “尔等可知韩子仲为何坚壁清野,自己却深入敌后与敌周旋呢?”王峻问众人道。

    “韩帅兵少,敌众我寡,敌强我弱,所以韩帅只能行此策略。”众人答道。

    “尔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王峻却道。

    “请相公为吾等解惑!”众人追问道。

    “尔等想啊,辽汉联兵虽众,但他们人吃马嚼的,每日所耗的粮草不在少数,恐怕难以支撑太久。韩子仲先是依靠乡勇,步步设局,令辽兵损兵折将,又以城池为诱饵,自己伏兵在侧,突然杀出,予敌重创。

    如此一来,辽兵虏性大起,自然就不会去攻打难啃的城池,而是千方百计地去寻找韩子仲主力,力争擒杀了他。如王某所料不差,韩子仲此时此刻怕是化整为零,利用自己地利人和的优势,四处转战,只要将辽兵调动起来,那么将会如何……”

    王峻故意没有说下去,有人接口道:“辽兵只要被牵着鼻子走,自然就会出现尾难顾的局面,一有机会,韩帅就可以在局部形成以多击少的优势。”

    “对,游击战已经是上个月的事了,现在这叫运动战!在运动中将敌兵牵着鼻子走,以多胜少,积小胜为大胜。等辽兵补给不济之时,那就是我大周将士起反击之时!故我朝廷大军如果出击太早,反而让辽兵畏惧缩回晋州,坏了韩子仲的大计。”王峻突然大声疾呼道,“韩子仲身先士卒,为国征战,凭一己之力独抗虎狼之敌,可谓是英雄第一是也!”

    如果韩奕在场的话,那他一定会认为王峻才是自己真正的知己,明白自己在泽潞战略战术。

    王峻又突然颓丧起来:“王某是进不能,观望亦不能,既负陛下重任,又负韩子仲同殿为臣之谊,诚惶诚恐啊。”

    “请相公振作!”诸将这才恍然大悟,纷纷劝说道。

    折从阮与药元福二人相视了一眼,不得不承认王峻伶人出身,现在虽然贵为当朝第一重臣,但这表演的功夫已经如火纯青了,让他们二人找不出一条反驳的理由来。

    “报!陛下钦使到!”有军士疾步进来禀报。帐内的喧哗立刻停止了。

    “让他进来!”王峻忙命道。

    皇帝郭威的使者是一位传旨太监,使者没有带来正式的圣旨,只是来宣布一件事:郭威准备在下月初三西幸洛阳。

    “郭雀儿这是在骂我吗?”王峻暗道。郭威明面说是要去洛阳,其实暗地里的意思是说,如果王峻还滞留陕州,他只好御驾亲征了。

    “请使者转告陛下,陛下万万不能离京。须知兖州慕容彦听闻西北事变,北通辽虏,南结淮贼,其谋反之心已经昭然若揭。倘若陛下此刻离京,那岂不就是明摆着是请慕容彦入京问鼎九五之尊吗?”王峻沉声说道。

    使者只负责传话,闻言立刻躬身离帐,回汴梁复命去了。帐内诸将则半是真诚半是拍马地说道:

    “相公深谋远虑,吾等不及也!”

    在众人的溜须拍马声中,王峻有些飘飘然。不过郭威无言的责备也让他立刻下令麾下兵马北上。

    汴梁城中,郭威彻夜未眠。

    王峻让使者带回来的话,虽然令他打消了御驾亲征的念头,但辽人肆虐山西的情势,仍让他寝食不安。

    “臣一日九战……”

    就在王峻拔营离陕的时候,郭威终于收到了韩奕的亲笔信。韩奕的字迹龙飞凤舞,满眼枯笔与涂抹之处,即便是身处皇宫之内的郭威,也看的出来这是韩奕在仓促之间一挥而就的。

    “臣一日九战……一日九战……”郭威默念着。

第三十四章 破斧㈨

    大周广顺元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来的有些晚。一场让我们的主人公韩奕期待已久的落雪,只下了两个时辰便消停了下来,但这足以让千疮百孔的晋中大地披上了银装,并且可以让部下们得到与粮食同样稀缺的水。

    旷日持久的战争已经到了最艰难的时候,食物短缺、恶劣的地形与寒冷的季节,让敌我双方疲惫不堪。处处是战争,处处都在流血。

    荒凉的高塬上,只有一只孤鹰在高空反复盘旋,曹十三试图将这只鹰射下,却无法够得着。

    这场大雪没有带来韩奕所希望的辽兵北撤的消息,反而暴露了韩奕的行踪。当他与李武、蔡小五、郑宝等不足五百将士被五千辽兵包围在一处无名高塬上三天后,韩奕意识到自己已经处在绝望的边缘。

    是择日而亡还是绝处逢生?在韩奕年轻的生命里,这仍然只是一段慷慨悲歌唱响之时。

    在这个冬天里,韩奕将自己直属的义勇军部曲分为十一个营,分散转战于沁水东西两岸以至晋泽交界山区地带,虽然积小胜为大胜,但自身伤亡也不小,更何况一旦离开城池且深入敌后,与敌交错在一起,频繁交战,忍冻挨饿也再所难免,掉队的、不慎摔入深谷的非战斗减员也带来损失。

    辽人已经被彻底激怒,死伤、伤痛与耻辱甚至让他们因此显得歇斯底里,丧失理智。他们毫不犹豫开始杀掉战马充饥,抛弃伤者,扬言不论生死,谁若擒杀周军主帅韩奕,无论出身,皆可封他做王。现在他们已经无限接近成功,高塬上的这五百周军所体现出来的不一般的冷静与铁血,让他们相信为的一定是他们朝思暮想恨之入骨的那位。

    “十三,箭矢省着点用!”韩奕喝道。

    他弯腰从仆倒在雪地上的辽人死尸脚上脱下双靴,将它们扔给曹十三。靴子滚落在血地里,曹十三将角弓放下,放过翱翔而去的雄鹰,默默地捡起来给自己换上。曹十三的靴子早已经在无数次翻山越岭中磨破了足底。

    “箭矢还能杀掉千八百人,这且不足为虑。不过,我们干粮已经告磬。”李武走到跟前,轻声说道。

    虽被十倍之敌围困,但这高塬之上,只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小径可供攀登,易守难攻。将士们不惧生死,顽强作战,可以严防死守这条小径两端,只是干粮实在有限,一旦再被围困几天,他们恐怕就没有挥刀自卫的力气。

    “怎么会没有干粮,这里到处都是粮食!”韩奕答道,他的声音遥远而高亢,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渴饮匈奴血吗?”李武苦笑道。众人都想到人肉,辽人身上的肉,如果为了生存,吃人肉也是不得以的办法。

    韩奕的目光忽略了义弟郑宝,在曹十三等年轻人的身上停留:“你们都尝过人肉吗?”

    “尝过!”曹十三等人给了韩奕一个意外的回答。

    “在兖州,是您让我们活了下来,我们永远不会忘记。”曹十三道,一双虎目中隐有痛楚的泪光,“我们曾经吃的是我中原百姓身上肉,今日若是能吃辽虏身上肉,岂不更是理所当然?前者让我们活着如行尸走肉,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后者只会让我们高呼痛快,我做梦都想吃辽虏的血肉,这让我们真正成为人,大周的人!”

    曹十三的回话,让韩奕感到痛心,更让他觉得有一股豪迈之情在胸中激荡。天色已经微黑,韩奕决定道:“今晚加餐,每人一份,要管够!”

    “真的要吃吗?生吃还是烤着吃?”李武迟疑道。

    “那你想怎么吃?”韩奕没好气道。

    “嗯,我随便问问。”李武笑道,“只可惜呼延大哥与吴四哥不在这里,要不然可不够他们俩吃的。也幸亏他们不在这里,不会跟我抢。”

    李武难得开了回玩笑,不过却没人笑。

    高塬上一切草木,早已经在几天前采尽,所以只能生吃人肉。李武带着部下去搬运死尸,众将士们默默地看着李武面色不变地操持着,很快每人都得到了一份血肉模糊的食物。

    众目睽睽之下,韩奕正襟危坐在雪地里,铁枪横卧在腿上,凛冽的北风吹过枪锋,似乎出龙吟虎啸之音。

    他的后背隐隐作痛,那里去年内难时的旧伤。旧伤处每逢阴冷潮湿天气便犯痛,这种伤痛让他的大脑无比的清醒。

    王峻还在犹豫什么?韩奕头一次想诅咒一个人。

    韩奕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吃肉,即便当年自杨刘溃败逃难时,他宁愿挨饿也从未想过要吃人肉。环境可以改变一个人,绝望之境更会让一个人成为禽兽,韩奕不仅吃了人肉,而且是狼吞虎咽——因为他认为不经咀嚼直接吞下,会让自己更好受一些。

    蔡小五与郑宝二人试图有样学样,不过他们失败了,不仅未能吃下虏肉,甚至将自己胃中的残存的食物也一同呕吐了出来,这让他们二人觉得自己很对不住这里的所有人。

    他们二人这一举动,却立刻得到很多人的回应,高塬上呕吐了一大片。

    韩奕没有责备任何人,也没有人应当被责备,他比任何人都想痛快地呕吐出来,但此时此刻,他不能这么痛快地表现出自己的厌恶心情来。

    他忽然想到了李小婉,心想她将要嫁给一个吃人魔王,前提是这个吃人魔王能活到娶她的那一天。

    如果李小婉此时能够站在跟前,她一定不会认出韩奕来。连月来的征战令韩奕无暇收拾自己的仪表,他的双颊与下巴布满了凌乱黑长的胡须,既便是裸露在外的皮肤也饱经风霜的洗礼,又黑又瘦。身上的铠甲早就被他抛弃,换上的是一身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皮甲,用革带胡乱地扎在身上,这皮甲也许曾经属于某个契丹战士。

    此时此刻的韩奕,全身上下都散着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气质,纠纠丈夫的气质,双目愈清澈,蕴藏着熊熊的火焰,竟欲吞噬一切。

    高高的塬坝上,将士们围绕在他的四周,静静地看着他。他就是一盏明灯,指引着将士们前进的方向,哪怕是飞蛾扑火。他成了部下心目中无上的神明,愿意为他奉献一切,哪怕是立刻去死。

    “在端氏县城里,你让人捎回家书了吗?”韩奕偏过头来,问李武道。

    “捎了。”李武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神情似乎了无遗憾,“我请刘县令帮我写了十大页,其中有九页写给犬子李破虏!如若从此尘世相隔,我希望他长大成*人后,记得为我报仇。“倒是你,怕是忘了给李家的汝阴县君写信。”李武见韩奕没有接话,忽然问道。汝阴县君是李小婉的封号。

    “好!等战事一了,我便写信。”韩奕点点头,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站起身来,环顾左右:

    “好了,弟兄们都吃饱了,那就准备战斗吧!为了明晨的早餐!”

    “遵命!”众将士轰然应命。

    “辽狗又上来了!”

