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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肖申克117     五代末年风云录txt下载     五代末年风云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章 真人㈡

    过了潼关,便是华阴县

    众人沿着官道行了大半个时辰,正觉得疲惫口渴,韩奕见路过有个茅庐,门口上挑着一面“茶”旗,正是一间茶舍,便吩咐从人停下来歇歇

    茶馆里坐着已经过关或将要过关的商旅,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还有几张茶桌还有空位,其中一张只坐着一个老道,正是老道陈抟

    陈抟端坐在交椅上,双目微闭,似乎不受四遭操着不同口音茶客的喧哗声所影响,面前茶碗中蒸腾着热气,让他看上去奇异的有种脱尘的气质,却看不出他已有八十岁的高龄了

    韩奕径直走了过去,躬身道:“原来是陈真人,在下叨扰了”

    陈抟又像是睡着了,没有搭理韩奕韩奕遂自顾自地一屁股坐下,招手吩咐店家上茶

    “这老道怕是睡着了?听说他炼得道家真丹,据说吃了可以长生不老哩,咱们不如趁他睡着了,搜搜他身上,看看有没有金丹”曹十三见状,在旁故意大声说道

    “这是搜不到的,我听说这老道修的是内丹,内丹讲究练气化神,是长在脐下半寸腹中十三,你要是想找长生不老丹的话,就只能杀人剖腹了,兄弟我就借你把刀?若得手了,你我一人一半如何?”郑宝笑道

    陈抟的长须抖动了一下,韩奕赏了郑宝与曹十三二人每人一颗爆栗,斥道:

    “你们两个都闭嘴杀鸡取卵,你们想吃鸡蛋,能把母鸡宰了掏蛋吗?”

    “敢问侯爷如何办?”曹十三与郑宝对了个眼神

    “你们得把母鸡带回去圈养着,那就天天有鸡蛋吃了”韩奕笑道,“最重要的,要是你们也学会下蛋,就不用惦记着别人下的蛋了”

    “还是侯爷高明”

    陈抟猛然睁开了双眼,他学识广博,精擅黄老之术,对富贵利禄看的极淡,这数十年上至皇帝下至贩夫走卒,谁敢如此对自己无礼过?但他有好修养,愤怒的目光也只是一闪而逝,代之而起的是那永远温润谦和的笑意,陈抟道:

    “无量天尊,莫非贫道曾得罪过阁下?”

    “哪里、哪里,小子只是久仰真人的大名,这世上沽名钓誉者众,故而笑谈一试而已”韩奕摆摆手道

    “贫道一介俗人罢了,当不得阁下一试”陈抟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老道倒是有一套修炼内丹之法,阁下若是想要,便送予你罢”

    “韩某**太多,俗务太多,不修也罢”韩奕却拒绝

    陈抟笑道:

    “修练内丹,当以身口为炉,以宫室为灶,肾为水,心为火,肝为木,使木生心火以炼肾水,成尘得变,以致金丹大道侯爷既然自知**太多,无法修练,着实令人可惜啊不过金丹虽好,但也不过是个人之术,侯爷身为国之干臣,文武双全,胸有恢宏之志,当修炼治国活民之术,如此万民有福了”

    “陈真人识得在下吗?”韩奕微惊道

    “举朝上下,有几个如你这般年轻的侯爷?潼关关吏溜须拍马的声音,远在京兆府的人怕是也能听到”陈抟戏谑道

    韩奕笑道:“韩某为虚名所累,不敢在真人面前弄斧,让真人见笑了听说真人著述颇多,擅长黄老易学,尤其是精研上古河图绝学如今天下虽不算太平,但当今天子圣明,兵多将广,太平可期也,这正是百废待举教化百姓之际,真人何不将文章著述公诸于世,让世间末学得以真传?韩某略有余财,如果真人不嫌弃,在下愿出浮财供真人付之印刷”

    韩奕当即命郑宝取来一些金锭,递到陈抟面前

    陈抟作“易龙图序”,从道家的角度发掘和阐明隋唐易代之际失传的河图之说,传至后世便是鼎鼎大名的太极、八卦之类的学说,有陈抟才会有历史上的周敦颐、张载、邵雍、二程等宋代大儒在学术上的成就,甚至连“数学九章”都受他启发不仅如此,陈抟身为道门中人,对儒、佛二门也极有研究,主张三家融合之说,只可惜他的许多著作没能留传下来

    “多谢侯爷相赠”陈抟略想了想,也不推辞,当即收下金锭,“久仰北海侯英名,今日偶遇,侯爷与旁人果然不同”

    “有何不同?”

    “旁人多半会问贫道是否有飞升之术,达官贵人每每愿出万贯以购得所谓真术,唯有侯爷关心贫道的拙劣文字”陈抟感慨道,“听闻侯爷在郓州节度使任上,便奖励印刷开办学堂,**之际实属难得,吾辈景仰”

    “这世上或许有延年益寿之术,即便是如此,一个人存世亦不过是百年左右,终究化为泥尘,只有那些写满微言大义的文章才能不朽,流传百世君不见长安汉宫唐阙,今日保存几许?然世人却怀念汉武雄风盛唐气象多矣”

    “侯爷当真不想长寿吗?要知道一个人要是活的久些,便能做多的事情譬如侯爷已经富贵,如若寻得长寿之妙,岂不能长保富贵?”

    “一百年就已经太过久远了,我只争这朝夕之间,不能虚度此生便是了”

    “人人都知道侯爷是冲着庆州而去,贫道见你似乎并不急于赶赴庆州,这又如何是‘只争朝夕’呢?要知道军机大事,瞬息万变”

    “哈哈,又让真人见笑了,此乃军机不可泄露也”韩奕卖着关子陈抟也不追问,笑问道:

    “贫道既蒙侯爷重金相赠,贫道无以回馈,不如就让老道为侯爷算上一卦?侯爷是想问个人仕途前程,还是想问国运呢?”

    “真人,道家师法自然,讲究的是人天合一,为而不争、利而不害等等,韩某尊重道家,但个人仕途如何,国运又如何?我不问天,也不问地,也不需真人费心替我算上一卦,我只愿穷己毕生之力,争它一争,事在人为,人或许能胜天哩等我将来老去之时,成功也罢,徒劳也罢,问心无愧足矣,没有虚度一生足矣”

    陈抟怔怔地看着韩奕,暗自钦佩不已,他虽是修道之人,常年隐居华山白云观,但也常常云游四方,交往的人往往也是慕名而来的达官贵人,所以陈抟对朝野风云与天下情势变幻并不陌生,甚至也曾以布衣之身向历代皇帝谏言他原本以为以韩奕在朝中敢与王峻对立的经历,以及韩奕在皇帝心目中地位,即便不是狂妄自大的,也会有年轻人的轻浮骄傲之色,他却想不到韩奕对功名利禄有着不同与寻常人的见解

    这个混乱的时代并不缺乏品德高尚的人,但并不是人人都能知难而进的

    “侯爷积极用世之心,令老道心折不已老道前日留宿崤山之巅,夜观天象,见五星出东方,锋芒似压西方群星,当是有利中国征讨西方这是个吉兆,侯爷此番西去,料想必会得偿所愿”

    “哈哈,承蒙真人吉言,韩某以茶为酒,敬真人一杯”韩奕举起茶碗道,“真人吉言如若成真,韩某定当赴华山白云观拜访真人,以示酬谢”

    正说话间,店门外忽地来了一队人马,这队人马佩刀挽弓看上去身份不一般,为首的是一位中年精壮男子

    这中年男子相貌寻常,但右半边脸上有一道清晰的刀疤,令人触目惊心,配上那对白多黑少的三角眼,让他看上去有些阴狠

    “外面拴着的那二十来匹健马,是谁的?”中年男子环顾整个店内客人

    店家见来者不善,连忙硬着头皮上前道:“贵客,里边请”

    “店家,外面的健马是谁的?”中年男子再一次趾高气扬地问道

    “这个……”

    客人们都是有眼色的,见这中年男子公然带着一队持着兵器的随从,身份自然很不一般,众人都飞快地结帐走人,这立刻突显出韩奕等人的存在

    “马匹是我的,阁下有何指教?”韩奕问道

    “嗯,马是上等货色,爷看上了,给出个价?”中年男子径直走了过去

    “对不住了,我要远行,需要健马代步,无法割爱了”韩奕眉头微皱,促狭地指着陈抟道,“这位道长有匹毛驴,阁下要不要买去?”

    “大胆,回我家相公问话,安敢坐着?”中年男子身后的随从出声骂道,又骂陈抟道,“臭老道,这里将有大事发生,还不快滚?”

    韩奕坐着不动,陈抟也不动,那随从见状“呛”地抽出佩刀往茶桌上砍去

    “啊……”不见这刀落下,这随从却惨叫了一声,他持刀的右手已经凌空飞起,断处一片血肉模糊,再作反应时,一把染上自己鲜血的横刀已经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不待那主人反应过来,茶舍内响起了一片拔刀之声中年男子回头望去,突然发现自己和部下们已经被一群年轻人包围了,虽然己方人数上并不吃亏,但他暗觉不妙

    “在下静难军节度使侯章,阁下尊姓大名?”自报家门的中年男子抱拳问道

    “兄长,静难军节度使不是折老令公吗?折老令公好像也不属猴啊”郑宝故意问道,方才正是他出的手

    侯章脸红了一下,他不知韩奕来路,试探地问道:“侯某刚从静难节度使任上卸任,嗯,前静难节度使,此番正要赴京面圣在下平生喜欢骏马,恰逢看到阁下的马匹不错,特想重金购买,以便献给陛下,不知阁下是否相告尊姓大名,以备陛下问起,万一陛下龙颜大悦,或许会对阁下另有赏赐”

    侯章这个前静难节度使确实爱马,因为爱马,他甚至杀害过自己的节度副使,只因自己的副使有一匹好马,那是前朝时的事了,韩奕也有所耳闻不过侯章此时特意点出此行的目的地和面圣的目标,却是想借此吓唬一下韩奕

    “侯相公,真不凑巧,店外的健马正是曹某十日前亲手从皇宫马厩中挑选出来的”曹十三不屑道,“陛下要我誓死保证,不准我等再将这些天子赏赐的健马宰了裹腹”

    “这……”

    侯章的那对三角眼眼珠乱转,心下忽然大惊

    “敢问阁下是否是北海侯当面?”侯章惊问道

    “不才,我姓韩名奕,侯相公还想买我的马吗?”韩奕答道

    侯章大惊失色,他到底是圆滑小人,先是挥命部下将那断手的部下拖了出去,又是对部下们一顿痛骂,最后又是作揖哈腰:

    “侯某真是有眼无珠,让这莽撞部下冒犯了北海侯尊颜,着实该杀”

    “侯相公买马,当真是要献给陛下吗?”韩奕问道

    “当然”侯章拍着胸脯道,“依照惯例,节度使卸任,照例要上表面圣,依惯例当然要买宴”

    所谓“买宴”,字面上的意思是皇帝召见卸任节度使,要在宫中设宴款待节度使,慰劳一下节度使们,然后再派到他镇担任节度使,这个摆宴的钱就由节度使们出这实际上是变相的贿赂皇帝,因为皇帝也缺钱,皇帝一高兴,说不定就会赏个大镇做节度使,最次的也要保住节度使的职位,这是历代沿袭下来的怪现象

    折从阮从陕州移镇邠州,此前邠州静难节度使正是侯章,可是郭威诏命中并未说卸任的侯章将要移镇何方,万一要是被召到了京城去养老闲赋,那就不妙了,再说侯章是李存勖部下牙兵出身,跟郭威以前没有过交情,所以侯章就想着方子讨郭威欢心,却未料到碰上了韩奕

    “我的马本就是陛下所赐,要是转卖给了你,若是被陛下发觉了,怕是不太好?”韩奕笑道他依然端坐着,侯章却不敢坐下

    “不敢、不敢”侯章连忙摇头

    “太让侯相公失望了,君子爱成人之美,我给相公指条明路?”

    “请北海侯赐教”侯章很是虚心,暗恨自己今天真是倒霉

    韩奕虚指陈抟道:“这位陈真人有一匹毛驴,这毛驴可不是普通驴子,它是一匹神驴,有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之能你若能从陈真人手中购得此驴献给陛下,陛下定会龙颜大悦”

    侯章这才注意到陈抟的存在,暗想这位其貌不扬的老道跟韩奕面对面坐着,方才又是不显山不水地安坐着,定是来历不凡,遂问道:

    “敢问道长仙居何处?”

    “无量天尊,贫道常居华山脚下白云观”陈抟答道

    侯章恍然大悟,肠子都悔青了,连忙大拜道:“原来是陈神仙,侯某有眼无珠,望乞真人恕罪”

    “侯相公,陈真人的神驴你买还是不买?”韩奕问道,“这神驴价值万贯呐”

    侯章是个傲上剥下之辈,贪鄙奸诈,韩奕摆明了要戏耍他一番

    “若是陈真人愿意割爱,侯某当然求之不得,只是这毛驴,不,这神驴是否太贵了些……”侯章小心地问道,当他看到韩奕投来的冷峻目光,咬牙点头道:

    “我买了”

    “很好”.

第一百零一章 真人㈢

    庆州已经遥遥在望了。

    静难军节度使折从阮率领着官军在宁州稍事修整后,于次日直扑庆州,一路上并未与蕃人有过任何接触。这让老帅折从阮连日积蓄起来的战意,如同打在空气中,没有派上用场。

    “报”斥侯自前方急奔而来。

    老骥伏枥,壮心不已。

    折从阮下意识地握着佩刀,古井不波的面孔甚至浮现出一丝兴奋之色:

    “说”

    “前方来报,庆州郭刺史率本州文武军民,准备出城迎接折帅,问折帅行止”斥侯禀报道。

    “哼郭匹夫还有脸见本帅?老夫见到了他,定要替陛下劈了他这个狗官”折从阮骂道,“这个大娄子都是他一个人捅的。”

    “令公息怒”李处耘在旁劝道,“郭彦钦贪赃枉法,侵扰群蕃,自有王法处置。他贪官一个,早晚要遭报应,不值得令公动怒。庆州既然安然无恙,令公与我等此行的任务已经完成一半,眼下紧要的是安抚本州军民,然后派人与野鸡酋长接触,尽快恢复盐路。”

    “听说郭彦钦与王峻有旧吧?对了,他这个刺史的职位还是王峻保举的。”折从阮回头冷笑道,“等老夫搜罗了郭彦钦罪名,我倒要看看王秀峰这次如何保住郭彦钦的性命。”

    “可惜北海侯不在。若他在的话,倒可以先斩后奏了,我现在倒是盼着韩侯早点来。”李处耘笑道,“否则,有王峻维护,郭彦钦性命无忧。”

    队伍后方一阵骚乱,紧接着一队剽悍骑军被部下引了过来,行至折从阮的帅旗两箭之遥的距离,这队骑兵全都整齐地勒马停止,马背上的骑兵又整齐划一地跳下坐骑,骑术精湛,引人注目。

    当中奔出一位大汉:

    “某镇北军吐浑营指挥使白如虎,奉陕西蕃汉安抚副大使、北海侯韩奕令,拜见折令公”

    “白指挥使请起”折从阮对这队马军的突然到来,感到有些愕然,待知道白如虎带来不过百来位吐浑骑兵,略感失望,“怎么,镇北军也对庆州感兴趣?”

    “回令公,白某只是奉命充作北海侯牙队,前来报道,接受令公差遣,与镇北军无关。”白如虎恭敬地回道。

    “既是北海侯牙队,那我来问你,北海侯现身在何处,怎不亲来见我?难不成当年洛阳匆匆一别,他的官威也大了些?”折从阮问道。

    “回令公,北海侯命我等前来与令公相会,并命我等接受令公任何调遣。临别时,北海侯说,若折令公问起,就说他以为我官军一到,庆州之围自可迎刃而解,他要沿途考察民情,徐后与令公会合。北海侯又说,庆州一带蕃部众多,人心各异,彼此并不统一,可以为令公利用。官军一到,群蕃必是迟疑不定。韩侯以为令公须谨慎用兵,严戒部属肆意出扰,防其狗急跳墙,以免蕃众抱成一团,韩侯还说,开弓没有回头箭,令公引而不发方是上策”

    白如虎如实地传达韩奕的意见,这一番回答也是他反复背了几十遍才记得滚瓜烂熟。

    折从阮点头道:“引而不发?韩侯多虑了,老夫并非莽汉,老夫正要以不变应万变,只怕到时老夫的箭已上弦,不得不发哩。嗯,闲话少说,你部暂归入我麾下,随我入城吧”

    “我等遵命”白如虎和他的吐浑部下们应声答道。

    队伍再次向前进发,沿途茂密的山野中时不时的有人影出现,这当然是本地大大小小的蕃人部落的探子。

    折从阮并不理会有人窥探,但也命令部下多派斥侯,加倍小心地向庆州城方向进发。

    “白指挥是镇北军的?”李处耘拉在后面,与白如虎并行,“久闻镇北军英名,去年河东败辽之捷,镇北军居功至伟。”

    “正是,不知兄弟如何称呼?”白如虎打量了一眼李处耘,这位吐浑酋长的儿子虽然骨子里仍然桀骜不驯,但这两年跟着向训在京城驻扎,开阔了眼界,也增长了不少见识,他方才见李处耘与折从阮站在一起,知道李处耘一定是折从阮身边亲近的人,语气上也恭敬的很。

    “在下姓李,名处耘,蒙令公看得起,让我在他身边做了牙校。”李处耘特意套近乎道,“我看白指挥似乎比我年长,在下是否可称你一声‘白兄’?”

    “李兄弟客气了,韩侯交待过我,我白如虎来到庆州,是要听折令公的,甚么镇北军、折家军或静难镇兵,都是为朝廷效命,不分彼此。今日能与李兄弟称兄道弟,白某正求之不得哩。”白如虎抱拳道。

    “好说”李处耘笑道,“我瞧白兄相貌,也是吐浑出身?”

    白如虎没有体会出李处耘这话纯属脱裤子放屁,咧着大嘴自豪地笑道:

    “蒙韩侯厚爱,当年韩侯镇守泽、潞时,挑选豪杰,与高将军、向将军等一道创立了镇北军,将我归入向训将军麾下听令,后来我与族人随向将军征战,立了一些小功,好歹也混了个出身还有,在我家乡那穷山沟里,哪有我后来见过的大场面,韩侯说这里会有大场面,问我可愿来庆州,我便来了”

    “小弟倒是有些不明白,听说河东形势近来也有些吃紧,太原人蠢蠢欲动,白兄既是镇北军中人,为何不随向将军趋往河中,反倒随韩侯来这庆州呢?”李处耘问道。

    白如虎摸了摸盔甲,也是疑惑道:“我只听令行事,其他的一概不知。再说韩侯对我族有大恩,我们吐浑人又敬他是英雄,想那么多作甚?听他号令便是或许是因为我们吐浑人善于在山林中追讨敌踪,在庆州能派上用场吧?”

    “原来如此”李处耘应道,暗地观察白如虎言行并非作伪,心里更是疑惑不解。

    庆州城转眼就到了,折从阮命部下们昂首挺胸,阔步向前,做出纠纠气势来,这倒让城外迎接的官民腥气不由得壮了不少,大呼王师威武。

    庆州刺史郭彦钦跪在城门前,手捧官帽,大冷的天,他肥胖的脸上冒着冷汗。

    “罪人郭彦钦,跪迎折令公驾到”郭彦钦匍匐在地,高声呼道。

    “你便是郭刺史,好大的胆子啊”折从阮用马鞭指着马首前一团肥肉骂道。

    “下官该死、下官该死”郭彦钦吓的瘫软,又仰头道,“下官已修书送至京城王相公,愿伏王法,唯待令公驾到移交公文钱粮后便赴京请罪。”

    折从阮心知郭彦钦这是故意扯出王峻的名头来压己一头,不禁怒道:“老夫是粗人,对于文墨笔砚并不擅长,待韩副使抵达庆州,你就与他交接吧。”

    郭彦钦心里暗暗叫苦,天下人谁不知道韩奕与王峻是死对头,自己若是在韩奕面前提王峻的名字,那不就是找死吗?也幸亏韩奕未随折从阮同来,想到此处,郭彦钦忙道:

    “折令公是正大使,北海侯只是副使,下官理应与令公交接才是啊。”

    折从阮心中厌恶不已,斥道:“少说废话,让你与韩侯交接那便交接,休要再在老夫面前多说半句。”

    当下折从阮挥令部下入城驻扎,迅速接管城防,清点城中兵马与器械、粮草,又派出斥侯四处警戒。

    与稳坐中军帐的折从阮不同,野鸡族族长李万全心中惴惴不安。

    李万全当然姓李,不过据说这个姓氏要追溯到百年前,是由大唐皇帝赐封给他先祖而得来的。

    李万全本人对这个赐姓既爱又恨。说恨,是因为这总让族中那些对自己不服的人觉得自己是汉人皇帝的臣下,说爱,是因为这可以让自己这个族长的地位得以名正言顺。

    他至今保留着汉人朝廷赐予的那个被磨光了字迹的铜制官印——尽管那个姓李的朝代已经灰飞烟灭了许多年。

    野鸡族是一个部落联盟,以畜牧和打猎为生,足足有二十一个部落组成,大的如李万全本人所在的部落有近五百帐,小的却不过数十帐。全族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男子,总共有三千人,这虽然与附近的部族相比相当可观,但李万全不会天真的让整个野鸡族与官军死磕——那样即便战胜官军,也会让野鸡族土崩瓦解。

    “诺阿,今天庆州城里来了不少官军,你怎么看?”帐中众首领中,李万全指着面前一位黑脸壮汉。

    诺阿是野鸡族中公认第一勇士,机智勇敢,当他才八岁时,就敢独自潜入与野鸡族有世仇的杀牛族地盘中,手刃了杀父仇人,他后来又屡次在与其他部族的战争中表现出色,赢得族人的信服。

    李万全见诺阿勇敢为人又有机智,就收他为义子,百般笼络,将他培养成心腹。

    “义父,这队官军人马众多,加上本地州兵,足有五千人,应是冲着我们来的,怕是不好对付……”诺阿答道,却被人硬生生地打断,这人是李万全唯一的儿子李乞埋:

    “诺阿,你不是号称野鸡族第一勇士吗?这会儿怎像个娘们儿一样害怕了?你胯下的卵子还在吗?我早就说过了,应当趁早攻入庆州城,金银、粮食、布匹,还有女人,甚么都有了。现在汉儿有了援军,不过我今日远远地瞧了,也没见到他们多长一颗脑袋,跟那姓郭的狗官一样是胆小如鼠,一入了城就做起了缩头乌龟。”

    面对李乞埋的讽刺,诺阿愤怒地涨红了脸,他尊敬族长义父,但却看不起族长的儿子李乞埋,认为他狂妄浅薄目中无人。若是别人这样当面讥讽他,诺阿会立刻与他决斗,但李乞埋是族长的儿子,野鸡族未来的族长,诺阿只有谨守本份,不敢顶撞。

    “住口,诺阿是咱们野鸡族的勇士,他岂会害怕?”李万全怒斥儿子,手指帐外道,“你,给我滚出去”

    “走就走”李乞埋感到受了屈辱,狠狠瞪了诺阿一眼,“倏”地站起身了,掀开羊皮大帐,气呼呼地走了出去。

    帐内的首领们面色各异。

    “诺阿,不用管乞埋,你想什么,就说什么,说错了我也不会怪你。”李万全再次问道。

    “回义父,庆州来了官军援军,自然是冲着我们来的。以我野鸡全族的男子,借助我们熟悉山林地形的优势,与官军正面交战,也不致很快落败,就是战胜他们也是有可能的。就怕官军将我们围困起来,长久围困我们,断了我们的粮食来源。”诺阿小心地看了看李万全脸色,谨慎地说道。

    “是啊,冬天转眼就到了。以往这个季节是我们用皮货和羊马跟山下汉人换粮食、布匹的时候,不知道这个冬天该怎么过。”首领们打开了话匣子。

    “可那郭刺史欺人太甚,我们每年都孝敬他那么多牲畜,可他还贪得无厌,逼人太甚,难道我们就这样认输?”

