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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眉鼠眼     贞观大闲人txt下载     贞观大闲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三十三章 威逼妥协

    一头半真半假,另一头假戏真做,原本的僵局变成了战局。

    禄东赞神色已渐渐凝重。

    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大麻烦之中,之前不管与李素聊了多少话题,平和的,愤怒的,冷漠的,聊天的过程里各种情绪表达自己的意愿,所有的情绪无论装出来的也好,真实流露也好,其实那些情绪变化都是两国谈判的一部分。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作为政治人物,而且是久经风浪的大人物,首先懂得控制情绪,哪怕有人当面杀自己全家,该笑的时候还是要笑,并且按照剧情的安排,笑得要多灿烂便有多灿烂,做到了这一点,才算是个合格的政治人物。

    禄东赞今日的表现其实很不错,该怒的时候怒,该冷笑的时候冷笑,表情既生动又走心,演技精湛,拿个小金人不成问题。

    真正的问题是,李素当真了,或者说,唐国君臣当真了。直到吐蕃潜伏在长安的探子传来唐国调拨兵马的消息,禄东赞才赫然意识到,唐国可能真有开战的打算,调兵的圣旨和文书已发,不太可能作假,数万人马一旦发动,首先便是耗费大量的粮草和人力物力,唐国不可能仅仅为了吓唬吐蕃而做戏。

    那么,麻烦来了。

    如果唐国真的决定开战,或许吐蕃有拼死一战的勇气,可对禄东赞来说,绝对不是好消息。

    吐蕃国内谁都清楚,动用五万大军压唐国边境,这个主意正是禄东赞出的,无论两国这一战谁胜谁负,可以肯定,吐蕃必然要付出巨大的伤亡和钱粮损失,此战过后,国中必须要找个人出来承担这个责任的,否则难以对国内那些大大小小的贵族交代。

    这几年松赞干布对吐蕃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从国政到军制,从上到下都梳理了一遍,该削的削,该杀的杀,中央集权前所未有的巩固,但无可避免的是,也狠狠得罪了国内很大一批贵族,这些贵族各自拥有武装,而且也有野心,松赞干布的改革已经触犯到了他们的利益,他们只是怒而不言,而落实这些改革的人,正是这位吐蕃大相禄东赞,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有禄东赞自己心里清楚,吐蕃国内不知有多少人对他咬牙切齿,恨不能将他除之而后快。

    这次若唐国果真与吐蕃开战,作为这场战争的始作俑者,禄东赞是必然会被推出来承担责任的,如果贵族们拧成了一股绳,异口同声高喊着要严惩他,那么,连松赞干布说不定也会为了大局而果断将他当成弃子推出去,以平息国内贵族之众怒……

    当初他提出增兵边境时,便已为自己埋下了隐患,给自己招惹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想到这里,禄东赞眼皮猛地跳了几下,抬眼见李素双脚已跨出了屋门,禄东赞急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匆匆上前,一把拽住李素的衣袖。

    “李县侯莫走,咱们可以再谈谈……”禄东赞脸色闪过一丝惶急,随即恢复如常。

    不论心中如何焦急惶恐,终究不能在脸上表露出丝毫端倪,否则便真的陷入被动了。

    李素被拽住了衣袖,扭头看着禄东赞仍旧平静的脸色,不由笑了笑,然后摇头道:“不谈了,其实谈也没用,禄兄现在应该知道,今日为何邀请你去东郊校场观阅卫军演武了吧?”

    禄东赞一愣,道:“难道贵国……”

    李素点点头,道:“不错,闻知贵国增兵边境,我大唐皇帝陛下深为震怒,昨日与长孙无忌,李靖,房玄龄等重臣商议过后,决定调兵开赴松州,痛击来犯之敌……”

    禄东赞脸又黑了:“什么叫‘来犯之敌’?我吐蕃虽增兵五万驻于边境,可那也是吐蕃的边境,未曾越过唐国境内一丝一毫,何出‘来犯’之言?”

    李素咂了咂嘴,道:“这可就解释不清楚了,咱们两国国境线那么长,谁知道你们有没有越过线呢?禄兄应知我大唐皇帝陛下的性子,陛下圣明神武,颇富开疆扩土之心,无理还要蛮搅三分呢,更何况……咳,反正,你我两国一战是免不了了,今日东郊校场演武,其实便是变相的战前誓师。”

    禄东赞神情颇不自然,今日校场演武的情景他仍记得很清楚,尤其是那一个个黑色的小陶罐冒着青烟漫天飞舞,还有那座坚固的石堡,片刻间化作一堆碎石,唐军掌握着堪比天雷霹雳般的神奇利器,真正可以见神杀神,无坚不摧了。

    若果真开战,就凭唐军那个黑色的小陶罐便可以断定,吐蕃必败无疑。还未开战便已注定了结果,更要命的是,吐蕃如果战败,谁来承担这个责任?除了他禄东赞,还有谁的大小尺寸比他更合适?

    权衡了利害之后,禄东赞叹了口气,终于妥协了。

    没办法,原本已占据了优势上风,完全能够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俯视并谴责对方背信弃义,这件事却在李素今日登门之后完全逆转了,而且逆转的过程稀里糊涂,禄东赞到现在还没想通,事情为何搞成了这个样子?明明是对方出尔反尔啊!为何却逼得自己妥协了?

    可是,不妥协能怎么办?禄东赞纵然是一国大相,却也没有视死如归的勇气,此刻已无暇顾及吐蕃的利益了,他首先需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如果能阻止两国开战,性命大抵能够保住的。

    “好吧,李县侯,咱们再说说和亲的事,老夫想问问,贵国皇帝究竟还有没有送文成公主和亲的想法?”

    李素眨眼:“刚才不是聊开战的事吗?怎么又扯到和亲了?禄兄,你可不要歪了楼呀……”

    禄东赞神情冷峻,咬着牙道:“吐蕃即日从边境撤兵,贵国仍送文成公主和亲吐蕃,之前的一切不愉快,就当没发生过。”

    李素不假思索地道:“不可能,禄兄,你们吐蕃已没有提条件的资格了,贵国马上撤兵,至于和亲之事,就此作罢,过几年待我们都忘记这个不愉快了,再来谈和亲之事吧。”

    禄东赞语气渐冷:“老夫奉赞普之重托,亲自来长安促成和亲,并护送公主殿下远赴吐蕃,若空手而归,辜负赞普所托,赞普绝不会饶我,必会治我重罪,既然左右都是一死,老夫宁愿死在两国的战场上!”

    李素一呆,见禄东赞神情坚决,不由皱起了眉。他明显察觉到,禄东赞这番话恐怕真是他的最后底线了,绝无可能再有丝毫让步,否则两国真会开战。

    沉思片刻,李素重重叹了口气,道:“既如此,禄兄,我给你个机会,前些日子不是有五国使节代各自的君主国王一同向陛下求尚文成公主吗?他们可不是玩笑,是真的在求亲,陛下正因此事而烦心,今日我便做个主,五国使节,再加上你们吐蕃,一共六国,公开比试招亲,胜者迎娶文成公主,成王败寇,公平公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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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四章 各自罢兵

    提出公开比试招亲是李素想出的解决办法,这个办法能够一劳永逸把所有的麻烦一次性解决。

    吐蕃要娶文成公主,真腊王子也要娶文成公主,公主成了香饽饽,被两国反复争抢,一边是大军压境,另一边有着大唐急需的新稻种,事情似乎陷入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谁都无法做到两全其美。

    幸好李素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不算上策,但终归能让矛盾稍微缓和一点,禄东赞不敢真的发动战争,其实反过来说,如今大唐的国库空得能跑耗子,何尝不是一样打不起一场战争了?大家互相威胁,各自强硬,其实也只是放嘴炮罢了,心里都一样的心虚,生怕对方当了真。

    从大早上请禄东赞校场观阅演武开始,李素和李世民便配合着布下了一个局,这个局针对的是吐蕃使团,大唐悔婚确实干了一件背信弃义的事,吐蕃人占住了道理,处处宣扬大唐君臣的卑劣,李素要做的首先便是堵住禄东赞的嘴,这个局说起来很简单,四个字可以概括,“软硬兼施”。

    首先让震天雷闪亮登场,用最震撼的攻城效果狠狠震慑禄东赞和吐蕃使团的心灵,重重打压吐蕃得理不饶人的气焰,令他们心有顾忌,在四处宣扬大唐君臣坏话,到处乱放嘴炮之前先想想大唐的利器,衡量一下是否得罪得起大唐,放完嘴炮后会不会产生什么恶劣的难以挽回的后果,或者在接下来的谈判中,态度方面要不要收敛一点,毕竟人家有着灭国的实力,一只猎狗面对一只雄狮狂吠几声,雄狮懒得理它也就罢了,若是继续不依不饶继续这么狂吠下去,说不得雄狮便会发飙,一口咬断它的喉咙。

    校场演武之后,吐蕃人有了顾忌心理,接下来的谈判才算顺理成章,并且顺风顺水。

    然后便是拿捏住吐蕃人的把柄借题发挥,将这个小把柄无限放大,让吐蕃人觉得自己犯下了一个大错,已经引发了唐国激烈的反弹,两国战争因为他们犯下的错误而一触即发。而且这件事是他们理亏在先,所以才会导致唐国临时悔婚,悔婚不能怪唐国,要怪就怪你们自己出了昏招,没事发动大军到边境妄想捡便宜,我若还把公主嫁给你难不成你以为我们大唐犯贱?还是说怕了你们吐蕃猢狲?

    发展到这个地步,禄东赞明显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理亏的一方,心中莫名其妙的冒出一股心虚的情绪,左思右想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偏偏确实是自己先干了理亏的事,没有立场和资格指责唐国背信弃义。

    直到最后,李素提出废弃和亲,禄东赞终于急了,亮出了自己的底牌,李素也有数了,顺势便小小退了一步,和亲可以不废,但六国都递上了求亲国书,大唐不能厚此薄彼,公主只有一个,所以,你们自己争吧,谁有本事公主便是谁的。

    一件原本理亏的事,被李素这么一运作,整件事竟完全扭转了过来,现在大唐不仅不理亏,而且还掌握住了主动权,让吐蕃人不得不答应李素的条件,乖乖地放低了姿态,与其余的五国处于同一起跑线上,参与争夺文成公主的比试。

    所以说,穿不穿越的并不重要,带着前世的记忆又怎样?知道前后五百年又怎样?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谁知道下一刻它即将驰向哪个方向?所以,带一颗管用的灵醒的脑子比什么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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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领着部曲随便晃了一圈,大唐和吐蕃之间解不开的死结就这样轻松解决了。

    李素回到家的时候,禄东赞已派人快马飞赴两国边境,撤回在边境上游荡的五万兵马,并且向太极宫正式递交国书,国书的内容不再是指责大唐背信弃义,而是请求李世民同样撤回兵马,两国再次回到和平的正确的轨道上。

    最后便是和亲之事了,禄东赞也表了态,愿代吐蕃赞普松赞干布,与其余的五国公平比试,以胜负定公主和亲人选。

    很干脆利落的决定,在这次谈判交锋中,吐蕃无疑陷入了被动,禄东赞是个输得起的人,既然输了便老老实实服输,该有的态度和姿态全都表露出来,这也算是大国的气度了。

    …………

    太平村。

    回到家的李素彻底瘫软在屋子里,身旁的火炉烧得旺盛,通红的木炭里偶尔爆出两朵小火花,噼啪的响声在静谧的屋子里悠悠回荡。

    李素很累,从今早校场演武开始,一直到与禄东赞谈判,一整天了,他的脑子没停过,不停的算计,不停的挖坑,高强度的脑力劳动令他此刻连手都懒得抬了。

    一双纤细白净的手轻轻地按住了他脑袋两边的太阳穴,李素连眼都没睁,只凭幽幽的清香气息便知道是许明珠。

    “夫君,看你的样子一定很辛苦了,妾身帮不了你什么,顶多……只能在你最疲累的时候帮你舒缓舒缓……”

    许明珠的声音有些失落,轻轻柔柔的,像一缕暖人的春风。

    李素仍闭着眼,笑道:“对我来说,这就是最大的帮助了,男人在外面不管忙什么,家业也好,天下大事也好,对有家室的男人来说,那都是虚的,只有自己的家才是实实在在的,是真正属于我的,家里有人,有灯,我再辛苦都值。”

    许明珠幽意渐消,眉宇间有了几分欢愉之色,笑道:“妾身一直都在,家里的灯也一直在……”

    李素终于睁开眼,扭头望着她,道:“其实我从来不觉得女人非要在家里足不出户,你若有自己的兴趣爱好,比如打理咱家在长安城的买卖,或者接手家里几个作坊的管理等等,你尽可去尝试,没必要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鸟,那样你会一辈子不快乐的,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我绝不会有半点不愉。”

    许明珠急忙摇头:“不行的,咱们是大户人家,妾身若不知轻重,丢的可是夫君的脸面,不行不行!”

    李素大笑:“什么大户人家,我如今连官职爵位都被陛下罢免了,咱们如今就是普通的平民百姓,你家是商人,我家是农户,如此而已,有什么不能干的?放手去做吧,别怕,一切有我,谁敢闲言碎语,我敲碎他满嘴牙。”

    许明珠噗嗤一笑,轻轻推了他一下,嗔道:“夫君怎可如此霸道……”

    李素笑道:“霸道一点不是坏事,你不知道如今整个长安城的人背地里都说我是混账,混账若不做点混账事,怎对得起他们赠我的雅号?”

    二人说了半晌闲话,李素忽然道:“家里最近多冒出来一个舅舅,这事你知道了吧?”

    许明珠不满地道:“夫君说的甚话,什么叫‘冒’出来,对长辈不敬,小心被阿翁听到了,又揍你。”

    李素叹道:“我都有官有爵了,还被老爹抽,虽然最近被罢免,至少也是曾经有官有爵呀,官爵便代表了朝廷,你说我爹这算不算殴打朝廷?”

    “哪能这么论,越说越不像话了。”

    李素沉默片刻,缓缓道:“我爹的出身之谜算是解开了,我的身世也算有头有尾有了来路,过几日我忙完后,带你去那位新冒出来……新认的舅舅家认认门,然后,再带你去我娘坟上磕几个头。”

    许明珠点头,正色道:“凡事孝为先,夫君正该如此,妾身福薄,嫁过来便无福侍奉阿娘,此为毕生憾事,磕几个头自是应当的,夫君最近忙,妾身还打算让方五叔带妾身去坟上上几炷香呢。”

    李素笑道:“我娘若还活着,以她的性子,你嫁过来估摸不会受气,但会对喝酒上瘾,到时候家里俩酒鬼,我和爹天天见你们撒酒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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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五章 必有所欲

    李素一直很遗憾,遗憾自己没与娘亲相处过,家里有母亲是怎样的日子,这辈子他并不知道,他也遗憾许明珠不曾与自己的娘亲相处过,在李素懒散又懂得享受生活的性格里,父母妻儿俱在的家庭,才算得上真正的幸福安宁。

    假设没有作用,亲人失去了就是失去了,看着老爹如今孤零零的一个人生活,李素常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有心想与老爹好好谈一次,劝他续一房弦,生活里至少有个知冷知热排解孤独的老伴,可是上次在娘亲的坟上看见老爹流露出来的深情,李素便知道说什么都没用,李道正已经坚定了决心,要用自己的余生来怀念亡妻,他的心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一个女人了,或许,孤独对他而言是幸福的吧,用亘久的孤独时光,来回忆当年每一天每一个时辰的甜蜜,余生完全沉浸在这份幸福的回忆里,一直到终老。

    那一辈人的爱情看起来那么平淡,可是,到底是什么令他们如此刻骨铭心,一生不忘?

    李素这个活了两辈子的人都不太清楚原因,年轻人的爱情像喷发的火山,轰轰烈烈富有激情,恨不能下一刻两人拥抱着扑进火堆里烧成灰烬。可是上一辈的爱情,平淡得只剩下了油盐酱醋,偏偏活进了彼此的血肉骨髓里,一人先逝去,另一人也就只剩下了半条命。

    李道正如今就是这样,他的话很少,每天扛着农具干活,回家后便蹲在门槛外,望着天边的夕阳和晚霞发呆,一直到夜幕降临,便起身拍了拍灰尘,吃了晚饭便独自回到屋里,睡觉或者继续发呆。

    李素很担心老爹如今的状况,以前见他发呆尚不觉得,以为只是老爹和自己一样,正在享受这平静安逸的生活,然而身世解开之后,李素突然明白他为何每天总是那么浑浑噩噩的模样,母亲的坟,已长在了他的心里。

    担心,却又不知如何解决,李素急在心里却无可奈何,只好每天把自己发呆的时间抽出来,尽量陪着老爹,在他面前嬉皮笑脸逗他开心,李道正挤出笑容呵呵两声,久了便不耐烦了,每次李素靠近便非常嫌弃地把他赶远。

    …………

    与禄东赞谈判后的第二天,家里来了客人。

    客人勉强算熟人,真腊国王子石讷言。

    文成公主和亲吐蕃一事,在李素与禄东赞谈判过后有了很大的进展,至少吐蕃松口了,没那么强硬了,甚至愿意忍气吞声把自己摆在与其余五国同一起跑线,大家公平竞争公主归属,对真腊国王子来说,便是天大的好消息。

    当然,真腊王子的登门对李素来说也是好消息,他喜欢见客人,尤其是豪爽大方慷慨的客人。

    三步并作两步,李素兴匆匆跑到大门外亲自迎接王子殿下,薛管家打开门,李素一脚跨出去后便愣了。

    门外空空荡荡,石讷言穿着一身大唐士子打扮的圆领长衫,脸带微笑,神情恭敬且略显拘谨地站在门外,见李素居然亲自相迎,石讷言不由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急忙上前两步行礼。

    李素的笑脸有点僵硬。

    当豪爽大方的客人突然间变得不那么豪爽大方了,未免令主人大失所望,接客的热情度急剧下降。

    是的,今日石讷言单人单骑而来,别说礼物了,连个随从都没带。

    李素愣了很久,以至于连石讷言朝他行礼都只是心不在焉的敷衍以对,眼睛一直盯着石讷言身后。

    “王子殿下是独自一人来的?”李素失望地看着他。

    石讷言笑道:“对,人多眼杂的,带的人多了怕给李县侯添麻烦……”

    李素失望地喃喃自语:“你一个人空着手来……才是真正的给我添麻烦啊。”

    “李县侯说什么?”

    “没什么……”不死心地踮起脚朝石讷言的身后张望了许久,李素绝望叹道:“……果真没有礼物,毫无悬念,毫无惊喜。”

    太不讲究了,猢狲就是猢狲,挂个王子的招牌,也只是一只身份稍微高贵一点的猢狲罢了。

    李素的热情锐减,又变得懒洋洋没精神的样子。

    “怠慢王子殿下了,殿下请进。”李素强笑着请人进门。

    石讷言急忙谦让,宾主一前一后进了门,在前堂各自落座。

    客气地拱拱手,李素连最基本的寒暄废话程序都省略了,直奔主题问道:“殿下今日莅临寒舍,不知是为了……”

    石讷言直起身子,快步走到前堂正中,郑重且正式地朝李素长揖到地。

    “石某特来感谢李县侯义伸援手之大恩,此恩同再造,石某深铭五内,”一脸感激涕零地看着李素,石讷言叹道:“事情我都听说了,李县侯与吐蕃禄东赞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终于逼使禄东赞妥协改口,石某若与屏儿能玉成良缘,全托李县侯之赐。石某不知何以为报,本欲用寻常阿堵铜臭之物感谢,可我知道李县侯是位性情高洁的名士,若真用世俗钱财作为谢礼,倒是玷污了恩人之高义,只好放弃这个想法……”

    李素的脸颊狠狠抽搐了几下。

    气啊!比刚才见这只猢狲空手而来更气,凭什么我就“性情高洁”了?凭什么就不能用世俗钱财来玷污我了?我迫切渴望被玷污的心情你知道么……

    深深吸了口气,李素试图力挽狂澜,使劲挤出个笑脸,缓缓地道:“其实我本是世俗中人,咱们既身处世俗,便该用世俗的法子解决施恩与报恩这种俗事,殿下,这个……呵呵。”

    石讷言茫然地看着他,很显然,根本不懂李素话里的深意。

    李素气得暗暗咬牙,考虑要不要学习一下猢狲语再跟他沟通……

    不懂就不懂,中国自古崇尚含蓄之美,话说到一半就够了,若说得太直白,吃相未免太难看了,李素多少还是有点要脸的。

    于是宾主只好换了个话题。

    石讷言今日显然不完全为了感恩而来,他有更重要的目的,充满感激和敬畏地看了李素一眼,石讷言小心翼翼地道:“那个……李县侯,石某听说吐蕃大相禄东赞向天可汗陛下递了国书,愿意与五国公平比试,以定文成公主之归属,此事……李县侯应知吧?”

    李素点点头:“不错,这个法子是我提议的。”

    石讷言拱手致谢:“能做到这一步,逼得吐蕃妥协让步,足可见李县侯在其中使了多大的力气,石某感恩不尽。”

    李素摇摇头:“别急着谢我,我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文成公主究竟能不能与你结成良缘,接下来要看你们真腊国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看着石讷言笑了笑,李素接着道:“王子殿下,自己的女人,自己的姻缘,还得靠自己亲手取才是王道,外人的帮忙终归是有限度的,若是从头帮到底,就算你们喜结良缘了,你觉得公主殿下能看得起你么?”

    石讷言急忙道:“李县侯所言极是,屏儿是我的女人,为了与她共度此生,我定全力以赴争取!”

    顿了顿,石讷言小心地道:“今日石某拜访李县侯,一来是为了谢恩,二来,是想请教一下李县侯,禄东赞说是六国公平比试,这个所谓的‘比试’……到底是什么?”

    李素笑道:“很简单,做一个花球让公主殿下捧着,你们六国使节围在她四周,公主殿下将花球使劲往天上一扔,你们六人跳起来抢,谁跳得最高,抢到了花球,公主殿下就归谁……”

    石讷言大惊失色:“啊?”

    李素咧嘴朝他笑得很灿烂,空手上门做客总要受点惊吓的,不然以后习惯空手了怎么办?

    “没错,抛花球,嗯嗯。”李素正色肯定地道。

    石讷言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一国公主……用这种法子决定终生,是不是……太儿戏了?”

    李素奇道:“哪里儿戏了?别小看抛花球这个动作,既要考验争夺者的灵敏反应,也考验争夺者的身体强壮程度以及跳跃高度,既能比较出脑子好不好用,也能比较出身体状态,能不能给公主殿下一个坚实的依靠,你看,多么完美的考验方式。”

    石讷言脸色愈发难看:“李县侯……您,您莫闹!”

    李素严肃地道:“谁闹了?我说的是真的。”

    石讷言忽然挺直了腰,道:“下午时分有重礼送到贵府上,包括一箱宝石,一箱西域琉璃,一箱象牙犀角雕件……”

    李素呆了一下,接着大喜过望:“还以为你不识礼数呢,没想到这么懂事……”

    石讷言苦涩地道:“……我还以为能省点呢,自从上次拜访过李县侯后,石某家财已去了一大半……”

    李素嘿嘿直笑。

    当初跟东阳说过,定要将这位真腊王子敲诈得倾家荡产,这话当初确实是玩笑之语,只不过后来事情泄露,李素被拿下狱,无端被吐蕃人咒骂多日,还费尽心神想主意,又是演武又是谈判,整个大唐朝廷都被调动起来布下一个大局,受了那么多苦,做了那么多事,一切全因眼前这位王子殿下而起,如果说当初要把王子殿下敲诈得倾家荡产是玩笑的话,现在李素可是真打着倾家荡产的主意了。

    李素不是圣人,也不是活雷锋,跟这位真腊国王子也不算太熟,大家非亲非故的,没事我为你下了大狱,受了委屈,耗费了脑力,若还指望我分文不取只图几句干巴巴的感谢,……你当我傻吗?