    一如以往,辽人仿佛不知疲倦地踩着同胞的尸体攀登攻来,十余个大酋率领部族士兵,轮番攻击。

    寒夜中,惨烈的厮杀声立刻盖过了呼啸肆虐的寒风,体内的血在亢奋、沸腾,让人无法止住去疯狂砍杀冲动。

    或许是啖下人肉的刺激,义勇军将士爆出最无畏的血性,血雨腥风之中,他们肩并肩无所畏惧,击退了辽人一次赛过一次的进攻。

    惨烈的战争,一次又一次重复着,热血融化了地上的残雪,每个人都意识到自己早就死过一回,能多杀一个敌人,那便是赚了。

    韩奕不仅想多赚一条性命,更想让辽人将来想起广顺元年冬天在沁水北的无名高塬之战时,都会胆战心惊。他挺着铁枪迎着辽人冲了下去,立刻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杀!

    杀!

    李武、蔡小五、郑宝,一个一个冲了下去,如野马一般直冲而下,撞在敌军前队人马,出人骨碎裂的声响。狭窄的羊肠小道上,辽人惊恐地后退,挤作一团,不少人失足滚落下去。

    急促的角号声响了起来,辽人再一次整队冲了上来,立刻压住了义勇军反扑的势头,倘若不是因为地势极不利于辽人施展,韩奕等人早在三天前就全军覆灭了。

    意志就成了双方唯一所能仰仗的。

    亢奋的力量,驱使着双方忘我地酣斗着,热烈的呐喊声响彻整个夜晚,将大地从黑夜中唤醒,而双方疲惫的心在往下沉沦。

    在杀戮战场的血泊中,韩奕被郑宝搀扶起来,身上又多了向处创伤。

    “兄长,你受伤了!”郑宝关切地问道。他自己身上的伤处不比韩奕少。

    “放心,我没有那么容易死掉!”韩奕推开郑宝的双手,回瞪着塬坡上仍麻木地往上攀登的辽兵,没有任何退后一步的丝毫意思。

    辽彰国节度使萧禹厥站在塬下,看着塬上塬下蠕动的人群,移动、倒下、再冲过去、再倒下,心中冷。

    身为辽军主帅,他本犯不着如此深入一线,本以为应付一下太原侄皇帝刘崇所请,教训教训中原汉人,顺带捞取些金银财宝便罢手回草原,他却未料到自己会陷入进退不能的境地。

    大辽自太祖立国以来数十年间,虽说并非战无不胜,但从未如此战的窝火。数万精锐雄师,就在这穷山恶水之间,被周人玩弄于鼓掌之中,被周军牵着鼻子走,战士们被一点一点地消耗,直到他蓦然惊醒之时,这才现自己损失巨大。

    尽管他内心里极度想将所有的责任归于新皇帝耶律述律只知玩乐,没有先皇帝耶律德光那么英雄神武,但他意识到自己不能这就么灰溜溜地返回雁门关北,他无法向新皇帝述律交待,更无法向出兵参战的各部贵人领们交待。

    这个姓韩的周将一定不能让他活着,高行周都老了,符彦卿也老了,但这个姓韩的是如此年轻,远比符彦卿等宿将更勇敢善战,并且狡猾阴险百倍,万万不能让他活着,以免将来成为我大辽的后患。

    萧禹厥如此想,也只有如此想,他才能向部下与皇帝贵族们解释自己为何一再地损兵折将。

    萧禹厥如此无限接近成功,但这座高塬让他部下勇士倒下了近两千人,他甚至看得见对手轻蔑嘲笑的面孔。

    周军在吃人肉!我大辽勇士的血肉!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让萧禹厥目瞪口呆。他是在跟魔鬼作战,这是个何等冷酷的对手啊!

    困兽犹斗,韩奕想到这个词,这个词更适合自己。自从被包围以来,他就与呼延弘义等各部失去了联络,眼下迟迟不见呼延弘义等人来援,他们一定是被什么事耽搁了,唯一的可能是被辽人阻击。

    当第三次吃人肉时,韩奕吩咐总人数不足三百的部下们:

    “今夜突围,是生是死,全在此一举了!黄泉路上,我等将会在一起!”

    风仍在刮着,到了夜色再一次降临之时,风几乎是在咆哮,泄着yin威。将士们在寒风中缩瑟成一团,裸露在外的干燥肌肤上被刻下寒冷的印记。

    韩奕亲手将自己的部下埋藏在这高塬之巅,心如刀绞。这些战死的部下当中,有不少是从义勇军成立的那一天起就追随他,刀口舔血的情谊让他们早已密不可分。

    韩奕感觉自己有些苍老,才五年的戎马生涯,让他觉得自己好似厮杀了五十年。他的目光在郑宝等十三位年轻人的身上良久地停留,如果可能,他希望这些经受过考验的年轻人们能够活下去。

    李武站在最前面。

    “我是有后之人,即便战死,家中有儿子可以传承血脉。今夜我可为锋尖,请老七与老八做我后队,倘若我不幸战死,二位兄弟再行押上。”李武语气坚定,不容辩驳。

    “九哥此话令小弟齿冷,想当年义结金兰,众兄弟都说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天地可以作证,九哥难道忘了吗?”蔡小五怒道。

    “小五说的对,我们兄弟若能一同赴死,岂不是人生一大快事?我们兄弟自从有此诺言,就不离不弃,今夜突围,我们必须共进退,谁也不准说这些伤心话。”韩奕道。

    “不……”李武还想辩驳,郑宝在旁大声疾呼道:

    “是生是死,犹未可知!三位兄长声声言死,岂不是长敌人志气灭自家威风?让辽人小瞧了。今夜有我无敌,与其争论谁先死后死,不如养足力气,杀出个乾坤倒转来!”

    韩、李、蔡三人闻言止住了争论,愣了好一会儿。韩奕意气风道:

    “有志不在年高,小宝教训的是!”

    李武悄悄的对掌旗官吕福说:“吕老哥,我等死不足惜,但相公必须活下来。他只有活下来,才能够替我们当面问问王峻是何道理,他只有活下来,才能替所有战死的兄弟报仇雪恨。”

    “我知道!”吕福郑重地点点头,“我誓死护卫相公,除非我先死!”

    突围之战在子夜时分骤然爆。

    被围困的野兽才是最可怕的存在,三百野兽嗷嗷叫着直冲而下,冲破了辽人设在塬下数道防线,径直杀入敌阵之中。这是韩奕被围以来第一次突围,当然也注定会是最后一次突围,大出辽人意料。

    这是最后的疯狂吗?

    三百壮士如同黑色的洪流,势不可挡,将挡在面前的一切堤坝撞翻、摧毁。

    李武长四散,疯狂地突刺着铁枪,挺身而入敌丛之中,立刻便有数个辽兵惨叫着倒下,鲜血溅满了他全身上下。辽人惊恐地退后数十步,旋即试图从四面八方将三百壮士包围。

    “有我无敌,兄弟们随我杀出个生路来,杀啊!”火光中,李武的面目狰狞,再一次挺着长枪往敌军防守人数稍少的那一面冲去。

    “有我无敌!”

    将士们高呼着,义无反顾地追随在后。人骨的碎裂声,兵器交错在一起的撞击声,伤者的惨叫声,与寒风的怒吼声混在了一起。

    壮士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韩奕的心在滴血,只有杀更多的人方能解心中之恨。混乱之中,李武一枪刺出,闪电般地刺倒了一个辽兵,抢到了一匹战马,抓住韩奕的臂膀,急呼道:

    “老七,快上马!事不宜迟!”

    “不,我绝不!”韩奕大声拒绝,横刀突然斜劈向一边,立刻有一颗辽人头颅飞上了天。

    情势危急之下,既便是韩奕想独自逃离,也是万万不可能。辽人的惊慌与退却也只是暂时的,回过神来的辽人蜂拥而至,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大周壮士的攻势立刻为之一滞。

    箭矢从夜空中落下,辽帅萧禹厥命令部下们无差别地射击,哪怕是射中自己的族人战士。缺少甲盾,大周将士们的伤亡立刻徒增。

    包围圈越来越小,越来越紧,让韩奕无法呼吸。

    “降者免死!”

    “降者免死!”

    辽人欢呼着,胜利似乎已经伸手可及了,这却是对韩奕及大周将士莫大的侮辱。

    此起彼伏的劝降声中,韩奕奋力地仰天长啸:

    “苍天在上,我韩奕顶天立地,惟愿力战而死!”

    韩奕毫不犹豫地带头往敌阵之中冲了过去,李武等人流着热泪,义无反顾地踊跃向前,拼命地将韩奕挡在身后。

    一支箭矢向韩奕迎面射去,李武猛的将韩奕拉在身后,身形一个踉跄,险些栽倒,他勉强稳住身影,仍然将扑向韩奕的三个辽兵挡在身前,一个照面便将三个对手刺翻在地。

    忽闪忽闪的火光之中,韩奕现李武的动作越来越迟钝,口中迷糊地轻哼着,他赫然现李武的胸口正插着一支箭矢。

    “九哥!”韩奕回头高呼。

    “跑吧……跑吧……别管我!”李武用铁枪撑住身体,勉强说道。

    “反正跑不掉,我们兄弟不如死在一起!”韩奕将李武环抱着,满心凄怆。

    “相公,你不能坐以待毙,快走吧!就是死,也要多杀几个辽贼!”吕福等人大声疾呼道。

    辽兵张着獠牙,步步接近,韩奕悲哀地坐在原地,纵是他英雄无畏,也只能等待死神的到来。

    蓦的,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在辽人身后响起。

    紧接着,高亢嘹亮的角号声响起,那是韩奕无比熟悉的声音,义勇军不计代价奋勇冲锋的声音。辽兵的包围圈忽然被人硬生生地撕出了个口子,那裂口迅地被放大,辽兵如潮水般地向两边退却。

    微弱的火光中闪现着一条条生龙活虎的汉子,那是呼延弘义、陈顺、朱贵、冯奂章等人的身影。战场绝非只在这个无名高塬,呼延等人也在各处转战,各部伤亡也不在少数,这数日以来他们正是不计代价击破了各路辽兵才在这关键时刻赶来救援。

    援兵的到来,成了决定胜败的唯一力量。辽人惊恐地四散,抢夺着生路,大多却是摔入深谷而死。

    “相公何在?”远远的,呼延弘义声嘶力竭地呐喊,声音中饱含着悲怆。

    “相公安在?”另一个声音在颤抖,似乎不愿听到任何不好的消息。

    “我们在这里!”蔡小五等人高声回应道。

    “我听出了……那是呼延大哥……向训也来了……咳……”李武惨笑道。

    “是的,我们得救了!”韩奕双手紧压住李武胸口伤处,让血少流点。

    呼延弘义杀了过来,见到韩奕时,他脸上的欣喜之情瞬间僵住了,他半跪在李武面前,止住要流泪的冲动,沉声说道:

    “九弟,你等着,我去去就来!”

