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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富贵全文阅读

作者:安化军     一世富贵txt下载     一世富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8章 突然遭遇

    太阳落了山,山林里不好走夜路,林业安排就在这个小山村里过夜。白天见过了村子里的场景,大家都没有进院子里去,一起窝在门前的空地上。

    倒不是忌讳屋子里的死人,大家都是当兵的,见不了死人还打什么仗?但死人与死人不一样,战场上刀来枪往,死了也就死了。可像这村子里死的都是老人孩子,大白天的都能感觉到冲天的怨气,所有人都觉得背上凉飕飕的。

    在门口休息了一下,林业道:“彭三哥,你带人守在这里。其他人跟我进村子里,把尸首搬出来捡堆柴烧化了吧,希望他们能够魂归极乐。”

    随着佛教在民间的流行,宋朝下层流民又多,穷人亡故后把尸身火化的人也越来越多,倒不一定讲究落土为安。

    得了吩咐,孙七郎与一个土人兵士回到身后院子,取出白布沾了清水捂了鼻子,把已经变味的老人和孩子的尸首抬出来。

    一出门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黄狗就站起身,低声嗯嗯了两声,紧紧跟在孙七郎的身后。

    抬到河边,选了个空旷的地方,把尸体放在地上,孙七郎才到上风处把白布摘了下来,出了口气。这白布也是徐平发下来的,都用酒精消过毒,也嘱咐他们用过之后要及时再用开水煮一次,算是简陋版的口罩,聊胜于无。

    黄狗趴在尸体旁边,脑袋深深地埋进自己的两个爪子里,凝望着主人。

    天还微微亮着。林业带着其他人把村里所有的尸体都抬到了河边。众人捡了一堆枯枝。洒上了一点带在身上的煤油,一把火点了起来。

    红红的火光映红了天空,把周边的山林也抹上了一层红色,仿若停晚的朝霞。火光映红了寂静的小山村,温暖赶走了笼罩的阴冷。

    众人看着火光渐渐熄灭,叹了口气,转身回到村前空地上。

    那只趴在地上的黄狗站起身来,抖了抖身子。跟在了孙七郎的身边。

    虽然正是盛夏,山里的夜晚还是凉气逼人。虽然这些人早已经在山里走惯了,这个夜晚却依然无法入眠,迷迷糊糊中就到了天亮。

    清晨,天刚微微亮,林业就带着手下人准备好了早饭。虽然就在村子边上,村里却早已经空空如也,依然吃的是带在身上的干饼。

    孙七郎昨晚睡得不好,一个人倚在大树上打盹。那只黄狗不知怎么看上了他,静静地趴在他的脚边。

    突然。远处山林里传过来“啪”的一声脆响,把山里清晨的宁静一下就击得粉碎。无数受惊的飞鸟箭一般地射向天空。

    伴着飞鸟,远处的空中盛开了灿烂的花朵,挂在无星无月无太阳的清晨的天上久久不散。

    “收拾东西,立即赶向号箭的地方!”

    林业从地上腾地蹦了起来,一边说着,一边收拾身前的灶具。

    孙本郎从迷迷糊糊中被惊醒,看着空中花朵的痕迹,过了一会,问身边的人:“难道是我们的人发现了广源州人马的行迹?”

    “哪个知道?不管怎样赶过去就对了。”

    村前一阵手忙脚乱,几个军士收拾着用具,林业和彭三郎两个蹲在地上对着地图研究号箭响起的地方,以及从这里过去的路线。

    黄狗从地上起来,看着空中有些茫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几天它单调的生命历程发生了太多事,多到已经撑破了它的狗头。

    跟在孙七郎的脚后,黄狗跑来跑去,一炷香多一点的时间之后,整个小队就又钻进了莽莽山林。

    翻过两座山,跨过一条从地底下突然冒出来的小河,林业带着人终于到了他们估计的号箭发出的位置。仔细寻找了一番,终于找到了约定留下来的记号。按照记号,继续向前面的山林行去。

    按现在情况,中午是肯定赶不到约定集合的地方了,不过在山林里要以号箭为先。号箭也有很多种,刚才发到空中的是级别比较高的一种,只有都头以上才能带在身上,想来计划已经变了。

    一直到了下午,号箭又在空中出现了三次,林业终于大部队会合。

    这是片连绵的山岗,山都不高,也很平缓,石山跟土山掺杂在一起,山林茂密,河流一会冒出地面,一会又钻进地下,变幻无常。

    见到都头杜练,报告了自己这几天的行踪,以及路上所发生的情况,包括昨夜驻扎的小山村,林业才从杜练那里了解到事情的缘由。

    前天一个小队发现了广源州的一小股人马,虽然对方只有二三十人,那个小队却也没有拿下的打握,便一边用号箭招集同伴,一边跟随他们。一路跟着到这里,竟然发现了广源州兵马在这里的一个落脚处,来来去去算起来总共有一百多人,赶上来的两个小队加起来还是没法进攻,便继续招集人手。

    了解了情况,林业回到自己小队呆着的一眼泉水旁,把大家招集起来,指着前方道:“看见没有?翻过去前面那座小山,是一座石山,山上有一个很大的溶洞,广源州来的人就聚在里面。听杜都头讲,他们总共有一百多人,还有一路掳来的男女,在洞里面不知道有多少。我们在这里等着聚齐人手,把这一百多人收拾在这里,算是这一趟出来的大胜仗了。”

    彭三郎沉声道:“杜都头那里怎么知道有一百多人?怎么又不知道掳来的男女多少人?这么多人住在洞里,吃什么喝什么?”

    孙七郎点头:“我也正想问,还是三哥嘴快。”

    林业道:“我问过都头,他们已经抓了对方三个人,分开审问过了。说的都一样。广源州来的有一百多人。随身带的有粮食。加上在周围抢来的,足够支撑一两个月。至于喝的水,除了山下有条小溪外,洞里面还有一汪水潭,不知哪条河渗到洞里,水面怎么用也不见减少。掳来的男女兵士都看成自己口袋里面的钱,不肯让别知道,他们那些人里连头领也说不清。”

    “明白了。那都头要我们怎么做?”彭三郎问道。

    “只管在这里等着,所有人不许乱走动,以免漏了行踪。在山脚下面派岗哨,看见那边有人过来就及时报上来。”

    众人纷纷表示明白,围着水泉散开,自己找地方消息。

    孙七郎找棵大树,在干爽的树根上坐下,拿出干面饼填肚子。

    那只黄狗一路跟到这里,也不叫唤,就只随在孙七郎身边。见孙七郎坐下。黄狗也趴在旁边,拿眼看着孙七郎。

    孙七郎掰下一块面饼扔过去。口中道:“你这畜牲也是可怜,一下子家里人都没有了,成了丧家犬。只要不乱叫唤不闹腾,便随着我吧,总有一口吃的给你,不至于饿了肚子。”

    黄狗呜呜叫了两声,叼着面饼吞进了口里。

    太阳慢慢不知道落到了哪个山头后面,夜色从四周涌上来,静悄悄地把这连绵不断的青山都笼罩住。

    山里的夜晚分外宁静,又充满了生机,微风从身旁掠过,带来了山里各种小动物的声音,既热闹又不杂乱。

    突然之间,一支红色的火箭从茂密的丛林里钻上天空,呯地一声炸开,在黝黑的夜空中开出亮红的花朵,显得分外刺眼。

    孙七郎看着红色的花朵在夜空中绽放,慢慢融进无边的黑暗中,心中嘀咕一句,不知明天早上会有多少人顺着这号箭赶过来。

    与林业等人呆的地方一山之隔,是一座不高的石山,半山腰的地方一个房子大小的洞口。顺着洞口进去是一个巨大的溶洞,也不知哪个年月哪条河流从山腹里钻出来,冲出了这个大山洞。从洞口到洞底有一里多的路,洞里高达数丈,空旷无比,足以容纳数千人而不显得丝毫拥挤。

    洞口两个蛮人靠在石头上,一人身边放着一根短矛,看着夜空里号箭留下的痕迹,一个骂道:“什么东西,这两天不时作怪,不让人清静。阿牛,你说是不是山神吃饱了放屁?”

    另一个人道:“你才是放屁!哪怕就是山神,怎么能够一屁崩到半天空上去?这且不说,哪个的屁还能开花?”

    开头说话的人不屑地道:“你知道什么,神仙怎么能跟人一样?没听说汉人那里龙王打喷嚏还下雨呢!我们蛮人的山神,放屁到天上开花怎么了?”

    “一派胡言,你这都是小孩子的想法!”另一人不停摇头。

    “不是山神放屁,那你说是什么?”

    “要我说,搞不好是波州那些没胆子的家伙,躲在山林里用不知什么东西吓唬我们。他们不敢与我们打,只盼着我们快点走了了事!”

    “什么东西能窜上天开花?还能弄出那么大的动静来!”

    “波州跟汉人走得近,不知搞来什么稀奇东西呢。”

    说到汉人,两人一起缩了缩脖子,再不吭声。

    在这个时候,侬智高还只是个孩子,而在他起事之前的岁月里,只有汉人的军队从山外杀到山里来,所向披靡。在蛮人的心目中,汉人的军队如同天兵天将一样,具有无比的威慑力,也只有这些大山是他们的守护神,能够挡住汉人的脚步。如果汉人也能够到了山里,蛮人怎么能够抵抗?

    山洞里面,乱糟糟地几百人聚在里面,东一堆西一堆点着篝火,墙壁上隔不远就插着火把,把山洞照得明晃晃的。

    在山洞的中央,一小群一小群的都是掳来的山民,用绳子拴在一起,有的还做着记号,标明是哪个小首领的财产。

    周围拿着刀枪的蛮人兵丁,有的东倒西歪,有的无精打采,看住这些人。

    而在山洞火光照不清楚的阴暗角落里,不时传出女子低声的哭泣,还有一些蛮人首领的高声喝骂。

    夜幕笼罩下的群山,深陷在无边的黑暗里。

    (下面字数不收费。

    不好意思,今天发地晚了。顺便说一声,现在到了第三卷收尾的时候,写着却发现有的线索我理得还不很清楚,所以接下来的一星期左右的时间会改成每天一更,尽量在晚上九点左右,大家谅解。书写到现在,有些读者反应情节平淡了一点,我也希望用这个机会理一理,写个**出来。主角在这个小地方五六年的时间了,也应该有一个漂亮的收尾。恢复两更的时候我会另行说明。

    希望读者能够理解。)(未完待续。)

第119章 夜战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林业带着小队静悄悄地穿过山林,沿着谷地绕过前面的小山头,来到了广源州人马驻扎的石山脚下。白天林业和彭大郎已经把地形查看清楚,沿着选好的小路爬到了半山腰,招呼大家掩住身形。

    孙七郎一边走一边不时向看,直到转过弯看不见来时的路。

    那只黄狗一直紧紧跟随着他,刚才出发的时候还跟着不放,孙七郎不管怎么做都甩不掉。直到被彭三郎按着腰刀狠狠瞪了一眼,才老老实实蹲下。

    孙七郎也是奇怪,这彭三郎当兵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一发作起来就满身杀气,自己看着怕,没想到就连畜牲也怕这恶人。

    洞里映出的火光就是指路明灯,先头赶来的几个小队纷纷来到这里,借助黑暗悄悄靠近。

    一声鸟叫打破夜空的宁静,两个守在洞口的蛮人从狠狠欲睡的状态一下惊醒,左右看看,一个道:“什么鸟半夜鬼叫?”

    另一个嘟囔一声:“夜猫子不半夜叫难不成还白天叫?”

    说完,两人又缩着身子,靠在了身后的大石头上,闭上了眼睛。

    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两个身影出现在两人身后,捂住嘴巴一人一刀了结了两人的性命。

    周围隐藏在黑夜里的人看见,默默等了几个呼吸,见一点动静都没有,才确信守在外面的哨兵就只有这两个人,纷纷起身掩向洞口。

    摸掉岗哨的两人向来的同伴挥了挥手,便一左一右站在了洞口。

    林业低声招呼自己的小队。纷纷掏出一条白布缠在胳膊上。与其他小队一起进了山洞。

    这个山洞非常高大。而且干燥,洞口一个人也没有。原来里面的蛮人嫌洞口晚上风大,都挤到了里面,里面不冷不热舒服得多。

    此时洞里的篝火未熄,火把也还有微弱的光亮,借着这亮光,众人摸进洞里,一直来到洞底深处。

    只见洞里的广源州兵士东倒西歪。这里一个那里一个睡在地上。有的人身上裹着毯子,还有的人裹着抢来的被褥,五花八门。杂在这些兵士之间的,是被抓来的山里蛮人,被索子绑在一起,就那么或坐或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顺着山壁火光照不到的黑影,进洞的兵士一直进到山洞最深处,或是巨大的石钟乳后面,或是高低不平的小洞里,纷纷掩下身来。

    孙七郎在一根石笋后面趴下身子。忍不住伸头出去看,见看守的蛮兵早已睡死过去。抓来的人里却各种各样都有。他们被绑在这里,吃喝都是有一口没一口,连便溺都是在原地,身子周围污秽不堪,有的人已经是半死。

    孙七郎扫过洞里的情形,心中叹了口气。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古人说的话果然有道理,洞里的这些人比外面的黄狗境遇还惨。

    莫名其妙的,孙七郎觉得一道目光一直盯着自己,顺着心里的感觉看过去,就看见一个看不出什么模样的妇人,满身都是血迹斑斑,不知受了多少刑的样子,歪在地上,一双眼睛正看向自己。

    那妇人的头发披散开,脸上不知是被鞭子还是树枝抽的,肿起半边,也看不出什么长得如何。只有一双眼睛分外明亮,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就是瞄着孙七郎这里,让他心慌。

    强行平定下心神,孙七郎安慰在自己,这妇人都是半死的样子了,想来只是脸朝这边,哪里还知道看人。

    正在这个当口,太平军来的剩下的人马高举着火把从外面冲杀进来,进了山洞就发一声喊,打破了黑里的宁静。

    正在睡梦里的蛮人兵士被这声音惊醒,纷纷从地上跳起来,也不管身边是什么,有刀有枪,有的只是抓了一根木棒,嗷嗷叫着迎着洞口冲上去。

    太平军的人有备而来,又是平时训练惯了的,这些蛮人哪里是对手?只是不大一会,就冲进了山洞中部,与蛮人战在一起。

    洞里的蛮人兵士大约有一百多人,官兵冲进来的只有五十多人,一时杀了个难解难分,在洞的中部纠缠。

    在洞底部的高旷处,一个中年男子爬起身来,高声喝道:“怎么一下乱了起来?波州的杀才来了?随我杀出去!”

    一边说着,一边从石头上跳起来,抓起倚在旁边的钢刀,伸脚踢了身边的人一脚:“磨蹭什么!随我出去杀!”

    说着,带着最后招呼起来的人叫着向洞外冲去。

    见洞里的蛮人已经全部冲出去迎战,一声唿哨响起,躲在暗影里的太平军兵士猛地冲了出来,绕过地上被绑住的波州山里蛮人,把广源州的人堵在了山洞中间。

    林业低声对跟在身后的孙七郎低声道:“七哥,紧随在我的身后,刀枪没有眼睛,小心伤了自己!”

    孙七郎抖了抖手里钢刀:“谢林大哥好意!不过当年随着官人在中牟,我也练过刀枪,桑秀才还指点过呢。想当初那一夜杀贼,我也是领了赏钱的,要不是吕松运气好,他也未必有今日。”

    林业哪里知道中牟的事情,只是沉声道:“七哥只管紧跟着我!”

    一边说着,一边冲了上去,挺起钢刀砍在一个蛮人的背上,把他砍翻在地,只管咬着牙向前冲去。

    孙七郎从后面赶上,却是一刀砍在另一个人的肩头,感到刀刃入肉,顺势变力,把钢刀抽了出来,口中招呼林业:“林大哥,你这刀使得不对,看见我这样了没?伤的又狠,用力又小!”

    林业暗中摇头,这什么时候,孙七郎还有心思说这个。

    孙七郎正在兴头上,他们本就是出其不意。又是两面夹攻。以暗攻明。砍瓜切菜一般的容易。

    凡是太平来的官兵都在臂上缠了白布,一眼就能认出自己人,只管闷头砍杀,不会伤了自己人。蛮人一时哪里能够明白过来,火光里只能影影绰绰地看见人的影子,认不出人来,缩手缩脚。

    孙七郎一边东一刀西一刀,一边口中不停:“林大哥。我跟你说,这是当年官人教的法子,好用无比!官人说了,斜着砍比正砍省力,砍下去拖刀比直直砍下去省力。林大哥,你怎么不试试?”

    林业沉声道:“七哥,现在什么时候?你快闭了嘴,有什么话回去说!”

    孙七郎这才注意到有蛮人听着声音转过身来,他性子本就乖巧,刚才只是有点得意忘形而已。忙闭上嘴巴,拿刀捅了上去。

    刚才说的道理。确实是当年在中牟徐平教给手下人的。刀枪格斗徐平不懂,但砍削原理这世界上再没一个人比他明白,他前世专业本就专门研究这种事情。正切最费力,斜切省力两成,滑切又比斜切省力两三成。这是徐平前世的专家为了制造收割机研究过的,直到苏联专家得出靠谱的经验数据,这个世界哪里有人专门研究这问题?镰刀割麦子上手不久就会学着斜着割,并没有人特意去想为什么要这样,人自然而然就学会最省力的方法。

    当年庄客训练,徐平专门普及过这理论,教给庄客砍人的时候,不要朝着骨头砍,不要直直砍下去,入肉之后及时拖刀,孙七郎也是练过。

    战斗并没有持续多久,虽然人数大致相当,但官兵是有备而来,又早算计好了战斗过程,本身战力又比对方强得多,战斗过程是一边倒。

    杜练把脚边的死尸踢到一边,高声喊道:“各队清点自己人数,凡是伤亡的都报到我这里来!还有,把没死的都提到火边!”