    “对,我们要是与官军讲和,将来其他部落就要笑话我们软弱,尤其是杀牛族人”

    “拼?别图一时痛快,我们要替族中老老少少的以后着想,你们帐中男丁多,可我帐中只有一大帮老弱。”

    “那你说怎么办?与其坐着等死,不如跟官军拼了”大大小小的首领们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若不是慑于族长的权威就要动起手来。

    而那些老成的人则默默坐在帐里,此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诺阿,你的意思是与官军讲和?”

    李万全探询道,他需要一个替他讲出内心真实想法的人。

    诺阿并非是个没有心机的勇士,不论是他出于对全族生死存亡的考虑,还是他早就从族长脸上看出来的意向,他略显迟疑地点了点头。

    “我们已经杀了不少州兵,我们族中也死一些人,还差一点攻进了庆州城,现在庆州有了援兵,怕是很难讲和哩。”李万全道。

    “这时讲和却是不妥,不如我们寻机重创一次官军吧。”诺阿露出一丝微笑,像是深山中一头豹子的回眸。

    李万全眼中闪过一道惊异的光芒。

第一百零二章 真人㈣

    第一百零二章真人4

    连续几日yīn沉沉铅似的天空,终于飘起了雪ua。

    上天用一场落雪宣布冬季的真正到来,风更大了,那刀子般的寒风掠过高塬与原野,刮得野地里东一簇西一簇的松树呜呜作响。行走其间的人们觉得如同掉进了一座冰窟窿里,浑身没有一丝热气。

    李处耘跳下战马,紧紧了衣领。

    地上是一滩暗黑-的血迹,还未被雪ua完全覆盖,再沿着地上杂的人畜印迹寻找着,李处耘赫然现几具仆倒的尸体,均是尸异处,死者的头颅被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一起——这应当是死后被惨忍地割去级的,施暴者有意示威。

    “李军头,是咱们斥侯队的兄弟”部下悲戚地禀报说。

    这是第二十个了。李处耘暗道。

    自从驻扎到了庆州,官军并未对野jī族摆出进攻姿态,折从阮立足未稳,他一边忙着安抚城内官民,一边忙着招揽四方蕃部。但是接二连三的,官军派往城外山野的斥侯有去无归,最终都被证明已惨遭毒手,这令折从阮很是恼火。

    “将遇害兄弟的遗骸小心收运回去,让他们早点入土为安,其亲属朝廷将来自会有抚恤。”

    李处耘努力克制住心中的怒火。

    山坡上一丛松树林里,李乞埋压抑不住心中的骄意,这全是他的杰作。他不会去攻打庆州城,也不会去对付大队官军,但是对付几个散兵游勇,他自信是完全可以办到的,即便是官军斥侯加强了戒备。

    每杀一个官军,都会令李乞埋感到一股难言的兴奋,他要由此证明自己的血勇,并且证明自己将来是完全可以让野jī全族兴旺达的。

    “少主人,咱们是不是该躲一躲?官军一定会往这边寻来。”身边的仆人问道。

    “躲什么躲?只有汉家官军才会如此胆怯。”李乞埋遥指李处耘站立的方向,对着身边的族人们说道,“那为的身披战甲,明显是个大官,我若是能活捉了他,不要说咱野jī族,就是横山南北五百里内,看谁还敢小视我李乞埋?另外,我方五十人,对方不过十一人,谁敢再说要躲,我要将他剁成一千块,拿去喂狗”

    “是,少主人咱野jī族战士何曾怕过事?只有诺阿这样阿谀奉承的人才会怕了哩”族人们纷纷讨好道。

    “住口,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个名字”李乞埋恶狠狠地瞪了一下手下。

    马蹄声起。

    李处耘蓦然警觉,弓已在手。

    “敌袭戒备”

    敌骑居高临下,迅地奔到面前,李处耘随手就是一箭。箭矢突奔而至,奔在最前的野jī族战士躲无可躲,惨叫着栽倒落马。

    “军头好箭法”

    “快上马,敌从我寡,不得恋战,随我且战且退”李处耘头也不回地命道。

    说话间,李处耘又出了一箭,这一箭奔势更急,箭矢擦着最近一个野jī族战士的肩膀,直奔李乞埋,只因李乞埋穿了一身用极难得的白虎皮缝制的冬衣,李处耘也认准了这个蕃人身份特殊。

    “啊”李乞埋感到自己的左肩一阵剧痛,险些栽下马来。

    “少主人,您中箭了”

    族人惊呼道,纷纷勒马。

    李乞埋痛楚地喘着粗气,怒吼道:“不要停,给我围上去,将那箭的家伙给我活剐了”

    “杀啊”

    官军且杀且退,倒并不慌张,奈何前方突然出现路窄,一侧是深渊,一侧是壁立的高山巨石,只容一马勉强通过,殿后的李处耘见状,当即立断,索停了下来,横在路口继续放箭。

    野族族战士仗着勇猛,太过冒失靠前,接二连三地被李处耘翻落马。众人这才真正领教了他神的厉害,对这位汉人军官的箭法暗自心惊不已,一时不敢太过接近。

    “不要怕,他坚持不了多久的”李乞埋叫嚣道。

    果然,李处耘箭的频率越来越慢,一壶二十支箭矢已被他了十五支,饶是他自幼在箭方面下了苦功夫,并且在骑方面极为自负,但这已经接近了他连续张弓的极限,双臂酥软无力。

    “李军头,快撤啊”通过狭道的官兵部下们在另一头焦急地喊道。

    “大伙先奔还庆州,备好酒菜,李某稍后便会回去享用。这是军令,尔等不得有务”风雪中,李处耘傲视着八十步外的野jī族战士。

    “军头……”

    “少啰嗦,快去”李处耘怒道。部下们这才不情愿地拍马而去。

    不是李处耘托大,他寻思对方人多势众,幸亏自己反应迅,没有让对方在刚起进攻时包围自己,如果再让部下留下来无异于送死,若是部下们成功逃脱,自己一人反而可以放开手脚与敌拼命,全身而退逃得命也未可知呢。

    “喂,你快向我投降,我饶你不死!”李乞埋着马马虎虎的汉话喊道。

    “我已经杀了你们七个人,若我投降,当真可以不死吗?”李处耘回应道。

    “你放心,我是野jī族族长唯一的儿子,在我们族中,我说话算话。”李乞埋道,“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你便是李乞埋?”李处耘笑道,“听说诺阿是野jī族第一勇士,就是不知道你跟诺阿比如何?”

    “诺阿不过是我家中养的一头猎犬,他也能算得上是勇士吗?”李乞埋不屑道,“你如今只有一人在此,还剩几支箭,就算你支支都能中我的战士,最终还不是我的俘虏?下马投降,少费我的力气,我饶你不死”

    “哈哈,降或不降,我说了不算,那得看我手中弓矢答不答应了”李处耘放肆地笑道。他之所以跟李乞埋jia谈,只不过是想多喘几口气罢了。

    李乞埋被彻底jī怒了:

    “都冲过去,给我杀了他每人赏二十匹骏马、三十头牛”

    重赏之下,野jī族战士再次举箭接近,李处耘却猛得一夹马腹,战马载着他冲出了狭道,气的野jī族战士在身后哇哇大叫。

    冲出了狭道,是一片地势较为平坦的草甸,李处耘伏在马背上往前疾驰,时不时回头怒但他此时气力已失,没有了先前的准头,再加上野jī族战士都有了防备,刻意与他拉开距离,让他箭箭放空。

    风雪中,野jī族战士分出几骑,从两侧迂回,想将李处耘包围。李处耘已经空了箭壶,只好ǐng枪左突右击,奈何野jī族战士都是剽悍勇敢善于控马之辈,让他陷入了包围之中。

    “哈哈,他就是一只m-路的兔子,跑不了了”野族族人肆意嘲笑道。

    雪突然下的更大了,很快天地间便是茫茫一片,还有风雪中黑-的人影与战马的嘶鸣。

    “难道天将亡我于此吗?”

    李处耘一枪击出,战马强大的冲击力,让铁枪轻易地刺穿了对方的iong腹体被撕裂出噗噗的响声,也让李处耘心中的怅惘少了一分:

    “杀一个,够本多杀一个,赚了”

    与此同时,李处耘的身上也已经留下了对方给自己的伤痛。李处耘忍着巨痛,继续与敌在广袤的原野上周旋。

    李处耘并不惧怕死亡,当他还是一个汴梁城里的无名之辈之时,就敢仗着弓矢杀肆意劫掠百姓的汉祖刘知远的部下兵。从此,他不得不远走天涯,四处游做一个了无牵挂的游侠儿,直到在晋北府州遇到了折从阮。

    他曾经没有什么远大理想,只要能有个落脚之地就足矣,但这并不代表他甘愿如此轻易地死去,是折从阮让他一身武艺有了施展的机会,也让他看到了封妻荫子的奢望。

    所以,他不甘在这荒凉的雪原里寂寞地死去。

    蓦的,不远处的山坡上下来大队人马,足有五百之众。李处耘瞧着对面人马的远影,暗叫晦气。

    来的不是官军,却是野jī族勇士诺阿率领的战士,这让李处耘感到彻底的绝望了。

    诺阿没有一点要下场帮忙的意思,他明白这是属于族长之子李乞埋的战斗,他知道李乞埋嫉妒自己,甚至认为自己是他未来族长之路上的威胁,而他自己也同样看不起李乞埋——这个家伙除了会仗着族长之子的身份欺负弱小之外,只剩下自高自大的“好”脾气。

    如果不是因为族长对自己有养育和教导之恩,诺阿甚至都不想跟李乞埋多说一句话。

    诺阿将自己置身事外的好心,李乞埋并领情,他似乎远远地能看到诺阿脸上的讥笑之意,讥笑他几十人围攻一人竟也损失了不少人。

    想到此处,李乞埋更加愤怒,他暴出惨忍嗜血的本忍痛拔下了那根扎在肩窝里的箭矢,颇为硬气地没有哼出声来,草草地处理了一下伤口,挥令余下众人向李处耘压了过去。

    李处耘已经是强弩之末了,风雪中他大汗淋漓,吃力地应付着围攻,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如针扎一样疼痛,双手中的铁枪也越来越重。

    李乞埋狠狠地盯着对手,就像恶狼盯着可口的猎物,一刻也不想放松,猛的刺出手中长矛,并不攻向对手,而是对手的坐骑。

    战马的iong腹被这一刺,扎出一个血战马吃这一痛,狠狠地将李处耘甩了出去。待李处耘趴在雪地上回过头来,李乞埋的大矛已经紧接而至,眼见着就要将他扎在地上。

    电光火石之间,容不得李处耘细想,他本能地在地上翻滚着,堪堪躲过这致命一击。然而当他再一次抬起头来,马蹄正狠狠地向他踩来。

    啊

    反抗中,李处耘丢失了兵器,身上又多了几处伤口。李乞埋并不急于杀死他,而是挥令部下纵马围着他转,肆意地玩着他的命,消耗着李处耘剩下不多的气力。

    李处耘jīng疲力竭,他索平躺在雪地里,接受那最后的命运审判。

    “狗官,你降还是不降?”

    李乞埋再一次问道。

    “你爷爷我不降”李处耘回敬道。

    “哇……”李乞埋被气的哇哇大叫,举起自己的大矛向着李处耘身上扎去。

    李处耘放弃了躲闪,他闭着双目,感受着大地的粗犷与宽厚,心想这个坟场不错,最起码地方足够宽广。

    然而,他没有感觉到长矛刺入自己iong口,只听到一声兵器击撞的声响,时间仿佛停止了。待他睁开眼睛,见面前又多了一个粗壮的男子,正是观战的诺阿及时下场阻止了李乞埋。

    “诺阿,你这是甚么意思?”李乞埋怒道。

    “乞埋兄弟,这人杀不得”诺阿说道。

    “他杀了我十多个人,我为何杀不得他?”李乞埋反问道。

    “暂且留下他一条小命,问清他的身份,说不定可以用他来与庆州方面谈判的筹码。”诺阿解释道。

    “这是我父亲的意思?”李乞埋疑道,“你总是拿我父亲的话来压我。笑话,我们野jī族人何时总想着与敌人谈和?”

    “不,义父大人还不知道,这是我的想法。”诺阿承认道,顿了顿道,“我相信义父大人知道了,也一定会同意我的想法。”

    “哈哈”李乞埋不怒反笑,指着诺阿的鼻子讥笑道,“我李乞埋为何要听你的,难道你现在就是我野jī族的族长?”

    “乞埋兄弟,我不过是义父大人的养子,您的身份才是最尊贵的,将来您才是族长。”诺阿面部肌搐了一下,忍下怒意,耐心地劝道,“不如,先将此人捆起来送到义父面前,听族长处置。他是您的俘虏,您可以借此让全族人看到咱们未来的族长的勇敢,俘虏要是在这里就死了,反而不美,你说是不是?”

    李乞埋见诺阿放低姿态,承认自己的身份,又听让李处耘活着逮回去可以宣扬一下自己的武功,可以抬高在族人当中的威望,心中暗想,遂点头说道:

    “既然诺阿兄弟如此一说,就暂且饶他不死,来人呐,将他捆好了”

    李处耘已处于半昏m-状态,他只记得风雪灌进自己的领口,还有彻骨的寒意。f!~!

第一百零三章 真人㈤

    第一百零三章真人㈤

    汴梁城,王峻匆匆赶了回来。:隋梦小说网

    此前他奉命出京,一直整饬黄河大堤,这是朝廷今冬明ūn的一件大事,承韩奕所言,满朝大臣非王峻不能为也。王峻终于知道韩奕为何如此热心推荐自己去主持这件事,因为就在他前脚离开汴梁不久,皇子郭荣后脚从澶州回京觐见郭威,巧妙地避开了自己。

    其实王峻错怪了韩奕,这只不过是巧合而已,先有王峻治河,韩奕这才顺势而为建议郭荣此时回京。

    郭威深居内宫,自董妃过世后,除了外甥李重进与女婿张永德,身边并无其他至亲,皇宫里有些冷清。郭氏父子相见,自然是一番唏嘘,郭威很满意郭荣在澶州任上的政绩,便封他为晋王,这可以视作郭威已经选定郭荣为帝国未来的继承人。

    郭荣只在宫待了一夜就借口澶州公务繁忙匆匆北返,让王峻没有来得及阻拦,反而让郭荣赢得大臣们一片赞赏。王峻突然有了某种危机感,让他意识到自己以前跟韩奕争斗所获得的胜利变得一不值,因为郭荣不是郭威,不具备那种老伙计之间的信任与尊重,一旦郭荣用事,自己的地位将不保。

    一回到京城,王峻就召来心腹枢密院直学士陈观,详细询问郭荣在京前后的情形。

    “相公,依下官拙见,您要早做打算。如今看来,陛下将来会将江山jiā给皇子荣。而皇子年轻力壮,又是极有主见之人,他素来与相公不合,下官曾听说他在澶州任上屡次指摘相公执政的不是,对韩奕却以兄弟相称。下官担心皇子将来怕是对相公不利。”陈观说道。

    “范质与李毂对此事有何异动?”王峻面沉如水。

    “范相公一向公事公办,这次也不例外,大约在他心里,皇上早日定下人选,也是有利国家大计。至于李相公,他倒是手舞足蹈,连说陛下圣明云云,郑仁诲与魏仁浦二人更是不堪。朝竟无一人反对。”陈观禀道。

    “李重进与张永德,就没有一点想法?”王峻不信。

    “他们二人倒没表现出任何不满来。不过据下官揣测,他们二人心里面肯定对那至尊的位置也有念想,毕竟大家都是凡人,说不心动,压根就没人信。只是他们二人自知人望太低,远比不上皇子,相较而言,皇子有担当有魄力亦有治政的才能和手段,极讨皇上欢心。”

    “唔,这倒并不令老夫感到意外。”王峻微微点点头道,“老夫这次着了韩奕的道,让他钻了空,算是输了一阵。”

    “还有一件事,是关于韩奕的。”陈观又道,“自有陕西之命,他一路缓缓西行,听自潼关来人说,他在华阴老道陈抟那里盘桓了多日,好似清闲的很。不过,今日刚从庆州传来消息,折令公吃了个小亏,连他的部下牙校都被蕃人掳了去,此事被魏仁浦故意压着不报,皇上还不知道呢。相公可以据此参韩奕一本,即便不能罢了韩奕差事,也要让治他个慢怠君命的罪名。”

    王峻嘿嘿一笑,他知道陈观说出这一番话,心也是有小的。身为枢密院直学士,陈观对魏仁浦的枢密副使的官位也是有想法的。

    “相公,前静难军节度使侯章求见。”这时仆人在书房外禀报道。

    看在侯章备的厚礼份上,王峻jiā待了陈观一些机密事,然后挥了挥手,陈观知趣地起身告辞。

    “相公,请您老为侯某做主啊”

    侯章扑腾一声跪在地上,呜呼哀哉,吓了王峻一大跳。王峻今天心情很差,没好气地骂道:

    “你这匹夫,如果想撒泼,就滚出我这宅子”

    “相公……”侯章连忙收声,道,“相公,侯某身为国家帅臣,遭人羞辱,久闻相公公正严明,特来申冤,愿相公能为侯某做主。”

    “老夫虽为宰相,现下正全力主持河务,并不过问政务,你可去找范相公。”王峻摆出事不关己的面孔。

    “此事非王相公不能主持公道,若是他人闻我冤屈,必不敢过问,反而会为那人袒护。只因此人深得皇上宠幸,朝诸公无人敢捋其虎须。”侯章叹道。

    “哦?”王峻眉头一皱,“你说的是韩二郎吧?说吧,你如何惹上了他?”

    “相公英明,果然一猜即。”侯章谄媚道。于是,他添油加醋,将如何在华阴县遇到韩奕,又是如何被韩奕羞辱的情形说了一遍。

    “相公,我冤枉啊,侯某不过是想买些好马献给陛下而已,竟遭他如此羞辱,可怜我那属下失血而死,天可怜见,真是草菅人命啊。不知道在姓韩的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些国家藩帅,还有没有王法?侯某吃兵粮时,他还在吃nǎi呢,请相公为我做主啊。”

    老实说,韩奕杀个把人,不是个问题。眼前的这位静难军前节度使侯章,手上不也是有许多条人命吗?王峻表现出同情之

    “嗯,这事不好办啊。若是别人欺负到侯帅身上,老夫或许可以替你讨个公道,这韩子仲嘛,可是皇上眼的忠臣呢,人家可是曾经为了保住皇家血脉拼过命。再说,世人都知道我跟韩子仲有过节,我要是公开替你鸣冤,旁人难免会说我公报ī仇,不妥不妥。”

    看着王峻摇头,侯章急道:“侯某斗胆,请相公指条明路。”

    “你面君了吗?”王峻问道。

    “我刚到京时,曾依惯例缴了一万贯买宴钱,可皇上却如数退还了回来。宫有人传话说,诸侯入觐,天子宜有宴犒,岂待买宴?”侯章惴惴不安道,“我来京十日了,皇上还未召见我。”

    与想讨个公道比,侯章更关心自己未来官途,郭威的心思他mō不准,但如果能让王峻替自己说上好话,那就事半功倍了,说不定还能讨个大镇坐坐。

    王峻的手指在案几上有节奏地扣着,脸上bō澜不惊,心里却是转过了好几道弯,自己虽然在朝堂上呼风唤雨,但他还有些羡慕那些节度使们,节度使们在自己的地盘里哪个不是土皇帝,可以胡作非为,不像自己,虽然很风光,但总归多少要受到他人掣肘。

    他主持政务,对藩帅们往往多有纵容,这也是他能得到许多藩帅支持的原因。

    “不过是几匹马而已,韩子仲做的有些过份。这样吧,你不如详细写个奏折,趁下次朝会到阁外侯着,到时老夫自会为你主持公道。”王峻绝不是犹豫之人,他迅速地向侯章面授机宜,却许诺道,“侯帅罢镇到阙,依例理应转授他镇。”

    侯章得到王峻首肯,胆子壮了不少,喜道:“多谢相公提携,愿为相公效犬马之劳”

    皇宫内,郭威对王峻的到来感到突然:

    “秀峰兄,你怎么突然回京了?”

    “皇上,臣回来是向三司与户部催要钱粮,今年治理河道,皇上与朝廷三令五申,钱、物、人都要备足,可臣一离了京,就有人卡我脖子。”王峻抱怨道。

    郭威讶道:“难道是李毂为难秀峰兄吗?他并非此等人物。”

    王峻不过是找个借口罢了,作-道:“李相公或许并非有意为难臣,但他属下官吏或许有不肖者。”

    “嗯,朕会让李卿上奏说明此事,河道治理原本国家大事,不可耽误了时节。”郭威看了看王峻苍老疲惫的脸,“秀峰兄累了吧,既然回来了,不如就在京里多休息几日,岁月不饶人哩。”

    “是啊,臣比皇上还要大上几岁呢。”王峻故意笑道,“就是几年前,你我还能骑马征战呢,现在我们都老了。莫非是陛下认为臣已老迈,不堪政务之扰?”

    “秀峰兄何出此言?”郭威连忙道,“就说这治理黄河吧,举朝之,唯有你王秀峰勇于任事,其他人都不敢出头,可见秀峰兄老当益壮,国事离开你。”

    “若是韩子仲没有陕西之命,皇上怕是会命他去治河吧?”王峻突然道。

    郭威疑他心有芥蒂,遂道:“你与子仲都是朕的能干重臣,我从不厚此彼薄。”这种场合,郭威都是以“你我”相称。

    “皇上隆恩,臣受之有愧,然臣有一件大事想面呈皇上。”

    “秀峰兄,你有何事要教我?”

    “臣此番回京,听说皇子刚过京过,被皇上封以王爵。世人都道我王峻与皇子不协,其实这是别有用心之人离间我与皇子之间关系,可以说当年河东旧时,臣是看着皇子长大的。”王峻一边吐着苦水,一边小心注意郭威的脸

    “小人之言,秀峰兄何必当真?此番荣儿回京,还说秀峰兄你勇于任事,雷厉风行,是国家重臣。”郭威斥道,“若让我知道是哪个小人在说,我定要治他个死罪”

    “皇上英明”王峻高呼,又道,“以往皇子在澶州屡次上表要求还京省亲,臣都以皇子急需历练,兼以澶渊重镇为由相沮,非是臣故意使绊,实是臣用心良苦。但此番我出京治河,皇子趁此返京,市坊传言,此乃韩奕向皇子进言所为,皇上不可不防啊。”

    “这么说,是韩子仲耍了手段?”郭威恍然大悟,却又道,“许是他误会了秀峰兄,他年轻气盛,秀峰兄不必与他一般见识。”

    王峻见郭威如此说,很是气恼:“郭雀儿,你这是自掘坟墓”

    提及自己的浑名,郭威心不悦,变了变脸秀峰,此话怎讲?”

