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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末年风云录全文阅读

作者:肖申克117     五代末年风云录txt下载     五代末年风云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一章 鹊起㈦

    昏睡中,徐世禄从钻心的疼痛中苏醒过来。

    “难道我还未死成?”徐世禄想道。

    他感觉自己躺在厚厚的褥子中,胸膛上的伤口除了疼痛外,有人用湿热的毛巾在给自己清洗伤口,让他伤口疼痛得到一丝舒缓。

    “老七,此人宁死不降,真是位好汉。”一个粗犷的声音说道。

    “可惜投了李贼帐下,为虎作怅,还杀了我们义勇军的不少人。”另一个的声音回道,颇愤愤不平。

    “那又如何?天下能蒙七哥看重的,能有几人?”耳边传来一个清脆的嗓音,“此人是位骁将,若能加入我义勇军,则是一件幸事。那王三铁空有一身好本事,关键时刻却是不顶事。”

    “老八说的是。我与徐军校虽然相处并不多,然而我与诸位兄弟相识之前,便认他为兄了。从今日起,尔等不可因李守贞而轻视于我兄长。当今世道,军人莫不是辗转隶于诸般将帅的麾下,有多少人能够做到从一而终?”徐世禄听出这是韩奕的声音,只听韩奕接着说道,“他若能从我箭下捡了条性命,那便无愧于旧主,不亏了大节。我王师兵围一城,城中兵马敢出城拼命死战者,无论是谁,就职守而言,都应当受我等尊敬。”

    “老七教训的是!”众人纷纷说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徐世禄心头一热,却虚弱地睁不开双眼。韩奕察觉到徐世禄的动作,连忙按住了他身子,道:“徐兄既然醒过来,便无大碍,待养好伤后,我们再叙别后经历。到时,徐兄莫要怪我那一箭太毒,害得兄长受此重创。”

    徐世禄使出全身力气,握了一下韩奕递过来的双手,算作自己的回答。

    一切尽在不言中。

    ……

    郭威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你与本帅贫贱相从,到得今日,郭某亦不忍心。只是为将者,赏必明,罚必信,不然,何以治军乎?今日饶了你,将士须怨我不公,将来谁肯用命?国家为重,私情为轻,郭某也是万不得已。你为我帐下亲将,敢违我军令,犯我军法,若非加刑,何以示众?”郭威厉声喝道。

    爱将李审跪在帐中,恐惧颤抖,不敢说一个不字。

    刘词等人,包括韩奕,纷纷为李审求情,认为贼军出城之时,李审浴血奋战,功可补过。但郭威并未因此而宽恕李审,他缓缓说道,意志却不可违背:

    “虽有功,然明知故犯,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正军心士气,不杀不足以震慑人心。念尔昔日有功,本帅会赏你全尸,你家中老小,本帅自会照顾,管保衣食无缺。”

    李审见郭威意志坚定,诸将也惴惴不敢再求情,只好伏在地上道:“末将愿伏法,以谢太尉!”

    李审再抬起头时,已经是泪流满面,这是对过错的悔恨。没有多少人不会在临死之前,会流露出对生的渴望。郭威杀意无可挽回,他不容许有部下对自己的军令置若罔闻,哪怕他是自己的亲信元从。

    李审被亲军绑出去了,不久牙兵赵匡胤来报,李审已伏法。

    全军股栗,再无人敢犯郭威军法。

    郭威拉着刘词的胳膊,欣然道:“我西赴关中,正担心李贼孤注一掷,幸有兄健斗,否则要被李贼耻笑了。”

    刘词比郭威年长,所以郭威称他为兄,当然如果郭威直呼其官职甚至其名,刘词也不敢自恃资历深而有不满之心。

    “太尉不追究末将失察之责,末将已感万幸了,何敢邀功?”刘词谦逊道,“此役之功,韩奕韩将军及郑州义勇军居。”

    郭威的目光在韩奕的脸上一扫而过,却问左右诸将道:“尔等以为如何?”

    “韩将军确实应居功!”诸将纷纷回道。

    韩奕心中虽得意,当然应当谦逊一番:“此战末将虽有小功,然临战之前,若无刘帅居中指挥布置,临战之时若无客省使阎将军当头棒喝,教我等敌我区分,苦战之时若无李韬将军振臂一呼,直入敌阵之勇,还有白重赞帅、李荣诸将拼死力战,此役胜负难测。故末将不敢以功自居,请太尉明鉴。”

    韩奕这话将此役所有有功主将都提到,众人听了只会有感激之心,他们已经忘记了韩奕的年龄,变成了一个完全有资格与他们这些宿将平起平坐之人。

    郭威也很得意,因为韩奕本就是他点的将,韩奕立下如此大功,当然也是长他郭威颜面。

    “李贼已经技穷,此战贼军精锐尽墨,我等可无他虑。”郭威道,“诸军立功,军士当各有财帛,有功将校亦应升迁。至于韩子仲,待讨平逆贼之后,朝廷自会有重赏。”

    在众目睽睽之下,郭威起身脱下自己的紫袍,将它罩在韩奕的身上道:“一功并不足喜,愿子仲再立新功!”

    “愿为太尉誓死奋战!”韩奕拜谢。

    郭威十分满意地点点头。

    李守贞元气大伤,再一次沉寂下来,日日焚香祷告,仍然认为战至一兵一卒之时,便是自己鹊起之时。郭威一边筹备攻城,一边命王三铁与徐世禄等降将向守军喊话招降,每夜都有守军拾绳而下,向汉军投降。

    考虑到城中粮食未尽,郭威决定暂缓攻城三个月。汉军除了主帅郭威与大小将军们,每日聚议之外,河中暂无战事。

    无所事事的汉军,百无聊赖,尤其是对不当值的士卒们来说,更是如此。只是前有李审被处死之事历历在目,将士们慑于郭威军法,无人敢捋虎须。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晨曦中,郭威从熟睡中醒来。

    帐外毫无例外的,是义勇军晨跑时雄壮整齐的吼叫声。伴随着义勇军奔跑的脚步声与号子声,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比帐中计时的沙漏还要准。

    “义勇军倒是天天精神抖擞!”郭威心想道。

    他洗漱完毕,走出帐外时,义勇军已经绕城跑了一个来回。个个赤着上身,奔在最前头的正是韩奕,初升的阳光驱散了薄雾,洒在他健壮英挺的身躯,拉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身后的将士们紧跟在他的身后,看那神情,哪怕是刀山火海,也勇往直前。

    “义勇军军容士气,令人印象深刻。韩子仲治军,以身作则,一丝不苟!”幕府从事王溥在身旁说道。

    “韩子仲便是当今周亚夫!”郭威直截了当地赞道。王溥莫明惊诧。

    “相较而言,诸军倒显得懒散了些。”侍从向训也道。

    这向训与韩奕年纪相仿,也是位年轻人杰。当韩奕创立义勇军时,向训只身一人前往河东,欲投靠刘知远,半路上有强盗见其壮貌奇伟,以为是富家之子,便尾随与他,想择机劫财。向训并不惊慌失措,抵达石会关后,杀了所乘毛驴,宴请当地的豪杰,说动当地豪杰之辈护送他去晋阳,可是刘知远并未接纳他。郭威见他弱冠,却倜傥负气,又有见识智谋,可堪栽培,便置于自己帐下,悉心培养。

    正所谓英雄惜英雄,向训对与自己年纪相仿的韩奕,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想做到的,韩奕都已经做到了。

    “韩子仲能做到的,星民也能做得到。尔等都是年轻英杰,星民不可妄身菲薄,今后可与韩子仲相善。郭某粗人,但亦知三人行,必有我师的道理。”郭威鼓励道。星民便是向训的表字。

    “谨遵太尉教诲!”向训回答。再回望去时,韩奕已经领着部下跑远了。

    “京师近日可有新消息?”郭威问王溥道。

    “倒无大事。只是……”王溥王齐物吞吞吐吐。

    “只是什么?爽快点!”郭威对文人的拐弯抹角甚不满意。

    “去年底朝廷诛杀了前相公李崧一家五十口,至今朝野仍有不满之言。这恐怕不利朝廷收拾人心。”王溥小心地看了看郭威的脸色。

    “齐物太过小心了,你在郭某身边,经理机密大事,不是外人,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郭威道,“那李崧聪明一世,何故去惹了苏逢吉这杀才,殊为不智!”

    千不该,万不该,也该李崧倒霉。当初他被辽人掳向北方,刘知远便将他宅子赐给了佐命大功臣苏逢吉。这李崧与冯道等人侥幸逃回东京,李崧偏偏想讨好苏逢吉,将那宅契献给苏逢吉。马屁拍的不是地方,拍到了老虎屁股上,让苏逢吉觉得这是在羞辱自己,引起了他的杀心。

    老虎屁股摸不得,何况是拍呢!

    “这苏某人嚣张无比,曾经三番五次侮辱太尉,太尉何必忍让再三?”向训说道。

    郭威摆了摆手,道:“想当初,先帝初登九五,以韩子仲之功,授一镇节度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奈何只因苏某人谗言,致使韩子仲屈居一州防御。但这也未必不是福呢,或许年轻无资历却立下大功,也是一项罪过。至于郭某,忍一时风平浪静,与苏某人意气用事,不值得。”

    郭威心道,自先帝刘知远驾崩,这苏某人权势已经大削,如秋后的蚂蚱,何必放在心上。

    “一二三……四!”

    韩奕又领着部下绕城奔了回来,他的身后又多了许多人,那是老将刘词的部下。各部将士在自己主官的带领下,纷纷加入到晨跑的队列之中,迅汇成了一条庞大的巨龙。

    郭威迎了上去,也加入到了晨跑的队伍之中。

    河中城仍然屹立在众人面前,但在汉军整齐豪迈的号子声中,它显得苍老脆弱。城头上的叛军木然地看着城外士气高昂的军队,仿佛看到了自己城破身死的结局。

    此涨彼消,义勇军风雨无阻的晨练,却达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杂谈1

    【关于穿越人士的职责与技能】

    现代人穿越时空,来到古代,各有自己的人生追求,其中称王称霸是常见的一种,也是书虫们最“喜闻乐见”的一种。

    不称霸,对不起我,对不起读者,本书也是如此。

    但我认为穿越人士,要想有所作为,成就不世霸业,先是要有一个政治家的城府与胸怀,而不是政客的短视与盲动。

    前者玩弄政治,深谋远虑,有所为有所不为,甚至为了最终目标委曲求全,更要学会妥协,后者常常意气用事,头脑热,大开空头支票,不顾后果,所以最后常被政治搞。

    【关于女人】

    男人当然不能没有女人,常言不是说,成功男人的背后是女人嘛?但如果下大笔墨去描写女性角色,很显然与架空历史的主旨矛盾,毕竟这不是一部言情小说,更不是一部将男欢女爱当作噱头的书。

    书评区有关于一夫一妻制的热烈讨论,但我感觉好像参与的人并未认真读过我的上一本书,所以我觉得有些诧异。对于一个“老”作者而言,对这样的现象已经见多不怪了。

    作品相关中提到的几个著名女人,后文大半会写到。主角娶妻,这不是一件私事,赵匡胤赵匡义兄弟就是个明证,高怀德也是如此,更不必说大符。

    【关于金手指】

    我认为,穿越人士最大的金手指,不是火器,不是科学明,而是利用历史的展脉络。

    不管穿越人士懂不懂理工知识,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古老年代,穿越人士最伟大的作弊器,正是对历史有一点两点的了解,还有见识。

    纵观乱世,如五代之季,帝王将相如过江之鲫,谁才是真正的王者?谁才能笑到最后?当你不拥有决定一切的强大实力的时候,那就暂时乖乖地当孙子。当孙子,得找对人,寻找潜力股,而不是向一个注定会不得好死的人输诚。

    所以在《五代末年风云录》,主角会主动向刘知远投诚,以作晋身之资。当刘知远不纳谏时,主角也不会去死谏。

    高行周、符彦卿这些累朝宿将,门人故交遍布天下,能够被这样的人物尊重,那便是踏入权力圈了;与主角把酒言欢的李荣、王饶、刘词、药元福等人也都是一方大将;冯道、李榖、范质等文人也不可小视,就是主角举荐的小吏魏仁浦,未来的关键时刻也是一大助力。而王朴、沈义伦、薛居正、李昉、吕端,是注定要做宰相的人。

    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有远大政治抱负的人,头脑需要足够的冷静,既要积累足够的实力,还要上交下援,做到团结大多数。

    主角刻意地去向郭威、郭荣示好,向他们展示自己最美好的一面,投其所好,却将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隐藏得很深,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可以信任的忠臣甚至是朋友的模样。

    譬如,当后汉朝廷权力争夺的双方最终决裂的时候,主角会去挽救郭威在京的亲属吗?你真的能将皇帝当作自己的朋友吗?

    这才是最大的yy,并且可供想像的空间极大,历史架空作品存在的意义正在于此。

    【关于抗辽】

    本书的切入点是后晋末,辽人南侵的时间点。主角与辽人有小规模的交锋,然后暂时就不再讲辽人。

    读者的口味不同,当然有人想看到主角征辽的情节,热血亦我所愿,但我宁愿让主角尊重形势尊重实力。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当时的历史环境是,辽太宗耶律德光北返,结果死在了杀胡林,耶律兀欲称帝。耶律兀欲此人,比较平庸,相较而言,辽国在他的短暂统治下,基本上没能给中原造成直接的重大威胁。这就给了中原政权一个相对安定的喘息时机。

    主角当时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枭雄,并且地处河南,当辽人北返,基本上就与辽人绝缘。况且中原又有了一个新皇帝,刘知远趁辽人回国之机,忙着收拾国内政权,主角的人马当然也应当在收编范围之内,除非主角当时敢公然反抗。换句话说,国内矛盾已经暂时越民族矛盾,成为主要矛盾。

    当然,如果非要让主角去抗辽,也不是不可能,反正是yy,但那又是另一种写法,只能赋予主角人的技能与资源,主角已经够人了。

    为什么柴荣北伐,能兵不血刃地收取关南?除了个人的魅力与才干,内政的稳定是压倒一切的决定性因素,只有内政稳定,国力才能有力地支撑对外征伐。

    还有一点,个人认为,柴荣北伐时,是辽人最虚弱的时候,是中原政权收取燕云的最佳时机,可惜柴荣英年早逝。但是假如柴荣寿命再延长十年,能否一举收复燕云,好像也不是百分之百确定的事情。

    赵匡胤趁机篡位,他一生忙于统一南方政权与巩固内政。他也想收复燕云,但采取的是封桩库银的办法,也就是每年存一大笔钱(据说是一种彩绢?),希望用钱从辽人那里将燕云买回来,万一辽人不答应,就用这些钱来激励宋朝将士武力收取燕云,譬如说杀一个辽人给多少钱。他想的倒是挺完美,结果是赵家子孙一代不如一代,后来的女真、蒙古,一个接一个轻松越过长城,“直把杭州作汴州”,一直到明朝。

    当时的中原政权对外征伐,在战略上是先北后南,还是先南后北,至今仍有争论,但站在当时的时代,赵匡胤似乎也没错,先易后难,我先收拾好南方的邻居再说。

    咱们的主角读过《资治通鉴》,读过《宋史》,前晓一千年,后知一千年,拥有伟大的历史作弊器,就只好换一个法子试试。这就是历史yy的空间。

    ——参看作品相关《平边策》。

    【关于成长】

    主角刚穿越时,狙杀内奸邵珂,并差点丢了自家性命。

    他不得不杀邵珂,他以为这样就可以挽救颓势。但杀了一个小角色邵珂,主角并不能从根本上扭转局面,而是被形势淹没,并为此付出无可挽回的代价。

    所以,面对浩荡黄河,他不得不感叹一个个体力量的渺小与卑微。当他创立了义勇军后,率众再临黄河时,他已经完全意识到一个初具规模的军事集团力量的伟大,并且渴望更大的权力。

    当他已经习惯于杀戮之时,当他将巨寇齐三爱吃美人肝的事实当作笑料谈论时,处于乱世之季的他,心智便走向成熟。当他习惯于跟他不喜欢的人把酒言欢,长袖善舞时,他便具备一位政治家兼野心家的基本素质。

    如果说一个人,天生就对别人的死和自己的死置之脑后,恐怕不符合人性。所以,配角刘德,成了他的人生导师,教他笼络部下,教他看清形势,教他贿赂权贵,教他吃人与巩固权力。

    这便是成长,绝不会是完美无缺的人生。

    ………………………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鹊起㈧

    工匠大营中,韩训从一片斫木声中抽身。

    一个月间,他的正官升至殿前散指挥使,但武散阶官却从从七品上的翊麾副尉升至从六品上的振威校尉,连升四级。只因韩训擅于制作攻守利器,但这却是因为有郑州防御使韩奕向郭威举荐的缘故。

    河中城被大军团团围住,已逾十个月。郭威无时无刻不在等待收取胜利果实的最后时刻,却又不想付出太多的代价。韩奕便向他进言,说京师内殿直韩训善于制作攻城利器,可堪大用。

    待韩训千里迢迢地赶来,制作一架巨砲试射之后,郭威立刻下令数万民壮皆归韩训指挥调度,韩训每献一种攻城利器,便升一级散阶。

    武散阶代表不了什么,但至少代表一份俸禄,算是一种荣耀。得到郭威赞赏的韩训,做事极为卖力,扎根在工匠大营中,为河中城内的李守贞准备了各式各样的新鲜玩意。所以说,一个人光有才干是不行的,还要有人赏识,有人重用才行。当年刘知远征杜重威时,韩训曾主动献攻城利器,可惜遭刘知远蔑视。

    枢密使兼同平章事、统兵大帅郭威带着一大帮人来视察,韩训闻讯连忙出营迎接。

    “最近我们的韩大匠师,又有什么新鲜玩意?”郭威未等韩训拜见,远远地喝问道。

    “回太尉,属下近日鼓捣出一种绞车弩,号为床子弩的。一种安置两张弓,七人合力绞车,将弩弦扣在机牙上,一人专管装箭并瞄准,另一人专使大锤击扳机,可射一百二十步至一百三十五步。”韩训回道。

    郭威撇了撇嘴,似乎并不以为然,迈开大步往工匠营中行去。

    工匠营中,数千铁匠、木匠、石匠夜以继日地劳作着,更有十倍以上的民壮充当杂役,地上堆着各式登城云梯、指挥巢车,用来摧毁城头工事的鹘车,用来填壕作业,内藏军士,装有重甲并蒙有生牛皮的棚头车,还有各式装有铁制尖头的撞车,就是烟幕弹与毒气弹也有十余种,除此之外,还有各种不知派什么用场的玩意。

    韩训连忙将郭威引到实物近跑,又开始叫卖:

    “双弓床子弩,或许并不比以往常见的绞车弩厉害。但属下又新制了一种三弓床子弩,需八头牛或者七十人才能绞得动,射程加倍,可达三百步以上,另一种四弓床子弩,可达七百步,保管敌军看得见够不着。所用弩箭,粗如铁枪,箭镞为三棱刃铁镞。这种箭,名为‘踏橛箭’。”

    “何为‘踏橛箭’?”郭威问道。

    “三弓床子弩射这种箭矢时,力道甚巨,可将这种粗如铁枪的箭矢射入坚固墙体,仅露箭杆与箭羽,犹如椽橛,攻城一方军士甚至可踏着箭杆,从平地拾墙而上。如此一来,城破不在话下!”

    向训与李重进各捡起一支踏橛箭,凌空挥舞了一番,如同在挥舞一杆大枪,那锋利巨大的箭镞寒光凛凛,慑人心魄。

    众人纷纷议论,要是不幸被这种箭矢射中,那该是何等悲惨的死法?

    郭威不禁感叹道:“好箭!好名号!”

    “不瞒太尉,此箭名却是郑州防御使韩将军所起。属下原本只想到用此种利器射杀城头敌军,却未想到能如此使用。”韩训见郭威高兴,顺便拍了一下对他有举荐大恩的韩奕。

    “韩子仲是有想法,可你却是大匠师,鲁班第二!”郭威夸奖道。

    “不敢、不敢!”韩训心里很是受用,明面上却极谦虚。换了别人,或许对匠作不太有好感,这韩训却是天生喜欢琢磨与鼓捣匠人的活计,真正称得上是匠心独运。

    “这些兵器,都是利器。郭某最欣赏那巨砲,不知现已营造多少?”郭威又问道。

    “回太尉,已造五十架,此种巨型石机,威力虽大,但还需操作熟练方可大用。”韩训回道。

    “此事,你尽管着手去做,郭某枕戈待旦,时不我待!”

    “遵命!”

    郭威又领着众出了工匠营,巡查到城南,远远就听见郑州军营中喧闹声此起彼伏,鼓躁不止。

    他带着侍从直入郑州军辕门,见郑州军士将平时操练的校场围得水泄不通,个个踮着脚伸长了脖子注视着场中,口中或是叫好,或是破口大骂。

    郭威在马背上立起身子,见场中两队人马正在踢蹴鞠,双方十人各守一门,一方头戴白巾,一方头戴青巾,在长一百五十步宽五十步的场中,你来我往,场中有一员则以竹哨为号,担当仲裁,球场两侧又各有四员手持小旗的军士协助。正是:

    遥闻击鼓声,蹴鞠军中乐。

    冯奂章正坐在校阅台上高兴,听有人来报郭威驾到,连忙去见郭威。他见郭威脸色似有不悦之色,小心地说道:

    “卑职不知太尉亲至,未能出迎,还请太尉恕罪。”

    “我大军围城,李守贞日夜想着突围出城,尔等在军中嬉戏,视攻伐大事为儿戏!”郭威怒道,“韩奕在哪?唤他来见我!”

    “太尉息怒!”冯奂章连忙拜道,“韩将军与呼延、朱贵、陈顺诸将均在城南驻守,衣不解甲,马不离鞍,弓不离手,不敢怠慢军务。”

    郭威脸色稍霁,他指着场内场外十分投入的军士们,问道:“你不操练部曲,却聚众嬉戏,玩物丧志,消我士气。令军士们回营帐!”

    “太尉明鉴,请容禀卑职解说。”

    “说吧!”