    李素不傻,石讷言显然更不傻,他一直在装傻。

    见石讷言终于上道了,李素倍感欣慰,用赞赏的眼神看着他,笑道:“正所谓‘千金散去还复来’,你是王子,你未来的夫人是公主,身份那么高贵,怎么可能缺钱?别忘了你未来的岳父江夏王殿下富得流油,不狠狠敲他一笔嫁妆,怎对得起自己?”

    石讷言仰天长叹,一股路遇强梁被洗劫一空的萧然心情充斥胸腔。

    有了重礼,李素的态度明显热情许多,直到这个时候才拍了拍手,命丫鬟上茶,而且吩咐要上好茶,今年自己亲手炒制的茶叶,王子殿下必须来一杯尝尝……

    前倨后恭的态度令石讷言很无语,定定看了他半晌,苦笑着叹气。

    “好吧,说正事,刚才我说的抛花球……其实是吓唬你的。”

    石讷言瓮声瓮气道:“知道,否则我怎会重礼奉上……”

    看在送了礼的份上,李素决定原谅他不太热情的态度。

    “不过六国比试是真的,文比,武比都有,而且另外那四国使节也不是闹着玩的,他们也是真心代本国君主求亲,尚大唐公主对他们本国的意义,你应该懂。”

    石讷言闷闷不乐地道:“懂。”

    “这次比试,是一劳永逸解决目前大唐与诸国纷争最好的办法,因为你的缘故,我大唐皇帝陛下已经对吐蕃背信弃义一次了,所以这次比试皇帝陛下一定不会再徇私,更不可能出尔反尔,你们真腊国如果这次没能赢过吐蕃,那么,你就真的永远失去文成公主,此生不可能翻盘了,除非你们真腊有本事出兵把吐蕃国灭掉。”

    石讷言苦笑摇头,一个国家发动战争或许有很多理由,但绝不可能因为一个女人。

    李素严肃地看着他,道:“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石讷言猛然抬头,盯着他道:“有。”

    “你说。”

    石讷言的表情突然充满了期待,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道:“……能透露一下比试的题目吗?”

    “不能。”李素硬邦邦地回答。

    看出来了,这家伙自小便被送来长安读书,读了十几年书还是个学渣,平日迟到旷课,考试时夹带小抄,左瞟右瞄,等着别人敲桌子的节奏做选择题的那种,很……亲切?

    听到李素硬邦邦的回答,石讷言顿时又蔫了,垂头丧气地垮下肩膀,愁眉苦脸地叹气。

    李素笑了,这种莫名当了教导主任的爽感是肿么回事?

    “王子殿下,最近长安城风云涌动,皆因与吐蕃和亲一事而起,这事你知道吧?”李素缓缓地道。

    石讷言点头。

    李素笑道:“说句实话,真腊是小国,与大唐相隔十万八千里,往年你们派使臣过来朝贺一下,陛下再派使臣过去回礼一下,大家的关系其实说不上特别好,可是这次陛下为了你和文成公主的私情而甘愿被吐蕃指责背信弃义,生生将和亲旨意撤了回来,大唐朝堂和民间以及各大门阀一片哗然,陛下为你们真腊仁至义尽,你可知缘故?”

    石讷言抬起头,表情疑惑道:“这也正是我想请教李县侯的,这些日子跟做梦似的,天可汗陛下无缘无故撤回和亲圣旨,李县侯说六国争公主,吐蕃使团突然服了软……这一桩桩事情发生得实在太匪夷所思,我到今日都不明白,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素笑道:“世上发生的任何事情,从来没有‘无缘无故’之说,每件事必然有前因才有后果的,所谓‘因果’,可不仅仅是佛家的说法,凡俗尘世也一样,王子殿下可还记得当初我向你讨要过贵国的稻谷和稻穗?”

    石讷言呆呆地点头,接着一惊,恍然大悟:“难道因为我国的……稻种?”

    李素笑道:“不错,说句难听的话,相比大唐来说,真腊是小国,而吐蕃却是与大唐不相上下的强国,陛下为了你们一个小国而得罪吐蕃,可见终归是有原因的,你自己也亲眼看到了陛下对和亲一事的处置,从下旨赐婚到撤回旨意,再到六国公平比试,争夺公主,还有昨日的东郊校场演武,对吐蕃人施压,逼他们与五国站到同一个位置公平竞争等等,整件事正在慢慢的扭转,渐渐朝对你们真腊有利的方向倾斜,可以明白的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陛下已经是在公然的偏袒你们了,若非我大唐皇帝陛下对你们真腊有所求,怎么可能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石讷言恍然道:“所以,天可汗陛下是为了我们真腊的稻种?”

    “没错,不可否认,真腊稻的产量和颗粒确实比大唐的稻谷强上许多,陛下欲将此稻引进中原和江南,推行于天下,所以需要你们每年都源源不断提供稻种,并且派遣贵国经验丰富的老农若干来长安,不仅如此,但凡贵国的农作物,稻谷也好,麦子也好,瓜果绿菜也好,只要大唐没有的,我们都要,多多益善。”

    石讷言仍处于震惊状态,盯着李素的脸发呆,许久不曾回神。

    李素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王子殿下,魂兮归来!”

    石讷言一颤,瞳孔终于恢复了焦距。

    李素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道:“殿下,刚才我说的这些,对你们真腊而言应该不会太为难吧?”

    石讷言眨了眨眼,温文纯朴的表情忽然间变得有些狡黠。

    “稻种……可是我真腊国的民生之本,断不可轻与外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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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五千字大章,是的,没错,又懒得分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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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六章 虚情意妄

    人的性格永远不可能只有憨厚老实的一面,一旦谈到利益的时候,大部分都会换上另一副面孔,不管真精明还是假精明,终会露出精明算计的模样,仿佛心里住着另一个魔鬼,“利益”这个东西能够将它召唤出来,祸害别人,或是祸害自己。

    对于石讷言突然变化的表情,李素也颇为理解。

    现在大家谈的不是私利,而是国与国之间的利益,涉及到国家的高度,自然不能以私人的恩惠来换取,根本是两回事,所以哪怕李素对他有恩,提到国事时,石讷言也难免露出精明算计的模样,说白了很简单,此时此刻的石讷言已不再是那个为情所困却无可奈何的窝囊男人,而是一国王子。

    李素不由有些佩服,从一个身份猛然换到另一个身份,两者的转换不但迅速,而且入戏飞快,显然是专业级别的演技。不论他曾经在长安城混得多么窝囊,窈窕淑女求而不得,只能躲在一旁暗自神伤,但王子就是王子,话题上升到国家层面,自然而然便拿出了王子该有的郑重和谨慎,这个时候的他,跟那个为情所困的他判若二人,毫无相干。

    看着石讷言突然变得狡黠的模样,李素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之后随即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想抽他的冲动。

    佩服归佩服,想抽他还是想抽他,李素的两种心情同样转换得非常自然,毫无生硬造作。

    “什么意思?找你们要点稻种都不行?”李素眼睛眯了起来。

    石讷言干咳两声,道:“天赐之物,不可轻与,大唐若欲求稻种,怕是……啊,有点为难呢……”

    李素眼睛越眯越细,目光有些发寒了:“别说废话,直接说要求,真腊要大唐的什么东西才肯换稻种。”

    石讷言有点尴尬,脸色也发红了,期期艾艾半晌才道:“李县侯恕罪,此事本不该由我来提,可是真腊国产贫瘠,除了稻种别无他物,上天丰赐之物,若子孙不能善待,必遭天谴,后世万代不得福也。”

    李素面无表情地道:“这句话,还是废话。”

    李素顿了顿,见石讷言的表情愈发局促尴尬,冷冷道:“王子殿下,我们大唐有句话,这句话不太客气,但很能表达我现在的意思,这句话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或许在你的心里,私事和国事是分开论的,你承了我的恩惠并不代表可以在国事上让步,但对我来说,你的私事和国事是连在一起的,你我当初素昧平生,谈不上交情,我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无缘无故帮一个陌生人成全他的私情,你觉得我是吃错药了还是以为我天生古道热肠?”

    石讷言见李素发怒了,神情愈发惶恐,急忙起身赔罪。

    李素语气渐渐加重:“道理我要和你说清楚,我帮你是因为有利可取,这个‘利’不是私利,而是与大唐百姓和国运休戚相关的国利!没有这个前提,我发了疯才会为你冒如此大的风险,还被陛下关进大理寺十多天,差点被流放千里,直到现在我的官爵仍未被恢复,我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为的可不仅仅是听你一句道谢和感恩,我付出了,你也要付出,否则……”

    李素忽然一咧嘴,朝石讷言露出满嘴白牙,白森森的分外可怖:“……否则,你不给我,我们大唐自己去取!至于文成公主,你更是想都别想了,我能帮你成全,也能反掌之间把这桩姻缘搅黄了,要不要试试?更别提我大唐皇帝陛下为了你,已背负背信弃义之恶名,得罪了吐蕃这个强国,两国如今在边境各自陈兵十万,大战一触即发,这一切事端的根源,皆是因为你,若陛下得知你们真腊不知感恩,反而过河拆桥,区区真腊,自问承受得起天可汗陛下的雷霆之怒么?”

    李素含怒而发的一番话,石讷言听得诚惶诚恐,冷汗顺着额际一颗颗滑落。

    “李县侯,县侯息怒,石某错了,向李县侯赔罪,刚才石某只是,只是……”石讷言抬袖擦了一把汗,苦笑道:“刚才只是脱口而出,失言了,从小父王便教导我,凡事将真腊国摆在第一位,所以听李县侯说到稻种的事,便不自觉的……唉!”

    听到石讷言认错,李素脸色终于缓和了少许,冷眼朝他一瞥,道:“各为其国,争利亦无可厚非,只是不可过分,王子殿下在长安城读了十多年的圣贤书,当知‘投之桃李,报之琼瑶’的道理,你和文成公主之事,我大唐皇帝陛下和我已经为你做到如今这个地步了,若还贪心不足,未免太过分。”

    石讷言唯唯称是,沉默片刻,期期艾艾地道:“李县侯,石某有一个小小的不情之请,还请李县侯代我向天可汗陛下转禀,这个请求原本在明年真腊遣使向陛下朝贺时也该提的,如今出了这桩事,倒也是个时机,李县侯请相信,此事与大唐需要的真腊稻种无关,纵然没有此事,明年我们真腊使节也会在陛下面前请求的。”

    李素不冷不淡地道:“你且说吧,陛下答不答应我可不能保证。”

    石讷言沉吟片刻,道:“真腊欲奉大唐为宗主国,从今往后,唯大唐马首是瞻,每年遣使朝贺称臣,岁季不误。同时,也想请大唐天可汗陛下与真腊共许盟约,两国互不侵犯,从此大唐皇室所承认的真腊国主只有阇耶跋摩氏一脉,真腊国中有谋篡者,大唐视之为逆贼,必举兵讨之,助我阇耶跋摩氏复国。李县侯,不知这个请求,天可汗陛下可否答应?”

    李素脸色沉静,阖目沉吟半晌,缓缓地道:“请求不算过分,我可向陛下禀奏,由陛下决定。此为两国互利之事,想来陛下应该不会拒绝的。”

    石讷言大喜,急忙起身行礼:“多谢李县侯大恩。”

    李素瞥了他一眼,道:“那么,真腊稻种之事……”

    石讷言毫不犹豫道:“没问题,我可代父王全数应下,真腊国每年向大唐运送上好稻种千石,并且马上在国中遴选经验丰富的种田老农百人即刻入大唐长安,但有所知,知无不言,另外,真腊所产的所有农作物和瓜果等,皆有良种快马送进长安。”

    李素脸上闪过一抹喜色,随即很快平静如水,非常矫情地哼了一声:“付出如此大的代价,还被你讨价还价半天,我怎么觉得这笔买卖亏了呢?王子殿下何以教我?”

    石讷言愣了一下,接着苦笑道:“我听出李县侯的言外之意了,可是……我在长安的所有家当都送你了,如今我已穷得家徒四壁,实在无力满足李县侯所欲了……”

    李素眼睛眨巴眨巴,又纯又萌地看着他:“可以写欠条啊,欠我五万贯好不好?明年让你家使臣带来长安……”

    李素当初与东阳戏言,说定要将那位真腊王子敲诈得倾家荡产,以后他与文成公主成亲后,端着破碗上街要饭才能养家糊口。

    当初的戏言,如今竟一语成谶。

    石讷言果真穷了,虽说不至于真的到“家徒四壁”的地步,但至少如今兴之所致想去长安城酒肆里喝顿酒,恐怕还真得先掂量一下身上的钱袋够不够分量了。

    李素相信,再敲诈他一两次,这位王子殿下便真有可能跪在大唐户部官衙门外哭求救济了。

    爽很,大热天喝了碗冰镇酸梅汤一般从头凉爽到心里。

    铺垫都做好了,剩下的便是最后一步,六国使节公平比试,争夺公主,让他们比试什么呢?

    当初在大理寺蹲牢时,李素便连夜写了份奏疏递进太极宫,里面说了一下解决这桩麻烦的大致思路,说是“大致”,其实并没有那么具体,就比如六国比试,争夺公主,这个法子有点俗套,但不可否认,这是一劳永逸解决麻烦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胜者抱得美人归,败者技不如人,无话可说,当着长安城诸多异国使节的面,大唐的做法也挑不出任何毛病,不至于惹人诟病。

    那么,问题来了,出个怎样的题目才能不动声色地难住吐蕃的禄东赞,让真腊国那只猢狲王子顺理成章抱得美人归呢?

    李素犯难了,独自坐在屋里发愁。

    屋子里很安静,李素半躺在炭火旁,炉子暖暖的,里面的炭烧得通红,火上还挂着一个铜壶,壶里的水咕噜冒着热气。

    眼睛盯着通红的炭火,李素的思绪不知不觉竟走了神,现在他脑子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明年开春后该派几个人出去找找煤矿了,不跑远了,高祖龙兴之地晋阳附近便有,藏量还不少,到时候赶三四辆牛车满载而归,冬天一家子足够用了,如果还有剩余,索性开个烧瓷器的私窑,煤炭的热量远比炭火高,烧出的瓷器胚胎又白又密,比官窑贡窑都强,瓷器先供自家人用,多余的不妨让老丈人卖出去,销路好的话索性专门开个瓷器作坊,家里从此又多了一条财路,岂不美哉?

    话说,家里最近收项颇丰,库房都快满了,要不要再扩建一间库房?这真是个甜蜜的烦恼啊……

    李素的思绪越飘越远,一时间竟将解决六国争公主的麻烦事抛到九霄云外了。

    一双纤细的手轻轻按上李素的太阳穴,动作很轻柔,伴随着一缕略显浓烈的香水味道。

    李素习惯性地闭上眼,刚准备享受许明珠的推拿,接着忽然觉得不对劲,身体一僵,飞快地转过头。

    身后按揉他太阳穴的并不是许明珠,而是武氏,李素转头的动作太突然,武氏也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

    李素目光一缓,淡淡笑道:“原来是武姑娘,我还以为是明珠呢。”

    武氏垂头道:“夫人一大早便去道观了,东阳公主殿下昨日遣人传话,说是陛下新赐了几壶西域进贡的葡萄酒,冰镇之后尤具风味,公主殿下请夫人过去品鉴。”

    李素呆了一下,道:“明珠何时与东阳……如此亲密了?”

    武氏轻笑道:“自从上次公主殿下亲赴侯府,侍奉老爷服药之后,夫人便与殿下来往密切了,夫人心怜殿下孤零零一人在道观,没个说体己话的知心人,故常去道观与殿下作伴……”

    李素脸颊扯了扯,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女人成了闺蜜,对李素来说还真不知是幸或不幸,以后若想在她们任何一个人面前撒谎说瞎话,恐怕都得先打个草稿才不至于穿帮了。

    抬头看了一眼武氏,李素道:“你何时进来了?”

    武氏低声道:“奴婢适才经过门外,见侯爷独自一人,愁眉不展,便进来为侯爷舒缓一下心情。”

    李素点点头:“你是我府上的客卿,虽然挂着丫鬟的名分,但你知道,府里没有任何人真拿你当丫鬟,以后推拿按摩之类的事情不必亲手做。”

    武氏笑道:“侯爷是奴婢的恩人,为恩人消解舒缓一下心情也不要紧的,奴婢又不是什么金贵身份,为何做不得了?”

    李素微微一愣,感觉不对劲,抬眼一扫,却见武氏眼角带着几许妩媚之意,脸蛋微红,眼眸如水,李素心中一紧,脑海里警铃大作。

    不好!这女人要作妖!……老爹的降魔法器呢?

    很着急,这女人趁着许明珠不在家便开始兴风作浪了,看她此刻春意盎然的模样,如果自己再不反抗,很有可能贞节不保!

    “停!武姑娘,保持你的理性,克制你的兽性!”李素扬手,来了一声醍醐灌顶般的佛家狮子吼。

    武氏一怔,脸上的春意潮水般退去,看着李素发呆,眼神有些受伤。

    李素舒了一口气,叹道:“武姑娘,你我其实是同一类人,你能猜出我的想法,我也知道你的想法,以你的心计,我家夫人再加上东阳,两个人合在一起都斗不过你,只不过,以你如今的能力,你也斗不过我,我能很清醒的知道你走的每一步的动机和目的,而你,并不一定知道我的动机和目的,包括此刻,你对我这般举动,不妨问问自己的本心,其中有几分是真情流露,几分是因利所趋?”

    武氏呆怔不语,脸色却渐渐苍白。

    李素摊开手,笑了笑,道:“你看,世上一切事物,如果隔着一层窗纸,看起来都非常朦胧美好,如诗如画,才子佳人,神仙美眷,羡煞旁人,然而一旦撕开这层窗户纸,原本朦胧美好的东西全变了,既丑恶又尴尬,武姑娘,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知道自己年岁渐长,再不有所作为便蹉跎了,到了昨日黄花的年纪,此生不但权势无望,甚至连许个好夫家都成了奢望,所以你对我动了心思,大唐县侯,深得圣眷,年轻有为,前程无量,你若被我纳入后院,成为我的妻妾之一,你也有足够的信心借由我的权势和人脉,给自己的将来打下坚实的基础……武姑娘,我没说错吧?”

    武氏缓缓垂下头去,脸色依旧苍白,眼中不时闪过一丝惊惶,显然被李素一语道中了心思。

    李素叹道:“退一万步说,就算我将你纳入我的后院,从此你以妾室的身份追随我,然而,常年生活在一个一眼能看穿你的人身边,你的任何小计谋小算计都被暴露在对方的目光里,让你无所遁形,无所隐藏,终其一生亦无法走出这片阴影,你走的每一步都在别人的掌握中,而你,却并不能掌握任何东西。武姑娘,你不妨再问问自己,这样的生活……果真是你想要的么?你一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快活么?无悔么?”

    这番话说得很深了,其实对武氏的小心思,李素早有察觉,这些话他一直想找个时机,委婉地跟她挑明,只是没想到今日发生得如此突然,李素当下也顾不得许多,连如何温和委婉措辞都顾不上了,所以话说得透彻,但太直白,也很不好听,至少武氏此刻的脸色很难看。

    李素没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等她自己明白。

    屋子里很安静,空气里流动着的气息里,只有一丝淡淡的无可奈何,李素却根本感觉不到任何真情。

    不知沉寂了多久,武氏忽然开口了,声音凄婉。

    “侯爷,过了这个冬天,奴婢便已二十岁了……一个被皇宫所弃,终日寄人篱下的二十岁女人,这辈子还有出路吗?”

    抬眼看着李素,武氏已是泪流满面:“当初我被选入太极宫,被陛下册封才人,陛下对我甚为看重,将我留在身边侍候,那时的我,多么的意气风发,甚至以为皇后之位都离我不远了,可是,一朝诏令从天降,我莫名其妙被打入了掖庭冷宫,差点被宫中势利小人害死,直到今日我都不明白,我究竟做错了什么,陛下为何要将我贬入冷宫,而我的一生,也从短暂的巅峰瞬间跌入了谷底,至今无法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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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七章 豁然开朗

    李素从未对武氏产生过任何一丝男女之情,如果说得恶毒一点的话,李素可以对天发誓,哪怕全世界女人死光了,他也不会对武氏动心。

    不说身份地位,不说曾经武氏侍候过李世民等等原因,只单纯说一男一女两个人,她完全不是自己的菜。

    李素喜欢的女人首先要善良单纯,没有什么心机,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宅斗宫斗什么的心思最好不要有,其次,没有权欲野心,甘心平淡过日子,并不反对女人有野心,也不觉得女强人多么的大逆不道,李素能与这种人和平相处,甚至只要喜欢了,并不介意娶一个女强人,可是他无法容忍女强人把家里当成事业的战场,鸡飞狗跳的日子绝对是李素非常忌讳的。

    武氏的本质其实就是这种人,一个能把任何地点都当成战场的人。

    李素可以想象如果自己喜欢武氏,把她收入房中,作为一个刚入门的妾室,武氏开始必然是规矩的,知书达理的,然而这只是她暂时的蛰伏,无论国还是家,地位决定话语权,一个妾室的话语权绝对没有正室夫人那么权威,所以许明珠的正室位置必然被她觊觎,日子久了,为了争夺这个位置,她能干出什么事?

    李素都无法预测她的底线,可以肯定,过程必定不怎么善良,而且肯定有善良的人会受伤害,比如许明珠,比如老爹。

    当初第一眼见到武氏,李素便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如果说当时还有几分对她外貌姿色的欣赏,内心深处小小地动了几分心思,接下来长久相处以后,李素的那几分旖旎心思早已断绝得干干净净了。

    这女人惹不得,惹不起。惹上她可不止是桃花劫那么简单,简直是桃花雷劫了。

    武氏是个很主观的人,哪怕身份低微,仍以自我为中心,她可以屈从于时势,但从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

    李素没兴趣纠正她的性格,所以看她垂头哭泣的时候,李素的表情很平静,尽管她哭起来梨花带雨,颇具另一番妩媚风情,可李素的目光却很清冷。

    “武姑娘,世间的成败不是以‘对错’二字来决定的,你没做错事,并不代表你能永远成功。一个老实巴交积德行善的憨厚人,走在路上莫名其妙摔死了,他哪里做错了?而你,差不多也是如此吧,你没错,差的只是运气而已。”李素淡淡地劝慰。

    话说得漂亮,但没说到重点,武氏之所以沦落到这个境地,自然是有原因的,随侍帝侧的殊荣不知被多少人眼红嫉妒,长孙皇后逝后,李世民的那四位妃子可都不是省油的灯,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一个比她们更年轻更漂亮还每天贴身侍候李世民,武氏的存在对她们而言无疑是个巨大的威胁,不把她除掉简直没天理了。

    更何况武氏年纪尚小,一朝得志却不懂得收敛,言行高调,性格又要强,比如那个有名的狮子骢的故事,李世民问左右如何驯之,武氏当时的回答或许确实很漂亮,可也给自己埋下了祸根,一个对待马儿的手段如此狠辣的女人,李世民心里会有好感才叫有鬼了,心气不爽自然便一脚把她踹进了掖庭,连理由都不需要找。

    李素站在局外看的清楚,但他没打算说太明白,这女人已然像个妖孽了,如果还让她活得更明白一些,自己以后如何治得住她?

    武氏仍在啜泣,哭泣的样子柔弱可怜,不论内心如何,至少看外表,仍令所有男人动心,阅尽世情的人自然不会被诱惑,涉世未深的少男却不一定了,比如李治那样的。

    “侯爷请恕奴婢刚才失礼,奴婢鬼迷心窍,不知怎的,突然对侯爷有些,有些……”

    武氏泣声渐小,脸蛋却慢慢红了,不知是为了刚才的举动羞耻尴尬,或是刻意表演以挽回形象。

    李素放心了,开心地笑了起来。

    “你看,话说透了,你我各自便明白了,我们可以谋事,却不可共处,我是居家过日子的人,非常抗拒踏入权力的圈子里去,这些年我有无数入省入台掌握权力的机会,我都放弃了,而你,性子恰恰与我相反,我费尽心机拒绝的东西,恰恰是你渴望得到的,你若真的以妾室的身份嫁入李家,不出一年我恐怕会亲自下令把你扔井里去……”

    武氏俏脸布满泪痕,却不由噗嗤一笑,随即深吸了口气,神色突然间变得精明老练,透出几许内敛的锋芒。

    李素笑看着她:“看来,你想通了?”

