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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富贵全文阅读

作者:安化军     一世富贵txt下载     一世富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33章 广源州南衙王

    韩道成看着黄家人赶着十几匹驮马离去,对军使曹洋沉声道:“带人寨外扎营,等后面静江军来了再进寨!”

    曹洋应诺,指挥着手下就在门州外扎下营来。

    骑兵利于野外奔驰,徐平特别吩咐不许进寨子,他们先期到达,要做的是在寨外扎几个营盘,把门州小盆地控制住。

    至于版籍等各种文书,则由黄知州带到凭祥峒交给徐平,韩道成只需派出一队人马护送就是了。他是打仗的厢军,不管民事。

    忠锐军的营盘扎好,静江军陆续到达,随军的徐平手下吏人与门州留在这里的人员接洽了,才开进寨里正式接收。

    黄知州一家到了凭祥峒,见过徐平,献了版籍。徐平好言抚慰,赏了他们一笔钱,便安排他们到太平县居住。至于后续这一家人怎么做生意,徐平就懒得再管了。因为最近搬到太平县的土官太多,徐平为免混乱,都是直接一次性给足赏钱,而不采取免税等优惠,以免留下后患。至于大量现金集中投放,引起邕州和太平县暂时的通货膨胀,这些事情徐平就管不过来了。

    到了十月初六,诸事准备完毕,徐平把凭祥峒事务交给从太平县赶过来的蔗糖务同提举韩综,自己带着一众手下前出门州。

    此时整个前线的布置已经基本完成,凭祥峒、镇南关、门州一线集中了邕州几近七成的兵力,成编制的七个指挥接近五千人,宁明镇驻一指挥。协同蔗糖务乡兵守住后路。并监视渌州方向。

    右江道那边。知州冯伸己带兵两千驻横山寨,监视并支援田州。中路崇善寨仍旧驻一指挥静江军,协同太平县的蔗糖务乡兵监视波州,并扼住通往广源州的小路,防止侬家从那里发难。

    至此,邕州三路威逼广源州的形势已经完成,战事一触即发。

    十月初八,广源州再次通过邕州知州冯伸己。上书广南西路转运使司,要求纳土内附。附带条件仍旧是求为广源州节度使,纳田州和波州为治下。在这种形势下章频自然是断然拒绝,反而下了彻度解决广源州的决心。

    此时的章频遇到了麻烦,他任上跟冯伸己卸任后的宜州谭知州不和,谭知州被章频上奏罢免之后怀恨在心,反告章频隐瞒自己的儿子章访曾经入狱,让其成功荫官。再加上殿中侍御史张存一直看章频不顺眼,事情闹大。

    章频官宦世家出身,人脉不是徐平这种小门小户可比。此时他的侄子章得象任翰林学士,再加上故旧维护。暂时还能支撑。但他早年对丁谓不错,在三司任职时又得罪过刘太后前夫刘美,两相加起来,地位已是风雨飘摇,急需一件大功让自己脱身,也正是如此他才下得了决心。。

    大宋和交趾的边境风波不断,最终引动了交趾的动作。十月初,李佛玛正式取消讨伐占城的计划,准备兴兵北上。当然此时的交趾还不敢说要进攻大宋这种讨死的话,只说是追捕逃亡的人口,剑指钦廉二州。

    得到消息的章频行文邕州,询问冯伸己和徐平的意见,是否可以让冯伸己暂时离开邕州,到钦廉一带组织防务,由徐平暂代邕州知州。

    冯伸己带着邕、钦、廉三州巡检的职事,这种安排也属正常,关键是不但章频,徐平和冯伸己也对钦州董知州不放心。此人荫补得官,侥幸升到一州知州的位子上,心比天高,却无半分本事,是个只会惹麻烦的主。

    与此同时,章频令横州、贵州等钦、廉周边各州的军队向两州集中,准备迎接交趾可能的海上窜掠。

    十月十一日冬至,岭南的雨季节气上算是结束了,各方都动了起来,纷纷调兵遣将,准备迎接冬天的征伐。

    徐平站在门州衙门的侧厅里,看着章频的来信,暗暗权衡形势。

    到了这步田地,钦、廉两州那里不能没有个主事的人,章频自己不可能去那里,他要在桂州后方统筹大局,而且他也不是个能打仗的人。虽然章频的孙子章楶后来在西夏算一时名将,他却没有孙子的军事才能,是个典型的文官。

    冯伸己不得不去,这样一来右江道那边就没人主事了。至于徐平暂代知州职务倒是小事,衙门里一切都有章程,并不需要多费心。再说这种事情又不是没有过,冯伸己带的三州巡检又不是说着玩的,每年都要在两州花上几个月。

    想来想去,只有让在邕州城守老家的张都监去横山寨,邕州城就只能交给节度判官和录事参军这一众属官了。城里近两百禁军,怎么也比一指挥厢军能打,加上各种乱七八糟的厢军,防务也是够了。

    都监本来有监军的意思,这个时候虽然已经成为了统兵官的一种,但在地方上,尤其在武臣任知州的地方,监军的职能还是有残存,比如单独上奏的权力。不过邕州特殊,徐平这个通判自从兼了提举蔗糖务,权力膨胀地厉害,连知州冯伸己事实上都被压了下去,张都监更是彻底成了属官。

    可惜的是,右江道没了冯伸己,即便张都监到那里,也是能守不能攻,原来预想的对广源州两路对进成了泡影,只能对田州和波州再抽上两鞭子,让他们卖力一些,给广源州制造一些麻烦。

    至于甲峒倒是可以暂不考虑,没有交趾那里就没有主心骨,而要等到交趾的兵马赶到边境,怎么也得一两个月之后。谁家的军队也不是养在那里天天等着打仗的,动员计划行军,一切做下来都要时间。

    正在这时,谭虎从外面进来禀报:“官人,外面来了广源州的人,说是要面见官人!”

    徐平被从思绪中拉回现实,抬头道:“哦,广源州的什么人?一来就要见我,这么大的口气!”

    谭虎沉声道:“南衙王侬智聪!”

    徐平一怔:“这倒还真是个人物,说起来他就是广源州的太子了,竟然这个时候敢到门州来,也算勇气可嘉!让他到花厅等着!”

    自侬存福立国自称昭圣皇帝,也学着大宋的样子分封了官职,长子侬智聪被封为南衙王,实际上就是太子。至于徐平一直念叨的侬智高,此时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再是天赋异禀,也没人把他看在眼里。

    想了一会,徐平起身整了整衣服,便转到花厅来。

    客位上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壮年男子,身体结实,皮肤微黑,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看见徐平进来,也不起身,也不行礼,就与徐平对视。

    谭虎咳嗽一声,对侬智聪道:“这就是我们提举官人,还不起身见礼!”

