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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才子风云录全文阅读

作者:尚南山     大明才子风云录txt下载     大明才子风云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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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深秋的夜色散发出杏仁般苍茫的气息,街道上只有车辆“嗖嗖”滑过,行人稀少。

    秋风夹着细细的雨丝拍打着许明的脸庞,他不禁哆嗦了一下。刚刚从一个温暖的不属于自己的寓所出来,那个十岁小女孩看着他时崇拜的眼神,印在了他的脑海里,天真烂漫的笑声犹在耳畔……转眼,已经身处无情的冷雨之中。

    人和人真是不一样啊。许明不由感叹道。四年前,刚考取美术书院那一阵,自己也曾经意气风发,满眼的春光明媚,认定自己就是天之骄子,未来鲜花盛开,前程似锦。

    大三那年,他的作品《天堂之梦》由于极富想象力,被选送到省美展,还拿了个铜奖,开创了美术书院在读学生得奖的先河。可毕业之后,他的天堂消失了,梦犹如一只漂亮的瓷器,瞬间落地,破碎了。

    许明来自偏远的陕西农村,父母用毕生积蓄供他来省城读书,结果自己连一份像样的工作都没找着,如此回去,无颜以对双亲。

    每想到年迈父母的时候,他总会鼻子发酸,胸中有股巨浪在翻腾。但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放弃,更没有任何退缩的理由。

    他决定留下来,混成个人样,再回去见父老乡亲。作为权宜之计,他成了三个不同家庭孩子的书画教师,像一只流浪狗,在巨大的城市建筑群里往来穿梭。

    家庭教师,这份职业说起来没有脱离自己的专业,却也看不到前景,如同此刻这脚下的路一样,必须小心翼翼,弓着腰低着头往前走。

    身体紧绷着,神经就变得格外灵敏,听力就具有了神奇的穿透力。

    他听到的不只是雨声,还有母亲唤他的乳名、教授对他的夸奖、同学对他的羡慕、孩子家长对他的期许……还有,他听到了招聘会上吵杂的、令人厌烦的问询、挤公交时中年妇女对他的不屑……最后,他仿佛听到他的那幅《天堂之梦》被撕碎的咔咔声。

    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赶着他,让他迈出的每一步,都犹如风中的落叶,不知道飘向何方。

    但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有一种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插了进来?就在自己身后,好像有个人跟着,已经好一阵了。一开始他浑然无觉,以为那不过是另外一片无根的“落叶”,大家惺惺相惜罢了。

    可是不对啊,那个声音在焦急中还带着蛮横,在无序中还带着狂野。

    在这个秋风乍起、夜色阑珊的晚上,如此不安的声音,无论如何是排除不掉的。

    许明停住脚步,后面的声音也停了下来。他加快,后面也在加快。

    皮鞋击打水面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声声入耳,犹如一个怪异的动物即将扑上来……

    拉倒吧,横竖我一个人,一条命,也不值钱。想到这,他索性站住了,转过身来。

    身后那人撑着一把银色的雨伞,像一道闪电一样划过,就在划过他的瞬间,从伞沿下飞出一张白色的纸片。纸片准确的落在了许明的手中。

    这又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像电影里的特工接头。难道这个世界还有什么玩笑要跟我开吗?

    落在许明手中的并不是一张纸,而是一只信封。

    信封上有一个坚硬、粗黑的字:明。

    凭感觉信封是空的。许明就着路边昏暗的灯光,朝信封里看。然后用两只手指从中夹出一张更小的纸片,竟然是一张电影票。

    大华电影院。夜场。10点整。

    美术,实际上也是一种视觉艺术;好的电影就是流动的绘画。许明记得自己在毕业论文里讨论过美术与影视的关系,但自己差不多有两年没有进过电影院了。

    没有适合的女伴,那里还是不去为妙。不为什么,票太贵。

    大华电影院倒也不远,再往前走15分钟就到。从夏天到秋天,这条路他已经很熟悉了。

    可是,那个人连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凭什么请我看电影呢?那个“明”,究竟是啥意思呢?!

    不过,人在落魄的时候,所有遭遇都有可能是改变命运的机会。

    有句话说得更狠呢,要扼住命运的喉咙!

    许明感觉自己身上有了点热量,是个好兆头。既来之则安之,既有票,则去看。命运的脚步往前走着,大华电影院的巨幅海报在霓虹灯下一闪一闪的,很远处就看见了——《时光旅行者》。看一眼手表:9点30分。

    奇怪的是,电影院门口空空荡荡,没有人影。

    也许是夜场的缘故,天公又不作美。许明想。

    影院入口处,玻璃门关着,里面有暗淡的灯光映射出来。

    许明用手轻轻一推,玻璃门竟然缓慢地打开了。沿着墙壁上指向剧场的箭头,许明走了进去。这是一个挺长的通道,墙壁上的照明灯斑驳陆离,似乎有了年头,拐了两个弯,才进入剧场。

    剧场里竟然也是空无一人,没有光源,只有银幕的背景光亮着,显示有一场电影马上要开映。

    许明看了一眼手中的票,沿着阶梯走了一段。13排,就这里吧。

    坐下来之后,他心里有点发虚。几百个座位的剧场,就他孤独一个人,他强烈咳嗽了几声,想听到点回响,但他听到的只是自己肺部的扇动。

    四周悄无声息。

    有一股昏沉的气息在向他悄悄逼近。

    坐了将近5分钟,他却觉得过去了半辈子。不如还是回去吧,有个声音在心底轻轻敲打了他一下。

    他吓了一跳,转身四下张望,那扇他刚才进入的门,怎么看怎么像一张怪兽的嘴,大张着。

    或许是刚才在外面着了凉,加上空腹疲乏,他觉得脑袋有点昏沉。闭上眼睛,耳朵里却响起了吱吱的电流脉冲声。

    该不是电影开映了吧。他想努力睁开眼睛,但怎么也睁不开。音乐声像海潮波浪一样真真切切地涌动着,拍击着他的身体,过了一阵,出现断断续续的台词,那声音仿佛山顶上的火把闪耀,或明或暗。

    恍惚中,他隐约听见:量子科技时代已经到来……时间可以弯曲、折叠……在多维宇宙体系中,历史既是过去也是现在……甚至是将来……

    许明用上吃奶的劲,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银幕上出现的竟然是他刚才经历的场面:那个打着银色雨伞的人,此刻面带微笑向他走来。许明惶恐的望着对方,不知道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位移。

    “况公子,让你久等了。”打着银色雨伞的那人缓缓开口道。

    银幕上那人是在跟谁说话?许明四下张望,身边空无一人。

    “不用找了,我今天只请了你一位尊贵的客人。”那人在银幕上朝他摆了摆手。

    许明这才回过味来,连忙答道:“哦哦,况公子?你找错人了吧,我姓李,不姓况。”

    “我没找错人,很快你就会明白的。”那人语气不容置疑。

    “好吧,请问这位先生,找我,有何贵干呢?”

    “你是学美术的吧,你对中国古代绘画有何见解?”

    原来是问这个啊,许明心头舒缓了几分。精神也爽快起来。

    “中国画强调‘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要求以形写神、形神兼备,做到‘意存笔先,画尽意在’……”。许明还想说下去,那人挥挥手示意他停住。

    “你觉得明朝的中国画与今天相比,如何?”

    这句话把许明问呆了,这怎么去比,根本就没法比,那可是天上地下啊。

    看着许明呆傻的神情,那人从鼻子里哼出一句:“如果你活在明朝呢?”

    是我有病,还是他有病?许明晃了晃脑袋,飞快地闪过这个念头。

    “如果你还是明朝江南四大才子之一呢?”那人又追加了一句。

    许明脑袋里噼里啪啦冒起了火花,感觉自己真的快得神经病了。

    “我能做得到,帮助你瞬移到明朝,但你必须去完成一项任务,怎么样?”

    “量子技术!”许明张大了嘴,毫无由来的蹦出了四个字。

    “聪明。你将成为21世纪的时光旅行者,瞬移过去,灵魂和**同时覆盖到一个明朝孩子身上……”

    “这不会是一场梦吧,我现在到底身在何处?”许明想站起来,可是双腿不听使唤。

    “常将有日想无日,莫将无时想有时。”那人轻语道,“你记住这句话,对你将来有用。”

    “这不是万历首辅张居正的名言吗?”许明自言自语道。

    “是啊,正是张居正,有人想阻止他的改革,已经通过量子技术瞬移过去……”那人拿出一个手机大小的东西按了一下,继续说道:“瞬移的地方就在苏州木渎,你知道木渎在苏州什么地方吗?”

    “城郊。”那人手上的东西突然间闪了一下,许明突然感觉到心里有点不安。

    “对!成交!”那人斩钉截铁的丢下一句。随后,雨伞“呯”的一声打开,占满了整个银幕。

    画面定格在那里。

    眼前一片雪花飞舞。剧场再次恢复到死一般的宁静当中。

    耳朵里再次响起了吱吱的电流脉冲声,声音愈来愈大,许明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电磁波隧道。他想挣扎着说一句什么,或者哪怕叫出一声。

    可是,他发不出声音,他闭上了眼睛。

    在电影《时光旅行者》的主题音乐声浪中,许明感觉身体轰的一下被炸裂了。不是,是整个宇宙都炸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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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瞬移成功

    再度醒来时,周遭情景已是天地大转换。

    他躺在一张床上,身下是凉席,头枕的是凉枕,床的四柱悬挂着一顶帐篷。他转头看见一位中年人正专心地为他诊脉,凝眉不语。中年人左侧是一个小姑娘,看他睁开眼睛,笑着说:“哥哥醒了,哥哥醒了。”

    他勉强笑笑,不是装的,而是感觉身体虚乏无力,根本不听使唤,这一笑已经是最大限度的动作。

    “爹,哥哥没事了,哥哥没事了。”小姑娘欢畅地笑着,脸上仿佛盛开一朵莲花。

    他纵然还全然懵懂中,看到这笑容,心也是醉了。

    “没事,他当然没事。”中年人故作冷哼一声。“空腹入药房,乃医家大忌,可惜这一点就是许多医家也不知道。记住这个教训吧。”

    中年人松开紧压他手腕的手指,也是松了一口气。

    小姑娘撇嘴道:“爹,哥哥刚醒,您就先别教训他了。”

    中年人摸摸她的头,笑道:“我哪里是教训,就是让他记住这件事罢了。”

    小姑娘关切地看着他的眼睛:“哥,你觉得怎么样啊?”

    他脑中还是浑浑噩噩,身体还是一样的不听使唤,只能再次咧嘴苦笑。

    “傻丫头,他被那些药气熏倒了,醒过来就没妨碍了,要想复原哪有这么快。你快去厨房叫周妈熬粥,记得加些莲子、山药和甘草。”中年人吩咐道。

    “哥哥都被药着了,您还给他吃药粥,那不是火上浇油吗?”小姑娘不解道。

    “你懂什么,山药养胃补气,甘草虽是药材,药理却是中和各药方中君臣配伍的要着,可以解除药物过量之虞,所以凡是药方,都离不了甘草,就是这个道理。他体内已经浸染大量药气,正当用甘草中和之。”

    小姑娘懂了,嫣然一笑,蹦跳着跑出去。中年人站在床边须臾,满脸怜爱的看着他,然后也走了出去。

    “如此说来,那个狗屁量子瞬移真的成功了?”他心里一阵狂喜,不管怎样,自己还活着,甭管是活在21世纪还是封建腐朽的明朝,只要活着就好。

    那些王八蛋还真是有本事,已经把科技发展到如此梦幻的境界,能在一瞬间把人从21世纪打发到明朝来。

    他心中既是惊叹,又是喜悦。

    随着脑中大量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信息潮涌般浮现出来,他已经弄清了自己所覆盖的身体的情况,其实也就是他自己了。

    他叫况且,今年十五岁,父亲名况钟,是苏州府有名的医生,还有个妹妹,一定就是站在床前的那个小姑娘,芳名况毓,十一岁。他跟随父亲一边学医,一边读书,目前还是童生,也就是一般学生,连秀才还没考上,不是他水平不够,而是他父亲不想让他早年成名。

    况且?这名也够说的。连个名词都不算,应该算是副词吧。他中学时语法学的一塌糊涂,连词副词这一类的区别实在搞不灵清。

    搞清了目前状况,他身上又打个冷战,自己这算是深入“敌”后了,而且“敌人”是所有大明王朝的人,只要被人发现自己有21世纪人的特征,恐怕就会被当作恶魔附体,绑上火柱烧死了,连个完整尸首都不会得到。

    弄明白目前的状况,又吸收消化了况且的记忆信息后,他发现身体已经能自如活动了。他心中又是一喜,不过他没有急于起身,而是继续装着病恹恹的样子。

    装,这恐怕就是以后自己天天时时要做的事了。也许精确些说,是演,演好况且这个角色。言念及此,他忽发奇想:或许真是人生如戏,每个人活在世上,都不过是在无意识的扮演造物主安排好的角色,只不过自己先前是无意识,而现在是有意识的。

    “哥哥,你好些没有?”小姑娘况毓走进来,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略微带些沉吟地说:“我没什么,就是感到头昏沉沉的,一点力气没有。我是怎么了?”

    “你倒真的没什么。”况毓嘻嘻笑着说,“就是空着肚子去药房整理药材,结果被药气药着了。爹还骂你哪,可这事他老人家先前也没说过啊。你说你冤不冤。”

    他苦笑一下,记忆中况且可不是被什么药材药着了,而是正在往药匣里装药材时,忽然被什么击中,那种感觉强烈极了,恐怕这一生一世都无法忘记,当时的感觉就是自己脑子崩裂,身体也被撕成碎片。

    原来那个大明朝的况且已经休眠,灵魂和**都被暂时覆盖了。此刻,两个灵魂住在一个躯体里,一个醒着,另一个睡着了。

    他转念又想,我的明朝兄弟,我也不想来啊,但国家有难了,咱们不能不管吧。一想到这些玄奥的问题,他倒真的头疼了,如果真想想个明白,弄个究竟,可能真要脑子崩裂了。

    “哥,你这病的可是不轻,我再去找爹来给你瞧瞧。”况毓看着他痛苦的神情,有些担心了。

    “不用,我就是……就是有些肚子疼。”他急忙找个借口。

    装病也只能适可而止,若是真弄出什么神医国手来给自己细查,查出问题来真就麻烦了。

    “少爷,您肚疼那是饿的,不是病。”随着一声爽朗的笑声,一位身体粗壮的中年妇女走进来,手上端着一个漆盘,漆盘里是一碗散发着淡淡药香的浓稠的粥。

    “刘妈,我来喂哥哥。”况毓抢着端过粥碗,拿起调羹喂他喝粥。

    那位刘妈知道他们兄妹情深,只是在旁笑着看着。

    喝过一晚粥,他真觉得自己身上又多些力气,欠身欲起。况毓和刘妈都拦着。

    “哥,你急什么,好好躺上一天,喝上一天药粥,明天才能好。”

    “就是,少爷,再忙也不差这一天了。”

    况毓和刘妈按着他躺好,看他闭上眼睛要睡,就蹑手蹑脚地走出去。

    他真的闭目躺了一会,脑子里却很乱,有太多的东西泛上沉下,一时间无法理清。他任凭脑中混沌状态翻涌,什么都不去想。

    他还是躺不住,急于熟悉周围环境,虽然这在记忆中都有,而且有生动的场景,毕竟不是亲历。他坐起来,活动了一下上身,感觉有一股浊气散发而出,四肢不再僵硬。脚一伸,踢到了床沿的木架子上,有一丝钻心的疼痛。

    他掀开被子,躬身用手去抚脚,手刚摸到脚,不由“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六个!

    况且发现自己的右脚居然长了六个脚趾头……

    他呆愣着。心里七上八下,但有一点很清楚,绝不能让别人看出破绽。定了定神,他转身下了床。

    况且在屋里转悠着,看着自己的床,只是一张普通的松木床,屋里的桌椅书几也都是普通物事,要是移至21世纪,当然都是上乘的家具。

    四壁墙上挂着书法绘画,这都是况且的手笔,他凝目细看,心中惊惧,古人真不可小觑,一个十五岁少年的书画水平已经达到大师级的境界,当然手法还稍嫌稚嫩,可其中境界之深可能21世纪的所有大师都无法企及。

    自己会不会露馅啊?他真感到棘手了。

    他走到桌前,下意识地打开砚台,开始磨墨,练习书法是他每日必修的课程,绘画倒是其次。

    磨好墨,他在笔筒中找到日常用的小字笔,铺开一张宣纸,开始临写王羲之的小楷杰作《黄庭经》。

    据说王羲之朝喜欢白鹅,他看中一家道观中养的一群白鹅,就提出要买,道士却不卖,提出让他给写几篇道经来换。

    王羲之倒也不摆名人的谱儿,真的老实坐下来写了几篇道经,其中一篇就是流传后世的书法杰作《黄庭经》。写完后,他得意洋洋地赶着一群白鹅打道回府了。当时的他也未必知道,他写下的字竟会成为后世书法小楷的鼻祖。虽说钟繇在他之先,但影响却差了一些。

    他先是酝酿一阵,回想着字帖中一个个字的形态,然后开始背临,也就是不看着字帖临摹。写着写着,就进入状态了。等写完全篇后,他竟有一种飘飘然如置身浮云的感觉。

    “好,这篇写的好。”

    身后传来况钟的声音,他吓得一哆嗦,急忙要起身。况钟按住他肩膀,继续说道:

    “看来这一病倒是激发起你的灵感了。这篇临摹得很有两晋风味,其中有许多点划更是很有新意,却又透着两晋的味道,看来你是忽然间悟出了一些道理。这篇好,一定要放好,这也许就是你书法路上的一个转折点。”

    听完况钟的话,他忽然有所悟,心道不好。他再看自己写下的字,依然发现问题,他虽说是按照记忆中字帖的字临摹的,可是这记忆却混合了许多他的。

    古人所学少而精,往往专攻一术,自然就不是后世现代人可比,然后这字帖却相反。况且平日临摹的字帖只是普通坊间版本,转拓多次,许多地方已经失真,自己记忆中的字帖却是用照相技术复原的古代最好版本,若论字帖,古人的条件大不如精品云集、有精美照相印刷技术的后人了。

    “这篇字要藏好,既不要丢弃,也不要让外人看到,我知道你有些不甘心俯首低眉,可咱们一家人最需要的不是扬名天下,而是安全生存。”

    他听的后背有些发凉,一时间还品味不出况钟话中之意,难道自己刚瞬移过来就漏了马脚?还是……况钟就是先前那批人派遣瞬移过来的人?