    副都头陈岸章小声道:“俘虏就不必集中起来了,问出首领就好,其他的就在这里结果了性命。弄到那里火堆边,被山里蛮人看在眼里不好看。”

    杜练点了点头,高声道:“他们首领是哪个?找到没有?”

    原来睡在洞底的那个中年男子被一脚踢了出来:“这个就是首领,姓侬的,必然跟广源州的侬家的关系!”

    杜练一把抓住中年男子背上衣服,提在手里大步走向火边,口中说:“好了,其他也没什么活口了,你们把尸体料理一下,天就亮了!”

    一众官兵心领神会,就趁着夜色结果了地上的广源州剩下兵员的性命。这倒不是官兵心狠手辣,而是他们远离后方游动作战,根本不可能带俘虏,更加不可能把这些人放回去,只有杀掉解后患。

    杜练把中年男人扔到火堆前的地上,一脚踏住他的胸膛,厉声问道:“你什么名字?从哪里来?在广源州任什么职事?”

    中年男人腿上受了伤,被杜练踩在脚下凶戾不减,恶狠狠地道:“直娘贼,原来你们不是波州的崽子!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都是太平军属下,朝廷兵马,来这里协助波州平定地方的!你在这里烧杀掳掠,扰乱地方,朝廷怎么容你?快说你是什么人?”

    “爷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镇安峒侬天明是也!”

    杜练也懒得理他的态度,只是问道:“你是镇安峒知峒?”

    “知峒是我伯父,我自是镇安峒大将!”

    杜练啐了一口:“还以为抓了什么大人物,原来只是个杂鱼!”

    说完,也就懒得再理这个镇安峒大将了,叫了个手下来,静静悄悄地把他押到洞外结果了性命。这一百多人自然不可能全是镇安峒来的,必然是纠集了一些小的村峒,为管杜练不用管这些,回去能报个大概也就是了。

    此时太阳刚刚才探出头,洒出漫天红光冲突了黑暗,暖暖的日光从洞外射进洞里来。清晨的凉风随着阳带着清新的气息吹来,吹淡了洞里血腥气。

    孙七郎好奇地弯腰看着地上受伤的妇人,见她的目光明亮,刚才竟然是真地看到了自己,还好并没有叫出声。(未完待续。)

第120章 你们都姓赵

    漫天的霞光点染了整片山林,从洞口望出去,只见整个天地都充满了红彤彤的霞光。火光渐渐暗了下去,暖烘烘的阳光照进了山洞。

    黑暗惊恐不安的山民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跪在地上谢这些从天而降把他们救出火坑的人。大山的外面有官府,那个官府对这些山民来说已经是远在另一个世界,更何况官府上面那高高在上的皇帝。

    山民并不知道什么是朝廷,更不知道朝廷的官军是什么军,但这些人杀掉了他们的仇人,解开了他们的绳索,给了他们吃的喝的,他们知道感激。

    孙七郎半蹲着看着躺在地上的女人,女人也在看着他,都觉得眼中的人有些特别,也说不出为什么来。

    地上的女人动了动,孙七郎吓了一跳,一下直起身子来,口中道:“原来你还活着?我看了好久你都一动不动,还以为……”

    女人轻声道:“我自然活着,只是伤得重——”

    “那刚才黑影里你是看见我了?”孙七郎对这问题一直耿耿于怀。

    由孙七郎扶着艰难地坐起来,女人皱着眉头低声说:“我只看见一道影子,哪里会想到是人?”

    孙七郎笑着挠头,自己并没有差点坏了事。

    正在这时,那只一直不见的黄狗从洞口悄悄钻了进来,把脑袋凑在地面上东闻西嗅,径直走到孙七郎和女人身边,摇头摆尾一番,蹲坐在地上。

    杜练招集了军官聚在一起。商量眼前的情况。和今后的动向。

    回头看看洞里一百多的男男女女。杜练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对几个人道:“这些男女,大多都有伤在身,就是那几个没伤没病的,这几天也饿得没力气走路了,不可能随着我们赶路,你们说怎么办?”

    一个队将小声道:“都头的意思,莫不是让我们在这里把他们——”

    说过这里。手比划了一个杀头的动作。

    杜练抬手就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瞎说什么!出来的时候军使交待得清楚,这些山民不但杀不得,还要能救多少救多少!我们第一次进山,如果就此坏了名声,以后官军也就不用进来了!”

    那个队将缩了缩脑袋,不敢再说话。

    林业道:“依我看,这处山洞高大宽敞,洞里也有水源,还有广源州的人从附近搜刮的粮食,不妨就做一处藏兵的地方。我们可以轮流到这里休息。”

    “不错,我也这样想。一会分头去知会其他几都的人。”杜练点头,“不过还是那句话,洞里的这些山中男女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们也住在这里!”

    林业叹口气:“为今之计,也只好委屈他们,我们这里派几个人,把这些人带到波州去,暂且在那里安顿。等他们养好了伤,再自己决定去向。”

    “不妥当!”杜练一口回绝,“这些人常年在山里,都熟悉路途,必然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等到了波州,他们嘴上没个把门的,到处乱说,不是露了我们行踪?不说广源州的人,波州的人只怕也会给我们难看!”

    这事情来之前徐平也再三交待,虽然是来帮波州,但千万别存了波州兵马会来帮忙的幻想,甚至要小心他们背后偷袭。说一千道一万,官兵是到波州的地盘上作战,这些蛮人视地盘如生命,广源州他们要防,官兵也要防。

    天圣五年交趾在边境作乱,永平寨知寨李绪带了几十人四处联络土官人马作战,路上被伏击遇难,到现在也没搞清楚是谁干的。肯定的是不是交趾派兵深入宋境,就是不知哪个土官吃了熊心豹子胆,这些兵马不能重蹈覆辙。

    林业想了一会,又道:“既然不能让他们去波州,那就只好去崇善寨了,那里是我们朝廷兵马,吩咐了定然能够看得仔细。”

    杜练点头:“也只好这样!好吧,就这样定下来,林业,你带了属下人马带这些人回崇善寨。路上过波州,不用怕他们,也不用躲着,明面上他们还没胆子乱来。到那里借了粮,一路去崇善寨,估计路途,五天也就够了。到了崇善寨,你们就在那里等我们,顺便看住这些人,不用回来了。”

    “这怎么好?吃了多少苦头才到这里,就打一仗就回去!”

    “不必多说,就这么定了!你队里有孙七哥,天天我也提心吊胆,出了事情不好向军使交待,不如早点回去!”

    提起孙七郎,林业就不好说什么了。这次出来作战,虽然艰苦,但其实凶险不大,广源州都是一些村峒集合起来的乌合之众,只要不是中了埋伏,官兵实力都是居于绝对优势。也正是如此,徐平才没有阻止孙七郎跟着来。现在刚打了一场胜仗,对徐平有交待,对孙七郎也有交待,确实是回去的好时机。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杜练又分派了其他人向山洞周围搜索,看看有没有漏掉的人广源州人马,其他人则在洞内休息。

    洞里有广源州的人从附近抢来的粮食,甚至还有十几头牛,放养在山那边的一片草地上,包括拴在那里的三匹马,都一起被官兵拢到了洞口。

    林业来找孙七郎,见他正扶着个满身伤痕的女人坐在石头上,那只跟了他一路黄狗老老实实蹲在一边。

    把孙七郎拉到一边,林业低声道:“七哥,都头已经定下来,我们把这些人带回崇善寨,呆在那里不用回来了。”

    孙七郎“哦”了一声,过了一会才问道:“什么时候动身?”

    “总得让这些人休息休息,吃点东西,有伤的医治一下。明天动身吧。”

    孙七郎只是点头,没说什么。不时看看那边的女人。

    林业心里明白了什么。笑着问道:“七哥。这妇人是什么人?”

    “说起来你还不信,这妇人是前天夜里我们路过那村里的,刚好我们家还在她门前过夜呢!看见那狗没有?跟了我一路,现在又缠着原主人了!”

    听了孙七郎的话,林业只是笑:“这是七哥有缘份,她身上有伤,你多照顾一些。对了,等上了路。你就看着她好了。”

    “也好,这妇人不愿受辱,被打得狠了。”

    孙七郎答应得爽快,并没注意林业笑容里的暧昧。他自己玩心重,就是觉得这事巧合,有意思得很,并没有想其他的。

    官兵跟山民中没受伤的一起生火煮了饭,填饱了肚子,便有随队的医生给受伤的人看伤,清洗伤口上点药。

    到了下午。众人吃饱喝足,官兵又掏出随身带的烈酒。匀给山民中的男子一人一小口喝了,他们终于恢复了点精神。

    随队的书手陈道原找了一块平速的大石,铺好纸张,宝贝一样掏出一枝钢笔除了笔帽,伸在口里哈了一下,高声喊道:“来几个人,带着山民排好了队,都到我这里登记姓名,不要错乱了!”

    杜练指派了几个性子柔和的,去指挥着山民排队。

    仔细抻平纸张,陈道原也不抬头,认真地把笔轻放在纸上,口中道:“今年贵庚?什么名字?家里几口人?”

    他面前的山民左右看看,小声问道:“官人,什么是贵庚?”

    “哦,就几岁了,叫什么,家里一共有几个人?”

    “官人,我三十八,叫小黑,本来家里有老有小,一共六口,现在就剩我自己了。这样说的对不对?”

    陈道原抬头看了看站在面前的黑瘦汉子,叹了口气:“也是可怜!说的差不多,不过你姓什么?有小黑这名,部不能没有姓。”

    “山里人哪里有姓?官人方便就给我取一个吧。”

    “好,以后你就是赵小黑了。”

    “官人,为什么姓赵?”

    “当今天子姓赵,这是国姓,可怜你们山里人才取这姓,你以为我大宋天下谁都可以姓赵的?军使特意吩咐过了,没姓的男人都姓赵。”

    赵小黑哪里知道什么是天子,什么是国姓,不过姓赵听起来也不错,嘴里念叨几遍,被维持秩序的兵士引到了一边去。

    又登记几个,陈道原却有些头大。十个人里八个没姓,这还没什么,反正从今之后都是赵家人了,关键连名字也是翻来覆去那几个,小黑,大牛,听到有人叫阿五小六陈道都觉得松了口气。这重名的概率太大了,没办法,陈道原这里不但免费赐姓,顺便也开始给他们改名字,特意嘱咐别忘了。

    轮到一个年轻妇人,依然是没姓,而且连不幸丧命的丈夫也都没有姓,只说自己叫二妹。

    宋人称呼年轻妇人,小的时候自然是乳名,或者几姐几妹几娘子,如秀秀就是乳名。乳名大多都是贱名,大了就不能叫了,苏儿、迎儿、秀秀这些名字在外面一叫,人家就会误会是哪家婢妾,或是青楼女子,那是极侮辱人的事情。所以成年女子如果没另取名,一般都称某娘子,或者在姓前加个阿字,如阿申、阿侬,都是宋人常见的称呼。嫁人之后再冠上夫姓,如林阿彭那样,官府的版籍大多都是如此登记。蛮人这里就要麻烦些,他们没有汉地同姓不婚的规矩,比如阿侬嫁给侬存福,总不好叫她侬阿侬,所以依然称呼阿侬。

    这妇人既没有夫姓,又没有自己的姓,陈道原竟然一时不知道究竟该如何登记,想了一下道:“你丈夫既然没了,便不去管他,自己取了姓名吧。从今以后你姓刘,便叫刘二妹,记住了。”

    妇人道:“为什么我是姓刘?不跟汉子一样姓赵?”

    “你以为什么人都能姓赵的?军使那里早有交待,没姓的男人姓赵,女人都姓刘,就是这样了。”

    “这又有什么样的说法?”

    “当今天子姓赵,所以男人都是姓赵。太后姓刘,女子自然姓刘。”

    口里说着,陈道原却有些心虚。徐平交待的时候,他就觉得这刘姓未必随的是太后,更可能是随的刘小妹,山外蛮人的刘姓最早不就这样多起来的。

    可章频有奏章谈起邕州的括丁法,却把这说法改了,说是姓刘的都是随了太后的姓,只字没提刘小妹的事。徐平知道了也是装糊涂,干脆让没姓的女子都改姓刘,明面上是奉承太后。实际上太后还能活几年?刘小妹的庙却是香火旺得很,百年之后谁还记得刘太后是谁。(未完待续。)

第121章 过门不入

    波州很小,城寨长不足两里,宽不足一里半,寨墙只有寨门和拐角处是石头垒成,其他地方不过是土垣。但就是这样的小城寨,在左江和右江之间这片群山连绵的地方,也已经是屈指可数的大地方了。

    城虽然小,却易守难攻。来的人少了,这土寨也极难攻破,寨里的几百兵丁不是放着好看的。来的人多,只要坚壁清野,把寨子所处的这块小小的山间坝子的人都撤进寨里,来攻的人自己先要饿死。

    大山里面比不得平原地方,平原到处都可以征来粮食,这山里方圆百里也没有多少人家。更不要说一有了收成土官先收走大半,剩下的种地人家自己吃都还不够,哪里有余粮给外来的人。

    正是因为贫瘠,多少年来这里也只有周围的几个土官杀来杀去,不是公然扯旗造反,朝廷的大军是不会进山的。到这里来去一次,耗费的钱粮从这个地方多少年都刮不出来。

    太平来的这一指挥乡兵可以说是破天荒第一次,朝廷兵马不是为了平叛进山,又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波州李家自得了消息,一直心里惴惴不安。

    这一天上午,知州李成瑞正与长子李道谈论着波州目前的形势,一个家丁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禀报道:“主家,有一大群山里人出了山,正在向我们这里赶来,估摸着中午就到寨外了。”

    “怎么回事?这些山里人不在山里好好呆着,这个时候来波州,诚心给我们找麻烦吗?”李成瑞腾地站了起来。在厅里来回踱步。“可恨。早就告诉过手下人,那帮山民要死也让他们死在山里!来波州,我们要管粮,现在按着括丁法,也不能拿他们当家奴使唤,给自己找爷爷养吗?”

    李道沉声道:“括丁法没行到波州来,管那么多做什么!既然来了,那就把他们都编在我们家里!广源州侬家的人在波州又烧又杀又抢。等他们折腾完了退回去,必然空出来好多地,刚好使唤他们去种!”

    “你呀,把事情想得这么简单,将来可怎么让我放心把波州交给你?”李成瑞叹气,“只想着波州不行括丁法,不想想为什么?广源州侬家不倒,我们这里才是法外之地,侬家一出事,我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我不信徐通判还能把广源州平了?他在邕州也待不了多少日子了。等他一走,我不信朝廷还能再派一个这么狠的来!现在这个时候。他有力气也得找广源州折腾去,还能把我们怎么样?”

    “哎呀,你就是想得简单!他非要把侬家平了才找我们麻烦?现在来的这么多人是怎么回事?连多少人都不告诉我们!只要这次他得了手,我们波州留着就没用了!没用了,你知不知道!这个节骨眼上你还敢再收家丁,这样撩拨他是自己找苦头吃!能赶走侬家,他就能把我们父子捉到太平去!”

    李道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再也坐不住,站起来按着桌子,咬着牙黑着脸说:“阿爹的意思,让这次来波州的官军,有来无回!”

    李成瑞瞪了儿子一眼:“我倒是想,可办得到吗?他们根本不沾我们波州的边,哪个有胆子到山林里跟他们火拼去!要是一不小心被抓住了把柄,别忘了上思州是个什么下场!趁早灭了这念头!”

    “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姓徐的收了我们基业?”

    李成瑞叹气:“现在只盼侬家的人争口气,官兵吃到了苦头,我们就能多安稳些日子。不然,还是老老实实学着黄天彪做富家翁。”

    “那寨外来的这些人怎么办?”

    “能怎么办?拼着破费些粮食,填饱他们肚子,让他们回山里去。”

    “这些人都是钱哪,送上门来的肥羊,不吃到肚里总是不甘心!”

    正在父子两人唉声叹气的时候,家丁又来报:“主家,来的人原来有朝廷的人看着,在离我们城寨三里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来了一个人,说是官军里的一个什么队将,要进寨来见知州。”

    李成瑞停住脚步,对报信的家丁道:“快把人请到官厅来!”

    家丁出去,李成瑞对儿子道:“看,我说什么!幸亏刚才没有乱来,这要是冲撞了官军,那个徐平又是记仇的,我们可就惹了大-麻烦!”

    李道黑着脸,冷冷地道:“不知他们搞些什么花样!”

    过不了多少时候,家丁领着林业到了官厅,叙礼罢了,林业道:“前些日子我们在山里打破了一处广源州贼人的巢穴,救下了不少山民。这些人都是身无长物,家里被洗劫一空,山里活不下去了,甘愿随我们回崇善寨。不过我们带的粮草不多,不敷路上使用,到州里来借一点。”

    李成瑞道:“提辖客气了,些少粮草当得什么事?要多少,只管报一个数来,我一会着人给你送去。”

    林业掏了一张纸出来,交给李成瑞:“照单子上写的就可以,送粮草的时候记得连单子带上,我给你落押,日后提举司补给你。”

    “哪里要这么麻烦?提辖只管拿去,不必劳烦提举司了!”

    林业笑了笑:“知州好意心领了,不过来前军使交待得清楚,借的钱粮都要留下字据,否则法办。知州拿好,反正是提举司的钱,不用客气。”

    “那我收下了。”李成瑞陪着笑接过单子。

    林业拱手:“若没有其他的事,在下告辞了,外面离不开我。”

    “何不坐下喝杯茶?再者说了,波州城寨虽小,几百人还容得下,提辖不妨带着人进寨里来。休息好了再赶路。”

    “不打扰了。军使不许我们扰动地方。军令难违!”

    林业说完,告辞离去。

    看着林业的背影,李道咬牙道:“可恨,这人如些小心!如果进了我们城寨,夜里就结果了他们!外面的人可都是广源州抓起来的,必然都是壮丁和年轻妇人,能卖个好价钱。”

    “闭上你的嘴吧,一两百人怎么能够不走漏风声?我可不想跟黄承祥一样被人砍了脑袋。老实准备粮草去!”