    侬智聪哼了一声:“什么提举官人,我是南衙王!两国相交,自然是以爵位官职见高低,应该给我行礼才是!”

    徐平听了这话不由就笑了起来:“南衙王!好威风的爵位!你怎么不窝在那小山沟里当你的王,跑这里来干什么!”

    侬智聪一听眉毛就竖了起来:“你好没道理,我是一国嗣君,远来这里见你,自然是有正事要谈,你怎么一见面就取笑我!”

    “取笑?你还知道这个词!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你以为自己封个王就是王了!没有天子策封,不过是个草头王,竟敢到我这里摆谱!最多算你是个蕃官,位在汉官之下,到了我这里就要乖乖守大宋的规矩!”

    侬智聪嘴巴一撇:“你是个进士,谁都知道你才学好,我不跟你斗嘴!你还是坐下来,我们谈正事!”

    徐平摇头:“你礼仪不到,我如何坐下?坐下岂不是失了朝廷法度。要想谈事情,你也乖乖站起来,我们算是私下说些家常,不关朝廷的事情。”

    侬智聪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徐平,挠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汉人哪来的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规矩。自己广源州里做宰相的黄师宓,虽然据说比徐平这个进士差了不少,但也是广州进士,就好说话得多。

    终究是拗不过,侬智聪大老远跑来不可能斗几句嘴就跑回去,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对徐平道:“那好,我也站起来,有话你可以说了!”

    徐平看着侬智聪同,好奇地问道:“不是你来找我有话说?”

    “哦,对,是该我说。”侬智聪清了清嗓子,“你听好了,我们广源州三番五次地向大宋皇帝上表,要求纳土归附,这是何等的忠心!都是你们这些奸臣,为了自己的私心,蒙昧君主,擅起边衅!”

    徐平看着侬智聪,似笑非笑。这番话明显是有人来之前教过他,也难为他能够背个大概差不多,有模有样的。听这语气,大概是那广源州的谋主黄师宓兄弟的手笔了,能够让蛮人接受,还要让汉官明白,也不容易。

    这些周边小国反叛,总有几个不得志的汉族文人赶去凑热闹,也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有趣现象。有意思的是,不管什时候,总是有人愿去,也总是有人乐于招揽,乐此不疲地做着这游戏。(未完待续。)

第134章 乱局

    听着侬智聪滔滔不绝地说着,唾沫横飞,越说越激动,大有恨不得把徐平这个奸臣活活掐死的架势。

    终于说完,侬智聪咽了下唾沫,问徐平:“你怎么说?凭什么反对我们广源州纳土归顺!我可是早打听清楚了,邕州这里的官员,就属你跳得最欢!”

    徐平冷笑道:“难为你能记住这么多,也是不容易。我问你,纳土就纳土好了,为什么要把田州和波州归到你们治下?”

    “他们两州挡住了我们广源州向朝廷进贡的路!”侬智聪说地理所当然。

    徐平点头道:“好有道理!不过田州和波州比你们纳土早,他们也说起广源州、七源州、武勒州、傥犹州、万崖州和笼州一向不服朝廷管治,扰得地方不得安宁,要把这几州划到他们治下,你觉得如何?”

    “他们两家也配?凭什么跟我侬家比!”

    “有没有资格,当然是朝廷说了算!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做主了!”

    侬智聪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理徐平。

    “你既然来了,我不给你个说法也不好。要想纳土,朝廷接纳,下面这几个条件必不可少。”

    侬智聪回过头来道:“你说!”

    “第一,去帝号,不得另立国,一切遵从朝廷。”

    侬智聪道:“这当然,我们的书里都已经说了。”

    “第二,属下各州,知州改由朝廷任命。不得胡来。”

    侬智聪没有吭声。

    “第三。献版籍。解散土兵,改由朝廷驻军。”

    “你什么意思?明摆着是与我们作对了!”

    听到这里,侬智聪再也忍不住,瞪着徐平,差点跳起来。其他的还可以考虑,解散土兵让官军进驻,就是自己把脑袋伸到刀下,怎么也不能答应。

    徐平懒得理他。缓缓说道:“条件我跟你说了,你回去商量,只要你们答应了,我们邕州各官员当然不会阻拦纳土,朝廷那里也可说项。”

    侬智聪气呼呼地道:“你不用说了,就是故意向我们找碴,阻挡我们回归大宋。你们这些奸臣,早晚有报应的!”

    徐平看着侬智聪,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在地上。好多蛮人头领自小没读过什么书,从生下来就一言能决人生死。为人跋扈,但徐平还真没见过侬智聪这样的。但他认真的样子。也不知道他理不理解自己说的话什么意思。

    “谭虎,送客!”

    既然没什么说的,徐平也懒得再与他浪费口水。

    侬智聪看着徐平,恨恨地道:“你最好记住今天说的话,将来砍你脑袋的时候不要后悔!交趾那里已经兴兵,我们跟交趾虽然有仇,但你如此跋扈,一句也听不进我们的话,那我们只好跟交趾化敌为友。等到交趾大军到了,我看你怎么办!到了那个时候,看大宋皇帝斩不斩你这个奸臣!”

    徐平猛地回过头来:“用跟交趾联合来威胁我,这才是你今天来要说的话吧。乱七八糟废话说了一堆,最后才说点有用的。话都说不清楚,不知道侬存福怎么就让你做南衙王,还派到这里来丢人献眼!”

    不等侬智聪再说什么,徐平接着道:“军国大事,不是小孩子口角,动不动威胁这个威胁那个。你要跟交趾联合,那就是要与大宋为敌了,这样一来就更好办,到时我先砍了你的脑袋就是!”

    “你敢这么说——”

    徐平看着侬智聪眼睛一瞪:“滚!要不是我还是朝廷官员,做什么事情都有法度,我现在就砍了你!”