    不会吧?两个前后瞬移的人都落在了一家,还成了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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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生存第一

    “有些事我还没法对你说,因为你还小,等你再大些,我会都告诉你。我对你较别人家父亲要严格许多,苛刻许多,就是为了一旦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能比我更好地活下去,传递我况家血脉香火。”

    况钟又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喟叹一声,然后走了出去。

    最重要的是安全生存。

    他回味着况钟的话,记忆中浮现许多场景。

    自小时,他们就经常迁徙,往往在一个地方住几天,就要迁往另一个地方,况钟还经常不在家,家中只剩下他们兄妹两人相依为命。况夫人是在生下况毓几天后得了产后风去世了,况钟也再未续弦。

    记忆中还有一场惊心动魄的场景,是大火,能吞噬一切的大火,况且和妹妹就在大火中惊呆着,然后记忆倏然而止。

    选择性遗忘?他在心中判断了。心理学他不懂,失忆这类的美剧看多了,也能懂些皮毛。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而且是很悲惨或者特别惊悚的事,此后他们一家人就辗转迁移到了苏州府,遥望陪都南京。按况钟的意思他们家只有在隐藏中期待。

    为何要隐居?记忆中没有答案,或许是某种选择性遗忘。此事唯一的后果就是况毓自小就不快乐,只有在家人面前她才能如常,况钟因此对女儿多了一分担忧和疼爱。

    况且心想,看来家族一定有不能为外人所知的隐秘,低调而不外露,这倒是符合自己的身份。

    生存第一,注定是自己以后首要的人生法则。

    就原主记忆中所及,况钟这几年倒是没有出过意外事故,也就是说,他绝不可能是后世瞬移过来的。

    他大松一口气,可别要后世人瞬移到大明朝,然后来个同室父子相残的人伦悲剧。

    他把临摹的字放在床上枕箱里。

    明朝人的枕头其实是一个细长的木箱,当然也有用布做,里面塞满柔软的东西的,此类很少。不管怎样,枕头都是木箱,靠着头的这一侧有布垫而已。

    枕箱是藏私密东西的最好地方,只有家人才能进入自己的卧室,外人即便是朋友,也就是在客厅应酬,这一点跟后世人喜欢向人炫耀自己的卧室正成反比。

    他听到外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急忙上床躺好。自己以后就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了,生存第一,生存不易。

    潜入大明朝的间谍,他想想都可笑,间谍在明朝应该怎么说?对,是细作,一般只有军队打仗时才有,其实也就是后世的侦察兵,跟专业间谍还是两回事。

    进来的是况毓,她轻轻走到床前,眼睛瞬也不瞬的盯着他看。单只这一个动作,却令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柔情,他感到,窗前咫尺的小姑娘就是他亲妹妹,而不是别的。

    他是独生子,当然他们那一代基本都是,还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尤其是脑中浮现出的那一幅幅兄妹相依为命的情景,他慢慢入戏了。感到那些场景已经不是别人的记忆,而是自己亲自经历过的。

    况毓看了一会他,然后同样轻轻的走开了。

    他睁开眼睛,感觉眼睛已经有些湿润了。有个妹妹真好哇,如果还是个懂事的妹妹,那就是人生的一件幸事了。自己以前怎么一点没意识到呢?凝神享受着穿越过来的第一件美事,况且心境一下子疏朗起来。

    况毓前脚刚走,又进来一个人。这人身材高大,虬髯满颊,一双满是老茧的手掌。他认得出,这是况家的药房伙计纪五,也兼马夫。纪五出身穷苦,家里也没给他起名字,排行老五,就叫纪五。

    纪五和刘妈都是况家来到苏州后才雇佣的,刘妈早年死了男人,孩子也夭折,其后一直给人帮佣生活。况钟雇用他们就是看重他们身世清白简单,绝不可能是对头派来的。

    况家有辆马车,平时不怎么用,况钟出诊,近路就步行,远了就租轿子,只有出城才会坐马车。这辆马车都是用来从大生药铺往回拉药材用。

    然而,况且的记忆中,这辆马车就是半个家。前些年,况且和妹妹的三分之一的时间都是在马车中度过的,各地迁徙,颠沛流离,况钟就是车夫。一家人就在马车上各处流离。

    “少爷,您没事吧?我刚拉货回来,也刚听说。”纪五上下看看他的脸色,放心的大声说。

    他摆摆手笑道:“没事,明天就好了。”

    “那就好,少爷,以后药房这些粗活您就甭干了,要不要我这个粗人做什么?您啊就是给病人诊脉开方拿笔杆子的人,哪里是干粗活的。”

    “你这个老货进来做什么,少爷正歇着养病哪。”刘妈闻声赶紧进来呵斥道。

    纪五看到刘妈,居然满脸涨红,好像做了错事的小孩子,急急巴巴道:“我……我就是来看看少爷。”

    记忆中,纪五对刘妈有些意思,刘妈却看不上他,弄得他天天单相思。每天看到刘妈的影子就发呆。

    “你看过了,赶紧出去,别影响少爷养病。”刘妈打开门,用扫帚向外轰。

    纪五急忙向外走,边走边回头说道:“好,好,等少爷好了我再来看您。”

    “少爷好了用你看什么?”刘妈不耐烦的把他轰出去,满脸的鄙夷不屑。

    他心中暗笑:同是佣人,也分三六九等,还是一个看不上另一个,阶级斗争在明朝也很激烈啊。

    “少爷,您好些了吧。”转过头,刘妈满脸是笑地看着他。

    “好多了,谢谢刘妈妈。”

    细看刘妈,估摸年轻时也算得上是个美女吧。况且这样想。

    晚上,他又喝了碗药粥,感觉身体愈发有力,同时却也感觉出这不仅仅是食物作用,更多的是“况且”的记忆正在深入这身体的每个细胞、每一根神经,似乎要夺回主动权。

    随着时间流逝,这迹象越来越强烈。况且对身体的掌控、对记忆的触发也都越来越自如。

    掌灯后,况钟走进来,看到他的脸色,微笑一下,但还是给他细心诊脉,然后才大松口气,笑道:“嗯,药气都祛除净了。不要小瞧这点药气,要是存留身体中,也难保将来不作怪。”

    他点点头,药就是毒,要是存留身体中不祛除出来不做病才怪,问题是他其实根本没被药着。这点就不能明说了。

    况钟又看看桌上的书,然后道:“今天就不用背书了,其实这些书你也背的差不多了,就是《汉书》还略嫌生涩,《汉书》一定要背熟,功用无比。东坡天才纵横,古今无两,发轫也就是这套《汉书》。想当年,东坡手抄三遍《汉书》就能终生成诵,你当然无法跟这等绝世天才比,那就手抄个三十遍,三百遍也就差不多了。”

    听到这里,他感觉脑子有些不够用,不知该当如何回答,只能恭敬的点头应着。

    况钟的手又摸向一本厚厚的书,有些厌烦的说:

    “这些墨卷其实都是无用物,误人子弟也遗害无穷,只是当今就行此八股,也算是天生劫难。你也不能完全免俗,这些墨卷也还是要熟悉些。为父的意思是你今明两年就去应苏州府的秀才试,等你二十岁上再去南直隶应举人试,不管哪一年,中了举人也就到头了,决不要去应进士试,决不要做官,这一生一世都不要做官!”

    说到最后,他已经是声色俱厉了。

    “明白,孩儿一定牢记父亲的教诲。”他点头答应,心理却是一片茫然。

    况钟走后,他拿起桌上一本篆字封面的线装书,当然所有的书都是线装书,硬壳装订的书籍要几百年后才出现。

    汉书。这两个篆字他当然认得,随后心中狂喜,这居然是汲古阁版本,这可是珍贵书籍。但转瞬又想,汲古阁出品的古籍固然较一般坊间书籍昂贵,在当时不过是善本书罢了。

    汲古阁是江苏常熟的一个藏书阁和私人印书店,当然,以前印书都是私人的,没有公家出版社这一说。只是朝廷有时也印制大型类书,比如永乐大典,清朝的四库全书,这类大型类书就不是私人所能承担得起的。

    他脑海里浮现出这些,随后才慢慢把思绪拉回来,拿起桌上的笔墨、纸砚等物事一样样看着、抚摸着,慢慢的,他对身边的桌椅、书柜也都有了感情似的,环顾四周,一股与生俱来的熟悉感、亲切感潮水般浸染他全身。

    在这一刻,他就是况且,百分之百的况且,不再是那个许明。除了心中还有一个强韧无比的念头:完成那个听起来高大上,想起来很莫名其妙的任务。

    自己是况且了,那么,那个21世纪的兄弟呢?也不知道他咋样了。

    他有些呆了,眼中不禁流出泪水,心中却有庄周梦蝶似的荒唐感觉:不知是21世纪的许明覆盖了明朝的况且,还是明朝的况且覆盖了21世纪的许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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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新的人生旅途

    第二天,他正式踏上了明朝兄弟况且的人生路途。

    早上卯时,他就醒了,正是多年的积习。他先不下床,而是在床上盘膝坐好,开始修习况钟传授的调息养生功,这种功法既不是禅家入定功,也不是道家丹鼎功,而是基于黄帝内径的一种养生法门。

    先吐出几口浊气后,他开始静静调息,要做到息长而匀,据说修习这种功法深的人,真能呼吸至脚踵,一次呼吸可达几个时辰,这只是一种传说,真正做达此境界的还未见过。

    待脑子里晴朗后,他开始用意识游走全身奇经八脉,也就是周天。游走三十六周天后,徐徐降心于腹中丹田静养。

    这种功法每次需一个时辰,然后下床慢慢走动几步,接着就是来到庭院中练习医家五禽戏。况且练习的五禽戏乃家族嫡传,这种功法后来可能失传了,所以不见于后世的书籍中。

    他脑子里也有几种五禽戏的功法,可跟现在练习的都迥然不同,最明显的就是吐气发声,然后是经脉流传,有的只是较后世精密许多,有的则是截然相反。可见后世的五禽戏基本都是伪造的。他忽而猿型,忽而虎啸,忽而熊奔,忽而鹰击于上,忽而鹤唳长空。

    “好,少爷练的越加好了,老爷练的也不过如此。”纪五早上起来汲水饮马,看见练习的况且,喝彩道。“少爷,您身子刚好,别急着练把式,小心累着。练功夫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况且笑了一下,继续练下去。

    一套五禽戏练过后,就是行功,这也是一门医家功法,绕院行走,却不走八卦九宫,而是有着独特的步伐,主要讲究是身形如鹤,行步如猫,走的也是猫步,只不过不是直线,而是绕圈。

    这套功法据说练至极致,可以做到行走时点尘不惊,不留足迹。

    走了三十六圈后,他缓缓收工。感觉周身似欲浮起,两腋间似有微风上托,飘飘欲起,周身骨骼筋络都松开。这套功法他可是从三岁起练习,已经十年了,也颇有根基。

    “嗯,练的不错。”况钟不知何时出来,在门前望着他,赞许地点点头。

    况且急忙上前请安问好,然后随父亲进去洗漱梳发,带好头巾。

    古人的头巾实则就是后世的帽子,或者不如说后世的帽子是由古代的头巾发展而来。明代的头巾已经是固定成型的,只要戴在头上即可。就像领带一样,也有现成的带拉链的,只要套在脖子上拉上拉链即可。明代的头巾就相当于有拉链的领带。

    那时候重礼节,一般来说,出门不带头巾是很荒唐的事,除非你硬要玩玩两晋风流这种行为艺术。在家时可以不带,谓之科头,也就是秃着脑袋。况钟治家严谨,父子之间有时也如宾客,所以在家一般也得带上头巾。

    回到堂室后,刘妈已经把饭菜摆好,两人入座后,况毓从内室出来,先向父亲敛衽请安,然后就坐在哥哥旁边,三人谁也不说话,开始吃早饭。

    早饭倒是简单,稀饭、馒头和几样咸菜。纪五早上是在外面的伙房中自己吃,刘妈则是等他们吃完后,收拾下去再吃。

    吃过饭,况钟就去前面的店铺中准备给病人诊脉。况毓回到内室,或是针黹女工,或是读书写字,倒没有任何要求。

    况且的事就比较繁重了,每隔一天他都要随父亲给病人诊脉,先是他父亲诊脉,然后让他诊。

    况钟写下药方后,他还要记下来,晚上时,他就要对父亲说出每个病人的脉相,然后背出父亲开出的药方,就自己理解来解说药方中君臣配伍、各味药剂量大小,以及为何如此,以及整个药方主治的医理和药理。

    古代医药不分家。不像后来的西医,治病的只管开药, 制药的专管制药,也就是医药分途。

    好在况且就有过学围棋的基础,而学中医就像学围棋,初始并不繁难,相反许多原理是很简单的,药学读读本草也就差不多了。然后却是越来越难,永无止境。

    据说中医学和易经具有同样的原理,也有说中医就是从易经发展而来,不管怎样说,其博大精深至无边无涯却是一样的,所以能精于这两者的很少,相反街上骗钱卖卦的和杀人的庸医却遍地皆是。

    这样背诵药方一段时间后,逐步增加难度,不再让他看药方,而是让他自己到一边开药方,然后收好。晚上,父子两人先对看病的脉相,再对开出的药方。若有差异,父亲就以此当作范例,来剖析他开的药方中的种种弊病。

    就像老师一笔一画的评点学生写的字一样。

    这种教学法也已经有三年了,倒是见效奇速,近来况且开的药方基本和父亲相差无几,有的只是用药剂量大小。这严格说来已经不是毛病了,就像厨师烹饪,各种调料加多少都无一定,用药剂量也是如此,多有多的道理,少有少的说法。

    由于况且昨天在药房药着了,父亲决定给他三天假,让他自己随意在房中温习经书,练习书法绘画,自行调理。

    古人学习较后人还是宽松许多,只是条件也差了许多。师资力量、学习资料等等都是后世见优,相差可说是天地之别。

    至于访亲会友,这些从来不受限制,只要不荒废功课,还是可以自由安排。况家在苏州府无亲戚,也没有世家通好,况且倒是有几个文友,来往也不密切。一月见个几次,互相切磋诗文书法围棋而已。

    况且在屋中只是闲坐着,脑中却是反复思维:自己能成功瞬移过来,看来那些人所说的先前瞬移过来的人也一定能成功。他在前而我在后,如果量子设定的是追踪,那人势必也生活在苏州附近,这要好得多。可是,苏州也够大的呀,一时还真是无处寻觅,何况还不知道那人是男是女……

    怎么想他也想不出一个寻找对手的好办法。他又想,按说张居正此刻在北京已经出道了,我得想办法学本领,争取早日到北京去,到他身边去。

    车到山前必有路,反正到一定时候办法就有了。

    他抱定这宗旨,随手翻翻手,脑子里却对应着后世现代印刷的文本,这样两相对照着,不像读文章,倒像是干起古籍校对的活儿了。

    “哥你忙啥哪?”况毓悄悄走进来。

    “我没忙啥,爹放我三天假,我也不知该做些什么。”他老实回答。

    “那你带我出去玩好不好?一天天呆在家里,都快闷死了。我让刘妈妈带我出去,她又总说没空。其实我知道,她是怕爹爹不让,要是你带我,爹爹一定会同意的。”

    况且一挥手,那意思是:走!

    况毓压低兴奋的声音说道:“真的,哥哥你答应了?”

    况且使劲点了点头。他也知道,父亲是小心过度,总怕家人遭遇不测,所以平日里对况且有一些限制,对况毓则很少同意她出家门。

    “太好了,我回去收拾一下。”况毓一溜烟跑回去。

    况且来到药堂,跟父亲说要带妹妹出去走走,散散心。况钟想了想说道:

    “也好,你也需要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就去玄妙观走走吧,那里热闹,不过要小心城里的恶少,躲着他们些,千万别逞匹夫之勇,跟他们斗拳脚,免得跌了自己身份。”

    况且应诺。

    况钟让纪五叫来刘妈,吩咐刘妈陪着况且兄妹,这才让他们出门。

    “老爷今天这是开恩了,叫你们兄妹出去玩,其实就应该这样,你们这年纪,天天闷在屋子里,没病也闷出病来了。”刘妈也替他们欢喜着。

    她先去门前叫了顶轿子,然后带上银钱,这才领着他们兄妹出去。

    出门上了轿子,况毓就像鸟儿出笼一般,掀开轿帘,贪恋的看着街上景物,欢喜的叽叽喳喳不停说着。

    况且却感到别扭,这轿子坐着倒是安稳舒适,就是太慢了,还没有那种人力车跑的快。看看街上也没有,可能人力车到了清朝才有吧。

    他又怀念起人都挤成罐头状的城市公交车了,拥挤虽然不舒服,可毕竟有速度啊。看来要适应古人的慢节奏还得一段时间。

    况毓抓着他的胳膊,央求道:“哥,你以后没事就带我出来玩好不好?”

