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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猫腻     将夜txt下载     将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二章 跳瀑布,说禽兽

    唐小棠听从兄长的建议,远自荒原千甲沼沼南下,路上历尽万般辛苦,才来到长安城,然后偶遇夫子,才终于进入了书院。首发

    按照原先兄妹二人的计划,她应该直接拜到夫子mén下,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夫子既没有因为她魔宗的身份,直接把她逐出书院,又没有收她为学生,而是把她jiāo给了余帘,让余帘收她为徒。

    对于世间而言,书院二层楼虽然依然神秘,但毕竟是两世相通之地,尤其是对他们兄妹这等已然处于修行界顶层的人来说,书院后山的人们有很多都听说过。且不提大先生二先生这等人物,也不提陈皮皮这个被昊天道mén视若珍宝的家伙,便是北宫未央那些人,当年在入书院修行之前,在各自领域各自国度里亦享有威名,只是随着时间流逝而渐被世人遗忘。

    然而真没有多少人知道书院二层楼里有位三师姐,她的名字叫余帘。

    夫子命唐小棠拜在余帘mén下,小姑娘震惊之余,第一个想法便是拒绝。

    那个穿着宽大青sè院服的nv教授,文静淡雅可亲,但境界实在谈不上高深,只与自己差相仿佛,甚至还不如自己,她是要成为天下最强的nv人,怎么可能接受一个实力境界还不如自己的nv子做老师?

    然而就在她准备拒绝的时候,余帘淡然看了她一眼。

    书院三师姐的眼神就像她的人一般,清清柔柔不堪一击,然而却自有一番气度风姿,便是这一眼唐小棠顿时生出不敢违逆的感觉。

    唐小棠自幼生活在极北寒域,过着艰辛的日子荒人的血脉和魔宗的教育让她天然形成疏朗的xìng情,小小年纪便敢扛着巨大的血sè弯刀,和恐怖的雪原巨狼群对峙战斗,敢与叶红鱼大打出手,甚至还顺带一刀斩了隆庆皇子凝结的冰桃。

    然而这样一位天不怕地不怕的魔宗少nv,面对着余帘平静而温柔的目光时,却感到了恐惧,不敢有半点放肆。

    “要我跳一百二十九次瀑布?!”

    唐小棠看着老师娇小的背影,震惊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一方面是因为这个惩罚实在是太过严苛更因为这个次数竟是和她先前在崖坪上输给桑桑的次数完全相同自己明明没有说过,她怎么知道的?难道说当时她在崖dòng口为宁缺答疑解huò的同时,完全掌握着崖坪上所有的情况?

    余帘转过身来,说道:“明知下石子棋不是桑桑的对手,却是屡败屡战,不肯认输,直至连输一百二十九局,看似勇气可嘉,实际上却是愚蠢不堪,如果你总是这般容易头脑发热又凭什么胜过叶红鱼?”

    唐小棠倔强地说道:“哪怕是愚蠢,也不能认输啊,如果就这么一直下下去说不定什么时候,我真的能赢一盘。”

    余帘平静说道:“我知道你不可能改掉这种xìng情,所以我也不准备纠正这一点,既然你坚持勇气是世间最重要的事情,那么今后我会尽可能地锻炼稳定你的勇气,让你去跳瀑布便是其中一点,你怕了吗?”

    这是最简单的jī将法,唐小棠当然听的懂,然而哪怕明知道这点,她依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倔强地向瀑布那边走去。

    从这一点上来看,如同宁缺感慨的那样,余帘大概真是位很好的老师,她了解自己学生的xìng格,并且能够善用。

    “从瀑布上跳下来简单,我们都知道她从小修行魔宗功法,就算受些伤,也不会致命,但那么湿滑的山崖,要爬上去就难了,更何况师姐要她从瀑布里爬上去,你是没看见那水有多大,水里那些石头上的青苔有多滑!”

    “那个小姑娘跳了整整一夜,爬了整整一夜,摔的鼻青脸肿,身上到处都是小伤口,看着那——个惨。二师兄的小院不是隔那片瀑布近?他是最先提出反对意见的,认为这样教学生实在是毁人不倦,最后就连大师兄都站出来替唐小棠求情,但你猜怎么着?师姐她竟是连两位师兄的面子都不给!”

    “她现在还在跳。”

    “说起来这个小姑娘还真是蠢到了极点,倔强到了极点,从瀑布里摔下来时一声不吭,也不肯求情讨饶,就像是要和师姐赌气一样。你问她跳了多少次?我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前面不知道她跳了多少次,但光我看着她就跳了三十几次,算起来应该快六十次了,但离师姐的要求还差一半!”

    “一百二十九次!就算真的让她完成了,只怕人也要废了!真不知道师姐到底在想什么!平时看着如此文静温柔的一个nv子,收了个nv学生后便变得如此可怕,你说这里面是不是隐藏着什么情绪问题?”

    宁缺被囚崖dòng的第二十二天,依照夫子的安排,陈皮皮登上绝壁崖坪,来替他讲解书院不器意,然而很明显这个胖子今天没有任何传道授业解huò的心情,坐在崖dòng外用力地挥舞着手臂,喷吐着唾沫,对书院后山从昨天到清晨发生的这件事情表达了最沉痛的反对和愤怒。

    听了半晌,宁缺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想着唐小棠这个小姑娘就因为没有喊自己小师叔,便落到如此悲惨下场,不禁有些惴惴。

    他早就发现陈皮皮今天的jīng神状态有些问题,皱眉问道:“按照最早时候你警告我时说话的语气,我本以为你恨不得所有魔宗余孽全部去死怎么今天听你说话,感觉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陈皮皮怔了怔,羞恼说道:“她现在既然已经入了书院,拜在三师姐mén下,便是我们书院弟子,是我们的师侄nv,和魔宗又还有井么关系?如果照这般说,我现在似乎更应该先把你给灭了!”

    宁缺冷笑说道:“有本事你进来。”

    陈皮皮不耻说道:“有本事你出来。”

    桑桑端着茶盘走到dòng前,沉默放下两杯茶,然后分别看了二人一眼。

    二人有些尴尬,拿起茶杯,沉默不语。

    桑桑摇了摇头,说道:“最好换些词。”

    然后她犹豫片刻,望向dòng里的宁缺说道:“我想去看看她。”

    宁缺知道她想去看唐小棠,说道:“既然是朋友,当然应该去。”

    桑桑离去之后,陈皮皮忽然开口问道:“你在荒原上便见过唐小棠,你说这个小姑娘怎么这么倔强?”

    宁缺开始讲述自己对唐小棠的印象。

    陈皮皮端着茶杯无滋无味地饮着,想起在长安城南mén见着的那个xiōng口碎大石的小姑娘,长时间沉默不语。

    然后他望向绝壁间的白云,蹙着眉尖,苦苦思索片刻后说道:“既然是魔宗之人,又怎么能这般可爱?”

    宁缺向来没有什么道魔不两立的概念,如今自身入魔后,对这种看法自然更是反感到了极点,看着他嘲讽说道:“道痴叶红鱼乃是昊天道mén娇nv,那为什么在你我眼里,她却是那般可怕?”

    陈皮皮喃喃说道:“有道理。”

    宁缺看着他圆脸上的失神,忽然间想到一种可能,犹豫片刻后试探着问道:“你从昨天夜里一直看唐小棠跳瀑布看到清晨?”

    陈皮皮点了点头。

    宁缺倒吸一口凉气,说道:“虽说这小姑娘确实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而且能和叶红鱼打成平手,强大的不像话,除了有个过于强大的兄长之外,各方面都符合你对完美伴侣的想像,但我必须提醒你,她可是魔宗的少nv,换作魔宗全威时,甚至毫无疑问可以去当魔宗圣nv,而你却是昊天道mén的宝贝少爷,所谓道魔不两立,书院还可以站中间,你怎么站?”

    陈皮皮此时心神有些恍惚,并没有完全听明白这段话,下意识里嘲笑回应道:“先前谁还在嘲笑我腐朽的正魔观念?”

    宁缺叹息说道:“但你有没有想过,她现在比我们低一辈,你是她的十二师叔,这能成吗?老师能答应吗?”

    陈皮皮终于听明白宁缺在说什么,胖乎乎的身躯像弹xìng十足的鱼丸般,嗖的一声从地面弹起,满脸通红指着dòng里的宁缺,破口大骂道:“欣赏!你懂不懂什么叫欣赏!你这人脑子里怎么尽是这些污秽的东西!”

    宁缺说道:“老羞成怒不能说服对手,只能暴lù自己的真实情绪。”

    陈皮皮痛心疾前说道:“那小姑娘才十四五岁,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禽兽。”

    宁缺冷笑说道:“我看你是禽兽不如。”

    陈皮皮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极为鄙夷看着他说道:“你以为世间谁都像你一般,可以禽兽到对自家小shìnv下手?”

    别的事情宁缺能忍,这件事情不能忍,他大声吼道:“死胖子!如果不是我出不去,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陈皮皮冷笑说道:“有本事你出来啊!”

    宁缺恼怒说道:“有本事你进来啊!”

    忽然间,两个人同时闭嘴,带着畏怯的神情墅向崖坪边缘。

    他们非常担心桑桑这时候忽然回来,再次听到这段幼稚至极的对话。

    二人尴尬地互视一眼,挥挥手表示并不介意。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一百九十三章 书院来了位挑战者

    “我们刚才换词了吧?”

    “换了,从进来出去换成了禽兽和禽兽不如。”

    “你那个小侍女应该不会再嘲笑我们了?”

    “那得看她听到没有。”

    “……”

    “三师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问我?”

    “难道我是在问苍天问大地?”

    “你要问什么?”

    “三师姐……当年怎么进的书院?”

    “我当年以六科甲上的优异成绩,直接被老师召进书院二层楼时,三师姐便已经是大家的三师姐,我怎么知道她是怎么进的书院。”

    “能不能不要每次讲到书院历史的时候,你都要把自己的光辉事迹拿出来说一遍?我实在是有些听腻了。”

    “但我确实是六科甲上啊,这么多年来谁考出来过?记得你入院试的时候有两科好像是直接弃考,拿了张白纸?”

    “当我没问。”

    宁缺和陈皮皮坐在崖洞内外,一面啃着桑桑提前煮好的玉米棒子,一面含混不清地聊着天,只不过聊天的过程一如往常那般幼稚无聊。

    系挂着那个魔宗小姑娘能不能逃脱三师姐的毒手,陈皮皮今天完全没有心思和宁缺讨论书院不器意,在崖洞口坐立不安半晌后,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很认真地说道:“我有些重要事情忘了做。”

    宁缺挥挥手表示理解,笑着说道:“不管你是急着去上茅房,还是夫子要考较你功课,无论什么理由,反正你去吧。”

    陈皮皮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转身便欲向崖坪下走去,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从怀中取出一卷旧书,扔给了宁缺。

    宁缺拿着那卷旧书,微惊说道:“难道……这就是第三本书?”

    夫子为他准备了三本书,现在已经学习了两本,他知道迟早会看到第三本书,但却没有想到,会这么早以及这么简单地拿到手里。

    “不是。”

    陈皮皮说道:“读书人知道你被囚在崖洞里,想来看你嫌山太高,浪费读书的时间,所以托我带本书给你当礼物,让你解解闷。”

    宁缺看着书封皮,不解问道:“茶经?”

    陈皮皮点头说道:“读书人说,茶可以清心也,没时间没心情泡茶喝的时候,读读茶经,也能有一样的功效。”

    “不用喝茶,也不用看茶经,我的心已经足够清。”

    宁缺说道:“不然你以为我这时候为什么还没有发火?”

    陈皮皮尴尬干笑两声,转身便向崖坪外走去,然后片刻后,他再一次停下脚步,擦着脸上汗水重新走回崖洞前,带着几分无奈说道:“还有件事情,二师兄要我通知你一下,所以得说完了我再走。”

    宁缺微微一怔,问道:“什么事?”

    陈皮皮说道:“几天前,有个从南晋来的剑师,向书院递交了挑战书。”

    宁缺笑着说道:“世上原来还真有不怕死的人。”

    陈皮皮说道:“那个大剑师年纪不大,但实力很强。”

    连陈皮皮都称赞那位南晋人的实力,宁缺不由有些意外,问道:“难道又从哪里冒出来一位知命境的大修行者?”

    陈皮皮摇了摇头,说道:“又不是道畔的野草,哪里能想遇便遇着一个。”

    宁缺心想,书院后山前院里便至少有五六位知命境强者,包括你在内,那岂不是说你们都是道边的野草或者野花?

    陈皮皮说道:“那位南晋大剑师已经在洞玄上境浸淫多年,想必已经看到了知命境的门槛,大概与当初刚到长安城的隆庆皇子差不多。”

    宁缺总觉得这件事情里透着份古怪,洞玄上境在世间修行者眼中确实已然是很强大的存在,但当初隆庆皇子挟耀世声威入长安城,却依然入不得陈皮皮的双眼,为什么他会如此重视这名南晋大剑师?

    更关键的是,那名大剑师只有洞玄上境,凭什么敢对书院递交挑战书?

    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试探着问道:“那个南晋大剑师败后还没有走?”

    陈皮皮摇了摇头,说道:“他没有败,自然没有走。”

    宁缺说道:“就算二师兄不出手,你随便也把那人打发了,出了什么事?”

    陈皮皮看着他说道:“那名南晋剑师挑战书上指明要挑战你。”

    宁缺心想果然如此,指着崖洞里的被褥,蒲团,说道:“我现在是个囚犯。”

    陈皮皮安慰说道:“总有一天是能出去的。”

    宁缺走进里洞拖出一把竹躺椅,舒服地靠在椅背上,说道:“我无所谓,既然书院不怕丢脸,无人应战,那就让那名南晋大剑师在书院门口守着呗,反正现在还未入春,也未转暖,想必他也等不了太长时间。”

    陈皮皮说道:“不是我们不想出手,而是没法出手。”

    宁缺微异,坐直身体问道:“为什么?”

    “因为那个南晋剑师根本不和我们动手。”

    陈皮皮无奈说道:“他一旦感知到我们即将出现,便扯着嗓子在书院门口大喊什么以身祭剑的白痴话,好像随时都可能自杀。”

    宁缺无情说道:“他想自杀就自杀,你们管那么多做甚?顶多让前院的杂役教工多准备几桶清水,到时候把血冲干净便是。”

    陈皮皮说道:“因为他的身份来历有些棘手,家中……和书院里好几位教授都是旧识,他只是坐在书院门口,态度又极为恭敬诚恳,说要等你结果修行闭关出山,然后谋公平一战,我们实在没理由把他赶走。”

    宁缺说道:“为什么他非得要和我打一场?”

    陈皮皮同情说道:“大概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们当中最弱的那个。”

    宁缺对这种形容早已麻木,感慨说道:“结果偏生最弱的那个,被你们这些家伙推到了最前面,要去和人打生打死。”

    忽然间他想到陈皮皮先前那句话,问道:“这个剑师究竟是谁?”

    陈皮皮提醒道:“他来自南晋。”

    宁缺忽然想到那个金光夺目的名字,神情骤然变得凝重起来,不可置信看着陈皮皮问道:“世间第一强者剑圣柳白……居然要挑战我?”

    陈皮皮愣了愣,然后恼怒说道:“你觉得这可能吗?”

    宁缺醒过神来,尴尬说道:“好像确实没有什么可能。”

    “那名南晋大剑师虽然不是剑圣柳白,但与柳白确实有些关系,所以对方既然把姿态放得低,我们哪怕像吃了苍蝇一般恶心厌烦,也不好做什么,如果二师兄今日出手,将来还怎么和柳白决战?”

    陈皮皮说道:“那个人叫柳亦青,是柳白的幼弟,据闻一直在柳家私宅里修行,没有入剑阁,所以声名不显,直到此次单剑入长安,世人才知道原来柳家又出了一个剑道上的年轻强者。”

    宁缺问道:“我如今被老师关在崖洞里,短时间内根本没有办法出去,二师兄为什么要你专程来告诉我这件事情?”

    “柳亦青已经在书院门口坐了整整七日。”

    陈皮皮看着他说道:“他坐在蒲团上,喝书院提供的清水,吃自己带的干粮,成日里打坐冥想,就是要等你出关。”

    “看他的作派,就算在书院门口等一年也不出奇。”

    “柳亦青态度恭谨,却是极为执着,无论前院教授如何劝说,他只是微微笑着,不肯离开,也不愿意入书院等待。”

    “他身下蒲团虽未挡着学生通行的道路,但就这样天天坐在书院门口,在别人眼中便如同堵住了书院的大门,来来往往的人都免不了指指点点,这件事情已经传到了长安城里,只怕马上便要传遍世间。”

    陈皮皮说道:“二师兄觉得有些恼怒,所以他让我告诉你,书院外来了名挑战你的强者,希望你能尽快解禁制出洞。”

    宁缺沉默片刻后问道:“柳亦青的境界实力究竟如何?”

    陈皮皮知道他问的肯定不是洞玄知命之类的分境,而是具体战斗实力,但他这辈子极少战斗,无法做出精确的评价,忽然他想起二师兄站在山腰远远看着书院门口那名盘膝而坐的南晋剑客时,曾经发出过一声感慨。

    “二师兄说,柳亦青如果不失机缘,日后成就极有可能追上他的哥哥。”

    宁缺怔了怔,然后再次陷入沉默。

    他没想到自己被囚崖洞二十余天,山那面的书院外竟然发生了这样一个精彩的故事,他更没有想到,在战胜烂柯寺观海僧、尤其是杀死出身悬空寺的道石大师后,自己的入世修行居然还没有结束。

    还有人来挑战自己。

    而且那人竟是当世第一强者剑圣柳白的亲弟弟。

    真正棘手的是,连二师兄都认为对方有成为第二个剑圣的潜质。

    宁缺思考了很长时间,忽然笑了起来,往后重新躺回微凉的竹椅之中,然后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巾,轻轻盖在了脸上。

    陈皮皮疑惑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宁缺的声音透过丝巾,显得有些沉闷:“我要睡觉。”

    陈皮皮说道:“有人堵着书院门口要挑战你,你还能睡着觉?”

    “就像我们这些天斗嘴时说的那样,反正他进不来,我又出不去,不管那个南晋人再如何强大,总之伤不到我,那我还用担心什么?”

    “你难道不担心书院声誉受损?”