    谭虎跟徐平时间久,性子乖巧,见徐平动了真怒,哪里还容侬智聪在这里胡搅蛮缠,上去拽住就拖出了花厅。

    侬智聪出去,徐平在花厅里一个人踱步。

    来的虽然是个浑人,说的事情却不容怀疑,面对共同的威胁,广源州和交趾只怕真要联合起来了。这一点不稀奇,对他们两家来说,大宋再是怎么看起来人畜无害,也是庞然大物,只有抱团才有安全感。

    徐平最早的想法是利用今年旱季平定广源州,甲峒只需要吓唬一下,让他们把阿申交回来。等到来了凭祥峒,诸多事情联系在一起,计划改成了连甲峒一起打,就跟他前世的那场边境反击战一样,快进快出,浅纵深,在局部形成绝对优势,猛虎扑羊一般迅速结束战事。

    不过毕竟时代不同,打掉甲峒之后不会再把谅州让出去,而是让那里代替现在凭祥峒的地位,形成对交趾的战略优势。

    单独打一个甲峒,算好时间,让交趾不扯进来,虽然朝廷难免有话说,但终究还在地方官的职权之内。

    就在上月,陕西路处罚了数位官员,就是因为他们进攻明珠族,罪名倒不是擅起边衅,而是进攻失利。一失败,各种用兵措施就被翻出来检查,罪名就有了,不过处罚也只是降职徒任。

    以徐平如今的地位,打甲峒还不至于因为起边衅而被问罪,甲峒没有那个资格。但交趾牵扯进来就不同了,战事一旦僵持,徐平就有麻烦。

    想到这里,徐平心里就暗骂钦州董知州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没有安排后手,招纳什么人口。有点耐心等上几个月,交趾和占城掐起来,这边就顾不上了,还不是想怎样就怎样。

    现在倒好,交趾不打占城了,兴兵北上,再把广源州扯上,形势越来越复杂。章频来信里还提到已经派人去占城,游说那里乘交趾顾不上的时机,发兵攻略交趾。占城好战,自建国几乎年年打仗,打得国家人丁稀少还是战个不休,有这机会十之七八不会放过,整个已经搅成了锅粥。

    本来是有把握的事情,现在成了火中取栗,徐平的心情很不好。

    天圣十年本就是多事之秋,自年初起徐平就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京城家里面也发生了一件大事,二月底李用和那个在宫里的姐姐突然被封为宸妃,就在册封当天去世。丧事很隆重,皇上辍朝三日,下葬的日子又辍朝一日,并加封了祖宗三代。

    因为姐姐的缘故,李用和由小使臣升为礼宾副使,直接把大使臣的官阶跨了过去,就连徐正也因为是李用和的救命恩人升了一阶官。

    可这宸妃封得莫名其妙,封号前所未有,又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是生生新造出来的封号,让人摸不着头脑。不要说是后妃,就是大臣的封号也都要有据可查,有明确的褒贬,这样胡来总让人觉得不正常。

    更不要说李宸妃一向默默无闻,与现在皇帝也没什么接触,仅仅因为给先帝守陵就天上掉下来这样的恩典,怎么也说不过去。

    被侬智聪一闹,徐平的烦心事都起来,一时心乱如麻。

    (晚上还有一章。)(未完待续。)

第135章 边民的选择

    天圣十年十一月初六,因为大内整修完成,改元明道。天下大赦,百官各加官一阶,徐平由屯田员外郎晋升为都官员外郎。

    天圣寓意二人为圣,明道则是日月当空,年号清楚地表明,此时的刘太后依然把持着权力。虽然天子已经二十三岁,太后却没有还政的迹象。不过风向开始慢慢地改变,明镐等人上书要求太后还政,虽然有的言辞激烈,也只是不报的结果,并没有像范仲淹等人那样被逐出中枢。

    这次大赦最意外的获利者是丁谓,本已经移往道州编管的他由此得到了致仕的待遇,安然退休,意外得到了比老对头寇准更好的结局。

    而左江道被徐平发往各州牢城的土官因事涉谋反,并没有因此减刑,只有首告的黄知县因为罪名较轻,得以活着回到邕州,住到了亲家那里。

    几乎与此同时,党项首领定难军节度使、西平王赵德明去世,其子元昊继位,依然封其为检校太师兼侍中、定难军节度使、西平王。

    消息传到邕州已是半月之后,徐平感觉不到升官的喜悦,只觉得整个世界开始慢慢改变,心里愈发不安。

    李元昊现在还叫赵元昊,没有正式反宋,但这个名字在历史上实在是太过响亮,徐平虽然猛然一下记不起他有什么事迹,但搅乱大宋西北,由此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的印象还是有的。

    正经说起来,西南地区无论是历史上的侬智高叛宋,还是后来的交趾入侵邕、钦、廉三州。都与党项在西北的崛起有关。没有党项人把大宋的注意力吸引到西北。并多次获胜。这两股势力也没有内侵的勇气。

    这种大局势下,徐平决定不再等待,急招桑怿到门州,集结军队,准备先全力进攻广源州,再回师拿下谅州,暂时不顾虑交趾的反应。

    邕州边境的形势一天比一天紧张,但对底层民众来说。生活却没有什么改变,依然日复一日地重复着他们生活的轨迹。

    一小队马帮停在一处山间小路的岔路口,领头的马帮汉子从马上抱下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拍了拍他的脑袋,笑着道:“臭小子,以后不要再这样随便就跟着人走路了,也就是我们几个都是老实人,碰上那等心狠手辣的,定然把你卖到交趾去为奴为仆,那可就永世不得翻身!”

    小马蹄缩了缩脖子。认真地问道:“带了我这些路,要给你们多少钱?我只有大宋的铜钱。金银没有的。”

    几个汉子哈哈大笑起来,对小马蹄道:“你这样一个孩童,向你收钱不是咒我们不是人吗?算了,你的铜钱自己留着,得闲了买个果子吃。还有,这一带虽然是交趾的地盘,大宋的铜钱却一样通用,不用怕买不到东西。”

    一边说着,一边从马上拿下小半口袋,交给小马蹄:“还有你的米,也一起带着。你这样弱小,能不能背得动?家离这里远不远?”

    小马蹄把半口袋米紧紧搂在怀里,口中道:“我家就在前边,两步路就到了!这些米我拿得动,找到你们前就是我自己背的!”