    “嗯,只要有机会,我就带你出来。”

    “小姐,那哪儿成啊,没事就跑出来玩,那不成了街上的野丫头了。您是千金小姐,要养成大家闺秀的风度仪礼才行。”刘妈吓了一跳,赶紧打消她这狂妄念头。

    况毓扳着脸大声说道:“我才不管什么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我只要喜欢做什么事就做什么就成,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

    这小丫头够叛逆的,不过我喜欢,他心中想着。况且是真心疼爱妹妹,只要妹妹求他做什么,没有不答应的,哪怕事后受父亲的斥骂责罚。现在的他又是两种记忆混杂一起,所以两种角色总是快速转换着。一个在暗处,一个在明处。

    “小姐,您可千万不能这么想啊,老爷知道了可了不得。”刘妈吓得脸都白了,仿佛听到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没等到观前街,况毓就嚷嚷着要下来,不肯做轿子了。她看到一家绸缎庄摆出的各色绫罗绸缎,顿时眼睛被吸引住了。

    进入绸缎庄后,伙计一看就知道这是哪家的公子小姐由家人领着出来玩的,急忙上前奉承,向他们推荐各色绸缎。

    况且不想买什么,也根本不看,况毓却看中几样绫罗,要买回去做花,扎在头上,小姑娘天的性,此时表露无疑。

    不过她也知道父亲一向的教训就是,况家是布衣人家,与绫罗绸缎无缘,所以心中挣扎着不知该不该让刘妈买下来。

    “哥,你说这些好不好看。”她转头问况且,其实是让他拿主意。

    况且对这些浑不着意,见妹妹意思中透着喜欢,就附和道:“好看,买下吧。”

    他一发话,刘妈虽觉得些不妥,还是掏出银钱买下。毕竟况且是正经主子,在外面他的话就是命令。只要不出大格,她就得服从。

    她也觉得老爷是过于严格了,况家虽说比不上那些有根基的大门大户,却也不算清贫,一个有名的医生在哪里都不会害穷。

    “爹爹会不会骂咱们啊?”出了绸缎庄,况毓心还是放不下,忐忑的问。

    “没事,有我哪,你放心买。看中什么就说。”

    况毓把脸贴在况且胳膊上,撒娇的撅起嘴。

    况且有些心酸,几条绫罗而已,就让她遭受如此的心理折磨。看来自己变小了也不是什么都好,如果还是原来的年纪,他就可以自己独立赚钱,妹妹别说买绫罗,就算是把这家绸缎庄买下也没问题。

    到了观前街上,况毓只顾东张西望,看不够的街景,看不够的物事,却再没要买什么。在一个转角,看到有卖酸梅汤的,她几步跑过去,就站在摊子前了。

    况且和刘妈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也就过去买来酸梅汤,况且兄妹坐在一张条凳上喝,刘妈站在旁边喝,什么时候都要讲究个主奴有别。

    酸梅汤虽然叫卖的说是冰的,其实只是在刚汲上来的井水里冰过,还是温的。这又让他无比怀念宿舍中那台大家伙集体合买的破冰箱。

    “这不是况公子吗?真是巧遇啊。”一个人从对面走过来,大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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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兄妹出游遇友人

    “周公子,真是巧遇,你也有空出来玩啊。”况且认得,走过来的人乃是苏州府有名的才子周文宾。他不是况且的文友,而是况且文友的哥哥,况且跟他弟弟周文杰颇有来往。

    “我是天天有空,倒是听说你被令尊大人每日关在家里,精研经史子集,揣摩天人之道,是要一举成名天下闻哪。”

    况且知道这话是五分玩笑,五分讥诮,只得笑笑,回头对妹妹说:“这是周公子,过来见过。”

    况毓尚未走过来行礼,周文宾故作吃惊道:“这就是况家小妹吧,莫怪在下眼拙,实在是初次见到。令尊今日是普天大赦吗,连小妹也放出来玩了?”

    况毓听他说父亲坏话,索性连礼都免了,小脸一扳,转向一边。

    周文宾哈哈笑道:“得罪莫怪,改天我专程到府上请罪赔礼。况公子,今日见到也是缘分不浅,我请你兄妹喝真正的酸梅汤。这里的也敢叫酸梅汤?”

    卖酸梅汤的人不忿了,想要发作,待见周文宾的派头和他身后两名豪仆虎视眈眈的样儿,还是识相地闭上了嘴。

    几人来到对面街上一家茶楼,先叫了酸梅汤,然后是香茶和各色糕点。周文宾和况且在临窗的一副桌子相对而坐。

    本来况毓应该跟他们坐在一起。她此时不待见周文宾,就去跟刘妈坐在一起,周家两位仆人不敢坐下,张罗着给两桌端汤倒茶,拿上一盘盘糕点,然后自己才在一个角落里坐下,饮茶吃点心。

    这里的酸梅汤果然味道醇厚,酸甜可口,而且是真正冰块冰镇出来的,喝上一口,凉气沁入肌肤,这在炎热暑日,自然是莫大的享受。

    “看你这人不像好人,不过你说这里的酸梅汤好喝,倒是没错。”况毓转头对周文宾撇嘴说了一句。

    周文宾开心大笑,差点被喝到口中的酸梅汤呛到。

    况且只好赔礼道:“舍妹得罪勿怪。”

    “哪里哪里,是我得罪在先。况公子,我有些话很早就想跟你说了,只是先前见过几次,都是匆匆而过,今日不妨开怀畅谈。”

    “请周公子指教。”

    “指教?况公子,这些俗礼咱们都免了吧,咱们虽说是礼教中人,用句王安石的话:礼,岂为吾辈而设哉。”

    况且点点头,他对儒家的繁文缛节很是头痛,此话也是说到他心里去了。

    “舍弟前几次带回你的文章和书法,学中朋友可都是赞赏有加,人人都想结识你啊。学问之道,在苦读、在精研、在揣摩,更重在切磋。不是我说,像你这般日日在家中苦学,或不免眼界有限,现在或许还不成问题,以后就会有大碍了。”

    况且又点点头,人们都说周文宾乃苏州府数一数二的才子,见识果然不凡。只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根本不想从科举而入仕途,只是想当个儒医而已,连名士都不想做。

    况家搬到苏州府时间并不久,还不到两年光景,再加上家教甚严,况且认识的朋友很有限。至于周文宾所说的学中朋友,他也略有所闻,那些人大多是一头钻进八股里,连经史都不通,和他们切磋未必有什么益处。

    不过,他一直想见一个人,唐寅,唐伯虎,此人虽然年少,却已大名鼎鼎。他知道,周文宾和唐伯虎交往甚密,想了想此刻提这事儿显得鲁莽,还是没说出口。

    “家父刚刚加盟了一家书院,由我与几位学中同道一道经营,舍弟如不嫌弃,欢迎来与大家共同学而习之。难道这个令尊大人也会反对吗?”周文宾好像认真了起来。

    况且一时语塞。况毓眨巴着眼,望着哥哥。

    明代基本都是私塾,负责启蒙教育,老师也就是塾师,一般都是穷秀才,教授的学生就是童生。童生在县里考取秀才功名后,一般就不必上学了,要么自己在家钻研苦学,要么出门游学,与各地好友切磋,准备考取举人。

    秀才很容易考取,举人就难了,因为是一个省的考生共聚一场,每年考取名额有限,但一旦考取了举人,可谓鱼跃龙门,身份地位迥然不同了,可以说靠着一个举人的功名,即便不做官,想过平常富足的日子还是绰绰有余。

    当然,要想做官的话,举人功名就不够用了,要进士才行。举人一般也就是做到知县为止,能做到知府的很少,封疆大吏基本沾不到边。进士就不一样了,有可能做个县令,也有可能直通宰相,官阶之差天壤之别。

    所以,某人一旦进士及第,所有人都会把他当作未来的宰相,至少他有这个资格了,至于是二十年还是三十年之后,到底能不能当上宰相,自然无人知晓。但谁也不敢随便得罪一个未来宰相。

    况钟为况且设计的发展路线就是考取秀才,这一点唾手可得,然后考取举人。举人就不那么容易了,许多时候不仅仅是学问高低,更多的是命运、运气等等,至于进士,真要靠命了。

    况钟的设想是要儿子凭借举人的功名做保护伞,行医天下,走儒医的路子。一个有举人功名的儒医,身份自然跟一般的大夫郎中天差地别,既可以求富贵,也可以保性命,可进可退。

    在明朝,要想彻底改变命运,只有走科举的路子,别无他途。比如说范进,没中举人时,穷的饭都吃不上,天天喝西北风,一日中举,一跃而上青云,大把的银子有人送到手上,大房子有人送,更不用说家中器物和仆人了。

    周文宾早就是秀才了,下一步就是向举人迈进。按说他不用上学了,只是他家中富裕,乐于和苏州的一些名士才子聚会,切磋诗文。

    在周文宾鼓动下,这批青年才俊后来索性集体加盟了苏州府的一家书院,请当地名流宿儒来讲学。这当然比私塾强多了,可以说是小型的国子监。

    “加盟书院,我们也好一睹况兄的文采啊。”周文宾的邀请倒是实实在在。

    其实况且对书院的情况早已有所耳闻,也觉得那是个不错的场所,最主要的是书院没有固定的规矩,想去就去,不想去可以不去,不像私塾,要天天上课背书的。这样也不耽误他在家中学医。

    “周兄美意小弟心领了,只是不敢擅自做主,须回家请示家父方能决定。”他拱手致谢。

    “这是当然,不过我听说令尊大人对你游学向来是不反对的。”

    况且含笑点头,没有再做推辞。

    “那我就静候你的佳音,学中朋友可都盼着哪。”周文宾开心大笑,拊掌道:“来人,上坛最好的花雕来,我和况公子当浮三大白。”

    “这个怕是不妥,小弟不该在外擅自饮酒。”况且急忙推辞。

    “今日欢会,不饮酒焉能成欢,你放心,令尊若是见责,我定当到府上负荆请罪。”

    周文宾不由分说,连连呼酒,他的两个仆人嫌伙计动作慢,径自进入后厨自己拿了,倒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刘妈原本想拦着,但看到周文宾的气度仪表,连话都不敢说了,哪里还敢阻止。

    须臾,酒来,仆人给二人各倒了三盏,倒是不多。

    闻到酒的香气,况毓也嚷着要酒喝,周文宾是喜欢热闹的人,哪会不肯,马上又要了一瓶金华甜酒给况毓和刘妈。刘妈也是好酒的人,平日里喝不到,此刻闻道甜酒的味道,就什么也不顾了。

    况钟一生颠簸,长期积郁,患有严重的风湿病,是故常年炮制各种药酒,以调治身体。况且兄妹从小没事就偷着喝两口,长期以往,若说这酒量,兄妹两人可以说是有童子功的。

    当下三人对饮三盏,然后仆人奉上一些鲜果干果下酒。况毓桌上也是一样。

    三盏过后,两人就是随便喝了,吃些鲜果和干果。周文宾便对况且讲述一些书院中的趣闻乐事,引得况且频频开颜。

    不知不觉间一坛酒已经喝的差不多了,况且还未觉得什么,周文宾倒是有些多了。他忽然站起,环顾四周,然后说到:“别人都说我狂,我今日还要作件狂事。”

    众人都看着他,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周文宾哈哈一笑道:“今日我要打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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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留得残荷听雨声

    “打劫?”

    大家更是莫名其妙,面面相觑,以为听错了,堂堂周公子跟打劫那是风马牛不相及,一辈子也扯不到一起去。

    “哈哈,你们别怕,我今日喝多了,要做件出格的事,要把况公子劫到书院去。俗话说择日不如撞日,何必等以后,就今天我就领你去书院看看如何?”

    况且急忙站起推辞道:“这个可是不妥,出来时跟父亲说好的,只是出门散心,怎么说我也得先把舍妹送回家,请示家父,然后才能随周兄前往。”

    “我自然有安排,你不用多想。”周文宾手一挥,一副不由分说的神态。

    况且只好闭嘴,跟喝醉的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周文宾虽说不是大醉,却也是有些醉了,且听他怎样安排吧。

    “你们两人送况小姐和刘妈妈回况府,路上要是有丝毫差错,回来我剥了你们的皮。”他回头对侍立身后的仆人恶狠狠道。

    “不敢,不敢。”两名仆人连连拱手应诺。

    “到况府代我拜上况老爷,就说今日幸会况公子,难以遽舍,要邀他去金乡书院玩耍一遭,擅自之罪改日一定上门谢罪。该带些什么礼物,你们路上办吧。”

    两个仆人连连答应。

    “干嘛用他们送,我和刘妈妈回去就成,你们两个醉鬼才该有人照顾。”况毓撇嘴笑着说。看到周文宾醉态可掬的样儿,她就想笑,一个大男人,喝酒连她都不如。

    “不行,今日之事我做主,就这样办了。”

    会钞后,大家下楼,雇了两顶骄子,刘妈和况毓坐一顶,周文宾和况且坐一顶,分路而行,两个衣服豪华的仆人也只得顶着炎炎烈日随轿子步行。

    “小兄弟,以前以为你是少年老成,今日才知是老奸巨猾,今天可是让你摆了我一道。”在轿子里,周文宾对况且说。

    “此话何意?”况且诧异。

    “初次见面,我还怕你多喝,喝多了回去不好交代,抢着多喝不少。谁知你酒量如此高,还跟我藏着掖着,弄得我先喝多了。”他连连摇着折扇,脸上汗珠不停冒出,他往袖里摸绢帕,没有摸到,索性挥袖拭汗。

    “这可是你错怪了,小弟自己也不知酒量如何,在家中只是节日才饮酒,也是少尝则止。”

    “嗯,这话也是,不过还是不能饶过你,改天咱们可要放开酒量,尽情一醉。”

    “就依周兄之意。”况且也不怕这个,解酒的法子他可多的是。

    两人一路闲聊。况且感觉周文宾虽有些富家子弟的轻狂,人倒也实在,可以交往,不觉亲近了许多。

    平日,况且与周文宾的弟弟周文杰来往多些,对周文宾是敬而远之,甚至有些误会。这兄弟两人虽是同母所生,性格差异很大。

    况且的性格中也有豪放之处,只是这些年在父亲的管教中一直压抑着。今日,在周文宾的热情挑动下,颇有几分喷薄而出的趋势。

    在学业、知识方面,况且并不弱于对方,就随便说些医界趣闻,也是周文宾没听过的,轿子里朗朗笑声不绝,行至中途,周文宾的酒基本就醒了,大约是出了些汗,酒精很快挥发掉了。

    他们在路上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轿子停住落下。书院到了。

    两人出了轿子,况且看到眼前一座恢弘宅院,大门上的匾额题写四个字:金乡书院。

    周文宾整了整衣衫和头巾,对着牌匾深深鞠了一躬,神情颇为庄重。这倒让况且对他平添了一份敬重,心想,看人还真不能只看一面呢。

    两人走进大门,转过影壁,就是宽敞的庭院,庭院里草木森森,中间还有一个荷花池子。

    “你知道吗,据说建院的前辈胡缵宗可是一代名臣杨一清、李东阳的弟子,正德三年戊辰进士,三甲第一名呐。”周文宾环顾四周,感慨道。

    况且在书院里四下观望,突然想到父亲的叮嘱,自语道:这位鸟鼠山人的“海不扬波”难道是人世间的至真道理吗?

    “况且,我请不动你,今天你倒是自己跑来了呀,看样子还是我哥面子大。”粗大的柱廊后面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况且听得出来,那是周文杰。

    无论相貌还是气质,周文杰和兄长周文宾都不属于一路人,周文杰白面儒雅,典型的文弱书生模样,说话也是轻言轻语。

    “令兄哪里是面子大,他是人高马大,再加酒后无德,硬把我劫来了。”况且笑道。

    “若不如此你能来吗?他也是好意,说过若干次了,这里适合你。玉不琢不成器嘛。只是我三番五次跟你提及,你都不理不睬,我还告诉他你不会来的。”周文杰上前与况且拱了拱手。

    况且伸出手轻轻拍打了他一下,表示自己明白他兄弟两人的好意。

    周文宾看到远处几个人聚集在一起说些什么,就对况且说:“兄弟,先让文杰带你四处转转,外地来了几个人,我要过去招呼一下。”

    周文杰就带着况且在这片园林式府邸中周游起来,穿过一处处房舍,楼阁,露台水榭,府里居然还有假山流水,可见当年极盛时的状况。

    各房舍中,入住了一些外地来游学的学子。他们有的在吟哦背诵,摇头晃脑,音韵铿然,只是姿势有些好笑,像是刚刚服用过五石散似的。

    有的则拈髯长思,苦吟不止,看样子宁可枯肠寸断,也要与贾岛一决雌雄。当年贾岛诗成之后,热泪横流,可谓悲喜交加,感悟到了人生的独特境界,苦吟派不是流派胜似流派,由此传承了下来。

    况且打心底担心这些学子。以医生的角度,他已经从他们的面色上察看出两种病来,只是无法走上前去告诉人家:你有病。游学的学子们基本在十七八岁之间,比况且年长。长幼有别,起码在不熟悉的时候不能随意说话,这些规矩况且心知肚明。

    周文杰小声在他耳旁说:“其实你不来这里也好,跟你说,这里的人眼界极高,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估计对你也不会待见。不过,我哥在这里还能说些话的。”

    “你兄长的朋友唐伯虎,是不是也经常来这里?”况且忍不住问道。

    一听到唐伯虎三个字,周文杰竟然咯咯笑起来,说道:“唐伯虎只来过一次,看了一圈就走了,把我哥哥气死了。”

    况且很好奇,禁不住问道:“唐伯虎为何如此?”