    武氏点头,朝李素盈盈一礼:“多谢侯爷点拨,奴婢想通了。”

    抬起头时,武氏的脸色已一片湛然睿智。

    李素高兴极了:“甚善,祸害别人去吧。”

    武氏:“…………”

    …………

    …………

    “既然想通了,就好好整理一下心情,帮我参详一件事。”

    武氏角色转换非常快,从春意盎然到冷静精干,过程几乎只有一瞬间。

    “侯爷遇到难事了?不妨说说,奴婢愿为侯爷分忧一二。”

    李素嗯了一声,然后把遇到的麻烦原原本本告诉了她。

    武氏听完后眼中闪过一抹异彩,赞道:“前些日子奴婢一直想不通,侯爷为何突然决定出手帮江夏王,并且不惜破坏和亲,费尽心思成全文成公主和真腊王子的私情,在奴婢看来,此举有百害而无一利,无论事成事败,对侯爷都没有任何好处,侯爷反而要平白担上许多风险,甚至差点被陛下流放千里,没想到侯爷此举背后隐藏如此深意,却是好一副菩萨心肠……”

    李素被夸得心花怒放,差点有种索性收她入房的冲动了,这马屁拍的,无论角度和力度都恰到好处,而且辞藻华丽,语气真诚,令人心旷神怡,如此知情知趣体己解语的女子,不收入房实在可惜……

    如果她不姓武该多好……

    “继续夸,可以更用力一点,我受得住。”李素眉开眼笑地道。

    武氏显然不太适应李侯爷如此不知羞耻的嘴脸,愣了一下后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李素失望地叹了口气,这女人看来没词了。

    “说什么‘菩萨心肠’倒有些过了,我没那么伟大,充其量只是适逢其会罢了,既然碰到了比大唐更优良,产量更高的稻种,就算为了自己积德,也断无放过的道理,当然,百姓们以后能多吃一口饱饭,自然也是无上功德,何乐而不为?现在大的麻烦解决了,还剩下几个小麻烦,最要命的是,出个怎样的题目让六国比试,不露痕迹地把文成公主尚予真腊王子的同时,也要保证吐蕃使团有台阶可下,不至于太伤面子而恼羞成怒。”

    武氏杏眼眨了眨,思索片刻后,道:“侯爷有没有想过,吐蕃使团此时此刻正在想什么?”

    李素犹豫了一下,迟疑地道:“可能……在骂我全家吧?说不定禄东赞嘴里正飙着无数的脏话……”

    咬了咬牙,李素怒道:“想想就气,断无让这只猢狲轻松离开长安的道理,他离开前我非要狠狠坑他一回!”

    武氏噗嗤又笑:“除了骂人,那位吐蕃大相想必大多数时候还是会做点正事的,比如冷静地权衡利弊得失。”

    “说清楚,啥意思?”

    武氏悠悠道:“侯爷此次逼迫吐蕃使团从边境撤兵,并默认陛下收回赐婚和亲的圣旨,答应与五国使节公平比试,争夺公主,说到底,他们之所以被迫答应,全因侯爷借势之功,无论校场演武,还是圣旨调拨府兵赴边境,侯爷皆以大唐之雄势压人,一连串的动作下来,吐蕃人不怕也得怕了,发动这场战争对大唐并无好处,对吐蕃更没有好处,尤其是,吐蕃曾经还被大唐打败过,侯爷所创的火器,吐蕃人至今无法破解,就算两国打起来,吐蕃人落败的可能仍旧非常大,这种情况下,禄东赞不得不服软……”

    “侯爷,奴婢以为,禄东赞服软的底线应该比侯爷预想的更低一些,既然已服了软,就没有亦反亦复的道理,禄东赞应该明白,此事断无挽回的可能,所以,侯爷现在无须为出什么比试的题目而忧心,到了比试的那天,禄东赞自然会懂的,真腊王子会顺理成章地成为赢家,吐蕃使团也给了自己体面的台阶下去,赢家输家都不伤面子,如果禄东赞仍装作不懂,奴婢相信侯爷有的是办法让他懂……”

    李素顿时茅塞顿开。

    有时候思维走进了死胡同,就喜欢跟自己较劲,而且死活走不出来,外人一语道破,整个世界便豁然开朗了。李素之前思考的是出个怎样刁钻的题目,或者事先把答案透露给石讷言,却没有想过禄东赞服软的底线在哪里,其实从李素逼着禄东赞从边境撤军那一刻开始,禄东赞便应该明白自己彻底输了,所谓公平参与争夺公主,其实只是给了自己一个台阶走下去,不至于那么难看而已。

    李素搅黄了大唐与吐蕃的和亲,代价是蹲了十几天大牢,同时被罢官除爵,而禄东赞如果想搅黄石讷言和文成公主的亲事,等待他的可不止是罢官除爵那么简单,李世民对真腊稻种志在必得,甚至不惜发动对吐蕃的战争,一旦发动了战争,等待禄东赞的可是断头的死罪,禄东赞敢拿自己的性命来赌这口恶气么?

    武氏一番话的提醒,令李素徒然从死胡同里走了出来,顿觉神清气爽,此乐何极。

    “听君一席话,自挂东南枝啊……”李素赞道。

    武氏惊愕:“…………”

    “……胜读十年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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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城,禄东赞暂居民宅内。

    灯火昏暗,烛影摇曳,夜色伴随着寂寞,随着街外传来的梆更声起落。

    禄东赞坐在烛影中,半边脸颊沉没在灯火的阴影里,昏暗的光影只映照出一半的面孔,显得格外阴森。

    吐蕃使团副使拉扎盘腿坐在禄东赞的对面,静谧的斗室内,二人久坐无言。

    直到屋外的梆子敲了三下,已然三更时分了,禄东赞疲倦地揉了揉额头,叹道:“准备行装,待到唐国金殿比试之后,我们便启程回吐蕃。”

    拉扎面色忿忿,不甘地道:“大相,难道咱们就这样空着手回去了?赞普不会轻饶了我们的!”

    禄东赞冷冷道:“事已不可为,勉强为之只能越做越错,这个道理你不明白吗?果断抽身而退才是明智的选择。”

    拉扎渐渐压不住火,怒道:“吐蕃雄兵十万,便与唐国一战又如何?”

    禄东赞却无比冷静:“胜负呢?你觉得吐蕃能打赢?前几年的松州之战是什么结果,你忘了么?前日唐军东郊演武,那个震天雷的威力甚至更胜当年,显然唐国在不停的改良创新,有此利器,吐蕃胜率几何?”

    拉扎语滞,随即狠狠一拍大腿,怒道:“难道真就这么罢手了?赞普可是在逻些城眼盼着迎娶文成公主,咱们空着手回去,大相有没有想过如何承受赞普大人的雷霆之怒?”

    禄东赞冷声道:“女人与国运孰轻孰重,赞普不会不懂的,唐国自立国后锋芒渐盛,又有震天雷这等利器,这些日子咱们在长安城里亲眼看到唐国都城的君臣和百姓是怎样的贤明和朴实,李唐皇室甚得朝堂民间人心,吐蕃欲图唐国,目前绝不可为,回吐蕃后我会向赞普进谏,吐蕃往后十年的战略该调整一下了,吐谷浑作为两国之间的缓冲,原本吐蕃欲取之,现在看来,取之必有大祸。”

    拉扎不甘地重重叹气,却一脸的无可奈何。

    情势逼人,不得不从,这种屈辱的感觉很多年没有遇到过了。

    “可恨唐国皇帝出尔反尔,卑鄙无耻!”拉扎咬牙怒道。

    禄东赞黯然叹道:“卑鄙无耻的不是唐国皇帝,而是李素!这竖子,为何老天不收了他……”

    “输便输了,吐蕃应有大国气度,赢得起自然也输得起,下一次咱们再赢回来便是,两国毗邻,大家纠缠交锋的机会多着呢……”禄东赞洒脱地一笑,随即脸色变得有些神秘,悠悠地道:“更何况,这次李素想成全真腊国小儿与文成公主的奸情,恐怕也不会那么轻松,也该叫他知道,吐蕃人不但骁勇善战,脑子也不笨不傻,过几日金殿比试,且看老夫便拔个头彩!”

    拉扎顿时大喜:“若被大相拔了头彩,文成公主岂不是仍回嫁给咱们赞普?”

    禄东赞看了他一眼,摇头苦笑:“输,便是输了,所谓六国比试,只不过是李素让咱们吐蕃下台阶时不伤面子罢了,若执意迎娶文成公主,后果咱们吐蕃承担不起,但是……老夫若拔了头彩,再扔还给唐国君臣,也算是抽了他们一记耳光,想想他们的表情,应该非常精彩,呵呵,老夫迫不及待了……”(未完待续。)

第七百三十八章 背水临渊

    服软服输,并不代表一退千里,吐蕃是世上与大唐分庭抗礼的强国,强国有强国的尊严,就算是输,姿势也要好看一点,最好给世人留下一抹倔强的背影,在夕阳下渐行渐远……

    这是禄东赞自己勾勒出来的画面,很悲壮,很感人,至少他自己被感动了。

    不能轻易让大唐得逞,现在已不是娶不娶公主的事了,而是关乎吐蕃尊严的反抗。

    所以,禄东赞的计划很完美,作为吐蕃大相,自然是智商超凡的人物,唐国君臣出的题目在他眼里不过是小孩子的幼稚玩闹,不值一提。

    拔下头彩,再将胜利的果实扔还给真腊国王子,让那位失败的王子去娶文成公主,在天下各国使节众目睽睽之下狠狠扇了唐国君臣一记耳光,这种羞辱能让唐国至少十年内抬不起头,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更不好意思再以“天可汗”自称,连最基本的公平公正都做不到,他有什么资格称“天可汗”?

    怀着满腔愤慨,禄东赞暗自做了决定。

    …………

    英国公府。

    李绩府上最近很热闹。

    热闹缘于李家的喜事,长安城说大不大,有权有势的基本都集中在朱雀大街,对长安城这些成精的开国功臣们来说,同僚家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住,英国公李绩喜认失散多年的外甥,这件事早已传得人尽皆知,于是李绩家便热闹起来了。

    登门的全是当朝权贵,都是当年追随李世民打江山的从龙之臣,官职爵位稍小一点的都没资格往李家大门凑。

    长孙无忌,孔颖达,褚遂良,还有一干平日里便来往密切的武将们,甚至连甚少与武将来往的朝堂著名搅屎棍魏征都来凑了热闹。

    于是李绩府上最近宾客络绎不绝,客人来了一拨又一拨,登门拜访的人不止是道贺,更多的还是宣泄一下嫉妒情绪,毕竟李绩这位失散多年的外甥是近年来的知名人物,人不在朝堂,朝堂里却早有了他的传说,二十多岁的年纪,与权贵家里的儿子们一般大,那些纨绔子弟们还在干着吆五喝六狐朋狗友聚在一起喝酒打猎青楼争风吃醋的勾当,可人家早凭自己的本事立功无数,被封官赐爵,尽管最近被罢免了官爵,可人人都清楚,这只不过是暂时的,陛下有惜才之心,迟早会把他的官爵恢复。

    一个未来前程不可限量的年轻人,做事虽然经常惹祸,可做人却四平八稳,混迹长安权贵圈多年,竟没有一个敌人,每个人都对这个家伙疼爱有加,这样一个人,莫名其妙成了李绩的外甥,实在是亮瞎大家的狗眼……

    所以李绩府上最近宾客盈门,大家都存了几分嫉妒的心思,好好的孩子,竟成了你李家的,多了这么一位争气的后生晚辈,可以肯定,英国公府在长安的根基愈发牢固了,有了李素这个外甥,李家等于多了一个强有力的分支,这个分支与李绩是一荣俱荣的关系,要命的是,李素虽然年轻,但当今陛下对他甚为看重,李素说的话,陛下无论如何都会认真聆听的,无形之中,李绩在朝堂上的话语权分量也更重了,李家的权势此时可以说到了如日中天的鼎盛地步。

    客人们登门都不太客气,长孙无忌孔颖达这些文臣多少还有点礼貌,程咬金这帮老杀才可就没那么多讲究了,最近几日老将们天天来李绩家报到,李绩无奈只好每天开宴,流水席似的连吃了三天,府里坛子碗碟打碎了无数,这些老将们的酒品基本都是不堪入目,喝多了不但破口骂街,而且兴之所至还撒一下酒疯,李绩家里正堂房顶上的瓦都被程咬金掀了一大片,可见李绩最近这几日过的什么日子了。

    …………

    冬天的第一场雪来得很突兀,说下便下,清早起床便是一片白茫茫。

    今年的年景还算不错,瑞雪也来得早,温度和厚度都适宜,可见明年的定有个好收成。

    李绩和李素在后院厢房里对坐,二人面前烧着红泥小炭炉,炉上搁着一个铜盆,盆里的水已沸腾,盆中央正烫着一壶酒,旁边的矮桌上几样色彩鲜艳的小菜,荤素搭配,分外诱人。

    李绩好奇地看着李素摆弄着铜盆里的酒,这种烫酒的法子对目前的大唐来说还是很新奇的。没过多久,李绩等得不耐烦了,三根手指伸出去,捏住了酒壶的壶盖,刚碰到壶盖便被烫得闪电般缩回了手,疼得龇牙咧嘴。

    李素抬头瞥了他一眼,要不是看在他是自己舅舅的份上,仅凭这个白痴的动作他能损得李绩当场与世长辞。

    “舅父大人,沸水里的酒壶,要用布巾包着,慢慢将它取出来,不能直接用手碰的,很烫……”李素好心地解释。

    李绩咬牙:“…………”

    好想抽这个混账……

    不满地哼了哼,李绩道:“好好的心思不用在造福万民上,偏偏专研骄奢淫逸之物,真是可惜了。”

    李素眼睛盯着酒,用布巾小心地将酒壶从铜盆沸水里取了出来,解开壶盖,一股掺杂着姜片和糖水的酒香顿时充斥着屋子。

    “舅父大人,如何让日子过得轻松惬意,也是一门学问,让人们的生活过得更方便,吃的东西口感更丰富,增强内心的幸福感,这也是造福于民。”

    李绩笑骂道:“歪理到了你嘴里都变成了至理,你爹是个老实憨厚人,你这油嘴滑舌的口才到底跟谁学的?”

    说着李绩使劲吸了吸鼻子,赞道:“好香!这酒有点意思,闻味道似乎不是你家酿酒作坊出来的东西?”

    李素笑道:“酒还是自家的酒,只不过酒里面加了生姜和蔗糖,与酒同煮,功可补血养血,益气安神,促进气血流通,舅父大人一生戎马征战,这些年下来想必身上伤患不少,冬天喝点姜酒,对您的身子有好处。”

    李绩疑惑道:“生姜老夫知道,但这蔗糖……记得贞观十四年,陛下遣使入天竺,为的就是获取熬制蔗糖之法,为何那遣去天竺的使臣还没回来,你竟已知道熬制蔗糖了?”

    李素眨眨眼:“大唐还没人会熬糖么?”

    “没有。”

    “哦,那便是我胡搞瞎搞鬼使神差学会了吧,啊,好神奇啊……”

    略显做作的惊讶状令李绩没好气瞪了他一眼:“熬糖秘方给我,明日老夫献予陛下。”

    “这个……不行。”李素果断拒绝,爱长辈,更爱钱财。

    “舅父大人,吃不吃糖,可跟百姓的关系不大,百姓不吃糖饿不死,用不着我来造福万民,秘方我得留着,家里正好开一个蔗糖作坊,又多了一笔进项。”

    李绩笑骂道:“果真是个死要钱的,一身的本事也一身的毛病,老夫当年若有你这般本事,区区钱财怎会放在眼里?”

    李素叹了口气:“当家方知柴米贵啊,我若少赚一文钱,说不定哪天骄奢淫逸之时,桌上便少了一道下酒菜,于是我只能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了。”

    李绩两眼一亮:“‘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好句子!你刚作的?”

    李素又眨眼:“这句……也没人作过?”

    “没有。”

    “啊,好神奇啊……”

    “闭嘴,再这副鬼样子信不信老夫抽你?”

    李素嘿嘿直笑,很高兴,未来数十年后,如果有一位名叫陈子昂的家伙孤独落寞地登上一个名叫“幽州台”的地方,倚栏远眺,凭今吊古,一抒心中抑郁悲愤之情的时候,刚开口念出一句,旁边便会冒出无数游客,异口同声指责他抄袭不要脸,然后满腔悲愤之情顿时……更悲愤了。

    不知道为什么,李素心中突然很愉悦,心情好极了。

    李绩见李素独自傻乐,不由更气,扬手便待抽过去,随即又想到这位外甥新认不久,彼此还在努力适应“亲人”这个新角色,于是李绩只好放下手,只待过些日子大家都熟了以后再抽。

    “昨日商议吐蕃和亲之事,陛下说了,此事已全权交给了你,你小子倒会使唤人,为了演好一出戏,东郊校场连我们这些老家伙都被你请出来了,好在结果还不错,吐蕃使团终于服了软,然后你又搞了一出金殿比试争夺公主,陛下说,出题的事也交给你了,小子,我可告诉你,此事若不能圆满解决,你的罪过可不小……”

    李绩说着脸色沉了下来,冷冷道:“知道如今有多少朝臣参你吗?陛下案头上参你的奏疏都堆成山了,说你撺掇陛下背信弃义,还说你妄用国器,举止荒唐,丧我国威,什么校场演武,什么金殿比试,全都是孩童嬉闹,过分的是,陛下居然也同意你这么干。”

    李素笑看着他:“舅父大人也觉得外甥我荒唐?”

    李绩瞪了他一眼,道:“你若非我外甥,早一巴掌抽死你了,不过后来牛进达劝我,说你看似言行荒唐,但你做的每一件事,事后都证明是有道理有深意的,事实上你从踏入朝堂到如今,确实没办差过任何事,老牛劝我耐心等等看,不看过程如何,只看结果。”

    李绩望向他,道:“老牛是你的授冠人,对你倒也了解,老夫听完觉得颇有道理,便耐心等着,看你小子能不能把这件事干得漂亮利索。”

    李素笑道:“定不负舅父大人和诸位长辈厚望。”

    李绩脸色仍旧阴沉,缓缓道:“李素,你不要掉以轻心,此事已经闹得很严重了,陛下纵然宠信你,可终究堵不住悠悠众口,若这件事你办砸了,陛下碍于朝臣的参劾,只怕也不得不狠下心处置你,恢复官爵别指望了,流放千里甚至驱逐出长安终生不允归也不稀奇,对此事,你要严正以待,稍有疏忽,朝臣们不会放过你的。”

    李素神情也变得正经了,点头郑重地道:“舅父大人放心,外甥不会让您失望的,我虽年轻,到底也经历过不少风浪了,这一次,我仍能安稳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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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太极宫,千秋殿。

    千秋殿位于太极宫两仪正殿旁,肃章门内,算是两仪殿的偏殿。

    一大早各国使节便络绎不绝地进了宫,他们都是奉诏而来,今日唐国有一件大事,这件大事看似只是跟男女之情有关,可是这件事的背后却隐喻了许多更深远的政治意义,说是决定了唐国对番外异国的对外民族政策也不为过。

    李素很早便来了,天还未亮便被宦官从李绩府里拎了出来,李世民宣见。

    老老实实站在李世民面前,李素的表情仍如往常般不卑不亢。

    李世民眉心紧锁,显然心事重重。当初听到吐蕃服软,主动提出和亲作罢,并且愿意跟其余五国公平竞争文成公主,听到这个消息时李世民确实高兴轻松了一阵,可是没过多久,李世民便觉得有些不安了。

    吐蕃是强国,论两国的实力,或许在国力上比不过大唐,但军队的战力可是非常剽悍的,当年若非李素发明了震天雷这等逆天神器,恐怕在松州之战时大唐便会被吐蕃揍得灰头土脸,如此强国,被李素吓唬几句便服软,李世民实在不敢相信,心中一直担着心事。

    今日已到了最后一步,如果按照李素安排好的剧本发展的话,吐蕃使团应该会非常识相地假装力不能逮,然后痛快认输,两国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使团离开长安后,大家继续昧着良心聊和平,谈人生理想,以松赞干布如今的年龄和发情的严重程度,或许几年后还会不屈不挠派使团来长安继续求亲,也或许,边境多多少少还会发生一些小小的摩擦,或是小规模的两国战争,然后各自遣使,继续高唱相亲相爱世界和平你快乐就是我快乐不好意思我们用错了过期的军事地图等等……

    什么都好说,李世民也从来没指望过能与吐蕃维持多久的和平,只是今日眼前的这一关,委实有点悬着心呀……(未完待续。)

第七百三十九章 金殿认错

    身负帝国伟业,李世民的地位已无可复加,他在乎的东西跟别人不一样,百姓忧衣食,官员忧升降,皇帝忧什么?

    皇帝忧的东西比普通人更多,他要开创盛世,要江山社稷在自己的治下越来越强盛,既要平衡朝堂内的臣权,又要抵御外侮,开疆辟土。

    人站在世间的巅峰时,他的位置几乎与神灵无异,高高俯瞰芸芸众生,世间一切真假善恶全落入眼中,那些悲喜善恶,全成了他的责任。

    李世民现在很担忧,今日便是比试的日子了,他担心吐蕃使团不会那么轻易屈服。所以一大早把李素召来太极宫,就算不能让自己更安慰一点,能吓唬吓唬他至少也能让自己心理平衡一些。

    李素对坐在李世民面前,殿内只有君臣二人,李素的神情很淡定,丝毫看不出紧张之色。

    “认了舅父,朕倒忘了恭喜你了。”李世民淡淡地道。

    李素急忙道谢。

    李世民瞥他一眼,哼了哼道:“你舅父李绩是位了不起的儒将,大唐自立国到如今,你舅父为朕立下功劳颇多,最重要的是,为人本分老实,从来不招惹是非,为人品性满朝皆颂,人口皆碑。子正啊,你也是个不凡的人物,年纪轻轻,忠直之心朕从未怀疑过,只不过,你闯祸惹事的本事也着实不小,朕拿你很头痛,这方面你要多跟你舅父学学。”

    “是是是,臣年纪渐长,以后一定不惹祸了……”李素空口白牙许诺道。

    李世民冷笑:“这话说出来,且不说朕信不信,就只问你,你自己信吗?”

    “臣信。”李素充满真诚地看着他。

    “可敢御前立下军令状?以后若再惹祸,便给朕提头来见。”

    李素呆了一下,接着迅速转过头,望向殿外一片白茫茫的雪景,赞道:“陛下,所谓‘瑞雪兆丰年’,今年的雪下得好明年我大唐定有好收成啊,臣为陛下和大唐百姓贺……”

    李世民气笑了:“不敢担待的混账,左顾右盼的,还是怕丢了脑袋,看来以后你该惹祸时还是照样惹祸……”

    哼了哼,李世民道:“……当然,朕该如何处置,还是如何处置,你将来惹了祸之后,莫怪朕下手太狠。”

    李素干笑,不太想聊这个话题,指着外面的瑞雪打算继续硬生生把话题扯开。

    李世民懒洋洋道:“行了,莫拿外面的雪说事了,瑞雪何辜,被你三番两次拎出来……说说吧,今日六国使节比试,你有何章程?”

    李素想了想,道:“出几个难题,能难住吐蕃和四国使节,却难不住真腊,比试结果自然顺理成章,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李世民淡淡道:“说得轻巧,真腊国人难不成比别人聪慧?凭什么别人答不出的问题,真腊国却能答出?”