    几个汉子看小马蹄警惕的样子,纷纷笑着摇头,也不再多说,向他告了别,沿着山间小路赶着马继续前行。

    小马蹄看着远去的马帮,一直见不到人影了,才咬着牙把小半袋米背了起来,歪歪扭扭地向山中岔路走去。

    虽然刚才说得轻松,真背到了身上,二十斤米依然沉重无比,对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来说,走在这样的山间小路上可不是容易事。

    此时已是冬天,山里比不得平地,明显感觉得到寒意。刚开始的时候被山里寒风一吹,小马蹄还觉得手冷脚冷,走不了半里路,已经是满头大汗。

    好不容易走了两三里路,小马蹄只觉得手脚发软,口干舌燥,心咚咚跳得厉害。那两条腿好似已不是自己的了,铁一般沉,抬也抬不起来。

    路边山石间一个缺口,里面生了一棵大树,小马蹄到了这里,再也忍不住,一屁股坐在了拱出土来的树根上。

    大口大口地喘了一会气,小马蹄无奈地看着周围。

    此时天上的太阳恹恹西斜,看起来像是人的苍白的脸,没有一丝生气。山风吹在身上,小马蹄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满身的汗更加觉得冷得厉害。

    连绵的大山看不到头,只觉得一山更比一山高,一直绵延到天边。

    小马蹄心中生出一种无力感,只觉得自己被遗弃在这个世界的角落,再也无力触摸到人世间,那些自己牵挂的人就像在另一个世界那么遥远。

    不如就把米放在这里吧,到村里后让洪二叔来取,他是大人,不像自己一样力气小,必然能够把米背回村里。

    小马蹄抱着膝盖,看着天上的斜阳,一时拿不定主意。米放在这里,如果被别人拿走了怎么办?就是自己藏得好,没有人发现,甚至这山里可能今天就没有第二个行人,可被山里的野兽发现怎么办?那憨憨的熊瞎子,看起来笨笨的样子,可是最会祸害人,再怎么藏得严它也能找到。更不要说还有山里的老鼠,各种飞鸟,它们可是没有地方不到的。

    小马蹄越想,越是觉得这米自己一撒手就再也找不回来了,错过了这一次,山里他亲爱的人一辈子就再也吃不上香甜的白米。

    这是蔗糖务种出来的大米,白白的,晶莹透着光泽,一粒一粒好像是珍珠一样,哪里是大山里的糙米可比。更何况就是糙米,山里人家一年到头也未必有一粒到嘴里,刚收下来就被主家抢去收到了仓库里。

    小马蹄记得自己小时候,因为爹娘去世得早。奶水也没得吃。全靠洪二叔他们偷偷藏起几粒米煮了粥喂自己。就靠着这有一口没一口的糙米粥。小马蹄慢慢长成了大孩子。

    那时候,小马蹄觉得糙米粥就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了,他发誓自己长大了一定要让帮自己的人,洪二叔他们,饱饱地吃上一回。

    现在他还没有长大,却带回来了比糙米更加好上千倍百倍的精白米,就是再难,也要带回去给洪二叔。让他们一次吃个够。

    觉得身上恢复了点力气,小马蹄终是不敢冒险,依然带着小半袋白米,半背半拖,一步一步向大山里挪去。

    冬天的日头短,太阳不知不觉就躲得没影了,常常让人猝不及防。

    洪峒这个山间小村只有不到十户人家,穷得点不起灯,太阳躲起来月亮又偷懒不出现的时候,村民们只好点起一堆篝火。围在一起说说家常,女人们聚在一起做着针线。夜晚安静而祥和。

    “哎呀,那边路上黑乎乎地过来一个,莫不是偷东西的猴子?”

    一个女人尖叫一声,指着村口的路喊道。

    一个汉子噌地蹦了起来,口中叫道:“冬天山里没食,必定是猴子进村来偷东西了!点起火把,随我去赶跑它们!”

    说着,捉着一根松枝伸到篝火里,转来转去引燃,举在手里。

    闲着没事的汉子们正觉得无聊,纷纷起身,用各种树枝做火把,向村口的黑影围去。

    洪二叔是打猎的好手,拿根松枝点燃了掩在身后,当先向那黑影跑去。

    到了跟前,洪二叔猛地把松枝从背后举起来,映住黑影,口中喝道:“三更半夜行山路,看你是何方妖怪!”

    小马蹄早已走得脱力,头晕眼花,火光一映,只是觉得一个熟悉的面庞一闪而过,便两眼一黑,坐在了地上。

    口中喃喃道:“我回来了——”头一歪,倒在了地上。

    洪二叔借着火光,头一眼就觉得身影眼熟,凑上前一看,大喝一声:“这是小马蹄啊,上次听说被大宋那边的人捉去了,可算是回来啦!”

    听见这一声吼,男男女女一起围上来,七嘴八舌。

    洪二叔探探小马蹄的鼻息,对众人道:“不妨事,娃儿只是累着了,回去歇歇就好!哪家有米的,凑出来熬个粥喂他,将养一下!”

    一个妇人举起手来道:“我家里还有一点,前些日子藏到了房梁上,没被主家搜了去。将就能熬小半锅粥,够小马蹄吃上几顿了!”

    洪二叔口中道好,弯腰去抱小马蹄,却发现了小马蹄压在身下的口袋。

    把口袋拎起来,洪二叔道:“里面沉甸甸的,是什么东西?这娃娃怪不得累成这个样子,小小年纪哪里能够背得动这么重的东西!”

    口袋打开,火光映着白花花的米,透着诱人的光泽。

    洪二叔伸手到口袋里面,握住一粒一粒的精米,握紧了,米又从他的指缝里慢慢滑出去。洪二叔又握,又滑出去,这种感觉像是做梦一般。那光滑温润的感觉,就是第一次摸洪二嫂的身子也没有让他如此心动。

    “这,这里面装的是白米?你们看看,这是——这是白米?”

    洪二叔喃喃地道,转头看着村里的人,只觉得一切都像梦幻。

    旁边的人纷纷把手伸到口袋里,一个一个轮流着摸上一把,口中喊道:“真的是白米,小马蹄竟然带白米回来了,这辈子也见回白米!”

    口中喊着,七手八脚地抱起小马蹄,纷纷挤到了洪二叔家里。

    小马蹄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虽然一片荆棘,但自己却很开心,很快乐,同周边的人,那些关爱自己的人一起快乐的生活。

    这梦是如此地美好,他甚至不想离开这梦中的世界。然而耳边那熟悉的声音的召唤,还是使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张充满稚气的面孔,虽然脸洗得很干净,但头发蓬乱,甚至上面还带着两根枯草。脸上的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明亮,充满好奇与关爱。

    “梨花,我是在你家里吗?我回来了?”

    梨花看着小马蹄,重重点了点头。

    听见声音的洪二叔过来,摸着小马蹄的头道:“乖娃娃,你可算是醒了!这两天我们都担心哟!”

    “我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

    小马蹄兴奋得一下要蹦起来,虚弱的身子却只是拱了拱腰。

    无奈地摇了摇头,小马蹄问洪二叔:“二叔,婶婶的身子好了没有?”