    “大军自去年八月末围城,李贼虽极力突围,心有余而力不足,今已近半年之久。虽然我军终会取胜,但大军围而不攻,一鼓盛、二鼓衰、三鼓竭,将士们久驻城外,又屡经胜仗,心生惰意。若是每天厉兵秣马,日日操练,反而枯燥无味,令军士们反感。太尉典军,军法严厉,士卒们又不得喝酒,又有不少闲散军汉生性好赌,这赌钱输了,心里总会想着赢回来,赌钱赢了的人,则是天天想着赢得更多一些,谁还有心思练兵?

    堵不如疏。故而韩将军让不当值的将士在操练之外,可参与角牴、射箭、拔河、铁杠及蹴鞠之戏,一来诸戏皆可保持军士体力,二来又让军士们不至于无事生非,犯了太尉的军法,三来又能提高军士杀敌的本领。”

    冯奂章又道:“我们将军不敢忘了军务在身,全军轮番布防,我们将军亲自统领,以备无患,不敢误事,保管万无一失。”

    郭威听罢,笑道:“好口舌!”

    冯奂章道:“卑职实话实说。”

    郭威的侍从向训笑道:“韩防御使有大将手段。”

    冯奂章引郭威校阅台上就座,郭威问道:“可有彩头?”

    “回太尉,我们将军原本想将您赏赐给他的钱帛赏给将士们,不过我们将军觉得那样太简单,就拿出来当作军士们争胜的彩头。”冯奂章道,“若是没有彩头,军士们怕也没这么有好胜之心。”

    郭威不置可否,心中颇赞赏。他望校场上望去,见两队军士你来我往争胜,校场上尘土飞扬,军士们都赤膊上阵,汗流浃背。一什十人,除一人守门外,另九人或主职防守,或主职进攻,既有掩护,又有助攻,还有横冲直入对方禁区。当然也少不了有人暗下阴招。

    忽然,额围白巾一方中的一员惨叫着倒下。哨声响起,青方一人恶意犯规,被仲裁罚下,场面上成了九对十。围观的军士欢呼了起来。白巾一方走到了禁区前,要罚点球,青方队员如丧考妣。

    罚点球的队员,叉着腰站在那里,耀武扬威,一段助跑之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那用十二层牛皮缝制而成的蹴鞠如飞矢一般,直挂网角。

    角度刁钻,这是必进之球,就在众人以为这球必进之时,青方守门的大汉身形跃起,一拳击出,却将那球击飞到了校阅台上。

    四周短暂失声之后,暴出巨大的欢呼声。青方队员击掌相驾,而白方队员懊悔地抱着脑袋。最后,青方以九人战对方十人,最终战平,然后开始了更有戏剧性的点球大战,青方反而获胜。

    郭威见这蹴鞠玩法,与他知道的大有不同,蹴鞠本就是军中之戏,可眼前的玩法不仅锻炼军士体质,似乎更暗合军法,更有趣。

    “为何是一方十人?”郭威问侍立在侧的冯奂章道。

    “回太尉,只因军中十人为一什,故而如此。其实人稍多或稍少一些,也是无妨的。”冯奂章,“一什全力出战,袍泽必须团结一致,方能获胜,输了便是一什兄弟的耻辱,这叫集体荣誉感。好比沙场浴血奋战,无论是力不从心,还是寡不敌众,只有身边的袍泽才是自己最熟悉的,也是唯一能将自己后背让给对方的,若是一人脱逃,全队恐怕死无葬身之地。一人出色,算不了什么。”

    郭威闻言,点头称赞道:“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也!”

    李重进在一旁道:“要是打马球,岂不是更加精彩?人欢马叫,皮开肉绽,那才叫厉害。”

    “要是战马受伤,太尉管补充,那也无妨。”冯奂章摊手笑道,“辽人从我中原掳走不下两万匹战马,以至如今我中原缺马,我们将军三番两次上表,要朝廷拔下官马,至今一马未得。郑州原武原本也有马监,卑职却从未看到出产一马。”

    “这等小事,待本帅返京后,定会满足你们。”郭威保证道。

    郭威当然有资格这么说。冯奂章闻言大喜,连忙拜谢。

    “我中原虽有土马,但数量有限。燕云沦入虏手,只能靠银夏、朔方党项人市马,花费不菲,却是杯水车薪。”郭威摆了摆道,“义勇军均是善战骁勇之士,应当拔给官马,尔等今后莫要浪费了官马。”

    “不敢!”冯奂章连忙道。

    蹴鞠赛暂告一段落,接下来是角牴。

    大概是知道郭威在此,军士们表现得十分卖力,方才那位青巾守门员,身材魁梧,他过五关斩六将,无人是其对手。败下阵来的军士们,心中不服,其中两位一人搂其腰,一人抱其腿,想将他掀翻在地。可那大汉毫不畏惧,抓起一人的腰带,将那人狠狠地摔出一丈开外,摔得七荤八素,剩下的一位转身便逃。

    “此人叫什么名字?”郭威指着那大汉,问冯奂章道。

    “回太尉,此人名叫党进。他本是杜重威的家奴,前年底杜重威降时,朝廷敕令杜氏家中男仆俱配军伍,这党进就成了我义勇军中一卒,现因功升为都头。”冯奂章回道,顿了顿又道,“此人因为生得魁伟,又有膂力,闻名军中。自称呼延弘义第二。”

    “哈哈!”郭威不禁笑了起来,“光有力气算不了什么,他若是有呼延弘义一半的武艺与勇猛,本帅便允他夸下如此海口。”

    蓦的,一个声音说道:“太尉若想知道此人武艺如何,不如让小的与他比试一番。”

    正是郭威亲军赵匡胤。

第二十三章 鹊起㈨

    赵匡胤心中充满着渴望。

    他不奢望自己有朝一日如郭威那般成为大军统帅,位及将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他渴望如韩奕这样的年轻人一样出人头地,哪怕是能引起郭威的注意。

    但郭威没有注意到他,更谈不上重用。在郭威的眼里,即便是将家子,在自己帐下也得乖乖地从头做起,更何况赵匡胤之父赵弘殷也并非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赵匡胤苦于没有机会表现自己。

    所以,空有一身武艺的赵匡胤感到苦闷。

    郭威见赵匡胤跃跃欲试,微微点头。军中禁止私斗,但对于正式的比试却是多多益善,身为主帅,当然希望看到自己帐下的将士争强好胜,没人希望统领一群绵羊作战。赵匡胤见主帅肯,心中激动,立刻飞身跳下校阅台。

    党进双臂抱胸,斜睨着赵匡胤走来,他见赵匡胤体貌魁伟身手矫健,心中暗暗提醒自己,小心应对。

    “党都头,在下赵匡胤,想上前讨教几招,望党都头手心留情。”赵匡胤抱拳说道。

    “要与党某比试,那就得使出真本事。赵兄弟如此客套,倒让党某小瞧了,不比也罢!”党进鄙夷道。

    被党进这一番口头教训,赵匡胤感到尴尬无比,连忙说道:“如此,赵某便只好得罪了!”

    说音未毕,赵匡胤猱身向前急进,当胸一拳击出。党进不退反进,他自恃膂力远常人,一身铁骨可碎大石,以拳击拳。

    势大力沉,坚不可摧!

    不料,赵匡胤此拳却是虚招,他只知党进膂力惊人,并不知党进的武艺深浅,故而只是试探。党进还是有些轻敌了,这一拳扑了个空,上半身前倾,下盘轻浮,赵匡胤倏地一矮身,右脚忽然如闪电般直击党进腹部。

    党进只觉得腹中一阵绞痛,这一脚竟被赵匡胤踢实了,这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好!”人群中鼓躁起来。

    党进恼羞成怒,强忍着巨痛,竟一把抱住赵匡胤未来得及收回的右脚。赵匡胤一招得手,一时竟抽不回踢出的那一脚,心头大骇。急切之下,赵匡胤以力借力,腾空而起,右脚虽被党进怀中,左脚凌空猛击党进右耳。

    这一脚气势惊人,党进耳边生风,不得不放开,连忙低头避让,右肘不忘顺便猛击赵匡胤小腿。

    双方暂时分开,党进这一肘也击到了实处,让赵匡胤觉得小腿疼痛欲断,但他不敢当众抚摸痛处。两人怒目而视,各自沉着,都不敢主动出击。

    空气似乎凝固了下来。唯有围观的军士,叫骂着:

    “党都头,教训一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

    “赵匡胤,不要堕了我们太尉的名头!”

    “踢他下盘!”

    “跟他硬碰硬!”

    “跟他游斗!”

    “以不变应万变!”

    军士们七嘴八舌地支招,唯恐天下不乱,恨不得场中二人来一场你死我活的比拼。

    赵匡胤与党进二人,仍在相互凝视着。

    相较而言,赵匡胤占了优势,方才他那一脚踢得极为漂亮,连校阅台上的众将校也齐声喝彩,即便被党进臂肘击中,但他硬挺着没让旁人看出来。

    党进终究沉不住气,粗壮的拳头已经击出。赵匡胤不甘示弱,以硬碰硬,饶是一向自负的党进也不得不佩服对方的力气不弱于自己。

    武艺的高强并不决定于力气的大小,党进得势不饶人,铁拳如雨点般击处,拳拳生风,试图从气势上压倒对方。

    但赵匡胤并非庸手,他敢当着郭威的面提出挑战,自然也是极为自负,因为他自小在洛阳军营中长大,耳濡目染,这习练弓马枪棒,每一样学得都比寻常人要快。赵匡胤在一班少年人当中也极为好斗,这打架的经验也极为丰富。

    赵匡胤见党进急于求成,便顺势而下,只是在场中游走,看似招招退让,似乎无法抵挡党进的强势攻击,实际上只是避其锋芒,心中却并未气馁。

    校场上,两人拳脚相加,尘土飞扬,一个恨不得施展出全部的本事,一个见招拆招从容不迫,激起观者的阵阵欢呼声。韩奕闻讯已经回到了校场,站在一边观看。

    二十招已过,党进额头已经冒出了汗珠,赵匡胤并未反攻一招,却反见他更加沉着冷静。

    “徐兄以为这二人武艺孰高孰下?”韩奕问大伤初愈的徐世禄。

    徐世禄的武艺,韩奕一向是钦佩的,考虑地徐世禄刚刚反正,并未在自己军中立功,韩奕便奏明郭威,让徐世禄在义勇军中充任教练使,负责教练军士的枪棒武艺。

    “不出三十回合,党都头便要输了。”徐世禄回道。

    “党进自入我义勇军,只服呼延大哥一人,若是被外人败了一回,也好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韩奕笑道。

    “你真的不在乎?”徐世禄反问道。

    “有那么一点点。”

    “当真?”徐世禄不相信,“我听说你不止一次地说过,输阵不输人。依我看,党都头不如体面地认输才好。”

    “正因为输阵不输人,所以既便是输了,也应该是被打倒在地而输,哪能主动认输?我观这赵匡胤拳法颇为精妙,攻守兼备,党进虽然也有好武艺,但终究是差了不止一招半式。况且党进急于求成,反中了赵匡胤的计策。”

    “他拳法虽好,但也不过如此。”

    “若是换徐兄与赵匡胤比试,可有把握获胜?”

    徐世禄淡淡地说道:“若是以性命相搏,至多十五招,我必斩其于刀下!”

    “为何?”韩奕追问道。

    “此人武艺虽高强,但却少了几分血性,想来是因为此人未在沙场饮过敌血的缘故。党都头也没参加过几场血战,二人的花架子太多。即便是武艺平庸者,能从百战之中活下来,早就将生死置之脑后了。人一旦视死如归,那便无敌!”

    在这一点,韩奕当然不是门外汉,自己原本习得一套三十六路枪法,但在沙场搏命却是另一回事,如今删繁就简,结合自己与他人的经验,改成了二十四路枪法,名为“霸枪”。此枪法势如惊雷,击如闪电,有万夫难挡之霸气。

    自己军中的好手呼延弘义、陈顺、朱贵等人莫不是如此,各有自己的搏命杀招,一招一式早已经去粗存精,招招狠辣,全是沙场性命相搏换来的精华所在。就连文质彬彬的冯奂章,横枪在手时,也足以破阵杀敌。

    “徐兄已经看透了生死。韩某那一箭射得太重,差点害了徐兄。”韩奕至今仍心有余悸。

    “能死在你的箭下,也不算太冤枉。”徐世禄摇了摇头,“况且死过一回,便好从头做人了。”

    “好,拿得起放得下,徐兄不愧为豪杰猛士!”韩奕赞道,“今徐兄屈居韩某帐下,愿徐兄助我一臂之力,好好地训练军士,让他们学得了徐兄一招半式。但他日,你我有机会牧北,定并肩作战,直捣临潢府。”

    “徐某定当倾囊相授。”徐世禄回道,“徐某只希望一身所学,能用在正途。”

    “但愿中原早日安定。”韩奕遥望校台上的郭威,心中想道。

    再朝校场中望去,校场中已经起了变化,赵匡胤开始反击。

    处于反击状态的赵匡胤,仿佛换了另一个人,只见他在场中上下翻飞,拳脚如大江大河连绵不绝,众人只觉得场中的赵匡胤只剩下一抹褐色的身影。党进节节后退,额头青筋冒起,大吼一声,一个马步冲拳,直击赵匡胤胸部。

    “来的好!”赵匡胤心中暗喜。那拳头将至未至,说那时迟那时快,赵匡胤一侧身,轻巧地躲过这一拳,紧跟一步,左膝猛地一提。

    党进本中门大开,慌忙躲闪这一膝,身形不免踉跄。赵匡胤得势不饶人,右腿如旋风般扫将出去,党进下盘轻浮,如山般的身躯直直地倒了下去,摔得他腰背巨痛。

    一个鲤鱼打挺,党进又飞快地跳将起来。在他的眼里,还没有主动认输的事情生过,受此大辱,拳脚更是奔如闪电,恨不得立刻将赵匡胤击倒在地。

    如此一来,党进不得不使出看家的本事,赵匡胤更不愿堕了自家威风。校场上鸦雀无声,众人都忘了该为谁喝彩,场上二人你来我往,让观者沉迷其中。

    党进挥汗如雨,他高大的身躯越来越迟钝,此时反成了累赘。赵匡胤其实早就赢了,但见党进下不了台,也不好主动停手,只好在拳脚上有相让的意思,却不知此举反而让党进更觉得是侮辱。

    渐渐地,校场边又响起了军士们的鼓噪声。

    “见好就收吧!”

    “姓赵的,别以为我们义勇军无人!”

    “就是嘛!”

    赵匡胤心中大怒,只好瞅了个空,一把抓住党进腰上的革带,脚下使绊,将党进摔倒在地。党进跌坐在地上,累得站不起身来,坐在地上喘气如牛。

    “党都头踢了一场蹴鞠,方才又跟别人比试过,力气早已衰竭,故而让赵某占了大便宜。今日这一阵不算数,待他日你我再比过。”赵匡胤伸出手来,将党进扶起。

    党进见赵匡胤豪义,又会做人,给足了自己面子,心头的怒气消了大半,面露羞赧之色。但他也是不拘小节之人,点头承认道:“赵兄弟武艺高强,党某服了!”

    二人连袂来到郭威命前复命,郭威心满意足:“二位武艺都是不错,回头本帅自会有赏赐。”

    “谢太尉!”赵、党二人拜谢道。

    郭威指着赵匡胤道:“你身为将家子,愿隶我帐下,甘为一小卒,本就应当值得称许。愿他日能在沙场上也能如此,方才能成就一番功业。”

    韩奕这时上前说道:“太尉,末将以为这位赵兄弟武艺精湛,我军中尚缺教头,不如暂隶我义勇军中,也好早日立下些功劳,不令太尉失望。”

    郭威笑骂道:“好一个韩子仲,竟打我帐下军卒的主意。”不待韩奕答话,他又问赵匡胤道:“义勇军骁勇善战,豪杰如云,韩将军治军有方,假以时日,必成名将。你可愿隶于韩将军帐下听令?”

    韩奕与郭威给赵匡胤出了个难题。

    赵匡胤见韩奕主动提出要他调至义勇军,看来是要重用自己,这当然是个好去处。可自己好不容易在郭威面前露了脸,要是就此离开郭威,好像有些可惜。

    “回太尉,小人来当兵,以为不论身在何人帐下,均是为国立功,何分彼此。”赵匡胤答道,不卑不亢。

    权衡之下,赵匡胤选择了郭威,因为他认为郭威身为枢密使,掌握征战大权,跟着郭威立下功勋的机会应该更大一些,自己若是见异思迁,反倒让郭威与韩奕小瞧了自己。

    “说的好!老夫只好对不住子仲了。”郭威双手一摊,笑道。

    “末将不敢造次!”韩奕躬身说道。

    他的目光在赵匡胤的身上,一扫而过。

第二十四章 鹊起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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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一场大雾包裹着河中城。

    乳白色的雾气,浸润着河山一草一木,沾湿了将士的衣甲,天地间如蒙上了几层轻纱。人行在其间,常会感叹大自然的神奇,也会萌生虚幻与不真实的感觉。

    河中城唯一的主人——李守贞登上了罗城,他满脸忧虑,似乎苍老了十岁,曾经如标枪般的腰背显得形影相吊,尽管侍立在他身边的勇悍牙兵仍然不少。

    李守贞举目眺望,视力所及不过一箭之地,眼前除了大雾还是大雾。城外一片寂静,安静得令人感到不安,而昨夜汉军营地里喧嚷了大半夜才消停下来。

    李守贞整夜衣不解甲,以为汉军趁夜来攻,但汉军却没有。这已经是这半个月以来第七次还是第八次了?那郭威匹夫仿佛在与自己玩捉迷藏,让自己始终处于紧张状态。

    “我李守贞是不会输的!”李守贞暗暗给自己鼓气,“我李守贞岂能向郭威后辈认输?”

    辽人是靠不住的,为什么石敬瑭可以,我就不行?李守贞没有等来辽人来一兵一卒,辽人就连骚扰一下河东、河北边界的举动都没有。

    他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佩剑。这把剑护卫过石敬瑭,护卫过出帝石重贵,曾将李金全赶到淮南去,在马家口与阳城饱饮过契丹人的血,也曾令青州杨光远俯受诛。

    宝剑未老,它仍将伴随着自己,取了郭威匹夫的项上狗头。一定!

    李守贞仍陶醉于昔日的赫赫战功与威名,这些东西如同烈酒一样将他麻醉,让他走向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不知道,剑是死的,只要没被折断仍可杀人,可掌握这把剑的心已经老了。廉颇老矣!

    国师总伦在身旁,又一次泄露了天机:

    “昨夜上帝给小僧降下谕示,说大王鹊起之时,为时不远了。大王战至最后一人,便否极泰来,荣登九五。”

    李守贞勉强笑了一下,此时此刻在他心中已经有了悔意,但事已至此,只能借神明的名义给自己鼓舞。

    郭威也拜了神,他拜的是河伯。

    河伯托梦告诉他:七月下旬,上帝当灭守贞之族。据从城中逃出来的降卒说,从城上能看到汉军大营有紫气升华,犹如楼阁华盖之状,此亦是大吉之象。

    无人知道河伯是否真的给郭威托了梦,无人敢当面问起,更无人敢拆穿真相。尽管韩奕、刘词、白文珂、扈彦珂、白重赞、阎晋卿、曹威、郭崇威、李韬、李荣等人,私下里一致认为这是郭大帅假借神祗,提升士气。

    郭威除了拜神,也不是一件正儿八经的事没做。他接受韩奕的建议,在正式动攻城战役之前,八次趁着暗夜,佯作攻城举动,让守军一到夜晚便紧绷起神经,疲于应付。

    今天起了大雾,郭威起了个大早。

    向训与李重进二人披甲向前:“禀太尉,诸军将士准备就绪,只等太尉下令攻城。”

    “我们已经等了这么久的时间,不妨再等一个时辰,等雾散去。”郭威望了望帐外的雾色道。

    他忽然喜欢上这种操之在己的感觉,这种一切尽在自己掌握之中的感觉让他痴迷,甚至让他觉得自己当初的小心翼翼实在是多此一举。

    “今日怎未听到义勇军出操的声音?”郭威忽然问道。

    “这么大的雾……”向训解释道。

    “不!”郭威斩钉截铁地说道,“义勇军不出来练练嗓子,李守贞心里不安,老夫也觉得很不习惯,就像是少做了一件大事,浑身不自在。”他转头命侍从赵匡胤道:“赵匡胤,你去向韩将军传达本帅的命令。”

    “遵命!”赵匡胤应道。

    此刻,韩奕正与殿前散指挥使韩训待在一起。

    在他们的面前,近百架各式巨砲已经矗立起来。

    这正是利用夜晚佯动的时间搭建而成的,砲车因为被安置在城外高大连垒的后面,并且半埋在地下,因而并未被守军现,至少汉军一方是这样认为的。

    韩训对这种安置方式并不觉得稳妥,尽管砲石曲线可以轻松地越过己方连垒,攻击到城头上。

    “将军,你将巨砲安置在连垒之后,恐怕阻当砲手瞄准视线。虽然韩某已经在它处调试稳当,力夫与砲手也训练有一段时日,但此种用法,恐怕影响准头。”韩训质疑道。

    “你是想直接瞄准城头守军?”韩奕反问道。

    “当然!”韩训笃定道,“砲车一向是这么用的!”

    “我将巨砲安排在此处,原因有三。其一,若是正面瞄准,将会暴露我方砲车位置,太尉需要你打得准打得狠,那就得牺牲射程,不能让让守军强弩有机会伤我砲兵;其二,一旦开战,因有我方连垒阻隔,城前实际可供我方将士冲杀奔驰的地方就显得狭小,你这砲虽然厉害,可最终还需要步军士卒登上城头才行,不能妨碍了通道,要知你这砲车少则七八人,多则需数十人,本就需要开阔地带施展,更不必说还有床弩,步砲结合才更具威力;其三,我这样安置,也是为了达到突然的目的,刚开战敌军一定不知道我方远程兵器的虚实,应当抓住机会,予敌重创。”

    “可你让我如何瞄准守军呢?”韩训仍然不解。

    “待雾散时,你派人登上巢车瞭望,手持各色旗帜,观察弹道曲线与弹着点,红旗表示打高了,黑旗表示打低了,绿旗则是打中了,根据种种情况,调整梢木或增减石弹的大小,直到能正中目标。此种叫做间接瞄准法。”韩奕顿了顿道,“其实这种方法,用来守城更佳。我也是昨夜才想到的,我预料砲手可能不太习惯,但比你将砲车安置在连垒棚子之间强得多。反正不管你将砲车安置在何处,你总得要试射一番,修正弹着点才行。”

    韩训从韩奕那里听来一些新名词。这种“间接瞄准法”,在后世司空见惯,但自韩奕起,就将大行于世了1。

    “将军总是让下官惊讶。”韩训诚心赞道。

    “韩兄它日若能将心思花在火器上,那就更好了。”韩奕笑道。

    韩奕突然现身旁多了一个人。

    “你怎么在这里?”韩奕问赵匡胤。

    “太尉差小人前来传令,命义勇军今日照常出操。”赵匡胤回道,他来有一会功夫了,既被巨砲的高大身形所吸引,更被韩奕方才那一番高论所吸引。

    “既是传太尉军令,为何韩某问起,你才回话?”韩奕面色一沉,“须知军中无小事!”