    呼延弘义握着陌刀,回头带领部下追击四散的辽兵,也唯有如此方能缓解他心头之恨。

    韩奕觉李武的气息急剧衰弱,唯有嘴唇在微微喘动着,他俯头倾听着李武最后的遗言:

    “破虏……破虏……”

    既破我斧,又缺我斨。周公东征,四国是皇。

    哀我人斯,亦孔之将。

    既破我斧,又缺我锜。周公东征,四国是吪。

    哀我人斯,亦孔之嘉……

    但无论是曾被围七天之久的韩奕等人,还是冲破辽人层层阻拦最终获得关键胜利的呼延等人,都没有任何对自己从残酷战争中生还的喜悦,他们只有对战死同伴们的哀伤。V有最新章节更新及时

第三十五章 解甲㈠

    天冷的紧。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没有任何诗情画意,白色的雪原危机四伏,僵卧的人马尸随处可见。纷纷扬扬的大雪,几乎掩盖了路径与沟壑,西北行营都排阵使药元福率领着四千士兵冒雪北进,他一路急行,来到眼前的这个谷口时立刻挥令部下停下观察。

    这里是晋州南边不远处的一处蒙坑。四边高崖壁立,形成一个巨瓮,有一条仅容两人并行的小径与汾河并行穿过峡谷,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所在。

    风似乎停了,落雪却更加慷慨了,落地无声,山川静悄悄地,只有战马打着响鼻,呼着热气。药元福略作迟疑,先遣一营人马深入谷中,时间不大,先遣营回报说此处无人防守。

    药元福大喜过望,立刻挥师急进,抢占此处军事要地。同时他也颇觉蹊跷,此处乃兵家必争之地,怎会无人把守呢?

    “来人,快马向王相公禀报,就说老夫已进占蒙坑,请他率主力北进。”药元福召来部下,命令道。

    药元福并未裹足不前,他只留下一千人据守此处,接应王峻的大军,自己则继续向晋州挺进。沿途到处看到倒毙的人马更多,药元福从死尸服饰上判断应当是辽兵与汉兵,这些人马大多是冻死或者饿死。

    沿途山岭上有不少占据险要地形的山寨,那是晋州百姓聚居自保之所,他们是这场惨烈战争中的幸存者。数十年的战争,让这一方百姓养成了聚寨自保的本能习惯。

    “真的是朝廷大军吗?”百姓争相上前欢呼。

    “是的,我们是大周将士!”药元福自豪地答道。

    “天可怜见,终于盼到大队王师来了。”百姓喜极而泣。

    “你们不太像。”人群中有孩童道。孩童稚嫩的声音,让药元福开怀大笑起来:

    “哪里不像?如假包换!”

    “前日我们看到的一支官军,衣衫破旧,没有你们穿的光鲜。”孩童想了想道,“昨日又一支从我们寨前经过,他们一个个都像饿鬼投胎似的,逮到什么吃什么,听说他们连辽人身上的肉都吃!不过,我爷爷说他们自泽州来,都是一等一英雄好汉!”

    孩童天真,但不会说谎。药元福脸上的笑意立刻消失了,他连忙召来里正:

    “还有别的官军从此处经过吗?”

    “幼童顽劣,请将军恕罪。“何罪之有?我问你话呢,但说无妨。”药元福摆了摆手道。

    “回将军,前天晚间来的是镇北军,他们在我们这里过了一夜,昨日天还未亮就向晋州去了。昨夜里又来了一队人马,这队衣甲更是不整,像是山里的野人,不过每人齐整整地臂缠着一尺白麻,凶悍的狠,他们抓了二十七八个辽人,就在我们寨子外一刀一刀地割,辽人嚎了一夜才死透。依小老儿见识,这才叫痛快哩,也轮到辽人受罪!”

    “那么昨夜这支人马是何番号?可是义勇军?”药元福急问道。

    “番号我倒是不晓,不过我看出那为的将军气度不凡。那将军说他从泽州地界来,要将辽寇逐出晋州,若是抓不住辽人主帅誓不回头。他要老儿替官兵准备干粮,将军明鉴,辽人来犯多日,这寒冬腊月里,我们只有可怜的口粮,哪里有余粮供军哩?那将军见我们可怜,也不为难我们,就给老儿一纸文书,说是从京师来的朝廷大军可以补偿我们。”

    里正老汉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纸文书。药元福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见正是韩奕的署名,他按捺住浮想联翩的心情,对那老汉道:

    “既是韩相公的命令,老夫当然照办。”

    他回头命部下兵曹道:

    “留下五十石粮食!”

    “多谢将军!”里正与百姓们见到粮食立刻得到兑现,连忙高声欢呼起来。

    药元福面含惭意,对左右部下说道:“我等无能,让百姓受苦了!”

    “此非将军之过。韩相公刚去不远,他久战之后必成疲军,若执意北上,恐被敌包围。”左排阵使陈思让道,“我等不如助他一臂之力?或许韩相公已经入了晋州城。”

    “就怕王相公不允!”右排阵使康延沼忧道。

    药元福哀叹一声,只好率众先趣晋州,再作打算。

    王峻得到药元福已经占领蒙坑的消息后,高呼“吾事济也”,一改往日行军缓慢之状,暂时将辎重抛在绛、晋交界地带的临时驻地,轻装冒雪急进,于当天夜里成功抵达晋州。

    晋州数万军民盼星星盼月亮般,终于盼来了朝廷大军,晋州城内这一夜如同过年一样热闹。“来人,制露布,快马急递,向京师告捷!我王峻不辱君令!”

    王峻喜气洋洋地坐在节度府衙中,宣布着命令。

    晋州方面为的是巡检使王万敢,在晋州被围城中无帅的情况下,他成了众人的主心骨,与龙捷都指挥使史彦等一道,团结军民固守待援达三个月之久,居功至伟。只不过连月来的操劳,让他脸上多了几十道皱纹。

    今夜,王万敢头一次开怀大笑起来:“哈哈,今夜应当痛饮,不醉不归。不知韩帅为何没有来啊?若非他在泽州与敌大部周旋,我等不死怕是也要脱几层皮,我要敬他三大盏!”

    热烈欢腾的气氛立刻安静了下来,众人这才猛然想起这个众情欢闹的场面缺少了一个关键性的人物,心头都油然而是生一股羞耻之情。如若不是韩奕在泽、潞的抵抗,吸引着辽汉联兵的大部分注意力,晋州断不能守得如此轻松,堂堂朝廷数万精兵良将,却未能一战,敢不愧吗?

    “我过蒙坑后不久,听当地百姓说,韩帅已往晋州来。难道他今日未入晋州吗?我还道临时出城去了呢!”药元福颇为惊讶道。

    “怪不得辽人昨日还将我晋州围的像铁桶一般,今日清早便撤围而去。我还以为是朝廷大军赶来的缘故,原来是辽人看到了韩相公帅旗,我听辽人俘兵说,撼山易,撼义勇军难!”史彦神情一凛。

    王峻闻言极是不悦,他今日冒雪急行军,为的就是早韩奕一步入晋州,将晋州解围的功劳算在自己名下,却未料道韩奕偏偏早来一步却不入晋州。

    “韩帅或许被什么耽误了呢!”王峻勉强笑道,“我等不如备足美酒,替他接风!”

    “辽人围城不果,眼下又会逢大雪,军中乏食,野无所掠,这正是我等乘胜追击之时。”药元福趁机请命道。

    “就怕刘崇与辽人诈退呢!”王峻道。

    “禀相公,老夫以为,刘崇悉其众,挟明骑而来,志吞晋、绛。今其气衰力惫,狼狈而遁。若不乘机斩草除根,他日必为后患。请相公三思!”药元福再次请命道。

    “请相公三思!”众将尤其是晋州军纷纷请命道。

    “滋体事大,且容老夫再斟酌斟酌,以免误中敌伏。或许在此之前,众将对与辽军作战心存畏惧之心,没想到仗还未打上一场,辽人就败退了,趁你病要你命,众人眼下都想趁机多捞一些功劳。

    不过,这场盛宴因为药元福再三请战的搅局而草草收场。第二日清晨,王峻拗不过诸将的请命,命药元福率骑兵沿汾水河谷追击。

    汾水自晋北而来,两岸多是高山深谷,又逢大雪,沿途饿死、冻死与摔死的辽汉士兵多不可胜数。

    药元福率领的这支骑军,吃饱喝足了,杀气腾腾地追杀敌军,恰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干净利索。

    辽人惊恐地向北奔逃,到处都是被他们抛弃的战马,许多人甚至赤手空拳,这场大雪让他们作战意志彻底崩溃,尤其是他们主帅萧禹厥早在三天前就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药元福纵兵奋击,见部下杀的性起,也忍不住操着铁挝冲入辽兵人群中猛击,一时间几个奔在最后的辽兵脑浆四溅,倒在了雪地里。药元福追的太急,以致于有敌军甚至落在了他身后。

    晋州北有一地名曰霍邑,此处更是狭窄险要,县北霍山中有一道著名的关隘,名叫阴地关,自古更是兵家必争之地,唐太宗李世民曾驻军于此,李克用曾在此三战三捷。刘崇每次南寇多是从此关南下。

    阴地关下,辽兵与汉兵拥堵在了一起,竟不下三千之众。饿死的骆驼比马大,辽汉士兵见一时难以通关,索性就地列阵,欲与药元福一决雌雄。对生的渴望,让这些溃兵重燃起战意,周军面对这个形势,迟疑不决,却不知辽人身后便是重伤的萧禹厥。

    “快,不要让辽人逃过阴地关!谁敢贪恋战利品,纵敌北去,杀!”药元福急令道。

    “将军,王相公刚传来命令,令我军停止追击。”康延沼道。

    “敌军毫无反抗之力,为何停止追击?”药元福惊问。

    “将军,敌军虽败,不过他们一定在阴地关驻有兵马拒守,我等已经离晋州太远,恐会遭到敌军伏击。况且困兽犹斗,不可轻下。”康延沼道。

    “王相公也知兵吗?他要是有胆气,就是打到晋阳城下也未尝不可!”药元福脸色通红,愤怒无比。

    “军中无戏言,请药将军自重。我等今日杀敌甚众,予敌重创,有此功劳,见好便收便妥,何必再兵行险招?”康延沼道。

    药元福回头,见除了陈思让,众部下们都想见好就收。

    “快跑!韩王来了!”

    蓦的,从背后传来一阵惊恐的叫声,这嘈杂的喊声带着恐惧的颤音,盖过了阴地关前一切声响。

    只见不知从哪里跑出的一队汉兵在雪地里疯狂地奔逃。

    茫茫的雪原尽出,陡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线条,如黑色的闪电急奔而来,就在药元福等人观望的刹那间,就将溃逃的汉军碾落在地。

    “……”

    阴地关下的辽人们也在叫喊着,药元福不知道他们在咸叫什么,只知道方才还准备放手一搏的辽人迅地崩溃,仿佛一股神秘的力量令他们放弃了任何抵抗的意志。

    那杀奔而来的一支人马,踩着汉兵的尸体,从容不迫地来到了跟前。

    他们不足三百人,衣甲褴褛,面色哀伤,左臂上缠着一尺麻布,一个个仿佛来自地狱的孤魂,令人不寒而栗。周军不禁后退了七步。

    两面破烂的旗帜在寒风中顽强地招展着,一面绣着“周”字,一面则绣着“韩”字。

    “在下乃大周西北行营都排仗使药元福,不知贵军是否是韩相公部曲?”药元福隔着百步远,中气十足地吼道。

    对面的骑军队伍中,走出一位满脸胡髯的汉子。

    “你便是药老将军?”那汉子说道,并无要下马的样子,“将军来的正好,随我入关杀敌!”

    “你是谁?休要如此对药将军如此使唤!”康延沼道。

    “我姓韩!”

    那汉子不带任何情感地答道,却字字如千钧之重,撞在康延沼胸口上。来人正是韩奕。

    “参见韩相公!”

    药元福等闻言,全体飞快下马,以军礼参拜。

    “您真的是韩帅吗?您……受苦了!”陈思让几乎不敢相信韩奕如今成了这个模样。

    “众军免礼。”韩奕皱着眉头,“宜将乘胜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药老将军,带着你的人,随我攻击!”