    “太好玩啦。你知道唐伯虎对我哥说说什么,他说这里的酸腐气息呛到他了,他一刻都待不下去。”周文杰沉浸在自己的讲述中,脸上露出孩子般的喜色。

    况且点点头,文人相轻,千古通病,两个文人会相轻,两类文人更会相轻甚至成为仇敌,朋党就是这么来的,两种年龄的人不用说也会相轻。他这种连一顶秀才巾都没混上的人,在这里肯定不受待见。

    况且这才明白,为何一提到书院,年少轻狂的周文宾就跟突然换了个人似的,他是铁了心要走仕途的,这里正是他实现人生理想杨帆远航的起点。

    “不过,只要你不介意这些,在这里还是能结识一些朋友,听到许多事情。可以开阔眼界,学识上也能有长进。”周文杰接着说。

    “那又何必介意。”况且淡淡应了一声。

    周文杰没想到他如此淡定,对他的胸有成足摸不着头脑。

    况且之所以不介意,是因为父亲早已对他有所规约,无意走科举做官之途。尽管家里各朝各场应试的墨卷堆砌许多,却也很少过目。

    不过,科举仍然是一条必由之路,至少要有举人的功名,这也是父亲的心愿。如果能在这书院里边娱乐,边提升应试能力,何乐而不为之?

    两人继续在房舍和游廊中穿梭,况且的目光被一个正在作画的人吸引住了。禁不住走了过去。

    此人正在宽大的走廊中挥毫作画,旁若无人,画中是一个荷花池,几支残剩孤零的荷花正在雨中挣扎着,凄苦不堪。

    况且不由得心生好奇,驻足观看。心想,今天我便要做出点动静来,不仅要让周文宾看看,最好让他传到唐伯虎耳朵里去。

    “你看得懂这画吗?”画家是位中年人,科头跣足,举手投足之间狂态毕露,似乎没把况且放在眼里。周文宾跟他比起来,算得上是谦恭君子了。

    况且心中已经有了方略,思忖道:既然你目中无人,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略知一二。”况且轻语到。

    周文杰连忙拉拉他衣角,意思是赶紧走人,显然这人是不易相与的。

    “那你说说画中的意境是什么?不是我夸口,这书院上上下下几十人,我看没几个人能看明白。”口吻调笑,并且不正眼看人。

    周文杰有些惶然,急忙找托词:“况且,我哥在那里叫咱们过去哪,咱们走吧。”

    “小毛头,你们要是看不懂,还是一边玩儿去吧,我忙着哩。”那人明显的在赶况且走了。

    “等一下。”况且对周文杰使了个眼色,转头对那人道:“我没猜错的话,先生是想画出李义山名句‘留得残荷听雨声’的意境,是吧?”

    此人愣了一下,面色和煦了几分,说道:“嗯?你这小毛头,居然还知道李义山的诗句,倒是难得。那你说老夫表现得如何?”

    况且没有去接着他的话头,自顾说道:“恕我直言,先生恐怕画法有误呐,虽然差之毫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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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好一朵奇葩

    “差之毫厘……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谬、谬、谬之千里?!”那人刚刚舒缓的神情紧绷了起来,额上的青筋缓缓蠕动。

    况且一字一顿,说道:“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周文杰用力拉着况且的胳臂,说道:“走了,走了,况且,真的该走了。”

    那人四下张望,口中自言自语道:“那周家小子,人呢,这会儿跑哪去了……”

    “先生用了泼墨加工笔的特殊技法,可见你是知其然的,可惜没有把握住关键,也就无法得义山名句的真意。”况且言语间居然神闲气定,还抽空跟周文杰挤了挤眼睛。

    周文杰面露苦相,欲哭的样子。

    那人傻傻一笑:“你继续说,说下去。”

    “先生这画过于凄苦了,几朵写意荷花在挣扎残喘。而义山诗中‘留得残荷听雨声’其实有另一种气象,那就是隐含在其中的生机,先生那一手好工笔白白浪费了呀。”

    “这……”那人不是愣了,而是痴了,“生机……啊呀呀,我……我总觉得,要在哪里来一笔,怎么就找不着呢。”那人突然握住况且的手,用力摇着,脸上现出疯癫状。

    “对,只要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况且指了指画面说,“就在那里,用工笔点缀一下……”

    那人蓦然猛拍脑袋,“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事,十年时间了,我怎么就想不到?你姓韩?”

    周文杰刚刚还叫过况且的名字,显然那人根本没有在意周文杰的存在。

    “在下况且。”况且微微躬身一揖。

    “哦,你该姓韩才对。”

    况且哭笑不得,心想,这跟姓什么有关吗?为什么要姓韩?岂有此理。

    不远处周文宾一伙人,原本热烈地谈着什么,看到这边的情景开始窃窃私语,人人脸色有别,有的嬉笑,有的苦笑,有的则肃然凛然。周文宾看着弟弟求救的目光,流露出进退两难的神色,显然在思忖是否要趟这混水。

    “哥!”周文杰不想抛开况且,只能大声向哥哥求救。

    周文宾欲行又止,似乎觉得自己还不够分量排忧解难,四处张望,想要搬请一个有身份够分量的人介入。

    “周家小子,你给我速速过来!”那人大声呼喊道,旁若无人。

    周文宾被点了名,躲是躲不过了,只好硬着头皮走过来。

    “周家小子,苏州府出了个神童我怎么今天才知道,你知道不?”那人一股怒气都直喷周文宾身上。

    周文宾不知这里出了什么状况,听到神童二字,显然不会是说他弟弟,一定是况且了,只好顺着说道:

    “您老人家忘了,去年我就跟您说过,苏州府又出了个神童,您老人家还说我说话没准,说是神童不会像山里的蘑菇,一茬茬长出来。”

    他瞥向况且的目光不再散乱,多了一丝安静,语气亲和了一些:“嗯,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就是这位小友吧。”

    周文宾汗都下来了,见此人脸色倒是怡然,心里才轻松些,跟着说道:“正是这位,况且况兄弟。”

    “你真不姓韩?倒是怪了。”那人自言自语着,仿佛人姓什么是有理可循的。

    况且无语,只好尴尬的笑笑,不做回答。他已经在平和的气氛中嗅到几分紧张,准备就势溜走。

    那人一把扯住况且袖子,执拗劲儿起来了,说道:“喂,你别走。品评我的画半天了,你也画一幅,让我看看你有没有真本事。”

    况且倒是不怕,而是奇怪周文宾怕什么,难不成光天化日下,这人还能在书院杀人放火?

    况且淡淡道:“仁兄,这就是你的不是,话说一个人走进酒楼,即便他不会烧菜,也能品出厨师的优劣,你不能因为人家说些什么,就让人家下厨烧几道菜试试吧。”

    “我说小神童,既然你能看出我画中的问题,一定也精于绘画吧,你画几笔,好不好?”况且在他的话中竟然听到了一丝央求的味道。

    “况兄弟,既来之则安之,你就画几笔吧。”周文宾走到跟前,给况且使了个眼色,铺上了一张新宣纸。

    况且无奈的摇摇头,拿起画笔。他想了想,又想了想。

    突然挥笔。

    亭亭玉立。一朵荷花。跃然纸上!

    好一朵奇葩!

    况且在绘画上虽有一定造诣,但和那人数十年功力相比,明显不济。如何是好?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剑走偏锋!况且急中生智,用上了油画笔法,以规避自己的不足。

    油画在技法上并不比中国画高明,只是它所采用的立体构图方法,却是中国画望尘莫及的,尤其在人体绘画上,中国画不讲究比例,有失严谨。这话还得从解剖学说起,且按下不表。

    面对这朵说不清来路的荷花,在场观望的人震惊了。那位扯着况且作画的老兄,更是彻底傻眼了。

    “你看看人家画的荷花!”不知谁在外围说了一句。

    其余人并不精通绘画,但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啊!况且画的荷花,怎么看着就那么特别呢?跟以前见过的名师所画的完全不一样!

    这朵荷花,突如其来,周边没有点缀,却如活生生的一般,傲立眼前,未干的颜料,犹如清晨露珠,似乎还从中折射着晨曦的光辉。

    “这……这是什么画法?顾恺之、韩熙载,阎立本,李龙眠?都不是。”那人抓耳挠腮,上下看看况且,又看看画,神情似哭又似笑。

    “我自己瞎画的,哪有什么画法。献丑了。”况且也只敢画这一朵荷花,若是画出整张油画技法的画,一旦传传出去,可能要坏了大事。

    他拿起那张纸就欲扯碎。

    “别!”那人大喝一声,一把夺过,抻平后又看看,然后小心折好,藏入怀中,“小友,这张送我好不好,就当你的见面礼了。”

    这一切看在眼里,周文宾知道不会再起风波,于是调侃道:“周叔,您老人家怎么连小孩子的东西都抢了?”

    “怎么是抢?他用的是我的纸,我的笔,我的颜料,本来就是应我的要求为我画的,小友你说是不是?”那人红着脸,急忙找词辩解。

    周围的人忍不住笑了。明明白白在耍赖,还不肯好好承认。

    况且本来是想“毁尸灭迹”,见此人架势,知道不行了,顺势笑道:“前辈若不嫌弃,收下就是,还分什么你我。”

    “就是!”此人大喜。拍拍况且的肩膀,说道:“小友,以后你就是我的小兄弟,不分你我的小兄弟。”

    周文宾偷偷暗笑,这位本家叔叔也忒无耻了吧,为了一幅喜欢的画,不惜自降身份,跟个少年称兄道弟。

    见此状,周文宾也就撒开胆子说话:“况兄弟,我给你介绍下,这位是我本家叔叔,现今朝廷上的中书,名讳上鼎下成,人送外号周癫。”

    “我和他老子五百年前是一家。” 周癫随口说了句,然后忍不住从怀中掏出况且的画,仔细揣摩起来。

    况且笑了,此人倒也直率,所谓五百年前是一家,就是风马牛不相及了,估计是认作本家的,就像跟自己认兄弟一样。不过这绰号按在他身上,倒是再适合不过,甚至添了三分神韵。

    周癫?周伯通?他马上想到周伯通,可是不对,周伯通只是弱智,此人可决不弱智。明朝初年有四大奇人,其中就有位周癫,《倚天屠龙记》有这号人物,四大散人之一,年代却对不上。

    “宋有米元章,人称米癫,想必前辈是当代周元章,人家才称你是周癫。”况且不知怎么走开,只好顺情说好话。

    “对啊,还是兄弟你说到点子上了,我还以为他们叫我周癫是骂我,原来是夸我啊。兄弟,你别走,一会咱哥俩找地方痛饮一番。”他环视周围,又笑道:“便宜你们这些混小子了,今日本癫请客,你们作陪,有一个算一个。”

    周鼎成发癫大呼做东,一定是豪华酒楼,酒菜都是最上等的,刚刚还面露苦相的一群人,立马喜上眉梢。

    不由分说,周鼎成拉上况且就走,其余人只好跟着,周文杰却借机赶紧溜走了。

    一行人雇了轿子马车,有说有笑直奔苏州城数一数二的得月楼。

    “不会吧,叔叔,况兄老弟画的那朵荷花能值这里的一桌酒席钱?”周文宾有些意外,在这里吃顿酒席,至少也要二十两纹银,往上就没顶了。

    周鼎成鄙夷道:“周家小子你懂个屁,跟你老子似的,钻钱眼里拔不出来了。况小友那朵荷花可是大有讲究,我只是一时还没揣摩透,就凭他说我的画应该在哪里用工笔这一句,就值一百两银子。”

    谈笑间,轿子马车已经陆续停在得月楼前。

    夜色阑珊,灯火通明。况且还是第一次晚间独自在外,他感受到一种生命的骚动。这一天,他似乎突然长大了。

    正在那里享受夜色。周鼎成上来拉了一把已经下轿的况且说道:“况小友,发什么呆?是不是我说值一百两银子,你还不满意?”

    况且笑道:“前辈,索性您给我一百两银子,我就不进去吃这一顿了,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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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酒筵之趣不在酒

    周鼎成笑着拍拍况且的肩膀,嚷道:“小友,以后少跟周家小子混,近墨者黑,小心染上他家的铜臭气。”

    显然,那朵荷花图已经稳稳到手,他也不叫兄弟,改叫小友了。可见癫子只是癫,并不傻,还是要保持些矜持的。

    大家跟着笑,心里却都纳闷,这癫子与人交道可能真讲个缘法,平时谁的账都不买,今日却和况且这个小毛头称兄道弟。至于那幅荷花图究竟有多大价值,他们浑然不知,也不敢胡说。

    也只有周鼎成这样勤功书画,数十年如一日的行家,才能明白那幅荷花图的意义,甚至况且都不清楚。

    况且随手画的荷花,论笔法之老到精炼都在周鼎成之下。然而,这幅画,仿佛在周鼎成眼前打开了一扇窗,让他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虽然眼里只是星星点点,更多的还是茫然,但不管怎样说,他已经看到了自己可以突破的方向和可能。

    困于眼前境地已经十年有余,陡然间仿佛陷入谷底的人发现了向上攀登的阶梯,焉能不欣喜若狂。

    周鼎成外表虽疯癫,处事却老到,这些都没有表露出来。今后还要多和况且来往,好弄清这种技法,这顿酒席无论如何是免不了的。

    周文宾周家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布商,主要和皇宫打交道,算是御用商人,这差使也是一代代遗传下来的,主要替皇宫采买各种锦缎布料,自然是财雄一方。

    历朝历代,商人不管多么富有,跟达官显贵的风光显赫还是无法相提并论。周文宾父亲钱财积攒多了,也希望自己的后代能够在科举上出人头地,一扫自己家门的铜臭气。

    周文宾少年好学,是个神童。这让父亲看到了更换门庭的希望,于是决定不让儿子经商,而是专心攻读,走科举之路,以图把家族的铜臭气改成书香气。

    金乡书院自嘉靖二年建立以来名传遐迩,周父决定以重金入股,也是为了儿子的前程,周家的荣光。打理书院本身并不赚钱,但名声大了,却另有生财之道。

    书院发展起来主要靠两种人,一种是大儒,需要这些人来讲学,来揄扬书院的声名,提高书院地位,另外就是有钱而又肯出钱的商人,书院运作需要的经费可不是小数字,请宿儒来讲学需要付报酬,有些来讲学的高官也是大儒,请他们固然不需要付钱,来往应酬却也所费不赀。周家就是书院出钱的几个大股东之一,所以周文宾才能在书院有些话语权。

    得月楼不像一般的酒楼,没有大堂,只是一间间装饰奢华的屋子,整座建筑倒像是前朝哪位权贵的豪宅,所以这里注定不适合一般的顾客,只有那些肯花大价钱的人才会来此处。

    周鼎成选定一个二楼的房间,定好酒席,不多时,又有客人陆续光临,原来周鼎成在去酒楼途中已经委派手下骑快马发出一些柬帖,邀请一些人来吃酒。凭这一点,可以看出周癫并不白癫,而是癫得有法。

    傍晚时分,客人到齐了,却都不明白周鼎成缘何请客。倒不是说他吝啬,而是说他在客中,应该都是别人请他才对,若是到了北京城,才该由他做东。

    来人陆续到来,周鼎成也陆续给况且介绍,基本都是苏州府挂得上名号的文人,况且虽没见过,也是听说过名字的,只好逐个姓礼见过。

    大家瞧瞧况且,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名分似乎也没有,难道他是周鼎成什么至亲好友的儿子?周鼎成性情古怪,他不明说,大家也不便细问。

    随后到的重量级人物,乃是金乡书院的祭酒。

    一般的书院都建在山上,所以书院院长就叫山长,后来几乎凡是书院都是这规矩。金乡书院却是仿造两京国子监的格局,所以院长叫祭酒而不叫山长。

    这位祭酒大人可是苏州府赫赫有名的人物,人称陈征君。

    其实他本名是陈慕沙,因为他属于陈白沙这一派理学,小时叫什么无人记得,他自从学理学开始,就改名慕沙,以陈白沙嫡派传人自居。

    明代理学继承自宋朝,基本上还是程朱理学这一脉,尤其是朱熹理学居首位。其外就是最著名的两派,一派是陈白沙,一派是王守仁的阳明心血。明代讲学之盛就是自王守仁始,他做官在哪里,就在哪里讲学,讲堂就是他的官衙,其后他弟子门人遍地开花,纷纷建立书院讲学,阳明学说便逐渐成为主流。