    李素笑道:“真腊国王子前世积了大德,或许昨晚睡着后,有漫天神佛事先告诉他答案了呢……”

    李世民呆住,接着拍案而起,勃然大怒,指着李素道:“你这混账又在玩弄诡计!什么漫天神佛,根本就是你!你已事先把答案告诉真腊王子了?”

    李素无辜地眨眼:“是漫天神佛……”

    “再给朕胡咧咧,信不信朕把你挂到承天门外的旗杆上去?”

    “臣知罪,是臣事先与真腊国王子通过气了……”

    李世民怒道:“整天就琢磨这些歪门邪道!你就不能堂堂正正做人么?好好的金殿比试,被你一搅和,成了一出闹剧,传出去朕岂不是贻笑天下?朕的大唐天下光明正大,从不……”

    李世民说着说着,却见李素抬头,一脸迷茫不解地看着他,李世民猛地一惊,发现自己这番话有点不要脸……

    闹剧?早在悔婚那一刻开始,这件事已然变成了一出闹剧了,撤回和亲圣旨本就不那么堂堂正正,为了真腊国的稻种,李世民毫不犹豫干了一件亏心事,现在却好意思教训别人搞歪门邪道……

    想到这里,李世民老脸一红,看着李素依旧卖萌似的迷茫表情,不由愈发恼羞成怒。

    “真恨不得一刀剁了你!真不想再看见你了,给朕滚远!”李世民咬牙道。

    李素如蒙大赦:“是,臣告退。”

    “回来!”

    李素叹气,转身。

    李世民怒瞪着他,对这家伙,他实在有些无奈,说他搞歪门邪道吧,可目的却是光明正大的,哪怕再看他不顺眼,至少君臣此刻的目标是一致的,大家都是为了真腊国的稻种。

    可是……他李世民是大唐皇帝,万邦崇仰的天可汗,何时行过如此鬼鬼祟祟之事?就算是当年的玄武门之变,那也是高举着刀剑堂堂正正杀进去的,今日却叫他与臣子合起伙搞阴谋诡计,实在倍觉屈辱。

    怒视着李素,李世民沉默许久,方才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做贼似的悄声道:“可有把握?”

    李素眨眼:“陛下,这里是您的太极宫,说话为何鬼鬼祟祟?臣不解……”

    李世民一滞,接着大怒:“你这个……”

    李素急忙道:“臣把握不大,估计禄东赞会闹出点事来,那时还请陛下转圜一二。”

    李世民不甘地怒哼了一声,阴沉着脸道:“李素,朕告诉你,这桩事你若办砸了,朕对吐蕃的数十年布局将不得不改变,而且,朕对真腊稻种志在必得,不惜发动对真腊的战争!那时千万关中子弟齐赴战场,为此搏命沙场,伤亡无数,这一切,皆因你今日行事不力而起!朕起兵征真腊之日,便是你人头落地之时!”

    李素一惊,愕然看着他。

    看着李世民无比严厉的表情,李素顿时察觉到这番话不是玩笑,李世民真是这么想的,顿时一股悲愤之情涌上心头。

    你自己背信弃义,你自己想要真腊稻种,也是你自己默认我最近的一连串的胡搞瞎搞,现在却一股脑推到我头上?

    无耻不一定能当上皇帝,但当上皇帝的肯定无耻,李素深以为然。

    “臣……只能说尽力而为。”李素满脸苦涩地道。

    李世民冷笑:“你的脑袋保不保得住,就看你尽多大的力了,朕言尽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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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腹心事盘坐在大殿内,李素脑子飞快转动,许久之后,颓然叹了口气。

    他发现自己已走进了一条死胡同,莫名其妙的摊上这件事,莫名其妙的陷入了绝境,好处李世民拿了,失败的结果却要自己来承担。

    这就是当臣子的悲哀,还没怎么涉足朝堂,自己已然活得如此艰难,当年想方设法避开权力中心的选择是正确的,若懵懵懂懂一头闯进去,自己大概活不过青春发育期……

    没过多久,殿外有宦官禀奏,六国使节,十来位开国功臣,还有几位皇子都来了,李世民面无表情,挥了挥手,命他们进殿。

    李素眼皮跳了跳。

    使节和开国功臣来了都好说,那几个皇子过来凑什么热闹?再说,看热闹的人越多,出了状况丢的脸越大,李世民难道不懂这个道理么?

    抬头再看李世民,见他也正看着自己,二人眼神触碰之后,李素豁然开朗。

    明白了,丢脸的是自己,出了状态很好办,李世民以高大正面的形象一挥手,来人把李素拖出去弄死,再大的状况都能被逆转回来,大不了文成公主仍许给吐蕃,得罪了真腊也没关系,将来发兵征讨,把真腊平了,抢过他们的稻种,然后世界继续和平,天可汗陛下继续光辉伟大……

    很快,殿外传来纷杂的脚步声。

    李素回头,见一大群人恭恭敬敬站在殿外,朝李世民躬身行礼,李世民面无表情挥了挥手,众人纷纷进殿。

    长孙无忌,孔颖达,魏征等文臣走在最前,李绩,程咬金,牛进达等武将随其后,吴王李恪,魏王李泰,晋王李治等皇子一脸笑容跟在叔叔伯伯们后面,禄东赞和真腊王子石讷言并肩而行,再往后便是其余的四国使节。

    众人进殿,见李素端端正正坐在殿内,文武众臣们纷纷朝李素点头招呼,皇子们则脸色各异,李治坏笑着朝李素挤眼,吴王李恪却朝李素抛了个非常妩媚且下贱的媚眼,魏王李泰比较正常,只是含笑以对,便迅速回过头看着自己的父皇。

    从几位皇子打招呼的方式,大抵便能体现李素与他们的关系了,与李治属于真正的朋友,可以肝胆相照的那种,而吴王李恪,就多少有几分狐朋狗友的关系,二人来往多年,除了一起吃喝玩乐打猎逛青楼外,私底下并没有推心置腹的深交。

    至于魏王李泰,严格说来,李素与他曾经有过一段关系非常融洽的蜜月期,那时大家有着相同的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为了扳倒李承乾,二人有段时间来往密切,关系比亲兄弟还亲,可惜的是,当李承乾被废黜之后,李素与李泰的蜜月期也自动自觉地宣告结束,大家恢复了当初不冷不淡的关系,期间李泰也拉拢过李素好几次,李素婉拒之后,李泰与他的关系更是降到了几与陌生人无异的程度。

    大概是觉得自己已经是新太子的唯一人选,李泰对李素也不怎么上心了,他知道如果有一天父皇驾崩,而他成了新的皇帝,李素这家伙就算不效忠他也不行了,没得选择,所以现在李素拒绝了他,李泰也并不气恼,胖子嘛,体胖心宽,凡事都看得开,总有一天你会效忠我的,不效忠就弄死你,这就是李泰现在的想法。

    众人纷纷朝李世民行礼之后,各归其位坐下。

    李世民淡淡瞥了禄东赞一眼,道:“四方馆尚在修建,委屈贵使暂居民宅,可习惯否?”

    禄东赞直起身子行礼,恭敬地道:“中土之国,君臣贤达,民风纯朴,但怀贤德之心,陋室与华宅何异哉。”

    李世民含笑点头:“不想贵使竟有我中土圣贤之心,善也。……贵我两国和亲之事,是朕做得差池了,当着诸国使节的面,朕先向吐蕃赔个不是,朕非圣贤,难免犯错,说缘由说苦衷都是借口,不管怎么说,终究是朕犯了错,犯错就得认错,还望吐蕃贵使见谅海涵。”

    此言一出,满殿大哗。

    禄东赞也一脸诧异地抬头看了李世民一眼,心中顿觉压力加重。

    这句话说得很妙,妙就妙在以退为进。天可汗陛下主动认错可是破天荒的事,中原历朝历代的皇帝皆好面子,就算明知是错也死撑着不肯承认,甚至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错了也要坚定不移地继续做下去,没别的,帝王权威比什么都重要。

    今日李世民却当着各国使节的面,主动向吐蕃认错,这一点,怕是上下千年来的中原皇帝都没人能做到,一句认错固然伤了面子,但却赢得了满殿异国使节的敬佩,李世民说完后,各国使节纷纷躬身行礼,“天可汗”之声此起彼伏。

    千古一帝的胸襟气度,今日禄东赞终于亲眼见识到了。

    天可汗都主动认了错,接下来的大殿比试怎么办?是继续还是主动退出?

    李世民简单的一句认错,竟将禄东赞逼入了进退不得的困境,一时间踌躇犹豫不定了。

    殿内长孙无忌等重臣和一干皇子亦觉诧异,但只是转头吃惊地看了李世民一眼,随即众人神情便恢复了自然。

    李素坐在人群里,心中却涌起无比敬佩之情。

    不愧是天可汗,不愧是胸襟如海的盛世明君,这一番话里已透出太多的政治智慧了。

    首先是不回避不推诿,直面两国事端的态度值得赞赏,其次,堂堂正正的认错,不论犯的错多么离谱,当着各国使节的面,至少能体现大唐皇帝是个公正无私的皇帝,将来各国与大唐发生任何的外交事件,这位皇帝陛下的公正态度都能给各国强大的信心和好感,第三,作为天可汗,我都主动认错了,接下来的大殿比试,你们吐蕃总该给我也留点面子,莫让我在各国使节面前难看,否则便是给脸不要脸了,那时我就算发飙,各国使节们的面前我也有充足的值得被理解的理由。

    短短一句话,透出好几层意思,顺手还给对方挖了个坑,不跳都不行。李素终于明白,皇帝这个职业,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干得了的,那些诸如李承乾等草包似的野心家,只顾着造反当皇帝,却没想到那皇帝宝座就算让你坐上去了,你适合干这份职业吗?凡事只想着“当肆吾欲”,这个皇帝的位置你能坐几年?

    …………

    李世民的话轻飘飘扔出去了,现在轮到禄东赞左右为难了,万万没想到,这位皇帝陛下开口第一句话便猝不及防的把他怼到墙上动弹不得,现在该怎么办?继续与五国比试,便说明吐蕃气量狭小,不过一个女人的事,人家皇帝陛下都主动认错了,还不依不饶的跟别人争?若主动放弃比试,吐蕃就此退出,传回吐蕃国内,那些原本恨他恨得牙痒痒的吐蕃贵族们还不得拼了命给他安罪名?最轻也是“丧辱国威”,至少这个吐蕃大相是当不成了。

    左右思量,进退两难,良久,禄东赞狠狠一咬牙。

    吐蕃气量狭小便狭小吧,伤的是吐蕃国的名声,但主动退出伤的可是自己的利益,甚至还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孰轻孰重?

    当然是自己的老命更重,禄东赞可没有视死如归的勇气。

    于是禄东赞沉默许久后,终于垂头道:“陛下,和亲之事或可不提,但难得与各国使节有见面的机会,外臣还是想与各国使节切磋一番,请陛下成全。”

    李世民丝毫不见异色,禄东赞的回答原本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从没指望几句话能劝得禄东赞主动退出,刚才那番话的目的其实也只是抢先占住道德制高点而已。

    含笑看着禄东赞,李世民点头道:“各国切磋的机会确实难得,朕也想见识一下各国俊杰与我大唐相比斤两几何。罢了,这便开始吧,李素,便由你来出题……”

    李世民话没说完,禄东赞忽然道:“慢着,陛下请恕外臣失仪之罪,为公平之见,外臣以为,出题之事可不劳大唐出手,由我们五国使节各自出题,考量对方,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李世民和李素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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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这两天码字状态很不好,诸君容我缓缓度之。。。(未完待续。)

第七百四十章 九曲穿线

    玩游戏肯定不是一个人的事,至少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人参与,人多了,难免出现纷争,于是世上便有了“游戏规则”这个东西。

    任何游戏都必须有规则,大到国与国之间惊心动魄的博弈,小到小孩撒尿比谁尿得远,胜负都由规则决定,违反了规则便代表出局,实力强大者则拥有制定规则的权力。

    人类数千年的历史,远从上古先贤决定部落首领,近到国家宪法的制定,“游戏规则”四字贯穿始终。

    当然,也有不愿服从规则的,这一类人的结局很极端,不是被规则制定者灭掉,便是揍翻制定者,由自己重新制定规则,国,家,个人,皆是如此。直到后来,出现了“道德”这个东西,从此以后,游戏规则变得更复杂,被制约的律法也越来越多,数千年改朝换代无数,期间游戏规则也改变了无数,但“道德”这个东西,始终没变过,无论什么游戏,“道德”总归是一根不可能改变的标杆,一切更迭变迁,“道德”是永远不能变的。

    此时此刻的太极宫千秋殿内,所有人的神情都很诧异,因为吐蕃大相禄东赞忽然提出要更改游戏规则。

    一言既出,满殿皆惊。

    心情最糟糕的莫过于李世民和李素了,今日这场比试,君臣二人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所谓“比试”,其实原本只是走个过场,大家决出胜负,场面上各自能下台就行了,原以为禄东赞既然服了软,今日大殿之上自然会默契的配合,大家演完这出戏,大唐和吐蕃接下来继续和平友好,李世民甚至觉得另外再许个公主给吐蕃也未尝不可。

    没想到禄东赞的脑回路跟普通人不一样,服软归服软,该争的面子也必须争。

    李世民的脸色已然阴沉下来,面无表情地看了李素一眼,这一眼,大概相当于一万柄飞刀刷刷刷,李素脸色发白,冷汗顺腮而下。

    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赶紧把禄东赞出的幺蛾子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李世民事后一定会咬着牙把他剐成一片一片的,一半清蒸,一半烧烤……

    很显然,禄东赞是个很懂玩游戏的人,游戏最重要的是公平,规则和玩法终归不能由一方说了算,大家一起定下规则,让结局变得有悬念,游戏玩起来才有意思。

    比试招亲是李素提出来的,作为主场,由大唐出题似乎也说得过去,可是禄东赞的逻辑不一样,哪怕是走过场,这个过场也必须精彩一点,所以出题不能由大唐来出。

    李世民狠狠剜过李素之后,强堆起满脸笑,道:“贵使此言,怕是不妥吧?这里,可是大唐,朕自当尽主人之谊,怎可劳动客人出题?”

    禄东赞单手抚胸,躬身恭敬地道:“陛下恕罪,这里虽是大唐,然则此事已涉我吐蕃国威,外臣可不计个人荣辱,但吐蕃国威不可辱,由六国各自出题,比试才叫公平,吐蕃就算输了,也输得心服口服,从此彻底忘掉文成公主和亲一事,恳求陛下准允。”

    李世民眉梢挑了挑,转头看了李素一眼,随即阖上眼,淡淡地道:“李素,此事一直是你在操办,比试一事还是交给你吧,朕不多说了。”

    李素苦笑着答应了一声。

    很好,事先的如意算盘被禄东赞一句话全部打乱,李素精心准备的题目,提前透露给真腊王子的答案,随着禄东赞强行更改了规则,所有的准备都没用了,此时大殿比试的胜负结果,忽然变得充满了悬念,还有……凶险。李素没忘记,李世民可放了话出来的,今日若把这桩事办砸了,真腊国王子未能如愿娶到文成公主,自己的脑袋可就危险了。

    ——禄东赞今年不到四十岁,这辈子该享受的都享受了,无论吃穿美色还是权力,该有的都有过了,活得如此够本,这家伙怎么还不往生极乐世界?

    扭头看着禄东赞,李素目光闪过一抹冷意,脸上却堆起了笑容,朝禄东赞拱了拱手。

    “我中原圣贤传延千年的道理,谓之‘君子’者,以‘孝’事亲,以‘忠’事君,以‘仁恕’待人,听闻大相熟读我中原百家之书,深知中土文化,看来也只是读了个表象而已……”

    明里说着君子之道,实则指责禄东赞不识好歹,皇帝都跟你当面道歉了,却仍抓着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不放,李素很不客气的一番话,气得禄东赞眉毛一竖,然而一看周围的大唐君臣和五国使节皆是一脸冷意地看着他,禄东赞深吸了口气,忍住了心头怒火,只朝李素嘿嘿冷笑。

    李素浑若无觉,笑道:“既然大相坚持六国各自出题,我大唐便不说多了,居中做个仲裁足矣,陛下命我主持此事,这个仲裁便由我来做,未知各国贵使意下如何?”

    其余五国使节纷纷点头同意,禄东赞犹豫了一下,也点了点头。

    李素笑道:“那好,既然是你们各自出题,谁先出谁后出并不重要了,胜负的判定,便看哪国的使节答题正确者最多,最多者胜出,若有两人或三人平局,则由平局的几位继续再出一轮,直到分出胜负为止,有一点大家必须记牢,各位提出的问题必须有正确答案,不可凭空臆造,谁若是出了根本不可能回答的问题,我便只能判定他出局了,如此安排,不知各位同意否?”

    六国使节纷纷点头。

    李素特意看了人群中的真腊国王子石讷言一眼,石讷言的脸色也很难看,嘴唇紧紧抿着,脸色透出一股灰败,和无以言喻的伤心。

    骤然生了变故,他与心爱的女人的终生大事忽然间充满了悬念,说不定今日便是与文成公主永别之日,教他如何不伤心?

    李素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笑道:“如此,便请各位贵使出题吧,所出之题文亦可,武亦可,六国争美,载之史册,亦是一段千古佳话,素今日亲证,幸甚至哉。”

    禄东赞笑了笑,向前踏出一步,刚准备开口,谁知李素忽然道:“远来是客,但客人也分先后,便从天竺国贵使开始出题吧。”

    禄东赞一怔,见李素正眼都不看他,情知李素今日是真正恨上自己了,禄东赞也不计较,哂然一笑,退了回去,很有风度地朝天竺国使节颔首示意。

    今日比试的六国,除了吐蕃和真腊外,还有天竺,大食,仲格萨尔和霍尔王,六国使节并排站在大殿内,吐蕃和真腊国的使节们表情各异,剩下的天竺等四国使节却面面相觑,踌躇不已。

    事情发展到今天,四国使节们心里大概都有数了。所谓“和亲”,所谓“求婚”,真正唱主角的其实是吐蕃和真腊,其余的四国说白了是配角,说不定连配角都算不上,就是个死跑龙套的,当初受了江夏王李道宗的怂恿,四国使节脑子一热便上表求婚,待到发现吐蕃和真腊针锋相对,长安城因和亲一事而闹得沸沸扬扬之时,四国使节终于发觉自己原来被人当了枪使。

    天可汗陛下中意的和亲对象可能是吐蕃,也可能是真腊,总之,绝不可能是他们这四国里的任何一个,四国使节在这件事里的作用大抵相当于拎个酱油瓶子,微笑着路过,露脸就闪……

    事到如今,四国其实早已淡了求婚的心思,此时此刻他们只想赶紧结束这场闹剧,想家,想妈妈……

    只是当初四国已正式递交了求婚的国书,既然写在国书上,就必须当成一件庄严的国事来对待。心中再有退出之意,至少也该有点打酱油的职业道德,全程配合演完这场戏才能收工,这也是四国使节明知自己其实只是个陪衬,也坚持站在千秋殿内的原因。

    原本以为只是陪衬的绿叶,猝不及防间,李素第一个竟点了天竺使节来出题,天竺使节愣住了,接着情绪有点悲愤。

    说好了只跑龙套的,为何还给安排了台词?太不尊重我们跑龙套的了!就不能让我们安静演完领盒饭吗?

    最大的问题是……天竺使节根本没有任何准备,出题?出什么题?事先没人招呼,没头没脑的,我怎么出题?

    殿内所有人都盯着天竺使节,天竺使节呆愣许久,张口结舌却说不出一句话。

    李素眨眨眼,好心地提示:“贵使可以出任何题啊,天文地理,山川河流,阴阳五行,偷鸡摸狗等等,都可以。”

    天竺使节也眨眼,眨得很快,七尺黝黑的大汉竟露出一脸呆萌之相,令李素情不自禁对这只印度猢狲充满了好感……

    良久,天竺使节忽然福至心灵,果断地道:“外臣才疏学浅,殊无胜望,愿代本国国王陛下退出这场比试。”

    这个选择非常果断且及时,另外三国使节闻言顿时豁然开朗,纷纷上前说话,表达的意思和天竺使节一模一样,全都代本国国王退出比试。

    既然明知自己已沦落为打酱油的角色,就不给大唐添乱了,提前领盒饭退场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这个小小变故令殿内君臣都愣了一下,随即李素眼中露出了笑意。

    很好,还未开始便主动退出,算这四只猢狲识相,现在比试的只有吐蕃和真腊两国,局面终于没那么复杂了,是个好消息。

    李素咂摸咂摸嘴,扭头望向禄东赞,目光充满了期待:“吐蕃也退出吧?大家和和气气多好……”

    禄东赞哼了一声,重重地道:“不,吐蕃不退出!”

    李素深觉失望,沉默片刻,忽然噗嗤一笑:“大相莫闹了,其实你早想退出的对不对?对不对?就是不好意思开口罢了,对不对?对不对?”

    “不,吐蕃仍参与今日比试,与真腊国使臣一比高低!”

    李素失望透顶,重重叹了口气。再次深深觉得,禄东赞这家伙真的应该效仿敦煌壁画里的飞天图,用一种极其优美的姿势上天才解恨……

    失望过后,李素的语气也冷了下来:“那么,便请大相出题吧。”

    禄东赞显然早有准备,闻言往前踏了一步,望向真腊王子石讷言,平静地道:“如此,老夫便当仁不让了,老夫与王子殿下皆非唐国人,圣贤之言,百家经义一概不考,此题非文非武,请王子殿下听好……”

    说着,禄东赞忽然探手入怀,从怀里掏出一颗晶莹的明珠,道:“昔年我吐蕃赞普赠老夫一颗明珠,此珠名曰‘九曲珠’,盖因此珠外表不平,内有九个小孔相通,老夫曾欲将此珠用细线穿起来,悬系于胸,以表感恩赞普之礼遇,奈何珠大孔小,老夫想尽办法也无法用细线穿过此珠的孔,后来灵光闪现,方有所得。若王子殿下有办法解决此事,此题便算你胜了,殿下可敢一试?”

    说完,禄东赞将明珠平放在手掌上,朝石讷言面前递去。

    石讷言神情忐忑,接过明珠仔细打量片刻,越看脸色越难看。殿内其余的使节和朝臣们好奇不已,纷纷围在石讷言四周,一同打量着这颗明珠,却见此珠鸽蛋大小,外表有些凹凸不平,而且表面打磨也很粗糙,显然不是什么名贵货色,但有意思的是,这颗珠子上确实有几个小孔,孔与孔之间互通,按说穿一根细线过去并非难事,有个成语叫“穿针引线”,大抵便是这个意思,可是难就难在,这颗珠子的孔与孔之间虽然互通,却并非一条直线,内部竟然是曲绕环折的,一根线从这头穿过去,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从另一个不对称的孔里引出来,所谓“九曲珠”里的“九曲”,便是如此。

    石讷言只看了一眼,便知这是个绝无可能完成的题目,太难了,孔与孔之间曲曲绕绕,不成直线,线头没有灵性,也不认路,怎么可能如愿从珠子内部如同迷宫般的孔径之间穿引而出?这根本就是一道无解的题。

    旁边的使节和朝臣观察了半晌之后,也纷纷摇头叹息。

    看似简单的题目,但真正做起来太难了,这不是人力能办到的事,别说石讷言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就是长孙无忌孔颖达这些见多识广阅历丰富的老狐狸,遇到这种刁钻的难题也只能低头认输。

    见殿内众人神情怪异,李世民也忍不住了,令宦官将石讷言手中的九曲珠呈上来,珠子到了李世民手里,只看了一眼,李世民的眉头便皱了起来,然后狠狠瞪了李素一眼。

    很好,出了这么个无解的题,真腊国输定了,吐蕃若成了赢家,接下来李世民怎么办?难道好意思把文成公主许配给真腊这个输家?事情传出去他李世民还好意思被人山呼“天可汗”么?