    “愿听相公号令!”药元福与陈思让二人慨然应诺。

    “韩帅,王相公有令,禁止穷追!”康延沼急道。

    韩奕手中的铁枪一抖,闪电般地将康延沼刺了个对穿。康延沼不可思议地指着韩奕道:

    “你……你……竟敢……擅杀大将!”

    康延沼死的不明不白。

    “药将军,可敢与韩某走上这一遭?”韩奕冷漠地将死尸踢倒在地,回对目瞪口呆的药元福说道。

    药元福叹了口气,道:“相公着实有些过了!康将军虽然胆小,但也是一员大将啊,又得王相公重用,此事怕是不能善了。”

    两军合兵一处,继续追击。辽人兵败如山倒,他们听说韩奕亲自追来,全都撒腿北撤,却不料义勇军呼延弘义与镇北军向训等早就绕过阴地关,乘机截杀,斩无数。辽帅萧禹厥在惊惧中死去,就连他的尸都成了战利品。

    “药将军,王相公命你不可深入!”信使再一次传来王峻的命令。

    药元福将目光投向韩奕。

    韩奕神情寂寥,回答只有一个字:“追!”

    “追!”药元福早有此意,听到韩奕的命令,将王峻的命令当作耳边风。

    在面对如孙辈年纪的韩奕时,药元福既敬又服,这是对强者的敬服。

    战马长嘶一声,毫无征兆地栽倒在地,将韩奕抛了下来。

    “相公!”

    “兄长!”

    曹十三与郑宝抢了过来。马卧在雪地里吐着白沫,韩奕则平躺在雪地里,连爬起来的气力都没有,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用一双空洞的眼睛瞪着天空,脑海里仍在回荡着结义兄弟李武临死前的呢喃:

    破虏!破虏!

    王峻要求停止追击的命令再一次送到,这是他的第七次命令。这个命令是直接下给韩奕的。

    “药老将军,我真的累了!”韩奕哀伤地说道。

    药元福忍不住流下两行热泪。有最新章节更新及时

    [奉献]

第三十六章 解甲㈡

    当风雪再一次降临的时候,晋州近在眼前。义勇军与镇北军及泽州乡勇的各支人马纷纷向晋州撤退。残酷的战争,让义勇军与镇北军都遭到了重大损失,没有一个营是完整的,甚至有的营几乎全军覆灭。即便后期因为建制完整并且未曾有过激战机会而被作为追击急前锋的吐浑营也损失三成以上。

    漫天的风雪中,他们衣甲不整,神情哀伤地护卫着自己的统帅返回晋州休整。

    韩奕处于昏睡之中,冰天雪地里他在一辆破旧的马车里照样出悠长厚重的酣声,压在他身上的万重大山崩塌之后,他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就处于失控状态,他实在太累了。

    晋州这座雄城千疮百孔,百年来它的城头上变幻着大王旗,斑驳6离的墙砖上,伤痕累累,仍然屹立不倒。呼延弘义跳下战马,用一件缴获来的貂裘将韩奕背在了身上,举步便要往节度府内迈。

    王峻与众军民迎来上来:“子仲是否无恙?”

    呼延弘义瞪了他一眼:“还死不了!”

    王峻讨了个没趣,欲言又止,也不愿跟呼延弘义这样的莽夫一般见识,注视着呼延弘义踏进节度府。

    “这个莽夫,也太无礼了!”王峻的心腹兼幕僚之一陈觉骂道。

    王峻没有答话,他只看到义勇军与镇北军将士投来不善的目光,这让他很觉不安。

    ……

    阴霾密布的梦境中,韩奕看到了李武高大的背影在雪地里往前移动。当他高声呼喊想留住李武时,李武木然地转过身来,脸上没有一丝生动的感情,胸口上赫然插着一支致命的箭矢,赤1uo的胸口上流着血,碧绿的血。

    李武机械地往前走,身后则是一串串韩奕曾经无比熟悉的忠诚部下,韩奕拼命地冲他们呐喊,而他们视若无睹闻所未闻,仍然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往未知的前方进,正如他们生前豪迈赴死那般义无反顾。

    韩奕感觉到自己形单影只,成了局外人,所以他迈起如千钧重的双腿,想赶上这支前进的队伍,却似乎有一只温暖的手紧紧地拉住了他。

    “你说过要娶我的,可不许返悔!”声音的主人充满无尽的怜惜与满心的期盼。韩奕蓦然回,灯火阑珊处,李小婉正凄婉地看着他。

    这声音明明是可人李小婉的声音,可她的面孔却是模糊的,仿佛与另一个女子的精致面孔融合。

    是的,韩奕又梦到了一个很久没有进入他梦境的少女。……

    韩奕昏睡了两天两夜才醒过来,身上盖着厚软的锦被,他转头打量了一下这间陌生温暖的屋子,见这屋子里宽敞明亮,摆设物件也算不错,窗台上摆放着两株水仙,那水仙已经悄悄地生出三两个苞蕾,让这屋子在隆冬季节里增添了一些生机。

    “谁在外面?”韩奕冲屋外唤道。

    郑宝应声推门而入,惊喜道:“兄长你醒了,你都睡了两天两夜了,太好了!”

    “这是哪里?”韩奕感觉自己浑身如同散了架一般稀松,肚子里饿的慌。

    “晋州节度府衙内宅。我本想给你找幢安静的地方调养,可呼延大哥偏偏不让,那日入城时你昏睡不醒,他便背着你径直闯入,占了节度府内这一幢最宽敞的卧房,听说这里是王峻临时下榻之处。王峻见我等盛怒而来,也不敢理论,自己搬到了隔壁院子去,出入都带着大批壮士,他这是心虚呢。”郑宝回道。

    韩奕点了点头,忽听到不远处传来喧哗声,有人大声的喝斥着:

    “王峻,你这老匹夫,为何见死不救!”

    “王峻,你为何命我等回师?你知兵否?”

    “杀辽救晋,功劳与你何干?你可曾真正有一场血战?”

    声音嘈杂,似乎有人在喝斥,有人在谩骂,还有更多人在苦口婆心地劝解。

    “是谁在喧哗?”韩奕冲着屋外问道。

    “是呼延大哥和高虞侯在与王相公理论。”郑宝将韩奕强按在榻上,“兄长你歇着吧,让他们吵去。”

    “怀德也来了?”韩奕进而又追问道,“铁骑军眼下如何?”

    “自接到你反攻的命令,赵弘殷将军领着少量州军留守,高怀德将军与韩通将军率铁骑大部及部分州军自虒亭出,卯足了力气,一口气拿下了防守空虚的沁州,势如破竹,原本就要拿下了乘胜攻取隆州,却不料王峻命他们回撤。刘崇缓了口气,又重新夺回了沁州,高将军气不过,又早听说你差点死掉,今早一入城便找王峻理论,都吵了两个时辰。要不是众将军拦着,王峻少说也要断几根骨头。”郑宝颇为遗憾地解释道,又悄声说道,“高将军够义气,这种事他领头干,料王峻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王峻居心叵测,想借刀杀我,早晚会得到报应,但我们不能太过分,此事只能针对他一人,军士们不能闹乱子。“没事!”郑宝满不在乎。

    韩奕没有追究,从榻上坐起身来:“扶我过去。”

    “兄长,这连月来你吃不好睡不好,身上伤痕累累,你身子还虚的很,不如再多躺两天,小心调养。”郑宝劝道。

    “我没那么娇贵,我是饿了!”韩奕道。

    “那我吩咐厨房做些好吃的,给你送来。”郑宝道。

    韩奕没有答话,自己穿好靴子,郑宝扶着他往屋外行去。

    明堂中,王峻脸色铁青。

    呼延弘义等义社兄弟,包括铁骑军高怀德等,仍在破口大骂。王峻很有种,他一言不,不动如山,任凭他们痛骂,心中冷笑。他这份镇定自若,倒让众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韩相公……到!”

    一声唱诺,厅堂内立刻鸦雀无声,众人目视着韩奕缓步入内。

    来自铁骑军的诸军校立刻将韩奕包围了,高怀德悲怆地说道:“苍天有眼,相公幸无大碍!”

    韩通惊喜着道:“相公不知道,听说你被强敌围困,我等恨不能飞奔而至,为相公解忧。一得你的军令,赵将军留在潞州坐镇,高将军与我便举军北上。只是……”

    韩通是个刚直之人,说到此处,嗓子哽咽无言,无法压抑自己的情感。

    “哈哈!吉人自有天相,子仲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王峻故作热情的笑道。不过他的笑脸,让韩奕觉得十分讽刺,韩奕没有搭理他,径直找了个地方,踞坐在蒲垫上,他直瞪着王万敢道:

    “我饿了!你这个做主人的,何不款待我等客军?”

    王峻见韩奕没有搭理自己,尴尬地摸了摸脸说道:“正好借此时机,老夫设宴,既为韩子仲接风,也为义勇、镇北、铁骑三军庆功!”

    “兔崽子们,没听到两位相公吩咐吗?利索点!”晋州知军州事王万敢慌忙挥斥着军卒,恨不得拳打脚踢,尽管新任晋州节度使王彦就在跟前。

    众将也各自落座,目光在王峻与韩奕二人之间来往流动,期待着下文。

    宴席迅地被摆上来,使唤的军卒们唯恐迟了。“韩相公身体虚弱,不宜进食太快,还是先喝点肉汤。”龙捷军都指挥使史彦在旁说道,他与韩奕私交不错,为公他也十分感激韩奕的援手之恩。

    “多谢史兄好意。听闻晋州被围之时,战况激烈,军民死伤众多,王将军与史将军功勋卓著。”韩奕赞道。

    “在相公与您麾下诸兄弟当面,我等不敢自夸。今日愿与诸君痛饮!”王万敢与史彦二人连忙谦让道。

    “好!”韩奕点点头,表示同意。此番大战,只有王、史二人的功劳可与韩奕相提并论,英雄惜英雄是也。

    面前香喷喷的食物,韩奕的胃快地蠕动起来,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肉汤入腹,让他感觉五脏九腑都得到滋养,四肢恢复了点活力,黑瘦的面庞也多了一分生气,只有脸上的胡髯仍是凌乱不堪。

    韩奕不顾王峻频频劝酒,仿佛将王峻视作无物,也不顾满堂将帅诧异的眼神,风卷残云般地咀嚼着食物。

    活着真好,有香喷喷热腾腾的可口食物,还有浊酒可供润肠,不用面对冰冷的尸体与冻成铁疙瘩的干粮,更不用去品尝令人作呕的人肉。

    人肉?韩奕后悔自己想到了此处,因为他胃部因此忽然剧烈地抽搐着,一股无法自抑的力量,将他刚吃下的大量食物,全部吐了出来。

    人就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在那无名高塬上,吞咽着模糊血肉他没有呕吐,但在这装饰华美烧着木炭温暖如春的明堂里,他却吐的一塌糊涂昏天黑地。

    军卒与佣仆们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地上的狼籍,众人也都没了饮酒的兴致,一股自内心的钦佩之情在明堂中激荡。

    有志不在年高,当韩奕再一次从死人堆中生还之后,人们已经集体意识到他的快崛起并有如今的地位,绝不会是运气使然。

    韩奕再一次向面前的食物起进攻。他成了这济济一堂将相诸侯们中唯一的焦点,明堂里出奇的静,只能听到韩奕与呼延弘义等人咀嚼食物的声响,人们在等待韩奕那压抑的情感爆时的怒火。

    王峻决定夺回对酒宴现场氛围的控制权,他一手拿着空杯,一手端着酒壶,从主位上站起身来,从容地走到韩奕面前。

    “此番大战,子仲率领偏师浴血奋战,艰苦转战,指斥方遒,功不可没。今日重逢,老夫身为主帅,理应敬子仲一杯,不知子仲可否赏脸?”王峻笑容可掬,一脸真诚,给足了韩奕面子,却不忘点出自己才是主帅。

    “一将功成万骨枯,愿先祭战死将士,他们才是真正的功臣,我等能活着在此享用酒食,这便是上天最好的赏赐。”韩奕端坐在席位上,根本就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王峻尴尬地缩回了手与酒壶,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冲着满堂将相们提议道:“子仲此议甚好,趁此诸军会聚一堂之机,我等不如用这浊酒一杯先祭死难烈士,愿我大周忠臣烈士的在天之灵安息,大周万岁!”