    “书院的声誉难道因为我睡场觉就消失殆尽?若真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我相信二师兄才不会理会柳白的面子,肯定会直接把那厮给灭了。”

    宁缺侧了侧身,转身洞内舒服地躺着,把后背晾给陈皮皮,说道:“你帮我传话给那个柳亦青,就说十三先生我如今正在修行武符兼备之法,至少需要闭关三个月,如果他能忍着草甸里的马屎味、车轮带起的灰尘和夜里的低温,那么想等多久便等多久,等到花儿谢了我也不在乎。”

    ……

    ……

    (没第五章了,顶不住了,我要去睡觉……明天还是四章保底,如果细纲能拉的顺,那就美好了,大家晚安。)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一百九十四章 扫地的老妇人

    柳亦青是个沉默而温和的年轻人。

    沉默与温和并不代表他不骄傲,只是他很好地把骄傲隐藏在沉默温和的外表之下,就如同前些年,他听从大兄的命令离开柳氏老宅,隐姓埋名加入剑阁时那样,无论剑阁同门如何冷漠,甚至流露出敌意,他始终温和。

    因为他的大兄是剑圣柳白,他有足够的资格骄傲,那么他便没有必要把这份骄傲展现给剑阁里那些弟子知道。

    但面对长安城南这座书院时,他的沉默温和便多了很多诚挚的意味,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没有资格在这个地方骄傲。

    因为对书院的尊敬,他选择静坐的位置远离书院正门,而是通向后山比较偏僻的侧门,陈皮皮在崖洞里对宁缺述说的所谓书院羞辱,自然有些夸大其辞,不过一名南晋剑师登书院门挑战,并且静坐等待某人破关,依然引发了世间很多议论,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清晨时分的初春,晨风依然带着凉意,柳亦青缓缓睁开眼睛,从冥想状态中醒来,平静望向周遭那些神情复杂的围观群众。

    围观这位南晋大剑师的人大部分是书院前院的学生,但随着他在书院门口坐的时间越来越长,消息传到长安城内,触发了更多人的好奇心,城内一些好事的看客,竟是结伴而来,想看看他究竟长什么模样。

    侧门吱呀一声推开。

    黄鹤教授走了出来,站到蒲团旁,抬头看着有些阴沉的天色,忽然叹息一声,说道:“看在你兄长的面子上,我请你进书院,你却偏不进,如今竟是惹来了这么多看客,难道你不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荒唐无趣?还是说你来长安之时,心中便已经决定用这个法子来让书院蒙羞?”

    “不敢。”柳亦青从蒲团上站了起来,躬身行礼说道:“哪里敢对书院无礼,只是奉命前来,若不能与十三先生一战便退去,回南晋后实在不知该如何对家兄回话,既然十三先生在闭关,那我在这里等他便是。”

    黄鹤看着这名年轻的南晋剑师,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浑身充满了桀骜之气的男子,虽然身前的年轻人神情温和,但身体里似乎也有那种不达目的不肯罢休的执着倔犟。

    “你要等,那便等下去吧,若渴了,院中有水,但书院不会给你提供食物,身上的干粮如果吃完了,便回长安吧。”

    柳亦青说道:“先生放心,我带了不少干粮。”

    ……

    ……

    从清晨坐到黄昏,很多书院前院弟子,专程绕到侧门处来看柳亦青,待发现这名年轻的南晋强者,并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坐在蒲团上一动不动,便觉得有些无趣,各自散开。

    而那些从长安城里过来看热闹的好事百姓,则是一波接着一波,围在不远处指着柳亦青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甚至因为某种看法不同而激烈地争论起来,本来偏僻幽静的侧门,竟没有片刻清静。

    “大剑师……应该是很厉害的修行者吧?”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活的修行者。”

    “听说他已经是洞玄上境了,和隆庆皇子的水准差不多。”

    “那又如何?听说他这次要挑战的书院二层楼学生,在荒原上直接射死了隆庆皇子,难道还会败在他的手里?”

    “说起来这个南晋人还真不像别的南晋人那般怯懦无能似娘们儿一般,居然有胆子跑到咱书院来堵门。”

    “我就不明白,书院大门已经被这厮堵住了,为什么院里的人还容他如此嚣张,不赶紧把他赶走。”

    “首先这个南晋人坐的地方是侧门,你看除了我们这些街坊外,还有谁会从这里经过?其次既然他挑战的那名二层楼学生正在闭关,书院其他的人自然不方便出手,再次院里那些人随便出手,岂不是跌了份?”

    “有道理,你们猜这个南晋人能坚持在这里坐几天?”

    “十天半月?谁知道。”

    “我只知道当那个书院二层楼学生破关而出时,这个南晋人就不会再坐着,而且马上就会很惨很惨的输掉,狼狈地滚回南晋。”

    天下诸国自然以大唐帝国最为强大,而第二强国便是南晋,南晋依凭着西陵神殿的支持,雄霸南方,对大唐向来有些不服,而大唐人看南晋就像看着永远的第二名,警惕之余更生出诸多嘲讽不屑。

    南晋年轻强者上书院挑战,对于唐人来说是难得的热闹,也是多年和平无战争的世间,一个教育南晋人谁才是真正老大的难得机会。

    至于坐在书院门外这名南晋人有没有可能战胜那名书院二层楼学生……唐人并不知道那名二层楼学生是谁,也不知道实力境界到了什么水准,但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书院里的人会输掉这场决斗。

    这和骄傲自信狂妄自大没有任何关系,这只是唐人血液里不停流淌着的某种气息,在战斗尚未开始之前,绝对不会想着失败之后的情形,因为战斗的目的就是胜利,除了胜利没有别的任何杂念。

    ……

    ……

    日复一日,前来看热闹的长安百姓不停重复着好奇打量、窃窃私语、激烈争论、直至最后统一意见,认为这名南晋年轻强者,现在看着嚣张,但注定肯定不是书院中人的对手,一定会输的极为凄惨。

    日复一日,柳亦青坐在书院侧门外,迎接着无数双目光的打量,感受着目光里的好奇与鄙夷,听着那些唐人的议论以及议论里对自己和南晋人的奚落嘲讽,脸上的神情依旧平静,仿佛毫不在意。

    侧门前石阶下开起一朵野花,代表着春意终于降临了人间,柳亦青看着那朵瑟瑟小花,平静的脸上忽然流露出一丝笑意。

    他脸上的笑意很温和,心里的笑意却有些微寒。

    身为剑圣柳白的亲弟弟,而且是南晋剑阁里最出色的年轻一代弟子,他理所当然有资格骄傲自信,就算面对着书院,他也只是把这份骄傲自信深埋进了心里,然而听着这些唐国俗人的议论,又哪里不会愤怒?

    书院十三先生宁缺?

    柳亦青离开剑阁之前,剑圣柳白曾经警告过他,书院后山弟子里除了一二一十二这三人,除此之外都不能输。

    这句话的意思很清楚,在柳白的眼中,除了书院大先生二先生和那位声名在昊天道门里隐隐流传多年的十二先生,其余的人应该都不是柳亦青的对手。

    柳亦青很清楚宁缺现在的境界实力。

    一个在荒原上才破境入洞玄的人,又如何能是自己一剑之敌?

    世间很多修行宗派,对宁缺的看法依然停留在这个阶段,起始时他们非常不明白夫子为什么愿意收这个废柴为弟子,后来当宁缺先后战胜隆庆皇子、烂柯寺观海僧以及自悬空寺归来的道石大师后,修行世界开始思考夫子收宁缺为学生的真实原因,只是依然没有谁认为宁缺很强。

    如今真正让宁缺在修行世界里奠定地位的那三场战斗的详细过程,早已成了诸修行宗派里参详研究的对象,包括其中的每个细节。

    而越研究,他们越觉得宁缺赢得这三场战斗,更多依靠的是书院提供的绝世武器,还有那些不可捉摸的运气,比如荒原上古怪的铁箭,又比如宁缺和道石大师在长安街畔莲花净土里的一战,很明显得到了某种外力的帮助。

    修行世界里有很多人怀疑,当时站在宁缺身畔的那个年轻胖子,极有可能便是传说中的书院十二先生,或者当时那位十二先生在暗中出手,道石大师才会惨败,只是没有人有证据,而且毕竟那是书院的十二先生,又有那般传奇的身世,谁也不敢站在台前就此提出疑问。

    没有提出,不代表就没有疑问。

    至少到现在为止,依然没有人认为宁缺真的比隆庆皇子更强。

    柳亦青离开南晋来长安的旅途中,得知烂柯寺观海僧的失败,对宁缺在符道上的手段开始警惕,待来到长安城后,他仔细研究了宁缺这三场战斗,最终得出的结论,除了世间修行宗派所说的那些之外,还注意到很关键的一点,这位代表书院入世的十三先生,在战斗里非常喜欢投机取巧。

    柳亦青自落地便开始练剑,勤勉修行,不停打磨精神意志,吃了无数苦头,才有了今时今日在剑阁中的地位,他一向很厌憎那些只会投机取巧,或者说运气很好的人,而在他看来,那个叫宁缺的家伙,只不过因为运气好被夫子收入门下,才会有后续这些风光。

    所以他对书院无敌意,但对宁缺有敌意。

    而且他坚信宁缺不是自己的对手。

    柳亦青对宁缺有无穷敌意还有另外两个原因。

    那个原因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那便是书院二层楼开启时,他还在柳氏老宅剑塾里苦修,对此他极为遗憾,觉得自己错过了最珍贵的机会。

    而这个被他无奈错过的机会,最终落在了宁缺的身上。

    坐在书院侧门外的蒲团上,他看着不远处那些面容可憎的围观唐人,默然想着如果不是大兄严命,要让自己把握住此次磨砺精神的机会,尝试被夫子看中收为学生,待宁缺破关之后定要将他一剑斩了!

    一个穿着蓝布大褂,手里拿着竹扫帚的老妇人,从侧门里走了出来,走到蒲团旁,看着柳亦青的侧脸,缓声问道:“你不高兴?”

    老妇人离柳亦青如此之近,他才发现,不禁有些震惊,心想都说书院里藏龙卧虎,难道这个老妇人也是位了不起的世外高人?

    但他在老妇人身上没有察觉到任何念力波动。

    柳亦青平静回应道:“没有什么不高兴的。”

    “没有不高兴就好。”

    穿着蓝褂的老妇人,佝偻着身子走到石阶下,开始扫地。

    柳亦青微微皱眉,心想明明看见我坐在这里,这老妇人扫地的时候为什么不留神些,还扬了这么多灰起来?

    老妇人仿佛察觉到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停止了扫地,扶着竹扫帚微微喘息片刻后,看着他说道:“有人要我给你带句话。”

    柳亦青神情微凛,问道:“请讲。”

    老妇人眯着眼睛看了看阴沉的天空,似乎在回忆传话之人究竟说了些什么,过了很长时间,终于想了起来,说道:“你要挑战的那个人,现在正在崖洞里闭关修行,修的是什么……”

    “想起来了,他在尝试符武双修。”

    老妇人接着说道:“他说如果你能憋着不进书院上厕所,能忍着屎尿味道和灰尘还有初春料峭的寒冷,那么便等他三个月。”

    柳亦青沉默。

    夫子回到书院,十三先生宁缺开始闭关修行,这件事情现在已经有很多人知道,然而今天听到老妇人代宁缺传话,他才知道宁缺竟然让自己等上三个月时间,尤其是听到什么符武双修,更是心生愤怒。

    修行者确实经常需要闭关悟道,但需要长达三个月的时间进行闭关,或者是那些大修行者,或者是面临着破境的紧要关头。

    宁缺的境界如此低下,当然不是那些需要问天求道的大修行者,而且此人刚刚在荒原上才破境入洞玄,难道他现在又要破境入知命?

    在柳亦青对修行界的认知中,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至于符武双修,听上去更像是个笑话,所以他越想越觉得这一切都是假的,宁缺闭关也是假的,只是想要避战的无耻借口!

    柳亦青面露鄙夷之色,说道:“如果宁缺没有信心代表书院入世,言明便是,居然用这等借口,真是给书院和夫子蒙羞!”

    穿蓝大褂的老妇人传完话后便不再理他,佝偻着身子继续扫地。

    只不过她扫地的时候,手中的竹扫帚扬的更高,仿佛是她感受到了初春的气息,想起了数十年前少女时期的美好,竟要跳一曲舞般。

    灰尘混着沙砾被高高扬起,然后缓缓落下,竹扫帚在老妇人的舞动下,明显刻意地把尘土向着石阶下扫去。

    柳亦青满身满脸都是灰尘,看上去极为狼狈,脸色因为愤怒而变得苍白起来,看着扫地老妇人厉声说道:“难怪宁缺会让你来传那般话,原来这就是所谓忍受灰尘?难道这就是书院的待客之道?”

    老妇人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说道:“坐在主人家的门口,无论如何邀请都不进去,我从未听说过世间有这样的客人。”

    柳亦青微微皱眉。

    老妇人看着他说道:“就算你要等宁缺破关,你可以在书院里面等,你可以在长安城等,甚至你可以直接从南晋剑阁修书一封,但你却偏偏要坐在我书院门口等,其实所有人都清楚你为什么这样做,只不过书院里的老人还有小黄鹤,早年间都与柳白有过些交情,不好说你什么。”

    “近百年来,我见过很多苦修多年意图一举成名的年轻修行者,他们都像你一样,认为书院之魂在于夫子,其余的弟子只不过幸运拜在夫子门下,便有了你们如何勤奋辛苦也无法获得的机缘。”

    “我知道你想一举惊天下,成就不世名。”

    “但你选错了地方,也选错了对象。”

    “你不喜欢别人投机取巧,却盯着二层楼里最弱的宁缺不放,难道这就不是投机取巧?一旦开始投机,你这身袭自柳白的剑意便失了根本的道理。”

    “因为你兄长柳白从来就不是一个取巧的人。”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才是世间第一强者。”

    老妇人轻轻掸了掸身上那件蓝色的大布褂,说道:“连灰都不能吃,又如何吃得了苦与闷,苦闷都不能捱,又有什么资格拿书院来做你名声的注脚,连这种事情都想不明白,又凭什么成就不世之名?”

    柳亦青听着老妇人的这些话,沉默不语,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冷汗涌出后背,打湿衣衫,甚至湿了身下的蒲团。

    片刻后,他坐直身体,双手向前按在地面上,低首行了一个弟子辈的大礼,诚挚说道:“多谢前辈一语惊醒愚人。”

    老妇人走到他身边把那些混着极少落叶的尘砾垃圾扫进筐中,说道:“不用谢我,我也不是专门来提醒你什么,只是你在书院侧门外坐了七天,我便有七天时间不得扫地,如果你真要等那家伙三个月,我总不能这三个月都不来扫,我这人啊,就是最不愿意看见地上有垃圾。”

    老妇人佝偻着身子走进了侧门。

    柳亦青回头望向紧闭的书院侧门,总觉得老妇最后那句话说不愿意看见地上有垃圾是在嘲讽自己,但他却并不愤怒,反而若有所思。

    ……

    ……

    如果宁缺当时在书院侧门外,当然能认出那位穿着蓝褂的老妇人是谁。书院学生们经常能看见一个拿着竹扫帚,佝偻身子在书院每个角落里扫地的老妇人,斯人斯景早已成为书院传说中的一页。

    因为那位老妇人并不是负责洒扫工作的教工管事,而是书院唯一的女性荣誉教授,是书院数科无人敢于招惹的大拿。

    宁缺入院时数科考了唯一一个甲上,当时的题目是大师兄出的,而事实上大师兄一共出了五道题备选,最终由这位老妇人选中了斩桃花那道。

    而此时他在崖山绝壁间苦思闭关之时,也想起了这道题目。

    ……

    ……

    (第一章到,这是五千字,所以晚了些,第二章十一点前一定能更出来。)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一百九十五章 穷举

    被囚禁在崖洞里的宁缺想要破关而出,便必须解决掉崖洞口夫子留下的强大禁制,他不奢望能够战胜夫子,又不舍得废掉体内的浩然气,那么自然只能选择第二种方法——对浩然气进行改造,让它与自然里的天地元气和谐相处,甚至合而为一,完全抹去二者间的区别。

    按照天地气息本原考一书里的说法,自然界的天地元气与魔宗修行者体内的真气以及浩然气从本源上来讲是同一种东西,只不过随着岁月流逝和依着物质的不同,渐渐拥有了完全不一样的特征。

    宁缺最以为可以倒溯反推,凭借雪山气海和那条通道以及气漩的共同作用,把体内的浩然气直接解构成最细微的微粒,把浩然气变成最初原始的模样,然后通过别的方法抹上如今自然界里的色彩,便能伪装成天地气息。

    然而真正开始尝试后,他发现这个方法连第一步都不可能走通,无数次惨痛的失败,让他终于确信,没有谁能与时间这般伟大的存在为敌。

    在沉思数夜后,他忽然想到,夫子给自己的两本书并不见得分别针对两种方法,而应该是相互联系起来。

    于是他开始尝试用书院不器意,把浩然气模拟成自然界的天地元气,就如同陈皮皮曾经说过的那样,这时候的书院不器意便是火侯,锅灶便是自己的身体,而浩然气便是锅中的食材。

    他需要做的事情,便是用书院不器意掌握好火侯,用自己的智慧经验和知识做调料,把体内的浩然气炒成一盘香喷喷的天地元气。

    经过一番演算推断,宁缺觉得这个方法应该可行,马上开始着手进行准备。他选择的模拟目标是自己最熟悉,也是最先悟出来的水符。

    他用符纸凝出最精纯的水意,对其进行了长时间的认真观察,仔细地揣摩分析这道气息的特征和最细微处的差别,然后记在笔记上。

    同时他没有忘记修炼书院不器意。

    到他确认自己完全掌握了那道水符凝出天地气息的全部特征和味道,并且已经掌握了书院不器意的精髓,能够随心所欲时,便正式开始了改造。

    暮色笼山时,他盘膝坐在蒲团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朝雾入洞时,他缓缓睁开眼睛,从蒲团上站起。

    念力入体缓慢流淌,宁缺自视腹内气漩,沉默感知着那些浩然气,当他终于确信体内的浩然气在不器意的伪装下,已经全部变成了带着水符特征的天地元气后,眼眸里不禁流露出惊喜的神色。

    ……

    ……

    片刻后。

    宁缺擦掉唇角的鲜血,沉默看着崖洞口飘舞的尘粒,回思着当自己试图穿过洞口时却引发禁制的情形,陷入了苦苦的思索之中。

    明明在书院不器意的伪装下,自己体内的浩然气已经改变了模样,变成了天地气息中的一种,为什么还是引发了崖洞的禁制?

    夫子留下的那道简单气息,究竟是凭什么发现自己体内流淌的还是浩然气,而不是清风流云间的天地元气?