    李素感受到身后李世民目光里的森寒之意,脸颊抽搐了几下,没敢回头。

    李世民将珠子递给旁边的宦官,冷冷道:“去,把它拿给李素看看。”

    李素接过珠子,也只看了一眼,然后……脸颊又开始抽搐,年纪轻轻的,感觉自己有中风的先兆……

    强堆起笑脸,李素将珠子还给石讷言,然后望向禄东赞笑道:“大相出的题很难啊,大相可记得下官刚才说过的规矩?出的题必须自己能解开才行,否则便算出局……”

    禄东赞冷冷道:“此题老夫能解。”

    殿内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喧哗。

    禄东赞看着脸色难看的石讷言,淡淡地道:“王子殿下,莫说老夫以大欺小,当年这个难题,老夫想了半个时辰才想出解法,今日老夫便容你一个时辰,不管你能不能解,老夫都等你一个时辰,就算是输,也教你输得心服口服。”(未完待续。)

第七百四十一章 迎刃而解

    谁也没想到禄东赞会出一个如此刁钻古怪而且难度极大的题目,九曲穿线,这个题看似简单,但是每个看过珠子的人都发现,这个题几乎无法完成,大唐君臣眉头紧蹙,苦苦思索,真腊国的石讷言一脸苍白,定定看着掌心里的明珠,半晌之后,眼中已生出一股绝望之色。

    很显然,禄东赞出这个题是精心思考过的,就像江湖高手对决时拿出了生平藏得最深最凌厉的压箱底招数,为的就是一击制敌,禄东赞要赢得这次比试,不论比试之后结果如何,只要赢了比试,就能狠狠扇了大唐君臣的脸,还能扬吐蕃国威,纵然没能将文成公主迎回吐蕃,禄东赞也不会受到松赞干布和国内诸多贵族的责难。

    说到底,禄东赞为了保自己的命,仅只这个,他便有倾力一搏的理由。

    李世民的脸色很难看,禄东赞的题目刚给出来,他便感觉到此题的难度,然后他便敏感地察觉,禄东赞这分明是要给大唐一个狠狠的教训,要在诸多异国使节面前狠狠折辱大唐。

    眼睛盯着不远处的禄东赞,李世民的目光满带杀气。

    事先诸多谋算,发展到这一步,所有谋算全数落空,整件事正朝不可预测的方向发展,胜负结果充满了悬念。

    李素刚才的脸色比李世民更难看,事态失控,大唐君臣失去了主动权,若然办砸了,自己的责任首当其冲,或许李世民舍不得杀他,但给他一个狠狠的终生难忘的教训是必然的,禄东赞出题之后,李素的脸色仍很难看,随着禄东赞冷冷说出一个时辰内给出答案后,李素不知怎的,忽然笑了。

    逼到无路可退时,他反而豁达了。

    人这一生会遇到无数困境,解决的办法很多,智商,武力,反应速度,或者……巧之又巧的回忆。

    “九曲穿线……呵呵,有点意思。”李素笑着喃喃自语。

    禄东赞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能解?”

    李素摇头:“才疏学浅,愚钝无知,我自问无力能解……不过,兴许真腊国王子殿下智谋无双,才华盖世,他能解开也不一定呢。”

    禄东赞望向石讷言,眼中充满了轻蔑,这种轻蔑不是强国对弱国的轻蔑,纯粹属于高智商天才看着一个低能智障般的轻蔑。

    “王子殿下能解否?老夫不欺负你,只要你开口,一个时辰若不够,老夫再多饶你一个时辰,怎样?”

    石讷言苍白的神情浮上几许愤怒,双手紧紧握拳,呼吸也急促起来。

    这种看似善良实则挤兑讽刺的大方,深深刺痛了石讷言的心。

    国小,力微,智不如人,无论任何方面,他都差了禄东赞一大截,这种屈辱偏偏用任何手段都无法报还。

    见石讷言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禄东赞再次轻蔑地笑了笑。

    “王子殿下,一个时辰,说慢不慢,说快也不快,老夫以为殿下还是赶紧想办法吧,一个时辰后若然解不开此题,呵呵,老夫也不说什么,一切皆由大唐皇帝陛下裁断便是。”

    李世民黑着脸,抿唇一言不发。

    李素眉头掀了掀,望向石讷言,沉声道:“王子殿下能解否?”

    石讷言扭头看了看身后本国的几位使臣,众人神色黯然,无声摇头。石讷言转过头看着李素,嘴唇蠕动几下,接着狠狠一咬牙,道:“我……试试。”

    李素含笑点点头,李世民挥手示意身边的宦官,宦官顿时明其意,急忙大声道:“殿外武士,点香!一个时辰开始!”

    禄东赞看了石讷言一眼,笑道:“好,老夫便不打扰王子殿下思考了,老夫在殿外等候殿下佳音。”

    说着又若有深意地看了李素一眼,朝李世民行礼过后,禄东赞领着吐蕃数名使臣退出了大殿。

    李素眉心紧蹙,他明白禄东赞刚才那一眼的意思,大大方方地出殿等候,甚至不在乎唐国君臣会不会帮真腊国舞弊,因为禄东赞对自己出的题很有信心,他知道没人能解开,唐国君臣无论花费多大的力气帮真腊,难题仍是难题,它与人力物力无关,没有超凡的智慧是不可能解开的,所以禄东赞索性卖个大方,径自出殿等候。

    大殿内,君臣和各国使节面面相觑,李素看了一眼双目无神的石讷言,走到他身前,轻声道:“王子殿下,果真无法解开么?”

    石讷言盯着手里的九曲珠没说话,然而惨淡的神情已告诉了李素一切。

    李素的目光也放在九曲珠上,伸手将它拈起,凑在眼前仔细打量,良久,李素嘴角忽然露出一丝笑意,用低如蚊讷的声音悄悄道:“王子殿下,我……还能再帮你一次……”

    石讷言猛地抬头,目光惊喜且焦急地看着他,吃吃道:“你,你……你能解?”

    “能解。”李素含笑道。

    石讷言张大了嘴,目光震惊地盯着他,随即眼中渐渐浮上几分质疑不信之色。

    李素叹了口气,道:“相信我,这种时候我不会耍着你玩,没有把握我不会乱说的。禄东赞出的这个题,……我能解。”

    石讷言大喜过望,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了:“李县侯若真能解,石某必叩谢大恩,从此以兄事之,绝无敢违。”

    李素笑了笑,还没来的及说话,石讷言非常识趣地补充道:“此事毕后,石某倾其所有相谢,长安城内的所有家产皆奉送李兄。”

    李素眨眼:“上次你不是已经倾家荡产了吗?”

    “上次不算,这次是真正的倾家荡产。”

    李素高兴极了:“却之不恭,我便欣而受之了,哈哈……”

    笑容一敛,李素正色道:“石兄,说好了,我们做彼此的天使!”

    “嗯!”石讷言重重点头。

    石讷言赶紧将手中的九曲珠双手递上前,李素笑了笑,附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石讷言听得很认真,一字不漏全记在心里,越听神情越震惊,接着一片狂喜之色,连连点头不已。

    难题迎刃而解,石讷言高兴得不知如何宣泄情绪,正要高声唤禄东赞进殿,李素忽然拦住了他。

    “慢着,你解开此题后,就该你出题考禄东赞了,你想好出什么题了吗?”

    石讷言愕然摇头。

    李素叹了口气,喃喃道:“要不是看在两国邦交友好,不可赶尽杀绝的份上,我真该让你写一张十万贯的欠条,不然太亏了……”

    石讷言急忙行礼:“还请李兄赐教。”

    李素想了想,凑在他耳边又说了几句话,石讷言这次却有些惊讶,默默将李素的话一字不漏默背下来后,神情仍充满了疑惑,似乎很不理解李素为何出这么一个题目。

    拍了拍石讷言的肩,李素沉声道:“按我说的去做,你和文成公主必有情人终成眷属,相信我。”

    石讷言看了看李素认真的表情,随即重重点头。

    二人在殿内窃窃私语的一幕早已落在君臣和诸国使节们的眼里,虽然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可是石讷言的表情从刚才的黯然绝望忽然变得神采飞扬,眉飞色舞,这中间的表情极端变化早已说明了一切。

    李世民的眼中也露出喜悦之色,虽不明,但觉厉,他深信李素已将眼前这个死结解开了,尽管这个混账平日总爱闯祸招惹是非,可是重要关头还是值得相信的,从未让李世民失望过,这次想必也不例外。

    见二人说完了话,李世民朝李素哼了哼,道:“解决了?”

    李素露出夸张的表情,指着石讷言道:“陛下,真腊国王子果真天纵奇才,智谋超凡,短短一刻的功夫,王子殿下已知九曲珠如何穿线之难题了。”

    李世民若有深意地看了李素一眼,随即望向石讷言,微笑道:“王子果真不凡,看来真腊国注定与我大唐有缘呀,哈哈。”

    石讷言有些尴尬,脸也通红了,看来窃取别人劳动果实这种事令他觉得有些羞耻。但此时正是两国较技之时,总不能承认这个答案其实是大唐帮他想出来的吧?

    尴尬一阵后,石讷言可能想到自己倾家荡产买来这个答案的事实,不知不觉竟渐渐有底气了,神情变得笃定且自信,仿佛这个答案确实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一般。

    纯朴的人一旦不要脸了,就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发现不要脸的世界竟如此美好。

    李世民也很高兴,只要能解决眼前的这桩麻烦,李素刚才搞出的那点不光彩手段也就当没看见了,人生难得糊涂,当皇帝更要懂得这个道理。

    “来人,选吐蕃使团入殿。”李世民大声唤道。

    很快,禄东赞和一众吐蕃使团走入殿内。

    进殿之后,禄东赞首先朝石讷言望去,却见石讷言一脸强自压抑的激动和欣喜之色,禄东赞一愣,心中顿时生出几分不安。

    恭敬地朝李世民行礼过后,禄东赞转身看着石讷言,道:“王子殿下可曾有办法九曲穿线?”

    石讷言道:“能解。”

    禄东赞一惊,随即眼睛渐渐眯了起来,沉声道:“殿下不可诳语,果真能解吗?”

    “能解。”

    “如何解?”

    石讷言转身朝李世民行礼,道:“烦请陛下,赐外臣一段丝线,几许蜂蜜,还有一只蚂蚁。”

    李世民此刻心情大佳,闻言立马挥手道:“允准,着宫人速办。”

    很快,宦官双手捧着一个木托盘进殿,托盘上正摆着一段白色的丝线,一小罐蜂蜜,还有一个小瓷瓶,瓶内几只身材大小不一的活蚂蚁。

    看到宦官备好的东西,殿内群臣和使节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而禄东赞的表情已变得有些震惊,目光不时闪过惶急。

    飞快扭头,禄东赞不知为何,竟死死地盯住了李素。

    李素直视他,并朝他回以天真烂漫的微笑。

    二人的目光无声地交锋之时,石讷言却从瓷瓶中选出一只大小适中的蚂蚁,在旁边使臣的协助下,将白色的丝线轻轻缠绕在蚂蚁的身躯上,然后又在那只九曲珠其中的一个小孔表面涂上一点点蜂蜜。

    殿内君臣屏声静气,惊奇地注视着石讷言的每一个动作,殿内一片静谧,只听到禄东赞渐渐加重的呼吸声,众人不经意间看了看他的脸色,发现禄东赞脸色竟渐渐苍白起来,众人心中一动,从他的表情里,多少已能断定,石讷言的法子并没错,更确切的说,李素想出的法子没错,尽管大家仍不明白石讷言每一个举动的意图,然而,只看禄东赞的表情就知道,这个难题正在石讷言的手中一步步走向正确。

    在众人茫然错愕的注视下,石讷言将绑上丝线不停挣扎扭动的蚂蚁塞进了九曲珠其中的一个小孔里,蚂蚁刚入孔,在孔口处短暂停顿了片刻,似乎在熟悉这个新的奇妙世界的环境,没过多久,蚂蚁终于动了,奋力地,艰难地朝珠子另一端涂了蜂蜜的小孔爬去……

    石讷言努力屏住呼吸,生怕惊动了珠子内的蚂蚁,目光惊喜地看着蚂蚁奋力朝珠子内部钻,很快,离得近的朝臣和使节们忽然发出不敢置信的惊呼声。

    众目睽睽之中,那只绑了丝线的蚂蚁从珠子另一端涂了蜂蜜的那个小孔钻了出来,随着蚂蚁一起出来的,还有那根绑在它身躯上的白色丝线!

    丝线终于从珠子一端的小孔成功穿到了另一端的小孔里。

    殿内君臣和使节们无比震惊,他们没想到李素出的主意居然真的能将九曲珠穿线,此子年纪轻轻,然其智谋和临机之能,委实深不可测,当年李世民常常夸他“少年英杰”,这句评语果然没错。

    不但君臣和使节震惊,殿内那几位皇子也震惊了,尤其是魏王李泰,自九曲珠成功穿线之后,李泰眼珠子都快鼓出来,怔怔地看着淡然微笑的李素,肥脸不时闪过嫉妒和挫败之色。

    现在大家已看出了其中的奥妙,说来很简单,蚂蚁嗜甜,尤其对蜂蜜味敏感,将蜂蜜涂在珠子的另一端,不需旁人催促,蚂蚁自己便会主动朝蜂蜜的方向爬去,那根绑在它身上的丝线自然也随着蚂蚁一同穿过九曲环绕如同迷宫般的珠子内部,直至爬出孔口,九曲穿线便告功成。

    说起来其实是非常简单的道理,看到结果后,殿内每一个人都想通了其中诀窍,可是没看到结果前,谁能想到这个简单的道理呢?除了李素,没有任何人。

    天才和庸才,区别其实并不大,甚至有时候差的只是短短一瞬的时间,可是这短短的一瞬,便在两者之间划下了一道天堑般的鸿沟,庸才再怎么努力也跨越不过去,而天才呢,他们天生已站在了鸿沟之后,气定神闲看云卷云舒。

    李泰此刻的想法就是如此,原以为自己应该是鸿沟那一面的,所以他常常沾沾自喜,并恃才傲物,因为他觉得自己有资格以天才的身份俯视世间一切庸才,直到此刻,他才赫然惊觉,其实自己一直只是站在庸才这一边的,比庸才更可笑的是,那道鸿沟他不仅无法逾越,甚至他都没有发现这道鸿沟。

    个中滋味,唯己自知。

    石讷言将蚂蚁身上的丝线解下,小心翼翼地将丝线打了个结,轻轻拎起丝线,内部九曲环绕的珠子已穿线成功。

    单手托着九曲珠,石讷言朝禄东赞递去,脸上充满了自信的微笑。

    “大相足下,您说的九曲穿线,便是如此么?”

    禄东赞脸色分外难看,眼睛恶狠狠地盯着石讷言,似乎要将他分尸一般,良久,在殿内君臣和诸国使节的目光里,禄东赞使劲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脸,道:“不错,此题确实已解……”

    扭头看了李素一眼,禄东赞忽然哼了哼,意有所指道:“若无外人帮忙的话,呵呵,老夫承认王子殿下聪慧机敏,当世无双。”

    短短的时间内,石讷言的脸皮厚度已锻炼出来了,闻言脸不红气不喘,一脸淡定且自信地点头:“没有外人帮忙,此题是我独力解开的。”

    禄东赞眉梢一挑,有些恼羞成怒了:“殿下莫高兴得太早,接下来若老夫能解出你的题,咱们还是平局,然后继续下一轮的比试,今日谁胜谁负,言之过早呢。”

    石讷言笑着拱手,道:“如此,在下便不客气,要出题了,请您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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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每次状态不好都像在渡雷劫,过程很艰难,多谢诸君体谅。

    再p再s:“九曲穿线”非我杜撰,这个故事确实跟禄东赞有关,去过拉萨布达拉宫的仁兄们应该知道,这个故事在布达拉宫以壁画的形式画出来了,至今仍存。(未完待续。)

第七百四十二章 智商碾压

    吐蕃使团意料之外的落败。

    禄东赞面色平静,可内心仍处于震惊状态,久久无法平静。

    不管解开这个难题的人究竟是谁,这个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个题解开了,用的法子跟他当年一样,可是算算时间,当年他解开这个题花了半个时辰,坐在树下冥思苦想时,无意中看到树下的蚂蚁,这才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办法,然而今日,从他走出大殿等候,再到被李世民宣召进殿,这其中的过程还不到半炷香时间,他几乎只是在外面停留了片刻,这说明或许他出题的那一刻,李素便已将答案想出来了。

    这个事实令禄东赞非常沮丧。

    智谋出色一直是禄东赞自傲的资本,或者说,他能当上吐蕃大相,成为松赞干布最为倚重的臂膀,除了他自己本身是贵族出身之外,最重要的便是自己的聪明才智,这是他立足于世最雄厚的资本,而他,因为聪明,多少也有几分睥睨世人的高傲姿态,似乎从古至今,聪明人总会高傲一些的,人一旦发现自己比旁人更聪明,便马上激发了隐藏在基因里的阶级观念,而且非常理所当然地把自己列入最高的那一等里,所谓“人上人”,所谓“治人”和“治于人”,大抵便是聪明人想出来的规则。

    禄东赞也是,至少在今日以前一直是,然而当那道在他认为世上除了自己以外无人能解的难题在短短不到半炷香的时辰内被解开,禄东赞感受到的不仅仅是挫败,而是更痛苦的打击,刹那间便被人从最高的阶级打落尘埃的,李素用事实让他知道,原来自己并不是世上最聪明的人,那个年轻人站在大殿上,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表情告诉他,刚才自己在真腊王子面前的倨傲模样是多么的可笑和浅薄。

    心高气傲的禄东赞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看着李素的目光都已黯淡无神。

    受打击的不仅是禄东赞,殿内君臣皆喜之时,魏王李泰的表情比禄东赞好看不到哪里去,至于原因,大抵跟禄东赞差不多,曾经都是自诩为最聪明的人,此刻都被李素深深打击到了,当君臣发出胜利的欢呼声时,李泰那张原本很喜庆的肥脸却丝毫没有笑容,阴沉着脸盯着石讷言手中的九曲珠,不停地在心中暗暗自问。

    解决这个难题的法子难吗?

    一点也不难,但有稍微一丝的提示,或许李泰也能轻松且潇洒地想出答案,面带傲然的微笑坦然接受君臣的赞颂。

    然而,想出答案的那个人,却不是李泰。

    再次问问自己,如果没有任何提示,给他半炷香时辰,他能否想出答案?

    李泰颓然一叹,苦笑摇头。

    不得不承认,自己办不到。生平自诩世上最聪明的他,今日终于尝到被人从智商上生生碾压的滋味,很痛苦,这种痛苦和禄东赞一模一样,如果禄东赞有兴趣的话,李泰愿和他拜个把子,兄弟二人从此以黑李素为己业。

    石讷言显然是今日大殿上最大的赢家,赢家现在很兴奋,胸中充斥着一股“宜将剩勇追穷寇”的豪迈气势,也根本没注意到禄东赞灰暗的表情。

    见禄东赞面无表情看着他,等着他出题,石讷言一挺胸,向前走了两步,神情有些畏缩,扭头看了李素一眼,见李素正微笑朝他点头,石讷言勇气顿生,底气也更足了。

    “大相足下,现在轮到我出题了,与您不同的是,我给您两次机会,第一次如果您答错了,那么我再出一题,答对任何一题都算您赢,如何?”

    禄东赞原本心情便很低落,闻言不由勃然大怒,怒极仰天大笑:“好,老夫倒要承你的情了!老夫今日便领教一下,到底怎样的题能难住老夫两次!”

    说完禄东赞扭头,狠狠瞪了李素一眼,接着补充道:“不管出题的人究竟是谁,老夫只奉劝一句,莫小觑了天下英雄!”

    扭头瞪李素的动作太明显,石讷言这时也忍不住脸红了一下,情知禄东赞早已看穿了一切,自己无论答题还是出题,都只是个冒牌的傀儡,然而与文成公主终成眷属的愿望终究还是战胜了羞耻心,石讷言决定继续死撑下去,大家互相隔着一层窗户纸,彼此心知肚明就好,只要禄东赞不捅破,那便是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干咳两声,石讷言道:“大相足下,我的第一题便是……两个铁球一大一小,大者十斤,小者一斤,同一高度落在同一地面,孰先孰后?”

    禄东赞冷笑,不假思索地道:“黄口小儿,出这种幼稚的题是在羞辱老夫吗?当然是大球先,小球后,重者先,轻者后。王子殿下,你输了。”

    石讷言两眼忽然大亮,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努力用平静的语气道:“大相确定吗?”

    禄东赞见石讷言脸上喜悦的表情,心中不由一惊,神情顿时凝重起来,拧眉仔细思索半晌,不管怎么想都不觉得哪里错了,于是肯定地点点头,面露冷笑道:“殿下诳老夫的火候还差了点,没错,大球先,小球后,重者先,轻者后。”

    殿内君臣这时也纷纷点头,显然都很认同禄东赞的答案,答案是想当然的,就像太阳每天从东方升起的事实一样显而易见,无须理论考证的。

    殿内唯独李泰没有点头,反而露出沉思的表情,这一次他不会那么草率地想当然了,原本他也觉得禄东赞的答案没错,可是一想到今日的比试机会多么重要,比试的结果将关系到国与国的邦交命运,如此重要的机会,李素断然不会出如此简单的题,或者说,其实禄东赞的答案……根本是错的?

    惊疑不定的目光迅速扫了李素一眼,发现李素仍是刚才那副波澜不惊的微笑模样,李泰叹了口气,这家伙……越来越深不可测了,而且越来越不顺眼了,还是以前那副腆着嫩脸到处闯祸干混账事的模样可爱。

    见禄东赞已确定了答案,石讷言高兴坏了,笑道:“看来大相答错了一题,您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

    禄东赞和殿内君臣大惊,禄东赞脸色数变,脱口道:“老夫不可能错!重者先落地,轻者后落地,这是铁律,不可能有错!”

    石讷言也不跟他争辩,转过身朝李世民行了一礼,道:“外臣恳请天可汗陛下赐大小铁球各一,大者十斤,小者一斤,恕外臣无礼,今日便当着陛下和大相的面,让大家亲眼见见两个铁球落地究竟孰先孰后。”

    李世民不由大感兴趣,此刻正是心痒难耐,闻言立马道:“来人,按真腊王子所言,速速准备大小铁球,快去!”

    殿外一名武士毫不犹豫地跑远。

    没过多久,武士匆匆跑回,两手各拎着一个铁球入殿。

    石讷言含笑朝禄东赞示意:“请大相查验铁球,查验无误后咱们便当着陛下的面试试。”

    事关重大,禄东赞也不矫情造作,不客气地将两个铁球拎在手里,首先查看材质,确定是纯铁打造的铁球后,再掂了掂铁球的分量,觉得分量大致没错后,冷着脸朝石讷言点点头。

    确认无误后,石讷言拎起铁球,左右两手一手一个,双臂平举伸开,淡淡道:“陛下,大相,诸位唐国臣官,大家看清楚了……”

    说完石讷言两手同时一松,两只铁球脱手而坠,瞬间便听见砰的一声巨响,然后……禄东赞脸色大变,殿内君臣也一阵震惊哗然。

    是的,只有一声巨响,意思就是说,两个大小不一的铁球,它们是同时落地的,不分先后,无谓轻重。

    禄东赞脸色惨白,呆呆地看着地上静静躺着的铁球,不知想着什么,随即忽然发了疯似的弯腰拾起铁球,仔仔细细查验铁球的材质,确定就是寻常可见的纯铁以后,再次掂了掂分量,两者皆无误后,学着石讷言刚才的样子双臂平举,同时松手。

    仍旧是砰的一声巨响,结局并未逆转,两只铁球仍是同时落地。

    禄东赞脸色更白了,咬了咬牙,不甘心地拾起铁球再试了一次,接着一次又一次,每一次的结果都一样,地球的引力并未因他的个人心情而改变。

    殿内君臣静静地看着他不停的实验,没人上前劝阻,大家非常理智地和疯子保持着安全距离,目光怜悯地看着禄东赞独自发疯。

    良久,喘着粗气的禄东赞终于停下了动作,苍白的脸上却仍流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失神地注视着手上的铁球,不停喃喃道:“怎会是同时落地?怎会是同时落地?到底怎么了?大小轻重不一,怎么可能同时落地?”