    “小人不敢,只是太尉又让小的看看砲车是否准备妥当,他说在半个时辰之内就会亲来察看。”赵匡胤连忙解释道,他心中颇觉羞愧,自己虽然有郭威交待的第二任务,但传达军令应该是位的。

    韩奕面色稍霁,郭威的这个命令让他莞尔一笑,对赵匡胤说道:“你去回太尉,就说我义勇军照办。”

    赵匡胤前脚刚走,韩奕将部下们召集起来,很快义勇军雄壮的号子声,穿透了浓雾,飘到了河中城上。

    城头上的守军,莫名惊诧。昨夜他们衣不解甲,彻夜未曾合眼,今晨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雾让他们更不敢掉以轻心,但汉军仍然我行我素,一如既往地出操,将他们视作摆设。

    “这么大的雾,难道就不能消停一天?”守军感到自己被羞辱。

    “或许,我应趁大雾突围?”李守贞忽然想道。

    突围,李守贞已经尝试过许多次了,次次败还,次次让他损兵折将,次次在他骄傲自满的心头割上一刀。就在他又一次萌生突围之念的时候,一阵铿锵之声传来,紧接着是一阵令人头皮麻的讨厌声响。

    “嗖、嗖、嗖!”

    “咻、咻、咻!”

    一阵黑色的飞行物,从雾气深处迎面飞来,带着死亡的气息。

    “大王,小心!”忠诚于职责的牙兵们惊呼着,拼命地将李守贞按在身下。

    那黑色的物体,正是一拨“踏橛箭”。粗壮如枪的箭矢狠狠地钉在城垛上,箭杆与箭羽犹自颤抖不已。其中一支箭矢却从城垛间急飞过,竟串起了三位反应稍慢的牙兵,余力仍劲,一骨脑地将成了肉串的三人射翻入城墙以内,来不及呼痛便一命呜呼了。

    一阵箭雨之后,城外又恢复了宁静,只有义勇军的号子声。

    李守贞有些粗鲁地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牙兵们。他没有去接牙兵递过来的刚刚滚落在地的兜鍪,他要保持自己的大将风度,以及对死亡威胁视若无睹的豪情。

    这一刻,那个曾经披荆斩棘视死如归的李守贞又回来了,尽管粗如大枪的踏橛箭让他内心震撼。他要再一次证明自己,纵是死也不会让郭威后辈小看了。

    当义勇军出操的号子声也停止下来的时候,太阳终于出来了。

    大雾以可以让双方将士察觉的度在消散,城外的拒马、壕沟、连垒渐次露了出来,然后李守贞便看到汉军早已经肃穆庄严地列阵在前。

    “我鹊起之时应该到了。”李守贞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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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最早出现在公元1126年德安守备战。

第二十五章 尘埃

    大雾消失地无影无踪,代之而起的是乌云。

    由数万汉兵与同样数量民壮组成的乌云,将河中城紧紧地包裹在其中。站在高高的巢车之上,鸟瞰战场,握枪控弦之士,肃立阵前,等待着最高统帅最后的命令。

    战场之上呈现出一派压抑的肃静。就连来回奔如蚁群的搬运器械的民壮,也只知道埋头紧张有序地忙活,大战来临之前的紧张也感染了他们。

    咚、咚、咚咚!

    战鼓响起来了,缓重的鼓声响彻战场,将士们不由得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弓刀。这也宣告战场上的静默期停止,城外汉军大营内外骚动了起来。

    吱、吱、吱!床弩上由数十根硬弦绞合在一起的弩弦,在牲畜或人力的绞动下,被紧扣在机牙上。

    “快点、快点、再快点!”军官们呼喝着民壮,十斤、二十斤、三十斤、五十斤的石弹分别被整齐地码放在巨砲的周围。

    韩训则指挥着军士将石弹装入弹窠之中,准备来一次试射。

    在极富有节奏的鼓声中,韩奕站在南城本军之中,手中铁枪修长的枪身似乎也在鼓声中颤抖。大战的气氛也感染到了他,尽管他当年在洛阳也曾动过一场较大规模的攻城战,但与今天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这是一个大场面,河中城将会接受一次血的洗礼,而参战的双方如果有幸活下来,将会刻骨铭心地记住周遭的一切。

    鼓声忽然停止了,准确的说,又立刻换了一种急促的鼓声。

    “一次试射,放!”弩手们呼喊着。

    七人张的双弓床子弩在前,使用“凿子箭”,可射一百二十步至一百三十五步。一个弩手高举起铁锤,使出全身力气,猛击床弩扳机,火星溅起,被紧绷起的粗大弩弦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于是,粗大锋利的凿子箭义无反顾地扑入河中城的怀抱。

    八头老牛或七十个壮汉才能张得动的三弓床子弩在后,踏橛箭嗖嗖地离弦急进,奔如闪电。箭矢却从城头守军的头顶上飞驰而过。守军趴在城头工事内,却不敢耻笑汉军,支支粗如大枪的箭矢让他们心中惊惧不已,而强大的射程更叫他们恐慌。

    “一次试射!放!”砲手们也呼喊着,并猛地向下挥舞着手臂。被隐藏在连垒之后的砲车也动了。

    大小不一的石弹,被高高地抛起,轻松地越过汉军的围城工事,划过一道道优美的弧线,直扑城头。有的飞到城墙前,陡然落下,只掀起一阵尘埃;有的越过城头,飞入了城内,只引来汉军自己的惋惜声;只有少数几颗直落城头,所到之处,城橹灰飞烟灭。

    手持各色小旗的军士,站在高达十余丈的巢车顶上,观察着弹道曲线与弹着点。在观察手的指挥下,砲手们不是移动砲车位置,就是增减石弹的重量,或者移动砲车梢木的位置。

    将士们手忙脚乱,既是因为紧张,又是因为相互间的配合不太熟练,但郭威仍然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他们,他允许他们有时间熟悉自己的职责。

    “砲车,二次试射,放!”

    这一次,战果好看了不少。二次齐射,直接命中目标者不在少数。

    “三次齐射,放!”

    从城头传来的阵阵闷雷声中,夹杂着一阵阵清晰可闻的惨叫声。郭威的眉头舒展了开来。那一头,床弩也调试完毕。

    这一切不过是真正大战的前奏。

    战鼓又一次雄起,这一次是持久的、急促的、亢奋的战鼓声。声声入耳,令汉军将士们甚至忘记了呼吸,声声响彻天空,令河中城打了个冷颤。

    但汉军步卒,并没有迈步向前冲刺,因为现在还轮不到他们向前冲。

    “砲车,饱合攻击!”

    天空中下起了石雨,被粗粗打磨过的石弹自天而降,守军的瞳孔瞬间放大,他们陡劳地举起了巨盾。强大的势能,将石弹狠狠地砸在城头上,瞬间所有的木质防御工事,散架、破碎、倒塌。

    守军手中的巨盾,如纸糊的一般破碎,不幸的军士们被砸翻在地,成了一堆肉酱,血肉飞溅。守军只好藏在一些坚固工事之中,仅留少数人观察瞭望。守军当然也有自己的砲车,但他们无奈地现自己鞭长莫及,汉军的砲车阵地既在他们射程范围之外,又巧妙地躲藏在高大工事的后面。

    石弹仍无休无止地从天而降,石弹击在城垛上,又迅地跳起,激起飞沙走石,一阵风吹来,凭空营造出万千飞扬的尘埃。

    城头上一时间寂寥无人,汉军阵地上人欢马叫热火朝天,这是冰与火两重天的世界,而护城河就是两个别样世界的天然分界线。

    守军寂寞难耐地忍受了半个时辰的饱合攻击,如同等待了一年一般漫长。当轰隆隆的声响消停了时候,守军胆战心惊地猫起了身子。

    “嗖、嗖、嗖!”汉军的床弩也开始攻击了。那些在守军将领喝令下,不得不站到城头上的军士,遭到了灭顶之灾。

    凿子箭与踏橛箭,无差别地向城头上倾泻着。城头上的守军,像是野地里被烈风吹倒的衰草,齐齐地被击中,在城头上又留下一滩滩鲜血。

    “不准露头!”汉军这样想。

    “这阵式不新鲜,汉军也就是这点本事了!”一个身经百战的守军如此想。

    蓦的,床弩也停止了攻击,天空中又升起了黑色的飞行物。令守军意外的,这次不是让他们恐惧的石弹,那黑色的飞行物并非对准守军,大多砸在城墙墙体与墙角根,立刻破碎。

    这是陶罐,破碎的陶罐露出装在里面的药粉。

    床弩又开张了,这次射的却是火箭。数百支火箭,目标直指城下堆积在一起的破碎陶罐,城墙下忽然爆起耀眼的闪亮,闪亮令头顶上的太阳为之失色。那陶罐中的药粉,不仅有助燃的火药与炭末,还有狼毒、人清、草头乌、砒霜、沥青等十余种有毒药粉。

    火、毒、烟,在风力的作用下迅升腾起来,飘上了城头。巨毒的浓烟将守军包围,他们立刻感受到了自己的眼、鼻及祼露在外的皮肤受到了极大的影响,他们既无法呼吸,又无法睁开双眼。

    口鼻也因吸入巨毒而渗出鲜血。

    但这还未完,床弩与巨砲趁机,又一次动猛烈地攻击,又一次将让城头血流城河,这种不接触的战斗,令守军极不适应。

    “冲啊!”汉军步卒终于迈开双脚,向城墙冲去。

    城头的守军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因为他们既要忙着躲避箭、石,又要紧急使用湿布蒙住口鼻,浓烟也影响到他们的视线,汉军抓住这有利的时机,已经越过了护城河。

    但这一箭之遥的距离,似乎可望而不可及。

    守军终于有机会反击,他们要让汉军尝尝流血的滋味,箭、石齐,向城下倾泻而下,奔跑在前的汉军如同河水撞在坚固的河堤上,只溅起万千浪花。

    汉军很快就尝到了恶果,他们听到箭矢撕裂自己**的声响,然后毫无例外地仆倒在地,悲哀地死去,一了百了。

    一波未平,另波又起。

    这一次更大量的的毒气弹、烟雾弹一齐使用,黑色的烟雾遮蔽了太阳,白昼成了黄昏。汉军再一次尝试向河中城靠进,他们举着刀枪,嗷嗷叫着向城头起冲锋。而他们的头顶上,是敌我双方互射的箭石,它们编织起一道密集的死亡之网,收割着双方鲜活的生命。

    鲜血迸飞,染红了城池,残肢在半空中飞舞着,城上城下成了屠宰场。

    “冲啊!”汉军呐喊着。

    “杀啊!”守军也不甘示弱。

    汉军自辰时起进攻,已经连续动十次攻击,虽然准备充足,也付了极大的代价,但始终不能稍接近城墙。

    郭威并未因此而有任何不满,因为不过是半天的攻击,他已经让守军领教了自己的赫赫军威。既然已经将河中城围困了这么多天,他不在乎再多围上几天,若是能轻松地拿下河中城,也太小瞧了李守贞。

    在郭威的眼里,他已经可以准备向朝廷邀功请赏了。

    仅仅是半天的攻击,河中城的城墙已经是千疮百孔,城头上一切工事都已经残破不堪,墙体上插满了特制的踏橛箭。李守贞直到夜幕降临的时候,才从城头上黯然而下。

    城内死伤无数,密密麻麻地躺在地上,他们当中大多数是在汉军远程武器的饱合攻击下或死或伤的。除此之外,城内饿死的、病死的更是不计其数,却无法运到城外安葬。

    “要亡,一起亡!”

    李守贞没有丝毫的怜悯之心,他需要城中军民帮助自己守城,他知道城中的百姓早已将自己恨之入骨,可百姓就是自己的兵源与肉盾,甚至是自己的粮食。

    这当然是一个危局,李守贞只能硬挺着。他的儿子李崇训早已经不再做成为皇帝的白日梦,他的儿媳符氏却不知自己将魂归何处。

    内宅中,一身素服的符氏正在诵佛经。

    自朝廷大军围困河中城以来,符氏就是担心受怕中煎熬着。她明显地消瘦了,在美貌的外表之上增添了几分楚楚可怜之态,她既无法劝服疯狂的李氏父子,也无法改变任何事情。作为兖州节度使、检校太师、兼中书令、魏国公符彦卿的女儿,她唯一的作用就是联姻的工具。

    她在为自己提前度,或许也包括了她夫家的所有人。

第二十六章 尘埃

    战争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无论白昼与黑夜。

    乌云般的箭石笼罩在守军的头顶,收割着无数鲜活的生命。城中的所有男子,无论长幼被押上城头,充当着肉盾。李守贞亲自率领着牙兵,充当军法队,所有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城下,汉军在远程投射兵器的掩护下,推着棚头车,向城墙靠进。

    这种棚头车,实际是个由三部分组成的车队,前头为牌车,由坚固的硬木与铁板构成,如同一个屏风可以护住身后头车内的军士。头车并无底板,内藏军士既可以推车向前,又是专门用来挖掘地道的,车顶蒙有生牛皮,上有尺余的浮草,可以减轻遭到矢石打击的损害,并配以泥浆桶,以防止敌军纵火,最后面的是一架绪棚车,内里也藏有军士,与头车相通,可供军士交替作业与休息之用。

    十余台战车向城头推进,成了城头上倾泻而下的箭石唯一目标。

    守军不能坐视不管,他们疯狂地往下扔干草、断木与火油,城墙下瞬间成了一片火海。

    躲在战车中的汉军,用携带的水与泥浆灭火,奈何汹涌的烈焰让他们的防御手段如杯水车薪。烈焰吞噬着一切,战车被烤得烫,迅带被点着,军士们一时无法脱离战车,他们惨叫着拥挤而出,但车外更是一片火海。

    这些不幸的军士,在烈焰中挣扎、嚎叫,在烈焰中涅磐。空气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味,汉军又一次无功而返。

    李守贞站在城头狞笑着,耻笑郭威的不自量力。

    郭威紧盯着河中城,这个残破的大城,让他愤怒无比,他不得不佩服,李守贞既便是山穷水尽,仍能硬撑如此。

    愤怒的郭威,立刻命令所有的袍车集中在南城,进行饱和式的攻击,他誓要将河中城埋葬。

    两百台袍车一起怒吼,泄着汉军所有的不满。石弹早已经不是原先经过打磨过的石弹,而是一切可以被抛射出去的东西,尖的、方的、弯的、不规则的,一切都被射向南城。

    依旧不变的是呼啸声与惨叫声,这种死亡的气息始终是主旋律,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这已经是郭威决定动攻击以来,第十天的黄昏。

    血色的天空下。韩奕已经准备旧绪,他已经得到郭威的授命,他的义勇军将是汉军动致命一击的唯一主角。郭威决不允许大军在第十一天的早晨,还在城外驻扎。他要将自己的帅帐建在罗城之内。

    韩奕绝无任何回避这个命令的空间,事实上当他走上了搏杀这条路后,这种命令并不让他觉得惊讶。他回顾身边左右,将士们都如他一样,披挂整齐,席地而坐。

    呼延弘义,一如既往地东张西望,并且不知从哪找来一块牛肉,正在大口大口地撕咬。在他的眼中。就不知道紧张与害怕,

    陈顺,仍然沉静寡言,他在认真地擦拭自己的铁枪。这位汉子,在义勇军似乎不显山不显水,但韩奕相信这位汉子从不会拒绝履行自己的职责。

    朱贵与吴大用,仍在胡说八道。这二人又在吹嘘着昔日在北地的“英雄壮举。”身边的军士们被他们感染,裂开嘴笑着,倒是冲淡了决战之前的紧张情绪。

    冯奂章整了整自己的衣甲,既便是屡战至此,他的衣甲仍是一丝不苛,鳞子甲上每一片甲叶都被擦得黑亮,仿佛要穿着这一身去相亲。蔡小五坐在他的上风口,悄悄地抓了一把尘土,往空中扬去。

    冯奂章猛得回头,蔡小五的小动作被他现了。

    “这鬼天气,风沙太大”。蔡小五尴尬地说道。

    “老八为何如此说,这哪里有风沙?”李威明知故问地打趣道。

    “这四下里都是尘埃,只是你们看不见罢了蔡小五道,“我听说,人要是在异乡死了,便化作尘埃,随风而飘;飘啊飘啊,终于有一天,飘到了自己的家乡,便不在飘泊了。”

    众人齐齐地盯着蔡小五看。默不作声。

    “胡说八道”。冯奂章嘟哝道。

    韩奕对着身边的徐世禄问道:“今日将会有一场血战。徐兄不必登城作战。

    “你这是何意?。徐世禄勃然变色。

    “我从军中挑出二百人,成立督战队,徐兄为我执掌。自我以下,敢将身背面向敌军者,一律就地斩。”韩奕道。

    “将军欲亲自攻城吗?倘若将军尚且亲冒箭石,徐某身为帐下一员,岂有置主将于安危之境的道理?属下愿与将军同往!”徐世禄请求道。

    徐世禄眦目欲裂,韩奕愣愣地看了看他一眼:“我苦战死,徐兄可替我收尸他抬高了音量:

    “我义勇军将士,总归要有个收尸之人

    “豪杰战死疆场,本就是英雄之举,老七何必管那身后之事呼延弘义回头喝道,“你我在这些上并无牵挂,兄弟义气相投,若是光荣战死,若能转世投胎,再做一世的兄弟,岂不是一件乐事?”

    “哈哈,还是呼延大哥心直爽快;”韩奕起身说道:“今日太尉命我等攻城,任务艰巨,但我义勇军何曾胆怯退缩过?待大战来临之时,本将军将自率牙队与你们同往!”

    不待部下们答话,韩奕抽出一支箭矢,递给徐世禄道:“请徐兄试将此箭折断

    徐世禄不解,但照办。

    韩奕双抽出两支箭道:“两支箭可以一齐折断吗?。

    徐世禄撇了撇嘴,轻松地将两支箭矢折断。

    “五支箭如何?。

    徐世禄仍然不费力气。

    “那么十支箭?。

    徐世禄气沉丹田,双臂齐动,十支箭矢仍然应声而断。韩奕赞道:“徐兄神力,但二十支箭可以办到?”

    “不行”。徐世禄承认道。

    “行军打仗,就如同这箭矢,一支可以轻易被折断,五支就不那么容易了,十支更是难上难,至于二十支被捆扎在一起,则不可办到。俗话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等将士来自五湖四海,既,心热心豪杰,又有幽并儿郎。倘若与敌单打独斗,吊死犹憾,百讹合在一起,心往一处使。力往一处用,便是一群猛虎,何愁不令敌军闻风丧胆?。弗奕高声问道,“尔等是愿做一只独狼,还是做那虎群中的一员呢?。

    “愿做虎群中的一员!”部下们齐声回答道。

    “好,那就勇敢向前,永不回头,记住本将军的话,永远不要将自己的后背让给敌军。我义勇军将士既便是死,也要面向敌人而死!”韩奕再问道,“尔等愿与本将军同往吗?”