    洪二叔叹气:“怎么好哟,山里又请不郎中,买不起药,只好熬一天是一天了。我们山里人家,这么熬啊熬的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二叔,你扶我起来!”小马蹄在床上叫道。

    洪二叔摇着头,一脸关爱的神色,过来轻轻扶起小马蹄。

    在床上坐起身子,小马蹄郑重地把手伸进怀里,又缓缓抽出来,对洪二叔道:“二叔,伸手接着!”

    洪二叔只是笑,不知道这孩子还从山外带什么稀奇东西回来,一双满是老茧的大手张开,放在小马蹄的面前,满足孩子的虚荣心。

    小马蹄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洪二叔手里,认真地道:“二叔,这是大宋的铜钱,我问过了,我们交趾也能用,你拿去难婶婶买药!”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进怀里,一把一把地向外抓。

    “我这里还有,还有很多,都是我挣的!爷爷给人做饭,我就到处捡石子换钱,换很多钱,我换钱给婶婶买药!”

    洪二叔看着手里黄澄澄的铜钱,直着眼睛,根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山里人需要什么都是拿东西换,毛皮换盐巴,鸡蛋换针钱,什么时候见过铜钱?还是这样大把大把的大宋的铜钱。

    直到洪二叔的手里快要捧不下了,小马蹄才停下来,口中道:“这钱都是我赚来的,米是我和爷爷省下来的口粮,不是别人的,是我们自己的!山外面大宋那里是不兴拿别人东西的,什么都要自己挣来!这是我们自己挣来的!”

    洪二叔看着手里的铜钱,又看看小马蹄,喃喃道:“娃娃,你和爷爷在大宋那里做什么?不是被他们的人抓走了吗?怎么还有钱米?”

    “我们在蔗糖务,爷爷在那里给人做饭,每月都发口粮米,还有铜钱发。不过我们偷了别人东西,被罚了钱,现在领不到手里。”

    说到这里,小马蹄垂下头,低声道:“偷东西是不对的!”

    洪二叔人怔在那里,过了好一会才道:“那个蔗糖务,也听山外来往的客人说过,不是大宋那里的吗,怎么还收交趾人?”

    “我们不是交趾人!我听人说了,从渌州到谅州,虽然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这一片大山都是大宋的,我们都是大宋的人!宋人当然可以进蔗糖务,可以做活领粮米,可以做工领铜钱!”

    说到这里,小马蹄抬起头来:“二叔,你和村里人都一起随我去蔗糖务吧,那里有医生,还可以挣钱,一定能把婶婶的病治好!”(未完待续。)

第136章 小马蹄带来的战事

    黎明的阳光洒进山里来,带着温暖,驱走了冬日清晨的寒意。

    村里的汉子要进山砍柴,路过洪二叔家,就在门外扯着嗓子喊道:“二哥,小马蹄大好了吗?”

    里面洪二叔答:“不碍事了,将养两天就没事了!”

    “我们一起砍柴去!”

    “不去了,我要收拾家里的东西!”

    “收拾东西做什么?”

    “跟着小马蹄去蔗糖务,那里有白米吃,还有铜钱发!”

    门外汉子摇摇头,边向山里走,边低声嘟囔:“原来世间还有个蔗糖务,能够吃白米,还给发铜钱,怎么会有这种地方?”

    一边嘟囔着,一边走向村外的大山。

    到了晚上,男人和女人坐在床上挤在一起百无聊赖,便又说了起来。

    男人说:“洪二哥说他要跟着小马蹄去什么蔗糖务,吃白米,发铜钱。”

    女人说:“洪二嫂也这么说来着,还说他们家的小梨花可以与小马蹄一起上学堂。”

    “上学堂做什么?”

    “学读书写字。”

    “那有什么用”

    “不知道有什么用,反正山外面的汉人有钱的都会读书写字。”

    “还是白米铜钱实在,吃得饱,还能买衣服穿,买酒喝。”

    说到这里,好像也再没什么说的了,男人和女人便滚到了一起。

    过了一会,两人忙完了,还是觉得无聊。一起躺在床上看着漆黑的房顶。

    “我们和洪二哥一家一起去蔗糖务吧。吃白米。赚铜钱!”

    两天之后,洪二哥家的门前便聚了满村的人,除了老得实在走不动的,全都围在门前,一起说:“二哥,我们一起去蔗糖务,去过好日子!”

    山中的小路曲折蜿蜒,在山中绕来绕去。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人走在这山间的小路上,就像走过崎岖不平的人生路。一个一个的小山村就串在这条路上,好像一根藤上结出的瓜。

    每天总有无聊的山里人蹲在路边看风景,见到洪峒的人浩浩荡荡地走过小路,便扯上一嗓子:“你们这么多人又去哪里啊?”

    有认识的人就回答道:“去蔗糖务,吃白米,赚铜钱!”

    蹲着的汉子低声嘀咕几句,回去喊了人,便加入了这支队伍。

    队伍一直向山外走。人越来越多,到了山口已经连绵几里路。

    年幼的小马蹄记不得来时的路。山里人便按照自己熟悉的,顺着山里的曲折的小路,走到了去门州的路上,反正门州一样可以去蔗糖务。

    六七个甲峒的土兵守在路口收过往商旅的税,见到如此多的人从山路下来吃了一惊,冲上去拦住问道:“你们这些山里人要去哪里?”

    一个汉子道:“我们去蔗糖务,吃白米,赚铜钱!”

    “哎呀,反了你们了!蔗糖务是大宋治下,你们这些交趾人去那里,不就是逃亡?还说得理直气壮的!我看你们是讨打!”

    汉子道:“这里是谅州,谅州不也是大宋治下?怎么就成了交趾人?”

    “还敢顶嘴!主家是交趾人,你们这些下贱坯就是交趾人,知不知道?哪里来的哪里回去,不然捉回去吊起来打!”

    山里人被欺负惯了,见了这些土兵就像见了老虎,见他样子凶恶,就不敢再说话,转过头可怜巴巴地看着身后的人。

    有人唉声叹气:“我们终究是没有吃白米的命。”

    然而人多了终究是有愣的,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后生从后边挤上来,朝着拦路的土兵吼道:“你们说我们是交趾人就是交趾人,你们说要收我们的粮食就收我们的粮食,你们说要捉我们去干活就去干活,你们连我们村里的年轻的女人都抢!今天豁出去了,就不听你的了,我们就要去蔗糖务吃白米,你们能拿我们怎么样?要打,我们就跟你们打!”