    “皇上原有数位亲子,都不幸在内难遇害。如今你只有养子郭荣,外甥李重进,还有女婿张永德三人为亲,但皇上今封郭荣为晋王,无异于绝了李重进与张永德二人念想,要知若论血脉亲疏,李、张二人并不较皇子为疏,臣担心……”

    “只是一个晋王爵号而已,我还活着呢,谁敢异议?”郭威打断了王峻的话,“我自有分寸”

    “神器归属,本是皇上家事,大臣无权干涉。陛下骤然封皇子为晋王,未经群臣共议,各地藩臣未免心有不服之者。可韩子仲此间作为,或许有不妥之处,皇上难道没耳闻目睹过这几十年来骨相残的惨祸吗?要知,韩子仲是武将,手握兵马权柄。”

    王峻巧舌如簧,由不得郭威不信了几分。见郭威低头不言语,王峻趁热打铁道: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臣已老迈,不如先想个退路,愿皇上降恩,今日授我一镇节铖养老,比如青州节度使之位。万一皇子登临大宝,又有韩子仲这样的与我不协的大将护持,臣也好让开贤路。”

    “秀峰兄,你怎会作如此想?你放心,将来无论谁继承大宝,我会赐你铁券丹书,保你一族富贵平安。再说,你如今是国家大臣之首,权位不可谓不高,富贵至极,岂能再兼领一镇,何况青州大镇?”郭威道。郭威当然早已立郭荣为皇储的想法,他自然希望自己最信任的心腹重臣也能支持郭荣。

    “郭雀儿,难道你忘本了吗?当年若非我王峻在旁出谋划策,说动军将士,你这才黄袍加身,我今天不过是求兼区区一镇节度,你就舍不得了吗?”王峻大声地说道,喷了郭威一脸吐沫星。

    “此事休提,国家自有制度,焉能更改?”郭威不由地伸直了脖子。

    王峻反驳道:“前朝自有先例,本朝为何不能依例?”

    王峻强求一镇,不过是以此为试金石,试探郭威容忍底线,哪道他这次有些过火。

    “你……”

    殿一时冷了下来,前朝有哪个重臣兼领一镇节度的?当然是枢密使兼天雄军节度使,如今的大周皇帝郭威了,正是如此郭威才得以有机会节制禁军及河北诸道兵马,然后才有机会和实力黄袍加身做上皇帝的。

    “我今日累了,秀峰暂且回去吧”郭威冷着脸,下了逐客令。

    王峻心虚,也知自己得意忘形触了逆鳞,只好悻悻而归。F

第一百零四章 真人㈥

    第一百零四章真人㈥

    “金陵方面趁马氏之乱,遣大将边镐巧取湖南千里国土,边镐起初开仓放粮,尚能抚慰百姓,收揽民心,楚人称其为‘边菩萨’。”

    “不料,边镐一旦大权在握,整日里佞佛设斋,筑寺置观,所入赋税,除进贡金陵外,尽充佛事,浮费巨万,挥霍无度,楚人讥其为‘边和尚’,边镐对地方一切政事漠不关心,加上任用非人,大肆征敛,终使金陵失了楚人之心。”

    “及至潭州唐军内乱,孙朗、曹进等唐将谋反杀镐不成,无奈举兵投奔朗州刘言、王逵等原马氏旧臣……这期间又有数番厮杀,连广州刘氏也牵涉其中,恕臣耳目不灵,消息闭塞,无法厘清事实巨细经过,只知唐军数役竟无一胜绩,金陵最终失楚,南岭以北马氏故土皆归刘言。”

    “刘言虽是一众首领,但有消息说其下王逵、何敬真、朱全琇等诸侯各有兵马,并不相协,刘言本人亦非明主,故臣以为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枢密副使郑仁诲一本正经地向郭威禀报最近发生在潭、朗的战事,那里可谓是一团乱麻,汴梁人没法弄清千里之外发生的剧变前后经过的细节,也难为郑仁诲费了好大的力气搞清了事情的大致脉络。他要是知道王逵、何敬真及朱全琇等人此时正在相互攻杀,不知该如何感叹这世道是何其乱也。

    “这是件好事”

    郭威哈哈大笑,他意气风发地对着众臣说道:“李璟乘人之危,乱中取粟,豪取马氏疆土,一时气壮如虎,自以为兵强马壮,对我大周也不放在眼里。韩子仲出使金陵还京后曾对朕说,李璟是纸做的老虎,朕原本不信,如今看来,朕还是看高了他。”

    “皇上,臣以为既然金陵失楚,潭州局势不明,我大周不如遣使赴潭州,一为刺探当地局势,二为招揽刘言等人。”魏仁浦奏道。

    “此事卿可着手去办,但不可太过期望,这些朝秦暮楚之辈,有奶便是娘,哪里会真心归附他人?朕眼下没功夫管南方的事。”郭威说道。

    “陛下圣明”范质道,“今楚地大乱,金陵失一臂膀,国势已经大损,其必担心我朝一举一动。”

    “范卿所言甚是,还是那句话,朕自个家里的事情还不少,庆州事态未平,听说辽地今夏遭了旱灾,须防备辽人南侵,还有太原刘崇毕竟是心腹大患,朕没功夫去干涉南方的事情。不过,朕也不会仅作壁上观,就命荆山水军徐世禄整军备战,佯作渡淮,让李璟知道我大周的份量,何乐而不为呢?哈哈……”

    “皇上,臣离京一旬,不知庆州之事如何了?”

    王峻突然泼了一盆冷水,让开怀大笑的郭威不上不下,郭威突然想到他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关注庆州的事了。

    “这个……庆州可有奏本?”郭威环顾四周,目光却停在了郑、魏二人的身上。

    郑仁诲眼观鼻鼻观口,老僧入定,这几日正好轮到魏仁浦值班,二人虽俱为枢密副使,郑仁诲的地位要稍高于魏仁浦。魏仁浦却在想王峻此番突然回京,今天又突然提起了庆州,莫非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他无奈只好出班奏道:

    “启禀皇上,庆州之围已解,所在盐运已经恢复大半,长安盐荒已得缓解。”

    魏仁浦尽拣好听的说,但说的也是事实,王峻冷笑道:

    “皇上命折、韩二将趋庆州为正副使,招抚蕃众,至今半月已过,敢问有何进展?”

    “这个,却是暂无进展。”魏仁浦道。

    “既无进展,又无奏本,难道是太平无事?好你个枢密副使,对庆州竟是一无所知”王峻骂道。

    魏仁浦措手不及,下不得台来,他好歹也是朝中数得上的大臣。郑仁诲见魏仁浦受窘,生出同仇敌忾之心,挺身而出道: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也。更何况招抚蕃部,是战是和,并非一朝一夕即可水落石出,王相公大可放心,以折令公之德望,还有韩侯之睿智勇敢,庆州不久必不负陛下厚望。”

    “德望嘛?不知德望太高的人,是否会连自己的牙队心腹都被人掳了去。至于说睿智勇敢嘛,身负皇命却流连山水无心军国大事,是否算得上是有负皇恩兼有渎职之罪?”王峻高声质问道。

    郭威大惊失色:“秀峰兄,卿意有何指?”

    “回皇上。”王峻冲着郭威拱了拱手,“臣得了消息,说折从阮入庆州后,是战是和既无方略,又无举措,臣还听说他坐拥数千兵马,未战便折了一员牙校。此事陛下难道不知吗?”

    不用说,郭威当然不知道。魏仁浦私自拦下这份战报,除了一点私心之外,他并不看重此事,那李处耘毕竟只是一名小小的牙校,除了折从阮身边的部下,李处耘默默无名。

    “魏仁浦,可有此事?”郭威沉着脸喝问道。

    “回皇上,确有此事。不过臣以为这不过是件小事,胜败乃兵家之常事也,况且折令公初到庆州,双方并未大动干戈,折损上一两个小校也不足为凭,万一要是真打起仗来,恐怕与皇上先前定下以招抚为主剿灭为辅的钧指不符。”魏仁浦答道。

    “既然如此,魏卿也应及时上奏军情,难道朕是那等不通情理之人吗?”郭威脸上稍缓,转而又问道:

    “副使韩奕可有奏表?”

    “这……”

    魏仁浦一时为难,他悄悄地向郑仁诲示意,郑仁诲暗暗叫苦,索性装作看不见。

    “皇上,韩子仲正在华山脚下问道哩”王峻突然大笑,“说不定,他已经从华阴陈抟老道那里求出了长生不老的法门”

    “他竟然将国家大事置之不顾?”郭威大怒,“秀峰是如何得知的?”

    “无他,从潼关西来的人告诉老臣的,听商旅说韩侯还在华阴与人起了争执,一言不和便杀了无辜之人,臣想别人纵有不对的地方,也不该随意杀人,或许是臣道听途说,算不得准的。”

    群臣哗然。韩奕杀了人,并不算什么,但两件事情放在一起,至少也落得个轻慢皇命的罪名来,更何况被死对头王峻逮住了。

    郭威气的不轻,范质为人公正,仗义说道:

    “陛下,臣以为这期间或许有些误会,陛下不如先遣中使追上韩侯,命他……”

    “误会?范相公莫非是以为老夫会随意诬陷韩侯,前静难军节度使侯章便在阁门外,韩侯枉杀的便是他的下属,皇上不如宣他进殿,一辩是非?”

    “宣侯章进来”郭威命道。

    “皇上,臣得以觐见皇上,实乃侥幸是也,若不是臣机智,臣早做那韩侯刀下之鬼了”

    侯章一入了崇政殿,便大声疾呼,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述说在华阴县遇到韩奕的经过,当然将自己盛气凌人的那一节抹去不提。

    “一万贯啊,皇上,臣本一片孝心,那陈老道的一头毛驴竟然要卖一万贯,韩侯分明是仗势勒索臣,臣却不敢不买,否则便要人头落地,无法来京师觐见皇上了。”

    群臣听了大概,这当中虽然有许多人惧于王峻权势,侯章何样的人物,大家清楚的很,但听他被韩奕勒索了一万贯,内心底里得觉得有种别样的痛快。

    “皇上,臣弹劾韩侯有四大罪状,一曰藐视皇命;二曰滥杀无辜;三曰欺凌大臣;四曰骄纵妄为。臣叩请皇下治他个死罪”王峻乘机说道。

    “死罪?”郭威生气归生气,闻言愕然,“秀峰,这未免太重了吧?韩奕对国家有过大功。”

    “那就革去他的功名与官爵,贬为庶民,永不叙用”王峻知道除非韩奕真正举兵谋反,否则是无法借一件“小事”轻易除掉他,就退了一步。

    “皇上,息怒”范质奏道,即便是这种事,他也不愠不火,“方才臣听王相公及侯帅一番陈辞,这也不过是一面之辞,皇上岂能因一面之辞而向臣子问罪?韩侯无论有过无过,他均有权上表自辩,皇上也好斟酌两方面陈辞,否则皇上岂不自陷于囹圄?有过罚之,明也;无过纵之,亦乎明也全凭国朝纲纪”

    范质这一番话,公正至极,不偏不倚,引得群臣称赞,郭威赞赏道:

    “范卿这一番话,极合朕心,卿真乃大臣楷模”

    王峻连忙道:

    “范相公此言差矣,敢问韩侯此时身在何处?自有庆州之命,他缓缓西行,还与道人唱和,这难道不是藐视皇命?单此一条,皇上不可不问,否则此例一开,那京师内外大臣们岂不都阳奉阴违,置朝廷于何地?况且,他此番庆州之任,乃是军令,军令如山倒,不可与寻常之事等同,试问两军阵前闻鼓不进,该当何罪?”

    “既是军令,那么临阵换帅,岂不是犯了兵家大忌吗?”范质驳道,“不如令其待罪立功”

    “那依范相公之意,韩侯犯了甚么罪,要让他待罪立功?”王峻立刻反将了一军。

    “这……自然是王相公方才所言之‘藐视皇命’。”范质觉得自己了挖了个坑,然后跳了下去。

    “好”王峻击掌笑道,“既然范相公与老夫观点一致,就以一月为限,命韩侯平定野鸡之乱,否则便要问他大罪,贬为庶民”

    “一个月太短,不如六个月。”范质摇头道。

    “六个月?久闻范相公公正严明,极得法旨,身为宰相,你刻意为韩侯张目,难道是有意扰乱朝纲?”王峻拒绝相让。

    “你”范质此时怒了。

    郭威坐在牙床上,看着范、王二人争论,见范质这样的身受自己器重的宰相之臣也被王峻完全压住,其他大臣更是不敢插上一句,联想到短短几日内收到各地藩帅递上来替王峻求封节钺的奏折,暗惊王峻能量太大,有时飞扬跋扈竟然不顾自己这个皇帝的脸面。

    “住口”郭威怒道,“秀峰与范卿都是国家重臣,当廷咆哮,成何提统?关于韩侯之事,朕意已决,就以明年三月初一为限,命他平定野鸡之乱,否则朕定要问他个欺君重罪。范卿秉公论事,其心可嘉,朕赐卿锦袍一件。至于秀峰,就事论事,维护朝纲,又奔走于繁忙河务,劳苦功高,朕就赐秀峰节钺,兼领青州一镇”

    王峻心头狂喜,而范质、郑仁诲及魏仁浦等人则是大惊失色。

    “散朝”

    侯章见皇帝与大臣们都走了,心里不是个滋味,原来自己在皇帝的眼里是如此的无足轻重。

    “你这个匹夫,还不走?”王峻踢了侯章一脚。

    “恭喜相公了”侯章强颜欢笑。

    到了阁门外,王峻笑道:“其实我今天能得授节钺,亏得你一份助力,本相自然不会亏待你。”

    “在下愿效犬马之劳。”侯章暗道自己这次算是彻底得罪了韩奕,不如索性攀住王峻这棵大树。

    “哈哈,老夫得这青州节度使之职,本是锦上添花。今天老夫授了节镇,老夫不能亲往青州,侯帅可愿代我牧守青州,做那节度副使?”王峻问道。

    青州是大镇,所处地界又无接敌之虞,近年来又风调雨顺颇为富庶,侯章要是做上了青州节度副使,其实跟正使没有什么区别,因为王峻不可能亲自坐镇青州,他自然是千般愿意:

    “在下愿意”

    侯章想了想又道:“淮阳王符彦卿是前任青州节度使,青州又是韩侯家乡所在,青州上下官吏恐怕不太听我使唤,如果相公能够助我一些钱帛打点,定会事半功倍。”

    “这有何难?朝廷国库中还有些绢帛,待老夫取来便是”王峻浑不在意。

    侯章悄悄地掐了掐自己的大腿,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王峻竟然敢打国库的主意。

    ……

    华山云台观,韩奕正与老道陈抟对弈。

    韩奕在这里已经待了七日,这七日来他与陈抟相处极是融洽,陈抟博学儒雅,韩奕也是谈吐不凡,难得的是韩奕并非如寻常人那样对陈抟毕恭毕敬,或者是有所求而来,他对陈抟只有尊敬,对陈抟有意说出的有关修道之术一笑了之。

    最后,陈抟也看出来韩奕是刻意在自己这道观里消磨时光。就在汴梁皇宫中王峻告了他一状之后的次日,韩奕就收到了京师快马传来的消息。

    “怎么,侯爷终于要走了吗?”陈抟指着拎着包袱从观中走出来的郑宝等人问道。

    “是啊,感谢真人盛情款待,再不走,小侯这脑袋就快保不住了,小侯还想多活几年。”韩奕答道,他舒服地伸了伸懒腰,极是惬意。

    “哦?我观侯爷面相有大福,不像是……”

    “哈哈,真人这是要讨赏钱吗?小侯已经替你挣了万贯,够你修上十座气派的道观了。”韩奕大笑。

    “看来是我老道太小家子气,真人不露相,侯爷果然是英雄气慨,拿得起放得下”陈抟赞道。他再看面前棋局,赫然发现自己已经入了死局。

    韩奕站起身来,再笑道:“七日二十七局,唯有此第二十八局赢了点脸面,多谢承让。”

    陈抟棋力自然非韩奕可比,但韩奕总算用二十七局摸清了陈抟棋路,屡败屡战,让陈抟不自觉地放松了警惕,终于输了一局。

    不待陈抟答话,韩奕接过郑宝递上来的马鞭,纵身跳上了坐骑,拱手道:

    “青山不改,绿水常流。就此与真人别过,此番一去,怕是难有如此闲暇之日。生有何苦?死有何惧?莫生莫死,莫虚莫盈,是谓真人愿他日天下太平,小侯再来叨扰真人”

    弯弯曲曲的官道上,韩奕与众位年轻人纵马北去。

第一百零五章 庆州㈠

    第一百零五章庆州㈠

    杀牛族族长姓拓跋,名雄。

    杀牛族是党项诸族中的一族,而党项属西羌中一支,原本居住在青唐黄河上游,以部落为姓,形成著名的党项八部,其中以拓跋部最为强盛。后来党项人数次内迁,包括在对唐的战争失利,以及吐蕃的崛起等原因,党项人开枝散叶,如今大大小小数百族,大者数千帐,小者不过百帐。

    唐末,党项人参加了唐廷对黄巢军的镇压,平夏部首领拓跋思恭因有功被封为节度使,封爵夏国公,再赐李姓。这拓跋思恭便是今夏州定难军节度使李彝殷的祖上,李氏利用中原藩镇争战无暇北顾的机会,形成了以夏州为中心的割据势力,至今已成尾大不掉之势。

    不过,杀牛族拓跋雄与夏州李彝殷除了有共同的祖上,但如今两家并无交往。拓跋雄今年二十七岁,正处壮年,为人又极为精明,听闻官军正在征剿自己的仇敌野鸡族,拓跋雄便带着一批牛羊前去劳军。

    拓跋雄能主动来此向官军示好,除了因为与野鸡族有世仇之外,还存着另外一层心思,他想从野鸡族灭中分上一杯羹,占了野鸡族的地盘。他有时会想,若是所有的党项人能够团结一致,结束相互之间的仇杀,天下或许会是另外一番景象。

    骑在马背上,拓跋雄无心观看原野山色,他心里盘算着如果见到折从阮应该如何应对。官军上一次聚集庆州,这在党项人的记忆中的还是很久以前的事,虽说这次是因野鸡族叛乱而来,但对他们这些大多与汉人官府相安无事的群蕃来说,也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刀,说不定大周军队待剿灭了野鸡族,就会腾出手来对付自己。

    这世上便是弱肉强食,他拓跋雄说不定也能如拓跋思恭一样创下一份大基业来,李彝殷的祖上能做到,自己或许也能做到哩

    咻、咻

    这既是围猎的鸣嘀,也是战斗的号角。拓跋雄听到他熟悉的鸣嘀声响,迅速地将腰畔的角弓握在了手中。

    山岭的那一端,一丛松树的背后突然出现了十骑,紧接着近百骑跟着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族长,是我们的仇人,野鸡族人”族人们惊呼道。

    “慌什么”拓跋雄骂道,“将牲口圈在外面,勇士们居中放箭,给我狠狠的还击”

    拓跋雄这次出来,只带了五十名族中壮丁,因为他带来了不少牛羊,这无疑吸引了野鸡族人的目光。拓跋雄的命令,让族人们有了主心骨,他们本能地做出了反应,迅速地以牛羊为盾,就地抵抗。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野鸡族为首的正是李乞埋,自从活捉了官军的重要人物李处耘,李乞埋尝到了四处游击的甜处,屡有斩获,在自家族中的威望好像也提高了不少。他远远地就看到了仇敌拓跋雄的身影,心中狂喜。

    但拓跋雄用手中的箭矢,给李乞埋一个下马威,一个照面野鸡族战士就倒下了七位。杀牛族战士躲在牛羊后面,巧妙地还击。

    “给我先射牛”

    李乞埋咆哮如雷。

    一声令下,野鸡族战士的箭矢纷纷冲着牛群奔了过去。牛个头大目标,纷纷中箭,虽然皮燥肉厚,奈何身体吃痛,立刻发起狂来,挣脱而去。

    战场形势立刻急转直下。拓跋雄见状,只好命族人上马,寻机突围。

    “勇士们,那是我们的仇人,不要让他们跑了”李乞埋志在必得。

    “杀牛族的勇士们,那是我们的仇人,为我们的族人报仇”拓跋雄高举着血淋淋的长刀。

    残酷的白刃战开始了,拓跋雄挥刀砍去,欺近的野鸡族战士被他劈成了两截,迸飞的鲜血点燃了所有杀牛族战士的战意,以众抵寡不是他们想要的,但他们别无选择。至于两族的恩怨由来,早已经被历次战斗中的鲜血所淹没。

    拓跋雄率领着族人且战且退,折损了不少好手,也没让对方占太多便宜,奈何李乞埋早已经将他视为自己的猎物,不容他轻易逃脱。

    “哈哈”

    李乞埋策马独立在山坡上,看着坡下杀牛族人豕突狼奔的模样,心中得意万分:

    “拓跋雄这次必是我李乞埋的俘虏杀牛族族长被活捉,这可是祖辈们没能办到的壮举我李乞埋,必将成为野鸡族的第一英雄”

    哈哈,李乞埋再次仰天大笑。然而,他隐约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声,他猛的回头,不知什么时候从高坡上下来十四骑从侧后两翼悄悄包抄过来,已经近在咫尺了,他甚至能看清对方不怀好意的笑脸。

    啊来不及细想,李乞埋一夹马腹往坡下冲去。嗖嗖,十四支箭羽飞来,支支射中了李乞埋坐骑,十四支箭竟无一箭落空,这等马背上控箭本事,就是精擅骑射的群蕃中也不多见,何况是这十四骑配合得天衣无缝,占据有利地形,让李乞埋插翅难飞。

    射人先射马,李乞埋的坐骑被射成了刺猬,李乞埋立刻栽倒在地,身子在坡上像马粪蛋一样滚出了好远。他忍着巨痛,从地上跳起身来,只觉得后脑忽遭重击,眼前的景物立刻黑了下去,昏倒在地。

    这十四骑正是韩奕与他的部下们。韩奕今日本计划要去庆州,后又听说折从阮出征去了,便去寻找折从阮的行营,未料在这荒山野岭里与李乞埋不期而遇。他不知道这两支人马为何厮杀,但当听随行的蕃人向导解说两支人马服饰的不同之处,就决定要做那在后的黄雀,得来全不费不功夫,他此时只知道这个俘虏身份不低。

    正在与杀牛族厮杀的野鸡族战士,正杀的兴起,突见自己的主子竟然被人偷袭,立刻丢下杀牛族人,杀了过来。

    “区区小族,也敢捋胡须?”