    “同往、同往!”数千义勇军的呼声此起彼伏,甚至压住了不远处袍石的轰鸣之声。

    韩奕看到忠诚部下们的爱戴与尊敬,但他甚至看到一张张生动的脸。将挂满血污。一将功成万骨枯,欲成大事者都是冷血的。

    在义勇军的战前动员声中,郭威带着从人来到了南城,这意味着义勇军要面临真正血的考验。四千五百义勇军将士,如标枪一般挺立在郭威的面前,接受他的检阅。

    郭威没有说任何豪言壮语,但他的意志已经让每一个人都深刻地了解。

    袍石仍在不知疲倦的攻击,城下堆积的石木几乎有半城之高。床弩也都被抬到近前。就近为义勇军提供掩护。

    当石雨停止下来,义勇军列阵向前,自动以百人都为攻击单位,依次向前。空荡荡的城头。又徒然出现了守军的身影,他们早已经习惯这种间歇式的饱合攻击,完全是用流血换来片刻的安稳。

    义勇军第一波攻击开始了。他们踩着城下的乱石与死尸,呐喊着奋勇狂奔,城头上立刻用密集的箭石还击,尖利刺耳的声响之中,奔在最前头的义勇军军士的身形猛地一滞,他们悄无生息地死去。

    第二波军士早已经奔跑冲刺,他们其至来不及感叹前者的壮烈或卑微。举着的大盾,被从城头上扔下的石料砸碎,盾下的军士转眼就成了一片血肉模糊。

    一波未平,另波又起。第三波军士汹涌向前。他们怒睁着嗜血的双目,嘴中无意识地呐喊着,他们也仅仅能触摸一下早已经千疮百孔的城墙,然后如茅草一般被拦腰折断。

    第四波

    第五波

    屠宰场,河中城上城下就是一座屠宰场,它不因为面对的是义勇军而有所怜悯。吴大用指挥着弩手冒死向前,既便是要面对城头射下的箭雨,他们也只能硬挺着还击,张弩、进弩、弩,哪怕只是给袍泽些许的助益。

    呼延弘义怒了,他急不可耐地冲锋在前。他一手举大盾,一手提着云梯,硬是凭借着自己一人的力气,将云梯靠在城墙上,但他伟岸的身躯成了极好的靶子,他不过是刚刚登了几步。箭矢便从斜刺里射来。

    呼延弘义无奈地从高处摔了下来,陈顺、朱贵、冯奂章、李威、蔡小五等人见状,惊呼着蜂拥而上。韩奕自带牙兵,也冲了过去,部下义勇军呐喊着追随着他左右,如怒涛翻滚。众人要么放箭反击,要么顺着城墙上密密麻麻的踏檄箭,攀登而上。

    郭威举目远眺,城墙上下到处都是义勇军军士的身影,他看到呼延弘义从废墟中站了起来,身形仍然高大,他看到韩奕冒着矢石靠前指挥,身边的牙兵一个接一个地到下,他同样能看到,义勇军没有一个回头。

    屡战枪林箭雨之中,义勇军的帅旗仍然迎风飞扬,他们被鲜血刺激得愈兴奋,他们高声喊叫着,声嘶力竭,杀声响彻天空。

    黑夜很快降临,但战火将河中城照亮得如同白昼。双方仍在忘我的厮杀,酣畅淋漓,却义无反顾。一个人不幸战死,另一个自动补上,他们麻木地奋力拼杀。

    徐世禄现自己身为一名督战官,完全无用武之地。他毫不迟疑地率领着督战队,冲了上去。

    蔡小五绝不是第一个登上河中城的汉军,因为曾经踏上城头的汉军军士都已经化作了尘埃。但只要他的双脚在城头上站稳,他便如一只冲入羊群的猛虎。当他的双足网沾到城上,他便有一种充实的感觉,手中的大斧挥起,势大力沉,里面的一位守军在大斧之下被劈成两截,鲜血洗礼着蔡小五全身上下。

    蓦的,从背后冲过了数支长枪。蔡小五急忙转身,枪尖已经抵近了脸前,寒光凛凛。但斜刺里,一杆银枪拦在了这数支长枪之前,凌空一荡,竟让这几支势在必夺的长枪扑向了它处,正是冯奂章。

    “莫将后背让给别人!”冯奂章并未回头。“否则便真成了尘埃

    说话间,手中银枪下已经刺透了好几位。蔡小五抹了把脸上的血水,赞道:“冯五哥好枪法

    “少说废话,还不与我并肩杀敌!”冯奂章喝道。

    一枪一斧便合在了一起,杀入了敌军丛中。在他们二人的面前,敌军一退再退。义勇军终于从他们二人杀出的缺口,蜂拥而上,奔向城头上残存的守军。他们实现了自己对主将韩奕的诺言,要做虎群中的一员。

    城头上的守军如潮水般往后急退,但身后的督战队毫不留情面地射杀。

    “不准退、不准退,杀、杀”。李守贞挥舞着佩剑,疯狂地呐喊。他看到汉军矫健的身姿越来越多,他也看到了他不久前的部下徐世禄。

    “徐贼。李某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李守贞怒骂。

    徐世禄没有看到他,更不可能听到李守贞的怒骂。李守贞被部下拥着往城内后退,义勇军突入城内,却不得不面临着巷战,更多的汉军追随而前,一条街接一条巷地清理。李守贞在抵抗到了深夜。不得不退入子城。

    义勇军感到累了,他们停了下来,身心疲惫,汉军一队一队从他们身边走过,向他们致以足够的敬意。

    韩奕将呼延弘义扶到了一边坐下,呼延弘义早在攻城之时,就身受重创,但他仍然坚持至此。

    “还好,我们暂时都做不了尘埃;。呼延弘义道。

第二十七章 尘埃

    平瞩目!中,义勇军成功地突入城内。在汉军诸部侥几…成功地将叛军残部逼入子城之内。剩下的就是汉军诸部的事了。

    义勇军虽然表现出了自己的悍勇与无畏,但自身伤亡也在一千以上,这让韩奕感到心痛,尽管这对于如此高烈度的攻坚战来说,这种伤亡并不算得了什么。

    如果可以选择,韩奕宁愿选择与辽人野战,而不是攻坚。郭威将自己的帅帐迁入城内残破的屋舍中,鉴于义勇军的功劳与付出的代价。他下令义勇军转入休整,不再参与剩下的激战,这并非是想分了功劳,而是对义勇军的奖赏。

    河中城分为三重,最核心的是护国节度使官衙所在的牙是牙军牙兵名目的由来之所在,最外是罗城即外城,在二者之间则是子城。

    汉军攻破了罗城,将子城围得如铁桶一般水泄不通,李守贞的部下周光逊、聂知遇等帅其众千徐人来降,人人都可以预料到李守贞最后的结局。

    爽兄弟为何不愿加入我义勇军?莫非对我等有成见?”韩奕问奉命来请他赴宴的赵匡胤。

    “回将军,非是不愿。”赵匡胤道,小人只是觉得在太尉身边,耳濡目染,日日有所教益。况将军麾下豪杰如云,也不差赵某一人。”

    “嘿,你这人真不识抬举!”蔡小五骂道。

    韩奕也觉得十分诧异,他不知道赵匡胤到底是如何想的。不过赵匡胤既然不愿,他也不便勉强。

    韩奕带着部下呼延等人,与来来往往的汉军逻队擦身而过,穿行于刀阵枪林之中,迈过倒毙的尸,奔往郭威的帅帐。

    此时长安赵思绾已经服诛。这赵思绾凶悍自不必说,特别有一项爱吃人肝的嗜好,曾言食得人肝千枚,则胆至无敌矣!

    韩奕当年所见过的巨寇齐三,虽然也吃美人肝,但跟赵思绾比不过是只温驯的小白兔。赵思绾喜欢当面剖开人腹切成细丝,切完了人还在挣扎,又喜欢用酒吞吃人肝。长安城绝粮时,赵思绾的军队就靠吃妇人小孩充当的军粮,当郭从义、王峻诱杀赵思绾后,现长安城十万百姓只剩下不足一万人。

    韩奕一边走着,一边沉思着。他有许多梦想,但无论他的梦想有多么崇高,在这乱世之中,这不过是梦想而已。身为一州防御使,他只能拥有防御使的权力,所能做到的十分有限,而通往更高权力之路,却让他不得不付出代价。

    “郭”字大旗在晚风中飘扬,这面大旗被十余面“汉”字旗帜包围着,如同众星捧月般,笑看风云变幻。

    “韩将军来迟了!”客省使阎晋卿见韩奕走进大帐,高声说道。

    郭威今日安排了一场搞赏酒宴,只有韩奕姗姗来迟。其实也不是韩奕来迟,而是诸将来得早了些,这种搞赏宴不是天天有,慑于郭威军法,不开宴会便无人敢私自饮酒,所以诸将酒瘾难解,一听郭威开搞赏宴,都来得太早。

    今天的主角是韩奕,韩奕人没到,诸将也只好望着美酒干等。

    “恕罪、恕罪,韩某让诸位久等了。”韩奕连忙告界寒暄。

    郭威坐在岳中央,他一直注视着韩奕从外面走进来。待韩奕等落坐,郭威举杯祝道:“昨日幸有义勇军拼力奋战,今日我等则有机会在城内饮酒。来啊,诸位与本帅为韩子仲及义勇军将士满饮此杯!”

    韩真连忙代表义勇军将校,起身说道:“太尉折煞我等,义勇军愧不当。韩某以为,不如一祝我大汉国强民安,万世永昌,二祝我军在太尉的英明指挥下,不日将凯旋而还。至于披坚拔锐,不过是我们将士份内之事。”

    “说的好!”郭威也不客套,与部下们连饮两杯。

    武人们齐聚一堂,几杯酒下肚,个个都兴高采烈,纷纷请战百道攻打子城。此时此刻,就是一个懦夫,也会相信自己能够杀掉李守贞和他的残兵败将们。

    郭威本想借这个机会设宴,缓解一下部下们连日来在攻坚战中的紧张与疲惫,特意不想谈军事,但见部下们主动提起,心中虽然高兴,但他一向极有主见,绝不会因为部下们的积极请战而冲昏了头脑。郭威正襟危坐,说道:

    “打仗就好比捕鸟,鸟儿若走到事穷之时,也会啄人的,不可掉以轻心,何况一军?今河中外城已破,叛军被压缩在乎城之中,既无粮食又缺箭矢,更不必说军心士气,我军好比涸水取鱼,可以慢慢将水舀干,何必那么性急?我要是李守贞,事穷之时,也会拼个鱼死网破。”

    郭威老谋深算,不急在一时,部下们却各自有自己的好算盘。人人都存活,右是能活捉住李守贞。那可是天大的功劳,既便不是活联”要将李守贞的尸抢到自己手中。

    大帐中,一片嗡嗡的声响,众将都在郭威的面前表豪言壮语,各自声称用之必克。李守贞就是砧板上的肉,人人都想吃上一口。唯有刘词与韩奕二人,不为所动,两人紧挨着坐在一起,只管饮酒,自河中用兵以来,他们这一老一少并肩战斗,成了忘年交,关系非浅。

    “刘公,听说那些从逆者,都关在你军中大牢?”韩奕忽然低声问道。

    刘词点头道:“李贼早有反叛之心,这两年一直暗地里招兵买马,阴结有异心之人,受他笼络的人不少。太尉命我搜寻相关人等,待平叛后,追究罪责。”他瞧了瞧大帐之内的喧哗,压低声音道:

    “听说各地藩镇有不少人与李贼有书信交往,就连朝中大臣,亦有不少。否则李守贞也不敢公开反叛。只是他太高估了自己,以为只要自己揭竿而起,天下诸藩景从。”

    “刘公说的是。”韩奕点头称是。

    “你为何会问到此事?。刘词饮了一杯酒道。

    “不瞒刘公,在下的一位朋友自京师派人来,想通过韩某打听一件事。”

    “不是被关进我的大牢里了吧?”刘词豪爽地拍了韩奕肩膀一把,“只要没触了太尉的霉头,韩老弟想放谁就是谁!”

    “枢密院主事魏仁浦的妻弟。姓李,刘公可有印象?魏仁浮的丈人李温玉便是此地安邑、解县二池的椎盐使

    “这是个好差事!”刘词打断了韩奕的话,意味深长,“所以常招人惦记。”

    “刘公说的是解州刺史郑元昭吗?”韩奕道,“我听说此人曾为前任椎盐使,及李贼叛,朝廷诏升解县为州,郑元昭便迁为刺史,不得专管盐业之利。恰逢李温玉之子滞留城中,郑元昭诬告李温玉与李守贞同反。李温玉之婿魏主事心中担忧,”

    刘词摆了摆手道:“这等小事,韩老弟不必理会。”

    韩奕正要打听,见刘词冲着众人包围之中的郭威扬了扬下巴,道:“此事太尉早已知晓,也猜是同僚相嫉,遂知而不问。依刘某看,魏主事的丈人李温玉应该没有什么事情,至于李温玉之子,老夫并未见过。城破之时,他要是还活着,应该返乡去了。”

    “多谢刘公赐告。”韩奕喜道。那魏仁浦托人千里迢迢地送信来,求到了自己身上,因为刘词暂领河中府卓,韩奕是能帮便帮上一把。

    帐中的气氛达到了**,诸将大吃大喝,敞开了怀痛饮。那一边,降将王三铁正在诸将面前吹嘘自己的本事,要说武艺,此人倒也不是吹牛。不过他偶然抬头,见韩奕的目光正往这投来,连忙止住了话头。

    败就败在义勇军的手中。王三铁如此想。

    天上再次被乌云所笼罩,袍石猛烈地向着子城压了过去,而各式箭矢则将带着刺耳的尖叫声,向叛军飞了过去。

    汉军在短暂修餐三天之后,再一次向李守贞动了攻击。李守贞龟缩在乎城中,穷途末路,子城虽坚固,但无法与高大的外城相比又少粮食与箭矢。汉军的箭石攻势大潮,一波又一波,压得子城上的守军喘不气来,残缺不全的尸体被压成了肉饼,血水横流。

    蒋大的鹘车被推上前去,锋利的刀刃如鹘鸟啄食一般,在城头上一扫而过。呆若木鸡的守军,似乎忘记了躲闪,被锋刀削去了头颅。

    “上啊!”汉军诸部蜂拥而上。

    不高的子城城墙上插满了踏檄箭,汉军甚至放弃使用各式云梯,手脚并用,沿着箭杆往上攀爬。赵匡胤双手抓住了头顶上的一根踏檄箭,双臂猛得一使力,在半空中将身子强行扭起。

    他站到了城垛上,一支雪亮大刀带着凌利的风声砍了过来。赵匡胤立足未稳,说那时迟那时快,他身手极为敏捷,飞快地翻身跃下,劈来的大刀几乎擦着他的小腿而过。

    赵匡胤勃然大怒,抽出佩剑便挥向来犯之敌。对手挥刀招架,那剑却轻巧地急刺而去,对手怒目圆瞪,一脸不可思议,却惨叫着倒下。敌军见他勇猛,纷纷前来阻拦,狭窄的城头上,大刀长矛齐齐伸来,赵匡胤险象环生,被逼到了城沿边。

    韩奕带着从人站在乎城城下观战,他抬臂便射,黑色的箭矢奔如闪电,直奔城头。

    赵匡胤只觉得脖后生风,听得尖利声自身后袭来,浑身毛孔怒张,暗叫不妙”

第二十八章 尘埃㈣

    匡胤猛地回头,他看到城下韩奕寺中正擎着把硬可。

    这一回头似乎恰当好处地避过了这一箭,这凌厉的一箭堪堪擦着他的脖颈飞过,劲风拂过腮帮,让他后背瞬间冒出冷汗。

    黑色的箭矢继续朝前飞去,永不回头,正中里面敌卒的喉咙,锋利的箭尖轻易地击碎了对方的喉骨,从脖颈左侧露出。那不幸的敌卒捂着鲜血淋漓的伤口,带着犹自颤抖的箭羽,痛苦地到下,余者愕然。赵匡胤心有余悸,他来不及细想,却抓住这个时机,抢过一把大刀,狠狠地挥扫了出去。

    残肢凌空飞了起来。

    鲜血向半空中挥洒着热情。

    惨叫声却淹没在四周震天的呐喊声中。

    更多的汉军从不同方向登上了子城,叛军悲哀地现自己如同一颗尘埃,被汉军掀起的巨风吹得四处飞散。呐喊声此起彼伏,各路汉军踩着叛军叠加在一起的尸山,稳步向前推进,向着牙城方向进。

    无数房屋被汉军射的火箭点燃,躲藏在内的叛军惊骇着仓惶夺门而出,里面而来是无情密集箭雨,四面八方射来的箭矢,让他们连乞求活命的机会都没有。

    没有逃出的,在大火中出惨绝人寰的呼叫声。大火不会因为他们的惨叫或者求饶,而停止肆虐,风助火势,直至所有的物品变成灰烬与扬起的尘埃。

    韩奕也入了子城,他盯着那具被自己射杀的死尸看了良久。这具死尸仍然保持着死前双手捧着致命伤口的痛苦姿势,双目圆睁,像是不甘。

    “将军好箭法!”党进赞道,他粗鲁地踢了那死尸一脚,“这等叛贼死货,也配受我们将军这雷霆一箭?”

    “七哥方才这一箭,好像有失水准!”蔡小五在韩真耳边嘀咕道。

    “胡说,我这一箭正中敌卒要害,此人当场毙命,何来有失水准之说?”韩奕反问道,语气有些恼羞成怒的模样。

    蔡小五打量了一眼脚下无数死尸和四下里的滚滚浓烟,小声地说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与你更亲近的,也没有一个人能有我更了解你。七哥想要做什么,尽管可以跟我明言,普天之下,我以为没有什么是我蔡小五不敢为你做的。”

    韩奕诧异地看了蔡小五一眼,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攻入子城的汉军,正忙着拆除房舍,既是为了扫清障碍,也是为了将石、木堆积起来,与牙城比高,大军可以踩着石木,直上牙城与敌拼杀。

    牙城跟前拥挤不堪,横七竖八的死尸与到塌在地的房屋阻碍了汉军行进的脚步,各路人马云集于此,相互交错,甚至分不清彼此原本的部属。

    郭威花了好长时间,才勒令各部回归本队,并命令各部原地整顿,然后再动最后一击郭”字大旗耀武扬威,而“李”字大旗形影相吊,已经成了一块破布。

    义勇军也来到牙城前,他们摩拳擦掌,也想分上一杯羹。亲军队正赵匡胤,遥望领军前来的韩奕,犹豫了半的才走上前道:

    “小人特来感谢将军援手之恩。若不是将军亲自射杀敌军悍卒,小人既便不死也是重伤。”

    “赵兄弟不必放在心上,俱是为国效命,剿此叛贼,义之所往,举手之劳而已。”韩奕拍了拍腰畔的自弓。

    赵匡胤抬头打量了一眼韩奕,见韩奕脸上仍挂着一惯的微笑与自信之色,他心中仍然忐忑,因为方才那一箭差点伤着了自己。

    “将军之恩小人铭记在心,待他日再报答将军。”赵匡胤说道,他瞧了瞧的那面移动来的“郭。大旗,“太尉遣人唤我前去小人告辞了。”

    “嗯,你去吧。”韩奕微微点点头。

    汉军稍作调整,立剪又动了猛烈地攻击。各部人马轮番上阵,无情地消耗着叛军可怜的箭矢与人手。

    李守贞仍在负隅顽抗,他率领着一千牙军亲信,顽强地抵抗着突到前来的汉军。他表现出了一位宿将的血气之勇,身上的精甲已经残缺,身体内的血液仍在沸腾不已,这支撑着他挥剑奋力砍杀。

    “死吧,都来受死吧!”李守贞咆哮着。

    手中的大枪已经折断,但还有长剑。长剑也承受不住万千折磨,成了一根烂铁,汉军的鲜血让他处于疯癫的状态。

    被鲜血包围起来,李守贞感到快意,这让他暂时忘记失败的耻辱与不甘。

    这不过是回光返照前的狂野。

    汉军用更猛烈的反击来回答池

    箭雨从天而降,从四面八方突入,收割着牙军的生命,倒下的尸体各有各的死法。长枪大矛,如林而至,串烂一天具仍在挣扎的生命。

    枪尖入体的穿刺声,长箭撕破空气的呼啸声,战刀相击的铿锵碰撞声,刀刃朵在骨头上的崩裂声,濒死士卒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双方悍勇士兵的怒吼声,各种奇怪而又寻常的声响交织在一起,出一阵接一阵巨大的轰鸣曲。这轰鸣曲,让双方士卒沉哂于嗜血的亢奋之中,他们砍杀着,如野兽一般嘶咬着,相拥而死。

    人命如纸,一戳即破。鲜血横流,浇灌着脚下的焦土。

    “轰、轰、轰隆隆!”

    牙城城门承受不住汉军撞车的轮番重击,轰然倒塌,连带着两边的砖石横飞。

    乱石乱砖与满天的尘埃中,汉军争相从缺口处涌入,也包括义勇军,李守贞拼命的所在,即是汉军蜂拥而上的目标。对于汉军诸部来说,李守贞就是他们升官财的最佳捷径,人群如潮水一般汹涌向前,淹没了牙军的抵抗。

    牙军不自量力地螳臂当车,不得不带节败退,昔日的骄横已成昨日黄花。这些用鲜血与大笔金钱培植起来的强悍士卒,在这大势所趋之时,也注定为自己的主人陪葬,成了他人升官财的垫脚石。

    有的人聪明地选择放下兵器,跪地乞求宽恕。

    有的人仍在不屈地战斗,他们得到的只有死路一条。

    更多的人没有选择的权力,因为他们早已经成了失去头颅的鬼魂。

    朱贵抹了把脸上的血水,茫然四顾,混乱中不知李守贞逃到哪里去,他冲着徐世禄大吼:“徐兄,我们应当去哪?”

    徐世禄扬着手中铁槊,隔着数十人回道:“跟着我,直奔李贼宅第

    义勇军丢下还在清剿着残敌的汉军诸部,跟着徐世禄直奔内舍。

    李守贞提着剑,奔回了自己的居室,他早已经为自己准备了一场盛大的葬礼。在他时常举办盛大宴会的厅堂里,堆积了足够多的薪柴与油脂。匆忙之中,他不忘换上一身只有天子才能穿的衰袍,站在了柴禾的正中央,厅外的喊杀声似乎小声了些,但他真切地听到了汉军迫近的脚步声。

    “郭威,你是杀不掉我的!”李守贞奋力怒吼。

    在这怒吼声中,李守贞将火把扔到了脚下。火焰立刻升腾,迅将他包围,在这炽热的火焰中,李守贞看到了自己鹊起之时的风光:

    身着天子冠冕,斜睨天下,百官跪伏在自己的脚下,向自己膜拜,自己是唯一的真命天子,,

    李守贞是骄傲的,他自始至终没有考虑过投降,既便是死,也是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在烈火中,他终于荣登九五至尊,任何人也无法扭转这一“事实。”

    当李守贞**之时,他的儿子李崇勋正提剑奔回自己的宅院。

    剑尖在滴着血,那殷红的血液似乎流淌不尽,这是李氏亲属的血液。李崇记的欲念破灭了,他不仅不能子承父业,做不了皇帝,又将失去他曾拥有的一切。他第一个想杀的是那些术师们,正是他们谗言说李家是天命所归。

    混乱之中,李崇找不到术师们,尤其是那个深受父亲李守贞信任的国师总伦。他只找到自己的亲属家眷,就是死,也要一起去死,省得留在人间沦为笑柄,更不能被郭威押到京师当众斩。

    家中的妇孺们,震骇地看着双目赤红的李崇提着剑向他们一步一步接近。

    “大公子,放过我们吧!”李守贞的美妾们缩在墙角,乞求道。

    “放过你们?你们想去伺候郭威那匹夫?还想着得到别人赐予的荣华富贵?”李崇怒目而视,旋即又自言自语起来,“是的,一定是的。父王曾赐予你们无尽的荣华富贵,赐给你们锦衣玉食,生是李家的人,死也是李家的鬼,你们应当向我父王尽忠,那就请你们去地下伺候我父王吧!不,是父皇!”

    手中剑向前一递,李守贞生前最宠爱的美妾立刻香消玉殒。李崇拔出剑,血箭溅到了他的脸上,这令他的表情更加狰狞恐怖,鲜血使他更加亢奋起来,他疯狂地斩杀起来,这当中也包括他的异母幼弟幼妹们。

    符氏面无血色地躲在自己屋中,她似乎已经失去移动脚步的所有力量。她听到自己丈夫在屋外疯狂地寻找着自己:

    “夫人,你在哪里?快出来,我父王要做皇帝了,我是太子了,将来我继承皇位,你便是我的皇后!夫人、夫人!”