    晨光从绝壁对面的湛蓝天空里透进崖洞。

    宁缺被光线刺的微微眯眼。

    忽然间他想到一件事情。

    世间没有完全无色的光,甚至没有完全单色的光。至少在他现在身处的这个世界是这样的。

    就算肉眼无法看见,但那些不可见的波段里依然有着自己的色彩,就如同看似圣洁的昊天神辉,其实是由很多种颜色的光线组成的。

    与此同理,自然界里,也没有完全单一的天地元气,那些清风流云、青树白石里的天地元气看似各自不同,实际上自开天辟地以来,经历亿万年的沉淀融合,虽然依然保有着各自的特征,却早已带上了别的气息。

    只有符纸或者阵法所凝结召唤出来的天地元气,才是绝对精纯的存在。

    宁缺走到崖洞前,沉思片刻后取出一张符纸,以念力触动,让其凝作一团火球,随风向洞外飘去。

    如果按照以前的想法,这团微弱的小火球里所蕴藏的是天地元气,那么便应该不会被夫子的气息发现,能够轻松出入才对。

    只听得嗤的一声轻响。

    那团微弱的小火球飘到崖洞口处,骤然熄灭。

    崖洞处的禁制骤现骤隐。

    宁缺沉默看着那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原来夫子留下的这道禁制,不仅仅不允许浩然气通过,甚至不允许有任何非自然的天地气息通过,换句话说,只要是修行者,哪怕他识海里的念力只是引发极微小的天地元气波动,都无法通过崖洞。

    宁缺想着前些天师兄师姐们上山探望自己的情形,注意到他们所有人都没有进过崖洞,甚至没有向线这边伸过一次手,这才明白,大概师兄师姐们早就知道夫子这道禁制的不可思议之处。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把桑桑喊进洞来。

    他盯着进出自如的小侍女,觉得自己的思绪更加混乱。

    如果说夫子这道禁制,针对的是非自然的念力或者符力以及魔宗修行者的真气,那么桑桑跟随光明神座修行,体内至少也会留下一些道门气息,为什么那道禁制却对她没有任何反应?

    宁缺不再想这件事情,而是继续开始研究破关之事。

    确定了崖洞禁制的真义,他意识到,如果要把体内的浩然气模拟成自然界里的天地元气,那么便不能只模拟其间的一种,而是需要模拟成无数种天地元气,可以不拘各种数量但必须尽皆都在。

    问题在于,自然界里的天地元气有无数种,他就算有书院不器意,又能以符观察各种元气的特征,但如何能够让浩然气模拟出所有?

    他体内的浩然气就像是一筐青菜,无论调料放多少,无论火侯控制的如何精确,难道他能把这筐青菜炒出三百多盘菜来?

    而且还有一个更关键的问题。

    “如果给你一把青菜,你能不能烧出一碗火烧肉?”

    宁缺看着身前的桑桑问道。

    桑桑想了会儿,说道:“当然不能,不过昨天大先生提了几斤新鲜猪肉过来,少爷你如果想吃红烧肉,我呆会儿给你做。”

    ……

    ……

    宁缺没有沮丧太多时间,马上又投入到学习和破题之中。

    夫子留下的这道题目,实在是太过艰深,看着似乎只有三个正确答案,但无论哪个答案,都需要极大的勇气,有的答案你明明已经看到,却发现答案上面附着一个极为复杂的密码。

    他现在的境界与能力,完全没有可能解开这道密码,因为这道密码已经隐隐指向世界的本原,自然的构成。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想起了书院前院那位穿着蓝大褂的老妇人。

    当初书院入院试那道数科题目,谢承运先是用穷举之法,得到了一个近乎无限之数,宁缺却是直接一眼得了结果,所以拿了唯一一个甲上。

    宁缺很擅长学习,或者说擅长考试,而像数科这种考试,很多时候就是投机取巧的才华展现,所以他一向有些瞧不起那些不知道运用公式和答题技巧,只会老老实实进行计算的同伴。

    而现在他没有现成的公式,也找不到任何技巧,于是只能重新拣起曾经被自己瞧不起的笨办法,开始试图暴力破解。

    暴力破解便是穷举。

    所谓穷举便是完全归纳,一个一个的试答案,那么只要拥有足够长的时间和耐心,最终总会撞到唯一正确的那个密码。

    宁缺试图暴力破解崖洞禁制,和对解除密码还有一些小的区别,因为他需要找到无数种天地元气的特征,并且把体内的浩然气模似成对方,这便等若是他需要找到无数个密码,然后把这些密码组合在一起。

    只有这样他才能看到最后的答案。

    这种方法很暴力,很有美感,但实际上很笨拙,很无奈。

    穷举里的穷,乃是穷尽的意思,说的是这种方法的特征,但如果换一个角度,也可以理解为解题者已经穷尽了智慧,也无法用别的方法解决问题,才会极为伤感沉痛地动用这种手段。

    此后的这些日子里,宁缺开始用穷举法分析观察模拟天地元气,他不知道究竟有多少种,但他并没有急于触碰禁制去试。

    因为他很清楚,这必然是一个极为浩繁,甚至可以用壮阔来形容的工程,别说三个月时间,就算是三百年也不见得会有结果。

    但他依然不停地尝试着。

    因为他只给了自己三个月的时间。

    如果不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付出自己最大的努力,那么将来临死时想起当年被自己亲手废掉的浩然气时,一定会有很多遗憾。

    ……

    ……

    崖洞里的宁缺变得越来越沉默,没有时间梳理的头发散在身后,显得有些潦倒,他的脸色越来越憔悴,但眼睛里的光泽却是越来越亮。

    陈皮皮经常会过来探望他,看着他如今的模样,既不忍让他这般自我折磨下去,却更不忍让他中途放弃,只好像他一样沉默。

    别的师兄师姐也会过来探视,把他们搜集的药材美食全部交给桑桑,让她随时烹煮,好让小师弟保持精神。

    唐小棠跟随余帘修行,依旧苦不堪言,偶尔能上崖玩耍时,牵着桑桑的手不停抱怨,但看着洞里的宁缺,却觉得有些惭愧。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春意渐深。

    ……

    ……

    (第三章争取一点前出来。)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一百九十六章 春意等人

    春意渐深入花时,崖洞里的宁缺却没有机会去亲近一下田野里新生的野花,好在洞里时常能够见到摘下来的花束。

    桑桑隔一段时间,便会回长安城在学士府里陪父母说会儿话,却不肯留宿,当天便会赶回书院,在路上看着花儿便采撷为一束,带给宁缺。

    宁缺被囚崖洞闭关苦修,只能从桑桑和陈皮皮的嘴里,知道书院外的世界里发生了些什么事情,而这些事情和他似乎都有些关系。

    来自悬空寺的苦行僧,被他在晨街杀死,令佛宗和月轮国都震惊悲愤,只不过这是正面挑战,所以佛宗弟子们只能沉默,而月轮国大概是因为那位痛失爱子的曲妮玛娣姑姑的缘故,竟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国主亲笔修了一封书信送至长安城,在信中要求大唐皇帝严惩凶手。

    大唐帝国何时受过这种挑衅,皇帝陛下震怒,召来月轮国使臣一通痛骂,直斥月轮国主是个白痴,最终看在这次决斗月轮国死了位未来的大师,大唐极为风光的份上,陛下没有派兵去教训对方,却毫不留情面地颁下一道圣旨,要求从即日起,月轮国白塔寺不得在大唐境内传教,而那些散落在乡野里的苦行僧,必须马上出境,不然一律严惩。

    如此强悍的应对措施,自然引得佛宗诸寺极大震惊,烂柯寺主持修书一封寄予长安城里的黄杨大师,确认大唐只是针对月轮国和白塔寺,对佛宗的态度并未变化,书院依然会派人参加盂兰节会,才放下心来。

    西陵神殿在这次事件中保持了沉默,而当这件事情的余波正要淡去之时,西陵神殿却忽然派出使团正式出访长安。

    神殿使团由天谕大神官亲自带领,人数超过百人,包括天谕司、裁决司三名司座,还有掌教大人的私人书记,较诸两年前送隆庆皇子入唐的使团,无论在规模还是在级别人都要远远超出。

    天谕大神官乃是西陵神殿三大神座之一,在昊天神辉普照的世间,尤其是在除了大唐之外的别的国度,他的身份地位甚至要比一国之君还要尊崇。

    像天谕大神官这般地位的大人物,即便是下桃山离开西陵,往往都是悄然入世修行,很少会出现在世人面前,出访他国更是罕见。

    此次天谕大神官出访的目的地,更是世间唯一敢与西陵平等对话的大唐帝国,顿时在世间引发一片潮水般的震惊,南晋、月轮、燕、宋、大河等诸国皇室都紧张猜测着西陵神殿此举的真实用意到底是什么。

    西陵神殿统领昊天道门,在世间拥有亿万信徒,在唐国境内虽是由昊天道南门处理具体教务,但在大唐百姓心目中依然拥有极崇高的地位,所以大唐朝廷自然不可能像对付月轮国这般对待。

    从接到西陵神殿访问要求开始,大唐朝廷便开始进行缜密而细致的准备,比如接待标准,陛下究竟何时与大神官见面,相见时双方应该采用何等礼节,像陛下世间别的国君那般行跪礼自然是不可能,似乎也不大合适让天谕大神官跪拜陛下,总之有无数的细节需要费心去处理。

    大唐朝廷唯独不用猜测天谕大神官访问长安的意图,虽然这令很多人感到紧张疑惑,但长安城里的人们很清楚这位神座大人的来意。

    春意渐深初浓时,天谕大神官和他的使团终于抵达了长安城。

    经历了一番繁琐而讲究的程序过后,西陵使团完成了明面上的访问任务,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天谕大神官住进了南门观。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西陵使团访问长安城真正要办的那件事情,还没有办,更准确地说,是天谕大神官要找的那个人还没有找到。

    大唐君臣根本不用理会这件事情,因为这件事情的关键在书院,天谕大神官要找的那个人也在书院,她在崖洞里服侍她的少爷。

    ……

    ……

    某日,天谕大神官忽然出现在文渊阁大学士曾静的府上。

    曾静虽说是大唐当朝一品大学士,但忽然发现在昊天信徒心中尊崇无比的西陵神座出现在眼前,依然险些激动地昏了过去。

    其后又一日,天谕司司座程立雪试探性地询问大唐国师李青山,天谕神座想入书院拜见夫子,不知可否做出安排。

    李青山思忖片刻后,答应他去书院问问。

    半日后,李青山为西陵使团带回来了一个不怎么妙的消息——夫子说天谕如果想来书院逛逛,自然没有什么问题,反正你以前也曾经来过,只不过如果你们是想办那件事情,那么就算见着我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那小姑娘究竟去不去西陵,她父母管不着,我也管不着,能管的那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

    ……

    ……

    如果西陵使团就这样留在长安城中,尤其是天谕大神官留在这里,时间长了,诸国的焦虑不安只会越来越多,事情会变得有些尴尬。

    好在这个时候,那件早已安排好的大事,终于按照原定计划在北方荒原上发生了,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而忘记了长安城里的西陵使团。

    奉西陵神殿诏令,中原诸国联军深入荒原,与草原左帐王庭骑兵会合,向自极北寒域刚刚南迁一年的荒人部落发起了进攻。

    进攻荒人部落的主力,是左帐王庭的骑兵以及燕国的军队,实力最为强悍的大唐东北边军,很奇怪地负责殿后以及粮草后勤。

    当左帐王庭某部族骑兵因为分脏不均发动叛乱时,沉默了很长时间的大唐东北边军急行数百里,用了一夜的时间,便把叛乱镇压了下来,然后那个叛乱部族的所有男丁都失去了自己的头颅。

    与荒人的战斗进行的非常血腥惨烈,但当人们看到战报时,才发现原来最血腥惨烈的一幕,还是出现在夏侯大将军的手中。

    这位以暴戾强大著称的夏侯大将军,依然不断地攫取着一个又一个的战功,赢得大唐朝野一波又一波的赞美,根据朝中很多人的判断,当秋后夏侯大将军依言解甲归老时,必然会获得最高的尊荣。

    ……

    ……

    柳亦青在书院侧门外的蒲团上已经坐了两个多月,身上满是灰尘,形容憔悴,眼神却极为明亮。

    和书院那位穿蓝大褂的老妇对话之后,他静坐蒲团之上沉思三天三夜,不饮不食,没有选择离开,却变得愈发沉默。

    也就在那次重新睁开双眼后,他的眼神变得愈发明亮,就如同被春水洗过的利剑那般,漾着清明的意味。

    便是静坐,境界居然又有增益。

    修行界里有很多人在注视着书院侧门。

    很多人现在已经知道宁缺闭关号称是要符武双修。没有人听说过什么叫符武双修,也没有几个人相信有人能够做到这一点。

    他们很简单地判断得出,宁缺在连番胜利之后,终于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境界实力太弱,所以才会选择闭关不出。

    ……

    ……

    西陵神国,因为天谕大神官带着使团离去,因为去年那场被掩埋到教典最黑暗的深处的光明神座叛乱,桃山显得有些寂寞。

    而远在深山里的知守观,则已经习惯了这种寂寞,所以当供奉七卷天书的草屋里响起一声轻噫时,声音竟是那般的清楚。

    风拂日字卷,中间某张纸的最高处,依然是道痴叶红鱼孤单的名字,而原本不起眼角落里的某个名字,却已经消失无踪。

    一名中年道士站在日字卷前,神情有些复杂。

    昊天神辉普照世间,日字卷上记录着所有世间修行者的名字与境界,当一名修行者的名字完全消失,只有三种可能。

    那名修行者已经越过那道铁门槛,破了五境。

    或者那名修行者死了,万事皆空。

    要不然就是有人用禁制隔绝了天道的俯视。

    然而有谁能够拥有如此不可思议的能力?

    当然是夫子。

    中年道士感慨万分,沉默无语。

    ……

    ……

    基于很多情绪,比如想看看书院二层楼学生和剑圣亲弟之间究竟谁更厉害,或者就是想看看书院十三先生被人打的像条狗。

    总之,很多人盼望着宁缺破关而出的那一天,

    长安城里的西陵使团,在南门观里静思的天谕大神官,也在等着他出来。

    却没有人想到,宁缺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出来。

    ……

    ……

    春意已深,正浓。

    崖坪上雨廊里的紫藤茂密青葱,遮住了所有的阳光,让洞口显得极为清幽,枝蔓间淡紫色的花朵正在盛放,美丽到了极点。

    宁缺走到崖洞口,随意把披散的头发挽了挽,扶着石壁看着眼前的绿意,远方云外的青青田野,说道:“只有穷困颠倒,对生命了无热情的绝望之人,才能如此自虐,原来这才是穷举的意思。”

    桑桑走到他身旁,看着雨廊间那些悬吊着的紫色花朵,想着平日里自己的细心照顾,终于有了成果,开心说道:“听说等秋天时结了果子更漂亮,那些果子都是长条状的,就像是豆角,而且炖肉吃很香。”

    宁缺说道:“秋天啊?那我们肯定是看不到了。”

    桑桑忽然怔住,惊喜问道:“少爷,你可以出去了?”

    宁缺笑着说道:“肉已经炖好,只差放豆角再焖一焖,快出锅了。”

    ……

    ……

    (今天三章一万一了,不过……我还要继续写,肯定还有,但时间肯定要到清晨,大家不用等,去睡吧。)

第一百九十七章 最后一口气

    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一百九十七章最后一口气

    今天崖『洞』午饭的主菜是红烧书mí群2赢话费)

    宁缺蹲在『洞』口,捧着饭碗,嘴里嚼着油腻的『féi』『ròu』,看着清峻的绝壁风光,含『hún』不清问道“陈皮皮那厮以往闻着『ròu』香便会跑过来抢饭吃,最近这一个多月来的次数倒少了很多,就算过来呆不了多会儿便急着离开,他究竟在忙啥?”

    桑桑把锅里的红烧『ròu』用锅铲扒到一边,只有『ròu』汁泡进白米饭里,端着碗走到他身边蹲下,想了会儿后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前天唐小棠上来玩的时候提起过一句,说最近他经常帮她解决修行上的疑难问题。”

    宁缺怔了怔,想起两个月前那番关于禽兽的对话,冷笑说道“解决修行疑难?老师让他来帮我,却不是去帮那个小姑娘,道『门』魔宗,相看不厌,且问今日之后山,究竟是何人在做禽兽。”

    桑桑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

    宁缺忽然看着她问道“听说天谕大神官去过学士府?”

    桑桑点了点头,继续吃饭。

    宁缺又问道“所以这一次你没回学士府?”

    桑桑低着头嗯了一声。

    宁缺看着她微黑的额头,低声问道“这件事情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看神殿这作派,还真把你这个光明神座传人当了回事,以前都没有听说过哪位神座传人引起神殿如此重视,甚至还让一位大神官专程来接。”

    桑桑说道“少爷你怎么看这件事?”

    宁缺沉默片刻后说道“虽然我对西陵神殿没有什么好感,也完全没有想像过你真的成为光明大神官,直到今天我还觉得这件事情很荒唐,但如果真有这样的机会,我必须承认这件事情很荣耀很强大,错过可惜。”

    桑桑忽然放下手中的饭碗,看着他很认真地说道“现在我们似乎应该更多考虑你怎么破关的事情,而不是这些小事。”

    ……

    ……

    笨鸟终于先飞进了树林,蠢人最终获得了福报。

    殚『精』竭虑穷举数十日,宁缺面临绝境时再一次暴发出不可思议的毅力和耐心,就如同走出岷山、登旧书楼、暴雨悟符时那样,完成了这个看似永远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成功地掌握了天地气息所有的本质特征。

    这也意味着他终于能把体内的浩然气,变化成自然界天然形成的天地气息,从而能够在走出崖『洞』时,不会引发夫子布下的那道禁制。

    他很确信自己做到这一点。

    也正因为这种确认,当他再一次失败,被禁制震回崖『洞』里时,脸『sè』变得异常苍白,极为少见地出现了类似绝望的情绪。

    他的判断没有出错,崖『洞』口处夫子留下的那道气息,确实没有对他体内的浩然气有任何反应,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就在右脚快要踏过那道线时,身体忽然撞到了一面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墙壁上!

    这究竟是为什么?

    崖『洞』深处,宁缺抱着头蜷缩在双膝间,用了很长时间才压抑住心头的绝望和自暴自弃的念头,重新开始认真地思考。

    忽然间他想明白了,却真的绝望了。

    夫子在崖『洞』口留下的这道气息,一旦感应到浩然气或者是非自然的天地气息,便会『jī』发禁制,简单地召来山崖绝壁间的无数天地元气,然后凝成一片狂暴的海洋,将任何试图强行突破的人用『làng』『cháo』吞没。

    而当没有任何非自然天地元气的人试图通过这道禁制时,夫子留下的这道气息,自身便会变成一道墙壁,一地栅栏!

    和狂暴的天地元气海洋相比,这道气息确实显得并不那么可怕,但毕竟是夫子留下的气息,想要通过,又岂是那般简单?

    或许真的很简单。

    哪怕以宁缺眼前『洞』玄下境的修为,也能通过,因为他有浩然气,而且他学会了本原考一书最后记载的养气之法,只要他能够将身躯内的浩然气养炼至磅礴,甚至只需要再雄浑几分,大概也能撞破夫子最后留下的那堵墙。

    换句话说,他现在就差一口气,浩然气。

    然而他体内的浩然气雄浑一分,通过崖『洞』时引发禁制的危险便增一分,禁制一旦触动之后,那片天地元气海洋的狂暴便会多一分。4∴⑧0㈥5

    他现在确实可以把体内的浩然气尽数化成自然间的天地元气,但这已经让他穷举三月,疲惫不堪,更何况是更多数量的浩然气,他实在是再也没有『精』神和决心,去重复已经重复了无数遍的这种过程。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最近的这两个月里,宁缺已经停止了养炼浩然气,而且他隐隐明白,如果真的把浩然气修练下去,自己不止会像如今这般备受折磨,甚至最后可能会重新走上小师叔的老路。

    这种可能让他警惕,甚至恐惧。

    这便是矛盾。

    这便是夫子给他出的最后一道题。

    在绝境里看见曙光,曙光里却隐藏着极大的风险。

    在这种时候,你会怎么选择?