    追风十三骑不退反进,一往无前地迎面冲去,居高临下,气势惊人。仅仅是十三骑,他们所蕴含的气势却是万夫莫挡的致命一击。

    野鸡族怒吼着,疯狂地往上仰攻,想将遇到的每一个敌人撕成碎片,抢出他们的少主人。

    蓦地,对手不见了,仿佛凭空消失,郑宝等人从马背上来了个蹬里藏身,在接敌的一刹那,手中的长枪从战马的间隙中闪电般刺出。

    十三把长枪刺出,十三支血箭迸出,十三个野鸡族战士仰面倒下。后面的野鸡族战士目瞪口呆,转眼间狂奔的战马驮着十三杀神迎面撞到,在他们不可思议的目光之中,他们的身子已经被凌空挑了起来。

    呼嗬

    杀牛族反应了过来,纷纷掉转马头,掩杀了过来。少主人成了俘虏,生死不明,幸存的野鸡族战士胆战心惊,被杀得如落花流水,仅有几骑逃脱而去。

    “尊敬的勇士,杀牛族族长拓跋雄向您的仗义出手表示诚挚感谢,您的大恩将会得到丰厚的回报。”

    拓跋雄感激地鞠躬说道。

    “哦,原来是杀牛族的族长,久仰了”韩奕跳下战马,迎了上去。

    拓跋雄仔细地打量着韩奕,韩奕则说道:“鄙人姓韩,要往环州贩马,碰巧遇到了族长,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拓跋雄见韩奕虽然衣着朴素,满面风尘,脸上的胡须渣子也没有收拾利索,胡乱地生长着,但气质不凡,方才那十三骑又是何等的杀气腾腾,他压根就不信韩奕是个贩马的,更何况庆州地界并不太平,哪有商人们敢轻易涉足。

    不过,承蒙韩奕仗义出手,他也不好将怀疑之色表现在脸上,遂道:

    “此处并不太平,眼下官军正在征讨野鸡族叛乱,恩人不如去庆州暂住,待道路通畅了,再去环州不迟啊。”

    “在下虽首次来庆州,但也听说杀牛族人世居杀牛岭,既然庆州并不太平,族长为何要冒险来此?”韩奕问道。

    拓跋雄指着正在聚拢四散牛羊的族人道:“我本是带着牛羊,去折令公军前犒军的,未料到遇到了我族世仇野鸡族人。”

    他又指着昏倒在地的李乞埋,对韩奕说道:“如果恩人能将此人送给我,我愿献上……”

    大概也觉得这个要求实在说不出口,拓跋雄脸红了下:“我族虽小,也愿献上骏马两百匹,既为报答您的恩情,也为能杀了这野鸡人,为族人报仇血恨。”

    两百匹骏马,决不是小数目。韩奕虽然对这些蕃部并不太了解,但也知道没有几个蕃部可以轻松拿出两百匹骏马。

    韩奕没有接口,他寻思这个俘虏身份必定不低,否则一个寻常的野鸡族人,怎能抵得上两百匹骏马。这位名叫拓跋雄的杀牛族族长十分年轻,一双细长的眼晴透着精明之色,而且汉话除了相当流利。

    “哎呀,这个有些难办。这庆州地界,是折老令公的治下,他眼下正在征剿叛乱的野鸡族人,我正想将这个俘虏献给折老令公,这个俘虏好像并不是寻常野鸡族人,应该是个小酋长之类的。你知道,要是能令折老令公高兴,我今后这贩马的生意必定好做的多。”韩奕为难道。

    拓跋雄脸色变了变,因为他正好跟韩奕想到了一块去了,韩奕不知道这个俘虏是谁,可他拓跋雄知道。

    ……

    山脚下,折从阮的军队暂时停下来,驻扎休息。

    李处耘被俘,折从阮盛怒之下,号令全军拔营出城,搜索野鸡族的地盘,连续十日,除了偶有小战外,一无所获。

    山路艰难,野鸡族人充分利用自己熟悉地形的优势,派出十余支小队骚扰官军,极为明智地并不与官军主力对决,这让折从阮无从下手。折从阮冒着寒风巡视大营,嘘寒问暖,诸军虽然疲惫,但士气仍在,这让折从阮感到一丝安慰。

    “叔帅,杀牛族首领求见”一个年轻的军官,匆匆奔过来禀报。这位军官,生的浓眉大眼,姓折,名德明,正是折从阮众侄之一。

    “杀牛族?”折从阮疑道。

    “禀叔帅,这杀牛族与野鸡族有世仇,他们此番来此,带来了一些牛马,自称是来迎奉官军的。”折德明禀道,顿了顿又道,“不过他们身上都带着伤,据他们说路上遇到了野鸡族人的伏击。”

    折从阮闻言喜道:“快开辕门,折某定当亲迎,命儿郎们提起精神,不要让人小觑了。”

    一声令下,官军辕门洞开,折从阮亲自出迎。

    杀牛族人打量着官军严整的军营,窃窃私语,见辕门内走出一帮官军,当中一位披着紫色大氅的老将正是折从阮。

    “杀牛族长何在?”折从阮洪亮的声音,不怒自威。

    “在下便是令公在上,唤我拓跋雄便可。”拓跋雄恭敬致礼。

    折从阮闻声打量着对方,忽见韩奕站在杀牛族人身后冲着自己微笑,折从阮诧异之下,没好气地骂道:

    “北海侯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众部下们大吃了一惊。

    韩奕大步流星迎了上来,作揖道:

    “令公恕罪”

    “堂堂北海侯,天子帐下大将,老夫区区一个藩将,岂敢得罪于您?”折从阮道。

    “令公息怒、息怒,这不,晚辈今日正好有一大礼要献给令公。”折从阮没给他好脸色,韩奕却不当回事。

    郑宝将李乞埋押了过来,李乞埋早已苏醒,不过经过曹十三等人轮番照顾,他又被揍得半死,根本就没力气反抗。

    “此人乃是野鸡族族长的独子,身份非同小可。”韩奕笑道,又指了指拓跋雄道,“正是在这位拓跋族长的鼎力相助之下,韩某侥幸得手。”

    韩奕顺便将拓跋雄拉上,卖给他一个好,拓跋雄很是高兴,却不知韩奕只是想让野鸡族人知道他们的少主人被官军俘获,拓跋雄也是共犯之一,让他们仇上加仇。

    “族长远来,不知有何指教?”折从阮心中大喜,脸上不动声色。

    “令公客气了,小酋听闻官军征讨野鸡叛逆,特率族人奉上牛羊犒劳众军,乞请令公笑纳”拓跋雄连忙道。说着,他便命族人牵牛挈羊献上。

    “哈哈,族长盛情难却,老夫代将士感谢贵族美意。”折从阮笑道,回头命折德明道,“今日在我帐中设宴,款待拓跋族长一行”又瞧了瞧韩奕道:

    “也为北海侯接风”

    折从阮亲热地拉着拓跋雄往营帐中行去,故意冷落韩奕,自有众将校作陪,折从阮也想借此机会提升士气,这也是连日进兵无功之下难得的机会。那拓跋雄自然也是恭恭敬敬,大骂野鸡族人忘恩负义。

    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酒酣耳热,折从阮故意说道:

    “野鸡叛乱,我等远来,横山诸部坐山观虎斗,众心难测。拓跋族长有何可以教我?”

    “不敢有劳令公问起。其实我们党项人,虽然祖上本是一支,但子孙延绵,至今诸部已难统一,原来各部相安无事,各事畜牧生产,虽不富足,倒也安逸。今官军来此,大动干戈,大家难免会多想。”

    拓跋雄的意思比较委婉,其实是说以前历代朝代忙于内斗,腾不出手来威慎群蕃,群蕃虽然讲究弱肉强食,但也算是相互制衡,各有地盘。如今在这大周朝,官军一到,似乎就打破了各部势力平衡,未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意,所以都坐山观虎斗。

    这一点,折从阮早就想到了。

    “拓跋族长一心向善,恭良有礼,折某自会上表朝廷,为族长表功。若族长能派族中勇士助我一臂之力,功成之时,朝廷少不了会重重赏赐杀牛全族。”折从阮诱惑道。

    拓跋雄眨了眨眼,故作为难道:“这怕是有点难。关于助军一事,小酋也有此意,只是我初掌族权,族中人心不服呐。”

    折从阮暗骂拓跋雄狡猾,想讨好处又不想出力,他也不强求。安置下拓跋雄等人休息,折从阮与韩奕二人这才相对而坐。

    “子仲莫非对老夫有成见?”折从阮开门见山道。

    “令公何出此言呐?”韩奕装作不知。

    “我为正使,又兼节度,环、庆、宁、邠兵马均归我统管,另外我还有一千折家子弟可堪冲锋陷阵。子仲只有一都牙卫,莫非是怕我独断专行,仰我鼻息,只等着我费时无功,或者盼我出些差池后,折了我锐气,这才肯来与老夫共事吗?”

    折从阮直指人心,却说中韩奕心事。韩奕连忙表现出浪子回头的模样,说道:

    “令公明鉴,只是我一时被华阴陈抟老道迷了心窍,想学那长生之道,不料耽误了大事,待陛下震怒,我这才幡然醒悟,嗯,想韩某少年得志,骄傲自满,失了本心。请令公责罚”

    “是吗?”折从阮不信,暗道眼前这个名义上的副手可不是自己可以惩罚得了的,语气缓了缓道,“你我今后共事,那就得开诚布公,不得掩饰。你我都是武将,勿学那酸腐文人的习气,君命为重”

    “令公教训的是”韩奕连忙接竿上爬,又道,“听闻李处耘不幸被俘,韩某以为,不如用这李乞埋将处耘换回来。”

    “这个值吗?”

    那李处耘虽得折从阮喜爱,但李处耘毕竟只是自己的牙卫,要是将敌酋之子拿去交换,折从阮担心有人说他谋私。韩奕主动提起,正中折从阮下怀。

    “在来时的路上,我与那杀牛族族长交谈,探他口风,据说这李乞埋并无太大本事,而且据说他与族内一个名叫诺阿的人不和。”

    “这个诺阿,老夫是知道的。这些日子,老夫与他交手多次,这人颇得兵法之要,极难对付……”

    两人交谈声渐低,折德明守在帐外,只听得帐内间或传来一阵压抑的笑声,折、韩二人已将先前的不快扔得远远的。

第一百零六章 庆州㈡

    第一百零六章庆州㈡

    “族长,好消息,官军撤走了”

    李万全收到族人传来的消息,深呼了一口气。

    “诺阿,官军来势汹汹,想与我决战,这次退的蹊跷啊。”李万全问站在自己身旁的诺阿。

    诺阿想了想道:“官军虽然势大,但除了一千折家兵,其余人并无斗志,又不耐相持,再说这方圆百里只有我们野鸡族对地形了如指掌,官军只好无功退去吧。”

    “这次多亏了诺阿你啊,要不是你力排众议,拒绝与官军决战,利用地形小股偷袭,令官军无可奈何,否则结局难料啊。”李万全称赞道。

    “义父,我不过做了一个野鸡族战战士应该做的,不敢居功。”

    “居功不骄,很好”李万全亲切地拍了拍诺阿宽大的肩膀,“诺阿,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义父,官军已经尝到了我们的厉害,我们暂时按兵不动,料那折从阮一定会再次遣人来谈和。”

    “这样啊……”

    李万全脸上闪现过一丝失望之色,诺阿暗道自己的这个义父怕是已经尝到了与官军作对的甜头,以为自己可以在这方圆百里就此站稳脚踏。

    “义父,我族虽然人丁甚多,不过我们不能承受哪怕一次的败仗。眼下四方部族都在观望,一旦我们落败,我们就没有了落脚之地,人人都想来分割我们的人口与牲畜。当然,我们要是胜了,恐怕诸部会因为害怕我们而去帮助官军,比如那杀牛族。”诺阿委婉的劝道。

    “嗯,我知道了,容我再想想。”李万全惋惜道,“若是官军不计前仇,我倒是可以与官军就此罢军,如果官军步步相逼,诺阿当如何?”

    “当然要与官军血战到底,我们野鸡族人决不会洗净自己的脖子坐等敌人来砍”诺阿大声地说道。

    “好”

    这时,帐外匆匆进来一个战士,诺阿知道这是李乞埋的心腹之一。那个野鸡战士身上带着伤,哭丧着脸跪倒在地:

    “族长,我等保护不周,致使少主人被官军夺了去”

    “甚么?”

    李万全大惊失色,上前一把掐住那战士的脖子,那战士被他掐得喘不气来。诺阿见状,连忙劝道:

    “义父息怒,让他细细说来。”

    那战士感激地望了诺阿一眼,连忙一五一十地将他们如何伏击杀牛族人,又如何被从背后杀出的一伙骑射武艺高超的人,将少主人李乞埋活捉的事情说了出来。

    “天杀的,这个节骨眼,这个逆子居然私自离开族帐你这杂碎,怎敢丢下乞埋,独自逃生?”

    李万全像只受伤的老狼,嗷嗷地叫唤着,咆哮着,将那逃归的战士踢的半死。诺阿好不容易才安抚住四处暴走的李万全:

    “义父,折从阮手下的一名心腹不是还关在我族中吗?不如双方交换俘虏,将乞埋换回来。”

    “对,我手上还有一俘虏”李万全这才想起李处耘在他手中,心绪稍定,“诺阿,我只有乞埋这么一个儿子,他不能死”

    “是的,义父大人”诺阿心头闪过一丝快意,随后又觉得有些羞愧,不管李乞埋曾经如何当众羞辱过自己,又如何将自己视为眼中钉,但李乞埋毕竟是野鸡族中的一份子,决不能命丧官军手中。

    折从阮仅留一部人马把守野鸡族地盘一些要害地带,自己则率大部人马回庆州休整,从长计议。

    幸亏韩奕机缘巧合擒了李乞埋,否则折从阮不知自己的这张老脸往哪搁。

    庆州城外,城中官吏绅民一律溜须拍马,争相上前吹捧折老令公宝刀未老云云,连犒赏将士的酒食都准备好了。没人注意到折从阮身后仅着常服的韩奕,直到折从阮在州府官衙设宴时,人们看到一个年轻人堂而皇之的紧邻折从阮而坐时,机灵的才恍然大悟,意识到这位年轻人身份非同小可。

    一时间,众人仿佛忘了折从阮的存在,眼里只有韩奕这位敢与王峻分庭抗礼的天子近臣。韩奕早已经不是官场新丁,他与众人唱和寒暄着,谦虚地表示庆州诸事唯折老令公马首是瞻。

    “庆州野鸡之乱,罪在原刺史郭彦钦,余者无罪。”

    “天子震怒,故令折令公代天子巡狩庆、环,正合万民所盼所想。然上天有好生之德,若野鸡一族能悔故,天子将既往不咎。”

    “今折令公代天子号令四方军民,谁敢不从?令公命我等务必谨奉公事,克尽职守,安抚百姓,为天子分忧是也”

    众人听罢,都齐声说道:

    “天子圣明”

    “令公英明”

    “韩侯英明”

    折从阮暗暗称赞韩奕八面玲珑,他举杯邀道:

    “借此机会,我等也敬韩侯一杯,为韩侯洗尘”

    众人自然又是一阵吹捧,三巡过后,韩奕得到折从阮眼色暗示,冲着众人道:

    “诸位都是庆州官、军、民的头面人物,不瞒诸位,天子对庆州之乱,极为震怒,今四海虽算不上太平,唯我庆州情势犹为天子担忧。韩某离京时,天子曾当面口谕,本侯此行只问罪魁祸首,不问无辜。今日我等会饮,令公与韩某想询问诸位以为当如何秉公处理前刺史郭彦钦?”

    韩奕的暗示,无疑让许多人看到了希望。这些头面人物,都曾在前刺史郭彦钦手下办差,朝廷若是彻底追查起来,许多人都会丢官,县官不如现管,眼前的这位年轻高官还真敢先斩后奏的,还没处说理去。

    脑子活络的,连忙抢先数落郭彦钦的种种罪状,将自己的责任全推到郭彦钦身上,这一问不要紧,军中文书当场秉笔直书,洋洋洒洒地写了数千言。

    “将郭犯带上来”

    折从阮一声令下,如狼似虎的军兵将郭彦钦从大牢里拖了进来。旧日属吏纷纷避开郭彦钦投来求助的目光,恨不得真成了陌生人。

    “郭彦钦,你可服罪?”韩奕将罪状扔到郭彦钦面前。

    郭彦钦见眼前的阵式,吓的一哆嗦,强自镇定道:

    “北海侯,郭某有罪,但郭某身为一州刺史,有罪当递解京师,由朝廷问罪。”

    “哼,死到临头,还兀自强辩。”韩奕冷哼道,一指堂中众人道,“今有庆州官、军、民及乡老五十七人,共同举告,诉状、人证俱在,你安敢狡辩?”

    “北海侯,我是有罪,可你不能就此冤杀了我啊?”郭彦钦脸色煞白,猛的挣脱了军兵,狂喊道:“王相公,救我”

    众人暗道,这下完了。

    “住口,难道庆州之乱,你秉承王相公授意?”果然,韩奕猛拍酒案,怒道,“文书何在?犯官郭彦钦穷途末路,肆意栽赃朝廷重臣,罪加一等。来人呐,杀无赦”

    “是”埋伏在身后帷幕中的刀斧手,涌将出来,手起斧落,郭彦钦的脑袋立刻滚落了下来,血溅三尺

    “令公恕罪,这郭彦钦太可恨了,竟敢乱咬人,陷害朝中贤臣,韩某出于义愤,为朝廷杀了此獠,若将来朝廷追究我的过失,愿令公能为我证明一二。”韩奕对着折从阮“赔罪”道,仿佛一心保护王峻。

    “韩侯这是哪里话,老夫岂是那小人?诸位以为如何?”折从阮一本正经道,将话头扔给在场呆若木鸡的众人。

    “郭贼罪大恶极,州人皆曰可杀”

    “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正纲纪”

    “韩侯英明果断,击杀此獠,我等叹服庆州终见天子之威”

    折从阮忽然叹了一口气。韩奕问道:

    “令公何忧?”

    “今罪魁祸首已经伏法,但折某连日无功,有愧天子信赖。韩侯来庆州助我,老夫料想野鸡之乱,终会平抚,今日唯虑招抚群蕃、养军备战及安抚本州百姓尚缺钱粮,老夫束手无策啊”折从阮叹道。

    “这有何难?”韩奕笑道,“今日庆州群贤毕至,小侯相信诸位不会让令公为难的。有道是,众人拾柴火焰高嘛。”

    “韩侯说的是”抢先站出来的是庆州榷盐使崔怀,“小使世代为宦,家中颇有些积财,愿拿出一万贯助军,尽以绵帛之力,望令公笑纳”

    “崔盐使高义,老夫感激不尽,敬崔盐使一杯”折从阮连忙举杯致谢。

    韩奕对这崔怀早有耳闻,庆州榷盐司本是国朝盐税重要来源,每天经手的盐钱不可计数,这是个肥缺,崔怀想不贪都难。

    人人都明白了,这郭彦钦一死,就等于是折从阮与韩奕替他们抹去了自己与郭彦钦同流合污的许多罪证。堂堂刺史,又跟当朝宰臣王秀峰关系非浅,说砍头就被砍头,他们自忖份量,哪个不愿效仿崔怀献财抒罪的?

    “属下家财不丰,但令公与韩侯为国征剿叛乱,军国大事,我愿献五千贯钱助军”

    “小老儿乃是本州大户,族丁分布本州各处,世代亦农亦牧,这些年兵荒马乱的,但也能献粮千石兼良马百匹,唯乞令公笑纳”

    “……”

    折从阮不为人所注意的,悄悄地掐了自己一把,那郭彦钦的血迹未干,韩奕谈笑风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几杯酒的功夫就为他筹集了一大笔钱、粮和牲畜。

    好手段

    唯独坐在最偏远的一位小官,低着头卖力啃着肉,像是饿鬼投胎似的,与周遭热烈的情形形成鲜明对比。或许是注意到厅堂里安静了下来,那官员抬头见众人的目光都头到自己的身上,尴尬地放下一块熟肉,意犹未尽地说道:

    “秦某腹中饥饿,见笑了”

    “哈哈”众人笑了。

    “这位仁兄尊姓大名,官居何职啊?”韩奕好奇地问道。

    “回韩侯,下官乃是本州营田使,姓秦名良玉。”那官员起身禀道。韩奕注意到此人官袍下摆补着一块补丁,虽然很小,但因为新旧程度不同,分外显眼,又不修边幅,看上去十分潦倒。

    “今日群贤毕至,皆都慷慨捐献,助国助军,其心可嘉。不知秦营使有何教我?”韩奕问道。

    “下官家穷,膝下有数子嗷嗷待哺,下官三月未曾吃肉了,怕是会令公与韩侯失望了。”秦良玉毫不怯场,“令公与韩侯若是看上我这身官袍,尽管拿去,不穿也罢。”

    “秦刺头,你又胡说八道,你这七品官衔怎能入得了韩侯法眼?”有人嘲笑道。

    秦良玉浑号“刺头”,又如此穷酸,真不知在这庆州官场怎么混的,不过还真没人将他放在眼里。韩奕笑道:

    “郭彦钦已经伏法,庆州急须拨乱反正,不知秦营使有何教我?”

    “不敢让韩侯再次垂询。属下乃是本州营田使,就说说这官田。唐时国家营田,多在边地,以耕养战,我庆州亦然。时至今日,营田多已驰废,官府往往招募高户豪族营田,一般而言,营田所得大多尽归大户,而官府所得极少,大户又私蓄人口。此乃历代一大弊政。”

    “本朝天子与朝中诸公早有定论,官田一律重新丈量,分给无地百姓耕种。难道庆州并非如此?”韩奕问道。

    “回韩侯,郭彦钦为本州刺史时,私改帐簿,将官田纳入私囊,另佃百姓,中饱私囊。故下官以为,令公与韩侯若想本州初治,先从这官田入手,重新清查田亩,分给佃户,不另加赋。如此,百姓必将安居乐业。”秦良玉答道。

    韩奕不置可否,却问道:“你既为本州营田使,又详知郭彦钦贪赃枉法情形,为何不曾举告他?”

    秦良玉脸上一红,答道:

    “下官势单力微,家中老小还靠着下官薪俸过活,故下官不敢捋那虎须。”

    韩奕与折从阮对视了一眼,已经知道了原因所在。韩奕见他与众不同,又能自揭其短,至少不是个贪官,在整个庆州算是个绝品,遂对折从阮建议道:

    “令公,秦营使身为朝廷命官,尸位素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然今我庆州正是用人之时,不如就命他待罪立功,让他主持清点丈量官田之事。此事若办得好,你我不如就保举他做个观察?若是办的不好,就罢他官职”

    “嗯,就依韩侯所议”折从阮点头应道。

    秦良玉脑子中一阵眩晕。

第一百零七章 庆州㈢

    第一百零七章庆州㈢

    深夜里,李乞埋被冻醒。

    牢房里寒冷无比,仅有一个破褥御寒,还有一到夜里就横行无忌的老鼠,鼠辈甚至咬下他脚趾上的一块肉。更可怕的是饥饿让他丧失了自尊。

    自从被关进了庆州大牢,李乞埋以为自己这辈子就算完了,成了待宰的牛羊。不过,这些天他发现官府并未将他押出去游街示众,也没有人来审问他,这让他心里宽了不少,燃起了逃离牢狱之心。

    李乞埋期盼着重见天日,这庆州他以往也来过多次。庆州算不上繁华城市,但在附近山野里每一个蕃人的眼中,这里就代表着富足优渥的生活,柔软精美的绸缎、丰富可口的食物,有着婀娜多情的女子,还有金银。

    李乞埋喜欢这里热闹的街市,这既让他每次都流连忘返,大开眼界,又让他渴望拥有蕃人所没有的财富与只有汉人才能制造的一切精巧绝伦的器物。

    但现在他才知道山里的日子是多么的自由自在。在这里,就是一个牢卒也可以肆意奚落和嘲笑他。

    牢门外的走道尽头,传来一阵在夜里异常清晰的脚步声。

    “那个蕃人还老实吗?”一个声音问起。

    “回侯爷,这蕃人刚来时嘴贱,我等饿他一天,他就成孙子了”牢卒们答道。

    一定是那个背后偷袭我的小人,李乞埋听出这是韩奕的声音,恨的咬紧了牙根。

    黑夜里,韩奕的声音低沉而又清晰,“这个蕃人眼下还不能死,我要拿他交换我方被俘之人。尔等好生看管着,给他留几口气,不要把他活活饿死了。”

    “侯爷,小的们敢拿自家性命保证,绝对不会让他跑了或者死在这大牢里。”牢卒们恭敬地保证道。

    “哼,区区一个蕃酋之子,算得了甚么?可惜不是野鸡族中的枭雄名叫诺阿的,诺阿此人狡诈善战,曾放言说十个百个李乞埋不抵一个李处耘,偏不肯一对一互换战俘,漫天要价。李处耘是我军军中一份子,亦是令公心腹,与本侯亦有一面之缘,为公为私,本侯不能坐视李处耘死在诺阿蕃贼手中。所以尔等不要伤了李乞埋性命,本侯偏不信诺阿能做得了野鸡族长的主”

    李乞埋屏住呼吸,直到听到韩奕等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这才直起身子坐了起来。黑暗中,李乞埋双目喷火,恨不得想跳将起来找诺阿拼命,他在心中祈祷,愿父亲李万全仍能执掌全族大权,早日营救自己离开这该死的大牢。

    万一诺阿要是此时趁机害了父亲,夺了族长之位,该当如何?李乞埋心底里突然冒出了这个可怕的想法。父亲只有自己这么一个儿子,不管自己如何不肖,也轮不到诺阿来坐族长之位。

    韩奕带着从人离开州牢,他不过是略施小计,让李乞埋更加嫉恨诺阿,至于能否如愿离间野鸡族内部权力关系,他并不太看重,因为李处耘必须要换回来,这是他对折从阮的尊重和承诺。

    可是实际上,他并未遣人与野鸡族人讨论交换人质的问题,而野鸡族人也未主动来谈,双方一时各自罢兵,相安无事,处于一种奇怪的静默之中。

    双方都坐等对方主动伸出手来,以便将来谈判时在心理上占据上风。

    韩奕不怕等,只要野鸡族人不敢轻举妄动,他就达到了目的,至少让野鸡族人投鼠忌器,为官军赢得更多的时间。

    夜空中还在飘着雪花,雪花从掌灯时起洋洋洒洒下了两个时辰,好像越下越大,此时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人踩在上面发出吱吱的响声。

    这怕是今冬的第一场真正的大雪,距离李处耘被俘的那场初雪时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月的时光了。韩奕思索这场大雪之后,庆州城将会冻死多少人。

    官衙中亮着灯,墙角里烧着木薪取暖,倒是挺暖和。庆州以及整个渭北高原冬天寒冷,如何取暖对这里所有人来说都是件极为重要的事。

    折从阮挑灯阅览地图,他伟岸的身影被灯光扯的长长的,像一把巨形马槊,他听到了身后稳健而极有节奏的脚步声,回头见韩奕走了进来,笑道:

    “子仲来的正好,你我正可议议下一步的方略。”

    韩奕来庆州,他从折从阮手中接过一切民政庶事,短短几天之内就将庆州官吏整治的服服帖帖,有郭彦钦的前车之鉴,以至于官员们不怕折从阮发怒,就怕韩奕召见问对。再加上韩奕本身就是一位良将,精通军事,又对折从阮十分尊重,与他配合无间,这让折从阮倍感轻松,可以将一门心思放在军政上,没有后顾之忧。

    “令公今夜有何妙策?”韩奕问道。

    “老夫观看图中所示野鸡族势力地域,加上前些日子我虽然进军无功,但也实地考察了方圆二百里地形,也算是做到了了然于胸。野鸡族人借助险要地形,或踞险抵抗,以一抵百,或居高临下,我则须仰功,或分出小股引我分兵,集中兵力攻我弱侧,着实难以对付。”

    韩奕没有接口,静听折从阮下文:

    “虽然从此前交手场面形势上看,我军看似处处被动,但细算下来,因我方行军谨慎,损失尚少,如若对方兵力足够,或者配备重弩,结果则将大有不同。”

    “如果令公麾下兵力足够,则野鸡族人也将插翅难飞,令公只需分出兵力紧扼要道,各处设立兵寨,以烟火为号,远近警讯,遥相呼应,铁臂合围,层层推进,压缩敌军回旋空间。”韩奕说道,“令公想让朝廷增兵吗?”