    “砰!”李崇一脚踢破了屋门,提着血淋淋的长剑闯了进去”

第二十九章 尘埃㈤

    二马到井。搜索着李氏的棠院。激烈的厮杀已经停止,汉军大多正忙着救火。李守贞及其妻均以**而死,尚有数子二女,被烟熏火燎得奄奄一息?至于枭雄李守贞的遗骸,早被人将头颅割去报功去了。唯尚缺李守贞之子李崇刮一人,不知所终?

    府署外厅早已经在大火化为灰烬,独内院岿然仅存;党进带着本部人马,闯入了内院,但见地上积尸累累,遥见一盛妆命妇安坐在堂前,丰彩照人,犹如玉人。

    党进惊诧于此妇人的美貌,但心中却更加诧异,他趋步向前,以往这玉人不过是一木偶,否则见到自己这一班带着血腥气的军士,怎能不慌张失措?

    “止步,休要靠近!”那妇人突然开口呵斥道,“我乃魏国公符彦卿之女,郭公与吾父有旧,尔等安敢动我?。

    党进吓了一跳,部下们也各自诧异,他们见这妇人词庄色厉,凛然不敢侵犯,都不敢上前锁拿。党进自幼便为杜重威家奴,又伺候过后晋长公主,豪门公卿见过无数,所以是见过大场面的,他便多长了个心眼,不敢冒犯:

    “夫人稍待小人立刻报于我家将军知道;。

    党进便命部下守在堂外,自己去找韩奕。韩奕还没赶来,朱贵与徐世禄却早到了,徐世禄当然认识符氏,朱贵也立刻便想起自己曾在徐州见过,这便是符彦卿长女了。

    “她虽是符彦卿之女,但李氏一族当族灭,她身为叛臣家属,恐怕也难逃一死朱贵对徐世禄道。

    “这也难说徐世禄摇头道,“我听你口气,好像想施援手?。

    “徐兄有所不知,咱们军上与符公有过交往,对符公一向尊敬,况且符公对我们义勇军将士也有过恩惠朱贵细说当年徐州旧事。

    “原来如此!”徐世殊听罢。这才恍然大悟,晒笑道,“这好像也不决定于咱们将军,只看郭公意思。我以为,郭公看在符公的面子上,恐怕也会不追究此事,毕竟符公贵为魏国公,是久历藩镇的名帅;什么叛臣家属?那只针对你我这样的人设的名目!”

    正当二人说话间,韩奕匆忙赶来?

    不待朱、徐二人通报,他迈步直入堂中,符氏正惶恐不安,见韩奕进来。空洞无助的眼神立刻恢复了些许神采。

    “恕韩某来迟,让李夫人受惊了!”韩奕躬身说道,他颇觉自己的称呼在此时此刻有些不妥。

    “幸遇将军部下军士,否则贱妾便要遭难了符氏起身亭亭拜道。韩奕虚扶了一把。打量了一眼堂中累累死尸,问道:

    “郭公正命人寻找李崇刮,不知,”

    符氏又低头垂泪,如梨花带雨,惹人怜惜,她手指身边不远的一具男尸。原来李崇先杀家人,继而想杀了自己妻子符氏,紧要关头。符氏将自己藏在帷幕之后,李崇卞寻找不到,便当场自杀,追随自己的“父皇。去了。

    韩奕略想了想,示意党进领几位军士走上前来,将李崇尸骸移走,又命人将符氏安置在偏室,自己则亲自去向郭威报告。

    “愿韩将军看在家父的面子上,好生安置我夫的遗体。待见到郭公,我必当面请求郭公允许我安葬符氏哀求道。她担心韩奕会割下李崇的头颅。

    “你放心,韩某只是稍加收睑,一切郭公作主!”韩奕连忙安慰道。

    郭威正在怒。

    原来部下从李宅中,抄出不少信札,全是李守贞或与朝臣勾结,或与藩镇交通的信札,彼此妄斥朝廷,语多大逆不道之语,这当中当然也不乏骂他郭威的,谁叫你跟杨、史二权臣是铁打的兄弟呢?定难节度使、党项平夏部领李彝殷自然不会缺席这种造反的事情,他本应李守贞之邀,兵屯延、丹境上,闻官军围河中,又缩了回去,保大节度留后王饶的名字也赫然在列。

    郭威抓着文:“待本帅返京,定会将这些证据交于朝廷,试看谁敢不服!”

    幕府从事王浮连忙在旁劝阻道:“王某以为,郭公不如将这些文书烧掉。”

    “怎么?你想替叛臣一党开脱罪责吗?。郭威脸上勃然变色。

    王漆不慌不忙地回道:“王某在乡里时,曾听说凡是鬼魅,只在夜里争着出来吓人,只要太阳一出,鬼魅全都会消失不见,所以鬼魅之辈不足为惧;这些文书,当然是那些人与李守贞勾结的证据,但郭公您久历军伍。这样的事见到的和听到的,难道还少吗?您若是将文书上交给朝廷,不仅是想与天下藩镇为敌,也会让这些人心不自安,只会有更多的人铤而走险,到那时,天下又要大乱了。”

    “你的意思,这些文书都烧掉,对这些叛臣贼子所作所为,统统装作看不见?”郭威声如洪钟:

    “在下只是希望能安抚那些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王浮继续说道,“郭公即便是将文朝廷真要治这些人的大罪吗?李彝殷其心固然可诛,但朝廷先前也不过是下旨安抚而已,其实这些人,也并非真与李守贞一条心,否则他们早就起兵,互为支援了,也不会如此坐等李守贞灭亡。

    我以为这不过是王饶诸辈为今后打下埋伏罢了,万一要是李守贞能成大事呢?观近世,朝廷莫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藩镇没有真的参与叛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非,您认为自己有把握控制大局,足以将一干人等一网打尽

    郭威听罢,颓丧地坐在交椅上,他现自己贵为枢密使兼同平章事,可以以很小的代价,将不可一世的李守贞剿灭干净,竟还对付不了一帮并无多少力量的阴谋家。

    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前主人刘知远,当年为河东节度使时,暗中积聚实力,只要没公开反叛,朝廷不也是姑息忍让吗?

    “烧了吧!”不管愿不愿意,郭威仍然遵从王浮的劝说,做出了这个决定。

    李重进与向搬来火盆,当面将这些写满证据的文书点燃,一切罪恶与阴兰,丁二成了灰烬。郭威瞪着火盆里的余烬,犹自心有不甘。

    “韩将军求见”。门外军士高声通报。

    “让他进来!”郭威抬头命道。

    “末将参见太尉”。韩奕进来拜道。他打量了一下室内有些异样的气氛,又瞧了瞧郭威脚下的火盆,王漆眼观袅袅观口,李重进与向刮二人撇着嘴站在一边。

    “你有何事?”郭威问道。

    “末将部下奉命寻找李守贞之子李崇刮,刚刚已经找到他的尸骸,但,”

    “有话就说!”

    “李崇之妻符氏,太尉可曾听说过?她是泰宁节度使、中书令、魏国公符彦卿之女,目前还活着,不知太尉有何示下?”韩奕小心地回道,他意识到郭威心情不佳。

    郭威听罢,下意识地手抚额头,洗然道:“我到是忘了符家侄女”。

    韩奕引着郭威去见符氏。

    符氏已经换了一身素服,身形俏丽丰腴。遭此大变,脸色仍然苍白,几绺秀垂在额前,更增添几份凄婉之美?她显然不是一位烈妇,更没有想随夫家一起殉葬的打算。

    她本就是政治联姻的工具,未嫁时,如的父亲虽然宠爱她,但李守贞叛后,符彦卿为了与李家撇清干系,甚至没有给郭威打招呼,否则郭威早该想到河中城中还有这么一位。

    韩奕呢?他就想到河中城有这么一位,当年在徐州时,他就提醒过符彦卿,李守贞与杜重威一起卖国求荣,早晚都没有好下场。但他追随郭威征讨河中时,却什么也没有说,直到大军就要攻进牙城,他才盯瞩熟悉牙城的徐世禄不要去顾抢李守贞头颅的功劳,一定要抢先入宅内。

    符氏见韩奕毕恭毕敬地陪着一位中年大将来到跟前,屋外又有大批侍从身影,便猜到此人一定是当朝枢密使郭威。

    “侄女拜见郭公!”符氏拜道。

    “贤侄女免礼!”郭威又惊又喜,惊的是符氏居然能在乱兵之中得以保存,喜的是自己能卖给符彦卿一个老大的人情,遂又说道,“令尊符公,老夫一向尊敬,你能活下来,亦算是有神明保佑。待城中稍为安定,我遣人送你回母家,如何?”

    “侄女乃叛臣家属,难缓一死,蒙郭公盛德,无以回报!但侄女误适孽门,嫁与叛臣之子有年,我与崇总是夫妻一场,愿郭公再降隆恩,让侄女收睑遗骸,作为永诀。若得郭公允许,来生当誓作大马,再报郭公大恩大德!”符氏再拜道。

    郭威见她情状可怜,虽然未能随夫殉葬,又想到李崇刮自杀前曾杀尽亲属,不论老幼,何等的歹毒心狠,符氏这么做亦算是不忘旧情,不禁心折起来,便道:

    “那便如此!”

    “谢郭公!”

    郭威目送符氏远去的孑身背影,对着韩奕感慨道:“符家侄女处乱不惊,难得、难得”。

    “将门之女,自然不比寻常人家的女子。”韩奕回道。

    “但终究是一弱女子,在这乱世之中,又有几家得以瓦全?”郭威捻须道,“自李守贞公然谋反以来,符公在充州倒是安静得很,要不是你来回报,我都忘了他女儿是李守贞的儿媳呢”。

    “魏国公历经数朝,虽然在沙场上纵横挥阖,但在藩时却比较低调。李贼据河中谋反,他撇清还来不及呢,哪敢向太尉求情?。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老夫眼里分得清是非。”郭威自负道,“今日我搜得李贼与诸藩结交的书信,到是没有看到符公的名字。我既然不问他人,又何必与符公过不去呢?”

    韩奕暗自心惊,藩镇节帅与李守贞交通来往,此事他有所耳闻,却不知有幸被列入郭威望名单的,到底有哪几位。他很想乘机打听一下郭威的口风,只听郭威吩咐道:

    “河中已平,更不必说永兴、凤翔,老夫不日就将率师凯旋还京。刘词、白文河、扈彦何等人也都各自要还镇。左右无事,明日你亲自带人护送符家侄女回充州,好让符公安心。至于义勇军,就暂让呼延弘义统领,等河中事了,随我一起东返

    “遵命”。韩奕躬身应道。

    出了残破的牙城,韩奕穿城而过。李守贞任命的一干文武官吏,被锁拿押解着,个个如丧考她,甚至有人腿脚软,被军士拖着走。当中一位肥胖的大和尚,早被军士打得头破血流,口中仍在念念有词,仿佛在为自己度。

    身边是残破不堪的屋舍,三五处仍在冒着烟,河中城要想恢复昔日的情景,恐怕不是三年五载所能办到的。

    来来往往的军士与民壮,正忙着搬运死尸,死者当中大半却是饿死的无辜百他们是真正的牺牲品。而活下来的人,都在忙着安葬自己的亲属,似乎无人在认真思考,这一切的灾难究竟是为了什么。

    人如尘埃。一向野性十足的蔡小五,却能说出如此看破尘世的话,让韩奕难以忘怀。

    西城外,符氏一身缟素,纤纤玉手高高地扬起,纸钱随风而舞,落满面前那一怀浅浅的黄土。

    无论李崇生前有多少野心,死时也不过是数尺黄土,他或许应当感到欣慰,得以全尸下葬,而他那些未死的弟弟、妹妹们,伪宰相靖余、孙愿,伪枢密使刘苗,以及那位装神弄鬼的国师总伦,将会被押往东京,下场将会更惨。

    她矗立在渐渐萧瑟的西风中,白衣飘飘,神情寂寥,如一位不识人间烟火的仙子。

    “韩将军,你说崇刮自杀前要来杀我,我是否该坦然地面对?”符氏问走上前来的韩奕道。

    “这个”韩奕字斟句酌,好半晌才道,“或许这个结局,也算是对得起李氏

    “将军嘴上这么说,心里一定是在讥笑我。”符氏回头盯着韩奕,凄怜惨笑道,“夫妻本是同命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不,你说错了!”韩奕连忙否认道?

第三十章 洛阳

    山外,韩奕与蔡小五护送着符氏东诲。

    一过了崎山,便踏入洛阳的地界,在二人此刻的眼里,离郑州又近了一步。蔡小五与韩奕并骑前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出征整整一年,他们早已疲惫不堪,此时轻松下来,无边的旷野与群山,还有一草一木,都能让他们觉得特别惬意。

    “离家三载,我都快将自己当作了郑州人。一听要返回郑州,我是归心似箭!”蔡小五从箭袋中抽出一支箭,放在手里比划。

    “可咱在郑州待的时间,真要计较起来,还没有在河中城外久长。”韩奕道,“在青州乡里时,你不总是说要出去闯荡见世面,要出人头地,现在东征西讨的奔波不定,你可曾心满意足了?”

    “我不知道!”蔡小五摇头道,“以前在家乡时,像我这样无牵无挂之人,不是携一把长剑大弓去成就一番事业,就是自甘堕落,沦为强盗,肆虐一方。幸有你为我兄长,我才不致于沦为强盗,也才会有今日的地位。我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人们常说,富贵好还乡,家乡已经没人了,所以便只有知足常乐。”

    蔡小五正是意气风之时,他本没有多大雄心抱负,他唯一所渴望的不过走出人头地。出人头地的途径有许多种,一种是为朝廷效力,第二种是与朝廷作对,这两种人往往说的却是同一种人。蔡小五追随韩奕,为朝廷效命,早已经成为禁军一位年轻的中级武官,在可以预料的将来,或许还会做到更高的职位,但蔡小五很知足。

    容易得到满足的人,心情总是舒畅的。蔡小五不是个安静的人,他想纵马在旷野里狂奔,散着他多余的精力与豪气,但韩奕阻止了他。

    因为身后的一辆马车里坐着的符氏,始终还未从惊变中恢复过来。这一路行来,她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该走就走,该停就停,不一言。

    “将军,您有何吩咐?”车外响起了侍女嫣红清脆的声音。

    这位年方十三的小丫又,也是李守贞家中少量幸存者之一。符氏毕竟是女人,韩奕匆忙在这嫣红沦为官故之前,将她从监牢中提了出来,充作符氏侍女。

    “已经入了新艾地界,今晚就在新安县驿住上一夜,明日便好赶往洛阳。你家夫人舟车劳顿,恐不堪行路之苦,我以为不如稍忍耐一夜,到了洛阳就多住上几日。你们主仆二人日常有何所需,尽管跟我说。韩某在洛阳还有几份薄面。”外面有一铿锵有力的声音说道,正是韩奕。

    “夫人说过,路上行止全凭将军吩咐!”嫣红怯生生地回道。

    “那就好,我已经派人骑快马报于符公知道,我预料我们抵达了郑州,充州就会有人来迎。劳烦告诉你家夫人知道,勿须挂忧。”

    “将军客气了!”

    符氏听到韩奕与嫣红的对答,心中却在想将来的生活,茫然不知所往。嫣红回到车内,脸上有些羞红,不禁说道:

    佛将军不仅是个伟男子,英俊斯文,为人又和蔼可亲。”

    符氏偶尔朝车窗外一瞥,从被风掀起的帘子处,见与马车并行的韩奕挺直着腰背,如情山之巅的一颗大树,脸上刻画着豪迈、坚毅与几分深沉之情。车下辘驴吱吱地叫着,载着她往新安县城行去,心中摇摇。

    韩奕此时的心情,其实变得很坏。他曾在新安城清剿过辽人的残兵,亦曾在新安城迎接南下东进的刘知远,就是去年奔赴河中时,他也从新安城匆匆路过。

    一年不见,新安城更加破败了,这座不大的县城仿佛天生就是不断地衰落,哪里还有东近洛阳交通晋陕之地的繁华气象。

    韩奕被新安驿的驿承恭敬地迎入驿舍,韩奕不识驿承,这驿承却是认识韩奕。驿承就是不认识韩奕,也要学会认识他身边的五十精悍牙兵和一个百人都。

    “韩某路过贵地,随从众多,俱是有功之士,驿承可多供些果蔬肉脯,每人各有一壶酒,若是贵驿能力不及,可派人四处去买,韩某自会交钱补齐。随行有妇人需要照顾,安排一间舒适的大客房,闲杂人等不可靠近。”韩奕大刀金斧地坐在厅堂中,有条不紊地向驿承交待着事情。

    “要烧一大锅子热水,我要泡个舒坦!”蔡小五吩咐道。

    “是、是!”驿昼忙不迭地点头哈腰。

    韩奕见这驿承佝偻着背,站在那里似乎不肯离开,不悦地说道:“你还有何事?莫非我强人所难。”

    “将军言重了。”驿承连忙道,“将军的大名小人早就如雷贯耳。此番将军出征,立下珠勋,我们洛阳人无不交口称赞将军的智勇。

    韩奕见这位又黑又瘦的驿承,嘴中满是称赞之语,脸上却是一副甚为可惜的模样。

    “新安城,弗某也曾来过数次,这次我出征而还,见这新安城愈加骡掼“商贾鲜有往来,不知何故,韩奕问道。

    “若是将军为我西京父母官长,怕会有另外一番气象。”驿承低声说道。

    “韩某不过是晚辈后进,哪里懂得治理一州一县,这些年也常常出征在外,哪里真正能将心思放在百姓身上。”韩奕不动声色。

    韩奕暗指的是西京留守、兼同平章事王守恩,与王守恩相比,韩奕当然是后辈。若论出身,王守恩之父王建立曾被封为韩王,百个韩奕也比不上。

    “不瞒将军,洛阳这些年一年不如一年,如令人们都在私下里说,当年要是将军能留下来,做我们洛阳人的父母,百姓那就有好日子过了。”驿承说道,“郑州与我洛阳比邻而居,依小人之见,气象却是大有不同。”

    正说话间,室外传来一阵喧哗之声。弗奕透过窗户。见数十骑鲜衣怒马地奔来,驿中杂役急迎上前去伺候,当中一位锦衣男子一鞭打在马前的驿卒身上,怒骂道:

    “本衙内来你这破地方住一夜,还不跪下!”

    那小卒挨了鞭子,却不敢有任何言语,见对方围上了一群走狗喽罗,只好跪在马下,被这位衙内当成下马石一样踩。

    “这是哪家权贵的公子?”韩奕好奇地问驿承道。

    “回将军,此集本地王相公之子。

    驿承哭丧着脸道,“今日这情状,与往相比,其实倒也不算什么。”

    这时,只听那王衙内高声呼斥道:“驿承老儿、驿承老儿!”

    驿承只好告罪,出去见王衙内。王衙内指着自己的坐骑道:

    “先给我坐骑好生伺候着,这可是上等的回鹘马,值三百贯。若是少了根马鬃,我取你狗头顶罪。”

    王衙内站在院子里,叉着腰打量了四周,赫然见四下的阴影里站着许多精壮的军士,心中极是惊讶,“今日这破驿馆里来了什么人物?”

    “回衙内,郑州防御使韩将军自河中凯旋,正要返回郑州,今夜正好下榻寒驿。”驿承仍然是一如既往地谦卑。

    这王衙内来这里,也不是一回两回,每回都搞得这驿承灰头土脸。驿承将韩奕的名号亮出来,希望借此让这位借着父亲王守恩在洛阳的权势而嚣张无法无天的衙内,当着邻郡防御使与禁军将领的面,能有所收敛。但驿承这次弄错了,王衙内冷哼道:

    “什么防御使?芝麻大的匹夫罢了,何足挂齿。今日本衙内偏要住在此处,我要最好的上房。”

    院子里数十道目光同时投向了王衙内,王衙内仍然毫无察觉之色。

    “回衙内,寒驿太驿舍又残破,无钱修缓,唯一的上房已经被韩将军包下了,现住着随行女眷。韩将军部下军卒,也大多就在院中住帐蓬,恐怕

    “呸!这新安县难道不是洛阳的治下,何时改姓韩了,你这老儿怎如此罗嗦?”王衙内怒道。

    “该打、该打!”跟帮们跟着起哄。

    郑州军士们怒了,不等韩奕命令,各自向院中集合,虽然个个赤手空拳,并未带利刃,却将王衙内和他的随从们包围在其中。

    这些军士都是久经沙场考验的悍勇之辈,他们当中大多数人在成为韩奕部属以前,便看惯了生死。这些作为弗奕心腹的军士们,没有上官命令,也不上前动手,只是笔直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地盯着王衙内和他的党羽们看,如同在看一群死物。

    王衙内哪里曾遇到这个场面,这次真正懂得什么叫不怒自威,被这些军士们盯着心里毛。驿卒们躲在一边观看,心里则大呼痛快,恨不得双方打起来。

    “韩某敢问王衙内,洛阳难到姓王了吗?”韩奕走出屋子。

    军士们自动让开通路,韩奕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到王衙内的面前。王衙内感受到一股山岳将要崩裂的气势,色厉内换地搬出自己父亲的官位:

    “吾父是西京留守、兼同平章事,当朝二品大臣。”

    “请教王衙内,洛阳姓王吗?”韩奕仍然问道。

    “是又怎样?”

    “令尊心中有朝廷吗,令尊王公心丰还有皇帝吗?”韩奕质问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莫非此“王。便是王氏之“王,喽?”

    “胡说,你”王衙内见韩奕继续向前,脸色白,甩袖急忙转身,“我还有事,告辞了。”

    王衙内领着从人,垂头丧气地奔逃,早忘了方才的不可一世。

    蔡小王笑道:“此人真没胆气,原来是绣花枕头。”

    “将军,你今玉得罪人了。”驿承这时好心地说道。

    “那又能怎样,我们一百五十人,非要正大光明地入那洛阳城。”蔡小五满不在乎地说道。

第三十一章 洛阳

    师阳就近在眼前,韩奕勒马站在高阜。注视着纹座让。

    韩奕对洛阳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这座古都曾经是他亲手从辽人手中夺回的,那是他第一次指挥数万人马,也是第一次感受数万人强攻一座大城的豪迈。这种成功的经历让他一直很是得意,仿佛自己可以与无数古之英雄豪杰并列了。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是一个男人最引以为傲的地方?