    李道接过单子。恨恨地去了。

    与蔗糖务有大笔的马匹交易,李道学着黄楷的样子也学会了认字,虽然正经书看不了两页,大致账目却认识,算是波州罕见的有知识的人。

    城外,孙七郎靠着棵树坐下,摸了摸蹲在身边的黄狗的头,看看不远处的波州城寨,嘴时嘟囔:“官人也太过小心,到了寨外还不让进去。不信这些土官还敢把我们这么多人都吃了?”

    旁边坐着的妇人道:“你是不知道,这些主家真是会吃人的。小心好。”

    孙七郎看看妇人,问她:“你又知道,难不成来过这里?”

    妇人摇头:“我山里人,活这么大也没有面会出山来看看,哪里能到这种大地方?不过我阿爹就是全家被主家打死,自己逃到山里的。”

    孙七郎对妇人的家族历史显然没兴趣,乐呵呵地对她说:“原来在你眼里,波州就是大地方了?那你一定要随着我回太平县,那里就有十个波州这么大!论起人口,比这里还多十倍不止呢!”

    妇人只是笑:“你这人说话没一句可信的,世上怎么会有那种地方?那么多人在一起,吃什么?不信有那么大片的田地种粮食!”

    “哎呀,太平县还是小地方呢!你莫以为天下都跟你们山里一样!如果是到了中原,那地平坦坦的一眼都望不到头!骑着马走上一个月,看到的全都是平地,连座小山都没有!我们官人的庄里就上万顷的地,比太平县还多!”

    “越说越没边,你就是欺我山里人没见识!”

    “我不欺你啊,但你真的没见识啊!邕州这偏僻小州,本来就没什么繁华的大地方,你还以为不得了。那要是到了汴梁城里,几十里的城墙,里面住的人好几百万,路上的人多起来挤都挤不动,你还不以为到了天上!”

    妇人只是笑,也懒得再跟孙七郎说话。

    下午,李道带人送过来粮草,林业在单子上落了花押,对李道说:“衙内可把单子收好了,到时凭单子蔗糖务里给你抵钱!”

    李道看看周围的人,都是壮年,心里正自愤愤不平,这一百多人卖到交趾去可是好几千贯钱,结果就这么白白没了。林业递过单子,李道随手接了揣到怀里,人白白没了,这粮草可不能白给。

    看着李道离去,林业吩咐众人扎营休息,分派人捡柴做饭。

    李道回到寨里官厅,见父亲还等在那里,把单子掏出来道:“那个叫林业的队将在单子上落了押,也不知道能不能从提举司支来钱。”

    李成瑞没看单子,靠在椅子上眯起眼睛:“不要管这些小钱了,你跟我说,外面一百多人,官兵要灭多少广源州的人才能救下来?”

    “怎么也得几十人吧,他们的运气真好!”

    “儿子啊,这事情我越想越不好!他们宁可在外面露营,也不肯进寨里来,这是信不过我们李家啊,偏偏这架势他们好像真能赢广源州!”

    说到这里,李成瑞一拍椅子扶手,站起身来走了几步,下定决心:“明天你去太平县提举司,见徐通判,就以报今天的事情做借口,探探他的口风,到底对我们李家要怎样!”

    李道茫然:“真地到这一步了?”

    李成瑞道:“凡事不能不早做准备,你明天一早就走!”

    两天之后,李道赶到太平,到提举司衙门求见徐平,却没想到徐平已经离开,带了桑怿和随身兵士赶往凭祥峒了。

    (波州的事情就写到这里,感觉单薄了点,但该交待的也交待了吧,后续转到主角在凭祥的故事,太平县的故事就告一段落了。)(未完待续。)

第122章 左弼右辅镇南关

    天阴着,没有太阳,爬到半山腰就觉着有雾气弥漫。山上低矮的灌木丛在这样的天气里得了滋润,浓浓的绿色好似随时都要滴下来。

    徐平在藤蔓杂草覆盖的地上艰难地迈着脚步,一步一步地走向山顶。

    桑怿走在一边,比徐平轻松得多,还有闲心看风景,口中道:“可惜是这么个天气,雾气弥漫,远了就看不清楚。听这里的土人说,到了山顶,不远处的门州就尽收眼底,这种天气也不知能不能看到。”

    “这个季节,什么时候能够等到晴天?”

    徐平站住脚步,抬头看看山顶,重重地喘着气。

    山并不高,一二百丈的样子,但山势陡峭,又没有路,满山都是灌木藤蔓,没有下脚的地方,爬起来格外地累。

    歇过一气,徐平咬了牙,与桑怿带着谭虎和一众亲兵终于登上了山顶。

    一到山顶,视线一下开阔了起来,虽然有雾气阻隔,远处的青山还是能看出大致的轮廓,不远处的村镇影影绰绰。

    桑怿指着南方对徐平道:“那里有人家的地方,就是门州,距离此处只有不到十里路,这种天气还是能隐约能看见。”

    徐平点头:“不错,那里就是门州了。你看,从那里有山谷向西边伸出去,就是去广源州的路了。沿着河谷而行,就跟从思明州到上思州差不多,并不是多么难走。占了门州,广源州就如在手中。”

    桑怿手搭凉棚,定睛观看那蜿蜒在群山中的河谷。

    徐平则是另一种想法。站在这里。没来由地就想起了前世的对越自卫反击战。对战事徐平了解的不多。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

    他与桑怿如今所在的位置,也是他前世的中越边境重镇,镇南关,或者说叫友谊关。当然现在不叫这个名字,相传汉景帝时在此设关,名雍鸡关,为控扼交趾的第一要地。

    此关正当两山之间,左为左弼山。右为右辅山,皆陡峭如崖,如两扇大门一般,镇南关刚好把住道路。群山之间只有山谷相通,关隘重重,都是军事上的战略要地。

    平坦谷地的狭窄处设关,两谷相对的山脊为隘,关隘虽然一直并称,但在古今战争中的地位却是不同的。冷兵器时代,以关为重。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到了有枪有炮的岁月。则隘的地位上升,关反而无关紧要了。因为隘可以依托前出谷地布置口袋阵地,梯次防御,节节抵抗,隘口又是制高点,便于观察,便于远程火力发挥威力。

    但在这个岁月,关口却是第一重要的边防要地,所以徐平到凭祥峒的第一件事,便就是征集人力重修这座雄关,并按前世记忆改名为镇南关。

    今天有闲,徐平和桑怿过来两边山上观察地形,顺便与自己记忆中的那场战争对比参照。那场战争中镇南关的地位不重要,因为无论是军队的火力,还是兵员的运动能力,都远不是徐平这个时代能比,敌我双方都不在乎镇南关。

    真正对徐平现在有意义的,是那一场战争的主战场并没有发生在凭祥到谅州之间,反而是在西部云南那一带,这个年代那里叫作广源州。

    一千年后,中**队的作战方向是广源州,沿路向谅州包抄。现在徐平的想法正好相反,先下门州,从门州出发攻广源州。

    看着不远处若隐若现的村镇,徐平皱着眉头道:“门州可是比谅州小得多了,怪不得交趾和甲峒也并不怎么在意。”

    “是啊,那里终究是只能作为道路,驻不了大军。”桑怿也有些惋惜。

    大宋与交趾边境,群山连绵,河流纵横,地广人稀。凡是居民的定居点基本都是位于河谷和山间盆地,这是大军的通道,也是军队的补给来源。其中盆地又最为重要,因为这里连通沟谷,是交通的枢纽,又聚集了最多的人口,能够为战争提供人力物力。

    部队在山地行动,关键就是夺取这一个个山间盆地,控制了盆地,就有了行动的自由,还可以屯集兵力,储备物资,筹集粮草。而重要盆地一旦丢失,部署在各地的军队就被分割开来,只能被动挨打,失去战争的主动权。

    邕州到交趾的这条最重要的通道,两国交界处最重要的两个谷地一是凭祥峒,再一个就是谅州。两者之间又有两个小盆地,一为镇南关,一为门州。

    大宋对交趾呈居高临下之势,但要想获得在这一带的行动自由,最起码的是要依托凭祥峒,占领门州盆地,向西可攻广源州,向南可制谅州。

    卡谷口,制川谷,保盆地,这是山地作战的基本原则。徐平并不知道这些军事理论,但仔细研究地形,认真做战事推演,通过自学也明白了个大概。

    现在刚进六月,正是雨季,邕州这个季节诸事不宜。徐平要在雨季剩下的时间里筑起镇南关,控制住门州,才能在旱季来临的时候有所行动。

    门州和谅州位于交趾和大宋之间,态度也是左右摇摆。草生在了墙头上就由不得它不随风倒,不然就无法生存,徐平理解他们的难处,也不怎么过分相逼。到了祥凭有几天了,压根就没有与门州联系,徐平只是在做自己的准备。

    再多的甜言蜜语,再多的许诺,效果也无法比上兵临城下的威慑,徐平两世为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时候到了,他们自己会倒过来。

    谅州就在甲峒的眼皮底下,相对来说门州更加靠向大宋一点,也才会派人到迁隆峒去暗通款曲。但不管怎样,这两个地方名义上还是大宋属下的羁縻州,甲峒和交趾都不敢一口吞掉,这个时候他们还不敢撕破脸。

    雾越来越浓了,慢慢变成细密的雨丝,谭虎对徐平低声道:“官人,下起雨来了,山路难行,我们还是回吧。”

    雨滴挂在杂草藤蔓上,更加湿滑,上山容易下山难,众人走得小心翼翼。

    谭虎砍了附近竹林里的一枝竹子,给徐平做了一枝竹杖,陪着小心紧紧跟在身边,护着慢慢走下山来。

    筑关的厢军在雨雾里也停了工,点起一堆堆篝火,围着闲坐。

    徐平看了看,没说什么,带着谭虎和桑怿上马,直接回凭祥峒。

    凭祥峒官厅已经被徐平征用,作为自己在这里的驻地。知峒李襄安全家早已经搬了出去,这个鬼地方穷山恶水,见识过了外面的繁华后,李襄安正在考虑向徐平要点补偿,干脆到太平县去定居。

    到了官厅,里面正在忙碌的一众吏人向徐平行礼。徐平问过没有什么事情,便与桑怿一起回到后衙换了衣服,这才又转出来。

    在左江道这里,徐平就是最大的官,连制约的人都没有,就连蔗糖务也都是他一手建起来,尽可以由着自己性子行事。所以这官厅里,与这个时代的其他官厅都不一样,结合了徐平前世的许多习惯。

    一进来迎面墙上,挂的不是吉祥如意的画,而是这附近的巨幅地图。地图一左一右是两张巨大的表格,左边是各势力的人文情况,举凡政治、经济、户口、军事、交通、历史和社会概况,无所不包,交趾被排在第一位,第二位就是甲峒。右边是附近的地理概况,山脉、川谷、盆地、气候、水文,甚至土质和特有猛兽,分门别类都备注清楚。

    战争从本质上来说不是战场上的刀来枪往,而是两个势力集团充分调动自己的人力和物力的比拼,力量越强,使用越有效的无疑就占有优势。

    徐平的专业背景和习惯,使他不会坐在帅帐里苦思冥想什么锦囊妙计,而是这样摆出来,列清楚,算得明明白白改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把自己的力量发挥到最大程度,充分限制敌人力量的运用,这才是他的习惯。

    官厅里面的办事人员大多来自蔗糖务,很少几个来自厢军。也就是有了蔗糖务,以乡兵的名义徐平才能办成这件事,不然还真不容易。

    能坐在官厅里面的人都必须识字读书,虽然没有正经举人,但还真有几个准备参加下次邕州发解试的,而且还信心十足。他们都是来自福建,那里读书人太多,有的州发解试难度不下于省试,邕州则就简单多了。

    由于教育水平各地差距太大,朝廷并不允许考生换籍考试,虽然有办法的人总是有,但对大多数人来说根本没有路子。蔗糖务办了几年了,徐平年年上奏章,要求蔗糖务的移民可以在邕州发解,今年终于批了下来,邕州发解名额翻一倍,允许蔗糖务的人员参考,多少人都在摩拳擦掌。

    读书人总是自视甚高,到徐平这里来做事,吏人的身份他们不愿意,厢军的身份更加不可能,以在乡兵中服役的名义才避过了这个尴尬问题。

    当兵要刺字,在这个年代也是侮辱人的事情,所以除非没办法,很少有人会主动应募参军。大宋的读书人愿意参军搏功名的从来不少,但能接受刺字的几乎没有,禁军里专门有效用这一名号,既非军官,但也不用刺字,那里面的读书人就多得很,就是落第的进士都不少,厢军里就不可能有了。

    徐平在椅子上坐下,一个穿着长衫的人拿着几张纸过来,用一种奇怪的表情对徐平说道:“官人,这布告我们几个润色过了,您看看可有改的地方?”(未完待续。)

第123章 我们不能置之不理

    “天圣六年,交趾诸皇子及甲峒知峒甲承贵寇略邕州边地,扰动地方。未几,检校太师、静海军节度使、南平王李公蕴卒,朝廷以交趾新丧,一时未加严惩,而以温言抚慰。冀新王能深自戒惧,约束地方,以边境平静为福。

    自李德政嗣位以来,累封至检校太尉、静海军节度使、安南都护、交阯郡王,新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朝廷之恩不可谓不深,自当谨守本分。然自其继位以来,边境骚乱,无一日平静,实负朝廷厚赏。

    上国如慈父,蕃属如稚子,甲峒臣事交趾,则岂非大宋之孙?则我大宋子民,实为甲峒叔伯,自当恭谨。然其自负强力,连年在边境寇略不止,既无臣礼,又失人伦,可谓狼子野心之辈。

    天圣七年三月,甲峒兵民二百三十五人次窜扰沿边村峒,扰乱农事。

    天圣七年四月,甲峒兵丁六人入渌州下属村峒,不许小民稻田除草。

    天圣七年六月,甲峒六十八人,寇略西平州所属村峒,伤十一人,抢稻谷五石,肥猪两头,水牛一只。

    ……

    天圣十年五月,甲峒二百三十六人次,袭扰石西州,略人口二十三人,伤峒民五十一人,抢稻谷八石,水牛三只,鸡鸭无数。

    比近几年,边境无一日宁静,峒民日惊恐,财物被抢掠无数。

    予提举左江道溪峒,代天子守地方,岂可让治下百姓受此苦恼。自即日起。知会甲峒及交趾。约束属下。不得再生事端。治下峒民,如遇自境外来的盗贼抢掠,如能力战擒贼者,无论生死,捉一人或得一尸,赏钱五贯。如不能力战,则飞马报官府,不得延滞。”

    下面是徐平左江道提举司的落款。

    徐平看过。抓起笔来,又加一句:“官府乃民之父母,岂能坐视属下民众受此荼毒?似此等事,我们不能置之不理!”

    写完,想了一下不妥,把最后一句划掉,改成:“吾辈岂能坐视!”

    然后交给送来的人,口中道:“写的还是文绉绉,再改得浅显些。这里比不得你们福建路,识字的人不多。绕来绕去的反而让人看不懂了。再说就是甲峒那个地方也没几个读书人,你写深了他们也不明白。”

    穿长衫的人名叫谭培元。本是福建的一个教书先生,机缘巧合跟着别人来到了蔗糖务,因为笔头硬,这次被徐平招了来。原以为跟着提举官人有了出头露脸的机会,要写些锦绣文章出来,万万没想到徐平让他写的东西要求越白越好,满肚子墨水没处发挥,差点憋出内伤来,没想到徐平还让他再白。

    郁闷地接过文稿,谭培元问道:“官人还有什么交待?”

    “就这样吧,你改改便就让人去排版印刷,布告上用我的官印,要贴遍治下所有村峒,我还会再派人去宣读。”

    谭培元应声诺,拿着文稿回去改了。

    这种要贴遍乡村的布告,也就是能活字印刷了,不然誊录就能累死人。

    桑怿站在一边看着,见谭培元离去,对徐平道:“这法子还是不错的,附近山里的蛮人,自古以来也没什么朝廷的意识,这次给他们出头,这些布告贴出去,也能让他们对朝廷归心。”

    “就是这个意思,不然何必费这心思。”

    徐平也是没办法,广源州那里得罪自己不轻,有力量了不去报复,那自己这官当得跟咸鱼有什么分别?再说这也是为朝廷消除隐患,扩大疆域,一举两得的事。但这年月,朝里的主政者可不这么想,只想着太太平平,严禁地方官起边衅,再是有理到了朝里也没理。没有朝廷的支持,那就只好争取地方百姓的支持,这里的百姓又没有什么中原正统的概念,只能用这粗劣的法子在最短的时间把他们调动起来。至于效果如何,听天由命吧。

    桑怿笑道:“这种事也没有别人做过,说不定会收奇效。对了,既然这次是冲着广源州去的,怎么偏偏布告甲峒,对广源州提也不提?”