    说完,王峻将手中的酒洒在地上。

    “大周万岁!”

    众将慨然应诺,即便是憋着气的韩奕等人,也不得不纷纷照办。轰轰然,王峻巧妙地又掌控着微妙的气氛,姜还是老的辣。

    “不瞒子仲,老夫已经命令各地州县注意收敛战死将士们的遗体,他们都是我大周的功臣,应该入土为安。听闻检校太保李武将军英勇战死,老夫夜不能寐,未与子仲商议,便上表朝廷,请求陛下赐赏谥号。至于战死将士在京遗属,理应厚恤,家中有男子者,应补荫官,家中若只有妇孺,应由官府赡养,钱粮数额应在惯例三倍以上。国库就是再空虚乏财,也不能让我大周英雄流血之后,再让他们的家人将来为生计而流泪。我于心何忍,哎……”

    一声长叹之后,王峻甚至流下两行清泪。

    “哼!这是他们应得的,不劳王相公挂念。”呼延弘义不为所动,“我义勇军与镇北军在泽州与敌鏖战之时,相公坐拥数万大军,为何见危不救?”

    “呼延将军错怪老夫了,老夫虽手无缚鸡之力,却也想早日缓解晋州之危,否同愧对陛下隆恩,愧对晋州数万军民。不过老夫若是来的早了,辽人定会从泽州退回晋州城下,到那时辽人便可以逸待劳,调集兵力放手一搏,我军能否获胜,怕苦五五之分,岂有今日斩敌寇三万之战果?这种自开运以来,我中原朝廷前所未有的大胜,足以骄傲!”王峻早有准备,他又冲着众将问道:

    “诸位都是知兵之人,难道老夫说的不对吗?彦,你以为如何?”

    王峻直接点名。王彦暗道王峻真厉害,他不敢得罪韩奕,更不敢得罪集军政与人事任免大权于一身的王峻。

    “义勇、镇北二军与敌交错,置自身安危于不顾,与敌殊死搏斗,其功甚巨。我等身为武将,对这二军将士的英勇顽强表示钦佩。今日看来,当初韩相公作做的诱敌深入,利用我军熟悉地理与人情的优势,与敌开展游击战、运动战,是决定战局的最好策略。”王彦清了清嗓子,拍着韩奕等人的马屁,然而话锋一转,“不过,王相公坐镇后方,运筹帷幄,也功不可没。若是站在王相公的位置,面对的是整个大棋局,他不能只盯着某一处的损失,而要为整个战局整个大周的江山社稷负责。”

    “照你这么说,我们的将士死的太少了?我们在泽州要是死的更多些,没有了还少之力,那么辽人就永远不会想着退出泽州,就可能被朝廷大军包了圆?”韩奕盯着王彦道。

    “话也不是这么说,我的意思是……”王彦不敢接话,他向王峻投向求救的目光。

    “康延泽,你说说看!”王峻再一次点名。

    这个名点的好,因为这康延泽便是被韩奕战场斩杀的右排阵使康延沼的胞弟。据小道消息说,康延沼被杀的消息传到晋州时,康延泽被王峻“亲切”接见,其中细节不为外人所知。

    韩奕大难不死,这让王峻很是忧虑,他曾经连向训都嫉妒,更不必说韩奕了。当王峻听到康延沼被韩奕“擅杀”,虽在人前表示康延沼该杀,暗地里却是与心腹们大笑不止,真是渴睡之时捡到一个枕头。可怜一个康延沼,本也是久历军伍的将军,也曾受过郭威重用,有从龙之功,他是替王峻而死,只怪他面对放手一搏的辽人,表现出惧战的念头,更不该在韩奕面前提王峻的命令。

    “韩相公对我大周当然而没的说的,远的不说,内难赴死,英雄无畏,刘子坡前一战,更加一战奠定我大周江山社稷,功劳甚巨。不过,放眼天下,我大周也不止有韩相公一个功臣,也不只有义勇镇北或者铁骑军是忠烈之师。”康延泽军职不高,不过激于长兄被杀之愤,直接将矛头指向了韩奕,“韩相公未免太目中无人,目无主帅,屡违军令,又擅杀大将,该当何罪?”

    康延泽话音未落,蔡小五如豹子般窜了过来,一脚将毫无防备的康延泽踢翻在地。

    “蔡将军……”众人惊呼道。

    “放肆!”王峻大怒。

    明堂中像一口煮沸的大锅,韩奕一系的军校们,纷纷上前理论,王峻的心腹与牙卫们不干了,双方叫骂着,踢翻了身边一切摆设,锅碗杯盘与残茶剩饭撒了一地,被人践踏着。双方很快就动起手来,药元福王彦等劝架的也被搅和在一起。

    节度府内的动静,让府外的人疑惑起来。营头曹彬瞅了空,拔腿溜出了府院,向外面出了消息。

    因为主要将校都在节度府内,义勇、镇北与铁骑军三军军士无人看管,他们本能地迅将节度府团团包围,追随王峻面来的禁军及诸道军马也闻风而动。

    双方剑拔弩张,大有火并之势。

    “韩奕,你竟敢造反吗?”王峻勃然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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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奉献]

第三十七章 解甲㈢

    呜、呜、呜呜……

    急促的角号声响起。晋州城骚动起来,三三两两的军士循着角号声,拿着各自兵器往节度使府衙方向聚集。节度府前,很快便赫然肃立着数重面色凝重的军士,“韩”、“向”与“高”字三面大旗迎面猎猎。

    止步、止步

    退后、退后

    有人大声喝斥着。

    大雪方停,街面上的积雪被踩得硬滑如镜,大队侍卫亲军军士不明所以,跌跌撞撞着往前移动,城中百姓以为辽人去而复返——他们本以为再过些日子可以过个虽然贫穷但还算安稳的新年。

    党进挥舞着大槊,紧张地站在街口,大声喝斥着奔来的侍卫军,冷不丁地脚下一滑,摔得他鼻青脸肿。街道上闪耀着刀光剑影,甚至没有人因为他出糗而多看一眼。

    奔涌而来的侍卫军山呼海啸之后,他们现自己无所事从,只得与义勇军等面对面地怒目而视。更有三三两两的不明真相的诸道镇兵凑热闹。

    战锋队戒备

    刀斧手押后

    轻弩上弦,二、三队预备五十步内,格杀勿论

    义勇、镇北与铁骑三军,甚至包括随这三军而来的昭义乡勇,将晋州节度府团团包围。将校们不在,不过都头与队正们本能指挥起军队,一如他们曾经受过的严格训练及战火中所受到的残酷挑战那般。

    这支身经百战的讲究纪律与顽强作风的军队,已经深深打上了韩奕个人的烙印,义勇军自不必说,他们甘愿为韩奕而死,镇北军自它创立日起,就与韩奕分不开关系,成了愈挫愈勇愈挫愈坚的一支力量。至于铁骑军,早已经在肩并肩的作战之中,与韩奕站在了一边。

    针锋相对的却是奉命随王峻来晋的侍卫亲军与支援诸道兵马,他们来源驳杂,各有统属,虽然人多势众,却不知为何而战。

    双方隔着一条街,如临深渊,一触即。韩奕一系的兵马虽然人少,并且大半各自带伤,但他们真正称得上是无畏之士,他们静静地立在府院外,不动如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强大的杀气。

    曹彬感到后悔,因为正是他的报讯,才让军士们得知韩奕与王峻的争论,人争一口气,这毫无疑问地捅了马蜂窝。党进自作主张,就站在节度府外吹响了角号,被安置在城中四处的军士们听到集结号声,迅地集结在府外待命,曹彬这时蓦然现自己成了己方阵营中的最高职位的军官,因为将校们都在府内。

    事情闹大了,曹彬提心吊胆,害怕局势一而不可收拾,他带着百位甲士闯进了节度府。

    “王相公安在?”街上传来侍卫亲军此起彼伏的呼声,他们担心被包围中的王峻安危。

    王峻在府内听的真切,心绪稍定。他脸色铁青,身子在颤抖,他万万没想到韩奕居然敢“兵谏”,侍卫军虽多,但却被隔离开来,只要韩奕微微点点头,这里立刻便是血溅三尺,只能是他王峻的血。

    “无他,只为讨个公道”

    局势已经出自己的想像,韩奕将计就计,决不示弱。他挥了挥手,陈顺等人意会,纷纷退到府外控制己方兵马,以免势态一而不可收拾。

    “高都虞侯,你也是跟着姓韩的一条道走到黑了?令尊一生经历数朝,大小数十役,以忠勇敦厚为处世根本,从不会做违逆之事。我劝你及时回头,弃暗投明,莫要污了令尊的名声”王峻转而质问高怀德。

    高怀德吐了一口吐沫,怒目而视:“呸王相未免欺人太甚了我们铁骑军将士抛家弃子,带着满腔热忱,千里赴边,只为报答浩荡君恩。幸赖韩帅英明指挥,我铁骑军未令陛下失望,不仅累计斩辽贼近万,五日前进而又夺下沁州城,这是开运末年来未有之大胜。相公为一己之私,连颁撤军命令,令我等功亏一篑,试问相公莫非是收了辽人的赂金?”

    “老夫只是审时度势,尔等已经呈强弩之末,不可持久,岂可深入敌境?高少将军,请注意你的言辞,莫要到处乱泼污水”王峻反驳道。

    “哼,强弩之末?”向训挺身而出,质问道,“我等与敌激战周旋之时,相公及你麾下大军身在何处?相公如果只想逼退辽虏,应该早点出兵,难道说相公胆怯?如今你坐拥数万精兵,坐收渔人之利,令天下英雄齿冷”

    “住口老夫荣辱一生,早已见惯了生死,岂会胆怯?”王峻怒道,“向将军是陛下龙潜旧人,我看你是忘了本”

    王峻恼怒连向训如今也敢公开反对他。“此事与陛下无关”韩奕接口道,“我方才说过了,只是向相公讨个公道。”

    “哼,韩奕,你如果对老夫不满,大可表奏陛下,你我也可亲至陛下御前理论。而今你纵兵包围节度府,还敢说你不想造反?”