    是继续沉默地等待,等待天『sè』越来越亮,或者天永不再亮。

    还是以生命为赌注,向那片天光里勇敢或者说疯狂地再踏出一步?

    ……

    ……

    坐在崖『洞』地面上,宁缺痛苦地思考了很长时间,没有得出答案,情绪反而变得越来越低沉,喃喃自言自语说道“有完没完?”

    不知道他这个问题是问谁的,夫子还是老天爷?

    他的声音略微大了些,却还是那四个字“有完没完?”

    他忽然站了起来,抓起身旁那把竹躺椅,用力地摔到崖『洞』石壁上,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竹椅支离崩碎,变成了一堆垃圾。

    被囚崖『洞』整整三月,眼看着希望,然后又失望,直至绝望,不停重复着这种过程,乏味并且让人心生厌烦放弃的情绪,到了此时,他终于崩溃了。

    “有完没完!”

    宁缺愤怒地大喊着,抓起身边能够抓到的一切东西,用力地向『洞』壁上砸去,竹椅,汤瓮,水盆,笔墨纸砚,甚至包括那两本书,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渲泄掉心头那股极为郁结不甘的闷气。

    崖『洞』里的所有东西都被他摔碎了,桑桑昨天去山那边瀑布下摘的一束野『huā』,也被他甩的散『luàn』落在地上。

    他跌坐在那些『huā』枝间,神情落寞地低着头,看上去极为可怜,就像是一个『mí』了路、再也找不到家的小孩子。

    忽然间,他想起了和夫子的第一次相遇。

    那次相遇在松鹤楼的『lù』台上,结束于夫子很不讲道理的短棍一击。

    宁缺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像夫子这样的大人物,竟会像市井小贩般失态,暴跳如雷对自己的学生打闷棍。

    这时候他终于明白了夫子当时的感受。

    也正是夫子的那一棍,让他想起书院真正的道理是什么。

    书院教育学生们,如果经过审慎的思考,确认自己的行为是正确的,那么遇着困难阻厄时,不可生惧心,不应起避意,而应该勇往直前,用尽一切手段去坚持自己的道理,这便是书院的道理。

    换句话说,当敌人太过强大,你无法与它讲道理时,那么便不用再讲道理。

    宁缺抬起头来,看着『洞』崖出口处。

    在这时候,他没有想起什么前辈,因为这条道路上的前辈只有小师叔一人,而且小师叔最终走下了毁灭的结局。

    他想起了昊天道『门』的那些强者,从道痴叶红鱼开始,到桃山之上的大神官,从那位背负木剑的天下行走叶苏,再到传说中青衣飘飘的知守观观主,直到最后他的目光落在绝壁外的湛湛青天之上。

    “我会继续修练浩然气,我会再试一次,我不管会不会引发老师你设下的禁制,我也不理会将来可能会遇到什么。”

    他默默念道“因为我不想再呆在这里,我想出去,去你妈的。”

    ……

    ……

    桑桑正在草屋里洗碗,听着崖『洞』里传出摔东西的声音,赶紧擦手准备去看看,又听到这四个字,不由神情微异,心想你被关在『洞』里闭关,月轮国那位佛宗大德姑姑,究竟又如何得罪了你?

    她走到崖『洞』口,正准备进去,却看到『洞』内一片狼籍,宁缺盘膝坐在地面上,神情恬静,仿佛一尊坐在远古废墟上的神像。

    ……

    ……

    近两个月的时间里,宁缺一直在试图改造浩然气,却未曾修炼蓄养过,小腹深处那个气漩平静的有如一方小池。

    这时候,浩然气仿佛清晰地感知到了他此时的绝然心意,缓缓流淌起来。

    或许正是因为寂寞了太长时间,当浩然气流淌起来后,竟是完全无视宁缺的念力,骤然开始加速,并且速度越来越快。

    到最后,宁缺腹内那道气漩竟是开始颤动摇晃起来,近乎疯狂一般旋转,平静的小池骤然狂暴起来,似要卷起风雨。

    崖『洞』里的天地元气,如同斜风细雨一般自四面八方袭来,然后以近乎灌注的方式拼命向他的身体里涌入。

    宁缺清晰地感觉到了当前的情况,不由生出一丝悸意,心想如果任由如此多的天地元气灌入体内,最后自己极有可能暴体而亡,就像那些被魔宗挑选为弟子、却最终惨死在第一关的人们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停止腹内气漩的暴走。

    但不知道是他无法停止,还是极度渴望重获自由的他,想用生命为赌注来承担这种突发状况的结果,总之他什么都没有坐。

    感受着天地元气不停涌入体内,宁缺脸『sè』微白,身体微颤,但他依然坚定地盘膝坐在地面上,不动丝毫。

    ……

    ……

    绝壁间的清风,仿佛感觉到了崖『洞』里的异状,呼啸席卷而至,变成一场挟风带砾的狂风,穿过崖畔草屋和雨廊,直接灌进了『洞』中。

    桑桑扶着『洞』口的石壁,艰难地稳住身体,担心地望向里面,想要大声把宁缺喊醒,但在如此强劲的山风中,竟是完全张不开嘴。

    宁缺闭着眼睛静坐在『洞』中,心神全部在体内暴涨的浩然气上,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衣服飘『dàng』如一面荒野中的战旗。

    山风在崖『洞』内呼啸,先前那些被他摔碎的竹椅笔砚的碎片,直接飘了起来,围着他的身体在空中不停盘旋,偶尔撞到『洞』壁上,变成更细的碎片。

    崖『洞』石壁看上去极为坚硬,然而在这番如暴风骤雨般的密集撞击下,最外面的那层石壁竟是渐渐裂开,有很多石屑簌簌落下。

    其中一面石壁上,隐约出现了四个字。

    ……

    ……

    山崖绝壁间的天地元气,随风入崖『洞』,不停向宁缺身体里灌注,瞬息间便填满了他雪山气海里的所有窍『洞』,紧接着便向他身体四处涌入,不停地充斥占据,不肯放弃任何一处地方,哪怕是最微小的细窍。

    宁缺觉得自己的身体鼓胀了起来,仿佛变成充满酒的皮囊,甚至觉得自己的每根头发和每根睫『máo』里都充满了天地元气。

    腹部里的气漩变得越来越大,边缘处的速度自然越来越快,甚至隐隐让他产生了内脏被生生切开的痛楚感觉。

    他知道任由这种情况继续,自己会被不停涌入的天地元气暴体而亡,但他依然没有停止,只是默默念着那四个字,不停等待着最后那刻的到来。

    就在天地元气完全充斥他身体每一处,开始要侵伐他真实的身躯时,就在那极短暂的一瞬间,宁缺用强悍的意志,忍着识海震『dàng』所带来的恶心感,忍着那股并不真实却异常可怕的痛楚,让念力落在了体内的气漩上。

    很多年来,他一直不停地冥想,因为他想要修行,无论他能不能修行,他都在冥想培念,睡觉时在冥想,发呆时在冥想,写字时在冥想,给桑桑煎『药』时在冥想,他无时无刻不冥想。

    他付出了普通修行者难以承受的毅力和渴望,所以在能够修行之后,他便拥有了普通修行者难以想像的充沛念力。

    所以当天地元气已经灌入他的识海,压榨干净最后一分空间,驱散近乎所有念力时,他依然还能保有最后的清明,最后一丝念力。

    当那丝念力落下时,宁缺已然浑浑噩噩的识海里,骤然闪过一道亮光。

    那道亮光有若闪电,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他想到了夫子留在崖『洞』处的那道简单气息。

    那道简单气息,能够把山崖绝壁间的无数天地元气尽数召唤而来,然后压缩凝练成方雨之海,把崖『洞』隔绝在世界之外。

    既然天地元气能够压缩,那么身体内的天地元气自然也能压缩。

    被囚崖『洞』的三月时光,变成无数画面,在他的眼前快速掠过。

    崖『洞』口的禁制,那片狂暴的天地元气海洋,那本叫做天地气息本原考的*,*最后的养气功法,那本没有名字的书籍里记载着的书院不器意,无数种天地元气,这些信息片段不停冲撞组合,解构重生。

    原来要自在,便需要自由。

    宁缺不再担心会不会暴体而亡,也不去理会那些眩晕和痛楚,只是平静内视着体内气漩,任由它自由的高速旋转扩张。

    最关键的那个瞬间到来。

    磅礴的天地元气占据了宁缺身体。

    这时,一幕奇妙的画面发生了。

    急速扩大,快要突破空间的浩然气漩,似乎因为扩张到极致的缘故,边缘的气息密度变得有些稀薄,虽然很快便会被新涌入的天地元气补满,但就在那瞬间,气漩自身的数量似乎无法抵抗漩心的引力,有了一丝颤抖。

    然后气漩开始收缩!

    虽然气漩开始时收缩的速度非常慢,但加速却非常快,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竟是收缩到只有最开始面积的一半!

    这已经不是收缩,而是坍缩!

    在宁缺完全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前一刻还磅礴无比的浩然气漩,已经全部坍缩进了漩心,变成了一个漆黑的小点!

    他身躯里的浩然气,都随着气漩的坍缩而回流,离开每根骨头,每片指甲,每根头发、每根睫『máo』,全部灌注进了那个小点里!

    虚无的空间里一片寂灭,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运动。

    只有一滴像水般的液体,悬浮在空间的正中央。

    那滴液体没有颜『sè』,晶莹透明,纯净如水。

    宁缺看着那个水滴,心念微动。

    透明的水滴忽然开始闪耀出金黄『sè』的光线。

    美丽到了极点。

    每一根光线里都蕴藏着浩然气,丝丝缕缕在他身体中流淌,如同『chūn』风细雨般,滋润着每一处干涸的土地。

    ……

    ……

    崖『洞』里回复了宁静。

    再也没有什么天地元气的风暴。

    自绝壁间席卷而来的山风渐渐停了。

    那些竹椅笔砚的碎片落在了地面上。

    只有桑桑采来的那束野『huā』,先前被风撕扯成碎片,如今『huā』瓣相对较轻,随着轻风在宁缺身旁缓缓舞动,就像是无数只蝴蝶。

    宁缺缓缓睁开眼睛。

    『huā』瓣洒落他一身。

    ……

    ……

    崖『洞』内一地残骸。

    宁缺摘下身上的『huā』瓣,走到那片外壁酥落的『洞』壁前。

    那片石壁上有四个字,勾画如剑,尽『lù』不屈骄傲神情。

    想来是小师叔当年被囚崖『洞』时所写,却不知为何被石壁遮住了。

    宁缺在决定进行这场赌博之前,也说过这四个字。

    此时看着『洞』壁上小师叔留下的四个字,回想起先前自己说出这四个字时的情绪,宁缺终于明白破解崖『洞』禁制的关键是什么。

    他一直差的那口气,不是天地元气,也不是浩然气,而是因为对自由的向往从而对这苍天生出的一口不甘之气。

    他看着石壁上那四个字,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像自己一样愤怒不甘的小师叔,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

    他走出崖『洞』,轻轻地抱住了桑桑。

    然后他走到崖畔,看着身前的绝壁流云,万丈深渊,以及那片湛蓝的天空,双手扶着腰后,大声喊道“去你妈的。”

    ……

    ……

    (我已经处于白痴状态,这时候去写拉票单章)

    !@#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一百九十八章 第三本书

    绝壁之前便是天空,依然没有什么回音,宁缺的喊声出崖不远便消失无踪,并不袅袅,更没有绕壁三年不绝。

    看着绝壁旷美风光,宁缺沉默片刻后,忽然转身向崖洞里走去,只是在快要走进洞口时,双脚下意识里停了下来。

    桑桑说道:“想再看看,便进去看看吧,我陪着你。”

    宁缺点点头,和她一道重新走了进去。

    他在这个崖洞里被囚三月,精神与意志禁受了极为严峻的考验,在那些冥思苦想,失望绝望的夜里,他无数次想到,如果能够突破禁制,走出崖洞,一定要马上带着桑桑飞一般逃离崖坪,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进这个崖洞。

    然而当他真正破关出洞,又再次走回崖洞后,却忽然发现,自己的心情竟是如此的平静,洞里那些令他厌乏苦闷到极点的石壁,此时看上去,似乎多了很多自然的美意,眼前的洞景与往日截然不同。

    只有经历过风雨才能看见彩虹,而经历过风雨的人,忽然抬头在崖坪外看见的那道彩虹,必然是最美丽的。

    ……

    ……

    从外面进入到崖洞深处,相对应的有些幽暗,宁缺三个月来第一次从洞外走到洞内,更是有些不适应,伸出右手的食指。

    精纯至极的浩然气,从他腹内那颗水滴中缓缓释出,穿通道而入雪山气海,自经脉运至手臂指间,然后化作一抹圆融的洁白光焰。

    桑桑怔怔看着这幕画面,下意识里细指伸出,来到宁缺食指的旁边,心意微动,便有一团洁白的光焰生出。

    两团光焰瞬间便将崖洞照耀的有如白昼。

    除了桑桑指间那团光焰庄严神圣气息异常浓郁之外,二者之间没有任何区别。

    二人看着彼此指尖生出的光焰,脸上流露出笑容。

    宁缺问道:“这就是昊天神辉?”

    桑桑点了点头。

    ……

    ……

    如同本原考那本禁书里的理论,世间的天地气息绝大部分来自于天空中的太阳,无论在时间的雕刻下,变成多少种特征不同的气息,本源里却是完全一样的事物,浩然气与神术所召唤的神辉,也没有任何本质区别。

    只不过时间终究是世间最伟大的存在,想要在浩然气上抹去它的痕迹,最终让浩然气与昊天神辉同质同形,依然是难以想像的事情。

    轲浩然当年做到了。

    他把浩然气修练到极致,根本不再需要需要模拟各种天地元气,而是将世界所有天地元气在体内养炼成了最纯净的存在。

    所有颜色的光融合在一处,便是透明无色的阳光。

    所有的天地元气融合在一处,也成了透明无色的阳光。

    阳光便是昊天神辉。

    巅峰境界的浩然气,和昊天神辉唯一的区别,便是缺少了天道所赋予的威严神圣气息,但浩然气又比昊天神辉多了些别的气息。

    神辉属于昊天,只是赐于修神者使用。

    浩然气却属于修行者自身,拥有自己的骄傲和气节。

    除了这些极细微,但可能是最无法调和的差异,巅峰境界的浩然气和昊天神辉在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昊天神辉可以幻化成无数种天地气息,所以西陵神殿的强者,苦修神术至巅峰时,往往可以万法皆通。

    浩然气同样如此,所以当年小师叔轲浩然一法通便万法皆通,天才横溢如他,甚至不需要学习,只需要看上一眼,就能明白西陵神术的奥决,在魔宗石壁间刻下万道剑痕,凭剑痕里的浩然气,便筑了一道樊笼神阵。

    ……

    ……

    宁缺看着指头上圆融的光团,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现如今的他,当然没有把浩然气修练到小师叔当年恐怖的境界,但他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并且能够做到其中一些。

    崖洞闭关三月,他为了解开夫子留下的题目,冥思苦想,终于寻找到了这个答案,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也获得了极多的收益。

    除了浩然气的变化,最重要的是,他似乎看到了昊天世界最基础的一些构造,甚至隐隐约约间,看到了从未奢望过的彼岸。

    这些都是极宝贵的财富,并且这些财富必将在今后的漫长修行生涯里不断给予他支持和帮助,让他能够走的更远。

    正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宁缺对二师兄曾经转述过两次的那段话,那段小师叔关于命运和毅力联系的话,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此时此刻,宁缺似乎应该骄傲,但他没有任何得意的神情,走到那片外壁剥落的石壁前,就像在大明湖底那些石头间一样,就像在魔宗山门看着小师叔的笔迹时那样,双膝跪倒在地行了个弟子礼。

    小师叔当年用了整整三年时间,才能离开崖洞,他只用了三个月,但他很清楚,并不是自己的天赋智慧远胜小师叔,而是因为小师叔当年用绝世的天赋智慧想通了这个道理,然后夫子把他的经验留给了自己。

    站在巨人肩膀上的人,永远不可能真地比巨人更高。

    继承了小师叔衣钵的他,只是一个学生。

    什么时候他能在师长们的智慧经验之外,拥有自己对世界的认识,构筑出全新的体系,那时他才有可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巨人,也只有到了那一天,他才能重新回到崖洞,骄傲告诉小师叔自己已经不再是个学生。

    行完礼后,宁缺站起身来,走出崖洞来到绝壁之前,想着老师与学生,很自然地想起了夫子,此时再来回思三月的囚徒生涯,他当然明白了夫子的良苦用心,夫子给他的两本书,不仅仅隐藏着小师叔当年的智慧精华源头,也不仅仅是教授他两个破禁出洞的方法,而且是要教会他两件事情。

    耐心以及勇气。

    ……

    ……

    大师兄走上了崖坪,看着站在崖畔的宁缺,温和笑了起来,缓声说道:“老师让我过来看看,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

    宁缺恭敬行礼,说道:“这些日子辛苦大师兄了。”

    大师兄从腰间抽出那卷旧书,递到了宁缺的身前。

    宁缺怔了怔,然后忽然明白了过来,看着眼前这卷旧书,不可思议说道:“这……就是老师要我看的第三本书?”

    大师兄说道:“是的。”

    宁缺吃惊的说不出话来。

    他没有想到老师传授给自己的第三本书,竟是需要自己破禁出洞之后才能看,而真正令他震惊难言的事实是,第三本书竟然是那卷天书!

    ……

    ……

    (爸妈的航班晚点了,搞的我时间安排上有些拿不准,刚好我有段很小但很重要的描述没有找到好的方法和词句,所以写的特慢,先更一章,然后继续写着,第二章更新时间会非常深夜,但还是争取能多写些,今天肯定还是会有的,劝大家不要像我一样熬夜,明天再看吧,我是没办法。)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一百九十九章 看天书

    宁缺手中这卷旧书便是天书明字卷。

    去年秋时,西陵神殿发出诰令,中原诸国组织联军北伐左帐王庭,暗中却有无数强者潜入荒原深处,便是因为魔宗山门因应天时而开启,而那些强者之所以要进入魔宗山门,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因为这卷天书。

    然而没有人知道,昊天道门唯一失落在外、近千年不显踪迹的这卷天书,竟一直被书院大师兄很随意地插在腰间。

    在荒原林畔的火堆旁,关于这卷天书,宁缺曾经和大师兄有过一番对话,甚至还掀开过这卷天书的封面,因应了西陵天谕大神官的那个预言,只是当时的他根本没有能力往天书看上一眼。

    宁缺握着明字卷,就像握着一厚叠巨额银票,又觉得像是握着二师兄的高冠,无比紧张,以至于手臂微微颤抖起来。

    “师兄,我真不敢看。”

    大师兄看着他微笑说道:“既然老师在你破关之后让我送书前来,想必现在的你应该能看懂一些,要知道七卷天书里的这一卷最为特殊,你能看懂多少便努力去看,相信总会有些好处。”

    宁缺回忆起在荒原上掀开天书明字卷时识海所受到的恐怖威压,苦笑着说道:“也不知道那个好处值不值得受这等痛苦。”

    大师兄说道:“神殿天谕司的历史渊源便来于此,佛宗的某些重要理念也与此书有关,魔宗更是直接在这卷天书的基础上产生,这卷天书直接造成了我们这个世界的很多变化,你说值不值得?”