    这里。也是他踏入权力门槛的注脚点。但这座古都内外的一切,无论是大唐王朝留下来的残破宫殿,还是自朱温以来6续修建的琼楼玉、宇,或是古老城墙上一块颜色斑驳的残砖,以及洛水静静流徜的流水,还有那白马寺的宏伟钟声。都让韩奕能轻易地触摸到一段古老或仍新鲜的历史。

    远远的。他就瞧见西城城墙距地面一丈以上,有长达百步的城墙豁出了一张大口子,十分难看。

    这是韩奕当年围攻洛阳时留下的痕迹,无论是本朝任西京留守李从敏,还是现任西京留守王守恩,无人愿意稍费点心思去修缘一下,任凭洛阳在寂寞中破败下去。

    站在城下,韩奕仰望原本巍峨的城楼,浑然不知自己也成了洛阳历史的一部分。与四平之地东京汴粱相比,洛阳更有帝王之都的气质,因为它不仅背靠黄河,还有伊洛之水,更有四山环卫。韩奕突然觉得这座有帝王气象的城池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它的地位与外表同样太过寒酸,就好比一今天生贵胄之人。突然成了无人问津的穷光蛋。

    城关下,一支全身缟素的送葬队伍,正赶着牛车往城外行去。

    死者亲属们,还在怀念死者生前的点点滴滴旧事,哭哭啼啼地跟在牛车与棺木后面。一干关吏执着锁链棍棒,在城门下将牛车拦了下来

    “为何不让我们出城?”送葬者喝问道。

    “交了城捐。便可出城!三十文钱。不多!”关吏们高声鄙夷道,“这是留守大人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违抗。

    “这是哪门子王法?连送葬牛车都要输钱”

    质疑者话间未落,关吏手中的长鞭甩了过去,直接将那人掀翻在地,在那人脸上留下一道血痕。余人敢怒不敢言。

    “军爷,奴家中贫困。没有钱财,阿翁新丧,先入土为安才是。求军爷慈悲,让奴家将家父安葬,待他日再补上税钱。”送葬队伍中一位年轻妇人跪地哀求道。膝边另有一对小儿女。

    “那就对不住了,留守大人有令。凡是不肯交钱的,从哪来回哪去。”关吏们有恃无恐说道,他们拒绝让送葬队伍出城。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因为活人不出城不要紧,可人一旦老死病死,总要入土为安,总不能因为那三十文钱,将尸停在城中。不仅不吉利,也有违人情孝道。

    这妇人虽然穷,拿不出关吏们索要的三十文钱,但送葬的亲戚四邻倒是不少,众人听着气愤,纷纷上前理论。

    关吏们手执木棒,拦在城门口,与涌上来的人群相互推搡,双方一时在城门口对峙,叫骂声此起彼伏。

    “这个世道还有没有我们小民的活路了!种地要交税,经商要交税,这都是应当的,可是这丧车出城也要交钱,恐怕是咱洛阳的创!”

    “这算甚么?自从王扒皮来了,就连茅房扒粪的和做乞丐的,都要交税!”围观的人群中,有人骂道。

    “这也不算甚么,我见过贪财的。却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上个月,东城的刘财主家儿子娶妻,王扒皮带着一帮人。不清自到。说是来贺喜,主人家要是不出银数铤,他就不走,他好歹也位及将相。如同无赖。听说城中十余起失财的大案,据说也跟王家人有关”

    “低声,祸从口出,小心人家抓你进大牢,你就是不死在大牢中,你家人还得花一大笔钱将你赎了来不是?不值得!”有人劝道。

    人群在狭窄的城门口,越聚越多,纷纷议论着王守恩王扒皮的“善政”早有几个顽童爬上了树梢,向着英吏们扔石头。

    关吏们被激怒了,他们纷纷抽出利刃,举刀便要砍去。送葬的人、出城的人、围观的人、起哄的人、义愤填膺的人和趁机捣乱的人,心想不好,纷纷往后退缩。城门下一时人仰马翻,混乱中,有人被踩翻在地,有人丢了鞋子,只有那头老牛在哗哮叫着。

    “大胆,还不让开城门!”城门下一声暴喝。关吏们正要惩办一下胆敢冒犯他们的洛阳百姓。忽然觉得自己飞了起来。

    八个凶悍的关吏在市人注视下,当真是飞了起来,当他们从半空中跌下,摔得鼻青脸肿,正要破口大骂时,却现身后站着百数十人的精壮军队,正是要入城的义勇军。

    蔡小妾骑在健壮的战马上,扬起马鞭,狠狠地往关吏们身上猛抽,围观的洛阳人暗暗叫好。

    “我等将士为国讨逆,革马裹尸。此番出征凯旋归来。尔等小吏竟敢拦住城门,其心可诛。让出通路。否则定斩不六:”蔡小五喝道。

    关吏们一向欺软怕硬的,在军士面前,哪敢言语,屁滚尿流地让开通道。

    蔡小五瞅了一眼送葬的队伍和载着棺材的牛车。道:“还不出城去?你们这牛车杵在这里,难道要我们将军亲自赶车吗?”

    送葬人群恍然,连忙赶着牛车出城,见城外一位年轻将军正立在路边,行着注目礼。

    “多谢将军!”那披麻带孝的妇人拜谢道。

    “不必谢我,死者为大,先入土为安紧要韩奕点点头。

    韩奕掉转马头,从城门下缓缓通过。洛阳人注视着他行来,此时城门口已经是人山人海,人们拥挤在韩奕的面前,早有洛阳人认出了他是何方神圣。

    “听说韩将军这次立下大功,难道这是要回郑州吗?。有人问道“将军不如留下来,做我们洛阳的留守!”

    “是啊,若是将军愿做我们洛阳的父母,我等无不欢心鼓舞有人跟着起哄道。

    韩奕感到愕然,他不过是洛阳的一位过客,也并未给洛阳人太多的恩惠,但洛阳人仍然没有忘记他。或许是因为王守恩的存在,洛阳人更加怀念韩奕的好。

    他冲着洛阳市人抱拳道:“韩某随郭公出征讨逆归来,只走路过洛阳贵地。至于诸个所言之事,韩某爱莫能助”。

    洛阳人虽然失望,但也知这种事情。不是他们说了算,纷纷让开路,跟在韩奕大队人马的身后,一直将他送到了馆驿。

    蔡不五跳下马命令军士们牵走马匹,安排住宿。

    “今天小弟大开眼界,这种奇事闻所未闻,七哥可以无愧于朝廷给的俸禄了蔡小五高声说道。

    “这算不了什么。大丈夫立于世间,所言所行,应当问心无愧。因为上天与百姓都看着呢。回想开运末年我们收复洛阳后时间仓促。其实也没施行过什么善政,不过是不欺民不扰民不录民罢了韩奕道。

    “七哥说的是!”蔡小五道。“不过,这道理虽然简单,但能有几人做到这一点?若是天下多些如七哥这样的人物。百姓哪里还有什么怨言?那王守恩如此卑鄙无耻,也无人过问一下!”

    “我们在新安得罪了王衙内,现在我们在人家地头上小心人家来报复韩奕提醒道。

    蔡小五满不在乎。他高声问身边的军士们道:“若有人敢欺到我们将军的头上,尔等以为如何?。

    “除非我等死了!”军士们回答道。

    侍女嫣红扶着符氏从马车上下来,韩奕走上前去道:“夫人,韩某建议夫人在洛阳多歇息一日,后日我们再赶路如何?”

    “全凭将军安排符氏拜道,“这一路行来,多亏将军照顾。贱妾不胜感激。”

    这是七日以来,符氏第一次开口对除侍女以外的人说话。韩奕打量了一眼符氏,见她脸色似乎好了不少,摆摆手道:

    “夫人不必谢我。举手之劳罢了。”

    当韩奕踏入洛阳城时,西京留守、同平章事王守恩也在第一时间知道了。

    王守恩正在留守府中欣赏着歌舞,一班阿谀奉承之辈环立左右。他原本被任命为永兴节度使,不巧赵思绾据长安反叛,他便成了西京留守,这让他感到自己实在是太幸运了。要是自己在长安遇上了赵思绾那疯子,恐怕不是被他胁迫着一同谋反,就是被他挖了肝当了下酒菜。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灯红酒绿之中,王守恩心想自己这一辈子也该知足了。位及将相,已经到顶了,不过在自己致仕前应该捞够了钱财,好还乡养老。

    “王公,义勇军军头兼郑州防御使韩奕随郭枢密征讨李守贞,听说此人居功第一,朝廷将有重赏。现路过我洛阳。王公作为地主,是否应该降尊移驾,见一见他?”幕僚建议道。

    “哼”。王守恩鼻孔出气。“论年纪,他不过是儿侄晚辈;论资历,他不过是年轻后进;论官职,我贵及将相,他不过是一州防御。

    凭什么要让我主动去见他?就是郭威来了,也得卖我几份情面”。

    听说他刚入城时,有刁民胆敢当面奉承,并说王公坏话。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韩奕要走向朝廷谗言”

    “那还不将这些刁民投进大牢,让他们尝尝我大牢的十八般手段?。

    正说话间,王衙内从堂外闯了进来,高声说道:“爹,姓韩的住进了馆驿,你要替孩儿教刮他一番。”

    “退下!”王守恩皱起了眉头。他这个做爹的虽然不学无术,但也恨自己儿子不学无术,这个宝贝儿子什么坏事都会做,就是不会做一件让自己满意的事,一进门便大呼小叫,没有礼数。

    “爹,姓韩的不过是一防御使,竟敢欺负到您儿子的头上,这分明是不将您放在眼里啊王衙内仍然不依不挠。

    幕僚说道:“韩奕虽只是一州防御,但也是禁军大将,况且他刚立大功,恐怕跟郭威关系不浅。在下以为不如大事化小事化无,得饶人处且饶人

    “他随行有多少兵

    “大约一百五十人。”王衙内说道,“我还看到有女眷。那妇人主仆均长得

    王衙内见父亲不悦,立刻止住了话头。

    “说多不多,但也不少。听说义勇军骁勇善战,不知是否确有其事?”王守恩又问幕僚道。

    “郭威的战报及露布,确实如此评价!要知当年辽人占据洛阳,韩奕只是纠合群盗。便收复了洛阳,传闻高祖皇帝本来是要让他做西京留守的。韩奕虽然资历甚浅,但俨然已成了一员为天下瞩目的大将。”幕僚道,“衙内既说有妇人随行。就是不知是否是郭威的家眷,万一要是得罪了郭威。那就不妙了。”

    王守恩思付了一番道:“这极有可能。不过韩奕小儿胆敢欺到我儿头上,这口气我咽不下。你让馆驿不要供给草料与酒肉,让他们人马饿上一夜,他若是识时务,明日便滚出我洛阳!”

    “遵命!”幕僚虽然不太同意,但见王守恩的脸色,也只好照办。心说万一要是触了霉头,先由你这个洛阳官顶着。

    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

    韩奕现王守恩给自己玩阴的,他并不在意,他不相信王守恩有胆量派兵来找自己麻烦。他自己出钱让部下们去城里买酒食,蔡小五嚷着要去王守恩理论。韩奕连忙将他劝住。

    夜色渐渐深沉,一轮明月升上了高空。洒下无数银华。

    韩奕走出居室,深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见侍女嫣红正捧着一壶酒匆匆走过来,差点撞在他身上。

    “将军恕罪!”嫣侧亡不迭地道歉道。

    “这么晚了,你这是做甚么?”韩奕问道。

    “夫人要饮酒,我这是去给她拿酒。”嫣红道,轻声叹道,“将军,这已是我家夫人今夜要的第二壶酒,再喝就要喝坏了身子。”

    韩奕瞅了瞅符氏居住的屋子,见窗户透着昏暗的光线,他取过嫣红手中的酒壶道:“你家夫人遭此劫难,郁气难消,若是大醉一场,或许也是一件好事。待我去劝解一番。”

    “有劳将军了!”嫣红说道。

    屋中,符氏正仰着细长白誓的脖子。将酒灌入喉中。再倒酒时,现壶中已经空空如也,醉眼膝脆中,她看到韩奕走了进来。

    “将军来的正好,正好陪我一醉!”符氏邀道。

    酒力驱走了她脸上连日来神气郁结的苍白。代之而起的是浅浅的红晕,这给她增添了几份美艳与丰姿绰约。

    “酒气伤身,夫人还是少饮一些。”韩奕劝道。

    “夫人?我是谁家夫人?”符氏抓过韩奕手丰的酒壶,“都死了,我还活着。”

    “这,”韩奕愣住了。

    “哼,你们男人都是一样的货色。只顾自己的野心与晋身之道。哪管我们女人的荣辱与生死?”

    “这也不一定。”韩奕否认道。

    “对了,你也是男人,所以你要替男人说话。我爹也是如此。一生成马住倍。早已位及将相,但为了保住自己的名位,没有什么是自己不可放弃的。

    符氏责备道。

    她的语气饱含着哀怨,既是对自己父亲符彦卿的埋怨,又似乎是在教刮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男子。她那玉盘似的面容,在淡黄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精美绝伦,两弯轻皱在一起的黛眉,笼着一对流转哀怨的秋波。

    “或许你没遇上一个好男人罢了。”韩奕道。他心中感叹自己实在不是劝说一个女人的料。

    “若是你也如我夫君那样,称帝不成,也会杀自己妻子殉葬吗?”符氏追问道。

    “我是朝廷军将,怎会有如此大逆不道之想呢?”韩奕拒绝回答。

    符氏又连饮了两杯酒,指着韩奕吃吃笑道:“你这人总将自己藏着。”

    “这话从何说起?”韩奕惊讶道。

    “自从当年徐州见到你时,我便知你这人虽年纪轻轻,却很有城府。”她盯着韩奕道,“所以。你要是再年长十岁,便跟我父亲是一丘之格。什么功名啊、地位啊,才是你们这样的人最看重的。其它的都一文不值。”

    “那又如何?除非我只想做个平民百姓,可做个寻常百姓,又有几家得以平安?”符氏说中了韩奕心中所想,他不知不觉之中。也是连饮了几杯,酒入肠胃,却不曾减少心中的郁闷,口中念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更愁!”

    “呵呵!”符氏咯咯笑道,她抓过酒壶道。“别将我的酒抢了,这是我的。”

    她仰起脖子。竟将壶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脸上的酒红更深:“你说的”极好,举杯消愁

    啪”手中的酒壶摔在地上,裂成无数片,符氏跌倒在韩奕的怀中。

    娇软的身躯,如空谷幽兰,令韩奕那颗年轻刚强的心脏不禁阵坪直跳。大醉之下。符氏只觉得自己靠在了一个伟岸的胸膛之上。一股男子汉的气息令她难以呼吸”

第三十二章 洛阳

    川二禹风呢喃中。洛阳城熟睡着。偶尔有值夜的更夫在城中闲逛着走过,除此之外,只有一群野狗在吠叫着。天将明未明,这是洛阳所有居民睡得最熟的时候。

    洛水穿城再过,静静地流淌着,一条船悄无声息地行在洛水上,穿过已经在战火中废弃的天津桥,行到一片宅院的后面,那船停了下来。船头上忽然凭空出现了数个黑影,火镰闪过之后,蓦的,了燃了几支火箭。

    黑影人引弓便射,那火箭越过河岸边的围墙。钉在墙内的房舍上。紧接着,又有十数支火箭渐次射到同一栋屋舍。

    风似乎忽然大了些。风助火势,那年久失修的房屋立刻被引燃,火焰迅地升起。

    “不好,起火了!”院墙内立刻有人大呼。

    纵火犯们似乎吃了一惊,他们没有洲到院墙内的人反应如此迅,慌忙驾船逃逸。

    这座宅院便是郑州防御使韩奕等人住宿的馆驿,而烧着的那栋便是他与蔡小五二人居住的那几间。

    蔡小五慌张地逃出房屋,昨夜他小醉了一场,这火来得猛,烧掉了他一绺头。他提着裤腰。茫然四顾:

    “将军,我们的将军呢!”

    “将军不是与你同屋吗?”有军士反问道。

    “我醒来时,屋中只有我一个!”蔡小五惊讶地说道,他狠踢了部下一脚,“快去找!”

    “不用找,我就在这里!”蔡小五回头望去。见韩奕好端端地站在自己身后。

    蔡小五来不及问他火起时去了哪里,呼喝着部下们救火。

    “这几间屋子就算了,集中人手将左邻右舍扒了。避开火头,别让大火一间接一间将整个洛阳城烧了。”韩奕却命道。“我可赔不起!”

    部下们闻言,放弃救火,一起用力推到紧邻的房屋,任凭大火在自己势力范围内烧个痛快。火光照亮了韩奕的脸膛,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色极是不佳。

    “这火来得蹊跷,幸亏现得早。”蔡小五道。他望了望高高的院墙之外,忖测道:“有军士现有人自墙外射火箭,其心叵测。放眼整个洛阳城,还有谁敢对七哥不利?他们明知道七哥就住在这栋宅子内。不管其它,只管这栋。”

    军士们干净利索地推倒了房屋,找来锅碗瓢盆盛水,直到天亮时才扑灭了明火。看着这余烟袅袅的情景,韩奕与部下们面面相觑,早起的洛阳人也来围观。

    “西京留守王相公到!”军士通报道。

    韩奕整了整衣装,望了一眼符氏居住的屋子,与蔡小五去见王守恩。

    西京留守王守恩本来正搂着新纳的小妾好梦,听着部下通报说馆驿遇了火灾,心中既惊讶又暗喜。直到他儿子来报,这才知道原来是自己儿子下的黑手。

    宁得罪君子,勿得罪人。

    韩奕这次得罪小了。

    他刚至门口,就见一位穿紫服戴六梁冠的老者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韩将军、韩将军。老夫来迟了,罪过、罪过!”老者一其到韩奕,便拉着韩奕的手道。

    这便是西京洛阳的地主王守恩了,他一大早穿得人五人六,恨不得告并韩奕他是正二品大员。不过他忘了,韩奕虽然正官不过是一州防御使。武阶是正三品下的怀化将军,文散阶却是正二品的特进。另外还有检校太保的头衔,只不过这些散阶、检校官在这年头并不稀奇,只代表多一份俸禄而已。

    “韩某正要去府上拜会王公,王公礼顾下官,真是折煞韩某了。”韩奕拱手寒喧道。

    王守恩大步迈进院子,打量了一眼余烟未消的房屋与一地狼籍,还有一班被烟熏黑的军士,他拉着韩奕胳膊,口中嘘喘道:“老夫真是对不住将军,将军随郭枢密出征河中,立下汗马功劳,是对朝廷有大功之人,既然途经我洛阳,身为西京留守,怎么能让将军屈尊住在这里?韩将军莫不是看不起老夫?你要是昨日便遣人告诉我,老夫定会款待你在寒舍住下!”

    韩奕瞄了一眼王守恩,见他表情分明有些幸灾乐祸,不知道的以为王守思真是古道热肠,他心中不禁十分疑惑:这幕后黑手难道不是此獠?

    韩奕错怪了王守恩。这事却是王守恩之子做的,那王衙内本想借着父亲的权势,想挽回自己的颜面,不料王守恩却没有同意。于是他便私作主张,派人点燃了馆驿,要是烧不死弗奕,也要让韩奕吃个闷亏。

    王衙内此时正站在王守恩的身后,脸上笑吟吟的,好像是第一次见到韩奕,已经忘掉了前日在新安县的旧恨。他当然十分高兴,尤其是看到韩奕吃了闷亏却不得不笑脸相迎的样子。

    蔡小五怒不可遏,眼看就要暴起,见韩奕投来制止的严肃目光,硬是将满腔怒火逼回去。谁的话他都可以不听,但却不会拒绝韩奕任何要求。

    “听说韩将军携家眷同行,一定是嫂子了,不如出来见见?”王衙内说道。昨日韩奕入住馆驿时。他带着从人在旁边偷看,只是为了找个机会报复。偶然瞅见符氏,她的美貌与少*妇风情让他难以忘怀,若是换成旁人,他早就明抢了。

    “王衙内弄错了,那可不是韩某的家眷。这是郭公命在下护送东返的。”韩奕道。

    “原来是郭枢密的家眷。”王守恩接口道,心道幸亏这火没烧得不可收拾。

    “王公弄错了,这是魏国公符相公之女。”韩奕微微一笑。

    “符公?”王守恩面色剧变,他不为人注意地瞪了自己儿子一眼。

    他本以为自己儿子这次做了件让自己极满意的事情,既没出人命,又教训了一下韩奕小辈,还让韩奕有苦说不出。不料,这似乎给自己惹来了麻烦,与韩奕结下了梁子,他不会放在心上。要是跟郭威与符彦卿都扯上了利害关系,那就很有些不妙了。

    王衙内惊得张了张口,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王守恩父子的表情变化,全落在了韩奕的眼里。

    “今日这里乱得很,恕韩某无法招待尊父子。”韩奕拱手道。

    这便是下逐客令了。王守恩面子上虽过不去,也只是点点头便甩袖而回。※系,怎不让我当面质问他们父午二人”蔡小五问岿。

    韩奕道:“你以为他们会承认吗?这种事情大家心知肚明,须知这世道。只有当你拥有别人不敢侵犯的力量,那才有资格管叫人服帖!”

    “从小到大,你总是比我有道理,总之这口气我咽不下。”蔡五骂道。

    “那就记住这一天。”韩奕斩钉截铁地说道,“当你学会与你不喜欢的人家暄,你便可以活得更久些。”

    “你是想学冯老子吗?现在的你已经不是原本的你。”蔡小五道。

    冯老子便是当朝太师冯道了,官场上的不倒翁,不管风云变幻,你方登罢我上场。他总是位及三公。

    “我错了吗?”韩奕反问道。

    “我我不知道!”蔡小五道,“总之,我觉得你官做得越大,这胆子反而更

    你还记得当年我们纵横东南充海一带吧,那时的你杀伐果断,全凭一腔热血与自己喜好,领着我们东奔西走,哪管什么官府与人情?”

    韩奕嘿嘿一笑:“那时我还是一个强盗头子。现在咱是朝廷大将,我怕丢了官,没了去处,又重做起强盗。那不就是白走了这一遭?”