    “甲峒只是骚扰,见了布告之后倘能悬崖勒马,以后还能和平相处,布告了才有用。广源州已经公然造反,说了也是白说,砍了他的人头才是正经。”

    嘴上这样说,徐平心里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理由。阿申被黄从贵带到甲峒,徐平交涉了好几次,那里就是不放人,他对段方父女无法交待。

    路已经通到了凭祥峒,趁着雨季修起镇南关,再把路修到那里,手里就有了足够的牌。到时等平定了广源州,甲峒再没有眼色,徐平并不介意把那里也平了。破了甲峒,稳定谅州,大宋就控制住了这条重要通道。

    由于蔗糖务这两年交的钱粮多,邕州的驻军年年增加,虽然禁军依然是不足两百人,厢军却已经达到了七千多人。

    如果是在北方的平原地区,七千多人的部队也闹不出多大浪花,邕州这里可就不同了,除大理和交趾外,碾压各方小势力。

    以前交通不便,中原王朝无法在邕州方向出动大军,对交趾的军事行动大多依靠海路,取太平江口逆流而上。邕州方向虽然也有军事行动,但大多都是作为偏师奇兵,支撑不了大部队。

    年月久远,传说中虽然也会有中原王朝从邕州进攻的故事,比如凭祥峒这里就有后汉伏波将军马援庙,还有支持马援的义女班夫人庙,但这些都当不了真。马援的年代连太平江的水路都还没探出来,实际上是沿着海岸而行。

    唐朝之前,交趾地区仅有部落,中原王朝大军沿水路直上无人可挡,只要安然过海,交趾就可计日而下。唐朝之后交趾有了统一政权,可以沿着太平江组织军队节节抵抗,水路进攻就极难成攻了。

    以后对交趾成功的军事行动,比如神宗时候郭逵平交趾,就是从邕州沿陆路进军,水路仅为偏师,没起太大作用。

    但邕州地形复杂,道路崎岖狭窄,仅能人挑马驮,支撑战事代价大得不可思议,需要中原王朝举国之力,这也是宋后交趾能打下来却守不住的原因。

    宋人常说:“今日师行,一兵行,一夫馈,只可供七日。”一名士兵配一名专门带补给的民夫,也只能坚持七日,这还是在北方地区,邕州这里翻倍都不止。当然这说的是一来一回,若按单程就是十四日,但那就是孤注一掷了。

    邕州到凭祥五百里山路,单程就要将近一月,一兵两夫还不足,若是凭祥没有提前蓄下的粮草,一兵就要配五夫。一万战兵,就要抽调五万民夫运输给养,再加上护粮道的军队,七八万民夫是少不了的。整个广南西路编户不过二十多万,支撑一万人的军事行动,就要把壮丁抽调一空。就是粮草不从本地征集,全都靠外运,这些壮丁抽出来农事也要荒废。这种仗只要打上一年,整个广南西路的血就被抽干了,一二十年都未必能恢复过来。

    郭逵十万大军,按宋时习惯,编内两三万是辎重兵。除此之外,仅从江南和荆湖带来的民夫就有二十多万,加上岭南征调的民夫,支撑力量就要四五十万人。如此庞大的军队,到了交趾首都升龙府城下也是鲁缟之末,只能接受交趾国王的降表,而无法郡县其地。

    徐平的蔗糖务这两年大建水利,治着河谷开垦了许多水田,加上旱地种的玉米补充,左江道的粮食已经大大富裕,几年积蓄,可以折腾一段时间。

    邕州现在七千多厢军,右江道冯伸己那里在横山寨一千五百人,邕州城和其他关隘驿站驻有一千人,徐平这里因为与交趾接界,有四千多人。

    四千多人的正规军,徐平再从蔗糖务抽调乡兵补足五千战兵,无论是对甲峒还是广源州都有绝对优势。有了路,这些军队的补给毫无问题,就是不说马车牛车这些,仅用二人推挽的小推车,一个民夫支撑两兵都很轻松。

    在这群山连绵之中,路就是生命通道,没有路就得拿人命填充。

    随着蔗糖务的道咱扩展出去,大山里面的世界就再是化外之界了。

    徐平看着墙上挂着的巨幅地图,趴在椅背上沉思。凭祥峒现在有忠锐、广安一步一骑两指挥兵马,其他本地原有静江军各指挥正在向这里慢慢集中。今年新除兵役的福建厢军三千人,还有蔗糖务抽出来的熟手五千人,共八千人也慢慢集中到这周围修路开田,下年凭祥周围也会成为蔗糖产地。有这些人在这里,凭祥就从此牢不可破。以前是交趾及甲峒利用自己平原地区离得近的优势,不断向大宋这里挤压,有了蔗糖务就要反过来了。

    今年蔗糖务三司定的份额是三千五百万斤,基本与上年持平,徐平也有余力空出手来解决周边一些棘手的问题。

    这样的份额不是三司变慈祥了,三司使陈琳是个精明人,发现因为这两年白糖涌进内地太快,价格跌得厉害,故意放慢了白糖发卖的速度。

    徐平也探出了一条新路子,从邕州沿郁江而下,直到广州,白糖在那里向海外发卖。市舶司的收入比内地更高,三司也乐观其成,由着徐平闹腾。

    到了天圣十年,邕州这里可谓是政通人和,内部平静,这几年发展起来的力量,开始向外部伸展了。

    (括号内字数不收费。下面的的剧情大致有了条理,一没注意却到月底了。这几天的时间就算了,还是继续维持一更,我也存点稿,四月一日起恢复双更。多谢读者的支持,到时候我就不特别说明了。)(未完待续。)

第124章 飞来横财

    丁峒是个位于群山中的小山村,只有二十多户人家,其中又只有五户人家种地,其他人全部靠穿村而过的这条路生活。

    路从谅州来,过渌州,经过丁峒,到思陵州,再到原来的思明州,现在的宁明镇,从那里沿着明江可以把货物运到四面八方。

    这条路是交趾和大宋陆上的主要贸易通道,虽然两国官方意义上的贸易口岸只有钦州博易场,但民间的走私贸易从来没有断绝。

    渌州相对来说地理位置优越,已经伸到了两国界山的南边,关健隘口都在大宋境内,路上算是平静的,利于商贾通行。数百年来,这条商路已经变得非常繁盛,商贩马队****不绝。

    不过这条路一直在山间穿行,从渌州到思明州近两百里山路,中间没有稍具规模的盆地,可以做马队商路,却不能支持军事行动。再者渌州虽然在界山南侧,但与谅州之间还有山隘阻隔,也并没有什么军事价值。

    自徐平到了凭祥峒,原驻渌州的大军已经移往那里,渌州只剩原永平寨属下的二百多兵马,威慑周围土州,保证商路的畅通。

    六月的天气酷热难耐,雨水又多,热气蒸腾起水汽,整个世界像个蒸笼一般,让人无处躲无处逃,恨不得把一身皮肉都扒下来。群山阻隔,连风也吹不进来,想找一刹那的凉爽都没地方寻去。

    路边小酒铺的棚子底下,两个汉子正踞着一张桌子喝酒,棚子的阴影也遮不住无所不在的酷暑。两人都赤条着上身。下边一条牛犊裤。极不雅观。

    左边一个身量不高,肤色微黑,全身都是咕嘟嘟的肉,看起来颇为壮实。右边一个身量差不多高,肤色白一些,却是个细竹竿,不说身上,连脸上都没有二两肉。看起来有些滑稽。

    黑汉子赤着的脚踩在凳子上,一手端着酒碗,一手捏着桌上的牛肉向嘴里乱塞,嘴都满满的。不时喝一口酒,不知怎么酒就从****渗进肚子里。

    瘦子眼巴巴地看着,悄悄把口水咽回肚里,对黑汉子道:“哥哥,这酒水还满意?要不要再打些来?”

    黑汉子嘴满满的,说起话来含混不清:“满意什么?淡得跟水一样!前些日子我去凭祥峒,新开的一家酒楼。那里卖的酒一进嗓子像火一样,那才真是有力气!哪里像这淡出鸟来!”

    瘦子陪着小心道:“哥哥是去过大地方的人。眼界自然不同!我们这深山里小地方,如何比得了凭祥峒的繁华?我听说连提举官人现在都住在那里,似那等身份,酒肉稍差了一点如何住得下?”

    “那是!不但这酒,这里的肉也不行!看看,咬都咬不动,店家宰的这牛怕不是比我年纪都大了,肉老得跟木头一样!凭祥那里卖的牛肉,都是雪花一样,又肥又嫩,一口咬下去,那滋味——”

    瘦子听着,两眼放出光来,喉咙动个不停,口不咕嘟嘟地咽。

    “哥哥,什么时候带着小弟出去转一转,也见一见外面的世界。”

    黑汉子摇头:“小牛,外面的世界虽好,却一行一动都要钱,你身上有钱么?成贯的钱铜也拿两贯出来让我看看。”

    “哥哥说笑,这村里除了主家,谁能有成贯的钱。”

    黑汉子听了直是摇头:“没几贯钱,连山都走不出去,你还是死了心。上次也是合该我发迹,跟着个客商挑担子,这才有机会出去一趟。这种机会几年遇不上一次,还是慢慢等吧。”

    瘦子听了这话,只是唉声叹气。

    正在这时,路上行来两个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走在前头,后面跟着五十岁左右的老仆挑着担子。顶着烈日,冒着酷暑,两人走得浑身是汗,穿的衣服被汗湿透,又经烈日一晒,黏答答的,看着就说不出来的难受。

    见了路边的酒棚,两人走进来,找张桌子分别坐下。

    少年喊道:“主人家,有解渴的酒打些来,肉食也切一盘上来。”

    老仆把担子放好,提起桌上茶壶给少年倒了茶水,口中道:“烈日下实在走不了路,我们还是在这里歇歇,等日头不毒了再上路。”

    少年点头答应,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瘦子看见两人辛苦,想起黑汉子的话,急匆匆地站起身来,到少年和老仆的桌前不三不四地行个礼道:“客官从哪里来?”

    老仆抬起头看了瘦子一眼,有些警惕:“我们是交趾来的商人,你是什么人?过来有什么事?”

    瘦子陪着笑道:“在下丁小牛,那边是我一个结义哥哥韦大郎,都是本地人氏。我们身无长物,就是有一身力气,看你担子挑得辛苦,不如舍几贯钱出来,我们帮你挑过山去,如何?”

    老仆笑道:“你这汉子不晓事,我就是主人家雇来挑担子的,换给你们挑,主人家还雇我干什么?”

    瘦子见心思落空,小声嘀咕:“原来碰到个要钱不要命的,真是晦气!”

    少年见瘦子转身要走,忙叫住问道:“敢问大哥,这里什么地方?到凭祥峒怎么走?还有多少路程?”

    瘦子转过身,眼珠转了转:“要我告诉你也行,你得请我和哥哥酒肉。”

    少年笑道:“小事而已。”

    见店家端了酒肉给自己送来,说道:“店家,照我桌上的样子,给这两位一样上去,都算我账上。”

    大热天气正没客人,店主人听了欢天喜地答应去了。

    瘦子站在那里却先不说,直到看着酒家把酒肉放到自己桌子上,才对少年道:“说给你知道,我们这里唤作丁峒,以前是思陵州属下。现在到处行了括丁法,知峒从提举司那里得了钱财,全家都搬到宁明镇去了。凭祥峒我又没有去过,怎么知道要走多远?”

    见少年面色有些不满意,瘦子丁小牛转了转眼珠,指着路边的一块白壁说道:“那里有提举司的榜文,比如说的详细,你如果识字还是去那里看。”

    少年暗骂丁小牛奸猾,不过酒肉已经请了,也不好说什么,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起身走到棚外的白壁前,站在那里看榜文。

    白壁的抬头写的是这里的位置,果然是丁峒,瘦子倒没骗自己。以前这里属于土州思陵州管下,现在思陵州已经撤了,归到了宁明镇治下。少年也大致知道路线,知道要到凭祥峒,需要先到宁明镇。

    贴在白壁上的榜文有新有旧好几张,少年一一看去,从行括丁法到蔗糖务招人,他倒是也看得津津有味。

    韦大郎仰头喝了一大碗酒,不要钱的酒喝着就是痛快,抹抹嘴,见少年在白壁前看得仔细,高声道:“少年人,那新张贴的榜文上面说的是什么?你念出来给我们也听听!乡下地方,识字的人少,可怜则个!”

    少年看着榜文,心里正七上八下,也忘了刚才的小小不愉快,强自镇定下心神,高声念了出来。

    这正是徐平前些日子定下来,到处张贴的捉拿交趾盗贼的榜文。少年心里发虚,不敢照实念,后面改成捉到活人才有五贯赏钱,尸体不算,而且必须确认是盗贼才可捕捉,不得骚扰商旅。

    慢慢念完,少年心里还是咚咚地跳,大太阳底下到额头都冒虚汗。

    韦大郎和丁小牛却完全没注意少年的样子,听着念完了,两个脑袋在桌子上凑到一起,窃窃私语商议:“没想到是这样榜文,怎么今天才知道!”

    丁小牛道:“前两天有提举司的人来我们这里念过,我想不关自己事,懒得来听,没想到错过了!”

    “唉呀,一个人可就是五贯赏钱!这样的大注钱财,我们得赚到何年何月才凑到!想想就觉得头晕!”

    “我们这里正在路上,离交趾又近,哪个月没交趾人窜进来抢东西!我们只要留心,碰到落单的,可不就是飞来的横财?”

    “就是,就是!天下间还有比这更容易来钱的!”

    两人越说越兴奋,端起碗来喝了一大口酒,一起眯着眼做个梦,仿佛就看见一串串黄澄澄的铜钱围着自己飞舞。

    少年念完榜文,紧张地屏住呼吸,听了一会身后并没有动静,才小心翼翼地转过身,见那边韦大郎和丁小牛两个窃窃私语,心一下又提到嗓子眼上。

    回到桌边,老仆在碗里倒上了酒,对少年道:“三郎,一路上辛苦了,喝口水酒解解渴。”

    少年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一下被呛住了,咳个不停。

    老仆道:“慢一些,酒就在这里,三郎不用着急。”

    少年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压低声音说道:“平伯,你赶紧吃点东西,一会我们就上路。”

    “也不急在这一时,这么毒的日头,好歹躲过去再走。”

    “拼着吃这点苦,平伯只管听我的!”

    平伯见少年脸色苍白,急忙道:“唉呀,莫不是路上走得匆忙,你中了暑气?还是不要急着上路,你歇过了才好!”

    少年偷眼看看旁边桌上的韦大郎和丁小牛,咬着牙道:“我没有事,只管吃饱了肚子上路就是!”

    平伯看着少年的样子,不明就里,只好闷头喝酒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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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归正人

    前面高高的寨门在望,少年停住脚步出了口气,对挑担子的老仆道:“一路平安,是我们多心了!”

    老仆放下担子,直了直腰笑道:“大宋上国,这里虽然是边疆,也不是交趾可比,光天化日哪来的盗贼。”

    两人说几句闲话,休息一会,老仆挑起担子,向着宁明镇的寨门而去。

    此时太阳西斜,已不像中午时分那样酷热难耐,迎面又有凉风吹来,放下心来的主仆二人心情舒畅,随着行人进了寨门。

    黄安明一家已经被发配往荆湖北路岳州牢城,这里改成了太平县直辖下的镇子,现在的监镇是一个从邕州来的禁军小头目。土官被废,商贾交的税一下子降了下来,四面八方都涌到这里,宁明吹了气一样迅速成了左江道重镇。

    作为商业为主的地区,宁明镇寨门检查非常宽松,只要没有违禁物品,便马上放行,主仆两人没遇到一点麻烦。

    到了镇里,少年见道路宽阔,清一色新铺的石板路,整洁干净,路两旁的摊贩热情抬揽,路上行人悠然闲逛,一片太平气象。路的两边某栽着杨柳,问或有几株芭蕉,甚至还有桃树杂在其中,粉红的桃子已经成熟,分外诱人。

    “这才是****上国,化外蕃邦哪有这种气象?可怜我家流落异国二百多年,如今才见到上国人物!”

    少年一边说着,一边与挑着担子的老仆在路上闲逛。

    不知不觉就到了六月下旬,天气一天热似一天。白天火辣辣的太阳当空挂着。恨不得把整个世界烤焦。到了晚上没了太阳。水汽又蒸腾起来,又湿又热,从早到晚人的身上都像被水淋过一样,没个干的时候。

    徐平也受不了这闷热天气,在官衙后院建了个凉亭,天天呆在那里。

    凭祥这里现在人已经多了许多,但都是官兵和蔗糖务的人员,并不通商路。没有商人往来。市面上也新开了几家酒楼,都是为上述人员服务的,与宁明这些地方比不起来并不繁华。

    杂人少,事务就少,原知峒李襄安虽然也跟人合伙开了酒楼,全家还是搬到了太平县,只留个主管在这里替他照生意。凭祥这里现在真不是生活的好地方,除了有生意走不开的,有钱人都已经搬走了,要么去太平。要么去宁明。

    整个凭祥峒现在就是个大工地,大军营。到处忙忙碌碌。

    下面的人都忙起来了,徐平就没那么忙了,他也不是个喜欢生事的人,没事就在后衙里与桑怿谈谈局势,下下象棋。这个年代的象棋与后世的还是稍有区别,徐平觉得别扭,改成了后世的模样,玩起来也挺有意思。不过宋人普遍地赌性重,这种游戏也就他和桑怿玩,其队都不怎么感兴趣。

    这天,徐平正与桑怿在凉亭里守着棋盘厮杀,一个兵士进来禀报,说是外面来了一个少年人,要见徐平。

    报完,递了名帖过来。

    徐平接过,看名帖是一个叫陈天明的人,祖上来自福建泉州,如今却是生活在交趾,汤州人士。

    只有名帖,并没有附带书状,徐平也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要见自己,想了一会,念他祖上是汉人,沦落异域,还是让兵士把他带到花厅。

    与桑怿封了棋盘,徐平转到花厅,一进门,就见到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站在那里,好奇地东张西望。

    兵士高声通报一声,少年见到徐平,急忙上前行礼:“学生陈天明,见过提举官人。来得冒昧,万望恕罪!”

    “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说完,徐平当先在主座坐下。陈天明见徐平坐好,这才坐下。

    徐平吩咐兵士上茶,这才问道:“你祖上因何事到交趾?多少年了?”

    陈天明恭声道:“学生祖上原是泉州士人,参加过礼部试,进士落第。后来同乡有人到交趾为官,招他做了个幕僚,就此流落异乡,有两百多年了。”

    “哦,那说起来你也是土生土长的交趾人了,怎么到凭祥来?”