    宁缺忽然好奇问道:“大师兄你一直把这卷天书带在身边,想来看了很长时间,你得了什么好处?”

    “具体的好处不见得就是好处。”

    大师兄犹豫片刻后,老实回答道:“而且这卷天书我也有很多地方看不懂。”

    宁缺想到一件事情,说道:“师兄曾经说过,七卷天书若在世间开启,自有征兆让所有人都看见,师兄可以隔绝天书的气息,我却没有那个能耐,一旦翻开明字卷,岂不是等于告诉别人这卷天书在书院中?”

    大师兄望向崖洞。

    宁缺马上便明白了。

    ……

    ……

    走入崖洞,桑桑已经提前清扫出一片干净的地面,宁缺盘膝坐下,平静心神,然后不再犹豫,伸手缓缓掀开这本天书明字卷的封页。

    当他的手指掀开封页,一道极为平静淡然澄静的气息,从微黄的纸面生出,然后开始向着崖洞四处弥漫而去。

    天书明字卷的气息,本来就非人间所有,自然要向天穹飘摇而去,如果让这道气息最终触碰到天穹,便会以一种奇特的方式显露出所有世人都能看到的征兆,从而向人间宣告自己的开启。

    宁缺不知道大师兄平时阅读这卷天书时,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法子,把这道非人间所能有的澄静气息屏蔽住,但他今日翻开这卷天书时,并不怎么担心会被那些世间强者发现天书的踪迹。

    因为他此时在崖洞之中看书,而崖洞有夫子布下的禁制。

    果不其然,明字卷里散出的澄静气息,与崖洞里任何事物所散发的气息都无法相融,淡然却又决然地向着洞外飘去。

    就在崖洞口,明字卷的气息遇到了夫子留下的那道气息。

    两道气息相遇,没有产生怎样惊天动地的画面,甚至没有什么相斥的感觉,只是沉默互视,然后渐渐安静下来。

    ……

    ……

    在大唐某些郡的语境中,看天书这个词,往往是用来形容阅读者和阅读对象之间存在某种鸿沟,根本无法看懂任何东西。

    被囚山崖三月,宁缺的境界有所提升,精神气质更是有了飞跃般的进步,然而与已然成为传说的天书明字卷间,依然有着极遥远的距离。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三个月的辛苦修行与精神打磨,让他在翻开明字卷后,极为艰难地控制住了识海的剧烈震荡,终于可以把目光真正落在微黄的纸面上。

    如今的他依然无法真正的看懂天书,但至少他可以看清楚书页上的字迹,能够记住一些玄虚的语句,只是因为天书澄静气息对人间的天然不融合,那些语句在他的脑中变得越来越细碎。

    ……

    ……

    片刻后,宁缺毫不犹豫伸手合上明字卷的封页。

    此时他只看了这卷天书的第一页。

    似乎担心忍受不住看天书的诱惑,他没有再往这卷天书的封页上看一眼,甚至直接紧紧的闭上了眼睛,眉头皱的极紧。

    他的识海已经到了破裂的边缘,再也无法承受明字卷澄静气息的冷漠注视,所以他必须离开这个远远超出自身能力的世界。

    天书第一页里那些古朴的字迹,还在他的脑海里盘旋不去,却已经变得细碎不堪,如同山崩之后的漫天碎石,根本看不到那座山原先的壮阔景致。

    看天书果然就是看天书,根本无法看懂,甚至记不住什么。

    宁缺觉得有些遗憾。

    然而在崖洞里闭关三月,夫子没有出面,便已经教会了他一些东西。

    那便是他曾经想到过的耐心以及勇气。

    宁缺不甘心就此罢手,双眼紧闭,眉头皱的愈发紧,双手紧握搁在膝头,开始试图把脑海里那些细碎的天书字迹还原。

    这种尝试需要思考,而人类一旦思考,天书似乎便开始在虚无的空间里冷笑,让他的识海里剧烈痛楚起来。

    如果换成别的人,肯定无法完成对这些天书字迹的重组。

    但宁缺拥有足够的耐心和勇气。

    更关键的是,两年前他初入书院,登旧书楼观书不倦,哪怕吐血昏迷也不放弃,其后他终于用永字八法,接近了那些只有洞玄上境修行者才能看懂的文字,他对文字有一种先天的敏锐直觉,更有一种无法言喻的能力,所以颜瑟大师才会认定他有神符师的潜质。

    这些过往和经验,尤其是那些看书时的痛苦和惘然情思,如今看来,似乎都是某种准备,准备着他今天观看这卷天书。

    所谓机缘,大概便是如此,而且这种机缘不是昊天安排的,也不是夫子安排的,是他自己通过自身的努力得到的。

    随着时间流逝,天书明字卷残留在他精神世界里的那些玄虚破碎字句,渐渐地重新复原重构,就如同漫天的碎石依循着精确到极点的顺序,依次落在地面上,然后渐渐重新生出一座大山。

    宁缺终于想起来了明字卷第一页里的几句话。

    开篇第一句是:明者,日月也。

    ……

    ……

    “日月轮回,光暗交融,生生不息,自然之理。”

    “自然之理谓之道。”

    “道以衍法。”

    “法入末时,夜临,月现。”

    ……

    ……

    宁缺不明白天书上记载着的这些话意味着什么,但他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寒冷和恐惧,尤其是当他想到某个关键点时,顿时惊醒过来。

    他抬头向崖洞外望去,发现已是深夜,才发现原来自己不知不觉思考了很长时间,膝上那卷天书已经不见,大师兄和桑桑也不知去了何处。

    深夜的山崖上方,繁星满天,却没有月亮。

    宁缺看过月亮,在这个世界里他无数次怀念过月亮,无论是圆如银盘,还是弯若秀眉,然而他却再也没看见过。

    所以他很确认这个世界真的没有月亮,甚至这个世界上的人都不知道月亮是什么东西,那为什么明字卷里会有月亮?

    天书明字卷第一页里那些字句,仿佛是某种预言。

    宁缺越想越觉得浑身寒冷。

    所以他过了会儿,才注意到悬崖畔那个高大的背影。

    就在看到那个高大背影的瞬间,一股暖流涌进宁缺的身躯,把那些惘然恐惧和不安尽数化为深春的花香叶意。

    宁缺站起身来,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膝盖,走出崖洞来到崖畔,跪在那个高大背影身后,重重叩了个头。

    现在他早已理解了夫子把自己囚进崖洞的苦心。

    听到宁缺磕头的声音,夫子没有回头,看着夜穹中那些如同镶嵌在黑绒布里宝石般的繁星,忽然问道:“你看懂了几句?”

    宁缺沉默片刻后,把自己从日字卷上记住的那几句话复述了一遍。

    “明字日月也,明字卷讲的便是日月轮回之理,日月轮回,光暗交融……”夫子皱眉说道:“然而月究竟是何物?”

    宁缺沉默不语。

    夫子缓缓转身,被夜色笼罩的崖畔,身影显得格外高大。

    宁缺看着老师,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他。

    夫子看着他,忽然说道:“在松鹤楼的露台上,你说我是个可怜的老头。”

    宁缺尴尬地笑了笑,想要解释。夫子没有让他辩解的意思,继续说道:“在说我是可怜老头之前,你曾经嘲讽了我一句。”

    “当时你嘲笑我,我没有看过月亮。”

    “如此说来,你想必是见过月亮的。”

    夫子看着只有满天繁星的夜空,沉默片刻后问道:“那么,什么是月亮?”

    宁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声音微涩说道:“老师您都不知道月亮是什么,我又怎么可能知道?”

    夫子收回望向夜穹的目光,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因为世间没有无所不知的人,包括我,而你却是一个生而知之的人。”

    听着这句话,冷汗瞬间从宁缺的身体里涌了出来,打湿衣背。

    ……

    ……

    (折腾了一夜,还看了一场球,实在是倦了,今天便这样,还剩两天,我饱饱睡一觉,尽最大努力,争取能够搞定。)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章 夫子论夜

    这个世界上一直都有月字,比如月轮国,比如月轮国里着名的月桂,再比如以月桂花瓣颜色而出的月白色,但这个世界里的月字,一直没有具体的字意,就如同轻重清浊一般模糊指向淡淡的意味。

    夫子此时问的月当然不是指颜色,因为他问的是月亮,因为这个问题,宁缺顿时紧张无措起来,起来,按照他以往的行事风格,在这种时候,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装傻,但这时候如果他再装就是真傻。

    因为夫子已经点明,他是一个生而知之的人。

    宁缺低着头,感觉着冰冷的汗水在背后流淌,渐湿衣襟,沉默很长时间后,声音微颤说道:“日月轮回,光暗相对,想来那月亮可能是和太阳相对应的一个东西,太阳出现在白天,月亮出现在黑夜。”

    夫子说道:“具体一些。”

    宁缺看着身前不远处的山崖绝壁,星光下的流云,再次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然后说道:“可能是……一个悬浮在夜穹里很大的石球,因为能够反射太阳的光线,所以在夜里显得很明亮。”

    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能够形容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月亮。

    夫子看着他微微一笑,帮助他给出了一个也许并不合理,但至少可以说得通的解释:“看来你在梦里看到的画面很有趣。”

    听到梦这个字,宁缺抬起头来,看着站在崖畔的老师,看着夜风中轻舞的衣袂,隐约间似乎捕捉到了一些什么。

    “这个设想确实很有趣。”

    夫子转身望向夜穹,赞叹说道:“万古长夜,总需要有些光明。”

    “世间万事万物隐然对应,有日现于白昼,相对应的有个月亮也不错,可是如果真的有月亮,它会在哪里?如果月亮如你所说反射着太阳的光线,那么岂不是说黑夜时,太阳也在我们的世界中,只不过看不到?”

    “那么黑夜之时,太阳又在哪里?真像西移落山时那般,降落到了我们脚下这片大地的更下方,然后清晨时再生起?”

    “那岂不是说太阳在围绕着我们这个世界转动?可我们所处的世界是一片平坦开阔的大地,边缘处是无尽的深渊,为什么当年我等待了十几天,也没有看见太阳落下深渊,它只是那般突然的消失?”

    夫子负手看着夜穹,自言自语说道,他并不是在对宁缺说,而是在与过往无数年间苦苦思索答案的自己进行对话。

    片刻后,他望向远处原野间的长安城,皱着眉头说道:“有很多地方依然不通,如果这个世界是个球,似乎便通了。”

    俗世里的人们,习惯了太阳东生西落,习惯了日复一日笼罩在昊天的光辉之中,就如同看惯了街畔的早点摊,井沿上的青苔,从来不会对这些事情产生什么疑问,更不会去思考这些事物为什么会存在。

    但夫子不是俗世里的人,他需要思考。

    前面这番喃喃自语,世间大概没有几个人能听懂,甚至听到这些话的人,会认为夫子是个有些疯癫的老头儿。

    宁缺听懂了一些,情绪有些惘然,然后便是无尽敬佩。

    夫子明显没有什么天文知识,只是依照宁缺的形容简单推理,便快要触及世界的真相,只不过那个真相并不属于这个世界,而是另一个世界,却不知道那个世界存在于久远的过去,而是很久之后的未来。

    “这片夜空我看了很多年。”

    夫子指着山崖上方高远而漆黑的天幕,指着彼间悬缀着的繁星点点,说道:“无论是多年前还是多年后,那些星星始终停留在它们原先的位置,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说明大地与天空的相对位置是固定的,这种稳定充满着一种古典肃穆的永恒美感,但看的时间长了不免有些乏味。”

    宁缺顺着老师的手臂望向夜空,不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

    “但从天启元年开始,夜空里的这些星星一天比一天变得黯淡起来,凡人眼中根本看不到区别,但我知道它们在变暗。”

    夫子说道:“其中有一次变暗的过程,被钦天监的官员看到,才有了那句夜幕遮星,国将不宁的批语。”

    宁缺知道正是这句钦天监这句批语,让大唐帝国陷入了一场纷争,间接导致数年后李渔远嫁草原,然而他今天听到老师的话,才知道原来这句批语竟然是真的,至少前半句是真的,原来夜空里的星星真的在变暗!

    “哪里会是国将不宁的事。”

    夫子笑了起来。

    宁缺的心情略微轻松了些,没有想到夫子接着说道:“如果整个人世间都进入了万古长夜,又哪里会只有大唐一国不得安宁?”

    想到明字卷里那些类似于预言的语句,想到某些传说,宁缺难以控制心头的紧张和恐惧,问道:“老师,难道真的有冥界入侵?”

    夫子说道:“天书明字卷预示了黑夜的到来,在西陵教曲和佛宗古卷中,也有相关的传说故事,因为这些预言和传说,无数年来有多位智者对此发思,千年前那位光明神座远赴荒原传道,却开创了魔宗,佛宗诸寺枯守深山定禅不动,大概都与此有关,至于传说是不是真的,却没有人知道。”

    宁缺问道:“老师您也不知道?”

    “我说过,世间没有无所不知的人,哪怕是生而知之的人,也只能知道梦里他曾经看到的那些事物,未曾见过,他依然不知。”

    宁缺沉默不语。

    夫子看着头顶的夜穹,沉默片刻后说道:“这两年我和你大师兄在世间游历,中间去了一趟极北寒域,发现那处的黑夜已经明显变长了很多,热海竟然都渐趋冷凝,所以荒人才被迫撕毁千年之约冒险南归。”

    宁缺听过冥界的传说,市井之间的百姓绝大多数都知道这个传说,只不过传说毕竟是传说,加上西陵神殿对这种传说向来冷漠无视,所以这个传说变得愈发虚无缥渺起来。

    然而夫子本身就是传说中的人物,当冥界的传说从他口中凝重说出时,并且似乎隐约有了证据时,那么传说只怕便是真的。

    宁缺觉得一片寒冷,湿透的衣背仿佛要结成冰。

    “没有谁注意到,即便是长安城去年冬天,也比前年更冷些,当然这或许只是偶然,因为到目前为止,我依然认为冥界入侵还只是用来吓唬小孩子的故事,因为没有谁发现过冥界,我也没有。”

    夫子看着宁缺略显苍白的脸,安慰说道:“而且就算万古长夜来临,按照明字卷和佛宗古卷里的记载,也不可能是个很短暂的过程,必然极其漫长,或许百年,也许千年,甚至万年,和我们这些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宁缺黯然说道:“老师又在骗人,如果你真不相信冥界入侵的故事,又怎么会到处去找冥界,而且怎么可能需要万年时间。”

    “那你告诉我,冥界究竟在哪里?”

    夫子微笑看着宁缺,笑容里似乎隐藏着无比丰富的意味,问道:“或者说,在你的那些梦里,冥界在世界的哪个方向?”

    宁缺感受着老师的目光,想起光明大神官关于自己身世的离奇说法,衣间冰寒的汗水瞬间消失无踪。

    难道自己真的是冥王之子?

    难道说老师早就知道自己是冥王之子?

    ……

    ……

    宁缺根本无法接受这种说法,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冥王是什么,而且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来自何处,而且如果这种说法成立,自己真是什么传说中的冥王之子,那么当年西陵神殿在长安城里掀起的那场血雨腥风,便似乎有了某种凭由,而他非常厌憎这种凭由,哪怕这种凭由没道理。

    看着他焦虑不堪的神情,夫子笑了笑,说道:“当世人思考的时候,昊天总是在发笑,如果真有冥界,将会入侵人世间,那也是无上天道才需要考虑、有资格考虑的事情,你这个孩子又能做些什么,改变些什么?如果什么都不能做,那么你如此痛苦焦虑,又有什么意义?”

    宁缺并不同意老师的这种态度,想着大师兄当年朝闻道、夕入道的画面,心想朝闻道夕死也可,就算不能改变世界毁灭的最终结局,甚至有可能看不到这个结局,从而可以自在快乐地和桑桑一起在人世间白头到老,但只要是能够思考的人,总想知道时间的尽头是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

    不过既然不想再讨论这件事情,尤其是不想再和他讨论这件事情,那么无论他再怎么发问,夫子都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宁缺低头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夫子认真问道:“那么老师,请你告诉我小师叔当年究竟是怎么死的。”

    然后他补充了一句:“这件事情对我有意义。”

    知道这件事情对宁缺确实很有意义,因为他现在正走在小师叔当年的那条道路上,而且他想要改变这个故事的结局。

    ……

    ……

    (这是第一章,第二章十一点半前出来。)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零一章 如果真有天道

    夫子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天道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宁缺想了想,对于天道这种虚无缥渺的存在,自己还真没有什么概念。

    “没有,您刚才不是说过,当世人思考的时候,昊天总是在发笑?”