    说完,转身对众人喊道:“他们不过就这几个人,凭什么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跟他们打,看还敢不敢拦我们!”

    一众山里人却没有应声,那种世世代代印在骨子里的畏惧,不是靠一句话就能消除的。但已经到了这里,他们也不甘心回去,就静静站在路口。

    土兵刚开始还被后生吓了一跳,待看到其他人的反应,先是松了口气,而后看着后生心头火起来,口中骂道:“你个贱坯,还真就敢反了!”

    一边说着,一边一脚踢在后生身上,手中的棍子没头没脑地打下去,边打边骂:“敢造反,打死你!看哪个还嘴硬!”

    初时前边看着的几个人不忍心,扭过了头去,过一会后边的人见那土兵一直不住手,竟是要真把后生活活打死。

    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再也忍不住,大步上去一把推开土兵:“还不住手!你真要把人打死吗?”

    “哎呀,又冒出一个来!敢造反,那就活活打死!你们这些贱骨头,就是平时打得少,今天竟敢闹出山外来!”

    说着,举着棍子向大汉打来。

    这个大汉却不跟后生一样平白挨打,手一抬便抓住了棍子,劈手夺了过来,一声暴喝:“动不动就打人,真当我们是死的吗?今天就是反了,反出这里,我们一起去蔗糖务,难不成你们还能到那里抓人?”

    说着,手中的棍子猛地敲在土兵身上,转头对身后的山里人喊道:“我们反了,一起去大宋,他们不敢到大宋去抓人!”

    甲峒,甲承贵正悠闲地喝着茶,一个家丁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口中喊道:“主家,不好了,出大事了!”

    甲承贵把茶放下。皱起眉头道:“什么事。慢慢说清楚!一点小事就惊慌失措。成什么体统!”

    家丁喘着气道:“山里有人叛逃,向门州方向去了!”

    甲承贵沉声问道:“嗯,多少人啊?”

    “有——有一两百人——”

    “什么?”听见这数字,甲峒贵猛地站了起来,“那你还慢条斯理站在这里?还不去招集人马,追,无论死活都要把人追回来!”

    家丁见甲承贵的样子像是要吃人的野兽,再不敢说什么话。乖乖出去。

    门州的偏厅,徐平与桑怿计算着目前聚在门州的兵马,准备的粮草,以及向广源州进军所需的各种物资。

    谭虎进来,向徐平叉手道:“官人,有山里百姓从谅州那边逃向我们这里,据说是要投奔蔗糖务,甲峒的兵马跟在后面追捕。”

    徐平直起身来问道:“来的有多少人?”

    “看起来有两三百人,拖家带口的,走了不少路了。”

    徐平又问:“目前是在什么地方?人在谅州境内还是门州境内?”

    “逃亡百姓已经进了门州。追的甲峒兵马跟在后面,没什么停下来的样子。眼看着也要进入门州境了。”

    说到这里,谭虎小声问道:“官人,我们要不要接应一下?”

    桑怿道:“这个时候,就不要节外生枝了!这两天去广源州的兵马就要起程,何必再去惹甲峒?等从广源州回来,再全力对付他们!”

    “不!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给甲峒好脸色!”徐平吩咐谭虎,“你去命令韩道成,带着属下全部骑兵,接应逃亡的百姓,之后就在原地等侯。记住吩咐他,让甲峒兵马进入门州,然后就拦住,不要轻举妄动!”

    谭虎领命去了。

    徐平又对桑怿道:“你带乡兵的一指挥骑兵,然后带上安远军和静江军一指挥,加上韩道成的忠锐军,步骑各一千,把甲峒的兵马驱逐出去。乘势杀到谅州去,不用大打,破了他们在谷口的寨子,在坝子里转一圈就好。”

    桑怿皱眉道:“这又何苦?这个时候节外生枝好吗?”

    “秀才,不是这个道理。我们这几天为什么一直迟疑,就是不放心甲峒那里,怕门州兵马一动,他们上门来打麻烦。现在有了这个机会,便先到他门上吓一吓他,让他老实上一段日子。等回过神来,广源州也了结了。这便跟人打架一样,先对他要害来一下狠的,他怎么也得花时间缓口气!”

    “那干脆把谅州打下来不就好了?”

    “那不行,一下谅州,交趾必然会不顾一切赶过来,广源州在背后我们就抽不出时间对付了。做事要有步骤,必须一步一步来,一步不能错。说起来,我一直想在打广源州之前先教训甲峒一次,这次倒是要谢谢这些山里人。”

    “好吧。云行啊,我总觉得你想得太多。”

    “只要不乱,想得多总比想得少好。这次我们一张嘴巴要吃两桌菜,必须仔细算清楚,一步也不能错!你只管听我的就好。”

    桑怿虽然觉得徐平做事有些多此一举,不过也就是因为两人关系不同提醒一下罢了,既然徐平已经决定,他作为下属还是去认真执行。

    小马蹄趴在洪二叔的背上只觉得心惊胆颤,想不到自己只是回乡给二叔送点钱送点米,怎么就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

    追在后面的甲峒土兵凶神恶煞一般,手里的刀枪明晃晃,看着就怕人。有跑得慢的山民已经被捉住了,土兵捆了就扔在路边,等把人捉齐了一起收拾。

    小马蹄已经听见了身后传来的喊杀声,浑着马蹄声,越来越清晰。不由闭上了眼睛,趴在洪二叔的背上,自己难道要害了洪二叔一家吗?

    此时夕阳西斜,一轮红日在前方血一样红。

    在这轮红日的后方,有隆隆的声音传来,滚地雷一般越逼越近。

    小马蹄在洪二叔背上抬起头来,滚滚而来的声音渐渐掩盖了一切,漫天的烟尘遮住了残阳。就在模糊的残阳影里,一杆“宋”字大旗高高地挑了出来。(未完待续。)

第137章 马踏谅州(上)

    隆隆的声音渐渐平息,清脆的马蹄声响起来,答答地敲着人的心房。

    小马蹄看着速度渐渐慢下来的马队,夕阳的红光映在他们的铁盔上,阴森森中又透着一种暖意。

    这是小马蹄从来没见过的一种场景,数不清的马匹背着一轮红日缓缓压过来,好像是一座山一样,要把挡在前面的一切碾碎。

    这一幕深深地印在了他幼小的心灵里,永远无法磨灭。

    追赶山民的土兵被这一往无前的气势吓得脸色发白,他们印象中的战争是刀来枪往的互砍,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眼前的骑兵整齐的阵容像是一座高山,高不可攀,前进的时候又像大海的波涛,席卷一切。

    带队的甲常禄见对面的骑兵渐渐停了下来,终于出了一口气,对身边随着的亲信道:“大宋的兵马来干什么?不是那里朝廷早知会过了,边境各州不得再招纳我们交趾的人吗?难不成他们连朝廷的话也不听!”