    这位陈慕沙恪守陈白沙这一脉,与主流既不调和,便在野做一文人,偏生他名气大,朝廷也想百花齐放,就硬征他去京城做官,据说已经拟定了礼部侍郎的官职,可他到京城后,却逐日上书朝廷,告病求还乡。朝廷吏部诸位大佬也都是阳明学派的宗师传人,自然不愿让异端来搅合自己的学说,就顺势劝动皇上,下旨送陈慕沙回到江南。

    虽是白走了一遭,他的名气却愈发大了,人人称他征君,意思是说皇上让他做官,他却志意高尚,不友王侯,所以才辞官不做,历朝历代都有几个这样的隐逸人物,博得震天名声。

    金乡书院需要一个重量级人物来领衔,在苏州地界,自然没有比这位陈征君更适合的人选了。也不知幕后那些人怎样说动了他,这位不肯在朝廷做官的人,竟然应允了书院祭酒的征聘。

    陈慕沙一进来,除周鼎成外,都急忙站起,深躬到地,书院中学生如此,那几个文人也是如此,足见他名气之重,身份之高。况且自然也不例外,跟随诸生一起行礼如仪。

    连目中无人的周鼎成脸上也有了几分敬重,笑道:“多谢老夫子赏光。”

    “你在客中请客,必然有个说法,我倒是挺好奇的。”陈慕沙面无表情,倒似枯井无波。

    “我新结识个小友,心中高兴,就请诸位来此痛饮一顿。”他说着把况且介绍给陈慕沙。

    “况且,这名字好像听说过。是文宾对我讲过吧?”陈慕沙眼睛看向周文宾。

    “老夫子,正是学生年前对您说过的那位神童。”周文宾上前一步说道。

    “嗯,既蒙你看重,想必不会错了。”陈慕沙只是瞥了况且一眼,就再也不看他了,说罢坐在首席上,眼观鼻、鼻观心。

    况且服气了,这种场合还能练心,真不愧是理学宗师。不过做人做到这份上,是否还有意趣可言,他真的很怀疑。

    最后到场的压轴级人物,是苏州府知府大人练达宁,当地的父母官。

    他一到场,气氛反而活跃起来,显然诸生对他感到亲近,对陈慕沙是敬,对周鼎成是畏,对知府练达宁却是亲近许多,当然倒不是说不敬重,只是相比较而言。

    “况且况小友,在下听说过。”周鼎成一介绍,练达宁就想起来了,“令尊是况神医吧,久闻况神医的公子是神童,只是素未得见。”

    “你父亲是医生?”周鼎成倒诧异了。

    “是的。”况且疑惑的看着他,不知这是否又属于“不该”范畴的。

    “我原以为你该姓韩,你不是,我又以为你父亲一定是画坛神手,却是个医生,这……”周鼎成显然有些抓狂,觉得今天遇到的这些事太不合逻辑了。

    众人都忍俊不禁,不知他心里究竟是什么怪诞逻辑。

    练达宁似乎了解他,笑道:“周兄,你还是抛不开那种前身后世轮回的想法,你精于绘画,就认定自己是顾恺之的后身,即便如此,你也该姓顾吧?可你姓周。再者说即便有前身后世说法,比如东坡,自认是白居易后身,却也姓苏而不姓白。何况这些轮回身世之说太过渺茫了,又何必深究。”

    “这我明白,可是你说一个商人,一个行医的郎中怎么会生出这等神童儿子?这不公平。”他还是有些抓狂。

    “生儿子是什么样的,还有公平不公平一说?人称你疯癫,倒真是丝毫不差。”练达宁苦笑着摇摇头。

    其余人只是窃笑,不敢做声罢了。

    酒宴初开,周鼎成憋不住,再度把那幅荷花图拿出来示人。几个文人似乎不懂绘画,看过了说些不着边际的恭维话就传给别人,陈慕沙倒是直爽,看都不看,就递给练达宁,哼道:“雕虫小技,徒耗心力,有这功夫,静养天元也是好的。”

    练达宁接过后,却是仔细观赏,然后有些惊喜地说:“难怪周兄要请客,这幅荷花画确是神妙之作,从未见过此种画法。话说本朝画荷花的,自然当以王冕为最,可是王冕也不是这种画法。”

    “我知道,能看出其中奥妙的恐怕也就只有你一人,别人看了似对牛弹琴。”周鼎成叹息着说,“所以才特地请你,他们都只是陪客。王冕的荷花图流传民间极少,基本都在大内保存,我倒是因此有机会大饱眼福,惊为天人之作。况小友这种画法似乎又别开生面,将来有可能是王冕再生。”

    座中懂画的只有练达宁一人,其余人懂得书法的较多,因为天天写字,纵然不专门研习书法,总懂得许多。虽有书画同源的说法,但绘画跟书法差别还是不小。所以大家都只管品尝美酒佳肴,五十两银子一桌的酒席,便是周文宾也不可能天天享用。

    周鼎成跟练达宁谈论绘画,陈慕沙只管自斟自饮,菜肴只拣些清淡的入口,慢嚼细咽,养生功底也很深。其他人则趁此机会狂饮大嚼。

    况且看的有些眼晕,这些儒雅君子吃相也未免太难看了吧,何况席上还有三个师长与父母官。

    “兄弟,怎么不吃?今天你可是主客,我们都是沾了你的光,叔叔说你的画值一百两银子,这才吃了五十两,下次找机会再吃一次,就吃回来了。”

    周文宾看着有些发呆的况且笑着劝道。

    “就是,兄弟,开吃。”身旁一个学子也怂恿他,“酒席上没有尊卑,上了桌人人平等。甭管他们,咱们吃咱们的。”说着用筷子夹了一只大虾放到况且面前的盘子里。

    还有这理论?

    况且一时转不过弯来,不过看样子他们常常在一起吃酒,也许书院真就是这规矩。

    “况小友,你这画法是祖传吗?”练达宁忽然看着况且问道。

    况且心头一凛: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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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都是猛龙惹的祸

    “这个……”况且有些发汗了,“学生只是自己瞎画的,并无师承。”

    “嗯,这倒也说的通。王冕的荷花画法也是无师自通,独辟蹊径。”练达宁并未深究。

    “独辟蹊径?谈何容易。绘画大家精通的不多,咱们就说书法,自二王创体,后世可有无师自通、独辟蹊径的?唐四大家欧褚颜柳,哪个不是师法古人,而后才能略加变化,成为一体。宋之苏黄米蔡,元之赵孟頫,可有一人独辟蹊径?”周鼎成又犯了性子,较起真来。

    “北魏龙门石窟造像算是独辟蹊径的一体吧?”况且脱口而出,随后就感觉不妙,有种要露馅的感觉。

    “龙门石窟造像?”

    席上人都有些懵了,显然没听说过,也没见过。

    “龙门石窟我去过,也见过许多林林总总的碑刻,可是那些大多是刀劈斧凿,称之为字已经勉强,总不能算书法吧。”练达宁有些疑惑地说。

    “是,大人明见,是学生无知妄言。”况且赶紧顺势下坡。

    “能否算书法是一回事,可是那些碑刻委实是毫无师承却是真。”一直没开口的陈慕沙开了金口,赞许地看着况且,“想北魏崛起,如同人类莽荒再造,从原始儿进入文明,那些碑刻只是记事而已,并未想到创造书法上来,然而其中也不乏一些堪称书法经典的作品,只是需沙中沥金而已。本人曾与唐伯虎讨论过这个话题,不曾想今天却从况且这孩子口中得到差不多的答案。”

    “小子,你这神童脑子里还藏着多少秘密,多倒出一些来,我天天在这里请你吃酒。”周鼎成摸着况且的脑袋,从他眼睛看进去,似乎想看明白他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哪里,家父早年四处行医,学生跟随父亲去过一次龙门石窟,有些感觉而已。”况且脸涨红了说,心里却还是发虚,担心别人以为他是在拾人牙慧。

    这个唐伯虎真是个鬼影子,光听见声音就是不见人。

    北魏各种造像碑刻始终在那里,可是宋明重科举,学子首先要写一手工整好看的小楷才行,所以崇尚二王、唐四大家的墨迹碑刻,形成后世所谓帖学。

    北魏碑刻得到重视那是后世的事情,直到清朝晚期由康有为、包世臣这些书法大家倡导,得以盛行,为的就是从日益萎靡的帖学中另辟蹊径。

    况且自然知道这些,可是在座的这些人却不知道。每个时代都有局限性,许多后世习以为常的事,在当时可谓奇葩。

    陈慕沙知道北魏碑刻缘于这一派的鼻祖陈白沙。陈白沙喜欢用扫帚沾墨写擘窠大字,参入一些北魏笔法,这是有意跟王守仁较劲,因为王守仁的书法纯是王羲之嫡传一脉,极为精致秀美。

    “况且,你可能写出几个字?”练达宁忽然来了兴趣。较绘画而言,他更喜欢书法,而且也是书法大家。

    “这个……大人,学生只是幼年见过,早忘光了了。”

    “况且,小孩子说谎可不好,就冲你说龙门石窟造像是在书法上独辟蹊径这句话上,就知道你不但印象深刻,而且苦练过,不然不会有这等独到见解,神童也不行。”陈慕沙淡淡说道。

    况且心中暗骂:老家伙,你多管的什么闲事啊,静养你的天元多好。但他也明白,这三人都是成了精的人物,尤其是陈慕沙,看似头不抬眼不睁,一副和尚面壁的样子,偶然一道目光扫过,却似能穿透人的心。练、周二位当然也不是好糊弄的。

    当下,众人一齐撺掇怂恿,不由得他不写。

    “你别说忘了,想不起来了这些,你哪怕给我们写出一个字来看也是好的。”周鼎成坚定不移的说。

    说话间,早有人抬进一张小桌子,上有文房四宝。况且只好走到桌前,选了支紫毫笔。北魏碑刻他确是临摹已久,不是能不能写出来的问题,而是如何写出来不会露马脚的问题。

    “嗯,这一选笔就是行家。”陈慕沙赞许道。

    写魏碑用紫毫笔比狼毫笔效果要好,这是况且当初临摹数月后总结出来的,想不到已在陈慕沙的算度之中。

    他心中忽然一惊:这老家伙不会是那个神秘的对手吧?

    嗯,不会,按理说,瞬移过来的人应该跟我年纪差不多,这一点可假装不来。

    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他只好下笔写下魏碑《张猛龙碑》的第一行,然后停笔,向四周作揖道:“学生献丑了。”

    周鼎成看的有些发呆了,正想上前去拿,有人比他更快,伸手已经把纸拿走了。

    周鼎成转头看是练达宁下的手,急得脸红脖子粗:“练知府,你敢抢我的东西?”

    “我看看就给你,急什么。何况这怎么成了你的了?”练达宁悠然一笑,然后注目纸上,手还在空中比划着。

    “你真的还给我,说话算数?”周鼎成望着练达宁低吼到。

    “你是见到好字好画就不要命的疯子,我敢跟你抢?何况,放着这么个活人在我治下,我让他给本府写多少不行?”

    练达宁说罢,真的把那张纸递给周鼎成。

    周鼎成接过纸,忽然大悟似的:“对啊,兄弟,差点被你骗过了,不行,这不算,那幅荷花我要整幅的图,少一个叶不行,这碑刻你也得给我全部,一个字不能少。”

    “你们两个一个是朝廷中书,一个是堂堂知府,有点出息好不好?抢一个孩子的东西还如此理直气壮的,他欠你们的?”陈慕沙抬起眼皮,神态有点不屑。

    “这……”两个人都有些脸红了,觉得是有些太过分了。

    “孩子,过来,到我这儿来,他们两个都欺负你。”陈慕沙伸手招呼况且。

    况且刚要过去,却被周鼎成一把拉住,说道:“我说老夫子,你可是理学宗师级人物,可不能做事亏心,怎么着,这就开始抢门生了?”

    “这话说的,怎么叫抢?文宾拉他到书院,不就是要加入我书院吗?凡我书院诸生,都是本夫子的门生,你们说是不是?”陈慕沙目光扫过那些书院学子。

    “是。”这些人倒是齐声唱喏。

    “且慢。”练达宁看着况且,问道:“你怎么还不是秀才?”

    “以前家父一直觉得学生文章学识不够火候,所以一直没让学生应试。”况且不敢说谎话。

    “难怪。今年秋天的考试本府要亲自担任主考官,到时候你要是不进场,我可让衙役上门拘拿,等你考过秀才后,自然就是本府的门生了。”

    “此乃学生的荣幸。”况且被这阵仗有些吓着,如此下去何以收场。可别闹大了,自己的底细被戳穿,可就闯大祸了。

    “这……”周鼎成呆住了,这两人都真有门道将况且收入门下,而且这种师生关系是一辈子不可改变的。

    那时候的学生都有两种老师,一种是教授自己学识的,主要是塾师,因为一般经过秀才考试后,就不必上学了,每年自己学习,如果幸运的话,可以到书院进修,当然,国家有两京国子监,也招收秀才学习,只是能进入国子监的少之又少。

    进入国子监的学生叫监生,这本身就是一种功名,比秀才高一等,另外还有一些考试,如果通过,也可以成为监生,甚至有钱的还可已向官府缴纳一定数目的银子,买到这种功名。

    还有一种就是贡生,贡生的意思跟监生相同,原本是“贡入国子监”的意思,就是各省选拔一定数量的优秀生员进入国家级书院国子监继续深造,只不过后来也跟监生一样,变得名不符实,每年年节庆典,或者国家有什么喜事,比如边疆打了胜仗,皇上生了太子,甚至太子大婚等等,就可以在各省举行一些考试,通过的就叫“贡生”。

    学生通过各种考试时,有两种考官,一种是主考官,他将是所有取得功名考生的老师,也就是座师,还有一种是分管阅卷的考官,因为有时考生太多,一个主考官看不过来这么多卷子,就邀请一些有名文人或者官员担任考官,谁看到好的卷子,就标上自己的名字交给主考官,卷子如果通过,这位考官就成了这位学生的老师,这种叫房师。

    一般秀才考试一名官员足够,一般是知县主考,知府如果愿意,也可以担任主考,还有就是朝廷派遣各省的提学御史会巡视各地,主持考试。所以学生会成为谁的门生也不一定。

    这种师生关系在明清两代是最重要的关系,仅次于君臣父子,终生不可改变。成为谁的门生就要终身效忠,而老师也会待门生如子,全力为他打通官场道路。

    练达宁点明自己要亲自主持秋季的秀才考试,而且要求况且必须到场,等于是点明要收它做门生了。

    至于陈慕沙则更为简单,只要脚一踏入金乡书院的大门,自然而然就成为他的门生,除非况且不想成为书院学生。

    周鼎成郁闷了,这才明白为何有人热衷于讲学热衷于办书院,更明白为何大家都愿意做官,真是好处多多。相比之下,他这个中书全无优势可言。

    但是,这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先下手。周鼎成咬了咬牙,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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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收门生各藏心机

    “两位这是何必?你们都是江南有德望有地位的人,我这位兄弟能得你们收为门生,这当然好,不过,来这里之前,我和他已经约好做兄弟了,而且是不分你我的兄弟,是吧?”周鼎成紧拉着况且的手,一脸诡笑。

    “这……”况且明知原本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现在周鼎成居然当真了,要跟他做不分彼此的兄弟。

    练达宁、陈慕沙两人一脸愕然,暗道这家伙也太狠了吧,为了字画居然要跟个孩子做兄弟,真是豁出去了。

    “前辈如果不嫌弃,咱们结个忘年交就是,至于兄弟实在不敢当。”

    “什么敢不敢的,就这么定了?你嫌弃我不成。”周鼎成有些手忙脚乱,他实在是被陈、练二位逼得无路可走了。

    “这个……不禀过家父,实在不敢擅自决定的。”况且咬牙挺着,他可不希望跟这种疯癫的人多来往,还要成为什么兄弟。

    “就是,况神医那种家教出来的孩子,哪能随便在外面认兄弟。”陈慕沙淡然道。

    “周兄,这又何必,你是书院的常客,况且这孩子以后就是书院的学生,不用说,将来也是本府的弟子,咱们都是世交,你以后想和这孩子切磋书画,随时可以,犯不上这般赖皮,倒让后辈见笑了。”练达宁雍然自若的说。

    “算你们狠。”周鼎成无计可施,只好对况且说道:“兄弟,我说的字画都是整幅的,可不许给我打埋伏,不然我真疯给你看。见笑?他们谁敢。北京城还没有敢笑话我的哪。”

    况且答应了,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那些文人学子都看傻了。

    素日里,陈老夫子那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定力非凡,今天偏生第一个抢起门生来。练知府学识文章也是当代大家,对书院学生虽然也亲切,却甚少许可,今天却是下手抢得有些难看。

    至于周鼎成,大家倒是不奇怪,这人是十足的疯子,据说有一次在皇宫里誊写诏书,看上皇上用的砚台了,居然舍命偷了出来,后来死活不认。疯癫的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可是况且有什么好?今天他显露的都是字画上的功夫,可无人看出其奥妙来,那幅荷花图根本只是一朵孤零零的荷花,他们看不出有什么神妙的画法,至于书法,他们要是敢在考场上用那种笔法,落选自不待言,恐怕要被老师家长打屁股了,然则为何连陈老夫子都如此青睐?