    折从阮愣了愣,猛地一拍韩奕道:“跟子仲说话,就是爽快老夫正有此意,子仲以为如何?”

    “不瞒令公,我在京时就有此意,可是令公忘了夏州吗?”韩奕手中马鞭指向横山北麓,夏州的所在。

    “李彝殷?这个人,老夫倒是没想到,如果朝廷遣大军来庆州,他一定会铤而走险,公然造反,说不定还会与太原方面勾搭联盟哎,我不在京师为将,这视野器局未免太小了些,不及朝廷诸公多矣。”折从阮恍然自嘲道,略思索了下,又缓缓道:

    “朝廷命你我二人主持庆、环诸州军事,要是不能替朝廷分忧,反要伸手向朝廷要兵,倒堕了你我的英名,只可惜,招不降,攻未取,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野鸡族人如果能归降,自是不必令公与我奔劳,朝廷固有诚意招抚蕃人。不过,在小侯看来,为将来筹谋,野鸡族必须族灭否则,他日群蕃轮番叛乱,朝廷岂有力气对付?”

    “杀鸡骇猴?子仲气魄虽大,但若是不慎,恐怕会逼反了所有蕃部,毕竟我庆州实力有限。放眼我大周四境,皆在虎狼环伺之下,朝廷又决计不会为了一个野鸡族另起乱局。”折从阮忧虑道。

    “令公所虑甚是。小侯倒有一个想法,还未成熟,正要说给令公知晓……”韩奕见折从阮并不是坚决反对,跟皇帝郭威有着同样的顾虑,想趁此抛出自己的全盘想法说动折从阮,却被外边匆忙的脚步声和军士的呼喝声打断了。

    “报”

    折德明匆匆奔了进来,神色有些慌张:

    “叔帅,韩侯,紧急消息,杀牛族反了”

    “甚么?”折、韩二人大惊失色。

    “禀叔帅,昨日宁州刺史张建武奉命轮值出巡,进入杀牛族地界,他见杀年族中财畜甚多,就动了贪念,杀牛族人不满,遂相互间发生战斗,今日我部斥侯发现拓跋雄举族正往包山野鸡族地界行去。”

    “这个张建武,难道不知郭彦钦前车之鉴吗?气煞老夫是也”折从阮勃然大怒。

    韩奕冷静地分析道:

    “令公息怒,拓跋雄既然想与李万全联合,定会是举族搬迁,妇孺牲畜都会带上,这不是仓促之间就能办得到的。况且,杀牛族与野鸡族有世仇,拓跋雄此时一定有些犹豫。”

    “你的意思是立刻出兵,拦下拓跋雄?”折从阮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沉吟道,“我若率大军前出,加上外面风雪甚大,恐怕来不及了。杀牛、野鸡如果合二为一,不要说彼方实力大增,影响却是极坏,简直比老夫全军覆没还要坏”

    “令公,不如由我率百骑轻装急进,若是能追上拓跋雄,晓以利害,动之以情,或能说动他。况且我曾对他有过救命之恩,听说蕃人最重恩义,想必他不会太为难我。”韩奕请命道。

    折从阮断然说道:

    “事出突然,子仲就先行一步,老夫随后拔营出城。若事不可为,子仲务必以自家性命为重,切记、切记”

    “遵命”

    韩奕立刻召集追风十三骑及白如虎的一百吐浑兵精锐,一人双骑,轻装急进。

    放下韩奕一行不表,杀牛族族长拓跋雄此时正处于悲愤与犹豫之中。

    他原本以为官军靠得住,巴巴地去折从阮军前迎奉,原来官军是狗改不了吃屎,也是强盗投胎,根本就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见财忘义,肆意抢掠,还杀了自己族人。可笑的是自己前不久还跟折从阮把酒言欢,以为可以借助官军壮大自己杀牛族的势力。

    拓跋雄年轻血性,索性率全族与李万全联合,等冷静下来,他又有些犹豫。

    一场不期而遇的大雪,既让道路变的艰难起来,又让拓拓跋雄有时间思索自己族人的未来。

    那野鸡族是自己杀牛族的世仇,如果为了共同对抗官军,就能忘了昔日血仇了吗?

    开弓没有回头路。拓跋雄是精明人,这是从他当年年仅十六岁便能获得族人认可而执掌大小数千人身家性命中可见一斑,越是精明过人,他更善于运用头脑,趋利避害,在这弱肉强食的年代,容不许他拿全族人的未来开玩笑。

    清晨里,族中男子们忙着重整行装。

    妇人们在为着走失的一两头牲口叫骂着,小孩子哇哇哭叫着,还有老人在痛惜昨夜这场大雪中又冻死了不少牲口。

    “族长大人,这种大雪地,可不是搬迁的季节,要不再等等?”

    “官军虽然可恨,但野鸡人是我们的世仇,他们跟我们不会是一条心的”

    “可是我们也杀了官军军兵,起了纠纷,官军会放过我们?汉人官府不可信,野鸡族为何反叛?还不是官府给逼的”

    族人们纷纷议论道。

    七里外,韩奕登高勒马极目远眺。山谷里,杀牛族人早晨的炊烟升起,被掠过的肃杀北风吹散,韩奕心中稍定。

    自昨日子夜时分紧急出城,韩奕等人冒雪急进,不敢耽搁一刻。雪夜里道路难行,吐浑兵中甚至有人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但韩奕还是自觉应当感谢这场大雪及时迟滞了杀牛族人的脚步,他总算追上了杀牛族人。

    “侯爷,怎么办?”吐浑人白如虎问道,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你这家伙,只想着拼命硬干。”韩奕骂道,“人马都困乏了,急需休整,你还有张弓射箭的力气吗?你们不如在此观察,不可轻举妄动,我亲自去会会拓跋雄。”

    “侯爷,这可不行”白如虎急忙拦在韩奕面前,劝道,“万一杀牛族人要是昏了头,怕是对侯爷不利。”

    “白指挥不必劝我,我自有分寸。我们辛苦奔波了一夜,难道是闲着发慌?”韩奕摇头道,“此事极为重要,倘若不能劝服拓跋雄,形势将急转而下,到时令公与我将多费百倍力气去完成朝廷使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仅带少数人与拓跋雄会面,也显出我方诚意。”

    “侯爷英雄,我们吐浑人拜服。既然侯爷决意如此,请侯爷捎上我一起去吧,如果有功劳,让属下分一点,如果有不测,让属下也能分担一些。”白如虎请求道。

    “哈哈”韩奕仰天大笑,“好,如你所愿,那我们就一起去会会拓跋雄吧”

    大雪地里,韩奕、郑宝、曹十三及白如虎等人呼啸着纵马跃下山坡,向杀牛族人的临时营地奔去。

第一百零八章 庆州㈣

    第一百零八章庆州4

    “侯爷此时出现,是来问罪的吗?”

    韩奕的突然出现,让杀牛族***感意外,杀牛族的男人们本能地纷纷举起刀箭准备战斗,神『色』有些惊慌。

    待派出十骑侦察四周,发现紧随韩奕而来的不过十四人,另有百余骑则远远地在五里外的避风处,公开下马休息,完全没有突袭杀牛族临时驻营地的打算,拓跋雄这才稍稍放下绷紧的神经——他以为庆州官军一夜之间趁着大雪,从天而降,将他包围了。

    “数日前偶遇族长,我见族长身陷重围,临危不惧,是位真男子,心中极为钦慕。只恨本侯俗务缠身,戎马倥偬之间,未能有暇与族长促膝长谈,甚是可惜啊。不料昨夜,本侯听说拓跋族长欲举族向西南迁徙,去寻找越冬的好地方,故而连夜冒雪赶来,希望能与拓跋族长话别的。难道堂堂杀牛族,是以刀箭欢迎客人吗?”

    “噢,你们这群不长眼的,还不给我散去!”拓跋雄暗暗为韩奕的无畏气质所折服,他佯装冲着自己的族人呼喝着,族人纷纷收起刀箭,三三两两地散开,但并未走远。

    拓跋雄又道:

    “我族人久居深山旷野,『性』野不驯,也没见过甚么大世面,见了生面孔会失了礼数,还请侯爷见谅。侯爷曾仗义出手,助我拒战野鸡族人,小酋还未曾隆重致谢,今侯爷大驾光临,怎敢不欢迎侯爷呢?只是,如今世道不太平,若是不小心伤了侯爷这样身份尊贵的客人,小酋就犯了大罪过了!”

    拓跋雄一面赔礼,将韩奕迎入自己的大帐,看上去好似谦卑恭敬,实际上又暗含威胁之意。

    拓跋雄的大帐内至少可容纳五十人,帐内燃着柴火,温暖如春。韩奕面对着拓跋雄席地而坐,脱下自己的靴子,就着火烘烤着自己已经汗湿了的袜底,就好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郑宝、曹十三及白如虎等人看似神情轻松,实则绷直了腰腿,紧张地盯着拓跋雄及站在拓跋雄身后的杀牛族战士们,他们已经做好了随时拼命的准备。

    杀牛族战士瞪着韩奕及他的护卫们,手按刀箭,只等拓跋雄一声令下。

    除了韩奕与拓跋雄二人,其余众人剑拔弩张,大帐内一时没有人说话。

    “侯爷既然是来与小酋话别的,就不知侯爷想跟我说些甚么?”拓跋雄小心翼翼地问道,他似乎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过于谦卑,下意识地挺起胸膛,大声地说道,“我们杀牛族人讲究恩怨分明,侯爷今日来给我送行,我十分感激,不如今日就在我这大帐中设宴款待侯爷,必有厚礼相赠。不过饮过酒后,我们就要远行了。”

    “这场雪下的不小啊,看这天气,晌午后怕还会再下一场大雪哩。”韩奕冷不丁的说着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冬天日子不好过啊。这庆州城里头的人,这时月里哪个不是窝在家里烧着炕,就等着过年哩。我这个陕西沿边安抚副大使不好做啊,昨天一夜庆州辖境怕又是冻死了不少人畜,眼看就要过年了,辞旧迎新,温饱都不能保证还奢谈什么过年?一到正月里,朝廷年假后,说不定就会行文斥责我巡抚不力啊。”

    “是啊,冬天不好过啊……”拓跋雄有感而发,他及时止住了话头,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一上来便在韩奕面前『露』了底。

    “拓跋族长怕是诓我,你们杀牛族家大业大,人畜兴旺,这样的大雪岂能难得了族长吗?”韩奕伸直了脚丫子,凑近柴火,脚上传来的明意,让他脸上挂着一层十分惬意舒坦的神情。

    “侯爷说笑了。我们杀牛族虽然在这方圆三百里算是比较大的一族,但哪比得上你们汉人,你们有房子住,有丝织的衣裳穿,还能种地打粮食,就是会打铁会做木活的,凭手艺也能混口饭吃。我们蕃人就只能养牛养羊,风吹日晒,勉强填饱肚子罢了,就怕雪灾瘟疫。”拓跋雄道。

    “你们汉人耕地织布打铁行商,我们蕃人养牛养马兼狩猎,各自习『性』不同,不必强求雷同,各自相安无事便好。我们杀牛族人『性』野,但也不曾冒犯了官府,本想安居乐业,与世无争,生老病死全靠上天怜悯,如今也只恨这属非份之想。侯爷身份尊贵,又是见过大世面的,不知这如何解释?难道是我杀牛族不该享有太平吗?”

    “拓跋族长养过骏马吗?”韩奕突然问道。

    拓跋雄对韩变这种随时转换话题的谈话方式很不适应,他有些不高兴:

    “我们杀牛族,不是只养牛的。马既是我们财产,也是我们的粮食,还是我们勇士与敌人战斗时最可信赖的朋友!”

    “那么你们养一群马时,这群马匹中总会有一两匹看不上眼的劣马吧?”

    “那当然。劣马是不能当做战斗中的同伴使用的,它们也不配享用最好的草料最细心的照料。它们只能被挑选出来,要么被阉掉充当挽车的劳役,要么在饥年被宰杀后当做粮食!绝对不能让劣马有机会交配,我们需要有最好血统的骏马繁衍后代!”

    “很好,劣马便是害群之马,留它不得。推而广之,当一群人当中,有一两个不肖之徒,那是不是就是这‘害群之马’呢?”

    “当然是!”拓跋雄似乎明白了韩奕的话意,他也是精明之人,否则他就不可能在年纪轻轻时代便被族人拥戴为族长,拓跋雄趁机反问道:

    “诚如侯爷所言,一群人当***了不肖之徒,那便是‘害群之马’,就是不知侯爷如何去处置这人当中的‘害群之马’?”

    “‘害群之马’当然是要除掉的,可族长能否告诉我,一群马当中因为出了一匹劣马而将所有的公马阉掉呢?一群人当中因为出了一两个坏人,我们是否就将所有人当作坏人拒绝呢?”

    “这……”拓跋雄愣住了。

    “本侯再问一句,族长能否因为有一个人冒犯了你,就认为所有人都是你的敌人?”韩奕接着问道,“人生在世,我们不能选择谁充当自己的敌人,但是可以选择成为谁的朋友!朋友来了有美酒,豺狼来了有利箭!”

    拓跋雄眉头一紧一松,忽然笑了:

    “呵呵,侯爷果然能言善辩。我被你驳的无话可说,受教了!”

    既便如此,他话锋一转:

    “我们蕃人讲究快意恩仇,恩怨分明,侯爷对我有恩,我自会报答你,至少你在我族帐中,可以畅怀饮酒吃肉,没人会为难你。但是侯爷莫要因为这个便天真地以为可以说服我!”

    “族长认为,野鸡族靠得住吗?”韩奕挑明了说道。

    “哼,总比你们官府强取豪夺好的多!”拓跋雄冷哼道。

    “族长这话怕是言不由衷吧,我听说野鸡族与你们杀牛族有世仇,他们怎会跟你们一条心?即便是他们收容了你们,你就甘心听李万全的号令?弱肉强食,将来世上也许还有野鸡族存在,但杀牛族不会有了,因为杀牛族中的男子将会为野鸡族而战,而杀牛族中的女子将会为野鸡族男子生育子孙后代!”

    “我自有分寸,不劳侯爷费心!”拓跋方寸有些『乱』了。

    “拓跋族长想和李万全联合,又想暗地里小心,防止被他吞并吗?那如此一来,你们还敢与我官军交战吗?须知一副车辕两匹马,如果两匹马各自往它处去,不往一处使力,这车还能走得动吗?”

    “或许李万全想的跟你一样呢,他要防备你从背后向他放箭,更何况你不久前亲自带着牛羊去折令公军前迎奉,这事他不可能不知道!就算他不知道,折令公也可以放出谣言,说你拓跋雄只是得了官军的好处,佯装投靠野鸡族,实际上却是官军埋藏在李万全身边的一支伏兵!”

    “我要是李万全,就驱使杀牛族的战士为前锋,与官军交战,坐山观虎斗,既杀了官军,又报了世仇,还让自家战士保全了『性』命,一举三得,岂不乐哉!”

    韩奕充分发挥自己的才智,分析种种可能,直指杀牛族人最忧虑的地方,明显说动了杀牛族人。

    拓跋雄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就是那些站在他身后的粗野汉子,也不禁全都变『色』。

    他见杀牛族人意动,连忙趁热打铁:

    “拓跋族长,三思而后行啊!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可卖,今野鸡族一心与我官军作对头,其心可诛,族长如若决意与野鸡族联合,那便没有了回头路。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可是,那张建武欺人太甚,杀我子弟,此仇不报,我拓跋雄有何面目统领全族?”拓跋雄恨声说道,“侯爷空说无凭,昨日有张建武,今日我若听了侯爷的劝,明日恐怕会有李建武,后日有赵建武,骑到我们头上作威作福!”

    “那好,就借张建武那厮的项上人头来作凭证!”韩奕坐直了身子,目光变的凌厉起来,“若为杀牛族血洗了耻辱,拓跋族长将如何?”

    “如果这样,我们自然是归附官军,永不言叛!”

    “素闻蕃人重诺,言出必行,不过本侯不是蕃人,请拓跋族长体谅一二!”

    韩奕言下之意,他也信不过拓跋雄的口头承诺。

    “你我歃血为盟,让神明作证。就不知是否是我拓跋雄高攀了?”拓跋雄胸中激『荡』。

    “正愿如此!”韩奕也大声说道。

    拓跋雄当即命族人牵来几匹白马,党项人以白为贵,以九为尊。他一时凑不齐九匹纯『色』的白马,只好找了几匹有杂『色』的马匹勉强凑数。

    请来族中巫师沐浴更衣,杀马祭天,戴着假面作法,手舞足蹈,口中念念有辞,杀牛族人自拓跋雄及以下,个个神情庄重。

    如此隆重仪式,这已经足够体现出拓跋雄的诚意,对于蕃人来说,这个仪式便是金科玉律,神明的力量是他们不敢违背的。

    “长生天在上,神之子民拓跋雄与尊贵的北海侯结为兄弟,愿一生扶持,永不相背。如若违背您的旨意,我愿化为山上的顽石,生生世世被风吹雨打。”

    “我韩奕,虽非蕃人,但与拓跋族长相见恨晚,今与他结为异姓兄弟,一生扶持,共图富贵安康,永不相背。如若违背,愿受烈火焚身,五雷轰顶!”

    一番隆重纪念,韩奕与拓跋雄二人歃血为盟,击掌盟誓,永不相背。

    “好,酒我也喝了,肉我也吃了,我要与兄长告别了。”

    一番痛饮之后,韩奕起身告辞。

    “兄弟,你我刚结拜为兄弟,怎能这么快就要分开?”拓跋雄讶道。

    “兄长忘了,宁州刺史张建武的脑袋,还寄存在他项上,等着我去收割呢!”韩奕笑道,“我不曾因为与兄长结拜了,就忘了之前我许过的诺言。”

    要不是脸上酒气『色』重,拓跋雄一定会脸红,韩奕主动提起这茬,却更让他由衷地钦佩韩奕也是重诺之人。

    韩奕虽然与拓跋雄结拜,但他不会天真地以为,从此杀牛族人就会真的跟他一条心。威服蕃族,要么是韩奕所代表的官府具备蕃人不敢抗拒的实力,要么就是用利益捆住蕃人,或者是两方面兼而有之,恩威并重。

    韩奕相信自己将来会做到这一点。

    今天与拓跋雄结拜,力挽一场祸事,扩大了朋友范围,这是仅靠折从阮的大军所不能做到的。这也是一个好的***,既属于韩奕,也属于大周朝稳固西北以至向更远的河西开拓的开始。

    放下心中长远的考虑不表,韩奕悄悄抹去拓跋雄心中的一丝尴尬,庄重地说道:

    “老实说,我欲取张建武项上人头,倒不全是为了杀牛族人。在军言军,军纪似铁,高于一切。在官言官,为官不为民护民,不如一抔狗矢尔,庆州前剌史郭彦钦便是明证!若以国朝法纪而论,则张建武必斩,只怕污了我的佩刀!小弟去去便来!”

    “兄弟,你人手不足,不如我亲带族人与你同去?”拓跋雄有感于韩奕的真诚,主动说道,“再说那张建武现驻军在我的杀牛岭,这一场大雪,他想必也被困住了。兄弟需要向导!”

    “兄长只需给我几名向导便是,至于人手则不必了。”韩奕不经意间,抬头往远处的山脊望去,远远的见几面旗帜正迎着寒风飘扬。

    折从阮的大军到了。

第一百零九章 庆州㈤

.    第一百零九章庆州5

    折从阮已经到了约有小半个时辰。

    他听吐浑士兵说韩奕仅带着十余亲卫入了杀牛族营地,从辰时直到未时都没有佳音传来,只听到杀牛族中人声喧哗,不禁有些担心。他投鼠忌器,只得悄悄布置兵力,以备不测。

    没有坏消息传来,那便是好消息。折德明如此劝慰折从阮。

    瞧了瞧yin沉的天sè,虽然天空又飘起了该死的雪huā,估mo着也到了日落时分,折从阮看见韩奕被杀牛族人簇拥着走了这来.