    “但有些时候,即便被取笑,我们依然要思考,如果婴儿迈出第一步时摔倒被人嘲笑后,便不再尝试,那他必然一辈子都不会走路,如果你学书法时,写的第一个字太难看,便不再继续,那么你必然不可能成为现在的宁大家。”

    “老师,我觉得你这时候就是在取笑我。”宁缺笑着说道。

    他想起自己多年来苦苦求索能够踏上修行之路的方法,捧着太上感应篇茶饭不思时,也曾被渭城里的人们取笑过,而自己并没有放弃,才最终有了今天。

    然后他想起自己和桑桑颠沛流离、凄苦不堪的一生,确认自己一直以来禀持的看法是正确的,那么苍天肯定没有一双始终俯瞰着人间悲欢离合的眼睛,因为命运对待世人并不公平。

    所以他思考片刻后回答道:“天道是很虚无的存在。”

    夫子对他的回答有些满意,说道:“昊天有没有生命,我们不积善成德,有没有具体的形态,我们不知道,昊天在哪里,我们依然不知道,但他有没有意识,师弟他以死亡为代价再一次做出了确认。”

    微寒的夜风卷动了崖下的流云,挟着湿冷的水汽,一往无前地撞向绝壁,然后四处流散,渐渐漫至崖坪之上,平添几分凉意。

    夫子抬头望向高远而冷漠的天穹,悠悠说道。

    “如果真有天道,它俯瞰世间,大地上那些艰难求存的百姓,甚至是那些看似可以呼风唤雨的修行者,也只能是些蚂蚁一般的存在。”

    “如果真有天道,它根本不会对蚂蚁投予丝毫怜悯与关注,而当那些蚂蚁里有几只忽然抬起头来望向它,甚至开始生出薄如羽翼的双翅飞向天空,试图挑战它时,它的意识和意志又怎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如果真有天道,那么天道无形,更加无情。”

    ……

    ……

    宁缺看着站在崖畔夜风中飘然若仙的老师,思考着这连续三句如果真有天道,沉默了很长时间后,忽然坚定说道:“但老师你不是蚂蚁。”

    夫子大声笑起来,笑声中满怀壮阔之意。

    这道笑声自崖畔骤然升起,直刺高远冷漠的天穹夜色,崖壁间的云海恐惧乱流,直至夫子的笑声渐远,云层才恢复了平静。

    夫子站在崖畔,看着夜星乱云,沉默很长时间后,忽然感慨说道:“棒子老虎鸡,可惜没有虫子。”

    棒子老虎鸡是最简单的酒拳,但宁缺知道夫子当然不是此时想要饮酒,才会说出这句话,他心想这种简单甚至粗浅的形容,想必便是老师此生对昊天的认知,只不过言俗意深,他暂时还无法了解。

    夫子先前的话,解开了他心中某些疑惑,却又生出了一些新的疑惑,如果小师叔当年便是那只生出双翼的蚁蚂,想要飞上天穹,因为触动了天道的尊严则遭天诛而死,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人世间亿万蚂蚁,肯定有不只一只曾经抬起头来,向着天空望过一眼,漫长的岁月里,肯定有很多人曾经试图飞向那天湛湛青天。

    那些人都去了哪里?像小师叔一样壮烈地死去,还是真的如西陵教典里记载的那些羽化故事一般,回到了昊天光辉的怀抱,进入了完美的永恒?

    如果说当年小师叔的境界,已经不允许他再在浊世里继续停留,那么他为什么没有选择进入永恒,而是选择对天道发起挑战?

    仅仅是因为骄傲吗?

    可老虎再如何凶猛骄傲,也不会无缘无故对着猎人的哨棒厉啸。

    还有一个问题,夫子为什么还留在人世间?夫子把自己的翅膀收敛在什么地方?夫子难道不想去看看天道真实的模样?

    他看着崖畔的夫子说道:“老师,还有很多事情我想不明白。”

    夫子说道:“你什么时候能把第三本书完全看懂,大概也就能明白了。”

    宁缺知道那必然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做到的事情,沉默片刻,从今夜这番完全务虚的玄妙谈话气氛中摆脱出来,回到真实的人世间,诚恳请教道:“学生如今体内的浩然气可以伪装成天地气息,只是这身体却不好遮掩,若让人的兵器落到身上,昊天道门一定能瞧出古怪。”

    夫子说道:“你不是让人对世间传话,说自己正在符武双修?”

    宁缺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武道修行,哪里能骗得过人?”

    夫子微嘲说道:“修行之事,只要你能打得过人,自然便能骗得过人,不要让人伤到你的身体,谁会知道你身体的古怪?”

    宁缺沉默不语,心想修行者之间的战斗变化无端,凶险异常,就算自己境界增进不少,又哪里能够确保不让对方的本命剑之类接触到自己的身体?就算是道痴叶红鱼,想必也不敢夸下如此海口。

    夫子看着他的眼睛,沉默片刻后说道:“当年师弟离开这个崖洞后,便再没有让任何人接触到他的身体,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天。”

    ……

    ……

    夫子离开了崖坪,在其余的深夜里,宁缺一直坐在绝壁之间,思考并且分析着夫子先前说的所有话,并且对自己被囚崖洞三月的时光做了一次细致的梳理,把那些境界心志上的收获转化成了身体里的实际存在。

    天光熹微时,桑桑回到了崖坪上,服侍他洗漱完毕,带好所有的行囊,顺着斜斜狭窄的石径,向山下走去。

    一路绝壁风光依旧,石径陡峭险峻,瀑布注入云海。

    顺着那道峡谷向东走不过数步,便看见了陈皮皮的身影。

    然后是诸位师兄师姐。

    书院二层楼弟子,今日都来欢迎小师弟出关。

    唐小棠蹦蹦跳跳跑了过来,从桑桑身上解下一些行李,瞪了宁缺一眼,然后牵着桑桑的小手,走到了前头。

    大师兄看着宁缺温和一笑,说道:“这些天辛苦了。”

    宁缺揖手弯腰,对着师兄师姐们行礼,说道:“师兄师姐辛苦了。”

    众人高兴围了过来,向他表示祝贺。

    十一师兄送给他一束野花,桑桑有些不乐意。

    九十两位师兄开始弹琴吹箫,好不得意。

    五八两位师兄发现自己什么事情都做不成,总不能这时候拉着宁缺去下棋,只好不停重复着恭喜恭喜的话,就像是无趣的四劫循环。

    六师兄拍打他的肩膀以示安慰,那双打惯铁的手,险些把他打到吐血,七师姐上前疼爱地掐了掐他的脸蛋,险些掐出血来。

    二师兄站在远处,脸色有些难看,看着宁缺有些紧张的目光,却还是点了点头,唇角甚至挤出了一些极为罕见的笑容。

    ……

    ……

    今日书院后山一片欢声笑语,四面透风的大草舍内,饭菜香气四溢,七师姐和唐小棠桑桑主厨,弄了好丰盛的筵席。

    筵席即是为了欢迎小师弟宁缺终于成功破关,不用被囚禁在崖洞中悲惨老死,也是为了欢迎老师结束游历天下归来,虽然欢迎的时间晚了三个月,最重要的原因却是这是宁缺的拜师礼,他将正式拜在夫子门下。

    宁缺跪在夫子椅前,恭恭敬敬,老老实实,毫不偷奸耍滑磕了三个响头,只可惜他修行浩然气后身体太过结实,这三个响头把身前的青砖砸的露出了裂缝,额头却依然没有流血,甚至连青肿都没有,只有些灰尘。

    没能趁机让老师看看自己的诚意,顺道拍拍马屁,他觉得好生遗憾。

    站起身来,从三师姐手中接过一盏温茶,宁缺走到夫子身前双手奉上,夫子接过缓缓啜了一口,拜师礼便正式完成,显得非常简单。

    七师姐抱着一堆衣服走了过来,问道:“小师弟,选个颜色。”

    宁缺微微一怔,望向师姐怀中,才发现她抱着的都是书院院服,时逢春日,自然都是应时的春服,和前院院服相比较,二层楼学生的院服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区别,只是在颜色上多了很多选择。

    他望向草舍四周的师兄师姐们,注意到大家的选择似乎都很随意,三师姐依然还是那袭宽大的淡青色院服,大师兄则是穿着旧袄,根本没有穿院服,其余人的院服颜色纷杂不一,有红有灰。

    七师姐看着他犹豫的神情,打趣说道:“确实得慎重些,选了可就不能换了。”

    宁缺下意识里望向桑桑,自从离开岷山不再做兽皮野人进入渭城之后,两个人穿什么衣服,向来由桑桑做决定。

    桑桑点了点头。

    宁缺明白了她的意思,说道:“师姐,我要那件黑的。”

    七师姐笑着说道:“后山里你可是第一个挑黑色的人,小师弟果然有眼光,男要俏,一身皂,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某些笨人可是从来都不明白。”

    站在夫子身后的二师兄严肃莫名。

    大师兄看着正把黑色院服往身上套的宁缺,忍不住轻声一叹。

    夫子轻捋胡须,看着宁缺问道:“为什么要选黑的?”

    宁缺在桑桑的帮助下,把斜襟布扣系上,老实回答道:“黑色禁脏。”

    这是真实的答案,他和桑桑根本没有想到男要俏一身皂,主仆二人更在意的是怎么少洗几次,节省些水和皂。

    大师兄怔住了。

    夫子捋须的手指微微一僵,笑着摇了摇头。

    ……

    ……

    (这是第二章,第三章争取一点前出来。)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零二章 不肯登场的书院之耻

    筵席散后,二师兄走到宁缺身前,说道:“那名南晋剑师还在院外等你,既然此间事情已了,你什么时候出去?”

    宁缺笑着说道:“反正也没有人知道我从崖洞里出来,着什么急,且让他继续等着呗,我先休息玩耍两天再说。”

    这话说的有些无耻,二师兄却没有动怒,只是看着他冷冷说道:“你破关的消息,我已经告诉了前院的教习,所以你不要想着还能拖时间,快点出去把这件事情办了,不然老让柳白的弟弟坐在书院门口,成何体统。”

    宁缺心想自己好不容易才从与世隔绝的崖洞里脱身而出,才吃了一顿饭,连澡都没有写,就要去和别人打生打死,有你这么做师兄的吗?

    他心中大怒,然而脸上却是丝毫怒色都没有,看着二师兄委屈说道:“知道了,我马上就出去会会那厮。”

    二师兄离开后,陈皮皮凑了过来,担忧说道:“怎么办?你被囚崖洞这些天,那个姓柳的家伙一直在书院外等着,却也没有白等,境界实力好像比刚来时甚至又有提升,我看你真打不过他。”

    “不管那么多,我先歇会儿再说。”

    宁缺看着消失在山林里的二师兄的背影,神态极为放肆,声音却压得极低,说道:“现在老师回来了,难道我还怕你不成?”

    陈皮皮眉开眼笑说道:“就是这个道理,现如今二师兄还想像以前那般严厉管教我们这些师兄弟,我们就找老师告状去,你不知道老师他向来不爱理会这些琐事,通常都会保持沉默装傻,我们就可以假称老师发了话去骗大师兄,然后用大师兄去压二师兄,除了你的亲事,二师兄可从来不敢违逆大师兄。”

    这番话有些车轱辘乱转的意思,宁缺沉默片刻后,看着他感慨说道:“真没有想到,原来你的无耻也有我几分风采。”

    陈皮皮正欲反唇相讥,忽然间敛去脸上轻佻的神情,把双手背到身后,看着宁缺云淡风轻说道:“你是师弟,我不与你争执。”

    宁缺微异,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余光看见唐小棠的身影,顿时明白了一些,嘲讽看了陈皮皮一眼,说道:“出息。”

    陈皮皮很没出息地不敢与他眼光对视,向着唐小棠迎了过去。

    唐小棠却是根本不理会他,直接走到宁缺身前,声音清脆说道:“宁……”

    这个字刚一出口,小姑娘便想到一件事情,怯怯住了嘴。

    她看了看四周,发现老师余帘不在,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小胸脯,可爱地吐了吐小舌头,继续说道:“小师叔,我要带桑桑去玩。”

    清晨时分,书院后山下了一场温柔的春雨。

    唐小棠要带着桑桑进山,去采那些新生的蘼菇。

    宁缺望向桑桑,心想小丫头这三个月陪着自己在崖洞里苦捱,虽说偶尔能够下山逛逛,但想来也憋的不轻,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去吧。”

    看着两个小姑娘手牵着手向山上走去,陈皮皮重新站回宁缺身畔,想像着将来的生活,感慨说道:“她们两人现在提前便成了好朋友,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加强一些交流沟通,以免将来婚后被收拾的太惨。”

    “出息”

    宁缺看着他不屑说道:“我家向来是我主事,你什么时候能够让唐小棠替你打洗脚水了,才有资格来和我讨论这些问题。”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便向镜湖方向走去。

    陈皮皮在他身后喊道:“你要去做什么?小心别碰着二师兄。”

    宁缺大怒,心想你故意喊这么大声音,岂不就是想着让二师兄听见?

    他转过身来,看着三步外的陈皮皮大声喊道,就像是在与对面山崖里的农夫对话,嘹亮的声音在书院后山不停回荡。

    “我去验货!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唐小棠那件事情!你听到了吗?”

    陈皮皮听到了,然后痛苦了,想着二师兄三师姐甚至唐小棠本人都可能听到了宁缺这番无耻的栽赃,他便想在草丛里找个兔子洞钻进去。

    ……

    ……

    这是一把样式很普通的朴刀。

    暗黑色的细长刀身看上去就像是夜色下皇宫的飞檐,线条微弯而流畅,锋利的刀口上泛着寒光,设计为双手握的长柄上捆着细密的哈绒绳,单从外表看上去,仿佛就是当初三把朴刀里的任意一把。

    但宁缺刚握住这把朴刀时,便知道这是一把全新的刀。

    因为手掌间传来了一道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感觉,这把细长朴刀竟是难以想像的沉重,和眼中所看到的体积长短完全不符。

    如此细长的刀身,居然拥有如此的重量,可以想像密度高到什么程度,自然也可以推测出,会有多么的坚韧。

    “你说要三刀合一,所以我把那三把朴刀全部都炼进了这一把刀里。”

    六师兄像看着孩子般看着宁缺双手捧着的朴刀,憨厚说道:“本以为很简单,但没想到这么困难,融墨反而顺利,麻烦的是锤炼的部分。”

    把三把朴刀合炼成一把,等于完全相同的体积里要融进三倍的金属量,宁缺心想若非千锤百炼,哪里能够做到,不由对六师兄好生感激。

    六师兄递过一个不知是什么皮革制成的刀鞘,说道:“刀身上的符线,用的就是你设计的那种,不过四师兄说,最好还是由你自己亲手刻画。”

    宁缺对六师兄诚挚道谢,便准备动手开始刻符,有了过往制造元十三箭的经验,这种事情对于他来说并没有太多难度。

    然而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事情,沉默片刻后,把这把沉重的朴刀收进了刀鞘中,看着不解的六师兄说道:“以后再说。”

    “自己的武器当然要由自己作主。”

    六师兄说道:“小师弟,我只想拜托你一件事情,我对这刀真的非常满意,如果要给这把刀取名字,一定要想个好听的名字。”

    宁缺身体微僵,想着上次大家伙一起研发符箭时的经历,想起那些银箭、穿云箭乃至元十三箭这类极不靠谱的名字,顿时理解了六师兄心头的担忧,戚戚而有同感,坚定说道:“师兄放心,到时候我请老师赐名。”

    六师兄犹豫片刻后说道:“小师弟,其实……老师取名字也不怎么靠谱。”

    师兄弟二人大眼瞪小眼,最终还是决定暂时搁置给新刀命名一事。

    掀开匣子,宁缺看着自己请托六师兄制造的另外一样事物,高兴说道:“真没想到能这般光滑,师兄你用的什么材料?”

    “这个小玩意的制造工艺并不困难。”六师兄说道:“请工部去寻了些黑水晶,然后做些边框,还多做了个,这里一共是三副。”

    宁缺心想这个东西越多越好,忽然间他又想到一件事情,看了看四周,确认桑桑不在附近,凑到六师兄身前,低声说了半天。

    六师兄浓眉微皱,不解问道:“透明的水晶倒是好找,哪怕要求没有一丝杂质也不困难,如果是为了防尘,为什么一定要有那般微小的弧度?研磨雕琢起来要求太高,就算用水磨功夫也不能保证。”

    宁缺犹豫片刻后,说道:“我有个朋友,她眼神一直不太好,看东西总有些模糊,她如果戴着这个东西,可以改善这种情况。”

    六师兄微惊,心想小师弟果然是天赋其才,脑子里居然有这么多奇思妙想和智慧,连视力受损居然也能治?

    就在他正准备刨根问底,弄明白为什么带着那种曲线的透明水晶,能够帮助视力受损之人时,厚重的皮门帘被人掀开,四师兄走了进来。

    看着宁缺背在身后的那把刀,四师兄问道:“符刻好了?”

    六师兄摇了摇头。

    宁缺解释说道:“呆会儿有件事情要做,以后再刻。”

    四师兄微微皱眉,说道:“原来你知道自己还有事情要做?二师兄让你赶紧去解决问题,你还在这里呆着干嘛?虽然那些看热闹的人进不了后山,但一想着书院门外围满了闪杂人等,我就觉得不舒服。”

    宁缺幽幽想着,只是觉得不舒服,便要把自己这个小师弟赶出书院去打生打死,你们这些当师兄的自然觉得那个南晋年轻强者只是不起眼的渣渣,但那个人是剑圣柳白的亲弟弟,你们的小师弟可真不见得能打赢啊。

    他看着向沙盘处走去的四师兄,试探问道:“师兄,二师兄在哪儿?”

    四师兄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去书院侧门完结那件事情,说道:“二师兄随老师去西潭钓鱼去了。”

    ……

    ……

    在西潭钓鱼,既能看风光,享受垂钓乐趣,又可以多陪陪老师,拍尽马屁,真是幸福无比,而自己却要去书院侧门打架,像钩上鱼儿般垂死挣扎?

    宁缺越想越觉得不平衡,根本不愿意出后山,然而他又担心自己留在后山里会被二师兄撞见,那可是比和剑圣亲弟决斗更危险的事情。

    忽然间他想到,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便循着瀑布声音,悄悄走到二师兄的小院之外,双手攀着低矮的院墙,探头向院内望去,确认那只可怕的大白鹅不在,顿时放下心来。

    拍掉手掌上的灰尘,宁缺潇洒推门而入,看着屋内那个清稚可爱的小书童,得意说道:“我要洗澡睡一觉,有热水没有?”

    小书童睁着大大的眼睛,神情无辜看着他。

    书院的人都知道,有一名南晋年轻强者向宁缺发起了决斗的请求,而且对方坐在书院侧门外的蒲团上,整整等了宁缺三个月的时间。

    三个月里,那位南晋强者被风吹日晒,雨淋灰掩,生活可称艰难,甚至要比在崖洞里闭关的宁缺更为辛苦。宁缺明知现在的情况,破关而出后却没有第一时间去应战,居然还有闲情洗澡睡觉?

    ……

    ……

    (这是第三章,第四章争取三点之前出来。)

第二百零三章 大热闹

    看着蛮不讲理,推mén而入便要洗澡睡觉的宁缺,小书童目瞪口呆,半天才醒过神来,颤声问道:“小先生,你……你……要做什么?”

    宁缺笑着说道:“我要活吃了你,赶紧给我倒碗酱油,再配点辣根。15手、打。吧)”

    小书童大惊,又有些不好意思,微羞说道:“小先生,我可不好吃,少爷经常说我不爱洗脚,身上是臭的。”

    宁缺怔了怔,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成成成,我把自己洗干净了吃自己。”

    小书童真是个乖巧的孩子,连宁缺这般荒唐的要求也不知该如何拒绝,竟是老老实实去灶房烧了一大锅热水。

    热雾蒸腾间,宁缺满足地躺在大木桶里,看着忙着找巾的小书童,问道:“说起来,我还一直不知道你的名字。”

    小书童把巾搁在桶dòng,轻声细语回答道:“我叫许家纶。”

    “这名字不错,就是显得太文气了些,得改。”

    宁缺挥手说道:“你说话的声音总是这般细,以后就叫小蚊子吧,听着可爱。”

    小书童笑了笑,又去接了桶热水,然后很认真地说道:“小文子这个名字不错,不过许家纶这三个字是少爷起的,我这时候去问问他?”