    大家都望着练达宁,希望他能给出解释,至于陈老夫子,他老人家如果不想说话,就是皇上也别想让他开口。

    练达宁看着诸生疑问的目光,却转过头去,不是不想解答,而是他也还没琢磨透那些笔法的底蕴,只是觉得这代表了一种新的方向。

    练达宁转而向陈老夫子发去疑问的目光。陈老夫子举起双手做爪子状,同时张大了口,并不出声。

    练达宁呵呵一笑,点头道:“这事还得去问唐伯虎,可是人家不愿意进你家书院啊。”

    “兄弟,我先前一直听说你擅长的是钟王小楷,没想到你对北魏书法也研究得如此深入。”周文宾满脸问号对着况且说。

    “我哪里有什么研究,就是当年随家父去过龙门石窟,看到一个碑刻,被吸引住了,就拓下来,没事时就临摹,根本还没入门哪。”况且苦笑道。

    “嗯,笔法上是还稚嫩些,那是限于你的年岁,没办法,功力火候不是天才能代替的,非得临池功夫到了才行。”陈慕沙说道。

    “咦,老夫子,你不是瞧不起这些雕虫小技吗?怎么还知道这些。”周鼎成诧异了,他还真不知道陈慕沙喜欢书法,至少从未见他练过,更未听他谈论过。

    陈慕沙恍若未闻,根本不予作答,气的周鼎成胡子上下动着,却真不敢撒泼。

    “老夫子渊深似海,已入道境,哪里是我们这等凡夫俗子所可窥探。”练达宁笑着排解道。其实也是暗将一军。

    “这是练知府的夫子自道吗?”陈慕沙反将一军。

    平日里,这三人交情都很好,和睦雍容,今天却头一遭出现了冲突,却是因为一个十五岁的毛头孩子况且。

    众人都是满腹疑窦,却又不敢发问,这三人之间不是他们任何人敢于涉足其中的,可是抢夺况且做门生有何意义?

    最好猜的是周鼎成,他是书画痴,所求不过是要把况且那种奇怪的画法笔法弄明白,手段虽然不高明,却可以理解。陈、练二人的心思就不是他们所能测度得了的。

    陈慕沙看中况且并不在他的书画技能上,他的确瞧不起这些雕虫小技,但况且那种独特的观点和见地却让他惊奇。

    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为什么能从前人数百年代代因袭的老路上别开生面,那可是流派宗师才有的旷世奇才。

    比如说朱熹、王阳明,起码是陈白沙这样的人。这种人几代人数百年才能出现一个,所谓凤毛麟角也。

    或许没有人能够看出陈慕沙的心思,他要收况且做弟子,为的是将来让他重振自己这一派理学,与阳明心学分庭抗礼,甚至凌驾其上。练达宁属于阳明学派,自然是他的对手而非同道。

    练达宁的想法比他的要浅一些,就是要收一个好门生。犹如酷嗜古玩的收藏家发现了秦砖汉瓦,那是倾家荡产也是要买下的。

    对他而言,一个神童,无异于就是无价的古玩。另外,古人做官都喜欢收门生,这和蔡京童贯等人招收义子干儿是一个道理,门生弟子既是自己的爪牙,也是自己的臂膀,而且不用担心他们的忠诚。

    门生一旦背叛座师,不管是何缘由,都会被士林所不耻,终生尽毁。没人敢冒这种风险。

    他以知府之尊,主持金乡书院的讲坛,就是要找机会把其中的人才尽数纳入麾下。

    风波平息,大家重新入座,继续饮酒,只是为首三人都心存芥蒂,无人再谈论况且的书画了。

    陈慕沙继续如面壁般沉静,周鼎成则谈些朝堂上的趣闻,练达宁则挥洒自如地谈论士林的风流雅事。

    “况兄老弟,恭喜,你今天可算是一夜间名闻苏州了,名传天下也是指日可待。”周文宾在况且耳边小声说道。

    周文宾倒是没有嫉妒心,当初他出道也曾造成不小的轰动,虽然没有况且这般火暴,却也是一夜成名。

    “兄长是过来之人,当明白个中滋味。”况且苦笑道。

    他是真心话,适才见到那三人的交锋,竟有刀光剑影的惊心动魄感,让他感到自己仿佛是个猎物,被三人追逐。

    秦失其鹿,我可是人,不是什么鹿啊。他心里反抗道。

    酒又过三巡,陈慕沙兀自起身说了句:“夜深了,散了,散了。”说罢,也不管众人,径自走出去。

    众人站起,目送陈慕沙出去。

    片刻,周鼎成却说道:“继续,谁也别想走。”

    又过一巡,练达宁说明早还有案子要审,说句告辞,也起身走了,大家又是起身恭送。

    这次周鼎成没发话,却也无人敢走。

    “兄弟,你还小,熬不得夜,先回去吧,让文宾送你。”周鼎成看着况且,语气诚恳。

    况且如闻大赦,急忙起身向众人作揖告别。

    走出去后,外边已有周文宾的家人备好轿子在等着,周文宾挽着况且的手臂一起进了轿子,说句:“况府。”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况且觉得气闷,掀开轿帘,观赏夏夜的街道、房屋。

    古时都实行宵禁,只有春节、上元这些节日里,朝廷才会特地下诏金吾不禁,也就是暂时取消宵禁,允许臣民一夜狂欢。

    路上遇到巡夜的,有两拨见是周府的灯笼和轿子,放行不误。第三拨却挡住了一行人的去路。

    巡捕头子约莫三十出头,显然比周文宾、况且他们老练许多。此人的开场白蛮有意思:诸位公子夜游,定非等闲之辈,可是,苏州府的规定你们不清楚吗?

    周文宾大大咧咧说道:“都什么规定,你说来听听。”

    巡捕头子也不客气,说道:“亥时出行,当由府衙特许方可通行,无通行令者,本巡有权羁押拘役,这可是大明戒律。”

    况且正欲开口,被周文宾挡住了。周文宾嘿嘿一笑,说道:“我这就跟你走,我们一道去见知府练大人岂不更好?”

    况且还是忍不住了,轻声说道:“文宾,我看还是给他二两银子算了。”

    周文宾哈哈笑道:“此言差矣,好戏还在后头。”

    况且对那巡捕头子说:“你可知,今晚我们是和苏州知府练大人在一起聚会的。”

    巡捕头子的表情突然紧张起来,说道:“诸位可是刚从得月楼出来?”

    “正是!”周文宾大叫一声,吓得几个小巡捕哆嗦了一下。

    “这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鄙人有眼不识泰山。”巡捕头子肚子里还有点墨水,赶紧上来跟周文宾打躬作揖。

    又道:“今日晚间,练大人还真是特别交代小人的,若夜巡遇到一位姓况的公子,一定要保驾护航!不得骚扰!”

    周文宾说:“正好呀,我们也不回去了,这就跟你走,去见见你们的练大人,要不要给我们戴上枷锁?”

    巡捕头子连声诺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周文宾又说:“既不去见练大人,又不放行,你这是想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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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知府大人来访

    况且劝导了半天,周文宾才放过那几个巡捕。轿子先行送况且回府。

    回到家,府上灯已经熄了,只有况钟的屋子里还有烛光闪耀,况且忐忑不安地走进去,准备挨一顿训斥。

    况钟却只是温厚地看着他,儿子没有吃醉,衣冠整洁,也就放了心。

    况且把今天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只是把张猛龙碑的事略去,因为况钟并未去过龙门石窟,况且也从未在明朝见过什么碑刻。

    他虚拟的这一切,将来如何在父亲面前圆过去,还得好好想想。

    三人争相抢着收况且做门生,况钟似乎并不意外。

    他苦笑道:“我一直不让你应秀才考试,就是不想让你过早涉足士林这名利场,不过你已经十五岁了,再想韬晦也不可能,这是早晚必经的事。”

    “对了,爹,中书是什么官职?”况且问道。他对朝廷典章制度还真是不了解。

    “哦,其实不算什么正经官职,就是相当于唐朝的书画博士,也就是皇宫里的供奉。

    本朝的中书属于礼部,实际上却由内廷掌管,他们主要是誊写皇上的诏书,还有一些官员的奏章。若按品阶,根本不入流。”况钟解释道。

    “那这个周鼎成怎么大家都怕他?还有周家财雄势大,为何巴结他认作本家?”况且脑子里顿时画了无数问号。

    “中书虽然不入流,却可以出入内廷,游走六部,宫内宫外都熟悉,若论人脉资源,比一般的外省官可要多许多。尤其是他们交结不少内厅握有实权的太监,所以外庭大臣对这些人也都是避让三分。”

    “阉党?”况且觉得有些恶心了,没想到周鼎成是这类人物。

    “这倒不是,只有太监把持国政,祸乱殃民,才有阉党的称号,太监也不都是坏人,文官也不都是忠荩臣工。”

    “哦,原来是这样。”况且觉得又长见识了。

    “历来文人处世都讲究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

    “所以你要注意了,周鼎成这种人千万得罪不得,他不过是吏员,身份低微,所以根本不怕什么,没有名声地位的顾忌,若是跟人有了冲突,什么招数都使得出来。

    “不像陈慕沙、练知府,他们是否君子且不论,但他们都有名声地位,做事就要先考虑这些,所以只能明来明往,不能暗箭伤人,也不能使用什么鬼蜮伎俩。当然,他们也最好不要得罪。”

    “嗯,孩子只是怕将来陈、练二位若是有了冲突,就不知何以自处了。只是一种预感而已。”况且有些忧虑地说。

    况钟心头一震,看着况且,这才觉得朝夕相处的儿子竟有不为他所知的一面,为人处事方面已经成熟太多。

    况且看到他的脸色,就有不妙的感觉,自己真是喝多了?今天怎么连连出错。

    “你能这样想当然最好,不过,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你既能预先想到这儿,也就不必怕将来。你真是长大了,我终日忙碌,竟没察觉到。”况钟欣慰地笑了,他当然不会怀疑自己儿子的躯体里还有一个现代人。

    “我只是初次见到士林的纷争,有所触动,也就有些想法。”

    “改日爹帮你引荐一人,或许他可以帮助你解疑答难。”

    “爹说的这人我可认识?”

    “此人叫文征明,你不认识。”

    况且心中一阵狂喜,他不明白,父亲怎么会认识文征明的。

    “爹说的文征明是不是和唐伯虎齐名的大书家?”况且装作无知的样子。

    况钟点点头,说道:“不早了,你去睡吧,明早还要正常起床。”

    等况且出去后,他确实浮想联翩,看来儿子的确是长大成人了,有些事是不是该让他知道了?他想了一个时辰,还是觉得太早,放弃了这想法,熄灯上床睡了。

    况且回到自己屋子,上床后原想理清思路,孰料头一沾枕头,就酣然睡去,醒来时已经是翌日卯时了。

    上午,练达宁便纡尊降贵,一顶轿子,一身便服来况府拜访。

    他是专程来找况钟,为的就是况且必须参加秋季考试,不得规避。

    况钟已经知道此事根由,满口答应。其实有练达宁这样的座师,是文人求之不得的事,还有何规避可言。

    练达宁又找来况且,温言抚慰几句,就要查看他的窗课,也就是他平日里写的文章诗词读史笔记这类。之所以称作窗课,是因为古人喜欢在窗户下面读书,是要借助日光,课即功课作业。

    况且把以前写的一些文章诗词、临摹的书法等都拿来,练达宁浏览一遍后,果然是神童才具,只是没有昨日的惊艳,倒也不以为异。

    “犬子愚钝,竟得老公祖缪爱有加,实是草民之幸。”况钟深鞠一躬致谢。

    “况兄不必如此,”练达宁还礼笑道,“你虽然只是行医,在士林也是录有名字的,久闻高才,只是一向公事繁冗,疏于问候罢了。”

    两人你来我往的之乎哉也一通,都是场面应酬话。练达宁之意只在况且身上,至于况钟是否是神医,文才如何,他并不在意。

    古时的官员虽然没能和人民群众打成一片,却和文人打成一片,不只因为在这些未及第的文人身上,有他们昔日的影子,而且其中有才具的文人都是潜力股,投资回报率往往高得难以想象。

    比如说王阳明,如果没有那一群忠实的弟子传人,他的学说也就及身而止,哪有后来的阳明弟子遍天下,更没有后来的东林党、明社这些可以直接左右朝廷的党派。王阳明也就不会被抬进圣庙,配祀至圣先师孔子了。

    用鲁迅的话,就是跟着圣人吃冷猪肉。这在古时历朝历代,都是一个文人可以得到的最高荣誉:超凡入圣。

    况钟也很满意,练达宁不但是堂堂知府,更是江南一代士林宗师,将来入主礼部,主盟文坛也是水到渠成之事。

    儿子有这样一个座师,前程如何且不论,至少已经有了一顶可靠的保护伞。

    练达宁是忙人,说过要紧话后,便起身告辞,父子两人恭送至大门外。已经走到轿子边的练达宁,并未马上上轿,而是转过身来,看着况钟父子。

    况且心里一咕噜,知道练大人还有话要说,给父亲递了个眼神,父亲微微颔首。况且赶紧几步上去,到了练大人身边。

    练达宁笑了笑说,“我还忘了件事情,过一阵,我带你去见一个高人。”

    “有劳大人。”况且作了一揖。

    “你不想知道是谁吗?”练达宁觉得这个孩子还真是沉稳。

    “大人眼里的高人,一定是错不了的。”况且答道。

    “此人叫文征明,你听说过吧。最近本府邀请他帮一位辞官的御史在做一个园林设计,马上就要大功告成了,届时,一起会会。”练达宁面露喜色。说完转身上了轿子。

    唉,又是文征明!况且愣怔了一下,回到父亲身边。

    父亲问道,“方才练大人跟你说什么了,我看他很高兴的样子。”

    况且淡淡道,“说是要带我见一个什么高人……”

    看着起轿走远,况钟满心喜悦,况且却是喜忧参半,只怕是从此进入多事之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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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利益最大化

    知府登门拜访一个学童闻所未闻,不胫而走,一时间半个苏州城都传遍了:原来况神医的公子是位神童,一直藏在家中不为人所知。

    现今知府大人都亲自去拜访了,收他为门生,前途不可限量。

    商人的目光永远是最准的,下手也最快。周家得知消息后捷足先登,送来重礼,说两家公子素来交好,愿意为两家孩子订交,同时两家最好也能结为世交。

    对于两家孩子订交,况钟并不反对,这本来就是事实,而且他很喜欢周文杰,温良敦厚,倒不像是富商巨贾家的孩子。

    至于周文宾,况钟倒不是很喜欢,有才是一方面,锋芒毕露早晚要栽跟头,这样的人他看得多了。

    两家结为世交的事,来人说得很婉转,他也婉转推辞了,只说自己清寒人家,不敢高攀。

    周家也知道文人虽然离不了钱,表面上总要保持清高,对商人难免会有些排斥,所谓君子远庖厨吧。

    周家并不着急,只要第一步达到了也就满意了,至于世交的事,可以让周文宾他们这一代来完成。

    周文杰是跟着家人来的,只是向况钟行礼问好过后,就一头钻进况且的屋子里,再不出来。

    “昨晚是怎么回事?你老实跟我说,咱们认识三年多了,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多我不知道的事。”敢情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昨晚周文宾回去后,把他硬从床上拉起来,问他关于况且的事,结果这些他全然不知,自然感觉自己好像受骗上当了。

    周父亲弄清情况后,双眼放光,决定先下手为强,锁定况且这个潜力股,不为别的,只是为两个儿子将来有个好帮手。

    周父并非一时兴起,小儿子周文杰跟况且本来就是好友,顺水推舟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可惜,他还是落后练达宁一步。

    “哎,你气势汹汹的上门来,是不是找打啊?”况且可不怕他,比拳头,他能打倒两个周文杰。

    “你啥时候会画荷花了?从没见过你画啊。还有你几时去的龙门石窟,我从没见你临摹过北魏的什么造像碑刻的。

    我那个本家叔叔回去都要疯了,拿着你的一张字、一幅画到现在还没睡哪,眼睛全盯在那上面了。还骂我们哥俩没出息,你说我们冤不冤啊。”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况且哭笑不得。

    “对了,叔叔还让我给你捎话,要用三幅画换你一幅,五张字换你的什么猛龙过江。”

    “是张猛龙碑,什么过江不过江的。”

    “你可要发财了,叔叔的字画可是有定价的,是皇宫内定的,小幅一张纹银百两,中幅的二百两,巨幅的一千两。

    还有他的手书是按字论价的,小字纹银五两一个字,大字十两,你算算这一下能进多少银子吧。

    我替你想好了,你就要求用小幅的换中幅的,字嘛,一个顶一个也就够了。”

    “嗯,这才够交情,回头我给你分红。”

    两个孩子开始研究起写什么、画什么,最终能换得多少银子,怎么分红的事了。

    “你先把字画弄好,等我回去替你讲妥价码,再跟我叔叔交换。”周文杰高兴得脸色红彤彤的。

    “嗯。”况且点头答应。暗道真不愧是商人子弟,这么小就知道如何利益最大化了。

    “你说我的字也不比你差多少,怎么就没人买呢?”话题一转,周文杰愤愤不平道。

    “你家银子都堆成山了,你还稀罕银子啊。”

    “这跟银子没关系,先说明,我家也没那么多银子。你要知道一个人的字画值多少钱,这不仅是个价码,还代表这个人的地位和身份。”周文杰解释道。

    嗯,这商人本性还真是遗传不少,凡事都知道从经济学的角度看问题。况且心想。相比之下,他还真是书生本色,根本不会想到这么多。

    “好了,让我看看你的猛龙过江究竟是什么字体,惹出这么多事来。”周文杰说着,把况且拉到桌前,逼着他写给自己看。

    “写就写呗,反正也得给你叔叔写一幅。”

    况且坐在桌前,想了半天还没有动笔。

    “怎么,写字还需要酝酿构思吗?”周文杰不解道。

    “当然也得构思,要不怎么能说是创作呢。”

    “你甭那么讲究,只要把字写出来,字数足,就可以了。”周文杰催促着。

    况且的确是在构思,他要把自己笔法中明显属于现代风味的东西剔除,然后再尽量写得带有莽荒气息,却又不是清末大家何绍基那种过于老辣、洗练的笔法。

    至于碑刻全文和字形,他倒是记得清清楚楚,毕竟临摹数年,相当娴熟了。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写下去,脑子里却冥想着大漠荒沙、野草孤崖,这是在寻求一种画画时的意境,也就是说,他再书法中渗入一些画法。

    用了近一个时辰,他才把碑刻全文写完,然后掷笔在桌,大呼累死。

    周文杰也看得呆住了,喃喃道:

    “老实说,这字有多好我委实看不出,也不喜欢,不过,真的有一股气息在纸上,让我想起……嗯,对,那首敕勒歌,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对,就是这股气息。”

    “你虽然不懂字,感觉还是够敏锐的,那正是我要表达的。”况且开心笑了。

    忽然,门开了,况毓快步走进来,叫道:“文杰哥,你怎么十多天不见人影,我还以为你把我们忘了。”

    “哪里敢忘了你们,我这不是来了吗?前些天被我老子逼着在家里背书了。”周文杰急忙笑脸回答。

    他是常客,人又不大,况毓也就不用避什么男女之嫌,他们经常三人在一起读书聊天,也算是三人行。

    况且急忙要把写好的字收起来,已经来不及了,况毓娇小的手已经按在上面。

    “你急什么,给我看看,这是什么啊。”

    “写的字啊。”况且说。

    “字有这么写的吗?我怎么看像画画啊,这是字画,字里带有画意?”