    他心中大定。

    “令公,韩某幸不辱命”

    韩奕上前拜道,他当着杀牛族人向导的面,将此前如何劝服拓跋雄及与拓跋雄结拜为异姓兄弟之事,大致说了一遍。

    折从阮打断了韩奕的回话,他有些失态地抱着韩奕双臂,动情地说道:

    “我折从阮何德何能,竟能与韩侯这样的豪杰智者共事请受老夫一拜”

    天底下能令折从阮真诚一拜的人没有几个,尤其是像韩奕的后起之秀。韩奕连忙避开这郑重一拜,从旁搀扶起折从阮:

    “令公严重了,份内之事,何足挂齿?眼下我们还有一事未办,兵贵神速。韩某请求连夜冒雪行军”

    “正合我意”折从阮正sè道,又转身对部下们说,“宁州刺史张建武犯我军法,畏罪未归,儿郎们随本帅及韩侯前去捉拿,以正军法。”

    “遵命”部下们轰然应诺。

    大军本已疲惫不堪,又加上雪深难行,行军之难可想而知。

    好在杀牛族向导熟悉地理,领着官军抄走近路,少走不少冤枉路。折从阮不顾年老力衰,亲为前锋,韩奕断后,这两位当家人也与寻常步卒一样,都牵马步行,一路上二人不断鼓舞士气,对士卒喧寒问暖,同甘共苦,折从阮又命折德明每隔十里设一歇脚之所,提前备好热乎乎的rou汤,供官兵驱寒裹腹。

    这一夜虽然又是大雪纷飞,数千人马行军竟出奇地顺利,官兵士气颇让折从阮自豪。正所谓:

    雪夜飞奔杀牛岭,天兵天降震敌胆

    清晨,雪停了。

    宁州刺史张建武很是后悔,他此时并不知道他纵兵抢劫杀牛族人的严重后果,在他心目中,抢几头牛羊,杀几个蕃人或者其他甚么人,纯属寻常的小事,他后悔的是因为贪恋杀牛族人的牲畜财产而被这场大雪阻住了归途,只得坐等天晴。

    此前,张建武奉命巡逻蕃人诸部杂居地带,这不是个好差事。在这寒冬腊月里,谁不想搂着小妾香喷喷软绵绵的身子,缩在暖被窝里快活?

    想到此处,张建武无比怀念前静难军节度使侯章,那时候,他是何等的逍遥自在啊,如今折从阮来当这节度使,油盐不进,他也得罪不起,堂堂刺史大员也不得不整天弓着背在山野里奔bo。首发

    有道是下雪不冷化雪冷,天放晴了感觉却更冷了,连绵的杀牛岭上升起的阳光毫无生sè,仿佛太阳也被这严寒冷却了。

    今天一定得走,不然会冻死饿死在荒野中。受命出巡时带的干粮已经见底了,就是抢来的牛羊也被部下们瓜分殆尽——在这个季节里rou食比往常更受欢迎。

    张建武如此想。

    但已经来不及了,山岭上偶尔投shè下来的雪亮光线,让阳光黯然失sè,令雪原好似也跟着哆嗦了下,这分明是兵刃折shè的刺目之光。

    折从阮的军队已经悄悄地占据了四周高地,将张建武包围在山谷之中,令他chā翅难飞。

    “叔帅,请您下令吧”

    折德明跃跃yu试,急yu建功。

    “不,大伙都累了。传我命令,州兵埋锅造饭、休息,不得四处走动我折氏子弟兵担当警戒,一个时辰后轮换”折从阮下了第一道命令。

    折德明虽然很是失望,但想到全军连续行军疲惫,这也不失为一个稳妥的办法,也就下去jiāo办军令去了。

    州兵们忙碌着准备军食,牙兵们则迅速地找了个避风向阳且能将整座山谷置于眼前的地方扎下帅帐。以往这个时候,牙校李处耘是最忙碌的时候,今天这个职责就由韩奕代劳了。

    韩奕将折从阮扶着坐在一张可以折叠的行军胡chuáng下,此时倦意袭人。

    “这次真累坏了老夫,要不是在众军面前,老夫硬ting着,还真想直接躺在雪地里,一了百了算了”折从阮自嘲道。

    韩奕看得出来,折从阮虽然累坏了,jing气神却是极好,笑道:

    “令公稳cào胜券,累点还是值得的。”

    “子仲这话我不爱听,甚么叫我稳cào胜券,应是你我稳cào胜券,不要那么生份”折从阮作sè佯怒道,“没有你韩子仲不畏惊险,亲自劝服住拓跋雄,老夫赢了这一仗又能如何?没有你请来杀牛族向导,老夫又如何能如此神速抵达杀牛岭?如果没有你协助老夫鼓舞士气,这数千人马冒雪行军,怎能不会减员走散了?”

    折从阮现在对韩奕极为欣赏,并充满敬意。

    “令公教训的是,是你我二人稳cào胜券”韩奕连忙说道。

    突然出现的军队,以及十余面折字大旗,令山谷里的宁州兵大为恐慌。张建武仍然执mi不悟,他遣人去探询折从阮此来何故,得到的答案却令他后悔不迭。

    “奉令公钧令,只问罪首,不问其余”

    山岭上的折家兵齐声呼道。

    世上没有后悔yào,张建武强自镇定,呼斥着忙luàn成一团的部下们:

    “尔等莫要胆怯,折从阮将我等包围在此,分明是要我们全都命葬于此,哪有甚么活路可想?你们不要听山上怂恿,此时我等须要一条心,或许还有生路。”

    牙兵们都是张建武爪牙,平时都得到他的恩惠,他们看折从阮摆开的阵式,自知没有活路,也都拿此话威吓那些没有主见的宁州普通士卒们。

    折从阮并不急于进攻,趁着山谷下忙luàn的时候,他严令部下抓紧时间轮番吃饭休息,养足力气,正如韩奕所判断的那样,此战他稳cào胜券。

    “杀啊”

    张建武驱使着牙兵们往山岭上冲出,雪深过膝,这严重阻碍了牙兵们前进的步伐,山岭上的折家兵居高临下,好整以暇地往下放箭。

    宁州牙兵们好像陷入了烂泥塘中,成了活靶子。箭矢掠过雪原,和着寒风的怒吼声,向着山谷蠕动的人群奔去。紧接着,鲜血染红了身下的大雪地,一块又一块像是开起了一个大染坊,sè调极其单调而又浓烈。

    杀戮战场从一开始起就呈一边倒之势。

    白如虎率领的吐浑兵则密切关注着战场,来回策应山谷里局势的变幻。他很庆幸自己不是叛逆的一方,他回头看了看实际指挥作战的韩奕一眼,恨不得要韩奕命他冲下山谷去。

    韩奕披着大氅,站在高岗上,目光甚至偶尔游离到了战场之外。折从阮则蹲在地上,就着火堆烘着双手,连回头看一眼战场的心思都没有。

    “折德明,听说折家子弟无一不是神shè手,可为本侯一证吗?”韩奕高声问道。

    “回侯爷,某等恭请侯爷观战”折德明自负地答道。

    韩奕微微一笑,用马鞭直指白如虎道:“吐浑人号称骑shè双绝,不甘人后,就是不知比起在塞外长大的折氏子弟,孰高孰低呢?”

    白如虎立刻ting着xiong膛答道:“愿与折兄弟一较高下”

    “shè术高明,不是嘴上泛泛而论。不如这样,双方各选五十shè术较佳者,各编成五什,自选shè场,但不得越岭下山。待此战过后,以shè杀贼军多者为胜”韩奕转头问折从阮道,“令公,不知这彩头……”

    “胜者提俸两级”折从阮斩钉截铁地说道。

    “得令”双方轰然应命。

    韩奕的临时起意,阵前ji励,让拼命仰攻的宁州兵遭到了灭顶之灾。

    机械蠕动的宁州兵被驱赶着寻找出路,山岭上层出不穷的利箭jing准得让人崩溃,支支铁箭都长了眼晴似的直奔目标而去,无情地摧残着生命。

    中箭的军卒倒在雪地里,没有立刻死去,呻yin着哭叫着。

    折从阮麾下的平叛军队并急于结束这场战争,神shè手们占据绝对有利的地形,只要宁州叛军胆敢靠进就用手中的利箭将他们击退,而当叛军缩回谷中,他们则就地休息,无意踏入谷中一步。

    “折氏shè杀敌兵三十七”

    “吐浑兵shè杀敌兵四十五”

    ……

    “折氏杀敌一百七十五”

    “吐浑兵杀敌一百七十三”

    传令兵流水般地奔入帅帐,向折从阮与韩奕禀报着比赛毙敌数目双方的战果。

    “告诉白如虎,本侯在他身上下了大赌注,令他务必替我保护好财产赢了,有他一份,输了,更有他一份”韩奕喝斥着斥侯。

    折从阮则叫住传令兵,畅怀大笑:

    “哈哈你也告诉德明,就说老夫在他身上也下了大赌注,让他务必保全我们折氏的名声”

    折从阮与韩奕二人稳坐中军帐,恰似闲庭信步,而竞赛双方的战果立刻直线上升。

    宁州叛军受不了这种任人宰割的囚徒感觉,三三两两的宁州兵丢下兵器,刻意与张建武及他的牙兵们远点,机灵的早早就投降束手就擒了。

    “冲啊,只要冲出去,本刺史的万贯家财便是你们的了”

    张建武疯狂地叫嚣着。

    牙兵们停下脚步,纷纷回头盯着张建武看,就像一头头饿狼看到了只羊羔。张建武的心房猛地缩了一下,厉声质问道:

    “你们要做甚么?”

    “张使君,您也看到了,不是我们不肯效命,而是我等力有不及,螳臂当车,折令公和韩侯是我们所能抗衡的吗?有道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为了自家xing命,我等想向使君借样东西。”有牙兵壮着胆子说道。

    “甚么东西?”张建武脸sè瞬间变的雪白。

    “借您项上人头一用”牙兵们纷纷提着刀靠近。

    “不”张建武歇斯底里地呐喊着。

    但他再也无法叫出声了,也无法再念想着回到宁州搂着小妾风流快活了。牙兵们蜂拥而上,将他砍成了无数截,甚至还有人为了得到他的大好头颅自相残杀起来。

    大雪地里又凭空添了十几具尸首。

    “我击讨张建武,何尝不是自相残杀呢,原本俱是朝廷命官,食君俸禄,胜不足喜啊”

    折从阮后来评价道。

第一百一十章 庆州㈥

.    第一百一十章庆州6

    年关将至,汴梁人过年的喜悦气氛日见浓重。{www.uu234.com最快文字章节阅读}

    托大周皇帝陛下的洪福,大周朝虽然还不富裕,边境四邻也不算十分太平,境内也时不时有些灾害发生,庆州蕃人作luàn还未摆平,但汴京的百姓们似乎又可以舒心地过上一个安稳祥和的新年了。

    老辈人说,如今这大周朝的光景可以和明宗年间的强盛太平一较高下,尽管大周新造不过两年时间。

    各地藩守上奏的表章无不夸赞皇帝郭威乃是当今尧舜,即将到来的正月又恰是郭威的生辰,一时间全国各地的祥瑞不断涌现。郭威高兴之余,也终于有了财力给全国五品以上官员每人一件冬袍。

    不过,在这祥和的时节里,总会有一些不和谐的事情让某些人烦恼。

    去年此时晋州发生的事情仍让人记忆犹新。彼时晋州事变正隆,韩奕扣押当朝宰相王峻,上演了一场“将相恶”,朝野震骇,皇帝陛下和朝臣们都没能过上个好年。

    今年虽说不比去年,但韩奕又“惹”了事端。

    庆州刺史郭彦钦,该杀。宁州刺史张建武,好像也该死。不过这两个刺史级的人物相继死亡,在韩奕的手中就像一个蚂蚱般被捏死一样简单,连反抗甚至辩解的机会都没有,这极大地震撼了陕西沿边诸州官场。

    后遗症之一是静难军节度使治下原州刺史自请他任,而环州刺史则干脆主动告老还乡。

    除了折从阮仍兼任着邠州刺史之职外,陕西沿边一下子空出了庆、宁、原、环四州刺史职位。国不可一日无君,州不可一日无刺史,朝中大臣们都知道这是拜韩奕雷霆手段所赐,偏偏韩奕又手握着贪官千万条该杀的理由,不但无过反而有功于社稷福祉。

    刺史之职,为一州之主,权力甚大,管兵管民管财,距离一镇节度也不过廖廖数步。要搁以往,这样的空缺早就被无数人盯着,而眼下竟无人敢去这四州任职。身有劣迹的当然害怕步郭彦钦之徒的后尘,成了韩奕刀下之鬼,少数自认为两袖清风的却又害怕因此得罪了王峻。

    汴梁城万家灯火之时,朝中有名的“闲人”刘德登mén拜访了枢密副使魏仁浦。

    说刘德是闲人,因为他被公认为韩奕的死党,所以他自从昭义副使任上罢职归阙以来,一直因为王峻的反对而得不到一个实缺,但这并不妨碍他与大臣们走动极多。

    “立之兄今日亲自登mén,不知有何指教?”

    宾主落座,魏仁浦开mén见山地问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只要王峻在朝中专权,魏仁浦与韩奕就只能是政治上的同盟者,所以他对刘德相当地尊重。

    “相公严重了,相公您日理万机,难得有空暇,刘某只是来叙叙旧而已,叨扰了。”刘德寒暄道。

    “立之兄这话怕是言不由衷吧?若只是叙叙旧,何必备此重礼,魏某无功不受禄啊。”魏仁浦翻了翻礼单,随手扔还给刘德。

    刘德有求而来,出)刘德并不在意魏仁浦收不收礼,笑道:

    “是刘某太俗气了,忘了相公乃是两袖清风忠诚为国之士。”

    顿了顿,刘德又说道:“杨少师此前告老还洛,他在京城的旧宅还不错,一直空着,空着也属làng费,他让家人将宅子卖了。听说相公昨日看中了,奈何相公平时太爱接济下僚同乡,自家囊中却羞涩的很,相公夫人子nv难免不为此埋怨相公一二。哎”

    魏仁浦“咦”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笑道:

    “呵呵,这事知道的也不过三两人,魏某昨夜才吩咐管家去办的事,立之兄今晚便知道了,你消息真是灵通啊寒舍虽陋,但总比你家北海侯在庆州城外的冰天雪地里奔bo强得多,人要知足哩。”

    “相公说的是。您是出名的孝子,如今在京任职,想将贤母接到身边居住,自己公务之余也好在母亲膝下尽孝服shi,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人之常情。子yu养,而亲不在,我们韩侯就没魏公这样的福气了,他少年便相继失去双亲,至今仍未得归祭祖,可谓不孝是也。嗯,瞧我这嘴,尽说丧气话,该打。魏公高堂若来京安度晚年,本是件喜事哩,老人家大多喜欢热闹,喜欢至亲同居一第,其乐融融,若再添上一帮仆佣,相公眼下居住的这座府第就显得小了。要知相公身居高位,每日里登mén拜访的人实在太多,宅第太小了,里外出入多有不便。”

    刘德接着说道:

    “不才,刘某抢先一步,今日已经买下杨少师的旧宅。您知道,杨少师昔日在京时,少师与我家韩侯老少得宜,他赠送给我家韩侯的墨宝价值连城,如今不知有多少人想nong到手。所以,因这层关系,杨少师的旧宅,算是半卖半送给我了。我又听说令岳前解州盐榷使李公听说相公近来手头拮据,正想送给相公一份大礼,恰好刘某年轻时曾在李公帐下吃过兵饭,犯过军法,méng他老人家恩惠,我这脑袋才没有搬家。如今我也算是富贵了,这宅子便送予他老人家了,以报答昔日救命之恩。想必李公会将宅子转赠给相公您了。”

    “看来这世上是没有秘密可言了,连我的家事,你都清楚的很。”魏仁浦惊道,脸上神sè有些不悦,“立之兄今晚如果有重要的事,不妨直说。你知道,我与子仲jiāo情目前还算不错,只要是正经事,我能帮则帮,如果立之兄想借此消遣我,那我跟子仲的jiāo情就算终结了。”

    魏仁浦之所以跟韩奕jiāo情不错,除了当初他落难潦倒时,韩奕对他有过恩惠,加上二人到目前为止并无冲突之外,更重要的是他们头顶上都压着王峻这样的一座大山。

    共同的政敌,让他们觉得有必要相互扶持一下。

    刘德连忙止住脸上调侃的意思,正sè道:

    “刘某正是受韩侯差遣而来,有一事希望能得相公鼎力支持。”

    “我想,一定是关于陕西之事吗?”

    “正是”

    “不知你家韩侯有何见教?”

    “不敢’刘德从怀中一封折子,递给魏仁浦。魏仁浦接过来,见这是韩奕亲笔写就的一封奏折,落款署着折从阮和韩奕二人的名字,显然还未递到郭威御前。

    魏仁浦仔细阅览了一遍,放下奏折,深思道:

    “子仲一要重建边军,保证对陕西蕃族的震慑之力,二要大笔钱粮,练兵打仗,三要朝廷尽快委任四州刺史。后者自不必说,前两者其实可归为一事,那就是钱粮,有钱甚么事都能办成。子仲大手笔,张口便要三十万贯,虽说朝廷今年比去年宽裕了些,但请你家韩侯扪心自问,这么一大笔钱朝廷可能出吗?”

    “相公明鉴,正因为朝廷没钱,所以韩侯希望相公能帮忙办成最后一件事。眼下陕西四州刺史空缺,纵是我家韩侯天纵之材,分身乏术啊。折令公麾下兵马,虽说不多,但守成足矣,只要他们二位主帅相协一致,就不怕庆州变天,更不怕吃败仗,可如果连亲民官都没有,怎谈得上治理,怎称得上是人心安定呢?这恐怕也不符合皇上和朝中诸公的意愿。”

    “朝廷不是没人可派,每年候任的官员多不胜数,过江之鲫。王相公倒是列出二三十号侯任大臣,皇上以范相公之‘事关重大谨慎择人’之语而暂缓御允批。范公考虑的周全,他不想听到王相公派去的官员又死在韩侯的刀下,若上下不协,庆、宁诸州何时能得长治久安?”

    “凡是王相公提出的人选,我家韩侯绝不会接纳,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所以这个名单须由旁人提出。”

    “比如魏某?”

    “正是。”刘德点头道,“一是相公身份足够显要隆重,地位堪比相公的,一只手也数得出来,二来皇上对进相公颇为看重,从龙大功,魏公也占上一份。李相公自不必说,他因亲戚关系,自然是要避嫌的,至于范相公嘛,持身中允,如果魏相公提出来的,只要他不太过反对,此事便成功了一半。”

    “呵呵,看来子仲早就有了人选,立之兄不如说出来听听?”魏仁浦笑了,有些自得。

    “昝居润、沈义伦、刘熙古和薛居正四人。”

    “原来如此”魏仁浦恍然大悟,因这四人都算得上是韩奕的嫡系,而且这四人都是文官出身,并非武将,这可以避免一些非议。

    武将专权时代,以文官知州事,分去武将地方大权,是郭威和他的宰相们一直想做的。而韩奕提出这四人,论人品、学识、经验与官声,都是第一流的人物。

    “这四人都是贤臣,惟薛居正资历太浅,他现在也不过是吏部郎中之职,骤升刺史,连擢数级,怕是不妥吧?”

    “相公说的没错,我家韩侯还有一个备用之选,那便是枢密直学士陈观。不过真到了廷议时,则当由李相公提出。”

    “陈观?”魏仁浦愣了愣,大笑道,“好算计”

    那陈观是王峻的心腹,位居枢密院直学士,韩奕提议让陈观去那四州中任一州做刺史,看上去是举贤不避仇的意思,貌似公允,也可以堵住一些人的嘴。估计陈观决不愿去那里招惹上韩奕。

    “不过,魏某仍以为,韩侯恐怕不能如愿,王相公肯点头吗?”俄尔,魏仁浦又质疑道。

    “要让王相公不反对,需让其只能隔岸观火。须知庆州郭彦钦贪赃枉法,无恶不作,据说给王相公孝敬了不少,折令公的部下在他宅第中搜罗不少他与朝中大臣jiāo通往来的书信,其中有大逆不道之语……”

    “还有那宁州刺史张建武,当初也是因为王相公的举荐,才做上宁州刺史的……”

    刘德一五一十地说出自己的底牌。魏仁浦沉yin半晌,道: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扳倒王相公?”

    “非也,只不过向天下人表明庆州之luàn的缘由出自哪里今韩侯庆州用事,与折令公相得益彰,配合无间,只需假以时日,横山蕃人必将归服王化此间无人,我向魏公jiāo个底,韩侯在庆州所谋甚大,并非一个区区野ji蕃族,这也事先得到陛下默许的,否则他怎愿往那里去。”

    “哦,我倒是有些明白了,怪不得陛下要将镇北与铁骑二军调往河中哩。”魏仁浦恍然,“原来想谋夏州啊。”

    刘德不愿证实他的猜测。魏仁浦又道:“我若提出此议,李相公自然会赞成,范相公也不会反对,尚缺一人……”

    “郑公吗?”刘德问道。朝中几位重臣,除王峻外,就属范质、李毂、魏仁浦与郑仁诲几人而已,如果后四者事先达成了一致,那就算是权倾朝野的王峻也得三思而后行。

    “仁诲与我同在枢密院用事,他与我一样,凡事需仰王相鼻息,心中愤懑不已。立之兄如果能到他府中走动一二,魏某相信,他会很高兴chā上一脚。”魏仁浦坦承道。

    “老实说,刘某刚从郑公府上出来。”刘德笑道,“他比魏公好说话,至少我备的厚礼他是完全笑纳。”

    郑仁诲与魏仁浦不一样,郑仁诲虽算不上巨贪,但对送上mén的钱财不会弃之不顾。相较而言,魏仁浦要谨慎厚道的多。

    “如果没有其他的事,今晚就谈到这吧。不过魏某有一句话,希望立之兄能转述给北海侯。”

    “刘某洗耳恭听”

    “如果北海侯有朝一日有如王秀峰一般如日中天,权倾朝野,请务必回首今日之势。”魏仁浦告诫道。

    “刘某必将相公良言带到。”刘德起身拱手告辞,走到书房mén口停下脚步转身又道,“韩侯用心良苦,志趣远大,岂是贪权之辈可比?不过,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凡事过盈则亏,物极必反,韩侯必会将魏公良言谨记于心”

    刘德满意地离开魏府。魏仁浦则长久地坐在书房里,他在想若王峻真的在某天倒台了,那时的朝野将会是怎样的局面,魏仁浦忠于皇帝陛下,但不代表他不想在仕途上更进一步。

    这可能吗?王峻如今的权势远比上一次因晋州事变罢职前更大了,身为首相又兼枢密使,还身兼大镇节度使之职,在朝中说一不二,近来更加嚣张跋扈,压得范质等人喘不过气来。

    过盈则亏?物极必反?魏仁浦不敢想像刘德方才离开时所说话中的含义。

第一百一十一章 庆州㈦

    第一百一十一章庆州㈦

    韩奕刚出巡返回到庆州城。{www.uu234.com最快文字章节阅读}

    他因为此前马不停蹄地奔bō于数州之间,以朝廷和陕西沿边安抚副大使的名义会见各方人物,勉强安抚住人心。

    再次回到庆州,他已经满脸疲惫之色,盼望着朝廷能派遣合适的官吏来帮他治理,当然最好是按照他的意愿挑选亲民官,那样他就可以卸下身上的重担。有时他在想,如果他不想着拨làn反正,自己或许就不会如此地辛苦。

    庆州新任观察使秦良yù在城én前与他巧遇。韩奕怀疑他是故意在此出现,因为他远远地就看到秦良yù在城én前踮着脚瞭望着自己来的方向。

    “下官拜见韩侯,韩奕为我诸州百姓福祉奔劳辛苦,令人钦佩”

    秦良yù拱着手,黑瘦的脸上愁眉苦脸。

    “食君俸禄,尽人尽事而已。这就是我命啊。”韩奕甩蹬跳下坐骑,发觉自己双tǐ有些轻浮,“秦观察这是要去哪?”

    “回韩侯,上次大雪,下官估ō着大约是十年来最大的一场豪雪,附近僻乡下一些地方死了不少人畜,需要救济。因韩侯此前不在城里,下官擅作主张,今日正要代表官府去慰问,可惜……”

    “可惜什么?”韩奕问道,他对秦良yù说半句留半句的谈话方式很不满意。

    “一般百姓遭灾,官府须有体恤,要么减税减赋,要么给予钱粮米面,不论给予多寡,均以向百姓表明官府宽仁。这也是彰显本朝天子爱民圣仁之心,只是如今我庆州府库太紧,没有积余,恐怕无法向百姓表明韩侯宽厚怜悯之意……”

    “秦观察不必请出天子,更不必给我戴高帽,你故意将我堵在城én口,有甚么话要对我说吗?”