    自语片刻,禄东赞忽然抬头,恶狠狠盯着李素,通红的眸子分外可怕。

    “李素,为何同时落地?你做了什么手脚?老夫知道,你一定做了手脚!”

    李素笑了:“大相若觉得铁球做了手脚,不妨再取两样东西,大小轻重材质不一者,任何东西都可以,你随便试。”

    禄东赞闻言两眼一亮,急忙左右环顾,目光所及处,看到的任何东西他都只是摇头,看来他已对大唐的任何东西都产生了怀疑,都觉得动了手脚,寻摸一阵后,禄东赞索性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块古玉,然后又掏出一张麻纸揉成团,一轻一重两样物事平举手中,松手,落地……

    看着仍旧是同时落地的两样东西,禄东赞呆怔片刻,终于绝望了。

    “原来……真是同时落地,世上任何东西,无论大小轻重,都是同时落地,为何会这样?为何?”禄东赞一脸崩溃地开始揪自己的头发。

    李素看得直咧嘴,真心替他疼,想不通外国猢狲宣泄情绪的方式为何如此粗暴,……你揪别人的头发至少看起来也正常点啊。

    “为何这样?世上万物的大小轻重以后还有什么意义?”禄东赞不甘地道。

    殿内君臣仍是一脸震惊的模样,显然这个问题也正是他们不解的。

    李素淡淡地微笑,懒得解释。

    “自由落体”,一个很伟大的实验,一个名叫伽利略的年轻人,在十六世纪的某个黄昏,从比萨斜塔上扔下了两个球,这两个球在物理学上的意义,仅次于那颗恰好砸中牛顿脑袋的苹果,为现代物理学奠下了基础。

    实验并不复杂,而且生活中随处可见,只是数千年来的人们都没注意过而已,包括禄东赞这个聪明人,在没有发现地球引力这个物理学概念以前,这个实验根本就是人类认知上的一个盲点,平时没注意,问到了便理所当然觉得重的先落地,所以李素今日敢把它当成题目考禄东赞,因为他的十足的把握禄东赞会答错,这个年代里再聪明的人,终归有他的局限性,更何况,一个政治人物绝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观察生活里的这些科学小细节上。

    李素猜准了,禄东赞果然答错了,他再一次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再一次被别人的智商狠狠碾压而过,脸上留下两道车轱辘印……

    最惊喜的莫过于石讷言了,这家伙显然对答案的原理并不感兴趣,他只知道禄东赞答错了题,自己与文成公主的亲事又往前迈了一大步。

    “大相足下,您答错了题。”等禄东赞宣泄完情绪后,石讷言很不客气地道。

    禄东赞两眼通红,困兽般恶狠狠地瞪着他。

    石讷言丝毫不惧,反而笑道:“大相息怒,刚才我说过,还有一次机会,说不定……”

    话没说完,禄东赞忽然重重一挥手,打断了石讷言的话头,瞪着李素道:“老夫知道今日比试的答案和题目都是你暗中所为,现在老夫懒得陪你们做戏了!李素,你不是说有两次机会吗?今日老夫便当面领教一下你们大唐少年英杰的风采!堂堂正正的出题吧!老夫接下了!还是那句话,如果老夫再输了,马上启程空手回吐蕃,文成公主嫁给谁都与吐蕃无关!”

    石讷言神情一滞,接着满脸通红,被拆穿了,很尴尬。

    李素索性也放开了,直视禄东赞,微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大相虽非中土之人,却也饱读诗书,明理之士说话可要算话哦。”

    “老夫以毕生名誉发誓,话出无悔,否则神明不佑!”

    李素笑道:“好,我便不客气了,听好,这个题其实是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位饱学睿智之士游历天下时误入某个荒蛮部落,被囚于牢狱之中,部落酋长欲意放行,便对他说,‘今有两扇门,一为自由,一为死亡。守门者二人,可以回答你任何一个问题,记住,仅只能问一个问题,守门的两个人里,一个天性诚实,问什么都会说实话,另一个天**撒谎,问什么都不说实话,现在,由你自己决定你的生死’,这位饱学睿智之士想了很久,然后向其中的一位守门者问了一个问题,得到回答后,打开其中一扇门从容离去,请问大相,他问的是哪个守门者?问的是什么问题?”(未完待续。)

第七百四十三章 皆大欢喜

    撕开了掩耳盗铃的伪装,禄东赞与李素终于正面交锋了。

    李素大部分时候算是个很堂堂正正的人,刚才借真腊王子之名与禄东赞过招,基于两国邦交的面子,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但是禄东赞发了疯,当殿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李素乐得光明正大,早就想面对面教这位吐蕃大相如何做人了。

    李素出的题目很直白,而且很易懂,严格说来,这不是考智商的题,也根本不需要任何复杂的运算和巧思或者脑筋急转弯什么的,他出的是一道逻辑题。

    “逻辑”这个字眼解释起来有点拗口,简单的说,是基于人类应对客观事物发展的正常思维,比如一个正常的男人,费尽千辛万苦追到了一个绝世美人,好不容易得到美人娇羞的允许,答应去开房,进房间后男人或者制造一个浪漫的烛光晚餐,或者进门就直奔浴室洗白白,两种举动最后的目的和结果必然是在房间里的那张大床上提枪上马,鱼水尽欢。

    这就是正常的思维逻辑,绝大部分正常人都会选择的一种必然行为,反过来说,如果一身阳刚气的男人搂着美人进房间后,二话不说脱光了给美人跳了一曲妩媚风.骚的艳舞,或者一脸道德学究状语重心长教育美人为何不知廉耻轻易答应跟男人开房等等,这些便属于神经病式的反逻辑了。

    李素出的题便是典型的逻辑题,一个故事说出了前因,自己去推测后果,前因有两句话,一句真,一句假,后果有两个选择,一个生,一个死。

    故事当然是虚构的,但选择是真的,这个题很有意思,不仅仅是逻辑推理,而且里面包含了真真假假的人性,短短几句话,放佛勾勒了一个人一生的际遇,每当遇到人生岔路时,那个岔路口总会遇到一个或真或假的人,给你一个或真或假的忠告,再由你去选择信或不信,然后决定走哪一条路,每个不同的选择都意味着接下来截然不同的遭遇和命运,有时候这种选择甚至超脱了成败,上升到了生与死的高度。

    英雄披荆斩棘,终成功业,说起来辛苦,其实比想象中的更辛苦,至少英雄要保证自己每次遇到岔路时都必须相信真的话,对的人,选择一条正确的路,一次又一次的正确选择,才成就了这番功业,这个过程中任何一句话信错了,路选错了,英雄便不是英雄,功业也是别人的功业,谁敢说这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运气成分?

    李素的题刚出完,殿内众人顿时瞠目结舌。

    有资格站在这个大殿里的人,自然不是普通人,可以说,他们几乎都是当今世上的成功者,已居庙堂之高,这还不算成功么?李素的这个题刚说完,众人便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仔细想想,这个题似乎击中了每个人心中某个尘封多年的记忆,在那个记忆里,大家似乎都曾经遇到过这样的题目,在一个人生的岔路口,遇到一个不知好人还是坏人的人,说出一句不知真话还是假话的建议,再由自己选择信或不信。

    太难了,稍微一想便觉得太难了。

    这个看似简单且充满趣味的题,仔细咀嚼回味过后,竟隐含人生的大智慧,大禅机。

    禄东赞不甘心,李素的题他乍听之下觉得很简单,然而仔细咋摸寻思之后,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两个选择,一个生,一个死,守门者二人,一个只说真话,一个只说假话,还偏偏只能问一句,便要决定打开哪扇门……

    这个题不仅是对逻辑的考量,也是对人性的考量,既考量别人的人性,也考量自己的人性。

    禄东赞没想到李素会出这种题,在李素开口之前,他原本已做好了一切准备,被李素打击得伤痕累累的仅存的高傲仍在苦苦死撑,他有信心以自己的智谋应对一切,无论多复杂的计算,多么变态诡谲的陷阱,他都相信自己能解开。

    可是,他没想到李素会出这种题,严格的说,这与智谋无关了,问的是本心,问的是大成之道,只有看破世间真假虚实的大智慧之人才能解。

    殿内很安静,所有人都被李素的这个难题惊住了,接着每个人都在暗暗地沉思,包括李世民。他们都在设想,把自己代入那个题里面,如果由自己来问两位守门人,该问一句什么话才能马上知道哪个人说的是真话,哪个人说的是假话,哪扇门是生,哪扇门是死?

    魏王李泰的脸色最难看,无可否认,他比大多数人更聪慧,李世民所有的皇子里,他算是最聪明的一个了,不仅睿智,而且博学,这也是为什么他肥得跟猪一样却仍能得到李世民最深的宠爱,甚至几乎已是众所周知的下一位东宫储君的唯一人选,睿智博学是他最亮眼的优点。

    刚才禄东赞出的九曲穿线,李泰已然深受了一次打击,后来的自由落体,李泰再次受到了打击,直到此刻,李素亲自出了这个考量人性的题后,李泰一声不吭沉思许久,然后肥肥的脸上露出了崩溃之色。

    接连三次打击,李泰已对自己的智商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上吊的心都有了。

    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不如李素,差太远了。

    想到这里,李泰的脸上更多了几分抑郁和挫败,看起来愈发黯淡无光了。

    相比李泰的黯然,殿内最难受的自然是禄东赞,苦思许久而不得解,禄东赞不得不用了一个最笨的法子,当着殿内君臣的面,居然玩起来角色扮演,叫上吐蕃使团里的两个随从,将李素出的题目模拟还原,一个扮说真话的守门人,另一个扮说谎话的守门人,禄东赞苦思之后,不时像守门人提问,每次精心思考的问题说出口,却往往不堪一击,答案不是经不起推敲,便是毫无用处,来来往往提了不下数十个问题,皆不得其解。

    最后禄东赞终于绝望了,仰天长叹了口气,苦涩摇头不语。

    李素一直安静地看着他,见禄东赞此刻萧瑟的模样,不由笑道:“大相莫急,此题我容你两个时辰,现在还早得很,多想想。”

    禄东赞黯然一叹,嘴唇蠕动几下,欲言又止,最后迎着满殿君臣的目光,禄东赞终于不得不道:“李素,你赢了,老夫承认,此题无可解也。”

    殿内一阵诡异的寂静,随即李世民的脸上渐渐绽开了笑容,笑容越来越深,脸上的神采也愈发飞扬明媚起来。

    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人更是喜不自胜,只是君臣皆是识得礼数之人,内心不管如何兴奋,当着失败者的面终究不便表现得太明显,失之厚道了,所以笑归笑,却无一人开怀笑出生,殿内一直保持着尴尬的喜悲掺半的气氛。

    承认失败的一瞬间,禄东赞仿佛老了十岁,两肩迅速垮下,连背脊都佝偻了许多。

    随着那一句承认失败的话出口,最后一丝尊严终于随风逝去。

    真腊王子石讷言却顾不得许多,狠狠地挥了一下拳头,眼中露出极度兴奋的光芒,然后扭头深深看着李素,这些日子从板上钉钉的赐婚和亲,再到李素破坏和亲,还有什么边境增兵,东郊演武,最后的金殿比试,石讷言有幸,亲眼见证了李素这个神奇的年轻人是怎样只靠着自己的力量,一步一步地将整件事完全扭转过来。

    这等本事,这等智谋,世上英杰岂有如斯者?

    难怪大唐天可汗陛下对他如此宠信,难怪文臣武将们皆对他青眼相看,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郎能得到朝堂君臣的一片赞誉,跻身于一群老狐狸之中而如鱼得水,一定有他非凡的本事,今日石讷言终于有幸见识到了他的本事。

    果真名下无虚。

    殿内君臣心中沸腾,而禄东赞却显然有着最后一丝不甘,瞪着李素道:“你刚才说过,所出之题必然要出题人自己也能解开,否则便视为出局,既然老夫认输了,现在倒要问问,此题何解?”

    殿内再次安静,胜负已定之后,众人放下了得失心,对李素最后提的问题的答案纷纷好奇起来,禄东赞刚才在殿内玩角色扮演时,其实其余的人自觉或不自觉的都在心里默默地做着和禄东赞一样的事,这当然是个最笨的法子,但也是目前看来最有效的法子,显然每个人经历了自己内心千万次的问后,仍然没人想出一个能顺利辨别生门,避开死门的答案。

    听到禄东赞发问,殿内众人纷纷支起了耳朵,连李世民都情不自禁将身子往前倾了倾,露出极感兴趣的神色,至于魏王李泰,眼神更是灼热地盯着李素,一副按捺不住急需答案的模样。

    看着殿内众人的表情,李素嘴角扯了扯,然后做了一个谁都想不到的举动。

    只见他脚步一迈,慢慢走到禄东赞身前,含笑道:“答案很简单,那位睿智之士是这样说的……”

    说着,李素忽然将嘴凑近禄东赞的耳朵,在他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奈何语声太低,饶是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除了禄东赞,谁也没听清李素在他耳边到底说了什么。

    随着李素的娓娓低语,禄东赞脸色剧变,先是一脸迷茫,接着两眼忽然圆睁,嘴里喃喃自语几句后,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最后表情比刚才更加黯然沮丧,一脸英雄迟暮的仰天长叹。

    “没错,果然应该问这句话,也只有这一句,方能打开生门,从容离去……唐国人杰地灵,天赐厚福,仅观李素你一人,老夫便知唐国国运气数至少数百年而不衰,吐蕃不如也,老夫……心服了!”

    禄东赞黯然叹息,李素笑而不语,殿内众人却气得咬牙切齿。

    这混账紧要关头居然卖起了关子,答案到底是什么,你倒是大声说出来啊!留这种悬念你不知道很缺德吗?

    最失望的莫过于李泰了,这胖子是个学术狂人,原本便对知识有着极度的热情,尤其是连他都解不开的难题,自己暗自认输后更是急于知道答案,然而李素却只对禄东赞一人耳语,不由急坏了,见李素并无将答案公诸于众的意思,李泰不由大声道:“子正贤弟,那人到底问了一句什么话便能判断出哪扇门是生门?还请贤弟赐告!愚兄不胜感激。”

    李素翻了翻白眼:“不告诉你。”

    作为此刻殿内最聪明的人,李素觉得自己有资格傲娇一下,摆摆天才少年的谱儿。

    李泰被李素一句话堵得一滞,一张肥脸迅速涨红,说不清是羞恼还是焦急。

    见李素这么说了,殿内有心问个究竟的君臣只好闭口不言,免得众目睽睽之下被拒绝,扫了自己的面子,毕竟面子比好奇心重要多了。

    尘埃落定,李世民懒得计较真正的答案是什么,他只知道大唐赢了,不由欣喜万分。

    这次大殿比试招亲,看似只是玩闹游戏,可是大唐的君臣们很清楚这次比试的重要性,简单的说,它关系到一场动用国库钱粮的战争。

    赢了的后果自然是皆大欢喜,吐蕃吃了闷亏有苦难言,举兵犯境都没有正当的借口。

    如果大唐和真腊国输了,后果可就严重了。

    国与国之间不会有真正的友谊,交情深浅全看利益是否相合,如果吐蕃赢了此次比试,李世民自然拉不下面子仍让文成公主下嫁真腊,前面有过一次食言了,若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次将公主赐婚给输家而非赢家,李世民脸皮再厚也干不出这样的事了。

    将文成公主许给吐蕃后,真腊国自然不会太高兴,与大唐断绝邦交也不是不可能,李世民一心想要的真腊稻种更是想都别想,两国断绝邦交后,真腊国定然封锁国境,从此不相往来,而李世民对真腊稻种志在必得,你不给我便抢,温言细语时我是皇帝,求而不得后便化身土匪,如此一来,两国之战无可避免,且不论胜负几何,至少大唐关中子弟的性命和国库所余极少的钱粮却是一定会消耗无数的,更不提战后大唐在诸多异国中的国际地位,以及无数“大唐威胁论”的舆论说法新鲜出炉等等后遗症了。

    所以李素今日这一胜,对李世民来说意义非常重大,一场耗钱耗粮耗性命耗人品的战争,被李素一人之力阻止了。

    此功,不啻开疆辟土,积下功德无量。

    深深看了李素的一眼,李世民目光露出赞赏满意之色,当然,当着众人的面,李世民自然不会夸他,这小混账没夸他便已四处惹祸,令人头疼了,若再当着众臣的面夸他几句,日后他还不得上天揽月下海捉鳖啊。

    看着神色黯然沮丧的禄东赞,李世民扭头望向李素,沉声道:“李素,比试结果如何?”

    李素笑道:“吐蕃贵使有谦让之德,稍逊一筹,颇具大国风范。”

    这话说得漂亮,李素好心地帮吐蕃捡起了几分面子,只是事实在前,禄东赞听在耳里却觉得分外刺耳,脸颊火辣辣的痛,却不得不强撑着微笑道:“吐蕃技不如人,输得心服口服,陛下,外臣确实输了。”

    李世民淡淡地道:“不过是兴来玩笑游戏而已,贵使不必往心里去,比试结果不会影响贵我两国邦交……”

    顿了顿,李世民接着道:“既然已分胜负,那么……朕便下旨,即日起,除文成公主封号,于宗室中再选藩王嫡女一,加封文成公主号,此女,仍许吐蕃赞普松赞干布。”

    禄东赞一惊,赫然抬头,脸上的沮丧之色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片惊喜欣悦。

    李世民目注禄东赞,含笑道:“皇帝一言九鼎,怎可食言?吐蕃松赞干布既有求凰美意,朕自亦有玉成之心,贵我两国之交,朕一直放在心上的。”

    禄东赞喜不自胜,整了整衣冠,朝李世民恭恭敬敬地跪拜下来,伏地正色道:“外臣禄东赞,代吐蕃赞普叩谢天可汗陛下天恩,吐蕃与大唐从此结秦晋之好,永息刀兵。”

    李世民大笑:“甚善。”

    扭头再望向真腊王子石讷言,李世民笑道:“朕再另封公主号,将江夏王道宗之长女李屏赐婚真腊王子,愿你我两国亦世代友善,各为善邻。”

    石讷言亦大喜,跪地大声道:“谢天可汗陛下天恩。”

    大殿内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随着李世民大方的多扔出一个公主后,终于化戾气为祥和,吐蕃真腊各自欢喜。

    李素也笑了,只是笑容看起来并没有那么高兴。

    或许,他改变了历史,或许,他扭转了整件事的结局,可是终归只是表象而已,在他心里最不认同的和亲制度,在朝堂的地位仍然坚不可撼,李素这些日子竭尽全力,左右周旋,苦思良计,结局虽然改变了,但这个他深以为耻的和亲制度却没有改变分毫,一个文成公主的命运改变了,另一个文成公主又坠入了苦海。

    有生之年,这该死的耻辱的制度,究竟能不能等到废除的那一天?(未完待续。)

第七百四十四章 恶客登门

    无法指责李世民做错了什么。作为皇帝,他做了自己该做的事,他的选择是理智的,一个帝国要安定,要繁荣,要与周边邻国保持友善的关系,和亲制的存在是无法免除的,它能消弭战争。

    它只是牺牲了一个女人而已。

    满殿皆欢,李世民得到了吐蕃的和平和真腊国的稻种,吐蕃的松赞干布娶到了梦寐以求的大唐公主,真腊王子终于与心爱的女人终成眷属,李素也安然度过了危机,或许因为处置得当而立下了功劳。

    今日的大殿比试,似乎没有输家,大家都赢了。

    殿内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他们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他们都没有遗憾,刚才殿内所有的敌对和怨恨全然消散无踪,此刻洋溢着的,是一片欢乐祥和。

    唯独李素笑不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堵堵的,闷得难受。

    仔细反思自己主动招惹上这桩麻烦的初衷,初衷是什么?为大唐争取真腊稻种是原因之一,怜惜李道宗的爱女之情也是原因之一,有心成全文成公主和真腊王子的姻缘同样是原因之一,决定做一件事之前,如果已经有了这么多值得出手的原因,那么它就是一件必须要做的事,然而,内心深处,李素是不是多少也存了几分借此事件废除和亲制的美好愿望?

    如今此刻,似乎所有的目的都达到了,唯独和亲制,它仍然是和亲制,仍然纹丝不动,不可动摇,做到这一步,李素竭尽全力,最后无能为力。

    一个无辜的弱女被救出了火坑,没想到另一个无辜的女子又一头栽了进去。

    个人的小聪明小诡计,终究抗衡不了皇权,因为李素太弱小了。

    唯愿时间长逝,世人再给他十年耐心,待到有生之年,手握重权之日,言出而被天下人驻足恭听,那时必废此恶政,免去千年历朝无辜女子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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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殿宾客皆欢,各自散去。

    不高兴的不仅仅只有李素,魏王李泰的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众人的兴奋并未感染他,直到各自散去,李泰仍紧蹙着眉头,表情阴沉,一言不发且魂不守舍,跟着诸皇子浑浑噩噩出了殿。

    没人知道李泰此刻在想什么。也许对李素的存在越来越忌惮,对他的聪慧越来越嫉妒,也许……他还在苦苦思索最后那个未曾将答案公诸于众的难题。

    风波定,李素有惊无险,安度此劫。

    李世民没做任何表态,虽说这些日子李素闹出了一连串的大事,几番风雨波折过后,吐蕃遂了和亲的愿,大唐得到了真腊的稻种,说起来算是李素的功劳,然而是李素闯出来的祸,按李素的猜测,估摸这一次又是功过相抵了。

    李素不稀罕,今日以后,他对权力确实有了一点野心,那也要看谁是老板,坦白说,李世民虽是明君,可这位明君太厉害,对他太严厉,李素打心底里不想在这位老板手下当差,老板太精明往往寡恩薄情,李素真正盼望的还是李世民蹬腿,等下一任老板上位,那时握在手中的权力才是相对安全的权力。

    天冷得邪性,关中早已下起了大雪,鹅毛般的雪飘飘洒洒,天地一片混沌苍茫。

    这种鬼天气,以李素的性子当然不愿出门,大清早醒来后,甚至连起床都不想,被子裹得紧紧的,打死也不从温暖的被子里离开。

    许明珠又气又无可奈何,如今权贵人家的家主大多是勤奋的,家教非常好,权贵人家里或许有为非作歹的纨绔和败家子,但个人习惯都不错的,通常天一亮就起床,迅速穿戴完毕再去给长辈问安,然后该上衙署当差的当差,该游手好闲的继续游手好闲,简单的说,坏人或许有,但懒人……真的很少见。

    唯独李素这朵奇葩,成了不一样的烟火。

    李素不愿起床,许明珠只好命下人端了三盆炭火进来,分别摆在屋子的两角和中间,一炷香时辰后,屋子里开了空调似的暖融融的,穿着单衣也不冷了,李素这才慢悠悠地爬起来,许明珠没好气地帮他整理衣冠,一边整理一边念叨。

    “就没见过夫君这么懒的家主,别人都是家风严谨,闻鸡起舞,你倒好,睡到快晌午了还不愿起床,当心把家里的下人都教坏了,以后个个都学你,家里可算翻天了。”

    李素嗤笑:“家里下人谁敢学我,你只管打断他们的腿,没王法了还!还有,谁告诉你别的权贵人家都是闻鸡起舞?他们道德败坏,夜夜笙歌,只看鸡跳舞好不好?”

    许明珠气得捶了他一下:“没一句正经话!妾身管不了你,你就不怕阿翁?阿翁昨日还在念叨呢,说是天下大雪,出不了门,下不了地,又说好久没抽你了,手痒痒……”

    李素眼皮跳了跳。

    这是什么低级趣味?下雪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是吧?