    况且服气了,自己遇到的都是什么人啊,老的是成了精的老江湖,这小的也都是人小鬼大,哪个都不好糊弄,看来以后不倍加小心真不行了。

    “这个归我了,”况毓二话不说,就开始卷起来。

    “哎,妹妹,这个是给文杰一个叔叔写的,以后我再给你写就是。”况且急忙拦阻。

    “哦,那就给你吧,我以为你写着玩,随后就丢了呢。我来不是要你写字,而是要你给我画幅牡丹图,我要练刺绣。”

    “我说妹子,你自己画的就很好了,干嘛让他画。”周文杰说。

    “我兰花画的比我哥好,牡丹就不行了。”

    “可是你难道不知道……”周文杰有些暧昧地说。

    “你闭嘴好不好。”况且伸手捂住他嘴。

    “怎么了,你瞒得我好苦不说,连小妹也要瞒不成。”周文杰挣扎着说。

    “瞒我什么?你们两个做什么勾当了?”

    “你哥其实荷花画得最好。”周文杰用力拨开况且的手掌,大声说了出来。然后有一种泄漏天机的快感。

    “荷花?他从没画过荷花啊,你骗我,骗我是小狗。”况毓用小手比划着小狗模样笑他。

    “真的,咱们一起来看他画荷花好不好。我说况且,你做人别太阴损好不好,小妹跟你一起从小长大的,我跟你一起读书也有三年了,居然谁也不知道你会画荷花,还画的那么好,你还暗地里修炼了多少秘密武器?老实交代吧。”

    况且无力说道:“我真的以前没画过,就是昨天瞎画了一朵,谁知就被你那个疯癫叔叔看上了。”

    “骗鬼去吧,也就我们两个好哄。这话你自己相信?”

    况且自己当然不相信,西洋油画、魏碑他练得太多了,哪一样拿出来都能震惊当世,可是却也离露出真相不远了。

    “那就画吧,我看看。”况毓好奇地说。

    “真的不行了,你们两个饶了我吧,刚才写字已经耗尽心力了,要画也得明天。”

    周文杰见他确实有些疲态,虽不解写幅字怎么如此耗心血,却也不忍逼他了,笑道:

    “明天后天都行,只是一定要让我看着你画,还有小妹。再不许有事瞒着我们了。”

    随后,周文杰便对况毓讲述了他听到的昨天的事,况且两次惊才绝艳的表演,不但把他本家叔叔震呆了,连陈老夫子跟练知府都沉不住气了,三个人在酒桌上就抢起门生来,险些大打出手。

    “这可是你瞎编啊,大打出手,这事你那位叔叔或许干得出来,陈老夫子跟练大人是绝对不会的。”况且纠正道。

    “我讲的也不离谱吧。”

    “添油加醋、大事渲染,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还敢说不离谱。”

    “那也不怨我,我是听来的,一个字都不会错。”周文杰把添油加醋的罪责推到他哥哥身上了。

    “哥,他说的是真的?别说他们,我也没见过你画荷花,还写什么猛龙过江。”况毓听得嘴都合不上了。

    “你信他的。”况且哼了一声,“不是猛龙过江,是张猛龙碑。你忘了?咱们早年路过一个地方,看到一个碑刻,我觉得好,就拓下来,练了一阵也就放弃了。”

    “有这事?我怎么不记得。”况毓毕竟好骗,只是有些半信半疑。

    “那时你还小,不记得很正常。”况且坦然自若地说。

    况毓对哥哥自是信赖不疑,此事也就过去了。

    “对了,前些日子听说你们府上要和苏州云家结亲,是给你说亲吧。”况且急忙转移话题。

    “哪里是给我说亲,是给我哥。”

    “哦,还听说云家小姐也是美貌才女,配你哥倒是正好。你们两家还是同行。可是不是说同行是冤家吗?”

    “算不上同行的,你不知道。”周文杰解释道,“我家只是采买,云家是织布纺纱。”

    “这样一来,皇家的银子不都让你们两家赚去了?”

    “哪里,皇家的银子虽然好赚,也不可能落在一家,我们家只是负责采买布料,还有专门采买瓷器的,有专门替宫里娘娘们采购脂粉的,还有专门采买金银首饰珠宝的,多了,甚至还有一家是专门替宫里采买马桶的。”讲到本行,周文杰自是滔滔不绝。

    他哥俩并不参与家族买卖,可这些事却是听得多了,自然耳熟能详。

    “马桶还要专门有一家负责采买?”况毓有些不信。

    “这有什么奇怪的,宫里上下几万人呢,马桶得需要多少?再者说,等级又太多,马桶也得分出各种级别的,这里的事多着呢,我一时也说不清楚。”

    况且兄妹两人也是瞠目不已。皇宫实际上只是皇上一家,却几乎赶上一个国家了。

    况且对皇宫秘闻并无兴趣,主要是要岔开周文杰的话题,引开后也就不再问了,倒是况毓对宫里娘娘的生活很是好奇,拉着周文杰问东问西,周文杰只好耐着性子,尽自己所知,一一回答,逗得况毓不时大笑。

    三人正说笑着,刘妈却走进来,有些慌张地说:“少爷,前面来了一位什么老夫子,老爷让你赶紧过去,还有文杰少爷也一起去。”

    “老夫子?”

    况且有些头疼了,可别都赶在这一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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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沉重的衣钵

    周文杰却道:“况且,我还是回避一下吧,老夫子太严苛,万一问我两句,我也答不上来啊。”

    况且道:“那也好,你就在屋里待着,陪我妹妹说说话吧。”

    来人果然是陈慕沙,随行的还有两个中年弟子,也都是成名已久的人物,此时站在老师后面,依然如小学生。

    陈慕沙和况钟对坐着,正闲聊着什么,见况且进来,就不说了。

    况且拜见长辈后,退到父亲身边,恭谨站立。

    “老夫今日就是想来看看而已,你们别拘束。”今日的陈慕沙倒是慈眉善目,蔼然若慈善长者,卸下平日那种尊严状。

    “陈老夫子这是何必,您可是一派宗师,江南理学巨匠,若想唤小儿前去教习,随便让个学生来传就是,哪里敢当您亲自来一趟。”况钟显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陈慕沙在儒林的地位还是比练达宁要高一些,无论陈白沙一派怎样式微,毕竟是一派宗师,在民间根深蒂固,就连朝廷也礼让三分。

    “老夫只是想活动活动,顺便来看看。另外久闻况神医于养生医道极有见地,也是想讨教一番。”陈慕沙轻描淡写地说道。

    “这可不敢当了,贵派调心养性的功夫可是天下折桂,老夫子若不吝惜,况某倒是真想讨教。”

    “你就不必向我讨教了,我将来也是要传给他的。”说着,陈慕沙一指况且,“以后或许就是你们况家的家学了。”说着,他挥挥手。

    他身后一个弟子走过来,把一个包裹递给况且,笑道:“小师弟,这是恩师特地给你准备的。”

    况且不知如何作答,更不敢随便接过来。

    况钟笑道:“老夫子好意赏赐,你就收下吧。”

    “一些笔墨而已,算不上赏赐,这孩子精于书画,我就把自己用不着的物件充当见面礼了,勿嫌礼薄。”

    况且道谢后弯腰接下,陈慕沙便起身告辞,和练达宁一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是较练达宁似乎更为随便,实则却是更为矜持,时刻不失宗师身份。

    送走客人后,况钟打开包裹,果然都是些平常物,五枝紫毫毛笔,五枝狼毫笔,一块式样古朴的砚台,还有一块古墨,看上去不是宋朝的,也一定是元初的。

    周文杰从里屋出来,帮着况且检视。若论东西,或许价值并不昂贵,然而出自陈慕沙之手,一定是稀有之物。

    “除了毛笔,好像都是古物。”周文杰道。各式文房物件,周家里也有一些收藏,因此他能看出个大概。

    况钟满腹狐疑,不知道老夫子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当他拿起那个砚台端详时,心头蓦然狂震:这砚台居然是陈白沙生前使用的。这位老夫子真是下血本了。

    包裹的底部是一本纸张略微发黄的本子,打开一看,原来是陈慕沙手抄的陈白沙语录。

    “看来老夫子不但要收你做门生,还要传衣钵给你。”况钟沉吟着说,心头真有些沉甸甸的。

    他希望儿子能出人头地,能有像练达宁、陈慕沙这样的保护伞,然而却也担心名气过大后,会不会让自己底牌尽泄,那可就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了。

    “不会吧,我还不是他老人家的学生哪。”况且摇头不信。

    “昨天还不是,今天老夫子亲自来了,就是正式收你为门生了。”周文杰不无嫉妒地说。

    况且并未在意,说道:“那有什么,书院上百的学生,不都是老夫子弟子嘛。”

    “这当然不一样,老夫子的弟子门生可是分两种的,一种就是书院学生,只是名义上是他的门生,其实只是一般学生,只有真正人他门墙的,才算是他的门生,告诉你吧,老夫子真正的门生就是他身后那两位,再有可能就是你了。”

    “怎么,难道你哥文宾都不是?”况且倒是惊讶了。

    周文杰说:“我哥在老夫子门下也有两三年了,何曾得到过一个物件?到不是东西价值多少,关键是在老夫子心中有没有位置。”

    听着两个孩子对话,况钟心里满怀喜悦,孩子们一天天真的长大了。

    “这也太复杂了吧。”况且还是不敢相信,眼睛望向父亲,意示求证。况钟点点头。

    周文杰继续说道:“表面上都一样,实际上差距大了。比如说书院学生,既是老夫子的学生,也是练知府的学生。可这种学生和门生完全不是一回事。比如说练知府,如果他亲自主持秋季考试,录取了你,那就不一样了。”

    “文杰,这方面你怎么研究的这么深?”况且对周文杰倒是刮目相看了。

    “不用研究,我哥他们在酒桌上整天就谈论这个了,听得都能背下来。你以为他们那些人天天在一起研究文章词赋啊。”周文杰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

    况且似乎明白了,要在士林或者官场上混,才能学识只是一方面,人脉关系才是最重要的,而这些老师门生关系则是重中之重。

    “文杰,你今天留下吃饭吧,晚上你家人会来接你。”况钟对周文杰说到,周文杰是家里常客,况家从不拿周文杰当外人。

    “好啊,我要吃刘妈做的梅干菜蒸肉。”周文杰嘻嘻笑道。

    “你天天吃不腻啊。”况且皱眉看着他。

    “其实我只是喜欢蒸肉里的梅干菜,还是你家的做得好吃!”

    “嗯,在美食这方面你可比你哥强多了。”

    “有一项比他强的就行。”周文杰有自知之明,他知道在学识方面,这辈子恐怕无法跟哥哥比肩了。

    况钟不理会他们哥俩斗嘴,对况且道:“老夫子送的东西你且小心收藏好,尤其那方砚台不要用,只是收藏吧,那幅手卷倒是要仔细琢磨一番,下次见面说不定会考你。”

    说完,就让两人捧着东西回况且屋里去了。

    况钟随后吩咐家人,大门紧闭,今日不接诊,如有急重症上门求医的,他可以出诊。

    此外任谁上门拜访,一律推掉,只需说没空,不必向里传。

    况且昨晚的预感他现在也有了,而且更为强烈。

    况且此时倒是轻松了许多,尽管家里一连串的来客人,却未产生是非。

    周文杰仔细端详那方砚台,却没发现什么,嘀咕道:“这砚台有甚古怪的?”

    “可能是古董吧。”况且正浏览手卷,里面都是陈白沙理学的主要理论观点,还有一桩桩公案,颇像禅宗里的传灯录。

    “不会吧,这是理学语录啊。老夫子收你做门生,难道要传你这些。”周文杰没看出砚台的名堂,就凑过来看手卷,倒是一下子看明白了。

    “有可能。”况且也有些头疼了。他最怕读的就是朱子语类、阳明心学语录这些,陈白沙语录显然跟那些差不多。

    “真同情你,多给自己准备些头疼药吧,好在你家开药房,自己抓药即可材。”

    “你幸灾乐祸啊。”况且恨得牙直发痒。

    “这就是出风头的代价,好好享受吧。”

    况且没心思跟他斗嘴,不管怎么不情愿,还是得硬着头皮看下去,几页过后,他就适应了,不是去记住这些文字的记忆,而是用照相式记忆,来把整篇整篇的文字刻印在脑子里,这方面他很拿手。

    “哎,我说况且,要是真学到像老夫子那样天天半死不活的,我看这门生还是别做的好。”周文杰转而又真心同情他了。

    “老夫子只是特例,王守仁也是理学大宗师,你看人家,做官学问两不误,还能带兵平叛,被封为建新伯。本朝文人建功立业,他可是第一人。”

    “那是,他整天带着一堆学生,一边讲究理学上的学问,一边游山玩水,顺带着还把深山里的山贼剿灭了。可王守仁只有一个,不会再出了。你想当第二个?”

    “我可没这份野心,只是认为,学理学也未必就一定整天和尚面壁,那也太无趣啦。”

    “那就好,我只是不想你以后变成那样,想跟你说话都没法讲了。”周文杰重新露出笑脸。

    静了片刻,周文杰又说到:“况且,你那天说的王守仁平叛的故事是不是没有讲完?”

    况且想了想说道:“讲完了,宁王脑袋都砍了,还有什么故事可讲。”

    “王守仁平叛固然神妙无方,可我最喜欢你讲的,武宗皇上跟王守仁捉迷藏的事,真是好笑极了,那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是跟你讲史书,不是讲评书。”

    于是,况且接着讲起了那段历史。

    武德年间,分封南昌的宁王造反,天时地利都不错,可惜没得到这个人和,宁王准备数十年,一切就绪,稳拟一举义旗,天下风靡,至少长江以南的半壁江山可得。

    孰料恰好赶上王守仁巡抚赣西,当时事出不测,人人恐慌,江南还真有落到宁王手里的危险,王守仁只调集一些战斗力很低的府兵,人数、士气都居劣势,他却如陈平一般,七出奇策,弄得宁王晕头转向,然后突袭南昌,一举生俘宁王。此时距宁王造反始一月有余。

    武宗在京师闻报后却是大喜,终于有一显身手的机会了。他倒是不慌不忙,按他老人家的惯例,先是给自己降格处理,封自己为总兵官,率领精锐边关官军出征。在半路上就接到王守仁已生俘宁王、平叛成功的消息。

    按说他就该返回京师,或者中途停下,等待王守仁献俘。然而武宗皇上实在是另类了。

    他接到捷报后,不喜反怒,敕令王守仁把宁王放了,他要在鄱阳湖跟宁王一决雌雄。就如当年太祖在鄱阳湖大战陈友谅一样。

    王守仁当然不肯奉旨,他带着宁王东躲西藏,就是躲避朝廷使节,唯恐这些派来的疯子真把宁王放了。一旦放虎归山,天下真有可能易主。

    要是两人一对一单挑,武宗还真有希望获胜,要说比较智谋,十个武宗也不是宁王的对手。

    说白了,王守仁平叛成功是靠他的智谋无双。宁王是碰到对手了。不然的话,或许燕王朱棣进京师的故事又要重演了。

    史书很厚道,把王守仁平叛的功绩比作再造大唐的郭子仪。相较之下,王守仁又比郭子仪高明许多。

    周文杰听得入了神,嘴张得大大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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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故事里的事情

    见状,况且故意递给周文杰一块手绢,周文杰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投去询问的目光。

    况且笑道:“你自己看看,是不是快流口水了。”

    “你又取笑我。”周文杰少年心性,就喜欢琢磨这种事,“不过,你说武宗跟宁王要是真的对阵,谁会赢?”