    宁缺一惊,脑袋沉到水下,险些呛着,连连说道:“可不敢告诉他,你家少爷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洗完澡,宁缺真的就在二师兄的小院里美美地睡了一觉,待他醒来时,太阳已然过了中天,向西方缓慢移去,照耀着庭院。

    换好崭新的黑院服,请小书童帮忙梳头,宁缺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很是满意,心想果然随便来个人都比桑桑的头梳的要好。

    向小书童道过谢。宁缺便离开了小院。

    虽然他真的不想和那个剑圣柳白的弟弟打上一场,但他更清楚,对方在书院外坐等三月,绝对不会中途撤走,自己总不可能一辈子就躲在书院里不出去,终究是要打的,那么晚打不如早打。

    因为在崖dòng里闭关三月,破dòng而出得闻chūn风。得见野huā,他此时无论身体还是jīng神状态,都处于最饱满完美的时刻。

    甚至隐隐约约和在荒原大明湖畔破境后的感觉有些相似。

    ……

    ……

    南晋剑圣柳白之弟与书院十三先生宁缺的决斗。书mí群2因为等待的时间太长,有足够发酵的时间,所以较诸宁缺与观海僧一战,与道石之战要轰动很多。吸引了世间所有修行者甚至是很多俗世百姓的目光。

    书院后山的师兄们虽然急着让宁缺把这件事情处理完毕,却对这件事情本身没有任何兴趣,各自痴各种痴的人们,早已超脱了胜负的执念,根本不关心宁缺究竟能不能战胜那名年轻强者,至于宁缺可能会受伤,甚至会死……

    这个世界上还没有敢在书院mén口杀死夫子亲传弟子的人。别说那名南晋年轻强者是剑圣柳白的亲弟弟,就算是当世第一强者剑圣柳白自己,也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情,因为书院有夫子。

    所以当宁缺洗浴静思完毕。身着黑院服,于chūn风间飘然而赴前院,心中生出风萧萧兮之感时,根本没有人来送他。

    当然桑桑会跟着他。

    唐小棠跟着桑桑。

    陈皮皮跟着唐小棠。

    走到后山崖坪边缘草甸时,宁缺忽然停下了脚步,向草甸下方那条溪望去。

    二师兄养的大白鹅此时正在溪边。

    今天它没有喂鱼,而是高昂着头,在草甸里骄傲地行走。

    大黑马垂头丧气地跟着大白鹅的身后。不敢落后一步,不敢超前一步。

    小雪狼则是畏缩地跟在大黑马身后。小心翼翼保持步伐与前面两个家伙一致。

    大白鹅走的很是认真,走到草甸尽头。便再次折回,行走的线路,是一条笔直的线条,没有丝毫偏差。

    回头时,它看到了大黑马垂头丧气的模样,愤怒地叫了两声,声音很严厉。

    大黑马顿时像是看到了宁缺一般,恐惧地连忙抬起头来,扮演出高傲优雅的模样,它又想讨好大白鹅,咧着厚chún皮,所以显得格外滑稽。

    站在草甸上方的四人怔怔看着这幕画面。

    唐小棠看了宁缺一眼,嘲笑说道:“小师叔养的这马,倒真和小师叔你的情有些像,胆小如鼠又溜须拍马。”

    宁缺看着黑马那副模样,便觉得极为丢脸,此时被唐小棠一说,愈发羞恼,说道“师侄养的小雪狼倒是jīng神,尾巴却怎么总耷拉着?”

    唐小棠耻笑道:“总比某人让对手在书院外晒太阳枯等,自己却是偷偷洗澡睡觉养足jīng神好,小师叔真够yīn险的。”

    宁缺说道:“好说好说。”

    陈皮皮本想替宁缺解释两句,但看着唐小棠清稚的眉眼,便不知为何心头一虚,说道:“是啊,师弟此举有些过于yīn险。”

    桑桑看着草甸下说道:“那只大白鹅真神气,感觉像是练军队,这么说起来,它岂不是后山里的将军。”

    “将军再骄傲得意也没有用,因为他练军队总是要给皇帝陛下看的。”

    宁缺看着溪畔草丛里屈着前膝闭目养神的老黄牛说道。

    果不其然,大白鹅带领着大黑马和小雪狼完成了四次来回队列前进,来到了老黄牛身前不远处,恭敬地低下了自己高傲的头颅。

    老黄牛缓缓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它,轻轻上下摇晃了一下牛首,然后似乎觉得这件事情太无聊,转过身去嚼了口草,然后继续养神。

    宁缺看着那头把青草嚼成沫,却不吞进腹中,反而厌恶地呸出来的老黄牛,看着老老实实站在它身后的三个家伙,若有所思。

    这里是神奇的书院后山,后山的兽都这般骄傲,那么自己做为后山的人,理所当然应该更骄傲,那么,便去证明自己的骄傲吧。

    ……

    ……

    书院侧mén很偏僻。平日里向来幽静,除了后山里的人们偶尔会从此间进出之外,罕有人至。但随着南晋强者柳亦青向书院递jiāo了挑战书,并且在侧mén外的蒲团上坐下后,侧mén附近顿时变得热闹起来,书院前院学生以及长安城纷至沓来看热闹的百姓,仿佛要把这里变成一处风景名胜。

    尤其是今天,侧mén外围拢了逾千民众。如果不是朝廷反应神速,派出羽林军前来维持秩序,只怕清幽草林早就被兴奋的人群踩到稀烂。

    普通世人很少能够见到修行者。更何况是修行者打架,长安城因为强者云集,所以城中的百姓在这方面的见识稍微多一些,但像这种可以近距离观看的机会却依然是极为罕有。

    有人挑战书院一事。已经传了三个月,所有人都知道这场决斗的地点,甚至很多长安百姓已经来看过那名坐在书院mén口的南晋人,今天当被挑战的书院十三先生破关出dòng的消息传到长安城后,无数人都过来看热闹。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大热闹。

    不远处山坡上有条青石铺成的官道,道畔密集停着数十辆马车。想来长安城里有些府上的小姐,也无法禁受这场热闹的yòu,来到了此间。

    数十辆马车中,更多的当然还是那些尊贵之人。他们不可能像普通百姓一样拼命向前挤,更不可能像有些百姓那般不顾身份,冒着风险爬上杨树,而且越爬越高,只为寻找到一个最佳的观看位置。

    这些身份尊贵的人里面包括大唐帝国的相关官员,还有军方的几位将领,自然少不了那些闻风而至的各宗派修行者。

    南晋使臣和几名剑阁弟子沉默站在自己的马车旁边。

    大唐天枢处几位官员微笑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昊天南mén观道人何明池,腋下夹着那把黄油纸伞。静静站在一辆马车旁。

    那辆马车黑中绣着繁复的金纹,看上去威严美丽。在如此拥挤的官道上,这辆马车四周却是空空的。那是所有人对这辆马车表示出的尊重。

    这辆马车属于西陵神殿使团。

    天谕大神官不在车中,书院二层楼学生和柳白亲弟之间的决斗,还远远不足以让这位大人物屈尊出现。

    车中坐着位须容皆雪,容貌却很年轻的男子。

    西陵神殿天谕司司座程立雪。

    程立雪在神殿中的位置甚至要隐隐高过隆庆皇子一筹,与赴荒原之前的道痴叶红鱼可以并排而坐,也是位极重要的大人物。

    轻轻掀起窗帘,程立雪看着静立在窗畔的何明池,略一犹豫后,微笑说道:“何师兄为何不上来坐?”

    何明池笑了笑,说道:“习惯了站着。”

    程立雪沉默片刻后,举目望向山坡下方的书院侧mén,望向坐在蒲团上的柳亦白,发现在无数双目光注视下,被无数议论声包围,这位来自南晋的年轻强者,依然保持着心境的清明。

    从清晨传出宁缺破关将要赴约的消息,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半日,那个早就应该出现的人,却始终没有出现周围观的长安城百姓,都已经等到百无聊赖,有些人甚至已经离开,然而柳亦白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焦燥的神情,身体的姿式甚至连衣袂都没有任何改变,这一点非常可怕。

    程立雪看着他微微动容,忽然开口问道:“何师兄,你说宁缺会出来吗?”

    何明池笑了笑,说道:“宁缺是最不像夫子弟子的一个人,所以我也说不准。”

    程立雪想着在荒原王庭上的那次相遇,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那确实是个极有趣的人,不过我想他应该马上就要到了。”

    不是就要到了,而是已经到了。

    书院侧mén被人从里面缓缓推开。

    一道黑的身影出现在世人眼前。

    一片欢呼。

    ……

    ……

    这是第四章,第五章争取在四点半之前出来。)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零四章 世间最强的……

    裁剪得当的黑色书院院服,在暖意十足的春风中轻轻摇摆,黑发紧束,然后结了个极为简洁干练的髻,脸颊微瘦,较以前清俊些许,宁缺出现在众人眼前时,便是这样的形象,显得格外神清气爽。

    观战的人群中自然有很多书院前院的学生,禇由贤等人,更是与宁缺相当熟稔,所以看到那宁缺时,忍不住高声喝彩起来,被这些书院学生的气氛所感染,民众变得更加兴奋,甚至有人开始吹口哨。

    钟大俊站在拥挤的人群里,看着远处石阶上那个黑衣飘飘的青年,想起两年前初入书院时的那些画面,眼眸里闪过一丝怨毒和嫉妒,然后那些情绪尽数化作惘然和落寞,如今他与宁缺早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就算他是阳关大族子弟,却再也无法抓住对方的衣袂一角,更何况是要报复对方。

    喝彩与欢呼声,被春风送至山坡官道畔的数十辆马车中,那些怀春的长安官家小姐,急切地掀开了窗帘,脸上满是希冀和崇拜的神情,而包括神殿天谕司司座程立雪在内的很多人,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为了观看这场战斗,世间各大修行宗派都来了人,除了月轮国白塔寺的苦行僧,因为他们已经被唐帝的一道旨意尽数驱出了国境。

    这些修行宗派的人们,对那位本来籍籍无名、却忽然间赢得极大名声的柳亦青很感兴趣,想要知道剑圣柳白的弟弟,究竟拥有怎样的境界实力,但他们真正想看的,还是稍后宁缺在这场战斗中的表现。

    书院乃是唯一与尘世相通的不可知之地,与西陵神殿遥相抗衡,在隐约了解其余不可知之地的那些人心中,书院的真实顶尖力量,甚至要比西陵神殿更加可怕,然而问题在于,书院二层楼里的人们究竟有多强大?

    世人皆知夫子很高,却不知究竟有多高,有极少数曾经与书院大先生或二先生朝过面,事后均自感慨不已,却未曾有半分细节流露。

    数十年来,书院中人竟再也没有在世间展露过自己的锋芒。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轲先生之后,书院再无入世之人。

    直到宁缺的出现。

    轲先生从人世间消失之后,西陵神殿严禁任何人提及他的名字和事迹,但这位当年的世间第一强者,在世间留下了太多伤痕和震撼回忆,所以世间各修行宗派,都想确认宁缺的实力以及心境。

    宁缺与烂柯寺观海僧一战,在南门观道殿之内,世人只知其时光明大作,却不知内里详情。

    宁缺与月轮国道石之战,更加震撼了各修行宗派,因为当时在街畔以念为战,他竟战胜了来自不可知之地的佛宗高僧,要知道佛宗大德苦修精神,无论禅念还是心志,都是修行界中最强大的那类人。

    晨街之战的最后,宁缺直接砍掉了道石的头颅,这个事实则让诸修行宗派震撼之余,生出了一些很不好的联想。

    佛挡杀佛,神挡杀神?

    当年轲先生似乎便是这样一路杀将过来,杀出了书院的赫赫大名,杀得直到今日依然无人敢对书院有丝毫不敬,哪怕传说中这位强者遭天诛而死,可是即便连西陵神殿也不敢明着对其进行任何指责。

    众人远离宗门来到书院,便是想要通过这次难得的机会,亲眼确认书院二层楼的真正实力,而为了避免人世间再出现一位轲先生,他们更想看到书院的失败。

    书院史上最弱天下行走的称谓,从西陵神殿道痴之口传出,早已传遍了整个修行界,就算宁缺入世后连续获得了两场胜利,就算他曾经击败过隆庆皇子,所有人依然坚定地认为,这几场胜利里都有问题。

    先前看着柳亦青静坐蒲团,仿佛与尘世相离的画面,观战诸人好生赞叹,都以为不愧是剑圣柳白之弟,如此年轻便已经在洞玄上境浸淫多年,竟隐隐然有了破境的征兆,如此境界要战胜宁缺,想必是手到擒来之事。

    然而此时看到站在石阶上的宁缺,感觉到他身上疏旷随意的气息,联想到他入洞闭关悟道的传闻,又不禁觉得自己似乎低估了他的实力。

    程立雪轻抚头顶银白如雪的发丝,静静看着山坡下的书院侧门,忽然开口问道:“何师兄,你觉得谁会获胜?”

    何明池微笑说道:“当然是宁缺。”

    程立雪异道:“为何如此笃定。”

    何明池说道:“因为他是夫子的学生。”

    程立雪骤然明悟,为自己先前的判断而感到有些好笑,说道:“那确实。”

    ……

    ……

    宁缺站在石阶上,看着远处那些兴奋的前院同窗,笑了起来,向他们挥了挥手,然后望向侧门旁坐在蒲团上的那个男子。

    那个男子很年轻,坐在蒲团上却像是一株根深千尺的老树,给人一种感觉,无论外界的山风再如何强劲,都无法让他撼动一分。

    宁缺知道这名男子便是自南晋而来、为了挑战自己而在书院门外静坐三月的柳亦青,他还知道这名男子便是剑圣柳白的亲弟弟。

    羽林军拉了几根极长的绳索,把观战的民众都拦到了绳外,在书院侧门前辟出一大片空地,那片空地便在石阶之下。

    空地很大,宁缺和柳亦青却隔的很近。

    柳亦青站起身来,静静看着他。

    片刻后,他脚下那张陪了他三个月的蒲团片片碎裂。

    在书院门外坐了整整三月,没有崖洞遮蔽,被风吹雨淋日洒,这位年轻强者的模样不免有些狼狈,头发纠结在一处,衣服上尽是灰尘,露在袖外的双手指甲里满是黑色的泥渍,根本不像是握剑的手。

    尤其是和刚洗完澡,换了一身新衣服,显得格外干净清爽的宁缺相比,柳亦青更像是个乞丐,然而他脸上的神情却很平静,仿佛他身上的衣服没有丝毫灰尘,比宁缺的身上的黑色院服更加干净。

    柳亦青看着宁缺,眼眸明亮至极。

    他确实很疲惫,很憔悴。

    但他这道剑,在书院侧门外的凄风苦雨中整整洗了三个月,洗的无比明亮。

    他等了宁缺整整三个月,今天终于等到了对方的出现。

    这把洗至明亮如春水的剑,恰好拥有了最磅礴的剑意。

    “宁缺?”

    柳亦青问道。

    宁缺点了点头。

    柳亦青忽然笑了起来。

    随着他的笑意自唇角泛起,他脚下的蒲团碎片飘离地面。

    地上的尘土无风而动,却没有丝毫上场,如同滚动一般向着四面散去,形成了一幕极为奇异的画面。

    当那些尘土像蛇般越滚越远,渐要离开这片空地,绳后那些观战的民众,看着向自己扑来的尘土,下意识里便要往后退,却哪里能挤得出去,就在他们暗道糟糕的时候,那些尘土却骤然在绳前静止。

    形成一道浅浅的土垄。

    垄内垄外,两个世界。

    垄内是战斗的世界,不容打扰。

    ……

    ……

    书院侧门四周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然后陷入死寂一般的安静中。

    官道侧那数十辆马车,也被死寂的气氛所笼罩。

    马车里的官家小姐们吃惊地紧紧掩住了唇。

    马车里的各宗派修行者们,沉默地看着柳亦青,不知该做如何反应。

    他们想到剑圣柳白之所以敢让自己的亲弟弟前来挑战书院,那么此人肯定境界高妙,实力强悍,而且先前他们已经确认了柳亦青确实足够强大,但他们却没有想到这个人竟强大到了这种层次。

    念力随笑意而动,便能将场间所有尘埃驱散,而且做的是如此完美,这看似奇异的画面,需要对天地元气无比细腻的操控。

    大唐天枢处的官员们沉默看着书院侧门,脸上的神情忧心忡忡,在柳亦青展露境界之后,所有人都不再看好宁缺。

    程立雪看着那处,也陷入了沉默。

    和别的修行宗派不同,领袖天下的西陵神殿,在很多年前便已经有了柳亦青的资料,因为他是剑圣柳白的弟弟。

    在柳亦青声名不显之时,西陵神殿已经知道此人是个极为罕见的剑道天才,把他列入了重点观察的名单之中。

    此时看着柳亦青所展露出来的境界,程立雪发现此人比神殿所了解的更加强大,一抹忧色渐渐浮上他的眉宇。

    西陵神殿当然不希望书院又出现一个轲先生似的人物,但同时他们也不希望南晋剑阁再出一位世间第一强者剑圣柳白。

    柳白是神殿首席客卿,南晋也是神殿在俗世里最大的力量,但如果南晋剑阁的实力随着柳亦青的成长,变得更加强大,那么神殿对剑阁的影响力便会相对变得更加弱小,万一将来主客易位,神殿如何自安?

    “原来你竟是剑圣大人藏了多年的一把宝剑。”

    程立雪看着远处的柳亦青,声音微涩说道:“如此看来,就算宁缺是夫子的亲传弟子,今日也不可能是你的对手了。”

    ……

    ……

    书院侧门。

    柳亦青看着宁缺,说道:“你终于来了。”

    他说话的语气很平静,但声音的最深处,却是毫不遮掩流露出骄傲和自信的情绪,因为今日他将战胜夫子的亲传弟子,那么即便是在书院之前,他也终于应该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骄傲和自信。

    按照惯常的故事,在柳亦青说出你终于来了五字之后,宁缺应该沉默片刻后回答说道:该来的事情总是要来的,然后壮烈地输掉这场战斗。

    但宁缺向来不是一个按常理出牌的人,为了赢得战斗的胜利,他可以做任何事情,就算不冒险换牌,他也可以选择不看对方的牌。

    宁缺没有与柳亦青明亮如剑的眼光对视。

    他看着纤尘不染,干净仿佛可以鉴人的青砖地面,诚恳赞叹道:“你这扫地的本事,只怕与你兄长一样,都是世间最强的。”

    ……

    ……

    (这是第五章,眼睛已经花了,饿极了,我要去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然后再写,第六章争取七点半以前出来。)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零五章 因为认得,所以拔刀

    柳亦青怔了怔,却没有因为宁缺这句话而暴跳如雷,眼中反而流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淡然解释道:“这些天我一直在蒲团上静坐,虽非有意,但总是影响了书院打扫清洁,所以我才会尝试着自己做,不过手熟耳,不值得佩服。”

    宁缺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没有动怒,诧异之余自然生出警惕,但神态言语上却是没有丝毫展现,笑着说道:“我比较习惯用扫帚。”

    柳亦青微嘲一笑,心想果然又要开始先斗一番嘴吗?看来宁缺果然如传言中那样,从来不会错过任何扰乱对方心绪的机会。

    然而就在他准备回话的时候,宁缺忽然敛了脸上的笑容,左手轻掸院服前襟,右手摆在身前空中,看着平静专注说道:“请。”

    他摆出的这个姿式很有气势,而且脸上的平静专注神情,配上那个简洁到了极致的请字,顿时惹来围观民众的一片喝彩。

    陡峰而至的气氛变化,让柳亦青微微眯起了眼睛。

    按照修行界对书院十三先生宁缺的形容,这是一个心性狠辣、对敌决然,但却习惯用废话以及孩子般的斗嘴的人。

    西陵神殿裁决司曾经得出过这样的评价:所有的废话斗嘴幼稚冲动,都是宁缺的障眼法,是他用来扰乱对手心境的手段。

    柳亦青对宁缺的性情自认有非常深入的研判,所以先前当宁缺说出那句足以令很多人心神大乱甚至吐血的嘲讽语句时,他可以平静以待,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与此人说很长时间话的准备。

    然而他却没有想到,对方今天竟是如此的直接而且简单。

    莫非对方在崖洞里闭关苦修三月,真又有某种奇遇造化?