    “韩侯明鉴”秦良yù面色微红,照实说道,“您上次抄斩郭彦钦,还有各方人物奉献的,光钱帛少说也有三十万,能否……匀给下官一二?”

    “这些钱本有大用,再说这事还得折老令公首肯,他是主帅,正忙着整军,眼下四处用钱。令公全权委我重任,我不能让他太失望,扯他后奕为难道。

    “可折令公让下官找您,他说钱粮赋税都归您管,他只管军管打仗,上阵杀敌,除此之外都归您管,又说您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让下官看着办。”秦良yù双眼一骨碌,徐徐说道。

    韩奕笑了:“呵呵,老令公太看得起韩某了,尽挑容易的办。看来,秦观察也是有备而来嘛,瞅准了我今日会返城。”

    “食君俸禄,尽人尽事而已。”秦良yù不卑不亢,将韩奕刚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反将了他一军。

    “哼,既然如此,那我问你,在我离庆州这些天,你都做了甚么,尽了甚么人,又尽了甚么事?”

    “下官不才,惟勤以补拙。除了统计人口,重新分配官田,规划阡陌河渠,就等开ūn播种,唯缺一些种子和口粮,还有畜力,畜力想来问题也不大,蕃人们有的是牛马,只要官府有钱采买。城内在这场大雪中冻死饿死了十三个人,全有官府负责收敛安葬,又给家有八十岁的人家分了些粮食,以资孝道,重审连年积案一百七十八件,惩凶排难,化解民怨乡怒,我庆州百姓都说折老令公与韩侯宽仁,父老感jī不尽”

    “哦?”韩奕颇感意外,不由得重新打量了秦良yù一眼,这个不久前还是一个小小的营田使的秦良yù果然是个人才,办事麻利。

    重要的,他还将一切功劳都推到折从阮与韩奕身上。如果非韩奕,秦良yù也做不了观察使,事实上韩奕分身乏术,秦良yù一人主持着刺史府的职事,就他个人而言,他当然想攀上韩奕这棵大树,因而得通过政绩才表明自己值得韩奕重视。

    韩奕低头略思索了下道:“折令公练兵,虽说用到钱粮颇多,但也不是一天之内就全ā出去的,匀还是能匀出去点,以解民政上的燃眉之急。不过,仅靠官府出钱出粮,这个思路不够宽广,节流须与开源并举。韩某倒是有些想法,待你回来,我们共同参详一下。”

    “多谢韩侯”秦良yù闻言大喜,见韩奕又跳上坐骑,连忙小跑着拦着。

    “你又有何事?”韩奕大白天的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哈欠,疲倦太甚。

    秦良yù打心底里产生一丝不忍,仍道:“韩侯出外期间,城内来了几位蕃人。”

    “野jī族的使者?”韩奕脸上划过一丝喜色。

    “正是如此。蕃人入城三天了,他们急于见到韩侯,傲慢粗野无比。韩侯恰好不在城内,下官以为不如将计就计,正好故意展现官府轻慢之心,以便将来谈判时占据有利形势。蕃人来时,正好折德明在城内,在下说动折少将军,请出折家兵校场演武,展现官军士气,又故意让蕃人看到,以屈其傲慢之心。sī下里,下官又备上美酒佳肴招待野jī使者,暗中刺探野jī使者虚实,依下官判断,换俘之事定能让令公与韩侯得偿所愿。”

    秦良yù一五一十地叙述经过。

    “秦观察,你做个区区观察使,实在太屈才了”韩奕连连点头,又故意歪着脑袋,斜视着秦良yù一眼。

    秦良yù得此评价,脸上不由得浮出得意之色,待看到韩奕脸上的戏谑表情后,连忙收起得意之色,恭敬地说道:

    “下官不才,做个观察使也是勉强而为,不敢有其它非份之想。”

    “朝廷命令公与我在来年三月解决野jī族叛làn一事,此事倒也不难,如今野jī族不敢轻举妄动。待开ūn回暖之时,我新军编练已成,到时候便是杀人盈野之时,且容他们逍遥数月。然而,令公与我想到的却是沿边诸州的长治久安,这当然也是皇上的意思,却不是仅靠刀剑可以办到的。秦观察与诸州亲民官还须加倍努力才行”

    “韩侯教训的是。”秦良yù拜服道。

    回到城内,韩奕美美地吃了一顿,又泡了个热水澡,躺到áng上休息,只觉得四体舒坦无比,倦意却是袭人。

    这一睡便到了次日晨,被刺史府外的嚷嚷声吵醒。

    “谁在外面喧哗?”韩奕问道。

    “侯爷,几个自称是蕃人使者的擅闯刺史府,随身携带着刀箭。兄弟们责任所在,教训了蕃人一顿,这才扰了侯爷好梦,请侯爷恕罪”

    屋外传来牙兵的答话。

    “没有闹出人命吧?”

    “回侯爷,没闹出人命。兄弟们知道轻重,只是蕃人不太经揍,还说我们以众欺寡哩。”

    “很好,将蕃人使者带到东院小校场。我要会会他们。”

    “是”

    今日天色晴朗,只是清晨时冷的紧,让寻常人不敢lǒ露着手脸。

    小校场内的积雪早被清扫干净,墙角处树着一溜箭靶。韩奕身着普通戎服,立在场地的正中央,举着强弓却引而不发有半盏茶的功夫了,单就这份臂力就足够让人惊讶了。

    渊渟岳峙,韩奕身上散发出的气质让人不敢生出不恭之心。三位野jī使者被揍的鼻青脸肿,人在屋檐下不敢不低头,他们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看着韩奕练箭。

    咻,韩奕终于放箭了。

    箭矢疾如闪电,直奔五十步外箭靶,即便盲者也能从那清脆坚实的声响中听出箭已中靶,那箭羽兀自发出呜呜的颤音。

    余音未了,第二支箭又迅速地飞驰而逝,奔向第二个靶心。第三支箭,第四支,第五支,支支直ā靶心。

    牙兵们没有叫好,似乎认为这已经习以为常。

    蓦地,一只蹴鞠越过高高的院墙,往校场的高空上飞了过来,那是牙兵躲在墙外抛来的。韩奕眼疾手快,不假思索地引箭速色,嗖那蹴鞠还未升至最高处,便被那支色来的箭矢带着倒飞而去。

    紧接着,两只蹴鞠一前一后又向校场飞来,韩奕手中已经夹着两支箭羽,双箭连珠,竟一前一后,色中目标。

    “好”牙兵们这才情不自禁地叫好。

    然而,那专én负责抛蹴鞠的几位牙兵仿佛故意为难韩奕,同时连续地抛着蹴鞠,纵是韩奕屏气凝神箭艺绝伦,也不免有落空之举。郑宝、曹十三等人见状,都兴致勃勃地加入进来,各引箭弓,展现着各自jīng湛的箭法。

    校场内外响起了一片吆喝与赞叹声。

    三个蕃人使者目瞪口呆,惊叹于眼前众人的高超技艺。均暗道,这手段恐怕也只有族中第一勇士诺阿能比得了吧?

    “再活动下筋骨吧”

    练箭完毕,众人又各展刀枪箭戟十八般武艺,喝彩声不绝于耳。冬阳不知不觉之中爬上了东墙时,众人已经演武尽兴了,韩奕这才召那三个使者到了跟前:

    “使者前来,所为何故?”

    “奉我家族长的命令,前来与侯爷商讨两家罢兵之事”为首的很显然是小酋长模样的人躬身行礼。

    “不为换俘?”韩奕故意问道。

    “换俘不过是小事,两家罢兵才是真正大事。我家族长……”

    使者已经被韩奕方才所展现出的箭术所折服,不免有些心虚,有意将族长之子李乞埋的重要性降低,然而韩奕不屑地打断对方的回话:

    “不知你们族长是只老虎还是只恶狼?”

    “自然是只猛虎,我们野jī族男子,人人都是猛虎。”使者们认为自己别无选择。

    “好。我听说老虎是有领地的,它会在自己领地的边界,留下自己nià液和á发,以此来警告别的猛兽,如果有野兽敢擅闯它的领地,定会遭到猛虎的无情攻击。既然你家族长是只猛虎,我想他也一定不会允许有人擅闯他的大帐,冒犯了他的尊严吧?今尔等未经通报,携带利刃擅闯我府,乃是无礼太甚诸位回去转告你们族长,就说我只跟懂礼貌的人谈判”

    “这……”

    “住口,听不懂汉话吗?”牙兵们站在两旁手按刀箭,赤llǒ地威胁道。

    “我等无礼,冒犯了侯爷,请侯爷原谅。”使者们站不住理,又挨了打,对方人多势众,满腹委屈之下不免乞求道:

    “如果侯爷能行个方便,让我等得见少族长一面,我等也好回去向族长复命,则不胜感jī。”

    这正中韩奕下怀,他装作思索了一会道:

    “你们李万全族长思子甚切,令人同情。我听说他只有这个独子,故而他在城牢里颇受优待,我可不想看到野jī族族长之位将来落入他人之手,就允许你们去探监一次,这也显得本侯有诚意。”

    韩奕这话中带着刀子,暗带威胁之语。

    “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官军亦有人被你们族长扣押,至今生死不知,他虽位列卑位,但亦是我军一员,使者回去复命时,我想遣人随使者一道,替我探望一二。可否?”

    “可以、可以”

    投鼠忌器,野jī族使者们不敢有丝毫不敬之语。

    李乞埋在城牢里过的相当不开心,牢丁们得到韩奕授意,也不殴打他,只是时不时地饿上他三五顿。

    这一招tǐng管用,李乞埋身为族长之子,哪里如此窘迫过,在牢里乖的就像是牢丁们的孙子一般。当使者们见到了他,他正蜷在烂褥中冻得瑟瑟发抖,已经瘦的像皮包骨头,身上长满冻疮,那可怕的模样让使者们吓了一跳。

    “爷爷们,快告诉我父亲,让他答应官府的要求,尽早将我救回去,我就要死了。”

    李乞埋仿佛绝望之中看到了一线希望,对自由的渴望让他语无伦次,胡làn称人爷爷。

    “少主人休要折煞我等,他们欺负你了吗?”使者们问道。

    “你们看,我都快要饿死了,哪还管甚么欺不欺负。告诉我父亲,我以后再也不违抗他了,不再替他招惹是非。对了,要是见到了诺阿,就说我以后不会顶撞他,认他作兄长,如果他想做族长,我愿意听命于他,只要他能帮我离开这鬼地方。你们再不想办法,我不是饿死,就是冻死了”

    李乞埋不住地求道。

    “请少主人放心,我等回去一定会替你劝劝族长和诺阿。”看着李乞埋低声下气的可怜模样,使者们纵是昔日曾对李乞埋有些不满,此时也于心不忍。

第一百一十二章 庆州㈧

    :小說罓∷

    第一百一十二章庆州㈧

    “义父,我绝没有非份之想,请您相信我”

    号称野jī族第一勇士的诺阿,跪在族长李万全的面前,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挖出来,向李万全表明自己的一片忠心和满腔赤诚。3∴35686688

    大帐中,李万全席地而坐,tuǐ上盖着一张完整的白虎皮,面前的一口铁锅内熬着草药。他沉默了半晌,从庆州城回来复命的使者们垂手shì立在一旁不敢多说,空气中似乎凝结着一种微妙的气氛。

    李万全老了,这个冬天的酷寒让他年轻时受过箭伤的tuǐ旧疾复发,几乎不能行走,而对族人未来的忧心忡忡让他日见消瘦,尤其是当独子乞埋被官军掳了去,他更加觉得有危机感。

    他十分器重养子诺阿,诺阿勇敢、机智、冷静,并且在族人中很有威望,而且任劳任怨,这些年来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这并不表明李万全多么无sī,可以去无视血缘亲情,在蕃人当中无论父死子继,还是兄亡弟及,族长之位从来都是血缘至亲来继承的。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亲子乞埋跟养子诺阿相比,样样差的很远,李万全不想将来野jī族因为内部争斗而分崩离析。这种事情他见过和听过太多了。

    即便心中很不平静,李万全并未表lù出丝毫的疑huò来,仿佛是经过慎重思考之后,他面含微笑地对跪在面前的诺阿说:

    “诺阿,这定是官府的诡计,你千万不要轻易上了当。乞埋年轻,又受不了苦,他在州牢中定是被官府门g骗了,以为是你从中作梗,这才延误了换俘一事。”

    “义父英明”诺阿面lù喜sè,连忙说道,“当年是您收留了我,我才不会在荒野被饿狼叼去,我就是您的奴仆。”

    “在我的眼里,你也是我的儿子,怎能自称奴仆呢?族中的男丁还需要你去教会他们打仗,可恶的官府欺上门来,还需要你去战斗阻挡。”李万全笑道。

    “乞埋兄弟如今身陷官府大牢中,请您允许我派出使者,答应与官府交换战俘。”诺阿说道。

    “诺阿,我记得你说过,换俘一事宜拖不宜早。”

    诺阿再一次跪下来:“义父,我不能坐视乞埋兄弟受辱。再说,我若再坚持原来的主张,怕是族人会向我后背放箭。”

    “诺阿,认为对的就要坚持下去,不要理会那些无知的人看法。你说过,我们手中的人质极为重要……”

    大多数时候,李万全也是极其冷静的人物。

    “义父明鉴,那时是因为我们的对手只是折从阮一人。如今孩儿觉得姓韩的才是我们的最大劲敌,他似乎比我们还想着拖延,此人一来庆州,便使出雷霆手段,杀了郭彦钦,又在关键时刻,阻止杀牛族人的反叛,形势原本极其有利于我,可惜啊”

    “是啊,真是可惜我们没有想到,我们的仇敌拓跋雄居然差点投奔了我们,跟我们联手对抗官府诺阿,那你说说这韩的到底想做什么?”

    诺阿想了想道:“大概是想等到chūn暖huā开之时,与我们决战。^^诺书网要知道,折从阮现在正忙着从其他地方官军中挑选精锐,重新编练,他这还不是为了对付我们?真等到了来年chūn天,我们的粮食将耗尽,而现在一直到开chūn,我们又因为乞埋兄弟成了人质,不敢再挑起战斗,让官府有时间准备。”

    诺阿想到的,李万全也早就想到了:“如果我们与官府就此谈和,官府会不会就此罢兵,重归和平?”

    “希望如此”诺阿点头道,“我们不能将希望全寄托在对手身上。”

    “做好最坏打算吧。”李万全脸上显出一丝忧虑,旋即果断地命道,“再向庆州派出使者,就说我愿意谈和,双方交换人质。另外,向夏州派出使者,此事一定要机密”

    “是”

    韩奕此时正在思考着与战斗无关的事情。在他的眼里,西北的长治久安,并非只有战斗和蕃汉争雄。

    他的目光看的很远,因为他不仅希望陕西沿边和平稳定下来,更希望这里成为大周帝国力量的来源之一。

    “秦观察,你只想到了给予,忽视了互利,你想了节流,却忘了开源。”韩奕给秦良yù下了评语。

    “秦某鲁钝,不知韩侯的意思是?”秦良yù今天兴冲冲来见韩奕,韩奕却劈头给他浇了盆冷水。

    “官府出钱出粮,救济百姓,本属应当。你要知道,我庆州本来府库所得就少,此事难以维持下去,可一可二不可再三。我想的是如何让庆州变富,官府有钱了,就有能力安边安民,百姓富了,就能安居乐业。”

    “韩奕说的好。”秦良y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以为然。

    虽说庆州以盐著称,但盐业属朝廷专卖,跟庆州和庆州人一文钱关系也没有,秦良yù实在看不出这里穷山恶水如何才能变富,瞧韩奕的意思好像天上会掉下钱似的。这里要是土地féi沃物产丰富,恐怕旁人都挤破了头来这里做官,这里盛产的就是高塬和深沟。

    “我准备跟蕃人做生意,就从牛马身上寻利”

    秦良yù突然想到韩奕不久前与那杀牛族的族长拓跋雄结拜为兄弟。

    “盐、茶、布、粮,都是蕃人需要的。我从蕃人手中换来牛马,转卖给朝廷,我从中收取差价,要知道朝廷最缺马匹,每年huā了大笔的冤枉钱。”韩奕像是自言自语。

    “可是朝廷会允许吗?”秦良yù怦然心动。

    “朝廷每年在灵州要huā上六千万,一半用来招抚蕃族,一半用来买马,灵州冯氏每年向朝廷进献的马匹却屈指可数,暗中却以此要挟朝廷,朝中大臣们对此深恶痛绝,又不得不默认事实。我不需要朝廷出钱,只需要朝廷同意我的主张,朝廷无本万利。”

    “我不仅要买马,将来更要养马,而且和蕃人一起养马”

    “和蕃人一起养马好处极多,蕃人懂得马性,养马又需要大片山野牧马,不免要和蕃人冲突。如果我出钱出粮,蕃人出人出地,各占股本,平等互利,一起发财,何乐而不为呢?再说如此一来,蕃人与我官府的利益是一致的,就不会有战争。朝廷招抚蕃部,说白了就是单方面给钱给好处,这样不好,蕃人忽叛忽降,坐地讨价还价,养成好利之性,这并非国家御边久长之计。”

    秦良yù对韩奕的突发奇想很是惊讶:“这事恐怕不易办成。”

    “所以,我请你来合计一下。”

    秦良yù见韩奕一副xiōng有成竹的样子,索性装傻:“属下太过鲁钝,请韩侯示下。”

    “你知道,拓跋雄与我结为异姓兄弟,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我向你交底,我与他结拜也只是形势所bī。不过这样也好,我想让这份交情更加稳固,杀牛族在横山内外也算一大族,这事可以先试办,譬如我庆州官府将盐、茶、布匹还有粮食赊给拓跋雄,让他去跟附近的邻居们交易,他出面总比我们出面更能得到蕃人诸族的信任。拓跋雄赚我庆州官府的小钱,我庆州赚朝廷的大钱,有了钱,就可以安民养军,就可以长治久安,可不是进了我sī囊,就这样”

    “就这样?要是他想要铁器,你卖还是不卖?”秦良yù问道。

    “卖”出乎秦良yù的意料,韩奕斩钉截铁地说道,“蕃人诸族各不相属,他们之间争斗犹如家常便饭,为了地盘、牛畜、人口,争斗了几百年。打仗需要兵器,我可以提供,只须防备不能让一家独大便是。只要朝廷能坚持我后续的御边之策,不出十年,蕃人将须仰我大周朝廷的鼻息生存,就像一匹被阉割了的公马。看到我门外站岗的吐浑士兵了吗?这就是他们的未来”

    秦良yù不知道韩奕哪来的信心,但知道韩奕“居心叵测”,他迟疑道:

    “韩侯的意思,是不是先sī下里办这件事,不等朝廷允可?”

    “那是当然。”韩奕点头道,“要等朝廷允可,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京中就是一个区区小吏故意使坏,都能让我们这些边臣递的奏折押后这事咱们先办了,马上就要过年了,我想办法回京一趟,半月之内你需要给我准备五百匹蕃马,时间紧迫。皇上和朝中大臣们如果看到了这五百匹马,比我们说上一万句都管用得多”

    韩奕不忘许下重诺:“这是件大功业。秦观察要是替我办好了这件事,将来仕途上就是再进几步,也未尝不可”

    秦良yù很是上道,得了韩奕的暗示,明知道自己就是想推脱也是不可能的,却装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

    “秦某无能,空食朝廷俸禄,若为国家长治久安和天下生民福祉,情愿赴汤滔火,在所不惜”

    韩奕和秦良yù正忙着算计拓跋雄,哪知拓跋雄却主动找上了门。

    “兄弟啊,快救救我吧”拓跋雄一进门便哭丧着脸道。

    “拓跋兄,这是怎么了?难道是野jī族人来寻衅吗?”韩奕诧异道。

    “山里积雪难行,野jī人哪里敢来寻仇。这场雪下的太大,远近各部都受了不少灾,我们杀牛族因雪路难行,已经好些日子没能下山和你们汉人交易了,没有粮食我们过不了冬啊。”拓跋雄倒着苦水。

    韩奕和秦良yù二人对望了一眼,二人会意地交流了下眼神,心里都乐开了huā。

    “秦观察,你现在就去官仓中取一百石粮食,给我兄弟救急”韩奕当即命道。秦良yù脑子很是灵活,故意为难道:

    “韩侯,万万不可啊,这是我们庆州百姓的救命粮。眼下还不是最紧要的时候,等到开chūn那更是chūn黄不接之时,百姓家中存粮已尽新粮未收,官仓中的存粮就是保命粮啊。”

    韩奕一指拓跋雄,冲着秦良yù怒道:“秦观察,这是我兄弟,你是想让我在兄弟面前丢尽颜面吗?来人呐,将秦良yù押出去,赏他十下军棍”

    “兄弟啊,请息怒、息怒”拓跋雄觉得很不好意思,连忙阻拦道,“秦观察并非是特意冒犯你,是我太强人所难了,兄弟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他吧。”

    “既然是拓跋兄亲自求情,暂且饶你一回。还不去开仓取粮?”韩奕挥手让牙兵们退下,瞪着秦良yù道。

    秦良yù暗道,得,自己只有做小人的份了:

    “官仓中是有一些积粮,明年chūn还可从关中一些产粮大州调集一些粮食来。不过如今这年月粮食金贵啊。就是不知拓跋族长,这算不算‘借’呢?”

    秦良yù的话,让拓跋雄觉得很没面子,他本来真没想过要还:

    “当然是借了”

    “就是不知拓跋族长将来拿什么来还?你们又不种粮食。”秦良yù问道。

    “我用牛抵充,一石粮食一头牛,我们杀牛族没有什么稀罕的物品,百来头牛还是出得起的。”拓跋雄觉得自己赚了。

    “这样吧,看在本侯的面上,三石粮食两头牛吧”韩奕适时的出声道。

    “既然韩侯开口,那就这样吧。不过,眼下粮食金贵的很,希望族长能够体谅如果族长想要多点,还可以用马匹来换。”秦良yù仿佛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

    “兄弟啊,你真是我的大救星”拓跋雄感jī涕零。

    “好说,都是兄弟嘛,能帮到你,也是我应该做的。”韩奕寒暄着,装作无心地问了一句,“你的杀牛族算是比较富裕的一族,你尚且来找我换粮食,不知其它蕃族这个冬天将如何捱过?”

    “可不是嘛”拓跋雄道哀叹,“往年我们可以跟汉人交易,日子也还不错。今年不同,野jī人叛luàn,兵荒马luàn的,商路不通,又加上这场雪灾,许多部落都受了灾,再加上今年这附近汉人州县收成不好,粮食也不多,所以今年冬天我们蕃人的日子比较难过。”

    “既然如此,拓跋兄,你难道不想趁此机会,多换点粮食?”

    韩奕笑盈盈地问道。

    拓跋雄觉得这种笑意似乎在庆州城内那些商铺掌柜脸上常常出现过。

第一百一十三章 剧变㈠

    [本章由为您由为您提供]第一百一十三章剧变㈠

    大殿中,大周君臣朝议

    这是过年前最后一次大朝会,大殿内外按照班序挤满了大臣不管朝堂上的那些紫绯高官们还在忙着,汴梁城中那些低阶官吏们心早就散了,都忙着置办年货,准备欢欢喜喜地过个好年

    可是在当朝第一重臣王峻的眼中,眼前并没有一丝喜悦,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安与躁动的气氛正在酝酿和积聚以往这样的朝会前,范质等人难免要和寒暄一下,今天却没有,而是聚在一起窃窃sī语

    王峻轻蔑地笑了笑,没将这种异样当一回事

    “诸位贤卿,这是今年年底的最后一次大朝会,还有甚么悬而未决之事,不妨一起奏来”郭威高坐牙chuáng上说道连续几年,今天好不容易过一个还算安稳的年,郭威可不想被烦心事搅了

    “皇上,关于陕西……”范质奏道,郭威表情诧异并且有些不满地责问道

    “吏部还未选出合适的人去庆、宁任职?”