    亲信看看周围,小声道:“好像——是因为我们已经进了门州境内。”

    “那又怎样?半年以前,这里我们想来就来,黄知州一家连个屁也不敢放!怎么,现在还多了规矩了!”

    “黄知州已经纳土,到大宋享福去了,现在门州驻扎的是大宋官军。”

    “那又怎样——”

    这句话说了一半,甲常禄看着对面停下来的忠锐军,把话憋了回去。

    忠锐军在离追兵一箭之地的地方停住,既没有进攻,也没有动作。

    甲峒追山民的土兵被忠锐军逼住,渐渐靠拢,双方对峙起来。

    逃跑的山民被双方夹在中间。左看右看,不知怎么办才好。过了一会,终于有人忍不住,回去救了被追兵追上绑起来的同伴,也渐渐聚到一起。

    回头救人的山民见土兵没有动静,胆子越来越大。慢慢绕到了追兵的后面,把人一个一个都松了绑,扶着回来。

    太阳晃晃悠悠地落到了山顶上,满天的霞光慢慢收敛。山风刮了起来,卷着地上的枯枝败叶,带着冬天的寒意,吹过这山间的宽广谷地。

    甲常禄看着一个一个扔在路边的山民被救回去,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爆出来,心里也在滴血。这可都是甲峒的丁口。甲峒的根本,就这么眼睁睁着看着没了,自己怎么回去交待,伯父该怎么罚自己!

    “不行!不能这样!这些宋兵不过是来吓我们而已,不敢动手!来人,去把那些山民赶跑,捉住的人不能再丢了!”

    身边亲信小声道:“衙内,我们现在可是在门州境内。对方人多,又都有马。真要是冲起来,我们会吃亏的!”

    “不要被他们吓着了!这些宋兵就是看起来吓人,不敢跟我们打的!自从出了苏茂州的事,那边京城里有命令下来,再许招我们的人了!听说还有专门的书信给升龙府,说是会把人交回来。邕州这里怎么敢不听?”

    亲信见甲常禄认了死理,知道他的脾气,只好住嘴不再说什么。

    甲常禄指着一个小头目道:“你,带两个人去驱赶那些山里的贱坯,看对面宋军敢不敢冲我们!”

    那个小头目带了两个人。骑了马奔向队伍后面,追逐救人的山民。

    甲常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对面那杆高高立起的“宋”字大旗,紧张得呼吸都停止了。他还是留了个心眼,只让两三个人回去,试一试对面的反应。

    过了一会,见对面的队伍还是一动不动,甲常禄仰头狂笑:“直娘贼,差点被这帮杀才吓住!他们就是来吓人的,怎么就敢擅动刀兵!”

    指着身边的几个小头目,一连串地喊道:“你,你,你,还有你,带了人回去,把那些不知死的贱坯也一起扣下来!这帮杀天千刀的,以为有了人给他们壮胆,就真地敢做反了!等到回去,我非扒了他们的皮不可!”

    几个小头目见最先回去的三人没事,哄然应一声诺,各自带人,呼啸着向队伍后面跑去,纷纷捉拿赶回来救人的山民。

    小马蹄在洪二叔的背上,看看前面一动不动的马队,又回头看看被重新抓住的山民,只觉得心里难受得很,无力地趴在了洪二叔的背上。

    “呜——”

    正在这时,一声嘹亮的号角声响起,大地突然颤抖起来。就像一个旱天雷一样,如雷一般的马蹄声骤然响起,周围的群山好像都在摇晃。

    甲常禄傻呆呆地看着对面的帅旗徐徐前倾,还有一些他不知道的旗子在晃动,随着这旗帜,对面两翼的骑兵突然就冲了上来。

    一箭之地不过眨眼之间,甲常禄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傻呆呆地看着两翼骑兵绕过他的中军,风一般席卷他的后方。

    正在追打山民的土兵只听见隆隆的声音,漫天烟尘里突然就冲出了他们认定不敢上来的大宋骑兵。

    曹洋手持长枪,随手一扫把一个甲峒小头目扫下马来,手中长枪点着他的咽喉,任凭跨下战马轻点着马蹄。

    地下的小头目脸色苍白,眼睛看着脖子旁边透着寒光的枪尖,只觉得上面透出的凉意直冰到心里去,浑身都僵在那里,动也动不了。

    只是片刻功夫,甲常禄队伍后面的那几个捉拿山民的小头目和手下人就被忠锐军制住。因为韩道成得到的命令是把人留在这里,并没有大开杀戒,只有两三个土兵倒霉,被收不住手的骑兵刺死,其他人被圈在原地。

    被曹洋制住的小头目等了好一会见没有动静,这种鬼门关前游荡的感觉快把他逼疯了,朝着马上的曹洋大叫:“有本事你就一枪刺下来!你们这些宋人,就会仗着马快枪利吓唬人,就是没胆子见血!”

    曹洋眼色冰冷,猛地抽起长枪,在他的脑袋上砸了一下,而后用枪尖在他脸上划了一圈,依然指着他的咽喉。

    甲常禄前后看看,身后两百左右的骑兵,前面还有三百多人,两侧则是连绵的大山,自己带的这一百多人竟然连个退路都没有,已经绝了生路。

    见绕到后面的骑兵并没有大开杀戒,甲常禄心里渐渐明白过来,估计是对方没有得到真正开战的命令,还是有所顾忌。

    (这一章有些长,只好明天再写完了。)(未完待续。)

第138章 马踏谅州(下)

    被忠锐军解救出来的山民死里逃生,知道这些大宋骑兵是来接自己的,再没了顾忌,纷纷回来解救先前被捉的山民。

    甲常禄看着咬了咬牙,对身边人道:“吩咐下去,今天我们认栽,这些贱民由他们去吧,我们回去!”

    亲信骑马向后传令,准备撤退。

    正在这时,西边再次传来滚滚马蹄声,伴着漫天的烟尘,不知多少人马涌了上来,铺天盖地一般。

    甲常禄看着远方烟尘中的旗帜,脸上变了颜色:“怎么回事?今天这些宋人疯了吗?怎么又来兵马,难不成还想打谅州!”

    桑怿从烟尘中一马当先冲了上来,韩道成急忙叉手行礼:“末将韩道成带忠锐军在此候命,见过巡检!”