    “我也只是说说,你别在意。”蔡小五被逗笑了,他忽然问道。“我忘了问你。火起时你怎不在五狐疑道。

    天已经大亮,洛阳馆驿最偏处的一栋屋子里,符氏从熟睡中醒来,她浑然不知外面不远处刚刚生过一次不大不小的火灾。

    昨夜的酣饮,让她此时仍感到头疼欲裂。当她睁开凤目。现被子下面的自己身无寸缕时,她猛然搂紧了被子,坐了起来,待低头查看自己**的身子,赫然见自己白警车润的胸腹间残留着欢好后的遗迹。

    符氏飞快地思索着昨夜生的事情,她记得昨夜自己借酒消愁。饮了许多酒,然后韩奕将军来了……

    “夫人,您醒了?”侍女嫣红在外间听到内室动静,连忙走了进来。

    “嫣红,昨夜是你扶我上榻休息的?”符氏忙问道。

    “昨夜夫人要饮酒,韩将军本想劝你,后来你非要拉着韩将军饮酒,后来”嫣红低着头没有说下去。

    嫣红恰如其名。她从脖颈到耳垂的皮肤一片绯红,如同抹上一层厚厚的胭脂一般,唯有眼圈黑。想是昨夜一夜没睡好。

    符氏突然明白了,记忆深处仍残存着她曾疯狂地与一个健壮的男人欢好的场面。与另一个男人的欢好,似乎是泄她心中所有的不快,让她有一种报复与解脱的快感。此时此刻,她心中既恨又恼又羞,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蔡小五未经通报,便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符氏怒斥道:“滚出去!”

    蔡小五愣了愣。连忙退了出去,站在门外问道:“我七哥让我来问问,夫人是愿在洛阳多住上几自,还是今日便启程?”

    姐的脾气?在他印象中,所谓大家闺秀莫不是像符氏这样的女人,既知书达礼又端庄贤淑,待人可亲。

    “女人真让人看不透!”幕卜五如是想。

    他站在门外。伸长了脖子,想进又不敢进,想到韩奕还要等着他回复,只得又放低了音量唤道:“嫣红、嫣好,你出来一下!”

    好半天,嫣红才出来回道:“蔡将军,我家夫人今日心情不好,您别生气。我想夫人这是思乡心切,想早日还乡来着。”

    “原来如此啊,正好这洛阳城我也不想多待片刻了,凌晨这一场大火烧去了我的好心情。”蔡小五道,“劳烦你跟你家夫人说,若是今日就离开洛阳,那便趁早收拾一下好赶路。到了我们郑州,保管你们主仆二人如同到自己家一样自在。”

    嫣红打量了一眼蔡小五。暗想蔡小五被蒙在鼓里,想笑又不敢笑。她又想起昨夜那羞人的情景。脸上又如同染上了一层胭脂,一溜烟又缩回了屋子。

    蔡小五哪里知道实情,连忙回去向韩奕复命。

    符氏暂时放下满腹心事,收拾妥当出了屋,见院子里的灰烬与倒塌的屋舍,感到十分惊讶。

    “凌里时。有人从院墙外射入火箭,幸亏被现得及时,未酿成大祸。”嫣红乖巧地解释道。“这事跟王守恩父子脱不了干系,这对父子今天一大早便来猫哭耗子假慈悲。”

    符氏的目光越过列队的军士,看到韩奕正精神抖擞地呼喝着部下。

    早晨的阳光投射在韩奕的身上,衬托出他的高大与英气勃。如这灿烂的朝阳。她的目光变得迷离起来,一股复杂的情绪控制着她的心神,她本想当面痛斥韩奕,可真正面对韩奕,却又说不出口,她甚至怀疑自己天生不是一个贞洁烈妇。

    韩奕此时已经将那场火灾忘得一干二净,甚至已经忘记洛阳王氏父子给他的难堪与恨意。他刻意不去看符氏,而在他的心头,仍然不断呈现出昨夜的荒唐与风流情景,还有符氏令他难以忘怀的娇美身体。

    这很奇妙,如同干柴遇上烈火,只要有那么一点诱因,便成就了一桩风流韵事。这个外表端庄的少*妇,给韩奕留下了难忘的一夜,那是一个疯狂的夜晚,让韩奕促不及防。他的鼻间。仍残存着美人的芬芳,他的指间。仍保留着肌肤丰润滑腻的触感,而他的脑海中却充斥着一个女人最美妙动人时刻的情景。

    “七哥,可以出了!”蔡小五道。

    “哦!出!”弗奕跳上战马,便领头出。

    不料,蔡小五在身后急呼道:“七哥,你走错方向了,我们不走出西门,应走出东门。回郑州!”

    “啊?”韩奕回过神来,这才掉转马头。

    蔡小五看了看韩奕背影,又回头看了看符氏乘坐的马车,百思不得其解。

第三十三章 洛阳㈣

    …一州就在眼前,氓氓的就看到刘德率郑州各方的头

    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奔驰在官道上,它载着郑宝飞快地迎上来。行到了跟前,郑宝不待战马停下,双手紧抓住鞍桥,双脚一经触地,便放开双手,借着骏马奔跑的余势向前急跑。

    而紧跟在郑宝身后。是另外十八骑,个个都与郑宝一般年纪的清一色健壮儿郎。他们便是韩奕在网创立义勇军不久,让郑宝从军中子弟及随军孤儿中挑选出来资质极佳者。然后悉心培养的。

    连同郑宝。这十九人英姿焕地站在韩奕面前,让韩奕感叹自己似乎已经成了老一辈的人物。

    来到了韩奕跟前,郑宝变得腼腆了一些,一年不见,郑宝个头又往上窜了不少。看上去年少倜傥,英姿勃,卓尔不群,活脱是韩奕的一个翻版。他如今已满十六,习得一身弓马骑射的好本事,生得虎背熊腰,称得上是一位男子汉了。

    “兄长为国征战辛苦。小弟日夜思念,恨不得长伴兄长左右,共同杀敌立功。”郑宝挽住韩奕坐骑的缰绳,为他牵马。

    “长风破浪会有时!你只要肯用功,他日必有机会。”韩奕打量着郑宝道。

    “兄长之言小弟谨记!”郑宝挺着胸膛道。

    弗奕想了想,他取下挂在马鞍上的一张硬弓,递给郑宝道:“此弓本属李守贞,河中城破时,枢密使郭公将此弓赏给了我,算作是一件特别的战利品。那李守贞虽然自不量力,骄奢淫逸,妄想染指九五至尊之号,但此弓倒是朴实无华,是一把不可多夺的好弓。弓是用来射杀敌的,不是用来放在密室中供主人观赏的宝物,它不需要镶金嵌玉,李守贞也曾用此弓射杀过不少骁勇之士。今日,我将这弓转赠与你,望你能用好此弓。”

    “此弓乃兄长浴血奋战所得,多谢兄长厚赚。”郑宝见猎欣喜,也不客气,抚摸着那传来冰凉触感的弓背,认真地说道,“弓不过是死物,并无善恶之分。兄长能用它能射杀一切乱臣贼子,创下不世功勋,小弟不才,愿追随兄长左右,射杀一两个小卒倒是不在话下。”

    蔡小五在一旁歪着脖子听郑宝一本正经地评价硬弓,前半句仿佛一个智者,后半句又有些自负的样子,便故意说道:

    “弓不是用来说的,敌卒也不是被你说死的,更不是因为你有一把好弓便忧惧而死。一弓在手,要射得比别人快,比别人准,比别人狠才行。你射一箭试试,让哥哥我看看这一年以来,你的箭法有没有长进!”

    “小五哥的箭法小弟当然追马不及。不过,你随诸位兄长出征在外小弟也没有丢下武艺。”郑宝跃跃欲试,但瞅瞅四下并未觉得有可堪一试的目标,他的目光在蔡小五的头顶停了下来,“请小五哥取下头秦一样!”

    “何须取下?你想射我头餐那便射吧,我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蔡小五扬着下巴说道,他竟然让郑宝直接往他头餐上的圆珠上射。

    “胡闹!”韩奕连忙制止道。“待返城休息几日,我们便去狩猎。”

    蔡山五冲着郑宝笑道:“没法子,七哥不相信你的箭法。你要是光射一个不动的死物,射得再准,也算不了什么。剑术讲究与神俱往,骑术重在人心协于战马,而射术讲究神定思去,都是一样的道理。射术要达到高明的地步,左手犹如推山,右手恰似倚树,右手矢,而左手不知,反之亦然。待他日,你自称能在马背上左右开弓,双手找到推山倚树的感觉,再来我面前吹嘘。”

    “这话我好像在哪听过?”郑宝颇受打击,抚着额头道,小五哥竟然也能说出这么高深的道理。”

    蔡小五骂道:“难不成,我在你眼中是个莽汉吗?”旋即嘿嘿一笑,转头对韩奕说道:

    冷尊昔日的高论小弟今日也能借来教一下别人!看来。说读的多,也是大有用处的。”

    蔡小五的一番理论。其实是从韩奕父亲韩熙文那里听来的。那是在家乡时,韩父见年幼的蔡小五酷爱弓马枪棒,又爱找人比试,比不过别人却不肯服气,常跟别人斗得头破血淋,便无意中说出这一番大道理开导。蔡小五却不知韩奕父亲韩熙文的理论却又是从书中读来的。《吴越春秋》中有精彩的论述。

    不料,蔡小五却是将韩父的话铭记在心中,箭法也是突飞猛进,年纪轻轻便已经达到推山待树,可马背上左右驰射。并且十矢十中的境界。

    韩奕说道:“古人已经将道理说得很清楚,我等不过是亦步亦趋罢了。徐世禄曾对我说过,学箭除了勤学苦练,人弓合一,还要考虑到箭矢的作用。他说。人有血气强弱之分,弓有刚劲柔软之分,矢又有柔缓与别疾之别。但凡一个性格宽舒之人,应使劲弓,配以柔缓的箭矢,否则射中也不能深入。反之亦然,一个性格刚烈火暴之人,若是用劲弓与荆疾快的箭矢,则不能持久。总之。人、弓、矢要互补,才能达到既准又狠的要求。

    我观小五性格刚烈好动,你所善使的弓挽力稍弱,用的是剁疾的箭矢,故而既快又狠,我的性格却温和一些,习惯用的却是劲弓。如来说来,徐世禄所言极有道理。小宝与我的性格相似,故我将李守贞这把劲弓送给小宝。”

    蔡小五摸了摸自己的弓矢,愕然道:“不说不知道,好像确实有这层道理!”

    郑宝大感新奇,问道:“这徐世禄是何方人物?”

    “他现在已经是我义勇军中人,暂时充任教练使。过些天,你便能见到他,到时你要好好地向他讨教。”韩奕解释道,“徐世禄武艺高强,除了善射之外,常用的是铁枪,但他自称用大槊更加称手。他如你这般年纪时,善使的却是长剑。”

    呛非沙场拼斗利器,学剑并没用处。”郑宝摇头道,“吾辈男儿,当学长枪大槊!”

    “那也不尽然。世间剑术高明者,并不鲜见大概是世道混乱,弱肉强食,群雄竞逐的缘故。世道纷争。道路不平,学得一身高明剑术,即便不能除暴安良,也至少可以自保。你看李殿李大人,还有和凝和相公,在世人眼里都是一等一的文进士出身,然而却都可骑马射箭。

    韩奕道。“徐世禄告诉我,他年少在河朔间游历时,曾偶见一对夫妇行侠仗义。惩奸除恶。这对夫妇自称利侠,见徐世禄好武,为人又淳朴,便与他谈剑,某日正说话间,其中那妇人双臂推出二物,一声暴喝,即二口宝剑也,跃起在徐世禄头上盘旋交击,如电光火石,只见剑影闪动,一呼一息间已是连击十余剑,挡住从背后射向徐世禄的七支箭矢。忱俐联人为折服便跟泣对夫妇学,旬日剑术,他辜今仍系泛引七心自只仅学得这对夫妇剑术之皮毛。”

    郑宝不禁伸长了舌头:“世上竟有剑法如此高明的妇人,小弟真是井底之蛀了。”

    “天外有天。山外有山。”韩奕点头道,小宝习练武艺已经有不少年月,又贵在不乏旁人指点,但万万不可骄傲自满。”

    “兄长教刮的是!”郑宝点头道。

    蔡小五不耐烦地说道:“郑州就在眼拼了,我早想回城好好慰劳一下自己的五脏庙,不如边走边说,别跟自己肚子过不去。”

    郑宝亲手替韩奕牵马,让韩奕坐在马背上。众人沿着官道,缓缓向郑州城行去。两边的野地里渐染昏黄,已经过了中秋佳节。

    赵客馒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纵死侠骨香,不渐世上英。

    谁能书阁上,白太玄经。

    郑宝放声歌唱,抒写着少年郎的豪情与期盼。

    在他年轻的歌声中,韩奕与蔡小五二人的心情。也变得轻松快活起来。就是随行护卫的牙兵、军士们。也都暂时忘了自己的职责而大呼小叫起来。因为他们到家了。

    城西黑压压的一片,刘德与妹居润二人正率郑州的大小官吏及三教九流之辈,驻足城外迎接韩奕的到来。

    “将军奉朝廷之命,率军出征,为国征战,立下汗马功劳,郑州父老也倍感荣幸。今受郑州文武官吏及父老所托,在此备下薄酒几杯,敬请将军满饮。”刘德高声唱诺道。

    请将军满饮!”迎接的众人齐声附和道。

    韩奕跳下战马,与蔡小五举杯,高声对人群说道:“吾辈将士,为国讨此叛逆,虽九死一生,亦是吾等本份。谢我郑州父老厚意,愿饮此酒。”

    韩奕仰起脖子,将酒一饮而尽。身后的军士们,也个个饮下一杯。

    “见过韩将军!”刘德身边的一个身影吸引韩奕的注意,正是泰宁节度使、中书令、魏国公符彦卿之子符昭序。

    “符兄这是何时至此?”弗奕问道。

    “符某昨日便到了,家父要我向韩将军表示感谢符昭序的目光投向韩奕马队当中的一辆马车。

    “符兄请自便!”韩奕知道他关心自己的妹子,便如此说道。

    “如此符某便失礼了。”符昭序闻言,便径自向他妹妹乘座的马车行去。

    韩奕一边和郑州人士寒暄着,被众人簇拥着入了郑州城,偶尔回头望去,见符家兄妹正抱头痛哭。他不知自有了那一夜风流,符氏将如何对待自己。

    回到衙内,刘德早就准备好了一场丰盛的宴席。直到晚上宾客散去后。满身疲惫的韩奕这才与刘德二人对座。

    “我离郑州整整一年,这一次回来,见郑州人口鼎卓,百业也比去年我离开时兴盛了不少。刘叔辛苦了。”韩奕称许道。

    “这不过是份内之事,我好歹也是银青光禄大夫。吃朝廷俸禄,一把年纪能混到这个地步,也是祖上保佑,哪能不尽心公事呢?”刘德笑道。

    “刘叔是个大忠臣,韩某自叹不如。”韩奕荒尔。“就是不知朝廷最近可有大事?”

    “也没什么大事。”刘德道,“三叛既平,听说陛下揽以己功,渐于左右狎昵。飞龙使后匡赞、茶酒使郭允明等以谄媚得幸,太后屡次告诫陛下不要与近侍过于亲昵,但陛下不以为意。又听说太常卿张昭上言,要陛下亲近儒臣,讲习经刮,结果没有了下文。”

    “嗯,这张昭经历数朝,学贯古今,是个贤材。”韩奕点头道,“只不过他这是对牛谈琴。”

    在刘德当面,韩奕浑然不将皇帝放在眼里。

    刘德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胡床,道:“张昭也是尽了自己身为人臣的本份。皇帝太过年轻,又是生在深宫,长在妇人之手,未经历过艰难时事,哪懂得什么治国安邦的道理?如今朝中政、财、军皆掌握在权臣之手,郭公为人虽不错,但此番讨平三叛,功高震国,大涨杨、史、王一党的气焰。皇帝要是稍懂一些御下的道理。便当谨言慎行。徐图整治,只怕后果难料帆”

    “刘叔以为将来会如何?”韩奕好奇地问道。

    “我们管好自己便是,哪管得了别人生死?”刘德晒笑道。他只把皇帝当作了寻常的“别人将军随郭公出征河中,除郭公为帅外,在诸军大将中,论功你当居第一,如今义勇军之勇天下皆知。只是不知朝廷这次会有何等的封赏。若这次朝廷不授将军一节镇做做,那真要让天下之人皆为将军鸣不平了。这次出征,你与郭公相处得如何?”

    “我自然会让郭公看到我的本事。”弗奕道。

    “这样就好!”刘德欣然道,“在郭公羽翼之下。将军这次要再上一个台阶了。”

    他见韩奕满脸倦意,便起身道:“将军征尘未洗,还是早点歇息,我已经命各县县令、主簿后日齐来衙府拜会,也顺便让将军看看这一年我郑州治下的成果。对于它郡来说,今年不是个好年景。”

    “好!”韩奕道,又问道,“符氏兄妹安顿得如何了?”

    “这个不劳将军费心,咎居润早就安排好了。”

    韩奕不是关心,而是有些心虚。他鞍马劳顿,又在夜宴上与三教九流应酬了一夜。这时早已经是满身疲惫。

    送走了刘德。已经是夜半时分,韩奕刚刚躺下,这时郑州城外驰来一位骑士。

    那马匹在暗夜里卷起了一阵风,奔至郑州城关外。马匹出一阵尖利的长嘶声,撕破了黑暗。城头上的关吏,借着微弱的光线,见那马匹悲哀地轰然到下,马背之人腾身而起,极为敏捷地跳下,如一只轻燕。

    关吏们感到惊讶。正要出口相问,城下来者仰头大喝道:

    “快开城门,冯某要入城!”

    借着灯光,关吏们见正是本州将军冯奂章单骑奔来,吃惊不他们以为生紧急军情。不敢怠慢,七手八脚地将城门打开,将冯奂章放进城来。

    “冯将军,生什么大事了,要您亲自飞驰而来,要不要小的去禀报我们的防御使大人?”关吏们问道。

    “不用了。我亲自去找军上。”冯奂章抹了把脸上的汗水,疲惫不堪的脸上却挂着笑意,“我看郑州防御使该换别人来做了。”

    关吏们面面相觑,冯负章丢下那匹累得口吐白沫的坐骑,迈开双腿往城内行去,迅地消失在黑暗中“

    …一州就在眼前,氓氓的就看到刘德率郑州各方的头

    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奔驰在官道上,它载着郑宝飞快地迎上来。行到了跟前,郑宝不待战马停下,双手紧抓住鞍桥,双脚一经触地,便放开双手,借着骏马奔跑的余势向前急跑。

    而紧跟在郑宝身后。是另外十八骑,个个都与郑宝一般年纪的清一色健壮儿郎。他们便是韩奕在网创立义勇军不久,让郑宝从军中子弟及随军孤儿中挑选出来资质极佳者。然后悉心培养的。

    连同郑宝。这十九人英姿焕地站在韩奕面前,让韩奕感叹自己似乎已经成了老一辈的人物。

    来到了韩奕跟前,郑宝变得腼腆了一些,一年不见,郑宝个头又往上窜了不少。看上去年少倜傥,英姿勃,卓尔不群,活脱是韩奕的一个翻版。他如今已满十六,习得一身弓马骑射的好本事,生得虎背熊腰,称得上是一位男子汉了。

    “兄长为国征战辛苦。小弟日夜思念,恨不得长伴兄长左右,共同杀敌立功。”郑宝挽住韩奕坐骑的缰绳,为他牵马。

    “长风破浪会有时!你只要肯用功,他日必有机会。”韩奕打量着郑宝道。

    “兄长之言小弟谨记!”郑宝挺着胸膛道。

    弗奕想了想,他取下挂在马鞍上的一张硬弓,递给郑宝道:“此弓本属李守贞,河中城破时,枢密使郭公将此弓赏给了我,算作是一件特别的战利品。那李守贞虽然自不量力,骄奢淫逸,妄想染指九五至尊之号,但此弓倒是朴实无华,是一把不可多夺的好弓。弓是用来射杀敌的,不是用来放在密室中供主人观赏的宝物,它不需要镶金嵌玉,李守贞也曾用此弓射杀过不少骁勇之士。今日,我将这弓转赠与你,望你能用好此弓。”

    “此弓乃兄长浴血奋战所得,多谢兄长厚赚。”郑宝见猎欣喜,也不客气,抚摸着那传来冰凉触感的弓背,认真地说道,“弓不过是死物,并无善恶之分。兄长能用它能射杀一切乱臣贼子,创下不世功勋,小弟不才,愿追随兄长左右,射杀一两个小卒倒是不在话下。”

    蔡小五在一旁歪着脖子听郑宝一本正经地评价硬弓,前半句仿佛一个智者,后半句又有些自负的样子,便故意说道:

    “弓不是用来说的,敌卒也不是被你说死的,更不是因为你有一把好弓便忧惧而死。一弓在手,要射得比别人快,比别人准,比别人狠才行。你射一箭试试,让哥哥我看看这一年以来,你的箭法有没有长进!”

    “小五哥的箭法小弟当然追马不及。不过,你随诸位兄长出征在外小弟也没有丢下武艺。”郑宝跃跃欲试,但瞅瞅四下并未觉得有可堪一试的目标,他的目光在蔡小五的头顶停了下来,“请小五哥取下头秦一样!”