    “要是两人在校场上一对一单挑,武宗当然能赢。可是即便是武宗身旁的那些奸佞也不敢让武宗皇上这样做,要是传到宫里去,这些人回去后,太后非把他们脑袋砍下来。要是两人各领一只兵马,在鄱阳湖决战,宁王百战百胜。”

    况且也讲得来劲儿了,历史里夹杂着自己的观点,一股脑倒了出来。

    宁王造反不过一月间,江南各地的官员已经是逃的逃,降的降,半壁江山无主,就等着宁王接收了。

    宁王若是能顺利攻下南京,江南就可传檄而定。可惜宁王被王守仁一连串假动作骗得一愣一愣,迟迟不敢进攻,结果被王守仁一战搞定。

    宁王临刑时也是像项羽一样,仰天长叹:“此乃天亡我,非战之罪也。”

    毕竟王守仁是在不久前才巡抚赣西的,宁王忽视了这个文官,最后却发现他比所有的武将加起来还可怕。百密一疏,功亏一篑。

    “你说王守仁那么厉害,武宗为何不让他当宰相,要是他当上宰相,本朝不就真是中兴了?”

    “武宗要是那样做就不是武宗了。他哪里还会想到王守仁的功劳,他是嫉妒王守仁,天天想的就是要不要砍下王守仁的脑袋。”

    “昏君!”周文杰少有的勃然大怒,拍案骂道。

    “噤声。”况且忙嘘了一下,“先皇无论好坏,都不是我辈臣子能评说的,这话在外面千万别讲。”

    “这我知道,我就是对你才无话不说的。在外面我是对人只说三分话,三分里有两分还是兑了水的。”周文杰笑着说。

    “掺假也不必掺到这地步吧。”况且大呼可怕,“你们糊弄皇上是不是也是这样。”

    “这个嘛,行业机密,不能对你说。总而言之,比这厉害多了。当然不是货假,而是价钱假。”周文杰摸着脑袋笑嘻嘻地说。

    “这都是公开的秘密,天下皆知,有什么不可说的。”况且笑了。

    周文杰神秘地说道:“公开的秘密,这才是笑话呢。跟你说吧,我们这些皇商,祖祖辈辈都有一条铁率,哪怕是生死仇敌,也不能用这里的秘密打击对手,不然就会成整个行业之敌。

    “好吧,我不妨告诉实情,你千万别对外人说就是。我家在本地采购的一匹绸缎,价钱不过五两银子,转手卖给皇上就是一千两纹银。当然都是层层剥皮,我家挣多少跟这个无关,该多少是多少。”

    “这你也好意思当秘密讲,”况且笑了,“这倒让我想到先朝皇帝吃烧饼的故事。”

    “什么故事?快讲给我听。”一听故事两字,周文杰兴奋起来,缠着况且要听故事。

    周家虽说以兴文,却也是要攻科举之路,所以对周文杰兄弟看管很严,只许他天天研究揣摩那些墨卷,什么经史子集都成了闲杂书。

    就如后世的中学生不许,看美剧一样。

    况且整日里看的都是经史子集,里面自然有许多典故,有时就深入浅出的给周文杰讲一些,周文杰听得入迷,他经常来况且这里,就是来听故事的。

    “是说穆宗皇上,他老人家由太子登基后,忽然有一天想到当太子时吃的一种烧饼,就让御食监的太监们打造。太监们奉旨后,回去研究了几天,才来禀报皇上,烧饼决定如何如何制作,算下来一枚烧饼纹银一两。

    皇上气的大笑,告诉他们,他当太子说,府前有一家酒店卖的就是这种烧饼,五分银子一个。

    然而太监们坚持说,宫里做不下来,因为宫里有宫里的制度,从模子打造、到食材采购都要最好的,少一千两纹银下不来。皇上索性甩手不干了,烧饼不吃了。”

    周文杰听得大笑,拍手道:“这皇上也是,派个小太监出去买不就是了。”

    “别人说这话还可以,你说这话就奇怪了。宫里太监都是打成一片的,凡事都有利益,谁敢从中破坏,就像你们家采购布匹一样,难道皇上不知道差价?也没办法。

    “要说你家还算厚道,毕竟一千两里有五两是实在的,那个烧饼却是一千两里只有五分是实在的。其余都被大小太监和外面一层层的人瓜分了。

    “皇上其实是天底下最大的冤大头。”

    “这倒是。”周文杰也跟着笑了。转瞬又想了一下,说道:“你就有这点上知道我们这行业的秘密的?”

    “这有何难,举一反三罢了。”

    “举一反三,四字如山,哪儿那么容易反的。”周文杰苦笑起来。“别说举一反三了,我现在就是把这个一弄明白都觉得难。”

    “这也没什么难的,讲的就是一个读书要活学活用,触类旁通。

    “我给你举个例子,苏东坡在他的应试策论,就是那篇《刑赏忠厚之至论》中有这样一段话:

    “当尧之时,皋陶为士。将杀人,皋陶曰‘杀之’者三,尧曰‘赦之’者三。就这么一段话,当时把主试的文坛盟主欧阳修都难住了。”况且说到,神态自若。

    “欧阳修何许人啊,那可是读遍经史子集的大家,却想不起来这个典故出自那本书。不好意思明说,回家把藏书翻了个遍,还是找不出典故所在。过些日子,他才问苏东坡典故出自何处。

    “东坡笑着说:‘以今度之,想当然耳。’欧阳修就此服气了,说当令此子出我一头地。”

    周文杰眨巴着眼睛,疑惑地看着况且,显然没听明白。

    况且继续说道:“东坡所言‘以今度之,想当然耳’,乃出自后汉的孔融。

    “当年曹操讨伐袁绍,夺了袁绍长子的媳妇甄氏,赏给他的长子曹丕。

    “孔融不忿,就对曹操说:‘想当年文王伐纣,把妲己赐周公。’

    “曹操也是不明其意,知道孔融乃孔子嫡孙,学问大,不会出言无据,就回家查遍了所有典籍,无果。只得向孔融讨教,孔融却说:‘以今度之,想当然耳。’”

    周文杰听得笑眯眯的,又入迷了。他最喜欢听的就是这类典故故事,而不是外面讲评书说的粗俗不堪、胡编乱造的故事。

    “对了,那个甄氏后来是不是就是甄妃,曹植后来痴迷她,为她写了那篇著名的《洛神赋》?”

    “你看,你这不就会举一反三,触类旁通了吗?”况且手指一戳他的额头。

    “这……”周文杰愣怔片刻,捂着嘴笑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吟哦道:“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这一段乃是曹植着力描写甄妃的天人般的美丽,极文字之能事,却无丝毫不妥贴,也无丝毫冗赘,令人读之而神往、而陶醉。

    这般美文读书人都不会放过,而且都会背的烂熟,就是睡梦里也不会背错一个字。

    两人都是十五岁,情窦初开而慕少艾的朦胧时期,况且心理上虽然早已跨越这个阶段,但读《洛神赋》而不受感染的人绝对没有。

    他不禁想起,艳绝一世的甄妃却是苦命,她身处曹丕兄弟的倾轧中而无法自处,最后抑郁而终,可谓红颜薄命。

    两人正陶醉间,刘妈一声喊把他们唤回现实中,到开午饭的时候了。

    刘妈果然做了周文杰最爱吃的梅干菜扣肉,直接放到他的面前。周文杰也不客气,专拣里面的梅干菜吃,扣肉拨到另一个碗里。这些就等撤下去后,由纪五就着老酒消缴了。

    “文杰哥,你倒真是专一,见你几年了,上顿下顿的就是这个,怎么吃不腻?”况毓看着他大口贪馋地吃着,不由得笑起来。

    “是啊,若论你家就是天天顿顿吃鱼翅燕窝也不为奇,我也奇怪你怎么偏好这一口。”况钟都奇怪地发问。

    “况叔,您不知道,在我家,这菜是给下人们吃的,我根本吃不着。要想吃还得偷偷跑到厨房里,跟做贼似的偷着吃。给下人做的菜材料自然不足,味道比这差多了。”

    “敢情我们要是到了你家,都成下人了?”况且失笑道。

    “我不是这意思,跟你们老实讲,据说我爷爷就酷爱这道菜,天天顿顿离不了,我父亲是受了那些门客相公的影响,老是说家中要有贵族气象,不能总像个暴发户,从里到外的铜臭气。

    “这下可好,衣服做好了先得想法弄旧了再穿。器物都得打磨了,要像一百年前的旧物才好,饮食都得清淡,大荤类的菜都从菜单中去除了。”

    “还有这说?两晋人不穿新衣服是因为服食五石散,皮肤特别嫩,穿新衣服怕磨破皮肤。你家又没人服五食散。难不成两晋人扪虱而谈的风度也要学不成。”况且诧异万分。

    “我家倒没人学,可有几位清客相公真的天天坐在那里就把手伸进衣服里抓挠,也不知是否真的有虱子。”

    况家三人都笑了,这矫枉过正的也太过了。这已经不是风度,而是矫情作态了。

    “所以我喜欢来你家,人人都是自我本色,不用整天装这个装那个的。”

    “那好啊,欢迎你天天来,常驻都可以。”况钟拍拍他的头笑道。

    “对,文杰哥,你有空就来,省的你家老爷天天逼你背书,还不把你憋闷死。”况毓拍着小手说。

    “好,我有空就来,我来这里方便,对家里人说跟况且研习文章就行。”周文杰也是欢喜。能有机会把心里话说出来显然也轻松不少。

    饭后,周文杰先去况且的屋里等候,况钟把况且叫到一边,对他说:

    “你明天上午就去拜见陈老夫子,也不必说专程拜见这类的话,只说是有疑难请教。你在陈白沙语录里随便选两节,请老夫子给你讲解,他就会欢喜。这样也不显得咱们失礼。”

    “好的,孩儿明天就去。”

    “要随意些,既不要紧张,也不要矜持,更不要显得过于恭谨,要像拜访寻常长辈那样,老夫子才会喜欢。这个度一定要把握好。”况钟交代到。

    该怎么去见老夫子呢?况且一时还真没有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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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拜见老夫子

    上午,他静坐沉思一个多时辰,就是想如何把眼前几件事办好。虽说已有两位大人物要收儿子为门生,他更看好陈慕沙这一面。

    他为况且设想的就是既要出名,又不要过于招摇,以免树大招风,若是不小心况家的老底泄露了,反而会招来杀身之祸,真应了那句木秀于林而风必摧之的话。

    倘若况且真能做上陈慕沙的衣钵弟子,将来就是陈派理学的宗师,就是将来家世泄露,这也可以当作一道免死金牌。

    况家已经数代人过着逃亡生活,他真的累了倦了,不想再踏上逃亡的路途。所以无论如何,也要争取在况且这一代把祸事彻底免除。

    要做到这一点太难了,其中种种微妙曲折非外人所敢想。他也是静坐了一个多时辰,这才决意要让况且争取得到陈慕沙衣钵传人的位置。

    这也难如上青天,至少比中个进士难多了。

    想现有当世几大才子,陈慕沙却恍如不见,根本没有招揽之意。而今虽以衣钵诱惑况且,却也只是一种暗示,将来的考验必然有很多,而且不用想,都是特高难度的,最起码况且要以自己的才能证明自己比当世几大才子都强,才能过第一关。

    仅此一关,就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的,却又必须做到。

    况钟想明白这些后,也改变了一定要让儿子行医为生的计划,或许能在另一个方向找到突破口,达到一劳永逸的目标。就看儿子将来能做到什么程度了。

    做陈慕沙的弟子跟做练达宁弟子截然不同,一个是私家弟子,一个是应试中自然形成的师生关系,就像只要考中举人、进士就自然有了房师、座师、同年这些关系,一切都水到渠成。

    要想做陈老夫子的弟子传人,就真的自己努力争取才行。

    所以他才让儿子先去拜访陈慕沙,至于练达宁那里,可以等等,免得让人说他们父子势利眼。

    这些细微转折处他都没对况且说,毕竟儿子再天才,年纪还小,还需要他来掌舵,把握方向,设好尺度。

    “我要带些礼物吗?”况且问道。

    “不用,那样显得像正式拜师了,反而不妥。要顺其自然,就把你那天写的那篇小楷带去吧,请老夫子指教。”

    “嗯。”

    “另外,你以后要待文杰更好一些,这孩子在那样的家庭也真是不容易。文杰这孩子我倒是非常喜欢。”况钟又着重说了一句。

    况且点头应诺退下,回到屋子里后,不禁左一眼右一眼地重新打量文杰,没想到父亲如此赏识他,居然特地嘱咐自己特别善待他,真是士别一顿饭,都要刮目相看了。

    “你看什么?我身上没长虱子,你要是怀疑这个的话。”周文杰让他看的心里有些发毛。

    “我不是说这个。”

    “那你……哦,你是嫌我说错话了?”周文杰想来想去,也就是他说的梅干菜扣肉是给下人吃的这句有可能得罪人。

    “不是,你知道我不是小心眼的人,再说也不会挑你的板眼。”

    “那你上下左右的端详我什么啊?”

    “看看你身上是不是有什么我没发现的优点。”况且大笑起来,捉弄他一下,很是开心。

    “哦,一定是况叔叔夸我了,你心里不舒服。”周文杰得意起来。“你别那么小气好不好,我也就在这里能得人夸奖两句。不像你,走到那里,都能震惊四座。”

    “这倒也是,你家上下的赞语估计都归你哥一人所有了。不过,你爹娘还是宠爱你的,小儿子啊。”

    “才不呢,我家可是严格实行嫡长子制,一切都以长子优先,宠爱更是不例外。”周文杰有些赌气地说。

    况且看他有些可怜兮兮的,也就不再逗他了,心中想到:看来这孩子在家里心里受伤不轻。便岔开话题,开始给他讲几个历史典故中好玩好笑的,不多时,周文杰朗朗笑声便传到后面内宅中。

    不多时,况毓便推门而入,这等热闹场面她可是决不会放过的。

    第二天上午,况且就带着那本陈白沙语录和自己写的那篇小楷去拜访陈慕沙。

    陈慕沙虽说是金乡学院的祭酒,却很少去书院里,而是隐居在虎丘的一个小庄园里。

    况且坐着轿子,看着沿街精致,觉得自己仿佛走进一幅江南水乡的水墨画中,隋唐时代,扬州(隋称江州)富甲天下,奢华无别。

    隋炀帝眷恋扬州,苦苦不肯返回首都,结果被义军遮断道路,由此激起思乡情切的禁卫军的反叛,隋炀帝也就命丧扬州。

    唐时更有“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之语,把扬州视为神仙之地。

    宋元以后,扬州奢华不再,其名头就被苏杭二州取而代之,所以苏杭二州有人间天堂之称。

    况家祖籍就在苏州,当年燕王朱棣兵变,开始了长达四年的“靖难”战役,最后攻入南京,夺取皇位。建文帝出外避难,不知所踪。况家祖先也被牵连进此案中……。

    况且对这些事只是恍惚有所觉,详情并不知道,更不会担惊受怕。

    他此时伸手轿外,触摸着细细湿滑的雨丝,看着雨中匆匆赶路的行人,呼吸着饱含雨水气息,有些甜丝丝的空气,真觉得天堂不过如此:美丽,悠闲而又富有情调。

    来到陈府,门房知道是况家少爷后,急忙进去禀报。不多时,先前陪同陈慕沙一起去况家的一个人迎了出来,笑道:

    “师弟来了。老师已经算定你要来,正在屋里烹茶等候。”

    “老师知道弟子今日会来拜见?”况且有些惊讶。

    “当然,老师时不时的也研究些卜筮相学,虽不是专攻,却比一般的专家精通许多。”那人边把况且向里面让,边笑着说。

    “老师学究天人,这等雕虫小技自然不在话下。”况且赶忙大拍马屁。

    “学究天人,哪个敢当?天底下能当得起这二字的也就是先朝的杨慎杨升庵,先师白沙公,还有王守仁,杨一清只能算半个,所以我常说天底下只有三个半文人。”

    况且此时距房舍还有约四十步远,全然想不到屋里的陈慕沙居然能听到自己的说话声。而陈慕沙的声音并不高,从里屋传过来却是清晰入耳,犹如在眼前说话一样。

    况且心头狂震一通。难道陈老夫子还是隐藏不露的武林高手,若非内功精湛焉能如此神奇。幸好自己没说坏话。至于他给天下文人下的断语,况且也不知道对还是不对。

    领着他的那个大弟子含笑看着况且,况且一下子就明白了。老师这是在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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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才子风云录介绍:
美术学院毕业生许明瞬移至明朝,成为少年天才况且。他和江南才子唐伯虎、文征明、周文宾情同手足,小伙伴们打打闹闹,斗文斗武,共同成长,闹出不少笑话。但歪才祝枝山却始终隐身,成为谜案。 身边很多女孩子喜欢小天才况且,云丝丝、石榴、甚至秋香。隐秘的家族身世,促使况且从行医到练武,再到行走江湖,直到去京城拜会张居正,完成旷世重任……大明才子风云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才子风云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才子风云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