    “相公开口一个‘造反’,闭口一个‘造反’,我若是想造反,还会跟你在此空废口舌吗?”韩奕怒力压住胸口的怒火。

    “那你想如何?”王峻未免有些心虚,韩奕要真疯了,一气之下将他杀了,即便是郭雀儿为自己讨回公道,什么都晚了

    王彦、王万敢、史彦、药元福及陈思让等,见气氛有所缓和,纷纷出言劝解。药元福道:

    “冤家易结不易解,韩帅,此事如果闹大,人人都吃不了兜着走。再说我们都困在这里,外面的兵卒们无人指挥,其中骄悍之辈趁乱取栗,万一侵扰了自家百姓,岂不是让辽人笑掉狗牙吗?”

    韩奕略忖了一番,药元福所说的也正是他担心的,他只跟王峻一人有过结,不能让所有人都搭上,那样无疑就是跟天下兵将为敌,便道:

    “今日我等将士会聚在府衙墙外,是因王相公公报私仇,是激于义愤自前来,并无人事先指使。将士们心有不满,也只是针对王峻一人,与诸位将军无关,尔等可以自由离开,如果有谁愿意留下作个见证,韩某当然欢迎。但谁若不理会是非曲直,向朝廷污我将士声誉,便是我韩奕之敌”

    韩奕的话掷地有声,毫不掩饰地威胁,众人这下都领教了韩奕的冲冠之怒,见韩奕答应不为难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如果韩奕不松口,真火并起来,免不了会有池鱼之殃,那真叫滑天下之大稽了,估计萧禹厥会笑还魂了。众人撇下王峻一人,都一哄而散,努力控制各自的兵马,不少人甚至还心存看热闹的心理,唯有药元福不肯移动一步。

    “药老将军,为何不出去,帮助安抚诸军?”韩奕问道。

    药元福沉得住气:“药某只是担心韩帅激愤之下,会做下令将来追悔莫及的错事。我观韩帅言行,一向稳健,又不乏锋芒,今**未免太过了。王相公是国之重臣,你岂能如杀康延沼一样害了他?”

    “药将军是长者,在你面前我不必隐瞒。自韩某入了行伍,曾有不同的人劝我在**易姓之际,小心驶得万年船,要我多结交朋友,少树立敌手。我也未曾做过一件出格的事,今日之势完全出我意料。大丈夫一言既行驷马难追,人活着全凭一口气,不过你放心,我也不会伤王相人一根毫毛”

    “那此事将如何了结?”药元福追问道。

    “哼,他在等消息传到京师呢,等陛下答复呢”回答的却是王峻。

    “相公果然知我”韩奕冷笑道。

    “彼此、彼此”王峻这时反而冷静了下来,他自顾自地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仰头喝下,“不知陛下会派谁来?我敢打赌,陛下一定会派范质与魏仁浦来。”

    “那我们拭目以待。”韩奕道。

    药元福见这二位当事人情绪缓和,想了想便疾步出府,见府外诸军云集,城中人心惶惶,王万敢、史彦及陈思让等人都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药老将军,这下如何是好?”史彦急道。

    药元福瞅了瞅不远处仍然不动如山的义勇军,道:“诸位不必自乱阵脚,眼下最紧要的是安抚住各自的兵马,只要尔等保持中立,自然不会出乱子。另外诸位将军马上各自上表朝廷,阐明其中经过,不必隐晦,有一说一,让陛下守夺吧。”

    王彦也道:“我意也是如此。他们二人都是本朝属一属二的重臣,我们不必掺上一脚,否则便是引火烧身,乱上添乱,这种事也只有陛下才可以定夺的。”

    “有理、有理”

    众人附和,立刻都散去。

    王峻事实上被韩奕软禁了。

    五天,仅仅在王峻被韩奕软禁起来的第五天,皇帝郭威的旨意便通过急脚传递,抵达了晋州城。

    出人意料,郭威并没有明确表示自己的意思,他的第一道旨意便是宣布西北行营解散,免去了王峻与韩奕正副都部署的职位,也就剥夺了他们二人对侍卫亲军的统帅权。

    第七天,郭威第二道命令又传来。

    值此大胜,朕心鼓舞,举国欢腾

    郭威在诏令中,大肆25oo44594奖赏将士。所有参战将士,只要来了,均有奖赏,其中除晋州王万敢等,义勇、镇北与铁骑三支人马所受奖赏犹厚。战死的李武获赐谥号“忠武”,他那还在襁褓中的幼子李破虏也补了个荫职,在这一点上,郭威绝不会含糊。

    高怀德、赵弘殷、韩通及义勇军诸将也都加官进爵。特别的是,呼延弘义与向训二人加秩三极,并且分别兼任武德、保宁节度使——这两个藩镇在蜀国境内,并不在大周的控制范围,按惯例,这只是遥领,以表明自己的身份级别。

    第十天的时候,又传来郭威的第三道敕令。闲云野鹤的太师冯道与朝中重臣范质二人将代表皇帝与朝廷,赶赴晋州军前犒赏三军。所谓犒赏,当然只是托辞,尤其在这寒冬腊月里千里迢迢地派冯道来。

    郭威自始至终,只字未提王峻与韩奕二人的功劳,他似乎忘了世上还有这么两个人,甚至刻意忘掉晋州僵局的事实。

    然而身在晋州的药元福等人却从不同途径知道,当韩奕“兵谏”的消息传到京师时,朝廷立刻乱了一锅粥,甚至一度传出韩奕已经造反并且王峻被杀,晋州诸路兵马火并的谣言。

    但人人都可以体会得到,郭威此时的心情,绝不能简单以震怒来形容,这十来天的光景,可以说王峻与韩奕二人将郭威从大败辽汉联兵的狂喜云端扔到了震怒深渊,这让郭威怎能接受得了。

    汴梁皇宫中,郭威愁眉苦脸。

    但这并不代表郭威优柔寡断,他是一个很有主见之人,随着年纪渐长,内心愈深沉。所以,他先是奖赏在外将士,安抚人心,等事态明朗再寻找解决之道。

    郭威深切的知道,自己的两个最为倚重最为贴心的大臣,一向面和心不和。郭威起初听到晋州“兵变”的消息,他拒绝相信这是事实,而当晋州方面传来的奏折,如雪花片一般飞到了他的御案前,他震惊、狂怒,然后是最深切的失望。

    冷静下来后,郭威奇怪地现,朝中居然只有为数不多的人为韩奕开脱,能够在自己面前说上话的只有李毂和魏仁浦二位重臣。相反的,有许多朝臣包括诸道节度、防御、刺史联名上表要求严惩韩奕。

    韩奕真的敢造反吗?郭威打死也不信,但他相信韩奕心中有怨气,因为他能从韩奕为数不多的军报中,一日九战,这是何等的赤胆忠心,他也觉察得到韩奕这是在逼迫自己表态——这恰恰是郭威不能接受的表达方式。

    同一天夜里,宰相范质赴冯道府上请益。

    “这次就全靠太师了”范质无奈地说道。

    自称为长乐公的冯道,早就收到了皇帝的诏命,心道郭雀儿还真会给自己找差事。

    “此事有些难办啊,老夫族中晚辈也在义勇军中任职,老夫应当置身事外。烦劳范相公跟陛下说清楚。”冯道仍然一如既往地推脱。

    “我的太师公。”范质哭丧着脸,哀求道,“此事非同小可,朝野之中,非太师不能化解。再说陛下已经颁布旨意,世人皆知,难道你想当着百官的面驳回陛下的旨意吗?”

    冯道仍然百般推辞,直到范质差点跪倒在地,只得道:

    “如果陛下答应,让老夫全权处理此事,无论我如何处置,陛下全都应承,事先还得白纸黑字地给老夫一道手谕,我包晋州无事”

    “手谕?只要晋州之事能稳妥了结,就是一千道手谕,陛下也会答应你。”范质奇道。

    冯道双手一摊,笑道:“没法子,老夫当了一辈子和事佬,就怕遇到翻脸比翻书还要快的人。你要知道,我是去跟杀人盈野的武夫们攀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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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奉献]

第三十八章 解甲㈣

    第三十八章解甲㈣

    腊月二十三,祭灶。

    传说中,在这一天灶王爷要升天向玉皇大帝汇报人间的善恶,玉皇大帝会根据灶王爷的汇报决定每户人家来年的祸福。

    所以,每当在腊月二十三的这一天,没有人家敢慢怠灶王爷。家家户户,不论贫富,都张罗着给灶王爷奉上供品,用蜜饯涂抹灶王爷画像的嘴,连他升天的坐骑都有贡品奉上,以免灶王爷向玉皇大帝“进谗”。

    大周广顺元年的腊月二十三,虽然在河东一带用兵不断,但就整个大周帝国控制范围之内,郭威干的还不错,庄稼今年收成不错,帝国的秩序也得粗安。这不需要文官与词臣们歌功颂德,因为这可以从千家万户献给灶王爷的贡品的丰富程度可以看出来。

    然而,就在千家万户忙着过年的时候,朝廷的钦差——太师冯道与宰相范质一行人抵达了孟州城外,看来这即将到来的新年,他们是无法在自己家中度过。当然,远在晋州生的事情,确实是帝国的一个难题,韩奕看上去与那些乱国武夫一丘之貉。

    时也,运也,命也

    河阳节度使武行德率城中缙绅及军民出城十里迎接冯道一行人的到来。

    不必说随行的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郭崇,也不必说两钦差之一——宰相范质,冯道才是这一行近百人当中真正的大人物。

    说来也是奇怪的很,冯道除了一身书卷气和总是乐呵呵之外,相貌平平,身子骨也不太好,走起路来颤颤微微的,仿佛随时会被从太行山上掠下来的寒风吹走。

    他也从未掌握过任何实权,除了奉历代皇帝之命,写了不少应景的文章,好像也没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伟业来。但就是这么一个干巴巴的已是风烛残年的老头,又一次“挺身而出”,每到这个关键时刻,皇帝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么个老头。

    数十年来,皇帝们不是被杀,就是憋屈而死,鲜有得到善终的,可冯道还活着。有时冯道想,如果你恨一个人,那就劝他做皇帝吧。

    冯道是被郭威连哄带劝地送出了京城,新生刚一年的帝国,面临一场来自内部的危机。范质一心为公,恨不得插上一对翅膀飞到晋州,立刻解决晋州的僵局,可又担心冯道受不了长途颠簸。

    此行,范质相当有自知之明,即使没有郭威的交待,他也认为自己纯粹是给冯道搭下手的,凡事唯冯道马是瞻,他可不想一旦在晋州谈崩了,自己成了韩奕的刀下鬼,同样他也不想得罪王峻。只是冯道好像并不知道事态紧急,已经火烧眉毛了。

    一路上,范质旁敲侧击地问冯道对晋州僵局有何解决之方,以便让自己有心理准备,但冯道总是将“随机应变”四个字挂在嘴上。

    “这或许因为冯太师早有解决之道的缘故哩”范质乐观地想。

    如果不是因为黄河上下普降大雪,隆冬季节双眼里除了冰雪还是冰雪,范质甚至怀疑冯道准备一路游山玩水优哉游哉地往晋州进。

    河阳节度使武行德热烈而谦恭地将冯道一行迎入城中,他那巨塔般的身材站在任何地方都特别显眼。河阳三城,官、军、民中所有头面的人物云集在钦差大臣下榻的公馆,部分是出于敬意及场面需要,更多的却是想打听冯道的主张甚至更想知道皇帝的真实意思。