    “何须取下?你想射我头餐那便射吧,我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蔡小五扬着下巴说道,他竟然让郑宝直接往他头餐上的圆珠上射。

    “胡闹!”韩奕连忙制止道。“待返城休息几日,我们便去狩猎。”

    蔡山五冲着郑宝笑道:“没法子,七哥不相信你的箭法。你要是光射一个不动的死物,射得再准,也算不了什么。剑术讲究与神俱往,骑术重在人心协于战马,而射术讲究神定思去,都是一样的道理。射术要达到高明的地步,左手犹如推山,右手恰似倚树,右手矢,而左手不知,反之亦然。待他日,你自称能在马背上左右开弓,双手找到推山倚树的感觉,再来我面前吹嘘。”

    “这话我好像在哪听过?”郑宝颇受打击,抚着额头道,小五哥竟然也能说出这么高深的道理。”

    蔡小五骂道:“难不成,我在你眼中是个莽汉吗?”旋即嘿嘿一笑,转头对韩奕说道:

    冷尊昔日的高论小弟今日也能借来教一下别人!看来。说读的多,也是大有用处的。”

    蔡小五的一番理论。其实是从韩奕父亲韩熙文那里听来的。那是在家乡时,韩父见年幼的蔡小五酷爱弓马枪棒,又爱找人比试,比不过别人却不肯服气,常跟别人斗得头破血淋,便无意中说出这一番大道理开导。蔡小五却不知韩奕父亲韩熙文的理论却又是从书中读来的。《吴越春秋》中有精彩的论述。

    不料,蔡小五却是将韩父的话铭记在心中,箭法也是突飞猛进,年纪轻轻便已经达到推山待树,可马背上左右驰射。并且十矢十中的境界。

    韩奕说道:“古人已经将道理说得很清楚,我等不过是亦步亦趋罢了。徐世禄曾对我说过,学箭除了勤学苦练,人弓合一,还要考虑到箭矢的作用。他说。人有血气强弱之分,弓有刚劲柔软之分,矢又有柔缓与别疾之别。但凡一个性格宽舒之人,应使劲弓,配以柔缓的箭矢,否则射中也不能深入。反之亦然,一个性格刚烈火暴之人,若是用劲弓与荆疾快的箭矢,则不能持久。总之。人、弓、矢要互补,才能达到既准又狠的要求。

    我观小五性格刚烈好动,你所善使的弓挽力稍弱,用的是剁疾的箭矢,故而既快又狠,我的性格却温和一些,习惯用的却是劲弓。如来说来,徐世禄所言极有道理。小宝与我的性格相似,故我将李守贞这把劲弓送给小宝。”

    蔡小五摸了摸自己的弓矢,愕然道:“不说不知道,好像确实有这层道理!”

    郑宝大感新奇,问道:“这徐世禄是何方人物?”

    “他现在已经是我义勇军中人,暂时充任教练使。过些天,你便能见到他,到时你要好好地向他讨教。”韩奕解释道,“徐世禄武艺高强,除了善射之外,常用的是铁枪,但他自称用大槊更加称手。他如你这般年纪时,善使的却是长剑。”

    呛非沙场拼斗利器,学剑并没用处。”郑宝摇头道,“吾辈男儿,当学长枪大槊!”

    “那也不尽然。世间剑术高明者,并不鲜见大概是世道混乱,弱肉强食,群雄竞逐的缘故。世道纷争。道路不平,学得一身高明剑术,即便不能除暴安良,也至少可以自保。你看李殿李大人,还有和凝和相公,在世人眼里都是一等一的文进士出身,然而却都可骑马射箭。

    韩奕道。“徐世禄告诉我,他年少在河朔间游历时,曾偶见一对夫妇行侠仗义。惩奸除恶。这对夫妇自称利侠,见徐世禄好武,为人又淳朴,便与他谈剑,某日正说话间,其中那妇人双臂推出二物,一声暴喝,即二口宝剑也,跃起在徐世禄头上盘旋交击,如电光火石,只见剑影闪动,一呼一息间已是连击十余剑,挡住从背后射向徐世禄的七支箭矢。忱俐联人为折服便跟泣对夫妇学,旬日剑术,他辜今仍系泛引七心自只仅学得这对夫妇剑术之皮毛。”

    郑宝不禁伸长了舌头:“世上竟有剑法如此高明的妇人,小弟真是井底之蛀了。”

    “天外有天。山外有山。”韩奕点头道,小宝习练武艺已经有不少年月,又贵在不乏旁人指点,但万万不可骄傲自满。”

    “兄长教刮的是!”郑宝点头道。

    蔡小五不耐烦地说道:“郑州就在眼拼了,我早想回城好好慰劳一下自己的五脏庙,不如边走边说,别跟自己肚子过不去。”

    郑宝亲手替韩奕牵马,让韩奕坐在马背上。众人沿着官道,缓缓向郑州城行去。两边的野地里渐染昏黄,已经过了中秋佳节。

    赵客馒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纵死侠骨香,不渐世上英。

    谁能书阁上,白太玄经。

    郑宝放声歌唱,抒写着少年郎的豪情与期盼。

    在他年轻的歌声中,韩奕与蔡小五二人的心情。也变得轻松快活起来。就是随行护卫的牙兵、军士们。也都暂时忘了自己的职责而大呼小叫起来。因为他们到家了。

    城西黑压压的一片,刘德与妹居润二人正率郑州的大小官吏及三教九流之辈,驻足城外迎接韩奕的到来。

    “将军奉朝廷之命,率军出征,为国征战,立下汗马功劳,郑州父老也倍感荣幸。今受郑州文武官吏及父老所托,在此备下薄酒几杯,敬请将军满饮。”刘德高声唱诺道。

    请将军满饮!”迎接的众人齐声附和道。

    韩奕跳下战马,与蔡小五举杯,高声对人群说道:“吾辈将士,为国讨此叛逆,虽九死一生,亦是吾等本份。谢我郑州父老厚意,愿饮此酒。”

    韩奕仰起脖子,将酒一饮而尽。身后的军士们,也个个饮下一杯。

    “见过韩将军!”刘德身边的一个身影吸引韩奕的注意,正是泰宁节度使、中书令、魏国公符彦卿之子符昭序。

    “符兄这是何时至此?”弗奕问道。

    “符某昨日便到了,家父要我向韩将军表示感谢符昭序的目光投向韩奕马队当中的一辆马车。

    “符兄请自便!”韩奕知道他关心自己的妹子,便如此说道。

    “如此符某便失礼了。”符昭序闻言,便径自向他妹妹乘座的马车行去。

    韩奕一边和郑州人士寒暄着,被众人簇拥着入了郑州城,偶尔回头望去,见符家兄妹正抱头痛哭。他不知自有了那一夜风流,符氏将如何对待自己。

    回到衙内,刘德早就准备好了一场丰盛的宴席。直到晚上宾客散去后。满身疲惫的韩奕这才与刘德二人对座。

    “我离郑州整整一年,这一次回来,见郑州人口鼎卓,百业也比去年我离开时兴盛了不少。刘叔辛苦了。”韩奕称许道。

    “这不过是份内之事,我好歹也是银青光禄大夫。吃朝廷俸禄,一把年纪能混到这个地步,也是祖上保佑,哪能不尽心公事呢?”刘德笑道。

    “刘叔是个大忠臣,韩某自叹不如。”韩奕荒尔。“就是不知朝廷最近可有大事?”

    “也没什么大事。”刘德道,“三叛既平,听说陛下揽以己功,渐于左右狎昵。飞龙使后匡赞、茶酒使郭允明等以谄媚得幸,太后屡次告诫陛下不要与近侍过于亲昵,但陛下不以为意。又听说太常卿张昭上言,要陛下亲近儒臣,讲习经刮,结果没有了下文。”

    “嗯,这张昭经历数朝,学贯古今,是个贤材。”韩奕点头道,“只不过他这是对牛谈琴。”

    在刘德当面,韩奕浑然不将皇帝放在眼里。

    刘德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胡床,道:“张昭也是尽了自己身为人臣的本份。皇帝太过年轻,又是生在深宫,长在妇人之手,未经历过艰难时事,哪懂得什么治国安邦的道理?如今朝中政、财、军皆掌握在权臣之手,郭公为人虽不错,但此番讨平三叛,功高震国,大涨杨、史、王一党的气焰。皇帝要是稍懂一些御下的道理。便当谨言慎行。徐图整治,只怕后果难料帆”

    “刘叔以为将来会如何?”韩奕好奇地问道。

    “我们管好自己便是,哪管得了别人生死?”刘德晒笑道。他只把皇帝当作了寻常的“别人将军随郭公出征河中,除郭公为帅外,在诸军大将中,论功你当居第一,如今义勇军之勇天下皆知。只是不知朝廷这次会有何等的封赏。若这次朝廷不授将军一节镇做做,那真要让天下之人皆为将军鸣不平了。这次出征,你与郭公相处得如何?”

    “我自然会让郭公看到我的本事。”弗奕道。

    “这样就好!”刘德欣然道,“在郭公羽翼之下。将军这次要再上一个台阶了。”

    他见韩奕满脸倦意,便起身道:“将军征尘未洗,还是早点歇息,我已经命各县县令、主簿后日齐来衙府拜会,也顺便让将军看看这一年我郑州治下的成果。对于它郡来说,今年不是个好年景。”

    “好!”韩奕道,又问道,“符氏兄妹安顿得如何了?”

    “这个不劳将军费心,咎居润早就安排好了。”

    韩奕不是关心,而是有些心虚。他鞍马劳顿,又在夜宴上与三教九流应酬了一夜。这时早已经是满身疲惫。

    送走了刘德。已经是夜半时分,韩奕刚刚躺下,这时郑州城外驰来一位骑士。

    那马匹在暗夜里卷起了一阵风,奔至郑州城关外。马匹出一阵尖利的长嘶声,撕破了黑暗。城头上的关吏,借着微弱的光线,见那马匹悲哀地轰然到下,马背之人腾身而起,极为敏捷地跳下,如一只轻燕。

    关吏们感到惊讶。正要出口相问,城下来者仰头大喝道:

    “快开城门,冯某要入城!”

    借着灯光,关吏们见正是本州将军冯奂章单骑奔来,吃惊不他们以为生紧急军情。不敢怠慢,七手八脚地将城门打开,将冯奂章放进城来。

    “冯将军,生什么大事了,要您亲自飞驰而来,要不要小的去禀报我们的防御使大人?”关吏们问道。

    “不用了。我亲自去找军上。”冯奂章抹了把脸上的汗水,疲惫不堪的脸上却挂着笑意,“我看郑州防御使该换别人来做了。”

    关吏们面面相觑,冯负章丢下那匹累得口吐白沫的坐骑,迈开双腿往城内行去,迅地消失在黑暗中“

第三十四章 洛阳㈤

    ※刚光倒盘系韩奕刚抵仗郑州城时,夭汉枢密使兼同平章甲“讽“经率大军抵达了洛阳。

    自李守贞兵败**后,韩奕奉命护送着符氏女缓慢东行,郭威忙完了河中善后之事,便也率大军踏上了东返凯旋之路。郭威行得却比韩奕快得多。

    正所谓春风得意马蹄轻,挟着讨平三叛的胜利之势与赫赫功名,在万军护翼与无数大旗丛林中,郭威骑在战马上显得春风得意,尽管现在是秋意正浓时。

    郭威没法不得意。当初李守贞等趁先帝驾崩。与赵思绾等接连反叛,相互呼应。其它诸镇虽然无意实质参与,但也有坐观其变之势,近世一脉相承。又恰逢天灾不断,民怨四起,流寇横生,上至皇帝、太后,下至朝廷大小文武官员们,都一时慌了手脚。待郭威受命出征,朝野立刻为之一振。

    郭威扪心自问,他当初接受皇帝与朝廷差遣,心中也并无把握。他虽然弱冠便从军打仗,身经百战,积功至河东藩汉总管,但还从未真正有过统帅过数万大军并掌管对外一切征伐的经验。

    其二。那李守贞的勇名与战绩,郭威是如雷贯耳。李守贞已经是前朝大将时,郭威也不过是一个小军头罢了,这也难怪李守贞认为郭威是后进,没将郭威放在眼里。

    其三是因为李守贞曾掌禁军,而本朝的禁军其实也是历代相袭,前代的禁军被本朝继承,禁军将士以及禁军与藩镇军之间盘根错节,这当中也有不少人曾隶在李守贞的麾下听令,郭威忧虑自己还未抵达河中城,禁军就被李守贞瓦解了这有先例,并非是郭威杞人忧天。

    但郭威成功地克服了这一切,虽是武人,也相信武力可以解决一切,但他在冯道冯太师面前如同一个好弟子好晚辈。悉心听取任何可以为己所用的好主意,那便是凝聚人心。奖励三军,并且知人善用,其一是任命李殷为西南路水6转运使,保证长久在外驻扎的大军的有效运转,其二是召郑州义勇军参战。

    当诸将立功心切,想找李守贞拼命时,郭威并未被暂时取得的成果冲昏了头脑。当朝廷诸公催促他早日攻城,以防永兴、凤翔有变时,他顶住来自朝廷包括权力盟友的压力,不为所动。坚定实施自己围而不打的方略。当诸军攻城受挫,死伤惨重时,他想到了义勇军,韩奕也忠实地实现了郭威既定的目标。

    信使带着朝廷的嘉奖诏命与敕令,不断地奔驰在大梁与河中的驿道上。郭威甚至都觉得朝廷的一篇又一篇褒奖之辞。让他感到脸红。

    十余面“郭”字大旗,在秋风中猎猎作响。回想起当初的战战兢兢,郭威有理由感到得意与自豪。

    长长的军队虽然沾满尘色,但旗下军士们个个兴高采烈,他们既是因为可以回家见到妻儿老又是因为打了大胜仗会有封赏,更是因为自己还活着。

    活着便是奖赏,至少呼延弘义是这么想的。

    他在攻城之战中,身受重伤,现在仍然未疮愈。显得有些消瘦。他最想做的却是戍守北方,与辽人捉对厮杀,而不是与乱臣贼子拼命,可是乱臣贼子要是不清除干净,什么事也做不了。

    呼延弘义望了一眼与他并骑而行的冯奂章,见冯奂章正在想着心事,故意问道:

    “冯老五,这凯旋而归,大伙都欢天喜地的,你为何哭丧着

    冯奂章回过神来,正要反驳,朱贵高声说道:“冯老五想女人

    “依我看。怕是朱三哥在想家中的娇妻美妾了。这回返郑州,朱三哥是不是又要娶一个?”吴大用接口道,他不待朱贵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道,“这人就是贪得无厌,本明媒正娶了一个,自夸说是天下少有的美娇娘。话音拳落,又纳了一个小妾,又说是地上无双,再纳一个,那就是人间难得。嗯。我看朱阿三早晚得穷死。”

    “吴大嘴,我为何会穷死?”朱贵奇道。

    “你家中养那么多张口,娶妻生子,纳妾添口,还嫌家中太冷清,这一人一张口。总要吃饭,还不会吃穷而死?”吴大用振振有辞,“所以孔夫子有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孔夫子这是教导我们,没那个。力,就别想养那么多张口。看来,孔夫子当年家中一定养了太多的妻妾。并且生了一大堆儿子、女儿。”

    朱贵涨红着脸:“我乐意,你管得着吗?你不会嫉妒我吧?什么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你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别不懂装懂,乱说话。”

    冯奂章听二人胡说八道,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这一打岔,到让呼延弘义忘了刚才的话头。

    洛阳遥遥在望,作为前导,呼延弘义命义勇军在城外停了下来。

    呼延弘义见城外迎接的官员中,大多是西京留守司与河南府的绿衣小官,只有一两个绯衣官员夹杂其中,显得极是碍眼。

    “喂。那个尖嘴猴腮的,别回头,说的就是你!”呼延弘义指着站在前头的一个东张西望的绿衣小官,将他从人群中揪了出来。

    “将军有何吩咐!”绿衣小官自我感觉虽不是玉树临风,也不至于到了尖嘴猴腮的地步,他心中恼怒无比。却不敢不敬。

    “我来问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山”呼延弘义故意问道。

    “回将军。你们是朝廷征讨叛军的官军。”绿衣小官回道,心中暗骂,“悍卒、匹夫!”

    “那你可知道,谁是我们主件吗?”呼延弘义追问道。

    绿衣小官道:“当然是枢密使郭公了。”他不忘拍一下马屁:“郭公出马,三叛皆平,震古标今,如郭子仪复生!将军您随郭公出征,披荆折棘。浴血奋战,自然是一等一的大功臣!”

    呼延弘义心中乐歪了,他撇了撇嘴,怒骂道:“既知郭公驾到,又知我等有功将士光临西京洛阳,为何无大官出迎?”

    绿衣小官瞧了瞧自己的服色,又瞧了瞧身边诸人,果然都是一群芝麻大的小官。回道:“我等只是自前来慰问有功将士,其他的,在下一概不知。”※洲我来问你,纹咯阳城谁的官最大”呼址弘义把二品办”官拎了起来。

    “回将军”,将军!西京留守最大!”绿衣小官吓得脸色白。

    “西京留守?跟节度使相比。哪个大?”呼延弘义不耻下问。

    “嗯,节镇有大镇小镇之分。多则数州,少则一州。我们这洛阳嘛,却是西京,位在寻常的节镇之上,但要跟天雄、河东这样的重镇相比,地个则要差一些。”绿衣官连忙答道,“不过要比所辖县镇、人口,耕田大地产、风物与山林水利,洛阳则非他镇能比。西京留守又兼任河南府尹”

    “这么说,西京留守是个大官了?”

    “正是如此!”

    “哼!难道比郭公的官位还要大?”

    “这个难说,”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何来难说?”

    “洛阳留守王公,又兼同平章事,位及将相,与郭公同是正二品。不过,郭公是京官,又掌枢密与对外征伐,留守大人王公当然不敢与郭公比肩。”

    呼延弘义越听越恼,将这位不知名的小官扔到了地上,道:“既知如此,还不去叫留守出来相迎?别忘了多备酒食,搞赏三军将士,我们可不是来洛阳要饭的。”

    “是、是!”那小官忙不迭地点头称是,他心道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惹上这事,那王守恩王扒皮不出城相迎,关我屁事?

    一阵人欢马叫声中,郭威带着牙队来到了洛阳城前。

    “郭公,那王守恩太不像话。见郭公凯旋归来,却不出城相迎。你只要点点头,末将去将姓王的脑袋提来!”呼延弘义气愤地说道。

    他早就得知韩奕过洛阳时。曾遭王守思父子算计,早就想找个机会报复。

    郭威没将他话放在心上。笑道:“王守恩或许有事耽搁了,稍安勿躁,别惹人笑话。”

    他的目光望城前的人群望去。果然没见到王守恩,正要找人相问,忽看到人群一阵骚动。人群裂开一条通道,近百军士耀武扬威地奔出城来。挥舞着兵器将出迎的官吏与士农工商驱向两边,推搡中夹杂着洛阳人出的叫骂声。

    西京留守兼同平章事王守恩,乘座着八人抬的华贵肩舆,从洛阳城中慢腾腾地出来,身边服侍的童子、侍女倒是有一大串。郭威脸色立刻变得铁青。

    “不知太尉今日便要来我洛阳,王某出迎来迟,恕罪、恕罪!我已经备好一桌好宴,请郭公移驾赴宴,为郭公洗尘。”王守恩口中连连称罪,却也只是稍躬着身子,拱了拱手。

    “不敢让王公相迎。郭某鞍马劳顿,征尘未洗。正要在洛阳休整一番,明日再与王公叙旧!”郭威一提缰绳,径直率领部下直入洛阳城

    王守恩原本就目无尊长。他认为以自己位及将相的身份,亲自出城相迎,又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宴席,已经是很了不起了,却忘了自己光有出迎的举动,却未表现出足够的敬意。他更不知道,郭威走过惯了穷日子,一向崇尚节俭,对奢侈之辈从无好感,王守恩的那架肩舆却饰以锦绫金玉,价值不菲,更不必说一大串家奴。

    王守思目送着郭威入了洛阳城,雄壮的军队鱼贯从他的身边走过,尘土飞扬。他瞧了瞧自己身后的肩舆,细忖之下,忽然明白自己似乎对郭威有些不敬。

    体察到郭威的不满,王守思神色大变,便挖空心思想着补救。他亲自去郭威的住所,向告诉他。郭威正在沐浴,无法相见。

    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向已经入内三次向郭威请示,总是回复说正在沐浴。

    “或许郭威有洁癖,洗个澡要两个时辰!”王守思猜道,无奈之下他只好打道回府。

    洗去征尘,郭威早已经躺下休息。他洗个澡当然不需要两个时辰之久,可一想到王守恩的不敬与奢侈,还有他曾听说过有关王扒皮的传闻,越想越是生气:

    哦郭威不敢说功盖历代贤臣,至少在本朝,我辅佐先帝登基,创此伟业,此番又平定三叛。诛杀叛党,居功至伟,诚乃社稷之重臣。王守恩这匹夫竟敢如此蔑视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向刮!”郭威猛地从床上坐起,对着屋外呼道。

    “郭公,属下在!”向连忙进来。

    “去将弗奕寻来!”郭威命道。

    向诧异道:“郭公难道忘了,韩将军早就回了郑州!”

    “哦!”郭威哑然,旋即怒道,“你叫王浮替老夫拟个头子,让冯奂章骑快马去郑州,将韩奕给我找来。明日午时,我要看到韩奕在西京留守府中视事,他若是晚到半个时辰,就让冯奂章提韩奕的头颅来见我!”

    遵命!”向毫毫不迟疑地出去执行郭威的命令。

    “头子”便是枢密院的命令。类似于中书省的敕令。郭威以枢密使的身份,既未经请示皇帝。又不经朝廷与中书门下大臣合议。私自命令韩奕来洛阳赴任。任意利换西京留守这一重要职位,非是郭威目中无皇帝,更不是他藐视朝廷制度,这不过是近代枢密使专权的习惯而已。

    习惯成自然,所以郭威在震怒之下,换西京留守如同换一个戍卒、向不敢不传令,王浮不敢不拟头子,冯奂章不敢不跑坏了心爱的坐骑,韩奕不敢不拼命赶来,无人质疑这一命令合不合理。

    第二天午时,韩奕再一次回到了洛阳,他抬头眯缝着眼瞅了瞅太阻,尘色满面,他摸了摸自己的腰背,浑身如同散了架。

    “洛阳,我回来了!”蔡小五大笑。

    “洛阳,我也回来了!”郑宝也高声欢呼。

    呼延弘义等率义勇军将士早就列队欢迎了自己的统帅的到来,除了冯奂章还在郑州协助刘德善后,韩奕冲着部下们挥了挥手。

    正是西风乍起之时,和着白马寺浑厚悠长的钟声和战马的阵阵嘶鸣,韩奕和他的部下们驰入了洛阳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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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末年风云录介绍:
大唐帝国的背影已经远去。
军阀混战,武夫列攻,父子相仇,兄弟相残,民不聊生。北方中原相继出现了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五个朝代,史称“五代”。南方先后出现吴、吴越、南平、楚、前蜀、后蜀、闽、南汉、南唐等九个国家,加上北方的北汉,称为“十国”。
天地不仁,神州遍地烽火,人伦纲常失序,尔虞我诈,一恶甚过一恶,又有契丹窥视一旁。乱世终有雄主出,穿行于乱世刀林之中,筹谋计划,如履薄冰,终将鼎定天下。
……
“那位未名少女是谁?而我将往何处去?”韩奕心中曾经怅惘。五代末年风云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五代末年风云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五代末年风云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