    “学生自小读诗书,一向仰慕故国圣贤故里。这几年来,常听人说起自提举官人到邕州,兴学刻书,人文昌盛,学生心慕不已。交趾化外小邦,想求学也没处求去,去年家父仙去,没了牵挂,学生变卖家产,决意归国求学。”

    陈天明说完,小心翼翼地看着徐平。

    徐平一时沉默不语。

    收下陈天明,他就是归正人,现在朝廷虽无成例,但也大致有迹可寻。一系列的优惠政策,无非是让他入学,赐给闲田耕种,免赋税之类。归正人有这么多优惠政策,自然也不是没有限制,主要是不许随意搬家,婚嫁官府也要过问,主要是怕他们有异心,闹出事来。

    中原为天下之主,天下虽大,莫非王民,其来如归。宋朝对外国投奔过来的人都加一个归字,主要分为归正人和归明人,其他如忠义、忠勇等诸多名号也只是旌表,还是归在这两类之下。

    归正人,元是中原人,后陷于蕃而复归中原,盖自邪而归于正也。其实就是沦落异域的汉人,由于种种原因,选择归国。唐朝疆域广大,虽然并没有像汉朝那样大规模地向外移民,但为官经商等种种原因,还是有不少人流落在周围的小国,林林总总加起来也不少。

    归明人,元不是中原人,是猺洞之人来归中原,盖自暗归于明也。就是本身是少数民族,选择内附的,主要有纳土归明、举族归明、降人归明等一些名目。典型的如黄天彪,就是纳土归明,举族内附,所以才享受诸多优惠。

    宋朝官方政策虽然对归正人和归明人都欢迎,但还是有细微差别。最主要的是归正人主要在北方,而徐平邕州这里西南沿边,以及荆湖两路,招纳的都是归明人。这少年身份没问题,地方却有些尴尬。

    邕州这里管治不严,以前也不是没有从外邦回国的人,但都是悄悄落下脚来,委托小吏纳入编户而已。这少年是徐平碰到的第一个正经顶着归正人名头来的,难免要谨慎一些。

    想了一会,徐平还是决定按照常例的政策办。虽然在异乡两百多年,时间确实久了些,但愿回来也不能拒之门外。

    “这样吧,你先在这里住些日子,等有可靠之人回太平县,你随着一起回去。太平县有蔗糖务的学堂,你便先在那里附籍读书,其他一应生活所需,我自会命人难你安排好。”

    陈天明听徐平应口,大喜过望,忙道:“官人深恩,学生没齿难忘!不过日常所需就不劳官人费心了,学生这里薄有储蓄,足够日常所用。听闻官人是天圣五年的一等进士,能闻教诲,就感恩不尽!”

    徐平知道自己这个进士水分颇大,虽然这也几年也努力读书,总是心里没底,所以一般不与干人谈学问的事。听了陈天明的话,便道:“我这里事务繁忙,想与你谈谈学问,也没有时间。你还是到太平县去,那里新来了一个教书先生,是江南人,名叫李觏,学问极好。江南诗书之乡,他的见识也非寻常,你还是到他那里求学。”

    陈天明心里微有些失望,不过不好表现出来,还是谢了徐平好意。

    至于该给的优惠政策还是会给,怎么处理就是陈天明自己的事了。

    说过正事,便闲聊几句,徐平问道:“交趾为中原郡县之地,也有千年了,想来那里中原去的人也不少。”

    “与土人比起来,我们中原人还是太少,常受他们欺负。不过积年下来,再少也形成了几个聚落,我住的地方便全是中原人后裔,也有几千人。”

    徐平吃了一惊:“这么多?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岭南,哪怕就是交趾那里有大片平原,几千人的聚落都是不小的势力了,没想到汉人还有这种规模。汉朝开拓边疆,伴随着中原人的大量外迁,徐平这个时候西南还有大量那时留下的汉蛮。唐朝时则与之相反,大多是把边疆人口迁往内地,倒没想到还能在交趾留这么多人。

    陈天明道:“几百年累积下来,几千人也不多了。再者中原人与土人通婚的很多,也攒下不少人口。”

    徐平点头,心里记住了这事。再聊几句,便让吏人带了陈天明下去。

    回到后衙,见桑怿还眼巴巴地在那里等着自己,徐平笑着过去,与他把残棋下完了,便停住不下,推说休息一会。

    兵士上了茶,徐平一边喝着,一边对桑怿说起陈天明的事。

    最后,徐平摇头感叹道:“却没想到交趾那里有这么多汉人,你说,他们要是像北方汉人一样,几百几千地来归正内附,会怎么样?”

    “劝你可别动这个记头!在邕州这里,朝廷只想着边疆宁静,从真宗年间起,内附的归正归明人往往不留,还是遣送回去,就是怕交趾借口生事。你要是一下招来几千人,怕是朝里一顶擅起边衅的帽子就扣到你头上来!”

    “也是。”徐平点头,心里却总是有点不甘心。(未完待续。)

第126章 不是盗贼的盗贼

    天刚晴了两天,又阴了下来,随着阵阵微风,空中飘起了毛毛细雨,如浓雾一般在天地间飘洒,带走了让人无处躲藏的湿热。

    路边的柳树下,陈天明掏出一锭银子塞给老仆,口中道:“平伯,这一路上真是多亏了你,送我平安到了这里,小小心意,您老收下。”

    平伯接过银两,笑嘻嘻地塞到怀里:“三郎客气,老夫贪财了。你与我好歹也是同乡人,路上辛苦点不算什么,我本就是个走南闯北的辛苦命。还好这里官人心善,收留了你,凭你满肚才学,将来必定有出头的日子。等你真有金榜高中的那一天,风风光光回乡里,也代我到祖坟前望上一望,烧化些纸钱。”

    陈天明急忙满口答应。他们这些离乡几百年的人,能祖坟拜上一拜是很隆重的事,也是谢平伯这一路上的照料。

    平伯挑起担子,与陈天明作别,口中说道:“这一路上却是我赚你便宜,回去的时候到宁明镇那里贩些货物,也是一笔进项。”

    汤州离大宋隔州过府,那里数千中原人后裔,随便是什么,只要是来自大宋的都会有人哄抢,送陈天明归宋这一趟,平伯倒是能赚不少。

    正在两人依依惜别的时候,街角转出韦大郎和丁小牛来,两人手里一人牵一根绳子,分别拴着一老一少。老的头发花白,背已微驼,少的却只有四五岁,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看着周围的人有些畏缩。又有些好奇。

    看见路边站着的陈天明和平伯。韦大郎眼睛一亮:“你们两个脚好快。竟然早来了凭祥!相见便是有缘,等一会我领了赏钱,还你们一顿酒肉!”

    陈天明见这两个不似善人,行个礼道:“哥哥有心了,我们两个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叨扰两位了。”

    “可惜,是你们没福,可不是我小气不请你们!”

    韦大郎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深深叹了口气。

    平伯看他们牵着两个人,好奇地问道:“这两位是什么?怎么被你们拴着?”

    韦大郎眼睛一挑:“这两个是天上落到我们两个头上的富贵,都是交趾来的盗贼,巡检司那里悬赏五贯足钱一个!”

    平伯吃了一惊,指着一老一少:“他们两个,盗贼?”

    丁小牛得意地举了举手中的布袋:“拿贼拿赃,我们可不是胡说,还有赃物在这里,怎么赖得了?不说这个,他们还砍了我们大宋的柴。可惜没背在身上!”

    平伯见老者神色木然,小的则缩了缩身子。一副害怕的样子,叹了口气。这里对平伯来说是异国他乡,也不好说什么,与陈天明道别,顺着路走了。

    丁小牛看着平伯的背影,啐了一口:“这老狗也是交趾人,怪不得与盗贼一副同病相怜的样子,再敢乱说,一起拿了!”

    陈天明见这两人粗陋不堪,摇了摇头,转身回自己的住处去。

    丁小牛得意洋洋,随在韦大郎的身后,一路摇摇摆摆走向巡检司衙门。

    桑怿的左江道巡检衙门本来也是在太平县,这里本是凭祥峒巡检的办公场所,现在被他占住,平常日子在里面坐衙。

    这一天处理完了日常事务,正要回去,就听见外面咚咚咚地鼓响,急忙叫了个随身军士出门去看。

    不一会军士回来,报道:“巡检,是两个土人,说是捉了交趾的盗贼,到巡检司来领赏钱!”

    桑怿听了吃一惊,急忙道:“速带他们进来!”

    自布告贴出去,这还是第一次真有人来领赏,桑怿不能不重视。对布告土人反应不热烈,一是五贯的赏钱实话说起来并不多,真要是盗贼,那可是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抓的。再一个这种事情大家早已经是见怪不怪,而且土人中间识字的人很少,靠着提举司的人去宣讲几次,没形成热门话题大多数人还是不知道。

    看着韦大郎和丁小牛两人进来,一个趾高气扬,一个得意洋洋,看样子就知道都是乡间的无赖。再看两个拴住的所谓交趾盗贼,一个白发苍苍,一个尚是稚龄童子,桑怿的眉头不由自主地就皱了起来。

    “来者何人?”

    韦大郎忙上前躬身行礼:“见过巡检官人,小的韦大郎,这边是丁小牛,都是官人治下宁明镇丁峒人氏,土生土长的良民。”

    宋时人口中的良民与徐平前世的意义不同,那个时代是从战乱年代沿用下来的称呼,算是顺民的美称。这个时代的良民是指有人身自由,没有雇佣给人家做奴做仆,为婢为妾,甚至青楼卖笑,有明确的法律意义。

    桑怿看着韦大郎,沉声问道:“刚才为什么敲鼓?”

    “小的前两天听了提举司贴出去的布告,说是抓了交趾盗贼有赏钱。我们两个虽然身份微贱,却每每想着为国为官人分忧,得了布告上的消息,便日夜在边境村峒巡视,防交趾人侵扰。也是上天开眼,几天前被我们发现了这一老一少两个盗贼,偷偷摸摸潜进我大宋境内,砍伐我们大宋的树木做薪柴。想提举司官人再三申明山禁,说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是朝廷里圣上的财物,我大宋治下官民都不能随便乱砍,况是他们两个交趾人!这不是反了吗?我们便把人抓了!”

    桑怿听着韦大郎舌绽莲花,说的一套一套的,也不知找了人什么学来,竟然是大义凛然,很有些舍身报国的意思。要不是那一老一少看着实在扎眼,桑怿都会被感动。两国交界,边民跨境打猎捕鱼,砍柴割草,实是稀松平常的事情,按桑怿的意思,这种事情不好过问。不过他拿不准徐平的意思,一时沉吟不语。

    想了一下。桑怿才道:“山林川泽。是天子私产。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看他们两人也是迫于生计,不像盗贼的样子,还有其他恶行吗?”

    “有的,有的!”丁小牛被韦大郎抢了风头,在后面憋得难受,有了机会急忙挤了上来,举着手中的小布袋,“官人。这两人还偷我们大宋农人的粮食,这布袋里面就是证据。我们拿贼拿赃,冤枉不了好人的!”

    说完,解开布袋,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原来是七八穗嫩玉米。这种作物适合山地种植,虽然徐平三令五申不许开山种地,这两年还是传播了开来。

    桑怿看着地上的嫩玉米,眉头皱得更紧了,沉声问老者:“这些真是你从我大宋境内农田里摘的?”

    “官人。我家里断炊几天了,摘几穗填孩子的肚子!”

    老人说着。转头看着咬着手指的小孩。

    小孩歪着头看着上面的桑怿,咬着手指头,眼中有害怕,也有好奇。

    桑怿轻咳了一声,换了个柔和的语调,问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马蹄。”

    “这些玉米是哪里来的?”

    “爷爷从树林边摘的,说是回去煮了给我填肚子。”

    听到这里,桑怿叹了口气,这祖孙两个看着再可怜,罪名却是脱不掉了。认真说起来,山里的土人还有些处于部落状态,没什么私有财产的概念,也并不认为偷盗是什么可耻的事情,意识里跟打猎捕鱼差不多。不过如今这里归到了官府治下,律法不认人情,犯了法就该惩罚,更何况牵扯到了两国。

    “来呀,去库里取十贯足钱给韦大郎和丁小牛两人。”

    案下吏人得了桑怿吩咐,应声诺出了官厅。

    韦大郎和丁小牛早支起了耳朵,听到了钱字都是心花怒放,对视一眼,心里像藏个小老鼠一样挠得痒痒。凭祥峒这里没什么花头,两人尽可以去宁明镇花天酒地几天,实在是平生没有过的快活日子。

    看着老人和孩子,桑怿沉声道:“念你年老不易,也是为了孩子才做出如此错事,我也不重罚你了,笞二十,算是薄惩吧!”

    盗七贯以上才流配,几穗玉米如果不是牵扯到交趾,老人孩子不是宋民,最多也就是训戒几句。就是所谓的笞二十,听着吓人,其实按折杖法也不过是屁股上挨七下,执刑兵士看老人面上留点情,勉强还能走着回去。

    得了桑怿命令,上来两个兵士挟住老人,几个大步就拖到了官厅门口,按在了如阶上,一个随手扒掉老人裤子。

    小马蹄为知道要干什么,快步跟在后面。到了门口,见另一个兵士从架子上取了小板子下来,才明白过来,一下扑到爷爷身上,张开手臂仰着身子护着,一双黑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桑怿。、

    桑怿心里叹气,官人断案,最怕碰上老人孩子和妇人,说是铁面无私,看的人却不一定什么观感。人是感情动物,大板子打在老人孩子身上,都会觉得可怜。

    “那老者,你今年多大年岁?”

    老人趴在地上道:“禀官人,小老儿今年五十八岁了。”

    桑怿只觉得苦,心说你满头白发,怎么才五十多岁?若是年满六十,算是老人,杖刑不及老弱妇幼,这顿板子也免了。看着外面,那个小孩死死靠在老人身上,不许别人靠近,执刑的兵士也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吏人取来了铜钱,韦大郎和丁小牛欢天喜地接了,谢过桑怿。

    韦大郎抱着铜钱,看外面局面僵持,对桑怿道:“官人,这贼骨头你别看他年老,可是能窜到我们大宋来偷东西!若官人下不了手,小的抖胆,上去两板子打断他的腿!”

    桑怿脸一板,喝道:“官厅里面怎么任你喧哗!怎么处置,官人自有主意,要你来教吗?”

    韦大郎不敢再说,心中犹自愤愤不平。

    桑怿对执刑兵士道:“看这老人身体瘦弱,好似身上有病的样子,今天不宜受刑,暂且记下来,先收押吧,过些天再受刑。”

    一边说着,一边摇着头,心说这是徐平搞出来的麻烦事,还是交给他处置。(未完待续。)

第127章 步步紧逼

    提举司的后衙,徐平半躺在交椅上,听着不远处大树上蝉虫的鸣叫,还有身边桑怿的絮絮叨叨。

    见徐平半闭着眼睛,也不知是睡是醒,桑怿道:“你倒是有没有在听?”

    “我在听着,你继续说啊。”

    “都说完了,还说什么!”

    见徐平眼睛都闭上了,桑怿忙道:“你倒是说话啊!这种事情,做贼的都是老人和孩子,按律该罚,但怎么下得去手!”

    “下不去手就免了呗——”

    听徐平的声音懒洋洋的,桑怿直叹气:“你说得倒是轻巧,是我坐在了公堂上,一不小心疏忽了什么,让人笑话的是我!”

    徐平睁开眼睛看着桑怿,缓缓道:“事情明明白白,人证物证俱在,这有什么好疏忽的?”

    “是啊,证据确凿,按律该打!你怎么又说免了?”

    “法律不过是人情,怎么能那么死板呢?律法说是要打,又不一定要打,不是还可以折罚铜吗?”

    “那一老一小,明眼看着家里连饭都吃不上,我向哪里罚去?”

    “只要人活着,有手有脚,你还怕没地儿罚去?”

    “那两人老的老小的小,难道你还以为他们能挣出钱来?”

    “怎么不行?不是还有蔗糖务吗?老人还能砍柴呢,别的干不了,到蔗糖务烧火一个月也有几百文钱拿。”

    桑怿看着徐平,脸色一正:“你不会真想让他们进蔗糖务吧?这可不是玩笑的事!他们可是交趾人!”

    徐平道:“我管他哪里人,打你又下不去手。那就只好罚了。欠了官府的钱怎么能拍拍屁股走路?天底下哪里有这样便宜的事情!”

    “你不要说得这样轻松!一者他们不是大宋治下编户。你收到蔗糖务交趾必定有人来说事。再者他们本身在交趾都揭不开锅。收到蔗糖务里不是罚他们,有吃有喝他们求都求不来。你觉得这样合适?”

    “哈哈——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呀,在中原呆得习惯了,做事情有点畏首畏尾。怕交趾人找麻烦?交趾人得有多闲为这样两个人来闹事!至于在蔗糖务对他们两个是好事还是坏事,你操那么多心干什么!只要蔗糖务是真省了钱,他们是真能赚出钱来抵了笞仗不就得了?你想偏了!”

    “不是我想偏,是你自己在骗自己!这样两个越境偷盗的人都进蔗糖务,事情一旦传回交趾。不知有多少吃不饱饭的人越境到蔗糖务来,你收是不收?”

    “收!今年蔗糖务正缺人呢!”

    “收的人多了,交趾或者甲峒会不会派人来跟你交涉?”

    徐平在交椅上缩了缩身子,闭上了眼睛:“来就来吧,我在这里等着。”

    “云行,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感觉这两个月你故意在跟甲峒置气,生怕他们不会惹上门来。边事敏感,你还是小心一些。”

    徐平什么也没说,好像睡着了一样。

    自韦大郎和丁小牛领到了第一份赏钱。提举司的赏额还是改了。除非发生打斗,不得擅伤人命。即使打斗过程中把盗贼打死,尸身也只能领五贯钱,而活着的则升到了十贯。这是提举司的人商量过后,觉得不改的话,贪图赏钱的人都只会向老弱下手,真正的盗贼反而没人管了。

    而小马蹄和他爷爷都被招进了蔗糖务,在凭祥峒附近的一处开田工地烧火作饭。虽然工钱都没入官府作为抵折杖刑的罚款,祖孙两个却也就此过上了吃饱穿暖的生活,哪怕有朝一日罚款交清了,他们也不会再离开。

    祖孙两人的事情传开,从交趾那边逃过来的人一日多过一日,蔗糖务扩大规模正缺人力,徐平是来多少收多少。

    离得最近的门州首当其冲,不过看着一天天加固的镇南关,还有在凭祥峒越聚越多的朝廷官军,门州黄观寿父子最终还是忍了下去,静静观看事态发展。

    进入八月,徐平调到凭祥峒的厢军正规军已经达到了三千五百多人,包括新招的忠锐、安远两指挥。再加上蔗糖务的两指挥乡兵,已经接近五千人。

    有兵壮胆,蔗糖务扩大规模的步伐越来越快,向南路已经修到了镇南关,东南方向则开始向渌州延伸。蔗糖务不但在开垦土地,还像海绵一样吸收着周围人口。周围土州原来的奴仆家丁,一些闲散人口,甚至远至谅州的人都被吸进来。

    门州到底是个小地方,黄家把自己的人看紧一点,咬咬牙还能挺住,作为交趾北方中心的谅州却挺不住了。

    大山里面地广人稀,人口就是最大的财富,为了人口千百年来各势力不知打了多少仗,哪个土断能看着自己的人口被吸去?