    高朋满座之中,冯道高谈阔论,大谈大周的新气象,说着河阳人都喜欢听的京城新鲜事,顺便赞扬河阳的风土人情,最后又感叹太行山的高峻与险要:

    “普天之下,就地理形势而言,除了巴蜀,以山西形势最为完备。东有巍巍太行,西限大河,河东都会,亦是英雄用武之地太行八陉,无一不是河东进出中原及京洛腹地的军事要地。自太原东出井陉足以震动河北根基,自晋北出居庸、飞狐足以倾幽、蓟根本,如果自天井陉南出太行,居高临下,怀、孟易取,塞虎牢,据洛邑,则可东向而争天下。”

    “太师所言不虚。辽人南下,武某虽未参战,但也不敢懈怠,我曾向陛下立下军令状,绝不会让辽人越过太行山。”武行德晒笑道,“不过,我们河阳三城百姓光听到辽人气势汹汹而来,害怕至极,以为又要生灵涂炭了,却始终未有上阵的机会。听说这是因为义勇军在泽、潞顽强的很。”

    冯道见武行德不提韩奕的名,却是绕着弯子给韩奕表功,他脸上仍挂着淡淡的笑意,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

    “韩奕胆大包天,竟然敢聚兵谋反,其心可诛幸赖天井关在武帅的控制之下,断了韩奕南下之路,武帅功不可没啊。”

    “啊?”武行德连忙道辩解道,“太师冤枉呐,我听说韩帅忠心耿耿,为国殚精竭虑,衣不解甲,视死如归,其心唯有日月可表,他怎会谋反呢?太师莫要听了小人的污蔑。”

    韩奕虽然位高名重,但他与京师以外节镇一级将帅们接触不多,别的人都是从小卒做起,一步步爬上如今的高位,处处都有熟人,相互间盘根错节。韩奕不同,他崛起太快,在朝野内外的根基实在太浅,又有一个王峻始终压住了他,所以晋州事变生,愿为韩奕说话的,也不过寥寥数人。

    资历较浅的武行德、李荣,还有资历较高的折从阮及老将刘词、药元福是少数为韩奕说过好话的人。如果再加上高行周与符彦卿两位贵人,韩奕的人望其实也不容小觑。

    “或许是吧?老夫身为钦差,也要兼听则明。”冯道见武行德涨红了脸,又收回了自己方才的话,又变回模棱两可的态度来。这让武行德难以弄清冯道真实打算。

    这时,范质在旁说道:

    “太行上下均有积雪,恐怕路滑难行,武帅可否为我等准备好足够的车马。君命在身,我等要尽快赶到晋州。”

    “不劳相公问起,武某早已准备好上等的车马。山雪难行,道路或有损坏,我已经遣一营军士提前出,为太师与相公一行铲除积雪,架桥修路,决不会耽误了相公一行赶路。”武行德道,“武某另遣人通知泽州刘德,让他派人接应。”

    出人意料,冯道这时却摇头说道:“武帅不必着急。这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你麾下军士们一年到头也没多少机会与家人团聚,依我看就去了他们的差事,让他们回家过年吧。”

    “太师,这怎么成?”武行德与范质二人同时疑惑道。

    “老夫年轻时曾在河阳小住,虽然兵荒马乱的,那段日子倒也是乱中偷安,一恍三十年过去了,我已经老了,人一老就会思古之幽情,怀念过去。今天又蒙河阳父老盛情,老夫感怀颇深,索性就留在你这河阳城内过个新年。难道武帅不欢迎吗?”冯道抚着胡须道,一脸希冀的模样。

    武行德道:“太师若肯赏脸在我河阳小住,我等军民当然热忱欢迎。只是……太师啊,您身负皇命,公事紧要啊”

    范质也埋怨道:“太师怎能因私废公呢”

    冯道不为所动,故意冲着范质道:“要不范相公先行一步,反正你也是钦差之一。”

    “这……”范质不敢应承。

    若自己去能办成事情,自己早去了。范质腹诽道。

    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郭崇坐不住了,他慨然说道:“陛下命我等前来,为的就是能化解晋州冲突,此事十万火急,仰仗的正是太师德高望重。太师若是因私废公,陛下失望事小,试问太师欲置我大周江山社稷于何地?”

    “郭将军,不得对太师无礼。”范质反而劝郭崇冷静。

    冯道道:“郭将军稍安勿燥。在晋州的侍卫亲军兵力雄厚,眼下正由王彦、药元福等控制,除了史彦有所担当外,王、药二人并非禁帅,我恐夜长梦多,郭将军在军中地位仅次于身在澶州的王殷,你不如只身赶赴晋州,控制住兵马。”

    “太师,要是韩帅主动向我攻击,我该当如何?”郭崇道。

    “韩奕兵少,听说又遭辽人重创,尚未恢复元气,你要做的是安抚好你的部属,将兵马撤到晋州城外驻扎,保持警惕,防止有变。”冯道道。

    “韩帅手中有王相公,他若是拿王相公的性命威胁我,我该如何是好?”郭崇进而问道。

    “擅杀朝中重臣,与谋反无异。真到了那时,一旦有变,你便扑灭他的反抗。”冯道淡淡的说道。

    “义勇、镇北与铁骑三军将士都是对国家有大功之士,兄弟相残,岂不是一件大憾事?郭某离京时,陛下曾有交待,命我既不可与义勇军交战,又不能害了王相公,言辞切切,末将不敢违命。”郭崇道。

    “陛下给你的交待,我不管。可陛下授我全权处理晋州事变,生杀予夺,全凭老夫作主,郭将军就暂且忘了陛下的话吧。”冯道沉静地说道,“如果将军对我的处置不满,大可急奏陛下。”

    “太师,您竟敢……”郭崇目瞪口呆。

    从厅堂内出来,郭崇越想越觉得难办,他找到范质道:

    “范相公,依我看太师老糊涂了。自离开京城,这一路上走走停停,来到河阳差不多花了七天,眼下太师又想在这里过年,他难道不知晋州局势,随时可能有剧变吗?韩帅扣押王相公,虽然确有大错,但尚未再有进一步的行动,太师一口咬定韩奕谋反,难道不是逼韩奕谋反吗?陛下派太师来处置,是让他去劝和的,能谈和便谈和,不是让他来兴风作浪的。”

    “哎”范质叹息道,“郭将军先赶赴晋州吧,太师作的是最坏打算,只要侍卫亲军没事,谅韩奕也不敢主动挑衅。侍卫军一向骄悍,如果他们先乱起来,到时就真是一而不可收拾了。”

    郭崇听范质说的严重,脸色稍变,跺了跺脚,连夜出,赶赴晋州。

    于是,冯道留在河阳过新年,时不时唤来城中头面人物饮酒作乐,还不忘吟上几章诗篇,似乎将皇帝交待的大事给忘了。

    其间,郭崇已经抵达了晋州,并且迅地控制了数万侍卫亲军,对立的双方暂且相安无事。但从某种意义上讲,郭崇的到来,让一盘散沙的侍卫军成为一支整体的力量,反而让晋州随时成为双方火并之所。

    “近日天气寒冷阴晦,不如等天气晴好时再走。”正月初五,冯道看了看天色,从容地对范质说道。

    “太师,国事要紧”范质忽然觉得郭威命冯道前来,所命非人,犯了一个大错。

    “我知道国事要紧,老夫一生谨小慎微,何曾将国家大事视同儿戏?”冯道反问道。

    范质一愣:“太师莫要卖关子了,陛下连番遣近臣来催,他恐怕都没过好新年,太师如果早有定计,不妨说出来,让我提早安心呐。”

    “范相公不要惊慌,我料这两日便有客人来访,到时大事便完成一半了。”冯道笃定地说道。

    “范某驽钝,不知客从何来?”范质问道。

    “客从北来。”冯道指了指北方。

    “您是说晋州?”

    “也差不多。”冯道对范质的智商有些不满,补充了一句,“泽州。”

    “您是说昭义副帅刘德?”范质若有所悟,他这才知道冯道偏偏要从天井径越太行,选择泽州一路赴晋州。

    “韩奕这小子,老夫熟悉的很。举国上下,谁都可以谋反作乱,子仲却不会,他虚张声势,逼迫陛下表态,只是因与王秀峰积怨太深,这次一并解决。陛下心里明白,就逼老朽出头哩。”冯道道。

    “我还是不太明白。”范质摇头。

    “王秀峰与韩子仲二人,在陛下心目中孰轻孰重?”

    “怕是不分高下吧?”

    “手心手背都是肉啊。陛下想的美,他想鱼与熊掌皆得,可鱼与熊掌闹翻了,只愿让陛下选一种。陛下终究须寻找到解决之道,他便想到了老夫,老夫百无一用,专做得罪人的事。让老夫去做,陛下也落得个置身事外。将来要是有事,陛下大可将所有责任推到老夫的身上,否则此等大事,陛下为何痛快地授了我生杀予夺大权,全权处置啊。妙,真妙啊”

    “就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

    “那太师准备如何解决晋州一事?”

    “那就看刘德开出什么条件了。”

    “刘德要是不来呢?”

    “怎么不会来呢?”冯道笃定。

    正说话间,武行德飞快地来禀报:

    “太师,相公,昭义副帅刘德求见”

    范质闻听,向冯道投来钦佩的目光,而冯道只是轻捻长须,静静地看着刘德恭敬地走了近来。

    [奉献]

第三十九章 解甲㈤

    第三十九章解甲㈤

    “难道是陛下要召老弟回京述职?”

    “或许是因为你见我随行带了不少财物,想明抢豪夺?这可是用来犒赏有功将士的,其中还有你一份”

    冯道抚着暖壶,眯缝着双眼,装模作样地问垂手站在面前的昭义节度副使刘德刘立之。

    刘德看上去老了不少,外面冷的紧,乌皮靴上沾满了雪泥,额头上却冒着汗,看来是马不停蹄地赶来拜会冯道。

    冯道暗道,韩小子能有刘德这么一个忠心耿耿的帮手,也是大造化了。

    “太师说笑了,亦非陛下相召。刘某此次是专程前来相迎太师一行的。”刘德恭敬地答道,又像是自辩,“太行山高路险,年前又连降大雪,道路坚滑难行,又有几处桥梁损毁。太师德高望重,世人仰望,今又身负皇命,万一要是在我辖境有什么闪失,刘某卑微,哪里担当的起,故而亲自来河阳迎接太师,护得太师与范相公周全。”

    “立之有心了,老夫何德何能,敢劳立之远迎,惭愧、惭愧。”冯道微微颌首,却是不信,又道,“道路的险阻算不了什么,小心慢赶一些便是了。世上最让人担心的却是人心叵测,有人看上去忠厚老实,其实是个口蜜腹剑的阴险小人。要是一个不小心,便让人害了卿卿性命,那才叫冤枉呢。”

    “太师说的是。”刘德连连点头,“不过,别的地界刘某不敢保证,但是在我泽州地界,虽然民风剽悍,但自韩帅来了,若非辽人南侵,辖境一年便有升平景象,太师此行自然是一路坦途。我听闻有小人在太师面前进谗,说因为晋州一事,我泽州不服王命,意图对太师一行不利,此乃污蔑之词。愿太师早日启行,刘某甘愿为太师牵马”

    刘德虽然努力掩饰,但言辞间还是透露出他焦急的心情来。冯道轻笑起来:

    “呵呵。听立之这一席话,老夫也就放心了,我还以为泽州人会如韩帅对待王峻王秀峰一般招待老夫呢。想来也颇为好笑,老夫百无一用是书生,又非执政大臣,更没有家财万贯,只有一个不成器的浪荡儿子,唯有一把老骨头,万一要是被强人扣下,也要挟不到任何人,还空耗粮食。立之,你说是吧?”