    “回皇上,朝廷以为庆、宁蕃汉杂居,形势复杂,故而特意慎重从事前期吏部诠选官员,已圈定合适人选,只待正月呈给皇上御览批答”范质接着奏道

    “朕是说过要慎重,这还是你范卿的奏议,朕以为这是中允之议不过,这遴选官员,慢的不像话,我大周州县不可一日无牧守”郭威环顾左右,“堂堂大周,难道区区四个刺史都选不出来吗?”不跳字

    范质暗道,这个中原因你郭威又不是不,不还是王峻与韩奕二人之间的角力吗?

    群臣们窃窃sī语,大殿内外发出一阵嗡嗡的声响

    王峻微微回首看了看群臣,他严厉的目光所及处,立刻都安静了下来,仿佛是在告诉群臣

    没有我王峻点头同意的事,就压根不会顺利没有我王峻的允可,任何决定都是无效的

    很显然,王峻的目光如今可以比得上朝廷颁布的律令准确的说,律令体现的是人的想法,也依赖于人去执行,而制订律令的人和执行律令的人都要看王峻的眼sè王峻很享受那种说一不二一言九鼎的感觉

    李毂悄悄冲着魏仁浦使了个眼sè魏仁浦明明看到了,却是慢条斯理地站了出来

    “陛下息怒,前期两省所提之候选名单,资历、出身、政绩,无不需要考评,人选争议颇大坊间又有传言,说北海侯在庆州扬言,他已经杀了郭彦钦、张建武,准备再杀几个李彦钦、陈建武,故而有资格前去庆州的候选官员害怕得罪了北海侯……”

    “岂有此理”

    王峻冷哼道

    “还有完没完?韩奕仗着圣眷在身,他想跟全天下的官员成敌人吗,难道天底下就他一个清官好官?”

    “王公息怒,韩侯虽然身上máo病不少,不过这些年他也为朝廷了不少人才”魏仁浦道,说着他便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鉴于陕西人选难定,又担心将来难以共事,因sī害公,所以韩侯这次举荐了几个人选,恭请陛下御览”

    郭威命翰林学士陶毂当众诵读韩奕的奏章

    “昝居润、沈义伦、刘熙古,嗯,这薛居正是谁?”郭威狐疑,他故意忽略了韩奕要钱的请求

    沈义伦与刘熙古都在晋中任职,已经俱为一州刺史,誉声都很不昝居润在朝中任职,虽然没有那么实权,但平日里与宰相们打jiāo道颇多,也常常能见到皇帝郭威,论地位只在沈、刘二人之上,唯一让人惊讶的是薛居正,一个六品小官

    “臣反对”

    王峻大声疾呼他jī动的声音大而又尖利,在大殿中显得有些刺耳和突兀,在群臣听来甚至有些异样

    “臣也反对”

    的是郑仁诲,这下不要说郭威和群臣,就是王峻也对郑仁诲的表现惊诧不已王峻一向瞧不起郑仁诲,认为郑仁诲贪小财,智谋撑不起大场面,但他不认为在这件事上郑仁诲会旗帜鲜明地跟站在一起

    “秀峰兄,你有何高见?”郭威欠着身子问道他预感到又有一场争论要爆发

    “郑副使有何高论?”王峻饶有兴趣的地将话题抛给了郑仁诲,并将一个“副”字咬的特别清晰,仿佛是提醒郑仁诲,你虽也是宰臣之一,但在枢密院的职事终究还是一个副的

    “仗义执言,首表反对郑某愿洗耳恭听高论”郑仁诲很是谦让

    王峻微微一笑,当仁不让

    “北海侯韩奕同荐四位文臣为一州刺史,虽说举贤不避亲,但未免太目无君长了刺史之职,重中之重,谁任刺史,奖贤废黜,朝廷自有主张,非藩臣所能染指”

    “韩侯也只是举荐而已,王言重了”魏仁浦慢悠悠说道自从他sī下里将韩奕的奏折拿出来,王峻就意识到魏仁浦今天要和过不去

    “他要是举荐旁人,倒也不让人意外可昝、沈、刘及薛四人,无一不是韩子仲昔日下僚、部属,他今日贵为开国勋臣,将这四人各授一州,且州县地界连成一片,难道是想割据一方吗?”不跳字

    王峻不动声sè地说道,末了话锋一转,让人哗然

    “几个文人而已,秀峰兄言重了”郭威也觉得王峻此话说的太夸张,大概在此时郭威的眼里,文人没有兵权就无法造反,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皇上,臣以为,王此话甚是有理啊”郑仁诲适时地站出来,看上去跟王峻是穿一条kù子,“朝廷择人,首在德才兼备,其次在于制衡今昝、沈四人,俱是贤才,此条臣自无异议但国家安危,在于上下相协,左右平衡,地方之权源于朝廷中枢如果昝、沈四人同处任职,把持四州之地,怕是不利于边境泰平况且,前车之鉴尚未得以彻查,焉能重蹈覆辙?”郑仁诲奏道

    “皇上,前时蕃部野jī之luàn,何故发生?后来杀牛族yù举族投奔野jī族,又是何故?臣以为皆是朝廷任用非人所致,郭彦钦、张建武之流,沆瀣一气,敢公然违抗朝廷律令,无法无天,皆是因为其有所仰仗,至今尚未查清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臣听说折令公与韩侯已经搜集不少郭、张二人与朝廷大臣jiāo通往来的证据,其中多有不臣之举,郭、张二人已经伏法……”

    “郑副使是在指责老夫吗?”不跳字王峻不耐烦地打断了郑仁诲的话,“不,郭彦钦与张建武当初都是我举荐的老夫确实失察,郑副使莫非是要追究老夫的责任?”

    王峻明白了,郑仁诲今天出头,走的是曲线,原来还是跟过不去

    “理不辩不明,皇上,臣只是想搞个明白罢了庆州递jiāo来的罪证,居然会不翼而飞,而经手卷宗的几员小吏,相继死于非命,此事外界却是闻所未闻,蹊跷得很呐”郑仁诲不理王峻,继续说道

    啊?

    群臣发出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郭威的脸sè铁青,因为他也不此事,被méng在鼓里,他下意识的看向了王峻

    王峻与地方藩臣jiāo通频繁,往来密切,这是朝野人所共知的事情郭威也是曾经领教过,尤其是在各方节度刺史们共同上书保举王峻兼领青州节度使的事情上,郭威自然地有所警觉,心中至今不快

    如今郑仁诲公然揭开此中秘辛,脸上挂不住的首先却是郭威郭威也是个爱面子的人,都是几十年的患难jiāo情,如果别人不让太难堪,他通常会是个比较宽宏大量的人,但今天不一样了

    郑仁诲公开道出秘辛,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人人都这是在指控王峻而且依王峻的手段与xìng格,以及他的权势,他要杀几个小吏,将罪证毁灭,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秀峰,此事你有何解释?”郭威问道,语气明显僵硬冷漠

    “yù加之罪,何患无辞?”王峻甩了甩袖袍,将双手背在后面他装作不屑辩解,内心却是有些震惊,他震惊于郑仁诲今天居然敢公开与他作对,魏仁浦自然不必说,范质与李毂今天居然很是平静

    王峻悄悄地看了看范质与李毂,见范质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仿佛老僧入定,只是偶尔瞥向一眼,而李毂仍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哼,就凭这个也能击倒我吗?”不跳字王峻心中冷笑他缓缓说道

    “我枢密院几员小吏相继死于非命,此事确实蹊跷,老臣身为枢密院使,有失察之责,臣愿接受责罚不过,魏、郑二位贤弟,身为副使,难道就不用负责吗?”不跳字

    王峻轻描淡写地将责任大而化小,连带着魏仁浦与郑仁诲二人也要同担责任魏、郑二人相互看了看,心中无比愤怒,但仍然出班请罪

    郭威看了看范质,范质心中明镜似的,他通常在这个情况下,又要说出郭威想要说的话

    “皇上,枢密院乃是朝廷军机重地,不可轻疏王与魏、郑二相皆是国家勋臣,应无不臣之心,此事宜从轻发落至于陕西一事,不如就准韩侯所奏,拟以昝、沈、刘与薛居正同赴陕边任职”

    范质奏道

    “皇上,不可”

    反对的却是李毂

    “李卿,你反对甚么?”郭威奇道

    “回皇上,诚如王方才所言,昝、沈、刘、薛四人,无一不是北海侯昔日之下僚、部属,俱任邻州刺史,有所不妥,有任用sī人之嫌其二,薛居正不过六品官员,虽然进士出身,德才兼备,但资历甚浅,还须多加历练,此番若同任刺史,难免有擢之嫌,有害国家诠选之制故臣以为,不如改选他人,比如枢密院直学士陈观,德才、经历俱是上上之选”李毂朗声说道

    李毂的话听上去无比公正,却是让王峻难以接受枢官院事重权大,那陈观是王峻在枢密院最重要心腹,是王峻用来制衡魏仁浦与郑仁诲这两位副使的重要棋子,李毂此议,将陈观清除出枢密院,也是对魏、郑二人今日为韩奕出头的报答

    “秀峰,李卿方才的话,朕以为甚是公允你以为如何?”郭威还是比较尊重王峻的

    王峻已经意识到今天输了,他打了一场没有准备的仗,而对方是蓄谋已久的,步步为营,让措手不及

    “臣无异议”王峻道

    “既然如此,就依诸卿之议,命昝居润、沈义伦、刘熙古还有陈观赴陕任职,即日……嗯,要过年了,还是过完年再动身赴任”郭威最后下了旨意

    这一场有些奇怪的廷争就这样结束了那几个死于非命的枢密院小吏,自始至终,也没有几个人他们姓甚名谁,好像没有人真正关心他们而枢密院直学士陈观好似替王峻背了一回黑锅

    “恩相,这次您可要替我想想办法,我可不能去陕西,我宁愿在开封府做个县令,也不能在那个杀星眼皮底下任刺史”一散了朝会,陈观就找到了王峻家里

    “你先稍安勿躁,皇上的旨意说的很清楚,要等到开chūn才会去赴任在那之前,还有转圜之机”王峻有些厌烦

    “恩相,您今天可要看清楚了今天魏仁浦与郑仁诲二人跳了出来,李老匹夫也是绵里藏里针,这都是针对着您呐,恩相须早备对策”陈观仍喋喋不休地说道

    “哼,他们处处跟我作对,这次是有备而来,当众让老夫措手不及,下不来台,此仇不报,我焉能咽下这口气想当年,我劝陛下龙袍加身之时,他们在做甚么?我为国家呕心呖血之时,他们在做甚么?陛下有些糊涂了,范质一腐儒,只知秉旨而行,少有创见,李毂是倚老卖老,尸位素餐,他们二人是不适合做宰相的,只要他们二人被赶出庙堂,魏、郑二人就蹦哒不起来了”

    “恩相高见”

    第一百一十三章剧变㈠

    第一百一十三章剧变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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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剧变㈡

    百一章剧变㈡

    韩奕终于见到了“久仰”的野鸡族勇士诺阿。

    寒风中,二人骑马策立在高岗上的残雪中,隔着步远冷视。二人身后各有十余骑壮士充当护卫,各自握着刀弓高度戒备,更远的山脊上,双方后队人马横刀立马观察瞭望着,前方一草一木均是一览无余。

    冬晨的寒风在低吼着,衰草在风中颤抖着,几株低矮的松树松针发出呜呜的低吟。

    如果因为曾答应过折从阮,韩奕会放弃李处耘这个人质,不计代价将诺阿当场射杀,他盯着诺阿那裹着狐皮的脖子,像是在欣赏一具尸首。

    诺阿也在打量韩奕,韩奕的年轻让他甚是惊讶,而韩奕身上散发的气质却是诺阿所熟悉的,自信、强大而又睿智,这是一种久为上位者身上固有的一种气质,让人不敢轻慢放肆。如果不是因为双方立场的关系,诺阿很想跟韩奕比试一下力气和箭术,甚至喝酒聊天,这种惺惺相惜的感觉让诺阿感到很奇怪。

    诺阿也想将腰畔的角弓抄在手里,然后飞快地给对面的年轻人送上一箭。

    “你便是诺阿吗?怎么还没当上野鸡族的族长?”

    韩奕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一个刻意的极大,仿佛在说诺阿是个有大野心的人,想族长李万全的权威,取而代之。

    诺阿身旁的的族人被韩奕jī怒了,诺阿抬了抬手止住将要暴走发狂的族人们,笑道:

    “尊贵的朋友,不要试图jī怒我,我是高山里的顽石,不会因为一句话而大喊大叫,也不要试图挑拨我和族长的关系,我是他最忠诚的奴仆,为他战斗为他牧羊。”

    “朋友?我们汉人是愿意跟你们蕃人做朋友的,正如我和杀牛族的族长拓跋雄歃血为盟,结为异姓兄弟一样,大家放下刀箭,和睦相处,你们牧马放羊,我们耕田织布,各自相安无事,各讨各的生活,不是很好吗?”

    韩奕侃侃而谈道。

    “很小的时候,我听说过汉人有句话,叫做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韩侯,这才是您最想对我说的吧?”诺阿的回话却一针见血。

    韩奕闻言一怔,脸上的表情变的丰富多彩起来,他真没想到诺阿比他想像的要更有智慧和谋略,决不是一个寻常蕃人莽汉。

    如果换成其他人来庆州抚边,或许会就此和野鸡族谈和,然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韩奕内心中对西北以至河西有长远的规划,他需要用整个野鸡族人的血来为自己的计划做铺垫,唯有时不我待的急迫感让他焦虑,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实现。

    即便如此,韩奕仍然不会承认自己内心的想法:

    “我们汉人还有一句话,诺阿兄弟你可能并不知道。朋友来了有美酒,豺狼来了有利箭,你是想做朋友呢,还是想做豺狼?韩某以为野鸡族人已经向四方蕃汉证明了自己的强大,应及早收手,否则怕是招惹麻烦,我想你们野鸡人也不想天天忙着打仗吧?”

    诺阿面sè一僵,韩奕说的没错,他们并不缺少战斗的勇气,也不怯于牺牲,但是他们却不能不事生产天天跟官军打仗,因为他们消耗不起,更是输不起。

    “这个不需韩侯操心,我们强大而又有智慧的族长大人会安排好一切。现在我们还是谈论一下今天会面的重点吧?”诺阿道。

    “这个没问题。”韩奕回头招了招手,两位吐浑战士从身后两百步外押着一个被捆成粽子般的人来到身旁,正是野鸡族族长李万全之子李乞埋。

    李乞埋挣扎着,他本以为是出城受死,面如死灰,后来他看到了熟悉的诺阿马背上的身姿,就像一个垂死之人看到了生的希望。

    “是活的,也没有缺胳膊少tuǐ。那么,我们要的人呢?”韩奕盯着诺阿,问道。

    “如你所愿!”

    诺阿见到了李乞埋,心中的石头落了地,拘谨戒备的神态也变的轻松起来,他也回首冲身后招了招手,同样有人被押了过来。

    韩奕只见过李处耘一次,那还是在前朝时西京留守任上,李处耘给他的印象已经淡漠了,如果不是因为来庆州,韩奕甚至会忘记自己曾见过他。

    韩奕将目光投向身后的折德明,折德明隔着一片空地惊喜地往对面呼道:

    “处耘兄,他们待你如何?”

    “还好,就是吃的极坏。”消瘦的李处耘淡然一笑,这一笑中怕是隐含了太多的屈辱。

    “诺阿,快救我!放了那个汉人军将,换我回去,我一定会报答你的!”李乞埋卖力地呼喊。

    诺阿厌恶地看了李乞埋一眼,暗道自己族中这位少爷真是丢人现眼,怎么能在这个场合乱了方寸,成了胆小鬼,坠了族长的威名,族长英雄一世怎就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验明了正身,如果双方无异议的话,现在就交换人质吧。”诺阿对韩奕说道。

    “不要着急,反正人都在这里,不会飞了去。”韩奕笑道,“这次机会难得,你我都算是话事的人,不如就趁此机会,双方讨论一下更紧要的大事情。”

    诺阿不想被韩奕看出自己急于换回李乞埋,遂放慢声调,装作若无其事:

    “您是贵人,当然一言九鼎。而我诺阿不过是野鸡族长养的奴仆,怎敢擅自替主人做决定呢?如果您有甚么想对我家主人说的,尽管说给我听,我自会将您的话带到。”

    “既然诺阿兄弟如此谦虚,韩某就不客气了。请告诉你家族长,今后凡是我大周铁骑所到之处,便是受我大周律法保护的国土,任何藐视我大周律法的人,都将被我大周铁骑掀翻在地;凡是我周军箭矢所射到的地方,生活着都是我大周皇帝陛下的臣民,任何不恭者,都将被冷酷地斩杀!”

    韩奕中气十足,浑厚的声音不容质疑,这来源于他对帝国的信心,他决不允许历史在自己的面前重演。

    冬日从爬上了身后的山岭,恰好升到了韩奕的头顶上,诺阿那一刻不得不眯缝起双眼。

    “我们族长也让我捎上一句话,好让贵人知晓。”好一个诺阿,他丝毫没有显lù出一丝慌乱,双眸中异常平静。

    “我洗耳恭听!”韩奕点头道。

    “我们族长说,我们野鸡族虽小,但不会屈服于任何压迫和无礼,每一个野鸡族战士在战死前,会亲手埋葬十个百个敌人,另外还要告诉你,我们也有朋友!”诺阿一字一句地说道。

    “哈哈,朋友?”韩奕忽然笑了,“就是不知道你所谓的朋友是甚么来路,他们是因为害怕你们才跟你们结盟,还是因为他们太强大而施舍这种友谊给你们?在这弱肉强食的时代,从来就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这是我的忠告。”

    韩奕的话如刀子般直插诺阿的心房。族长李万全曾让自己派人与横山东北麓的夏州李彝殷联系,这虽是为了寻找后援,但正如韩奕方才所言,野鸡族人凭什么让李彝殷为他卖命?

    此时,韩奕并不知道自己的话让诺阿有失败的忧虑感觉,他在想野鸡族人到底有没有盟友,如果有的话,会有多少。

    双方一时无话,各自退后三十步,然后让双方人质自己向对面走去。

    诺阿远远地看着韩奕,似乎想将韩奕面孔印在自己的脑海里,好让自己不会忘记,他意识到这位年轻的官军副帅可能是野鸡族最致命的敌人。

    “见过北海侯!”李处耘有些懊恼地来见韩奕。韩奕也算得上是李处耘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因为韩奕机缘凑巧地抓住了李乞埋,李处耘恐怕就没什么好下场。

    “胜败乃兵家之常事,何况处李兄弟是力战被俘。待回到庆州后,你要好好调养,折老令公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去办。”韩奕勉励道,“你只要知道,无论是令公还是我,决不会轻易放弃一个袍泽!”

    “遵命!”李处耘满怀感jī,他联想到刚来庆州时曾在折从阮面前说过韩奕不少“坏话”,心中生了一股羞愧之情,他却不知韩奕曾萌生放弃他的想法。

    ……

    越是临近春节,韩奕突然变得闲适起来,下僚们也知趣地不来烦他。

    虽是打着献马的名义奏请还京,郭威迟迟未能同意,只是以sī信的形式勉励嘉许,让他安心抚边,为国效力云云。在这个时候,他特别思念起汴梁家中的jiāo妻“们”。

    一直在外练兵的折从阮突然回到了庆州。

    韩奕以为折从阮是准备留在庆州过春节,哪想到折从阮是冲着他通过拓跋雄得到的近三百匹蕃马而来。韩奕在一番表示“得来不易”的提腔拿调之后,还是大笔一挥,爽快地将马匹全交给了折从阮,充作了军马。

    “听说最近京城里有些热闹啊?”

    折从阮得偿所愿,这才耐心坐下来饮茶,有意无意地谈些他原本并不太关心的话题。

    “令公,你知道的,京城不比我们这里。在这里,你我说了算,说句大不敬的话,在这庆州城内城外,你我的话比皇上的圣旨还要管用。天高皇帝远,鞭长莫及,这叫县官不如现管!”韩奕抿了口茶,“至于京城里,何时不热闹?你方唱罢我,不知有多少大事情被他们的口水淹没了耽搁了,所以热闹得很。哪里像你我两杯茶,只消几句话谈妥事情,就可以交给下面人去办了,哪里需要在乎旁人的看法?”

    “这么说,你倒是乐不思蜀了,这里就算是人间仙境,世外桃园,终究比不上京城天子脚下哩。”折从阮笑着道,含着深意。

    “令公这话我就不懂了,难道你嫌我碍事,想将我一脚踢回京城?”韩奕故意惊道。

    “哈哈,老夫可没这么想过。”折从阮大笑,“我是武将,又常年在外,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虽然与朝廷那些穿绯sè紫sè官服的人往来不多,但并不表示老夫就是不懂事故官场故事之人,京城里的风吹草动,我也能及时知道一二。这次朝廷准你所请,让昝居润等人来此任刺史要职,看来子仲虽身在边关,却能办了此等大事,这不能不让人侧目啊。”

    韩奕瞥了折从阮一眼,道:“令公是说我韩奕手眼通天,能调动朝堂诸公大佬,让他们为我奔走呼告?”

    莫测高深地笑了一声:“呵呵,我可无法买通范质范相公的,至于某位相公,那就更不用提了。”

    “在寻常人看来,朝中情势可不是如此吗?只有两党!本朝文武官员之中,你即便是无官无职,也无人敢轻视你!”折从阮回道。

    “不、不!”韩奕坚决否认,“不是我韩奕手眼通天,也不是所谓圣眷在握,这个朝廷是大周的朝廷,陛下诚意与公卿大臣共治天下,共臻太平安康,决不能让某一个大臣乾纲独断以塞视听,坏了天下福祉。”

    “只怕某人要反击了!”折从阮暗示道。

    “穷途末路,何以为忧?”韩奕轻描淡写,轻蔑一笑,“令公可曾记得昔日之郭崇韬吗?那是大约二六年前的大人物,身为枢密使,手握重兵,对朝廷忠心耿耿,又有七十天平蜀之奇功,可这又能如何?凡事过盈则亏!”

    那郭崇韬为后唐庄宗时的枢密使,曾以枢密使之职领兵出征川蜀,只花了七十天就平定了前蜀政权。虽然如此,他为皇帝所忌,又被小人陷害,终究成了一个悲剧人物。

    虽未点王峻的名,但韩奕与折从阮二人都知道对方说的是王峻。

    折从阮下意识地挠挠头,眼中尽是不可思议之sè,与郭崇韬相比,王峻并无兵权,又比郭崇韬跋扈得多,差了好一大截。折从阮并不认同韩奕的话,他反而认为韩奕这是自信过了头,略想了想道:

    “老夫只希望国朝内外平安,少些bō折。”

    “树yù静而风不止,令公不妨静观其变,何须劳神?”韩奕笃定地说道。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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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末年风云录介绍:
大唐帝国的背影已经远去。
军阀混战,武夫列攻,父子相仇,兄弟相残,民不聊生。北方中原相继出现了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五个朝代,史称“五代”。南方先后出现吴、吴越、南平、楚、前蜀、后蜀、闽、南汉、南唐等九个国家,加上北方的北汉,称为“十国”。
天地不仁,神州遍地烽火,人伦纲常失序,尔虞我诈,一恶甚过一恶,又有契丹窥视一旁。乱世终有雄主出,穿行于乱世刀林之中,筹谋计划,如履薄冰,终将鼎定天下。
……
“那位未名少女是谁?而我将往何处去?”韩奕心中曾经怅惘。五代末年风云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五代末年风云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五代末年风云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