    八月初十,甲家先派人以谅州的名义找上徐平。

    得了禀报,徐平转到长官厅,就看见厅里站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中等身材,看起来有些富态。

    见到徐平出来,那人急忙上前见礼:“下官李庆成,见过提举官人。”

    徐平上下打量了一下李庆成,口中道:“李知州可是贵客,自本官任左江道提举,也有几年了,今年才见上你一面。”

    李庆成面色尴尬:“下官俗事缠身,一向没得闲拜见官人,失礼了。”

    谅州名义上也向大宋称臣,同时也臣事交趾,实际上被甲峒控制。但不管怎么说,名义上是大宋属下地方,却不拜见徐平这位顶头上司,这就说不过去。

    徐平淡淡地道:“等你有闲可是真不容易,既然来了,那就坐吧。”

    说完,自己在主位上先坐了下来。

    李庆成陪笑道:“上官面前,下官哪有坐的地方。”

    “不坐也好。我这个人不拘礼。下面各土官来见。都有座位。——不过。你是例外,几年都不来见我,想来是忙得很。有话还是站在那里说,赶紧说完,不要耽误了你的正事。我们这些朝廷派出来做官的,不好骚扰地方。”

    “官人言重了。”

    李庆成额头已经有汗珠渗了出来。他来到这里,徐平如果把他当作交趾的地方官那就一切好办,可徐平把他当大宋臣子。那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徐平作为顶头上司,上任几年连招呼都不打一个,突然就跑来谈判,有什么好谈的?

    见徐平坐下不再理自己,李庆成也不知该怎么开口,一时场面僵住了。

    兵士端上茶来,徐平示意把两杯茶都放在自己身边桌上,端起一杯来慢慢喝着,并不理会李庆成。

    见徐平气定神闲的模样,再想起来的时候甲承贵的交待。李庆成心中叹了口气,硬着头皮道:“官人。下官这次来,是有点小事要说。”

    “哦,那就说吧。”徐平把手里茶杯放下,“到我这里不必拘礼,有话尽管直说。大家都忙得很,不要绕来绕去绕弯子。”

    李庆成道:“是这样的,最近这两个月,我谅州治下有不少土民逃亡,听说都是到官人这里,进了什么蔗糖务做工。”

    徐平淡淡地道:“哦,有吗?”

    “有,当然有,而且还不少!我属下报上来,两个月就有几百人了!”

    “嗯,什么时候有闲,我到蔗糖务问问,你不用着急。”

    “官人,我怎么不急?再这样下去,我州里的田地都没有人种了!蔗糖务怎么可以招揽我治下人口?”

    徐平把脸一板:“怎么就不能招揽你治下人口?难不成我还收了你的钱粮?”

    “不是,官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李庆成急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我那里是化外土州,一应使用全靠这些土民支撑,人口少了怎么成?朝廷当初封赏,可是许我李家世代相袭,产纳钱粮赋税的。”

    “难不成我现在向你要了吗?还是你自己过意不去要来交?”

    李庆成一下怔在那里,突然发现跟徐平按着朝廷的说法争来争去没意思,大宋允许他们家世袭知州,可也没保证让他要人有人,要地有地。

    “反正吧,我就觉得,朝廷不该跟我们土官争人口。”

    最后,李庆成也只有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徐平冷冷地道:“都是大宋治下子民,他们愿去哪里,只要不违律法,我凭什么拦着那些人?哪里吃得饱穿得暖,他们自然就去哪里。朝廷让你守地方,结果你让治下子民食不裹腹,衣不蔽体,还觉得朝廷欠了你是不是?你觉得,你是不是觉得朝廷要按照你的意思办事?”

    “官人说的有道理,可是再有道理,也不能让我们土官吃苦头,不然谁会给朝廷守地方?没了我们这些土官,难道什么事情朝廷都要管起来?”

    徐平没说话,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才慢慢开口:“你知不知道,左江道已经行了括丁法?我记得布告也送到你那里了。”

    “知道,可关我谅州什么事?”

    “布告里说的明白,暂不执行的只有波州和田州及相关的几个地方,你怎么会认为不关你谅州的事。”

    李庆成吃了一惊:“官人还想在谅州括丁?”

    徐平猛地一拍桌子:“你以为提举司发出去的布告是哄小孩玩的?以前没有找你,是你不得闲,我也不得闲,既然今天来了,你便回去准备一下吧。”

    “官人真想在谅州行括丁法?”李庆成吃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谅州是什么地方?那里只是名义上是大宋属下而已,这位官还当真了!

    “你做着大宋的官,用着大宋的官印,就应该老老实实为大宋朝廷办事,怎么你觉得提举司管不到你那里?”

    李庆成摇着头,对徐平的话只觉得不可思议,难道他觉得只凭这一个名头,就能把谅州这样一个重要的大地方都吞并了?

    徐平是懒得理他,都知道他什么都要听甲峒的,何必多说什么。现在凭祥峒这里兵马齐备,徐平只等着甲峒找上门来,双方摊牌了。

    (明天开始恢复两更了。)(未完待续。)

第128章 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凭祥峒这里终于也装上了水空调,徐平不用再天天呆在后衙的凉亭里,没事便到长官厅旁边吏人的办公地点,研究周围的形势。

    房里最正中是一张大桌,上面顺着徐平的意思制了一个沙盘,虽然粗陋,周围的地形还是大致表示了出来。

    虽然徐平做了不少努力,但一是由于他本身在地理方面水平有限,再一个时代局限,很多想法沟通不了,带高程的地图没能完善到实用程度,只要时间允许,还是沙盘更加直观。

    桑怿趴在徐平身边,看着桌子上的沙盘,口中问道:“你真要把谅州也一起收到朝廷治下?那与甲峒可就不死不休了。”

    “难不成他们现在还想跟我攀关系?拿下了谅州,甲峒没了最大的一块地盘,还能有什么作为?以后不过就是个小土官罢了,不用理他们。”

    徐平没有抬头,一边说着一边指着沙盘:“现在我们这里有七指挥厢军,再补充上两三指挥乡兵,凑足五千兵马,按我们知道的情况,拿下广源州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只不过还是拿不准需要多少民夫,蔗糖务能不能抽出来。”

    桑怿道:“那里的路听说与宁明到上思相差不大,不到三百里山路,说起来比宁明到上思路程还短不少。我们在宁明和上思之间试了几次,骡马足够,一兵两夫尽够用。再说广源州经营多年,存粮必然很多,到了那里也就不愁了。”

    “不管怎样。只要有门州在手里。就进退自如。出不了乱子。现在已经到了八月中旬,门州如果再不主动一点,下月我可就动手了。”

    桑怿叹了口气:“就怕朝廷说你乱起边衅,找你麻烦。”

    徐平黑着脸道:“那就不报朝廷,门州怎么也算左江道属下,镇南关已经修好,等防具布置整齐,只管带兵马把门州占了。好好安置黄知州一家就是。”

    桑怿没说什么,这种事情徐平拿定了主意,他跟着干就是。说起来他只是一个兵马巡检,这种大事本就没插嘴余地,也就是念着多年交情,徐平拉他商量。

    徐平指着沙盘道:“等拿下了门州,我给你一个月时间,拿下广源州,捉了侬家便原路返回,命本地大族暂摄知州。朝廷兵马不用驻留。回来之后全力对付甲峒,如何?”

    桑怿想了下。点头道:“时间大致够,只要不出意外,应该没问题。”

    “前些日子波州那里有人来,说是周围都平定了,我们的人已经都撤回太平县里。田州那里冯知州也已平定,横山寨里也储蓄了粮草。到时候你这里出兵,他们都可以策应,让广源州乱上一阵。”

    桑怿呼了一口气:“没有问题,五千兵马,就是没有那两路策应,对广源州也是泰山压顶之势了,我这里不会有问题。只是兵马我都带走了,你这里要小心甲峒乘乱攻门州,被抄了后路,我们可就闹大笑话了。”

    “我这里有蔗糖务,随时成万的兵马都组织得起来。除非交趾倾国来攻,不然谁来都不怕他。”

    蔗糖务就是徐平最大的倚仗了,情况严重的时候了不起总动员,以到谅州的几十里纵深,组织三五万军队不成问题。

    在徐平的内心深处,不无重演他前世那场边境反击战的意思,作战目标也大致相似。只不过这个年代有大理存在,无法像他前世那样两路夹击,只能一路强行突破,田州和波州方向佯动牵制。

    好在现在的交趾也不是后世的样子,内部藩镇林立,北方更是土官为主,利于各个击破。只要时间拿捏得好,等交趾反应过来,桑怿已经从广源州返回。双方在谅州一带对峙,背靠蔗糖务的徐平实力还是占优势的。如果徐平前出会面临交通不便粮草不济的状况,到谅州来的交趾也一样,来两三万军队就是极限了。

    至于攻下之后的广源州,自然有跟侬家作对的其他大族暂时管治,并不需要在那里驻扎军队。侬家没了,原来依附于他们的其他土州自然各寻出路,新的广源州之主没了这些附庸,就像没了爪牙的老虎,就没什么威胁。等谅州门州一带完全稳定下来,再慢慢收拾那里不迟。

    以蔗糖务为根本,打一场时间短、纵深浅、速战速决的边境战争,徐平很想用这样一场战争来发泄这几年郁积在胸间的闷气。他有一种感觉,自己呆在岭南的日子不会太长了,不管面临什么后果,就用这样一场战争来给自己岭南的游宦生涯划上一个句号,让这片土地留下自己永不磨灭的印迹。

    朝廷严禁边境地方官擅起边衅,说是这样说,其实也不绝对,最关键的其实还是不要打败仗,丢了朝廷脸面。如果战线只到谅州,包括广源州在内,名义上这还都是大宋邕州管下地盘,只要一举成功,就是邕州处理地方事务,朝廷内不管什么人也挑不出毛病来。

    实际上徐平与其他地方官相比还是比较克制的,只不过他下的手狠,一下就绝了周围无数土官的根。旁边钦州叫得比他还凶,知州自上任就叫嚣修战船平交趾,不过那里只是叫,没能力付诸行动罢了。

    徐平显得跟周围几州不同的就是自己手上有力量,眼一闭心一黑,真能让这一带天翻地覆,而其他地方官只是叫着从朝廷要援助。

    正在这时,兵士来报甲峒来人,求见徐平。

    徐平与桑怿对视一眼,冷冷一笑:“终于还是来了!已经八月,我还以为他们真想等到雨季过去,直接刀兵相见呢!”

    吩咐兵士把人带到长官厅,徐平对桑怿道:“你留在这里,我去看看。”

    雨水不多的年景。九月下旬邕州就进入旱季。离现在不过一个多月了。当然真正的军事行动。大多都是从十月下旬开始,三月结束,五六个月的时间。

    回到住处换了衣服,徐平来到长官厅,一进门就见到里面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衣饰考究,面容白净,静静站在那里看壁上的字画。

    徐平轻咳一声。那人转过身来,看徐平身上官服,急忙行礼:“在下长州刺史甲继荣,见过提举官人。”

    徐平道:“不必多礼,看座。”

    甲承贵是当令交趾国王李佛玛的姐夫,甲继荣为其长子,娶的又是李佛玛的女儿,一家子的皇亲国戚。这也是交趾的一贯政策,对地方实力派联姻拉拢。

    分宾主坐下,徐平吩咐上了茶。问甲继荣:“衙内前来,有何事见教?”

    甲继荣道:“我甲峒与左江道近邻。山水相连,你我都是守土之官,自该多多走动。今日得闲,来看看提举官人。”

    徐平笑道:“如此甚好。只是你能来我这里,我到你那里却去不得,倒不是我怠慢衙内一家。”

    “官人说笑了,你要去甲峒,我们自然倒履相迎!”

    徐平笑着摇头,举起茶杯:“喝茶!”

    喝口茶,两人又闲聊几句,甲继荣道:“自我出了甲峒,一直到这附近,都听见人纷纷攘攘地说什么括丁法,地方很不安定的样子。官人,这扩丁法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那里最近走失丁口不少,听说也是受了扩丁法连累?”

    “哪里的话!括丁法不过小事一件,原是朝廷怜这附近民生多艰,邕州钱粮又有了富余,便让周围地方编户齐民,减免钱粮,是当今圣上爱民之举。”

    听徐平漫无边际的话,甲继荣皮笑肉不笑地道:“怎么我听来的不是这样?因为不愿行括丁法,左江道数十土官,都被官人发配远方牢城,扰动不小。”

    “衙内不过是走了一路,话可是真听了不少啊!我治下百姓,都是这么爱说话的吗?还专门说给衙内听!怎么我这里如此清静?”

    “官人兵马压境,哪个敢到你这里来说?也就我这些闲人面前,才有人敢随便说上两句,我也就随便听听。”

    徐平把茶杯放下,随口道:“闲人的话随便听听就是了,衙内不用往心里去。”

    “我怎么能够不往心里去?听他们话里的意思,甲峒治下人口逃亡,一是因为左江道行了括丁法,再一个就是官人的蔗糖务招人无度!”

    “括丁法括的是我大宋治下的丁,你甲峒跟这有什么关系?难不成甲峒那里一直窝藏我大宋丁口,这次被括出来了?”

    看着徐平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甲继荣道:“官人这话说的可没意思,你这里编户齐民,免数年钱粮,那些小民贪图便宜,越境逃亡不是常事吗?”

    徐平淡淡地道:“有吗?我怎么没听说?”

    甲继荣看着徐平,顿了一下没有说话。他倒是没想到徐平会当面耍赖,这样语言游戏就继续不下去了。

    想了一下,甲继荣吸了口气道:“这话是我问得唐突了,人户逃户,我那里加派人手搜捕就是,你这里编户不问来历,自然说不清。”

    顿了一下,又道:“但是蔗糖务招人,我这里证据确凿,官人可要查清楚!”

    “查什么?蔗糖务册籍齐全,每个人都有名有姓,来历清白。我那里几百吏员,你以为是吃干饭的吗?”

    甲继荣阴着脸道:“徐提举,你这样说话就是不讲道理了,我那里的丁口现在入蔗糖务的数以百计,你以为没有人认识吗?”

    “嗯,人招的多了,冒籍的也有可能。这样吧,你把甲峒治下的版籍送到我这里,蔗糖务招人的时候可以比照,有你的人就送回去。”

    “什么?!”甲继荣腾地站了起来,“收我的版籍,你不如直接说要吞并我甲峒!你吃得下吗?”

    收版籍算是纳入治下的文明说法,徐平的坦白倒是吓了甲继荣一吓。

    徐平道:“我的胃口一向好,有什么吃下吃不下的。不过你不愿意,也就算了。没版籍对照,蔗糖务招人也没什么办法。”

    甲继荣恨恨地道:“我今天来,是跟你讲道理!你不讲理,以后不要后悔!”

    徐平冷笑道:“跟我讲道理?当年黄从贵意图谋反,是谁收留的?带去的人我要了几年要不回来,现在来跟我讲道理!我一万多兵马养在这里,是听你讲这种道理的?我大宋的兵马就是道理!”

    说到这里,徐平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明白告诉你,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人再不送回来,我自己去接!后悔?我到时让你知道什么是后悔!”

    (晚上还有一章,从今天起恢复两更。还有,本书群号5-3-5-8-9-4-6-7-0,地图等资料我会上传到里面,欢迎读者加群。)(未完待续。)

第129章 山雨欲来

    雨还没有落下来,天却已经黑得像锅底一样,乌压压地吓得人心慌。风已经停了,路边的柳枝有气无力,一动不动,整个世界都寂静得不正常。

    甲继荣出了走出提举司衙门,看了看天,脸跟天一样阴沉。

    等候在外面的仆人过牵过马来,侍候着甲继荣上了马,低声问道:“衙内,天阴成这个样子,我们要不要在这里住一夜再走?”

    “不是自己家的地方,我睡不安稳!走!”

    甲继荣沉着脸说了一句,一催马,当先上路。仆人摇了摇头,只好跟上。

    自凭祥向南到镇南关和门州的路已经封了,除了军队和蔗糖务人员,其他闲杂人等一律禁止通行。甲继荣要回谅州,也只好绕到石西州去渌州,从那里再转回去,相当于兜了一个圈子。

    阴沉沉的天气,阴沉沉的心情,甲继荣把马打得飞快。结果快到石西州的时候碰上了行军,生生被堵在了那里半个多时辰,还被一个队将一通盘问。

    看着军队离去带起的灰尘,甲继荣脸色阴得要滴出水来,眼睛发红。

    聚到凭祥、渌州一线的兵马越来越多,徐平的那句“大宋的兵马就是我的道理”依然在他耳边回响。甲继荣不知道徐平会不会把自己的话付诸行动,但这成千上万的兵马实实在在地已经成了压在甲峒头上的石头。

    作为地头蛇,甲峒自然早就打听清楚了目前边境的宋军数量,成建制的七指挥厢军。这一带已经有数百年没有集中如此庞大的军队了。如果再加上杂七杂八的散兵。就有四千多人。甲峒怎么会不感到紧张。

    分散在山中的一块块小盆地根本养不起大军,超过一千人的都是了不起的大势力,甲峒自己控制的直属军队也不超过两千人,加上各种附庸势力最多也只能凑到五千人。可人跟人不一样,这些部落军队对上朝廷的正规军,二比一都是高看自己,甲峒拿什么跟徐平硬抗。

    更不要说,部落军队在内线还有点战斗力。一旦出了自己地盘,就只能打顺风仗,一次小败就会引发大溃逃。

    在甲继荣站着的地方不远处,立着一块白壁,上面贴着提举司最新布告。这几年来,两国边境发生的各种纠纷几乎被徐平全挖了出来,今天丢只鸡,明天少头猪,全是大宋治下民众被交趾抢掠的消息。

    这倒不是徐平栽赃,这些本就是事实。因为现实条件的限制。朝廷对边境纠纷一向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边民没人撑腰。怎么可能找交趾的麻烦。相反甲峒作为本地的地头蛇,不断地向宋境挤压,入境抄掠是家常便饭。只不过现在边境的形势已经变了,徐平把这些事情翻出来,要跟交趾甲峒算总账。

    这些消息利用立在乡间路口的一块块白壁,几个月间已经传遍了左江道治下的各个村峒,就连放牛的小孩都感觉到了形势的紧张。不断向附近集中的军队向每一个人宣示着,今年的边境不会平静。

    甲继荣看着天,乌云好像就要压到自己头顶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要想不向徐平低头,只好找交趾撑腰了,甲峒挡不住,交趾一样承担不起谅州丢失,升龙府门户大开的后果。

    衙门后衙的凉亭里,徐平和桑怿两个闲坐。天阴下来,就是没有风也凉爽了不少,刚好到外面来换换气。

    听着徐平说了甲继荣来的事情,桑怿道:“云行,你真想打谅州?”