    柳亦青警惕地看了一眼宁缺,转身向洁净无尘的青砖地面中间走去,随着脚步踏出,情绪逐渐回复最初绝对的冷静。

    宁缺也走到了场间,安安静静等着。

    所有人注视的目光随着二人的行走,从书院侧门处转移到了青砖地上。

    趁着无人注意到自己,桑桑从侧门里走了出来。

    大概是因为唐小棠的魔宗身份,陈皮皮和她并没有出现。

    ……

    ……

    柳亦青举起左手,满是泥垢的修长手掌间握着一把样式普通的青钢剑。

    他举剑望向宁缺,毫无情绪说道:“我知道你最强大的武器是箭,我还是用剑。”

    桑桑站在场边青树下,听着这句话,解下了身后沉重的行囊,把大黑伞放到一边,找出黝黑的铁箭匣,准备宁缺说话,便把箭匣送过去。

    宁缺没有说话。

    他看着柳亦青握在左手里的那把普通青钢剑,眉头缓缓挑了起来。

    因为他认得这把剑。

    两年前从渭城来到长安城,他和桑桑在临四十七巷租了个铺面,开起了老笔斋,当时老笔斋的生意很冷清,所以他清楚地记得,老笔斋的第一个客人是谁。

    那天长安城在下雨。

    老笔斋外的檐下,有个中年男子在避雨,那个男子穿着一身磊落青衫,眉眼清俊洒脱,笑起来时能照亮晦沉的雨天。

    那个中年男子是铺面的东家,腰间习惯系着把剑。

    宁缺能清楚记得中年男子的原因,当然不仅仅因为他是老笔斋的第一个客人。

    又一个雨天,中年男子撑着油纸伞来到老笔斋,当时宁缺蹲在地上吃面,中年男子蹲到他身旁,对他说了两句话。

    “我要去杀人。”

    “我的身边需要一个人。”

    因为这两句话和五百两银票以及小黑子的嘱托,宁缺跟着中年男子走进了雨夜,走进了还没有翻修、破烂不堪的春风亭街巷里,然后他们开始杀人,并肩杀人,直到把所有人都杀干净,他们走回了老笔斋,吃了碗煎蛋面。

    那个中年男子有一个非常嚣张的姓,有一个非常温柔的名。

    他姓朝,大唐朝的朝。

    他叫朝小树。

    ……

    ……

    宁缺和朝小树见面的次数并不多。

    但他记得朝小树这个人,而且想来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他也认得朝小树身上那把看似普通的青钢剑。

    但那把剑,今天却被南晋强者柳亦青握在手里,伸进春风中。

    这里并不是春风亭。

    ……

    ……

    宁缺看着那把剑,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今天不用箭,我用刀。”

    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他没有问柳亦青这把剑的来历。

    同样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柳亦青主动提起了这把剑。

    “你认得这把剑?”

    宁缺点头说道:“这是春风亭老朝的佩剑。”

    柳亦青看着他平静说道:“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这把剑会在我手中?”

    宁缺想了想后,很老实地说道:“想。”

    柳亦青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说道:“春风亭老朝……真是一个很有味道的名字,两年前春天的那个雨夜,我想当时春风亭的味道应该都是血腥味,你们可能都忘了自己曾经杀死过一名南晋剑师。”

    宁缺沉默回忆那个雨夜里的画面,虽然那夜朝小树和他杀死的人太多,但那名强大的南晋剑师却不是那么容易忘记。

    他喃喃说道:“原来那人……是南晋剑阁的弟子。”

    柳亦青面无表情说道:“那是我大兄的亲传弟子,却惨死在你们二人的联手之下,这件事情总需要有个交待,朝小树败给了我,所以他的剑现在在我手中,但是还差一个你,所以我在书院门口等了你三个月。”

    从看到那把剑后,宁缺的眉毛一直微微挑着,哪怕老实答话的时候,也没有落下来,然而这时候听到柳亦青说朝小树败在他手中,他的眉毛忽然落下,神情平静到了极点,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寒冷。

    柳亦青说道:“你想不想知道朝小树现在在哪里?”

    宁缺的语气依然很老实:“想。”

    柳亦青看着他寒声说道:“那就拿出你的真实实力,与我一战,这一战无论胜负,我都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情。”

    宁缺忽然笑了起来,思考片刻后,转身向场边青树下的桑桑走去。

    柳亦青以为他是要去取传闻中那把恐怖的铁弓,骄傲地微笑起来。

    宁缺走到桑桑身前,却没有动作。

    他不是来取元十三箭,而是准备取六师兄刚刚替他做好的另外一样事物。

    因为先前那刻,他准备杀死这个叫柳亦青的南晋剑客。

    但走到桑桑身前时,他忽然改变了主意。

    因为有时候活着应该比死了更难受。

    所以他从桑桑身边又走回场间。

    柳亦青看着双手空空的他,微微皱眉说道:“我要看到你真实的境界。”

    “我说过我今天不用箭,只用刀。”

    宁缺把右手伸至空中,看着他平静说道:“因为你不配。”

    柳亦青依然没有动怒,漠然问道:“那究竟谁才配呢?”

    “我的铁弓射过隆庆皇子,射过道痴,你不如这两个人,所以你不配。”

    说完这句话,宁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虎口一紧,右手握住身后斜斜指向青天的刀柄,缓缓拔出那把黑亮无痕的细长朴刀。

    他的动作很寻常,很随意,却坚定地不容任何人打断。

    就像两年前那个雨夜,穿着青衫的中年男子在他身前纵剑杀敌,近身毫无防御,毫不犹豫把生命交付给他时,他所做的那样。

    ……

    ……

    柳亦青清楚地察觉到了宁缺身上气息的变化。

    他的情绪却没有任何变化,满是污垢灰尘的衣衫随春风而飘,整个人就像是一把被春水洗至无比明亮的剑。

    他最尊敬的兄长,曾经告诉过他,无论面对怎样的敌人,无论敌人发生怎样的变化,你所需要做的事情,只是把剑抽出鞘来,然后刺进对方的身体。

    所以柳亦青平静地抽中鞘中青钢剑,然后直直向着宁缺的身体刺了过去。

    直刺,如棍,如凝住在时间里不再摇摆的柳。

    没有什么剑意纵横,也没有飞剑呼啸破空。

    这是最简单的一剑。

    却是最强大的一剑。

    ……

    ……

    南晋剑阁,与世间所有修剑宗派都不同,修行的不是驭剑之术。

    剑阁出来的弟子,从来都不会用念力操控天地元气,再用天地元气去操控本命剑。

    剑阁弟子只信任自己握剑的手。

    他们最强大的剑术,便是手中剑。

    剑在手中,根本不需要靠天地元气操控,直接便能凝剑周的天地元气。

    这便是世间第一强者剑圣柳白的剑道。

    剑在手中,挥之便是一道大河。

    身前一尺无敌,便万里无敌。

    ……

    ……

    过往岁月在老家私塾里的孤单,来到剑阁后所受到的冷眼,在书院门前静坐三月的所思所得,包括那些唐人嘲讽轻蔑的目光,那些令他愤怒却隐而不发的议论声,以及内心最深处的骄傲,全都融化在这一剑里。

    如此简单的一剑,倾注了柳亦青毕生的境界修为,剑锋之前的空气骤然坍缩,向四周避开,出现一道绝对的真空。

    空中飘舞的几片青叶,根本无法落到洁净无尘的青砖地面上,便化为粉末。

    书院侧门外的天地元气剧烈地震荡,向着他手中的剑身凝聚灌注,然后再自剑锋渗出,隐然成一道风雷,呼啸作响。

    瞬息之间,柳亦青掠过二人之间的距离。

    剑尖挟着风雷,直接轰向宁缺的面门。

    ……

    ……

    (这是第六章,我疯逼了,那就……还有第七章,写完再睡觉,什么时候更,真不知道,争取八点半前吧,因为醒来后,还要继续写,擦汗。)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零六章 真正简单的一刀

    柳亦青剑尖的风雷,震惊了所有观战的人。

    人们的惊呼声还在咽喉间酝酿,场间一片死寂。

    如此简单的一剑,怎会凝聚如此强大的威力?

    包括各修行宗派在内,今日在书院侧门观战的人中,能够真正看懂这道简单一剑的人,只有西陵神殿天谕司司座大人程立雪。

    也只有他一个人在柳亦青刚刚刺出剑时,便已经察觉到了这一剑的恐怖之处,右手扶上窗棂,沉默无言。

    这道简单的一剑,其实并不简单,有着最饱满甚至完美的精神意志,带着春天百日的等待隐忍,最后竟隐隐然有了柳白的剑意!

    简单,所以强大。

    世间任何事情都是这样的,昊天神辉也是如此。

    程立雪单手扶着窗棂,感受到书院侧门处传来的凛厉剑意,心想如果面对这记简单一剑的是自己,自己肯定接不下来,只能飘然疾退,退至退无可退之处,以绝境压榨不可能中的可能。

    就算隆庆皇子还活着,面对如此简单而又强大的剑意,面对着剑尖那记风雷,他也只能选择暂避其锋,冒险以受伤的代价觅最后的生机和杀机。

    如果在柳亦青剑前的是道痴……她能挡下来吗?

    程立雪想到西陵传来的消息,默默在心中补充了一句,当然是去荒原之前的道痴。

    紧接着,他在心中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是去荒原之前的道痴,她绝对不会挡这记简单一剑,而是会面无表情地绝然抢攻,在她自己被剑刺死之前,握剑的人必然会先死。

    所以她不会死。

    她可以应对柳亦青的这记剑。

    ……

    ……

    风雷扑面而来,其间隐着森森剑意。

    面对着如此凶险的局面,威力如此恐怖的一剑,宁缺选择闭上了眼睛。

    在这种时刻闭上眼睛,往往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想自杀。

    宁缺不想自杀,所以在闭眼的同时,他一刀向身前砍了过去。

    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境界修为,肯定无法接下这道剑,所以他根本没有想过要接,也没有像叶红鱼可能会做的那般抢攻,而是对攻。

    他挥刀砍下的动作很简单,比柳亦青的剑刺更简单,更原始。

    因为刀本身就比剑更简单更原始。

    剑是人类刻意铸造用来行礼或是用来杀戮的武器。

    剑可以刺人,却不能刺别的。

    刀是人类从天地间拾到的石刀,最开始用来狩猎。

    刀可以砍人,还可以砍很多东西,比如砍柴。

    宁缺感受着刀柄传来的沉甸甸的分量、刀锋破开空气回震的细微触觉,一种很久不见的坚定可靠感觉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他已经很久没有砍柴了,非常怀念。

    今日再次砍柴,虽然闭着双眼,他的动作还是那般的纯熟。

    纯熟到让人看着觉得很自然。

    自然到让人看着觉得很舒服。

    只有刀锋所向的柳亦青,觉得非常不舒服,甚至难受。

    宁缺一刀砍出,动作自然向前,随着一甩腕,体内磅礴的浩然气顺着刀柄,疯狂地向刀身里涌入,哪怕是皇宫里的宝刀,骤然注入这么多浩然气,也会瞬间之内分崩离析成无数金属碎片。

    但这把被六师兄千锤百炼,硬生生融进三把朴刀份量的新刀,却极为强悍地支撑住了,细长的刀身以肉眼根本无法看清的恐怖速度颤抖起来,似乎随时可能会断裂,又仿佛永远都会沉默地承受一切。

    一声嗡鸣!

    先前柳亦青展露境界之后,青砖地面看似纤尘不染,但此时青砖缝间那些最细灰的灰尽数被宁缺的刀势震了出来,向四周漫射!

    ……

    ……

    观战的长安城民众,根本看不出来场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眼中的画面,还停留在柳亦青风雷一剑将要刺到宁缺面门,而宁缺手中的那把刀砍将出去,却依然只是空中一把普通寻常的刀。

    只有境界高深的修行者,才能清晰的感觉到,有一道磅礴的天地气息,正围绕着宁缺手中那把朴刀不停飞舞,这道天地气息的数量和精纯度,甚至要比柳亦青风雷一剑所吸附的天地元气,更加恐怖!

    程立雪右手也扶上了窗楼,身体紧绷,面露震惊之色。

    站在车畔的何明池霍然抬头,右手握住了车轮。

    ……

    ……

    空中那些被柳亦青剑意碾成粉末的青叶,触着刀风便化作无形。

    远处石阶畔裂缝里瑟瑟探首的一朵野花刹那间消解。

    宁缺的刀和柳亦青的剑终于相遇。

    刀势磅礴,压制得得柳亦青剑尖上的那道风雷不停摇晃,颤抖难安,仿佛就像是劲风之中的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柳亦青震惊。

    他没有想到宁缺明明是书院二层楼最弱的一人,甚至被道痴点评为书院之耻,为什么此时却展现出来了如此强大的修为实力。

    但他不准备退避,不准备停下剑势,手中剑依然一往无前。

    因为他在书院侧门静坐思考了整整三个月,他对这场决斗中可能会发生的状态,包括宁缺苦修破关之后境界暴涨,都做了最充分的准备。

    他坚信在宁缺的刀和自己手中的剑相遇时,肯定会有丝毫凝滞。

    因为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思考。

    只要思考,宁缺便会从自己手中这把剑想起朝小树。

    朝小树的剑为什么会在自己手上?

    朝小树真的败给了自己?

    朝小树是活着还是死了?

    如果朝小树活着,宁缺你这一刀还砍得下来吗?

    你就不担心砍下这一刀,朝小树会跟着我陪葬?

    你以为你闭上眼睛不看这把剑,就可以让自己停止思考?

    柳亦青冷漠想着。

    他坚信宁缺会思考,那么就算宁缺拥有非人类的意志力,能够保证挥刀的动作没有任何停滞,但他的心境肯定会出现一处缺口。

    强者相争,争的是胜负,而胜负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柳亦青知道自己能抓住宁缺心境上的缺口,为此他已经准备了很久。

    ……

    ……

    然而宁缺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他闭着眼睛,一刀向身前砍下,砍的是那般绝决而狠辣。

    他的思想也没有停顿。

    他闭上眼睛的原因,不是不想看见朝小树的剑。

    他根本没有去想这是谁的剑,根本没有想朝小树可能死了,可能被关在剑阁里生不如死,如果自己一刀砍下,朝小树可能真的死了。

    他什么都没有想,他只是想砍下手中的刀。

    这种想法很简单。

    比柳亦青的想法简单太多。

    所以也强大太多。

    宁缺手中的朴刀骤然间变得明亮起来!

    无数道金色的光线,从暗沉的刀身上喷薄而出,如一轮太阳跃出云海,又像是暮色中正在燃烧的云彩。

    刀身喷射出的金色光线,被宁缺的念力束成一蓬,没有向四周播洒,而是化成一蓬火苗,直接击打到柳亦青的脸上。

    ……

    ……

    程立雪扶着窗棂的双手骤然一紧,在车中站起身来。

    喀喇两声,窗棂粉碎,马车车厢壁被他撞破一个大洞。

    站在车旁的何明池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握住车轮的右手因为紧张而用力,指节深深陷入车轮之中,木屑四处喷飞,

    二人震惊看着书院侧门处,不可思议喊道:“神术!”

    ……

    ……

    书院侧门前的青砖地面上,响起一道凄厉的惨叫。

    宁缺刀身上的万道光耀,如流火般击打在柳亦青的脸上,那些纯正的昊天神辉,映入他的眼帘,然后刺入他的识海,令到他一阵剧痛。

    然而他的双眼传来真实的剧痛,任何光线瞬间消失,世界变得一片黑暗,他再如何剑心坚定,也不由心神焕散,剑势顿乱。

    宁缺手中的朴刀,砍在了柳亦青的剑上。

    刀势浩然。

    柳亦青剑尖上的风雷,顿时如灰飞,如烟灭。

    仿佛正在燃烧的朴刀,继续砍下。

    柳亦青手中的剑直接变成无数碎片。

    刀势依然在继续。

    宁缺闭眼出刀,他只知道柳亦青原先的位置,

    所以朴刀落下时,没有砍中柳亦青惨呼退后的身躯,而是砍在了青砖地面上。

    但只要砍下来,那便够了。

    燃烧的朴刀,重得砍在地面上,溅起无数道火星,刀身上的昊天神辉,更是骤然间暴开,化作一道恐怖至极的天地气息,隔空击打到柳亦青的身上!

    狂风大作。

    在这道浩然至极的天地气息里,柳亦青的身躯就像是飓风之中的沙袋,轻飘飘地斜斜飞起,重重落到坚硬的地面上,狼狈不堪地连续翻滚了十几圈,直到撞到山坡下的一颗桃树上才停下。

    只听得喀喇的一声响,不知道是桃树断了还是他的骨头断了。

    柳亦青用颤抖的右手扶着桃树,艰难地站了起来。

    他此时衣衫破裂,身上鲜血直流,染着尘埃,惨不忍睹,已经开了些时日的桃花簌簌如雨落下,洒在的身上,比血的颜色还要更浓三分。

    最恐怖的是,他的双眼看着完好如初,甚至还带着刚开始时的凛冽剑意,然而看他茫然左顾右盼的神情,竟是不能视物!

    片刻后,柳亦青终于从浑噩的精神状态中醒了过来,唯其清醒,便开始恐惧,因为恐惧至极,便开始疯狂。

    他两眼无神望着天空,手里紧紧握着残余的剑柄,像握着最后的救命稻草,对着四周不停疯狂的挥舞,声嘶力竭吼道:“你怎么会用神术!谁教你的神术!”

    ……

    ……

    (呆会儿算个帐就去睡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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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介绍:
与天斗,其乐无穷。
一段可歌可泣可笑可爱的草根崛起史。一个物质要求宁滥勿缺的开朗少年行。书院后山里永恒回荡着他疑惑的声音:宁可永劫受沉沦,不从诸圣求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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