    刘德尴尬,暗道冯道真是老狐狸,摆出一副吃定了自己的模样,还故意卖乖:“太师说笑了,朝野内外,太师人望无人可及,放眼天下,有谁敢对太师不利呢?”

    冯、刘二人都是老江湖,闲扯了一通就是不进入正题。范质在旁看着焦急,忍不住说道:

    “韩帅公然将王相公扣押在晋州,舆情传言,韩帅有谋反之志,立之兄身为昭义副帅,对此有何看法?”

    “谋反?此乃污蔑之辞。不瞒相公,刘某闻听晋州一事,彻夜难眠,忧心如焚。相公要是到了我泽州,可去民间走访一番,便知我们韩帅为国牧守一方,忠君爱民,劳心劳力。辽人南侵,我们韩帅率领将士浴血奋战,出生入死,几乎命丧敌手,何曾有人记得?”

    刘德有些激动,抬高了音量:“吃人?范相公吃过人肉吗?我们韩帅曾陷入辽虏重兵包围,仅靠胡虏血肉充饥,相公知道吗?吃人,这个世道就是吃人的世道,现在有人想吃了我们韩帅敢问谁能为我们主持公道?”

    “立之兄不要误会,范某也只是转述舆情,并非是断定韩帅已经谋反,更非是特意与韩帅为难。”范质被刘德这一通咆哮,有些心虚,“晋州事变,陛下与朝廷都本着心平气和的态度来看待,一旦动了刀兵,事态就不可收拾了。”

    刘德平复了一下情绪:“范相公恕罪,刘某激愤难当,冒犯了相公。只是公道自在人心”

    说着,刘德从怀中掏出一叠厚厚的信封,奉到冯道与范质二人面前:“此乃我昭义军民请命书,乞朝廷为我们节帅立生祠并功德碑,以表彰韩帅治理泽潞爱护百姓之功绩。我昭义百姓听闻有人诬陷我们韩帅谋反,群情汹汹,若不是我等努力安抚,百姓们将自发徒步前往京师鸣冤。”

    冯道接过所谓的请命书,浏览了一番。这种请命书,其实并不希奇,如果有心,你想要多少份便有多少份,在本朝以前,这种请命书甚至“血”书,成为藩臣们抗拒朝廷人事调动的手段之一。

    如今,这个手段已经被用滥了,即便真的是百姓自发行为,也要被旁人本能地怀疑。

    “请命书老夫就收下了,昭义军民的舆情,老夫也知晓了,我会命人递到陛下御前。但凡事兼听则明偏听则暗,陛下遣我去晋州,责任重大,容不得我马虎,我自会体察各方舆情,秉公处置,请昭义军民放心。”冯道说着场面话,决不会被挑出一丁点的错。

    “全拜托太师与范相人主持公道了!”刘德伏在地上,抬起头了,“有一件传言,还要告诉太师与相公知道。晋州事变刚起,太原刘崇扬言,如果我们韩帅愿改旗易帜,他愿封我们韩帅做一字王。”

    范质取茶水的手,闻听刘德此话,立刻僵在了半空中。

    冯道眉头微挑:“刘德,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非也只是太师方才说要兼听则明,刘某不敢隐瞒道途传言,或许这只是谣言而已,真假不重要,取决于您先入为主之见如何。”刘德针锋相对,“我们韩帅不奢望做王,更不会去做太原的王,身为大周忠臣,死亦甘为大周鬼雄,他只想得到一个公道,仅此而已今李忠武的灵棺暂停在我泽州,尚不得安息,死难将士血泪犹未干涸,倘若有人因此乘机落井下石,试问将来谁还会忍辱负重,为国征战吗?”

    “泽北连番激战,惨烈空前。老夫在京师闲居在家,也常有所闻,陛下也连颁诏令,表彰死难将士大功。身为钦差大臣,昭义军民的拳拳报国之心,老夫已经看到了听到了,但一事归一事,不可混淆,你不必再说,还是那句话,我自有主张,待我赶至晋州,再行定夺。”冯道说道。

    顿了顿,冯道又接着说道:

    “不过,王秀峰或有不对之处,韩子仲也只有弹劾之权,擅杀大将自不必说,他竟敢将国家勋臣扣押,要挟朝廷,难道又是忠君报国之举?如果每位做臣子的,一有不如意之处,便行此险招,岂不是天下大乱纲纪不存?”

    刘德懊恼道:“晋州事变,事起突然。我也是事后才得知的,这全是王秀峰欺人太甚使然,将士们激于义愤,只想借此讨个公道。这并非是韩帅蓄意想与朝廷为难。”

    冯道察言观色,见刘德好像并未参与策划兵变,这出乎他的意料。他原本以为是刘德为韩奕出谋划策,才引发晋州事变的。

    冯道这一沉吟,刘德立刻进言道:“太师莫非以为韩帅早有预谋?全晋州军民都知道,我们韩帅是被抬着回晋州的,他昏睡了两天两夜才醒来,世上还有谁敢称忠臣?就是一个石头人,被人骑在头上撒欢,也会奋起抗争的”

    “立之兄的火气不小啊。”范质在旁说道,他亲自替刘德倒上一盏茶。

    “怨气太深,没法不火。”刘德道。

    “可陛下的雷霆之火,应当在何处发泄呢?”范质反问道,“天下是大周的天下,尔等为所欲为,无所忌惮,欲置陛下于何地呢?”

    “我们韩帅发誓,鱼死网破,在所不惜。”刘德答道。

    “此乃小儿之言”范质怒道,“王、韩二位都有从龙之大功,又都是国之重臣,陛下视他二人为左膀右臂,远非他人可比。如今二人为了私怨,将大周江山社禝安危视同儿戏?让天下人耻笑,敢问这是人臣应有之举吗?”

    “范相公明鉴,如果王峻去了职,相公您不就是……”刘德没有说下去。

    刘德是在暗示说,范质虽身为宰相之一,在朝中也不得不一直仰王峻鼻息行事,并无太多实权。一旦将王峻搞下台,范质无疑将掌握更大实权。

    “你……一派胡言”

    范质对自己言行一向谨慎,身历三朝却能做到如今的高位,谨慎小心是必要的。况且,他公忠廉明,洁身自好,闻听刘德有意拉拢自己,将王峻搞下台,愤怒地站起身来,拂袖而出。

    武行德在院子中驻足伺候着,见范质铁青着脸疾步走来,他不敢湊上前讨个没趣。

    “我没见过有这么拉拢人的。立之老弟,你当老朽不存在吗?”冯道轻笑道,“更何况,你看错了范相公的为人,他岂是你能拉拢来的吗?别弄巧成拙了。”

    “刘某没有拉拢人,我只是提醒范相公,要有中立与公正的态度。他或许对我将士‘兵谏’的行为不满,但他也应该知道自己在朝中也同样要受制于王峻的。什么是公道?要么是别人施舍,要么就是自己争取”刘德说道,“我更没有当太师不存在,听闻陛下委托太师全权处置晋州一事,如君亲临,所以,这公道就掌握在太师手中。”

    夜幕又一次降临,屋子里掌了几盏明灯。冯道坐在灯下,浑丝不动,如老僧入定。

    “立之是代表韩子仲而来?”冯道径直问道。

    “正是如此”刘德点点头。

    “子仲此举,大出老夫意料。他虽然年轻,但一向行事谨慎,这次事关重大,怎能善了呢?”冯道道,“想来,李榖李相公亦跟你互通消息。难道你们不知道陛下收到朝臣、藩臣弹劾子仲的奏折达三十八封之多吗?而为他美言的,不过寥寥数封。”

    虽身在泽州,刘德与京师的李榖一直保持消息交通,经此一事,他这才发现王峻居然在朝野拥有不可匹敌的权势,这让刘德很是担心,但谁让他跟韩奕本就是一体,就是有千难万阻,也只有迎难而上一条路。

    “王峻既然在朝野有如此权势,太师以为这对朝廷来说是件好事,还是件坏事呢?”刘德当仁不让地质问道。

    冯道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似乎刻意回避了这个问题:“此事与老夫此行无关,与晋州一事无关,你还是关心一下子仲的将来吧?即使不关心子仲的将来,你也要替义勇军将士的身家性命考虑考虑。韩子仲爱兵如子,尽管他还未娶妻生子,我想他现在已经陷入两难吧?”

    进一步,刀山火海,退一步,未必海阔天空。冯道虽然还未至晋州,早已看透了事实真相。

    “请太师指点”刘德再一次拜伏道。

    “趁你们还未酿出难以挽回之大错以前,撤兵、放人、谢罪,陛下许诺将恕他无罪”冯道直截了当地给出答案,这也是郭威最想要的解决之道。

    “太师此议绝无可能”刘德拒绝道。

    “你扪心自问,韩子仲果真敢造反吗?除了义勇军,老夫敢说至少向训、赵弘殷与韩通三位将军,是不会公然造反的。”

    “倘若不得以,那就只能如此。事已至此,覆水难收,索性不达目的,决不收兵,更不会轻易放人。”刘德颇硬气地说道。

    冯道却摇了摇头,指着刘德晒笑道:“立之此话怕是言不由衷吧?造反,无论是韩子仲,还是义勇军众将士,只有死路一条,决无它途,另外他们的家属都在京师,投鼠忌器的道理你应该懂。你若不信,那就让韩子仲杀了王秀峰吧”

    “好吧”刘德站起身来,拱手道,“我今夜便遣人给韩帅传去消息,让他杀了王峻。刘某就暂住在河阳,好陪太师去给王峻收尸。”

    刘德撂下狠话,也拂袖而出。

    冯道仍然不为所动,武行德在外面偷听的一清二楚,连忙奔了进来,大呼道:

    “太师,请您三思,要是韩帅真杀了王相公,那就大事不妙了。趁刘德还未派出信使,太师不如屈尊抒贵,好言相劝,先将他安抚住。”

    “武帅尽管放心。”冯道不以为意,“刘立之老谋深算,他怎会因为我这一激,就真的劝韩子仲杀了王秀峰呢?放心,王秀峰死不了。”

    “晋州一事,太师准备如何办呢?晋州纷乱,各路人马及侍卫军云集,万一要是出现不测,太师如何向陛下交待?”武行德问道。

    “如何办?凉拌”冯道没好气地答道。

    [奉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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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末年风云录介绍:
大唐帝国的背影已经远去。
军阀混战,武夫列攻,父子相仇,兄弟相残,民不聊生。北方中原相继出现了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五个朝代,史称“五代”。南方先后出现吴、吴越、南平、楚、前蜀、后蜀、闽、南汉、南唐等九个国家,加上北方的北汉,称为“十国”。
天地不仁,神州遍地烽火,人伦纲常失序,尔虞我诈,一恶甚过一恶,又有契丹窥视一旁。乱世终有雄主出,穿行于乱世刀林之中,筹谋计划,如履薄冰,终将鼎定天下。
……
“那位未名少女是谁?而我将往何处去?”韩奕心中曾经怅惘。五代末年风云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五代末年风云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五代末年风云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