    “就看甲峒如何做了,如果不低头,这一仗就无法避免。有的事情,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几个月前,我初来凭祥峒的时候,打与不打还在两可之间,但到了现在,兵马已动,人情汹汹,已经不是谁一句话就能让事情归于平静。就像人一口气提了起来,没有事情发泄自己会憋出内伤。如果这次不能压服周边,以后蔗糖务在这一带的发展就没了气势,很容易出事的。”

    桑怿奇道:“现在蔗糖务气势如虹,会出什么事?”

    徐平微微摇了摇头:“你不参与蔗糖务的事务,自然是感觉不到。这几年发展太快,五湖四海的人都涌进来,蔗糖务的根基还不牢啊。”

    说到这里,徐平也只是点到为止,没有细说,桑怿也没有再问。

    蔗糖务人员分成三大部分,主力是退役厢军,次之是福建路移民,但人数后来居上的却是本地土民。再加上地域乡党这些因素掺合其中,如此巨大的利益之下,怎么可能是一团和气?不过是这两年发展快,徐平做事又小心,分岐都被压在了水面下,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现在蔗糖务扩展到了凭祥这里来,一旦受了挫折,就很容易发生内乱。相反如果这次打掉甲峒,蔗糖务的扩展就再没障碍,内部也会稳固下来。

    歇了一会,桑怿换过一个话题:“奇怪的是,直到现在门州那里也没有动静,按说不应该啊!镇南关的路都封了两三个月了,那里交通断绝,黄家怎么会如此沉得住气?他们到底怎么想的?”

    “门州夹在大宋和交趾之间,左右逢源,让他们做决定,可不容易。这就像墙头草,你看着它是随着风左摇右摆,可实际上根扎得牢,让它动可不容易。我估计,让门州下决心,恐怕还得有人帮我们推一把。”

    “谁帮我们?”

    徐平笑道:“要么甲峒,要么广源州,我想十之**是广源州。甲峒不管怎样后边还有个交趾可以倚靠,广源州没有根,门州就是他们的命。”

    说到这里,徐平又道:“对了,前天我派人回太平县,把周德明带来,这两天也该到了。这位七源州的小衙内,吃了不少苦头,太平县待上一年,他也不想回去做什么知州了。不过他全家都死在交趾人和广源州侬家手里,血海深仇不能不报,向我说过多次,要为朝廷征讨广源州出力。”

    “七源州?”桑怿沉吟了一会,“这次的事情,就着落在他身上了!冻州那里我们一直没下力气,不妨就让周德明带一队人马,从那里下平而关,把七源州先夺下来!七源州到手,门州的墙头草也就做不成了!”

    徐平沉默不语,想了好一会。这计划他不是没想过,不过他的性格一向是沉稳有余,不想冒险。让一个土官,还只是一个衙内带兵,哪怕就是名义上,徐平心里还是接受不了。兵马在外,一旦发生意外,连过程都不能了解,徐平一直尽全力避免发生这种事情。连绵群山,莫名其妙吞掉千把人太容易了。

    最终,徐平还是道:“算了,没那个必要。你五千兵马,供应充足,到广源州的路上势如破竹,无人可挡,不必节外生枝。”

    桑怿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这种事情本就没什么对错,只看主帅个人的选择,有的人喜欢奇招迭出,有的人就喜欢步步紧逼,无所谓高低。

    “不过,我倒是有另一个想法。”徐平对桑怿道,“你出兵的时候把周德明带上,让他随着前队快马先行,抢先夺占七源州。那里本就是周家地盘,侬家也没多少兵马在那里,拿下想来不难。夺下七源州之后,一来给你做个落脚点,到了那里休整一番。再一个看侬家能不能沉住气,如果他们发兵来夺七源州,刚好就在那里打一仗。在七源州打得好,说不定你就可以轻轻松松进广源州了。”

    “这样也好,有他在,最少可以借助周家的势力。”

    大山里面部族林立,强悍的大姓势力不能小视。

    路上行了几天几夜,甲继荣终于回到了甲峒,一下马就直奔父亲住处。

    进了客厅,甲继荣烦躁地来回踱着步,一刻也停不下来。

    甲承贵从内房出来,皱着眉头问道:“这次去见宋国官员,他说了什么让你如此失态?你是要接甲峒之主的人,怎么如此沉不住气!”

    甲继荣转过身,连行礼也忘了,对甲承贵道:“阿爹,不是我沉不住气,是那个徐平太过欺人!他放出话来,再不把阿申送回去,就要兵戎相见!”

    “他真是这么说的?为了一个女人,两国交兵?”

    “徐平怎么也是宋国一等进士,饱读诗书的人,当然不会用这种借口。我在宋境内也看到了,他们那里到处都贴了告示,说是我们甲峒抢了宋国多少粮食牲畜,掳了多少人口,到时候只怕是用这种借口了。”

    甲承贵听了不由怒道:“这种话也说得出来!不错,前几年是我们甲峒到宋境内抢东西,可从今年起,这种事情哪里还有?为了这个,他前几年不打,我们约束手下了他倒要打了!岂有此理!”

    甲继荣无奈地道:“阿爹,这种事情哪里得清楚?两国交界,本来就很能分清哪里是我交趾的,哪里是大宋的,借口要找随手都有。他那里连丢了一只鸡,死了一只狗也算到我们头上,账算不清的。”

    甲承贵沉声道:“他是下了决心要打了?”

    “话没说死,不过要我们把阿申交过去,不送人回去只怕是打定了。阿爹,这次我们真麻烦了,我路上也看到了,甲峒对面已经聚了四五千大宋厢军,看军容都是正经打仗的,我们怎么打得过?”

    “那个女人不过是个土官的家眷,对他那么重要?”

    “阿爹呀,我已经说过了,阿申有个女儿,跟徐平不明不白。不是阿申重要,是她那个女儿在徐平面前说得上话,事情一牵扯到女人,怎么说得清?”

    甲承贵沉声道:“不管怎么说,我已经答应了送阿申入宫,人送到徐平那里,我怎么跟圣上交待?再等等看,我们先沉住气。”(未完待续。)

第130章 我要做土豪

    甲继荣听见这事情就心烦,都怪父亲多事,见阿申生得美貌,三十多岁的人了依然婉约如少女,就想着送到升龙府巴结新王李佛玛。谁知话刚一说出去,阿申就一病不起,事情就这么拖了下来。

    李佛玛登位没几年,已经在宫里立了七位皇后,本来就是个好色的人,对这事情也热衷,都一年多了还是不时过问,并不死心。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李佛玛巴结不上,却把对面的徐平得罪死了。交趾王朝的加官进爵就是驴子面前的胡萝卜,看得到吃不着,徐平的兵马却是实实在在地已经到了家门口,老爹竟然还在做梦。

    甲继荣越想越是心里没底,问甲承贵:“阿爹,现在已经八月,圣上若要冬天兴兵,就应该有动静了。你有没有消息,今年还会不会再去打广源州?”

    甲承荣脸色一黯:“不会了,升龙府传信来,今年要打占城。”

    “那怎么行?”甲继荣急得差点跳起来,“我们对面可是五六千大军,没有升龙府的支援,我们就是刀板上的肉!占城什么时候打不成,偏偏要赶在这个时候,圣上要眼睁睁看着我们甲峒被大宋吞掉?没了甲峒,升龙府能讨什么好?”

    甲承荣一时沉默不语。

    这件事情他也想不通,放着眼前大患不管,去占城走一着闲棋,不知李佛玛怎么想的。占城与交趾是世仇,三年一小打,五年一大打。哪个交趾王继位之后都要到占城去转一转。

    甲家父子想不通是正常的。因为事情在李佛玛眼里是另一个样子。去年在广源州吃了一次亏。他急需在另一个方向用一场大胜来振奋人心,而占城就是交趾天生的靶子。至于甲峒面临的困难,怎么可能甲家说什么李佛玛就信什么。凭邕州一州之地,就能在边境集结上万的军队,有这个本事,大宋早把交趾平掉了。

    从太宗时候把岭南纳入版图,大宋的皇帝从来没断过把交趾郡县其地的念头,包括真宗。也是与契丹澶渊之盟后才转向保守。

    甲峒这里觉得天就要塌下来了,李佛玛在升龙府却只是以为他们在虚张声势,挑动交趾北伐自己从中捞好处。

    甲继荣是真正见过宋军正在向边境集结,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屋里团团转,好一会下定决心,对甲承贵道:“阿爹,这样下去不行!渌州离我们不到五十里,门州不到三十里,真打起来,宋军一天就到了。就是那时候升龙府想救我们。我们能够等得到援军吗?得想别的办法!”

    “别的办法?难不成你想联合广源州?去年我们才随着圣上打过那里,你以为他们不会记仇?”

    “我们这些土官。分分合合再平常不过的事!今天打了明天结亲,千百年来不就是这样过来的?火烧眉毛的时候,不要在意那些了!”

    中秋月圆,水一般的月光铺洒在外面的大地上,透过窗子,把床前也妆点成了银白色,透着梦幻般的色彩。

    阿申靠在床头,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月光,双眼迷离,不知在想着什么。

    小兰站在床前,兴奋地说着从外面听来的甲继荣去凭祥的事,噼噼啪啪说个不停,到了高兴处,甚至忍不住在原地转了两个圈。

    “姐姐,必然是小竹把你的信带到了,段官人派了兵马来,就要接你回去了!”

    阿申笑了笑,微微摇了摇头:“他的官位低微,就是心里想,哪里又做得到?”

    小兰道:“十几年前段官人就做到县令了,现在怎么也管得了一州甚至几州,怎么做不到了?朝廷的官可跟那些土官不一样!”

    “十几年了,他还是知县,你没听外面的人说吗?”

    “可外面的人也说了,他现在的知县可跟以前的县令不一样,官大了好多呢!管的地方也大,一直管到谅州这里来!”

    阿申只是笑着摇头,也懒得跟个十五岁的小丫头争什么。

    本就是水一样的性子,十几年的时间阿申早已习惯了在黑暗的角落里默默等待,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就是一个故事,哪怕自己是那个故事的主角,她也只是静静地听着。

    能不能与段方重逢对阿申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毕意还有另一个世界,那一个世界不会再有这么多的无奈。如果说牵挂,她倒是想亲眼看一看自己的女儿,不知道她已经长成了什么样子,是否像当年的自己。她想亲口告诉女儿,不要再重复自己的命运,有的事情该做就要去做,不要在无尽的等候里咀嚼岁月的苦涩。

    小兰依然在那里兴奋地喋喋不休,阿申却一点也听不进去,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好似回到了十几年前的日子。

    那时候的段方不过二十岁,温润如君子,两人在院子里,桂花树边,偎在一起拜月。她祝他有一日蟾宫折桂,他祝她如嫦娥仙子一般永远不老。他说自己终有一日金榜题名,接她去中原,远离这岭南的纷纷扰扰。她说自己会一直保持着这容颜,陪她到地老天荒。

    十几年过去了,自己如当年一样容颜不老,只是生命流逝,病入膏肓。段方却没有蟾宫折桂,一直在岭南蹉跎,不知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光华似水染青丝,孤影茕茕意似痴。天阔星稀空寂寞,月明无泪永相思。”

    那年段方还做了一首诗,感叹嫦娥仙子在广寒宫里的孤寂岁月。现在阿申躺在病床上,看着如水的月光,笑着感谢相思也是一种幸福。

    同样的月亮,一样的世界,有人欢喜有人愁。

    门州后衙,黄观寿与家人也在赏月。

    月光一样地迷离如梦,桂花的香气让人沉醉。气氛却显得凝重。

    黄观寿一抬头。就看见了北面的大山。看见了已经与大山平齐的巍峨的镇南关。看见这座雄关,喝到嘴里的酒再没半点味道。

    黄观寿把手里的酒杯放下,对坐在主位上的父亲道:“阿爹,我们门前的那座关可是已经建起来了,我们门州该如何做,再也拖不下去了!”

    黄知州道:“昨天广源州来的人怎么说?”

    “哼,还能怎么说!无非是让我们门州给他们守门,不放朝廷兵马过来。说的倒是轻松。门州两百多土丁,跟朝廷大军作对,亏他们想得出来!”

    黄知州叹气:“是啊,不说凭祥峒,就是对面的这座镇南关里,现在就有五百多朝廷兵马。挡路?我们是蚂蚁想挡大象的路啊!”

    黄观寿有些烦躁:“事情已经摆明了,我真不知道阿爹还在犹豫什么!上次我去迁隆峒见过提举官人,人虽然年轻,但很和气,也好说话。现在他不来找我们。无非还是希望我们自己主动一些。如果错过了机会,动起兵马来。可就没有交情讲了。上思州那样强的势力,还不是被砍了脑袋!”

    “你啊,还是年轻,做事情容易冲动。我们门州,夹在广源州、甲峒和朝廷中间,走差一步路,那就万劫不复了,怎能不小心再小心。”

    “可这样一直小心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已经中秋了,雨水一天少似一天,徐官人聚了这么多兵马在凭祥,总不是摆在那里好看。一旦被他找上门来,我们还不是要乖乖听话?那时就成了我们求人,想有个好退路都难!”

    黄知州眉头深锁:“再等半个月吧,一进入九月就必须做决断了。”

    “为什么要等到九月?”

    “到了九月,各方要动兵马的,都必然有迹象了,我们再计较。”

    黄观寿看着父亲,沉默了一会道:“阿爹还是入不下门州的基业?”

    黄知州苦笑:“这基业我们祖上传下来,经过了多少大风大浪,才传到了我的手里,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你哪里知道这里面的艰难!”

    “可我们凭什么守住啊!只要一指挥朝廷兵马,从镇南关出来向我们这里一冲,两百多田子甲哪里挡得住!”

    “单靠我们门州当然守不住,现在就等着看交趾的动向。如果那里能派出大军,不用多,跟去年讨伐广源州那样就好,门州还是可以守一守。”

    黄观寿听了只是摇头,没想到老爹还在做着交趾的梦。就是升龙府真地派了军队来,门州就能守住了?人少了没有用,人多了门州也养不起,值得吗?

    喝了两杯闷酒,黄知州问儿子:“你的心里是怎样想的?”

    黄观寿道:“我的心思阿爹还不明白?早早过去投奔朝廷,把门州利利索索献出去,这知州我们不做了!从那里听来的消息,土官主动执行括丁法,向朝廷纳土献版籍,都有大笔银钱补偿。再加上我们多年的积蓄,就用这笔钱在太平县和邕州城里开些生意,请几个主管照应,我们坐吃利息,不比现在强得多!”

    黄知州摇头道:“生意是那么好做的?我们土人,不识商人的奸诈,一个闹不好,被人骗得家破人亡,到时找哪个去?”

    “这就是阿爹不了解朝廷治下的状况了!生意又不用我们自己打理,只管找老手的主管,多给工钱,我们自然坐吃利息。如果不放心,还可以投钱到别人的生意里,万事不管,一年也可得本钱的一成。”

    黄知州看着儿子,问道:“这些你都是从哪里听说的?”

    “如今左江道到处都是这样,还用特别打听吗?现在太平那里最大的两个财主,一个黄天彪,一个申承荣,原来都是不放在我们眼里的土官,就是因为跟着徐官人早,如今家里金山银山,吃的穿的用的,王侯一般,哪里是我们这种小家小户敢想的!阿爹,门州这里就是刮遍了才有多少油水?还不如干脆献出去,我们得了银钱去太平那里也做个土豪,不比坐在这里发愁好?”(未完待续。)

第131章 乱起钦州

    “没想到新建的遇仙楼如此气派,陈阿爹,我们也要住新房子了!”

    乔大头拉着陈老实的手,指着前面的遇仙楼,满脸兴奋。

    陈老实眯着浑浊的眼睛,顺着乔大头指的方向看了看,就低下头只顾走路。新房子,旧房子,对他无所谓了,反正即将住到地下的木头房子里去。

    太平县里也开了遇仙楼,这次从一开始就归到了邕州公使库下,算是连锁产业。新酒楼开张,不免要从旧酒楼里调些人来,陈老实和乔大头就这样来到了太平县。他们能得到看门的美差,本来就是靠着徐平的照顾,这两年徐平极少到邕州城里去了,一有机会两人便被踢了出来。

    一起到太平来的,别人都是有经验的主管、厨子,最差也是善于逢迎人的小厮,只有陈老实和乔大头一无是处,是被甩过来的包袱,也没人理他们。没人理就没人理,两人自得其乐,也不去惹别人烦。

    编制上两人还都是属于本州的杂役厢军,调到太平县有些手续要办,不过两人既不懂也懒得理会,就这么收拾收拾包袱跟着别人过来了。

    到了酒楼,本地的人上来接洽,那些主管、厨子都是要掌权的,好多人围着奉承。陈老实和乔大头没有人管,傻愣愣地站在一边。

    邕州城来的段主管交接罢了,看见两人,喝一声道:“你们两个还不出去看着门口,只管站在那里做什么!”