    听到屋里有了动静,丫鬟在门外恭敬地轻唤了一声,许明珠开门,丫鬟端着打好温水的铜盆,还有牙刷,细盐等进门,将东西搁好后赶紧退出门外,许明珠亲自将布巾沾了水拧干,然后细心给李素洗脸,洗得很仔细,耳朵和脖子等死角都顾到了,然后在牙刷上均匀地洒了一层细盐,递到李素面前,李素耷拉着眼接过,没精打采地刷牙。

    很早开始,家里的丫鬟便已没了侍候李素的资格,都是李家主母亲自服侍的,从洗漱到洗衣再到李素用的饭食,许明珠甚少让下人来干,久而久之,李素也习惯了被许明珠服侍,许明珠偶尔在账房查账对账来不及服侍他,换个丫鬟反倒令李素各种不习惯,心情差一上午。

    李素有一下没一下地刷着牙,许明珠蹲下身拨弄着炭火,将铜盆里的木炭烧得更旺,嘴里仍在唠叨。

    “再过几日便是元旦了,元旦那日夫君可不能再睡懒觉,大早要给府里的管家和下人们发利是,这么重要的事,家主不在可不行,然后还要给阿翁贺年,再去西边给阿婆上坟烧纸,夫君前几日忙着朝里和亲之事时,妾身领着家里部曲们去阿婆坟上拜祭了,顺便丈量了一下坟地附近的土地,然后派人找了泾阳县衙的司户,动用家里的钱把阿婆坟地周围百亩地全买下了,本是无主的荒地,县衙司户乐得不行,平白得了一笔横财,后来说什么荒地买下了必须组织劳力开荒种上庄稼,官上每年要查验的,若还让它荒着,官府要罚钱的,当时妾身气坏了,开荒就要迁阿婆的坟,世上哪个官府敢干挖坟迁墓的缺德事?于是骂了那司户一通,后来妾身私自做主,说那片荒地不开了,以后就是咱们李家的祖坟,从阿婆开始,包括阿翁,妾身,还有夫君,还有咱家的子子孙孙,将来百年之后都埋那里……”

    停顿片刻,许明珠小心地看着李素的脸色,试探着问道:“夫君,妾身这么做,没错吧?”

    李素漱完了口,朝许明珠龇牙一笑:“找个时间你问问爹,他若觉得没问题,以后那块地便是咱家的祖坟了,至于县衙,跟他们明说,那块地不开荒,该罚多少罚多少,咱家都认,莫为这点小事跟县衙吵,坏了咱家名声。”

    许明珠点头:“妾身省得,夫君放心便是。只不过那块地太荒了,阿婆坟地周围杂草丛生,妾身觉得要动一笔钱雇劳力把那块地清理一番,杂草全部清干净,再把地用围墙圈起来,请一位有真本事的道士堪舆一番,改动一下咱家祖坟的风水,在东边建个屋子,买两个老实本分的老人作为咱家的常年供奉,只需守坟看园,清土除草,再种上一些苗木,香樟呀,鸭脚呀,杉树呀等等,刚种下去看着稀稀拉拉不像样,但十年二十年后约莫便有个园林模样了……”

    幽幽一叹,许明珠道:“那里太荒了,阿婆一个人想来孤独得紧,多种些数,引些鸟雀在树上安家,每天听听鸟叫虫鸣,总算是有个声响儿,比独自一人孤零零的风吹日晒好吧。”

    李素沉默,握住了她的纤手缓缓摩挲,叹道:“就照夫人说的办,咱们以后常去坟上看看,不必局限于年节,平日没事也去,陪她说说话,唠点家里的零碎事也好,想必她也爱听的。”

    许明珠重重点头。

    …………

    …………

    下午的时候,家里来了客人,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午饭后李素在炭火旁眯瞪了一会儿,便听薛管家来报,魏王李泰来访,车驾已停在大门外。

    李素愣了半晌,刚准备吩咐管家请客人进来,便见薛管家神情犹豫了一下,迟疑地道:“侯爷,魏王殿下的模样……不大好看。样子很狰狞,像要杀人似的,您看……”

    李素揉了揉额头,有点头痛了。

    左思右想,最近没得罪李泰呀,既没欠他钱又没给他挖坑,他这副模样上门啥意思?当初扳倒太子时大家可是同一个战壕里的盟友啊,说好做彼此一辈子的天使的呢?

    不管啥意思,可以肯定,来者不善,对来者不善的人,李素向来只有一个态度。

    “薛叔,出去告诉魏王,说我病了,头疼脑热怕光怕水喜欢咬人什么的随便编,奄奄一息准备后事的那种,反正很严重,今日不见客。”

    薛管家愕然:“啊?”

    “啊啥啊,快去!大雪天的到处乱窜,也不怕路滑摔死,还没当上太子呢,跑我家来刷存在感,偏不让他如愿!”李素哼道。

    薛管家哭笑不得,只好转身。

    “回来!”李素忽然叫住了他。

    “侯爷还有吩咐?”

    李素想了想,道:“有没有注意到魏王带礼物了吗?金银珠宝啊,绫罗瓷器啊,各种宝石啊什么的……”

    薛管家摇头:“没有,只有十来个随从,一辆马车,除此别无他物。”

    “赶紧打发走!没礼数的死胖子!”李素立马坚定了拒客的决心,毫不犹豫地使劲挥手。

    薛管家转身小跑离去。

    …………

    前堂也烧着炭火,李素身上裹着一张硝好的厚厚的黑熊皮,凑在炭火边,拈过一张麻纸,用水浸湿后,将手里的生鸡蛋层层裹了起来,然后将裹好的鸡蛋小心地搁进炭火里,没过多久,便听得炭火里发出砰然一声响,李素将鸡蛋扒拉出来,一边烫得直吹凉气,一边龇牙咧嘴把蛋壳剥开,露出白白嫩嫩的鸡蛋,一口咬下去,又烫又香,爽滴很!

    至于外面薛管家如何应付那个死胖子,李素懒得管。皇子很了不起吗?不见客就是不见客,有种你强闯进来……

    刚冒出这个念头,便听堂外一阵嘈杂喧哗,接着传来薛管家的怒骂声,最后前院两旁的两排厢房内,李家的百名部曲蚂蚁似的冒出来,纷纷朝大门涌去。

    李素挑了挑眉,死胖子这是要搞事情的节奏啊……

    很快,门口传来了打斗声,一片混乱中,忽然听到魏王李泰的怒吼:“谁敢对本王无礼!李素,李素你给本王出来!你养的好家奴!”

    李素翻了翻白眼,当作没听到,继续吃鸡蛋。

    这年头要是有红薯就好了,烤好后香喷喷的,比鸡蛋好吃,将来李治当了皇帝一定劝说他打造船队出海,什么非洲美洲都去,什么红薯玉米辣椒,地里能长的东西全都弄来。现在可没有什么西方列强,活着的都是列强的祖宗,还在洞里住着呢,征服那群野猢狲毫无难度。

    一边吃着烤鸡蛋,一边漫无边际地任思绪飘散,门口的动静却越来越大了。

    终于,一片闷哼惨叫声里,魏王李泰从门口的照壁一侧踉跄冲了进来,衣裳还算整齐,看来李家的部曲没真敢对王爷下狠手,只不过脚上的鞋子掉了一只,跌跌撞撞冲进来后,李泰一抬眼便看见前堂内,李素正剥着鸡蛋,嘴里还塞着一个,烫得龇牙咧嘴,二人目光对上,李素不由一惊,动作凝固了。

    胖子李泰气坏了,指着李素怒道:“李素!你,你不是说病重吗?”

    李素嘴里还塞着大半个鸡蛋,腮帮子鼓得老高,不停地眨眼。

    好尴尬啊……我要不要装晕过去算了?可是地上好脏……

    李泰原本就胖,生气时肚子和脸鼓得更圆了,像一只充满了气的河豚,圆滚滚的即将撑破肚皮,李素真担心下一秒这个死胖子会原地爆炸……

    见李素呆怔怔的没有任何反应,李泰更生气了,蹬蹬蹬几步从前院跑进前堂,瞪着李素道:“你病重了?管家说你奄奄一息?”

    “呃……对,病重,殿下没见我在吃鸡蛋吗?被噎得奄奄一息了,赶紧喝了几口水,哎呀,奇迹般病愈,实在可喜可贺。”

    李泰怒道:“用这种烂借口糊弄本王,当本王傻子吗?李素,你为何不愿见我?”

    李素眨眼:“因为我懒啊……”

    “懒?”

    “天这么冷,我懒得见客。”

    李泰:“…………”

    肚皮又鼓起来了,好想在他肚皮上扎一针,看看他会不会像放了气的气球一样满天空乱飞乱窜……

    李素叹道:“既然来都来了……殿下,这大雪天里,殿下跑几十里路来我家,应该不是给我送年礼的吧?”

    幽怨地瞥了他一眼,李素忧伤地道:“管家都告诉我了,你空着手来的……”

    李泰气坏了:“因为我没带礼物,所以你不想见我?”

    李素嗔道:“殿下胡说,我是那种眼里只认钱财的俗人吗?”

    “是!”李泰重重地道。

    “这么不会聊天,我要送客了啊……”

    “……不是!”李泰显然是个很识时务的死胖子。

    李素满意了,笑道:“刚才的不愉快,大家都忘记吧,殿下今日来我家做甚?”

    “……拜访你。”

    指了指门口仍旧乱哄哄的情势,李素好整以暇道:“殿下博学多才,管这种方式叫‘拜访’?官府抄家都比你斯文好不好?”

    李泰又怒了:“明明是你家部曲仗着人多,先对我的随从动手的!”

    李素冷冷道:“这是我家,想见谁不想见谁,由我这个主人决定,我请你来了?”

    李泰一愣,突然发现自己刚才的举动确实很无礼,于是赶紧扭头吼了几声,下令随从住手,随即朝李素行了一礼:“今日是泰冒犯了,情急多有失礼,请子正兄莫怪。”

    李素直起身朝门口看了看,道:“咱们两家谁打赢了?”

    李泰苦笑:“你家部曲比我的随从多,身手也利落,当然是你家赢了。”

    李素释然,笑道:“那就算了,只当什么都没发生,天怪冷的,殿下不妨直奔主题吧,今日来我家做甚?”

    李泰一呆,接着立马想起了正事,刚刚恢复的和风细雨的表情迅速变得狰狞可怖,猛地一下站起身,死死拽住了李素的胳膊,用力地捏住,脖子青筋暴跳,咬着牙低吼道:“答案!我要知道答案!那个人到底问了一句什么话,他是怎么选中的那扇生门,答案!答案!”

    胖子力气不小,李素的胳膊被他捏得生疼,脸色也变了,疼得直吸凉气:“杀才,松手!”

    “快告诉我答案,我这两天快被逼疯了!”李泰神情狰狞地吼道。

    “死胖子,再不松手我咬舌自尽了啊!你这辈子都别想知道答案。”(未完待续。)

第七百四十五章 释疑拉拢

    不告而登门,谓之“恶客”。

    如果这位恶客还干出伤害主人的事,那就不止是恶客了,简直是刺客。

    李素现在很恼火,很后悔刚才为什么不在廊下埋伏刀斧手,等这死胖子进来后摔杯为号,把他剁成肉酱后装进棺材埋了,李泰这体型,能装俩棺材。

    李泰面目狰狞,两眼喷薄着怒火,红通通地瞪着他,李素也闹不明白这家伙到底为什么发怒。

    听到前堂李素的大叫声,门口痛揍魏王随从的部曲们纷纷从照壁外探出头,见自家侯爷正被魏王死死拽住胳膊,露出痛苦之色,部曲们顿时炸了,扔下满地呻.吟痛呼的魏王随从不管,疯了似的朝前堂蜂拥而来。

    “贼子放开我家侯爷!”方老五一马当先,边跑边指着李泰厉喝。

    李素忍着痛直视李泰,努力平静地道:“再不松手你就要挨揍了,不要怀疑,我家的部曲都是尸山血海里打滚出来的杀才,他们眼里可没有什么王爷皇子。”

    李泰这时也恢复了冷静,就在部曲们即将跨过前堂门槛时,李泰非常识时务地松开了手,而且往后退了两步。

    李素也急忙朝方老五等人挥了挥手:“没事,魏王殿下与我玩闹,你们莫慌,让人家笑话,都退下。”

    方老五等人停下脚步,犹疑不定地打量了二人一番,见李素表情平静,不像被胁迫的样子,众人这才朝他行礼之后退出前堂,但都没走远,数十号人乌泱泱坐在前堂外的廊珠和石阶下,离前堂只有十来步距离,死活不肯走远。

    李素无奈地笑了笑,扭头望向李泰,却见这死胖子额角已渗出了冷汗,脸色也有些发白。

    李素朝他龇牙一笑:“是不是觉得自己不小心闯进了龙潭虎穴,而且非常作死地摸了老虎屁股?”

    李泰回以难看的笑容:“……适才泰满心牵挂那日千秋殿内的那道题,泰治学太过沉迷,故而忘形,刚才是我无礼了,向子正兄赔罪,……但,我没摸你屁股!”

    李素笑道:“好啦好啦,你就算摸了我也只能忍气吞声,传出去太丢人了。”

    李泰垂头沉默片刻,这一次终于学会了彬彬有礼,非常正式地朝李素长长一揖,正色道:“子正兄高才,弟不及也。当日大殿出题,最后那道逼得禄东赞认输的题,恕弟愚钝,回去后我在家苦苦思索多日,仍不得其解,今日实在忍不住了,特意登门求教,还望子正兄不吝赐教,解我多日之疑,泰不胜感激。”

    李素挠头:“啥题?”

    李泰愕然:“就是那道选择生门和死门的题啊,那位睿智之士问的那句话究竟是问的谁,问的什么,这是子正兄亲自出的题,为何却不记得了?”

    李素恍然,然后叹道:“这都过去好几天了,你怎么还记着这事呢?我都忘了答案了……”

    李泰大惊:“啊?”

    李素正色道:“……我真忘了,其实那题吧,就是一个玩笑,殿下莫放在心上,既然事情已经过了,而且皆大欢喜,咱们便揭过不提了吧。”

    李泰从怀里掏出一方洁白的丝绢擦了擦满头的汗,强笑道:“子正兄,子正兄莫闹了,泰知道今日来得孟浪,而且刚才在门口诸多不敬,刚才已向子正兄赔过罪了,兄莫与我计较,这题的答案,还请千万要记起来呀……”

    李素眨眼:“你若是一直得不到它的答案,何如?”

    李泰神色泫然,白白胖胖如圆球般的脸上竟露出黛玉葬花般伤感凄婉的表情。

    “我若不知其解,这一生怕是好不了了,子正兄实不知我这几日在府里是怎么过的,白天想,晚上想,府里的随从侍卫都被我拉出来当那守门人,我一个一个问题试着问了,无论怎么分辨真话假话,还是问不出哪扇门是生门,答案没问出来,府里侍卫的腿被我打断三条,我也茶饭不思,日夜难寐……”

    伸手露出足比李素大腿还粗的白胖胳膊,李泰忧伤地道:“……短短数日,我已清减了十来斤,真正是人比黄花瘦……”

    “停!打住!殿下好好说话,不要随便侮辱‘黄花’这个词,快跟黄花宝宝道歉。”李素受不了了,赶紧喊停。

    李泰严肃地道:“虽不至于真的比黄花瘦,但也相去不远矣……”

    李素同情地看着他,当一个死胖子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忧伤的死胖子,该如何才能……忍住不哈哈狂笑?

    “殿下,呃,殿下受苦了。”李素忍住笑道。

    李泰叹道:“说句得罪人的话,以前我确实看不起你,这与你我的出身地位无关,我自幼识字断文,五岁起博览群书,通晓古今,十岁可作诗赋,十五岁时胸中已精晓圣贤百家,天下人莫不惊诧,冠泰以‘才子’之名,当世大儒如孔颖达,褚遂良等,泰已有与二人平坐而论道的资格,作为读书人,近几年我以为自己差不多已攀到了巅峰,一度甚感寂寥孤独……”

    李素咋舌,这个逼必须给一百零一分。你在巅峰那么寂寥孤独,咋不跳下去呢?

    李泰叹了口气,看着他道:“没想到,世上无端冒出来一个你,这几年父皇总在诸皇子面前夸你,说你才华不凡,说你少年英杰,每次听到他夸你,我都甚觉刺耳,这些夸赞的话,以往父皇都是用在我身上的,却被你生生抢走了风头,说实话,那时你我还未见过面,我心中便记恨上你了,后来这些年,我亲耳闻你所作的诗赋,‘劝君莫惜金缕衣’‘但使龙城飞将在’,还有你在朝堂金殿上公然讽刺父皇的《阿房宫赋》等等,文采绝世,才华倾占世间八斗,泰自问无数次,不得不承认,我确实不如你,我费尽一生才思亦不可能作出的东西,而你,仿佛信手拈来,随意那么一挥洒,便是一篇千古流芳的绝世诗赋,泰之才,委实不如子正兄。”

    “再后来,你被父皇封官赐爵,从收复松州,到血战西州,再到晋阳平乱……父皇交给你的任何差事,到了你手里似乎毫无难处,伸手便将它办得漂亮利落,这些年你立下无数功劳,我很清楚,父皇对你越来越倚重,若非因你年纪太轻,如今就算被封国公亦不为过,到了今日,我不得不承认,无论才华还是治世,我……样样不如你,你是当今世上唯一一个有资格让我服气的人。”

    李泰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然后抬头看着他,笑道:“‘求教’这种事,以前我是不愿干的,因为我总觉得世上已没有能难倒我的事情了,无论圣贤经义还是算学格物,泰自问不逊世上任何人,所谓‘求教’,委实屈尊降贵,不愿为之,唯独子正兄之才,实是泰今生唯一敬服者,今日登门求教,泰虚心诚意,还请子正兄万万莫要为难泰的一片诚心。”

    李素笑了,话说得很漂亮,里里外外都透着崇拜赞扬,任何人听了都舒服,只可惜李泰终究还是没有磨去心高气傲的脾性,说是求教不嫌丢人,可还是有一种睥睨世上的清高傲气,仿佛能够亲自登门求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谦卑态度的极致了,也不知他的优越感从哪里冒出来的。

    脾气不能惯,尤其是这种连盟友已经过了有效期,如今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人,毕竟李素不是他爹,没有义务惯他的毛病,教育他的事不用自己做,敲他一笔却是应当应分的职责。

    “啊,答案是吧?这个答案……很值钱啊,”李素摸着下巴,两眼望着堂外喃喃自语。

    李泰又愣了:“值钱?”

    李素朝他龇牙一笑:“殿下这位名冠天下的大才子都想不出的答案,难道不值钱吗?”

    李泰愕然道:“这,这是学问的事,怎么跟钱财阿堵物扯上关系了?”

    李素笑得更灿烂了,特别喜欢这些纨绔败家子把钱财当成阿堵物的混账语气,李素喜欢阿堵物,他不嫌脏,多多益善。

    “殿下啊,那道难倒禄东赞的题,可是我费尽心神想了三天三夜才想出来的,不瞒你说,那三天三夜把我折磨得,真正的‘人比黄花瘦’啊,记住,我的黄花肯定跟你的黄花不是一个品种,你想想,花费如此多的心神想出来的题,你说要答案就要答案,是不是不太合适?”

    李素充满指责地看着他:“今日殿下空着两手登门已经很失礼了,登门还跟我家部曲打了起来,那就更失礼了,现在又空口白牙嘴一张就要答案,殿下好好回想一下,今日所举是否过分了?官府抄家都没这么不讲理呀,所以,答案我知道,但,它是有价格的。”

    李泰愣了半天,终于明悟了,长长叹道:“我果然错了,长安皆传子正兄对钱财那真是……呵呵,好,三千贯,马上派人送来,情当是今日泰登门失礼的赔罪,请子正兄笑纳。”

    李素高兴极了:“哈哈,当然笑纳,别的东西不一定,但钱财我是一定笑纳的,不信的话你多送几次,保证每次都笑纳……”

    李泰微笑道:“子正兄满意就好,那么,接下来……”

    钱财到手,李素也不端着了,两个人一旦扯上肮脏的金钱关系,李素的态度总是特别和蔼亲切,连笑容都像信徒仰望上帝般虔诚,顾客就是上帝嘛,服务态度不好可就真说不过去了。

    坐直了身子,李素缓缓道:“题目里的那位睿智之人只有一次问话的机会,一个是只说谎话的人,另一个是只说真话的人,那么,问题该如何问,该问谁呢?”

    李泰也猛地挺直了身子,这个问题确实困扰他很久,快把他逼疯了,眼看答案即将揭晓,李泰的神情不由浮上几许紧张。

    李素笑道:“其实没那么复杂,这个问题应该同时问两个人,不论他们谁说谎话还是说真话,只问一句话便知生门还是死门……”

    李泰的肥脸激动得浮上一层油光,两眼大放光芒:“同时问两个人?果然,人不是关键,问题才是关键,我这几日一心想着先如何分辨谁说真话谁说谎话,何其愚也!”

    神色越来越激动,越来越兴奋,李泰紧张地又行了一礼:“这个问题该如何问?还请子正兄赐告。”

    李素笑道:“走到两位守门人面前,提的这个问题是,‘如果我问另一个人,哪扇门是生门,他将如何回答?’”

    李泰愣住,两眼发直,将李素的答案反复咀嚼,回味。

    李素将他仍旧困惑的模样,笑着解释道:“如果被问到的这个人是个只说真话的人,那么他便会指向那扇死门,因为他知道另一个守门人是说谎话的,另一个人只说谎话,所以他的答案必然是假的,错的,于是指向死门,你看,说实话的人果然说的是实话,对不对?”

    李泰懵懂点头。

    李素接着道:“如果问到的是那个只说谎话的人呢?他也只能指向死门,因为这个问题同样不是问的他,他知道另一个人是只说真话的,按理他应该指向生门,可被问到的人只说谎话呀,怎么可能说真话呢?所以,他指向的也只能是死门。”

    李素顿了顿,笑道:“两个守门人的答案一样,都是指向死门,那么,另一扇没人指的门就是正确答案了,这位被困的智者只需要打开另一扇生门,从容离去便可。殿下,这个答案你想明白了吗?”

    李泰的神情先是不解,疑惑,然后懵懂,似懂非懂,李素详细解释之后,最后恍然大悟,神色却依然兴奋激动。

    李素神情淡然,这道题说容易确实不容易,它当时难倒了整个大殿的人,今日还给自己创收了三千贯,这就是这道题的威力。

    说难其实也不难,简单的说,一句话可以解释,“负负得正,双重否定便是肯定”,典型的逻辑怪圈,脑子清醒一点便可穿透迷雾,豁然开朗。

    “泰明白了!明白了!是耶?非耶?虚耶?实耶?一切皆是梦幻泡影,算定了人心,自可破除迷障!”

    说完李泰忽然站起身,朝李素长长一礼:“一言之师,泰终生受益,谢子正兄赐教。”

    李素淡淡笑道:“殿下不必多礼,我呢,是收钱办事,如今银货两讫,从此两清,什么赐教啊,受益啊,都是些虚妄的说法。你就当花钱从我这里买了一样东西,东西呢,我已经卖给你了,嗯,记得给钱哦,不然我可不管你是不是皇子王爷,派人到你家围墙上刷红油漆去。”

    李泰认真地道:“子正兄谦虚了,这个答案我想了几天几夜仍不得,没想到问题竟然能这样问,看似简单的一个答案,实则算尽了世道人心,子正兄,此题是你所出,由此看来,子正兄盛名无虚,若非心智高绝而近妖之辈,断然想不出这样的难题,也想不出如此奇妙的答案,泰今日对子正兄真是心服口服了。”

    李素一滞,接着眼神不善地瞥了他一眼。

    你才近妖,你全家都妖。

    银货两讫,两人的目的都达到了,李素与李泰之间又没什么太多共同语言,当初对付太子时大家情投意合,可是如今太子倒了,二人的同盟蜜月期已过,感情早已破裂,貌合神离的两个人坐在一起,聊什么话题都没意思,于是李素便想端茶送客。

    无奈这个年代没有端茶送客的规矩,李素当着死胖子的面端了几次茶杯,仍被死胖子彻底无视,得到答案了,这圆滚滚的家伙还死赖着不肯走,难道觉得一下送出去三千贯有点肉疼,打算在李家蹭一顿饭捞回点损失?