    乔大头看看段主管,见别人都看自己。缩了缩脖子。拉着陈老实出了门。到了门口左右看看没有凳子。两人便蹲在墙边,看着前面的路上人来人往。

    太平县是新起来的城镇,路上的行人比邕州显得匆忙,街道看起来更加杂乱,在乔大头的眼里,一切都那么陌生,没来由感到一阵心慌。

    “可惜少年官人不在这里。”乔大头嘟囔一句。

    陈老实没有说话,一双老眼茫然地看着街道。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得清。

    那边门口结着彩楼,彩楼里有成群结队的女妓,不住地招呼着路上的行人,见到年轻的俊俏后生走过,嘻嘻哈哈地一起调笑。

    这情景与邕州好像也没什么不同,然而乔大头就是觉得味道不一样了,觉得心慌慌,手足无措的感觉。

    酒楼的对面是左江,江岸柳树下立着一块白壁,几个半大孩子下了学。一起聚在白壁前念着上面的榜文。他们字认不全,叽叽喳喳地断断续续。

    “交趾人真不是东西!没事就跑到我们大宋抢人抢东西。这怎么得了?陈阿爹,你说朝廷会不会发兵打交趾,就跟你年轻时那样。”

    陈老实猛地抬了一下头,然而还是没说什么,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

    乔大头自己嘀咕:“要是打交趾,我也要去运粮了呢。”

    傍晚的风轻轻刮过,吹得左江岸边的柳枝迎风飘荡,带来久违的凉意,带来了秋天的气息。进了九月,夏天静悄悄地要溜走了。

    顺着江边的路上,黄天彪当先而行,口中念叨着:“遇仙楼,这可是官府开的邕州第一块的金字招牌!今天开张,必然客满,你们走快些,不要到了那里没有位子,那多尴尬!”

    孙七郎道:“黄县尉,你如今可是太平县里数一数二的员外,请我们兄弟吃酒,难道没有提前定位子吗?一点诚意都没有!”

    “我下午才从宁明镇回来,哪里来得及定位子?唉,七哥你走快些,别没事盯着年轻的小娘子看个没完!这次从波州回来,你不是带了个相好的?怎么心越发花起来了!”

    孙七郎见周围几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有点不对劲,不由红了脸:“你老大一个员外,什么时候学会编排人了!刘娘子一家都被广源州的人杀了,我见她可怜,才带到太平来,怎么就成了相好的?”

    黄天彪道:“我们眼又不是瞎的,你跟那女人不清不楚的还看不出来?也就是现在官人不在,你成不亲,不然早腻到一起了!对了,你是不是只能用眼看吃不到嘴里,憋出火来才到处撩拨小娘子?”

    申承荣听了与黄天彪一起笑了起来,就连高大全都脸上也云开雾散。

    说说笑笑到了酒楼前,高大全一眼就看到了陈老实和乔大头,咦了一声:“这两个厢军怎么到了这里,官人不是让养在邕州吗?”

    黄天彪这才注意到,口中道:“就是,这不是邕州遇仙楼前看门的那两个厢军?怎么到了这里来?官人一不在,邕州就有人要反了吗?”

    乔大头见黄天彪几个人看着自己指指点点,用胳膊捅了一下陈老实:“陈阿爹,那几个往常跟在官人身边的人在说我们。”

    陈老实只是抬了抬眼皮,就再没什动静了。

    孙七郎见走向酒楼的人不少,对众人道:“算了,算了,我们先不要管那两个厢军,快到酒楼里占住座位。一会跟他们主管说一声,把这两个厢军照看好,不然官人回来了可没法交待!”

    说完,与黄天彪一起当先进了酒楼。

    新开张,酒楼的江主管亲自在门口迎接客人,见到黄天彪一行,急忙笑着迎上来:“黄县尉来了,快快里面请!”

    “嗯,原来是你在这里做主管!给我们几个预备一个靠窗的阁子,什么拿手的好酒好菜尽管上来!”

    黄天彪一边说着,一边招呼众人上楼。

    江主管吩咐过了,正想带着几人到位子上,被孙七郎一把拉住:“主管,外面看门的两个厢军可是官人特意关照过,好吃好喝地养着,你千万不要怠慢了,不然官人回来饶不了你!”

    江主管一时没反应过来:“七哥,哪位官人关照的?”

    “当然是提举官人!我来这里投奔的还能是哪个!”

    江主管这才想起来,孙七郎是徐平从开封叫过来的家仆,他的口里哪里会有第二个官人。吓了一跳,忙不迭地道:“官人关照过的事情,我怎么敢懈怠了!七哥放心,我把他们当亲爹供着!”

    一边说,一边引着几人上了二楼。

    到了阁子里坐下,黄天彪大着嗓子道:“先拿瓶酒来漱口,好酒好菜尽上来!还有,今天打的鲜鱼也烧一尾来!”

    江主管满口答应着,吩咐小厮去准备。

    众人坐好,把江主管打发走了,说起闲话来。

    申承荣问黄天彪:“你到宁明镇去做什么?没听说在那里有生意。”

    黄天彪道:“新近有了个门路,门州的小衙内黄观寿找到我,有意要合伙做些生意,我到那里去与他的人谈。如果事情成了,就在宁明镇建个货场,收些那一带特有的货物,运到山外去卖。这两年通了路,我们邕州的货物好多客商来收,东边的广州,北边的桂州,甚至远到荆湖都有人来,甚是好销路。”

    孙七郎道:“你手上又不缺银钱,货场自己开好了,何必拉上什么门州的小衙内?门州那里偏远,好似不像大宋境内地方一样。”

    “七哥,说起做生意你就外行了。天下到处都是银钱,一个人怎么赚得完?与人合伙才是正经。门州虽然偏远,知州一家却在那里盘踞多年,有他们家合作,那一带的东西才能收上来。”

    孙七郎笑道:“你们两个家底吹气一样起来,说起生意经头头是道,我是个不治生产的,说不过你们。”

    申承荣道:“七哥是官人的身边人,些少钱财都是浮云!”

    几个人说些闲话,酒菜上来,黄天彪举杯道:“今天我做东,大家一定要尽兴而归!高大全,你也一起来喝一杯!”

    高大全本来就不怎么喜欢凑热闹,经了刘小妹的事后更加沉默寡言,大家没事便拉他出来,让他开解心情。

    众人喝了一巡,吃几口菜,接着闲聊。

    申承荣放下酒杯,低声对黄天彪道:“最近有没有感觉到,左江道这里跟交趾闹得不可开交,要打起来的样子。”

    “这还用你说?别说我们,连街上的孩子都感觉到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动手,打出个什么名堂来罢了!”

    说完,黄天彪也有些郁闷。做生意的人就怕打仗,尤其是没办法插进去发战争财的时候,更是心焦。按说与这几个人与徐平的关系,想想办法也能借着战事捞上一笔,可惜徐平跟他们没露一点口风。

    申承荣道:“要我说,这事情对我们一利一弊。”

    黄天彪看他一眼道:“怎么说?”

    “战事起来,我们的生意肯定受影响。可一旦平定了广源州,门州那一带再稳定下来,以后的生意却好做很多——”

    申承荣正说到这里,外面突然传来急骤的马蹄声,大街上也不减速,直向提举司衙门去了。

    几人探头出去看,黄天彪奇道:“来的是邕州的急递,这样着急,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话声刚落,旁边阁子里有声音传出来:“快马来了,必然是苏茂州那里的事!一下子招纳数千人,交趾怎能善罢干休?看来是要打仗了!”

    这话虽然不是回答黄天彪,但却指明了是钦州那里出事了。

    天圣十年九月,钦州招纳苏茂州韦绍嗣、韦绍钦等三千余人,分置在州内的闲地。交趾地方官府发兵追捕,进入钦州境内,被宋兵击退。

    徐平在凭祥峒紧锣密鼓调兵遣将的时候,乱子却先从钦州起来,大宋与交趾边境一下变得紧张,处处剑拔弩张。(未完待续。)

第132章 兵进门州

    反复看过转运使章频发来的文书,以及转运使司转来的枢密院的文书,徐平忍不住骂道:“钦州董知州是怎么想的,这个时候招纳苏茂州的人,就不能再等几个月?听说交趾那里已经准备好了今年伐占城,这下好了,有了钦州的事肯定不会再去了,必定把兵马调到钦州对岸,死皮赖脸地要人!”

    桑怿道:“这倒是小事,枢密院可是明文下令,不许西南边州招纳异国流民,要求钦州把人还回交趾,还提到了蔗糖务也不许再招人。”

    “这个不用管他,我和冯知州会分别上书,支持董知州那里。人都已经招过来并且安置了,再还回去,枢密院的人脑子坏掉了!”

    徐平不以为意,枢密院的文书又不是圣旨,怎么可能由着他们说怎样就怎样。北宋这个时候的官僚机构叠床架屋,人员臃肿,权力分散,这自然是利于帝王控制,但也导致政令不畅。

    边事属枢密院管,所以他出头发文,文书里的内容必然是在朝堂上商量定了的,但地方官也有提意见的权力。州郡大多事务归于中书,徐平的蔗糖务则是属于三司,地方官员怎么会由着枢密院摆布。哪怕这命令是宰相和三司使在朝堂上同意了的,属下官员提出意见了也会再议,他们也要维护自己人。

    至于枢密院管辖的武臣,除非是知州,其他人对地方事务也没多大发言权。就是武臣知州,具体事务也大多归于中书管,枢密院只是管着人事而已。

    所以现在下来的命令只是一个风向。要政事堂画敕的圣旨下来才算数。地方官还可以在这段时间里一边申诉。一边不理会这道命令。

    桑怿是武臣序列,虽然地位低微,人事关系还在三班院,与枢密院搭不上关系,但在他眼里总揽天下兵柄的枢密院比在徐平眼里就重要得多了。

    九月底的天气雨水虽然少了,但依然酷热难当,厅外树上的蝉虫撕心裂肺地叫,让人心生烦躁。

    桑怿把枢密院的文书左看右看。最终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朝廷里的风向明显对边事求稳为主,这边却在紧锣密鼓地扩军备战,所谓上下同心,其利断金,这种上下意见不一的情况明显不是好事。

    徐平把枢密院的行文放在一边,专心地看着桌子上的沙盘。从邕州到京城汴梁,文书一来一回就要个把月,几个来回他的仗也就打完了,先不操那心。

    看了一会。徐平问桑怿:“明天进军门州,你这里准备好了没有?”

    “已经安排妥当。忠锐军和一指挥本州静江军进门州,其他兵马依然暂驻凭祥峒,看看门州那里风向再定下一步。”

    徐平道:“门州是个风暴眼,这一步跨出去,就牵动各方,再没有回头路了,你要考虑得周详一些,不要出任何纰漏!”

    门州处于甲峒、凭祥峒和广源州三个势力的中心,一旦进占那里,其他两家不会没有反应,必须做好应对的准备。

    桑怿在徐平身旁,看了沙盘一会,对徐平道:“现在渌州只有不成建制的五百多人在那里,是不是再派些人马过去?对甲峒也是个牵制。”

    徐平摇头:“渌州看起来正扪在甲峒的后背,但到谅州的山路上关隘重重,从石西州过去也只有山间小路,实际上就是个鸡胁。说到牵制,如果我们兵力与对方相当或是弱于他,还有用处,现在是泰山压顶,只管集中兵力铁锤砸开硬胡桃,一举而下谅州,其他都不要管。”

    顿了一下,徐平又道:“等过了十月,天气稳定下来,你就带兵马直出广源州,我带蔗糖务乡兵守住门州,等你那里回来。渌州我已经吩咐过了,如果甲峒攻那里,他们只管撤回来,不需死守,只要守稳明江一线就好。所以这次战事的关键,还是要你在广源州速战速决!”

    “你把天大的担子压在我身上,现在我是寝食不安哪!”

    桑怿说了这么一句,抬头看着窗外,毒辣的阳光下,一切都萎靡不振。

    两人相交多年,都是知根知底,徐平把这担子交给桑怿,不是因为桑怿可靠,而是因为他为人沉稳,越是面临大事越是沉得住气,不会出岔子。

    徐平不是个爱出风头的人,作为本地官职最高的官员,他必须在凭祥峒坐镇,协调各种人力物力。没有交趾甲峒牵制,他自己就去广源州了。

    这个时候的门州一片乱糟糟的,最乱的是知州衙门。

    知州夫人指挥着家丁女仆搬各种东西,不时地唉声叹气,好像这衙门里的每一件东西都舍不得,什么破坛子破罐子都宝贝得不得了。

    “呯”地一声,一个花盆掉在地上摔成几瓣,里面的一株兰花本来开得又娇又俏,突然之间就成了满身尘土的野草。

    “哎呀,你怎么又砸了?”知州夫人阿岑拍着腿,看着那花唉声叹气,“可怜我养了三五年,刚刚开出好花来,就这么没了!”

    黄知州和长子黄观寿坐在后园里,看着阿岑的样子都摇了摇头。

    “这次做得鲁莽了,早知道再等一个月好了。”黄知州沉着脸说。

    黄观寿道:“阿爹怎么这么说?”

    “谁能想到钦州那里会出这么大的事?一下三千多人,几百年来都没见过这样的大手笔,交趾岂能善罢甘休?不管打不打得起来,交趾要跟大宋要人回来,就少不了甲峒做些声势。甲峒要有动静,就少不了我们门州啊!大宋和交趾两强相争,我们自可待价而沽,必然不是现在这个局面。”

    黄观寿连连摇头:“阿爹,你还是舍不得门州这里地盘,才有这想法。哪里来的两强相争?我从凭祥那里得来的消息,大宋的兵马早已定下一到十月就进门州,我们自己不找上去,人家就要硬来了!”

    黄知州冷哼一声:“说得好像我们门州是纸糊的一样,他想来就来!也就是我老了,你没那个精气神,不然门州又不开店的,想进就进!”

    “说这些没用了,还是想想以后的日子吧。”

    说不到一起,黄观寿也就懒得再说,干脆岔开话题。

    黄知州道:“你不是与黄天彪商量了一起开个货场?”

    “已经定了,不过我们也不能在黄天彪一家身上吊死。他如今产业众多,每天金银进出无数,一个货场根本不放在眼里,我们还要想别的生意。”

    “有头绪没?”

    “正在与渌州那边联系,到时候把生意做到那里去。”

    “唉,这些事情你去做吧,我老了,搬到宁明镇后就专心养老,由得你去折腾。儿子,不要把我们的家底败光就好。”

    黄知州转头看着院里进进出出搬家的奴仆,心情分外低落。数百年传下来的基业就在自己手里交出去了,未来一片茫然,心里空落落得很。

    黄观寿却对未来充满了希望。这几个月来,他可没少到太平县和宁明镇去,在那里认识了好几个原来的土官员外。他们的生活让他羡慕,虽然再没有可以随意呼来喝去的成群奴仆,但每天吃的喝的,勾栏瓦肆里看的玩的,哪里是一个山间土官能比的。

    外面是花花世界,自己正好可以大展身手,怎么能够在这山间小地方混吃等死?更何况连混吃等死都不可能,当然要尽快适应潮流。

    天圣十年九月二十八,丙申日,门州纳土归顺。

    太阳刚刚升起来,路边青草上的露水还没有干,随着一声号角,新建的镇南关大门缓缓升起,震碎了山间清晨的宁静。

    韩道成骑在马上,一催马,当先出了镇南关。

    出关之后再没有宽广的大路,山间小道崎岖不平,马队的速度降下来,拉成长长的一条线沿着山谷缓缓行进。

    走了一里多路,韩道成对身边的军使曹洋道:“提举官人太也小心,让我们走在前面。这样山间小路,还是静江军他们步兵走得快一些,现在反被我们堵在后面,到门州倒是刚好赶上晚饭。”

    曹洋道:“难怪提举小心,这些土官都反复无常,又熟知地理,一不小心就着了他们的道。听说以前永平寨的李知寨就是吃了他们的亏,听信了土官的言语,只带随身兵士上路,结果中了埋伏。”

    “这种路上,确实防不胜防,山林里藏了人谁能看出来?”

    韩道成看着路两边连绵的山岗,心里也是发憷。骑兵在平地自然是无往不利,山间却不然步兵灵活,畜牲说到底还是比不上人。

    镇南关到门州只有十里路,不到日中时分,韩道成带的前锋部队已经到了门州寨外,而本州静江军才刚刚出关不久。

    看着不远处大开的寨门,寨墙上也静悄悄的,韩道成长出了一口气:“门州果然守信,我们算是平安了!”

    一催马,韩道成带了两个兵士当先而行,把大部队甩在后面。

    寨门前,黄知州带着黄观寿和州里的头面人物静静等候,见对面一前两后三骑到了不远处停住,深施一礼:“门州知州黄奇中带属下一干人等,恭奉州里版籍丁口,向朝廷纳土!”

    (晚上还有一章。)(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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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富贵介绍:
穿越到北宋仁宗年间,金榜题名,却因为得罪太后,被打发到岭南为官。从边疆小官做起,步步升迁,徐平终于熬到出头天,在宋代书写自己的传奇。
从五代乱世走来的北宋,世家大族一扫而空,社会上还没有士绅,宗族社会尚未成形,阶层变动之剧烈和平社会前所未有。大宋的治下不再有贱民,这是一个不问出身的时代,奴仆的儿子可以成为宰相,小兵可以晋升为军队统帅。
这是最好的时代,对于个人来说,人生一切皆有可能。这是最坏的时代,数量庞大的常备军装备精良,却屡战屡败,最终把整个民族拖进深渊。这个时代改变了徐平,徐平也改变了这个时代。
富者,富甲天下;贵者,贵极人臣。
伴随着一个穿越者的脚步,回望那远去的大宋风华。一世富贵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世富贵,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世富贵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