    “呃,殿下,今天的天气,实在是哈哈哈啊……”李素没话找话,找的话题让场面愈发尴尬。

    李泰倒安之若怡,跪坐在李素对面,仍不停地击节赞叹,看来李素出的难题和给出的答案已彻底征服了胖子的芳心,再这样发展下去,……死胖子很有可能暗恋上他,必须把这种苗头掐死在摇篮中!

    李素正打算找个有营养点的话题,打断胖子击节赞叹的思路,谁知李泰却抢先开口了。

    “子正兄,自太子承乾被流放后,距今已数月,期间有朝臣上疏,请父皇考虑立新太子之事,可父皇却置而不闻,毫无表示,子正兄,你觉得父皇会不会……仍对太子承乾没死心?该不会数年之后再赦免了李承乾的罪,将他重新立为太子吧?”李泰忐忑不安地道。

    李素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殿下,这种事,你该问你府中的幕僚谋士才对,问我作甚?我被陛下罢官除爵,至今还是一介草民白身呢,可不敢掺和朝堂之事。”

    李泰不满地瞪着他:“子正兄何必敷衍我?天下人都清楚,你的罢官除爵只是父皇做做样子罢了,这次和亲的麻烦被你解决了,恢复官爵是迟早的事,父皇只是在敲打拿捏你而已,但这个问题我必须要问,你也必须要说,别忘了,李承乾可是你我一起推下去的,他若被父皇重新立为太子,便是你我的末日了。”

    李素叹道:“殿下实在多虑了,李承乾犯的可是谋反大罪,陛下立谁都不可能再立他了,一个谋反的太子,若轻易原谅他,甚至将他重新立为太子,陛下如何向天下人交代?这岂不是间接怂恿天下人造你李家的反么?反正谋反事败也能被原谅的,李承乾就是个例子,你父皇非昏庸之君,断然不会做此昏聩的决定,所以,未来的大唐太子绝不可能是李承乾。”

    李泰闻言顿时放了心,释然笑道:“我府里的幕僚谋士们也都是这么说,不过我总是不太相信他们的话,毕竟,圣心难测呀,今日子正兄亦如斯言,泰彻底放心了。”

    再次露出傲然睥睨之色,李泰笑道:“若李承乾不可能当太子,那么,父皇诸皇子里面,唯一有可能当上太子的人,舍我其谁?论长幼排序,论学识深浅,论为人品性,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比我更出色,更得父皇的欢心……”

    没皮没脸夸了自己一通后,李泰语声一顿,转眼望向李素,微笑道:“子正兄素有高才,泰向来敬佩仰望,子正兄若愿为我筹谋,来日必为从龙重臣,我当以国士待之,位比今日的长孙舅舅,正是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泰发誓一生永不相疑,永不猜忌,不知子正兄可愿辅佐泰,你我携手,共创一番远迈贞观的千秋功业,垂名于青史,泽惠于后人?”

    李素笑容渐渐收敛起来。

    嗯,废话了半天,直到此刻恐怕才说到了正题,这才是李泰今日登门的真正目的吧?

    李泰是学问人,但他更是一个皇子,很有可能登上太子之位的皇子,相比之下,后者的身份尤为重要,也是他最看重的。

    现在的李泰,志得意满,神采飞扬。

    他确实有这个资格,排名第二的嫡子,李承乾倒下后,最有资格当太子的人,只有他,魏王李泰。

    当年亲手弑兄杀弟,李世民干下了这件天怒人怨的事,至今仍被天下人背地里唾骂鄙夷,一个人做了一件错事,往往要做百件千件对的事,才能堪堪消弭这件错事的污点,所以,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后,毫不犹豫便立下了自己的嫡长子李承乾为太子,便是公然昭告天下人,以弟篡兄之事仅此一次,日后任何人都不能再重复,立长不立幼,立嫡不立庶,这已成了李家皇朝铁定的法则,任何人都不能更改。

    李世民知道,只有立下这条规矩,天下人才能勉强原谅他当年干下的恶事,才能维持李家江山的万年久安。

    李泰之所以如此笃定下一任的太子人选必然是自己,也是因为这条规矩。

    李承乾倒了,唯一合法且能服天下之众的皇位继承人,除了他还能有谁呢?

    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铁定事实了,父皇会下这道册封太子的诏令的,迟早而已。

    未来的太子,今日纡尊降贵亲自登门,亲自拉拢李素投入他的门下,只要李素一点头,他便是李泰将来最为倚重的肱股之臣,君臣二人的关系如同李世民和长孙无忌。

    话已说得如此明白,而且李泰敢对天发誓,这些话确实出自他的本心,绝无半句虚假,这个时候他确实需要一位真正的人才来帮他出谋划策,李素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将来登基后列李素为掌管三省的中枢重臣宰相,也是李泰发自内心的念头,和李世民一样,他也看出了李素这个人对权力并无野心,而且每件差事都办得非常完美漂亮,这样的人若能完全掌握在自己手心里,用起来将是多么的放心和安全,将他列为中枢重臣宰相,有什么不对?(未完待续。)

第七百四十六章 明月沟渠

    对任何人来说,被未来的太子拉拢是个好机会,稍有野心的人通常欣喜若狂,就算淡泊名利与世无争的人,至少也会暗暗自爽,毕竟,自身价值被肯定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值得高兴一下的。

    李素却并不觉得高兴,他甚至觉得自己又摊上了麻烦。

    李泰的拉拢已经表现得很直白了,数年以前,那时的魏王李泰还在想方设法结党,在朝中广植人脉,与太子李承乾处处争宠之时,李泰便对李素留意上了。

    朝堂上无端端多了李素这么一号人,而且无法对他定位。从根子上来说,李素不是什么世家门阀子弟,简简单单的农户出身,这个可以以“奇葩”称之的少年,所思所想与旁人大相径庭,常有奇思妙想,而且一个人不知不觉鼓捣出许多新奇玩意,有诗文之小才,亦有治国安邦之大才,很奇异的一个人,没有师门,也不知他那满脑子天马行空的想法是从哪里学来的,靠着这些奇思妙想,李素渐渐得到李世民的倚重,短短数年时间,一路官运亨通,顺风顺水,至今仍被满朝君臣深深看重。

    当初与李素认识后,李泰心底里一直便对他有些忌惮,准确的说,应该是嫉妒。

    作诗比他好,写文章比他好,办差事比他好,尤其是临机应变的能力更是出类拔萃,现在李泰又知道,李素的智商也比自己高。

    样样都不如人,李泰杀了他的心都有了,可偏偏这人是父皇眼里的红人,而且心机城府深,当初扳倒太子的过程李泰是最清楚的,所以他知道如果要与李素为敌,这个敌人将是多么的可怕,以往李素孤身一人单打独斗都是一个无比厉害的角色了,更何况如今他认了亲,他的亲舅舅李绩成了他最大的靠山,不知不觉间,李素已然成为长安城的一个庞然大物,除了当今天子,没有任何人能轻易撼动得了他了。

    这便是李泰今日亲自登门拉拢李素的原因。

    不愿与他成为敌人,那便尽一切努力成为朋友,仔细想想,从认识李素到现在,李泰与他虽然有过小小的摩擦,也有过互相防备算计的时候,但大家同时也有曾经互为盟友的过往,总的来说,二人之间勉强还是有一两分交情的,凭这一两分交情,再凭着将来毫无悬念的未来东宫太子的身份,李泰才有登门的底气。

    一个思维和智商正常的人,但凡不太笨,在未来唯一的大唐太子面前,都应该知道如何站队的。

    可惜的是,李泰今日偏偏碰到了一个不正常的人。

    李泰最大的倚仗,看在李素的眼里却什么都不是。

    这就是预知历史的优越感了,李素很清楚,李承乾被废黜后,李世民的诸皇子之间为了争那个位置,已然开始非常激烈的明争暗斗,他也很清楚,在所有人的眼里,赢面最大的非魏王李泰莫属,现在很多朝臣已经毫无顾虑地站到了魏王阵营里,因为没有任何悬念,魏王必然是下一任的东宫太子。

    然而,李素还知道一些任何人都不知道的东西,比如……这场争夺东宫之战,最后的赢家爆了一个巨大的冷门,赢家不是李泰,而是另一个。

    所以李素不能站队,早在李承乾还是太子时,李素已经站好队了,他现在要做的,便是把那个看似是一团烂泥的家伙扶到墙上去,同时帮他扫清一切障碍,帮他在群狼环伺的险境中杀出一条生路,让他直登世间最尊贵的位置,面北背南而王。

    拒绝的话,不能说得太硬,心智成熟的男人永远不会把话说得太直接,得罪一个人比多交一个朋友的后果要严重得多,李素不想再树敌了,无论是自己寝食难安算计着别人,或是别人寝食难安惦记着自己,滋味都不好受,而且这滋味李素尝过,这几年为了扳倒李承乾,也为了提防李承乾的算计,李素活得太辛苦了,好不容易把李承乾推下台,李素不希望又被另一个敌人惦记上。

    认真思索片刻,李素忽然笑道:“魏王殿下,我实在有点不明白,世人皆云你魏王是学识渊博之士,早在幼年便发下成为一代大儒的宏愿,如今你却为何不再醉心圣贤书卷,偏偏要谋那东宫太子之位?”

    李泰笑道:“大儒与太子,有冲突吗?我为何不能当一个满腹经义的太子?既可与世间儒生士子坐而论道,又可与朝中砥柱治国安邦,二者既可兼得,我为何要在二者之间做出取舍?”

    李素叹道:“殿下,恕我直言,在我眼里,你适合当一个读书人,比如今日登门,仅只为了解决一个难题,那般执着的模样就很可爱,我喜欢跟刚才那个模样的你论交,因为刚才的你,眼睛很干净很清澈,除了世间真理,世上再无别的东西能让你眼中泛起涟漪,可是现在的你,眼里充满了对权力的欲.望,这样的你,一点都不可爱了……”

    李泰呆住了,他没想到等到李素这样的回答,偏偏这番话却在刹那间令他心底里生出一股羞愧,对学术和圣贤真理的羞愧,仿佛那个一心想当太子的自己,成了真理的叛徒。

    当然,羞愧仅仅只是一刹那。

    世间最动人心者,权力,财帛和美色,可以说,它们是人类的原罪,而圣贤真理,战胜不了权欲。

    李泰确实想做一位名垂青史的大儒,可是,他更想当一个手握日月,执宰生杀的皇帝。

    沉默许久,李泰缓缓问道:“子正兄,你若是我,你愿当大儒还是当太子?”

    李素笑道:“我都不愿意,无论大儒还是太子,当起来都很累,大儒要读书,要讲经,要论道,太子要磕头,要争斗,要制衡,这两种人日夜都活在操劳和阴暗之中,人这一生短促匆匆,如白驹过隙,名扬一世,显赫一世,死后所躺仍只是三尺黄土,我为什么要给自己找这么多事?若要我来选呀,我就选当个懒汉,吃吃睡睡,数数日子,混混日子,一天过去,一年过去,一辈子过去,老了往棺材里一躺,子孙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跪在我的墓前嚎啕两嗓子,这一生也算对自己有个交代了。”

    李泰惊呆了,半晌长长呼了口气,叹道:“子正兄是泰今生仅见的豁达淡泊之人,可惜了你这一身深不见底的本事……”

    李素淡淡地道:“哦,我的本事你也别惦记,有机会用呢,我就拿一两样出来刷刷存在感,若是没机会或是没心情,那一肚子本事我打算带进棺材里去,没打算著书立传,也不想留给子孙。”

    李泰又沉默了,垂头不知想着什么,许久后,抬头看着他,忽然展颜一笑:“我终于听出来了,子正兄不愿投我门下,对吗?”

    李素笑了,不可否认眼前这家伙胖得跟猪一样,但却是绝顶聪明,跟聪明人说话向来省心省力,欣然愉悦。

    没回答李泰的问题,李素很厚道,他不想刺激胖子脆弱的芳心。

    沉默就是默认,李泰神情浮上几许不解,还有几分愤怒,两只肉乎乎的手紧紧攥成拳,声音带了几分怒气,道:“泰只想问一句,为什么?因为我不值得你辅佐?”

    李素笑着摇头。

    “是因为你我当年有过小小的过节,你怕我记恨?泰虽比不得父皇胸襟似海,但你未免也太小觑我的气量了!”

    李素还是摇头。

    他相信李泰说的是实话,他与李泰之间曾经的小过节,其实真算不上多大的事,李泰和他一样,算不得好人,但也不能说是坏人,胸襟气量确实也不小了,否则当年二人产生过节时完全可以斗个不死不休。

    “难道你觉得我是个昏庸狭隘之人,不配被你辅佐?”李泰不依不饶地问道。

    李素摇头叹气。

    “究竟是为了什么?”李泰咬牙怒道。

    李素叹道:“殿下,凡事寻根问底,便已落了俗套,抛去各自的身份不谈,你我勉强也算朋友了,以后我也希望跟殿下继续做朋友,闲暇相约打猎喝酒逛青楼,哪怕是酒肉朋友,也自有一番乐趣,可我唯独不愿你我的交情里面掺杂了庙堂俗事,这种朋友是我生平最不愿交的,认真说来,这已不算是朋友了。”

    李泰冷冷道:“这就是原因?”

    李素微笑道:“还有一个原因。”

    “我洗耳恭听。”

    “我比你聪明。”

    李泰一呆,接着勃然大怒:“这算什么原因!你在羞辱我吗?”

    “绝非羞辱,今日你口口声声对我比你聪明这个事实表示服气,此时此刻,我也相信你确实是服气的,可是日后,你若当了太子,还会对我服气吗?还会真心觉得我确实比你聪明,并且谦虚地将我待之以国士吗?”李素笑容渐敛,目光露出几分冷意:“你一生所傲者,便是你的才智,现在有个人比你更强,你果真心服口服?扪心自问,你难道没有一丁点将我除之而后快的心思?”

    李泰面色阴沉地道:“你今日不投我,来日我为太子,再登皇位,你照样还得当我的臣子,那时你就不怕我嫉妒你的聪明而对你起杀心?”

    李素笑得如阳光般灿烂:“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会惊讶地发现,我突然变蠢了,而且变得蠢不可及。”

    李泰瞪着他许久,忽然展颜一笑:“你觉得我会信?”

    李素耸了耸肩:“信不信无所谓,当了皇帝可不像当王爷,喜恶不能凭一己之任性了,我这个人呢,众所周知的没野心,没权欲,偏偏我还很聪明,很会办事,对天家没有威胁,对治国安邦有益无害,你若是皇帝,哪怕再恨我,你舍得杀我么?比如魏征魏老头,你父皇想杀他多少次了,可仍活得好好的,每天在朝堂上蹿下跳,没事便指着你父皇的鼻子骂,你父皇仍旧拿他无可奈何。好好想想,你父皇为何不杀他?”

    李泰明白他的意思了,长长叹道:“因为魏征于国有大用,或者说,父皇把他当成了一支广纳良谏的标杆,用以标榜帝王的胸襟。”

    李素笑道:“等你当了皇帝就知道,皇帝杀人,从来不会因为私仇,哪怕你对我恨得牙痒痒,只要我对大唐仍有用处,只要我还有本事没贡献出来,你肯定无法对我动手,甚至还不得不咬牙切齿给我升官晋爵,因为我,值得拥有。”

    垂下头,李素看着自己洁白无瑕的双手,语气淡淡地道:“更何况,我虽淡泊,却非引颈就戮之辈,若想除我,恐怕不会那么容易。”

    李泰一惊,看着李素波澜不惊的脸,仿佛明白了什么,缓缓点了点头。

    “今日泰来得孟浪了。”李泰终于放弃了拉拢,他已经明白,李素不可能投入自己的阵营了,虽然李素说了一大通似是而非的理由,但李泰心中仍有疑惑,他觉得李素不愿投他还有别的原因,那个没有说出口的原因恐怕才是真正的原因。

    不论如何,李泰的理智告诉他,这场谈话不能再继续了,继续的话二人今日可能就会产生矛盾冲突,李泰虽然恨他恨得牙痒痒,可是他也不愿意得罪李素这样一个敌人,因为他亲眼见过李素对敌人的手段是何等的狠辣,李承乾被逼谋反,最后被狠狠扳倒,可以说,这一切都是李素在背后暗暗谋划的结果,这样的敌人,很可怕。

    李素也暗里松了口气,急忙笑道:“不孟浪不孟浪,看在三千贯的面子上,殿下来多少次都是蓬荜生辉……”

    李泰苦笑道:“莫提这件事了,泰潜心治学多年,自认无所不通,没想到居然还有花钱买学问的一天,实在是毕生之耻辱……”

    李素正色道:“活到老,学到老,花钱买学问一点也不耻辱,学问跟钱财是无法等价的,我把这么高深的学问折成钱财卖给你,说实话,我亏大了。”

    李泰斜眼瞥着他:“得了便宜卖乖之辈,子正兄亦是我今生仅见。”

    该聊的话差不多聊完,李泰坐了片刻后便起身告辞。

    离开时的心情很复杂,今日登门有收获,也有失望,收获的不仅仅是那道难题的答案,也收获了李素真正的心思,尽管原因仍不太明了,但李泰并不着急,即将成为东宫太子的心态下,李泰的性格也有了些许的改变,任何投奔自己或拒绝自己的人,李泰都不报以太明显的喜悲,无论目前什么情势,当他真正当上太子的那一天,所有人都将臣服于自己脚下,这便是他的底气。

    李素亲自将李泰送出大门外。

    门外站着十来名魏王府随从,一个个鼻青脸肿,显然被李家部曲揍得不轻,一脸愤怒地站成一排,与方老五等部曲遥遥对峙,方老五等人蹲在门口的石阶上,没皮没脸的朝他们笑,见二人走出门,众人慌忙起身列队行礼。

    看着自己的随从被揍成这副惨相,李泰表情一滞,不满地斜瞥了李素一眼。

    李素急忙道:“气度,殿下,气度啊,别忘了,这事早已揭过,可不能算旧账。”

    肥肥的脸颊抽搐了几下,李泰重重一哼,在众随从的护侍下缓缓朝马车走去,走了两步忽然转身望着李素,强笑道:“今日泰获益良多,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过子正兄解惑之情,回去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幸好世上刁钻的难题只此一个,哈哈……”

    李素冷眼看着他,嗯,很理解李泰的心情,其实多少还是有几分不服气的,所以临走刻意强调“难题只此一个”……

    理解归理解,但李泰的笑声听在耳里还是觉得很讨厌。

    李泰的笑声仍在继续,李素忽然道:“有一个人,掌管着一个大水池,这个水池东西两面分别有两个管子,一个管子往里注水,三个时辰可注满水池,另一个管子往外放水,四个时辰可将水池放空,请问殿下,若两个管子一边注水一边放水,多少时辰能将水池注满?”

    “哈哈哈哈哈……嘎!”李泰像一只被突然掐住脖子的小公鸡,笑声立止,猝不及防间被呛到了,弯腰猛地咳个不停,咳得面红耳赤,撕心裂肺,白白胖胖的脸孔涨得通红。

    好不容易止了咳嗽,李泰瞪圆了眼,笨拙地掰着手指算了半天,最后抬起肉乎乎的手指,颤巍巍地指着李素,一脸悲愤凄然:“你,你你这个……”

    李素笑眯眯地道:“殿下回去好好算,还是老价格,三千贯哦,恭送殿下。”

    “回城!快,扶本王上车!”李泰气急败坏地转身就走。

    马车渐行渐远,李素仍笑眯眯地站在门口,目送马车离去。

    好爽!不但心情爽,而且不出意外的话,过不了几天,家里又有创收了,三千贯,不大不小也是一笔横财,老天逼他发,他不敢不发。

    更可喜的是,类似这种变态的难题,李素脑子里还有一大堆,除了疯狂水池管理员,还有任劳任怨,匀速行驶从不晚点的马车车夫,还有分工明确合作默契,业界良心甲乙包工头,还有吃错了药非要把母鸡和兔子装进一个笼子数脚丫的变态老农……

    如果每道题都卖三千贯,不但能让魏王府倾家荡产,而且还会逼得那个没事瞎嘚瑟的死胖子从此怀疑人生……

    …………

    …………

    魏王的马车已消失在乡间的小道上,李素这才转过身,看着方老五等一众部曲,见大家神情有些忐忑,李素不由笑道:“刚才揍人揍得漂亮,以后皆须如此,李家不容许任何人撒野,进门做客也要遵守客人的规矩,失礼便是找死了。”

    听得李素给刚才的斗殴事件定了性,众人这才放了心,纷纷行礼。

    李素接着道:“方五叔等下去账房支钱,今日动手的兄弟们,每人赏钱一百文,领了赏钱好好造,喝酒吃肉也好,去长安青楼找姑娘也好,随便你们。”

    众人大喜,急忙躬身道谢。

    扭头看着方老五,李素又笑道:“五叔的喜事将近了吧?”

    众部曲纷纷大笑起来,方老五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憨笑点头。

    “还是那两个寡妇?是两个吧?这段日子没有再添人吧?”

    众人笑声更大,方老五老脸一红,扭头恶狠狠瞪了部曲们一眼,随即挠头道:“还是那两个,太平村一个,牛头村还有一个,侯爷上次说既然无法取舍便索性两个都娶,小人老实照办了,说好了下月下聘呢……”

    李素点头:“好,回头五叔去账房支二十贯钱,家里兄弟们都搭把手,就在咱家旁边给你划一块地,盖座大房子,二十贯钱便当是你的聘礼,新家所需吃穿用度,回头夫人帮你办妥,你只管放心入洞房。”

    方老五红着老脸急忙道谢。

    看着周围艳羡不已的部曲们,李素笑骂道:“你们眼红啥?五叔娶俩婆姨是他的本事,今日我便放下话,你们谁若想娶亲,只要说定了人家,府里照样每人给盖新房,再加十贯聘礼钱,谁有本事像五叔那样娶两个,给二十贯!将来你们有了孩子,府里开幼学,把他们送来读书识字,咱家风水好,说不定能出几个状元,那时你们也好光宗耀祖,这辈子沙场浴血,死人堆里滚过无数遭,也算给子孙博了个好下场。”

    众部曲闻言眼眶一热,这次没再起哄,而是纷纷躬身行礼,异口同声道:“愿为侯爷效死!”

    “都是一起上过战场杀过敌的自家兄弟,别说这些肉麻话,正事说完了,都滚!”李素笑骂了两句,转身便进了门。

    身后多少人目光敬畏感激地看着自己的背影,李素懒得理会,真心诚意的给个恩惠,人心便迅速凝聚起来,如果说这世上除了亲人和朋友外,还有什么人对李素最重要,那么就是家里这百十号部曲了,他们是自己的立世之本,是自己的第二条性命,给多少恩惠都是应当的。(未完待续。)

老婆要生了,请假

半夜破了羊水,却没有明显痛感,送到医院折腾了一晚,小兔崽子可能在娘胎里待得太惬意了,死活不愿出来,急得我挠心挠肺。。。

    先请假,生了以后还有很多事要忙,我也要开始人生新的学习阶段,学习怎样当好一个爹,有生之年和孩子共同成长。

    宝宝出生后再向大家报喜。(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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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大闲人介绍:
大唐贞观,天下靖平,山河壮丽,独钟李氏。 李靖北击突厥,太宗东征高丽,兵锋之盛,威服四海。待从头,重整旧山河。功臣画像前,李渊拨弹琵琶独怅然,凌烟楼阁上,李世民大醉翩翩舞春风。 中国历史上最壮丽,最磅礴,最意气风发的年代里,长安古都外,一位粗衣陋衫的少年郎看着落日余晖里的皇城,露出了笑容……贞观大闲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贞观大闲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贞观大闲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