    桑怿点头答礼:“提举官人军令,甲峒兵丁擅入门州,侵略边境,不要把人放跑了!你手下人等,随我入谅州!”

    说完,提马冲出军阵。

    甲常禄见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冲上来,猜想是宋军主将,急忙打马上前,离得近了停住,口中喊道:“你是什么人?我们自是追拿治下逃民,你们出这么多兵马干什么?要包庇这些贱民么?”

    桑怿也不住马,风驰电挚一般到了甲常禄面前。

    甲常禄不知桑怿什么意思,怔怔地看着桑怿马到自己身边,手一兜就从马上抽出一根铁锏来。心里刚刚明白过来,铁锏已是打在脑袋上,两眼一黑,就一头栽下马去,白的红的洒了一地。

    直到此时,桑怿口中的一个“杀”字才吼了出来。

    此时后边帅旗半掩。直直指向谅州方向,各指挥使带着自己属下兵马,随着桑怿,向谅州方向滚滚而来。

    已经集中起来的山民呆呆地看着宋军绕过自己身边,潮水一般地冲向甲峒来的土兵。一个浪头打过,那一百多土兵就被吞噬。连个水花都没泛起来。

    此时太阳在山上只剩下半个脑袋,映得西边半个天空红彤彤的,东方天空只有几个星星半隐半现。

    小马蹄趴在洪二叔背上,傻呆呆看着这股人潮,就像背着太阳冲进了黑暗中,无可阻挡地奔向谅州方向。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个傻傻的孩子气的举动,竟然引动了两国开战。

    桑怿一人一骑,铁锏一挥就是一条一人命。无可阻挡地直直冲过甲峒土兵的军阵。到了守住敌兵退路的军使曹洋面前,身上铁甲已是隐隐泛着血光。

    自喊杀声起,曹洋早已一枪了结了马下那个倒霉鬼的性命,上来接住桑怿,马上躬身行礼:“军使曹洋,见过巡检,候巡检军令!”

    桑怿道:“随我踏破前面谷口的军寨!”

    门州至谅州不过三十里路,从门州边境。到甲峒设在谅州盆地谷口的军寨则只有十里路的样子,不等太阳下山。桑怿已带人兵临寨下。

    宋军每队都带有特制的火把,头上是浸了煤油的麻布,平时用罩子罩住带在身上。此时纷纷点了起来,为一条火龙般穿行在谷地里。

    军寨里甲峒的守将甲常先站在望楼上,看着向寨子扑来的火龙心里暗暗叫苦。这寨子平时也就一百多人,下午被甲常禄又带了几十人出去。寨里只剩下几十个人,而从门州来的宋军仅看火把也得过千人,如何应付?

    “怎么办?出去打是以卵击石啊!”

    身边一个亲兵对甲常先道,脸色已是吓得惨白。

    甲常先叹着气道:“你下去骑上我的马,回去报说宋军来袭。这寨子只怕是守不住了,让州里早做准备!”

    甲常先虽然也姓甲,但却不是甲家的人,只是几代都是甲家奴仆,才被赐了这个姓下来,跟甲常禄这真正的甲家人没法比。看宋军来的架势,甲常禄只怕已是凶多吉少,他又怎么敢舍了寨子逃回去?

    亲兵听了吩咐,此时抽身正是自己巴不得的,急匆匆地下了望楼,骑上甲常先的马,打马向甲峒方向去了。

    桑怿到了寨前,见寨楼上灯火通明,里面一个被围在中间的,想来是这里的守将,高声叫道:“哪个是主将,出来说话!”

    甲常先硬着头皮站上前,扒住垛口喊道:“来的是大宋哪位官人?凭白无故,怎么带兵到了我寨子这里!这里可是交趾境内,要引动两国战事吗?”

    桑怿道:“今天下午,甲峒有人带兵进入我大宋境内,我们提举官人军令,兵马前来问罪!你若是做得了主,把主使的人交出来!若是做不了主,就乖乖打开寨门,放我兵马过去,自然找主事的人说话,不难为你!”

    “我得我们峒主看重,在这里把守这处要地,怎能白白放你们过去?你说的事情我不知晓,待回去问明白了,明早给你回话!”

    桑怿勒马退后一些,喊道:“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给我回话!如若不然,我人马杀进寨子,你不要后悔!”

    来时徐平交待得清楚,要桑怿把这处寨子平了。这一是吓唬甲峒,再一个这种小土寨虽然看起来寒酸,以甲峒的人力物力,再建起来也得花几个月的时间,给桑怿进军广源州争取时间。

    是以桑怿虽然后退,停住后却悄悄吩咐手下,让几个人带着火药悄悄地掩到寨门那里,埋好火药,只等一声令下就把寨门炸开。

    寨楼上虽然灯火通明,但寨门下边却是漆黑一片,所谓灯下黑,正是照不到的地方。军中有专门做这件事的,绕得远一点找个没有灯光的地方,悄悄靠近寨墙,再沿着墙根绕到寨门附近。

    军寨里兵丁稀少,能够把寨子四面看住就不错了,寨门这里也没人专门看守。带火药的兵士取出带的小锹,在木寨门下面挖了几个坑,埋了火药进去。

    桑怿估摸着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看寨门那里的兵士已经离开,对着寨楼高声喊道:“寨里的人若是还没回话,我这里就杀进去了!”

    甲常先沉着脸,看着寨外的宋军,也不说话。现在他多挨一刻是一刻,等到后方的援军上来自己就算立功。宋军人数虽多,又不会飞,他还真不相信说进就能进寨子里,怎么也得耗上一两个时辰。

    桑怿喊了两声,见寨里不再回话,便不再白费力气,朝着寨子方向高喝一声:“杀!先进寨子的有赏!”

    随着桑怿的声音,只听寨门那里一声巨响,震得地动山摇,一股黑烟托着尘土直窜起来。寨门破成碎片,门户大开。

    寨楼上的甲常先被震得左摇右晃,惊慌打措地喊道:“怎么回事?”

    旁边的亲兵道:“寨主,宋人不知使了什么妖法,寨门破了!”

    “破了?怎么会这样?我们怎么办?”

    甲常先两眼发直,看寨外的宋军潮水一般涌向寨门,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桑怿一面吩咐着手下的各指挥使,谁占寨子,怎么处理寨里的兵丁,谁直接通过寨子进谅州,之后如何行动,一面注意着寨楼上的动向。

    各指挥使都领命去了,桑怿抬头见寨楼上的甲常先一动不动,好像失了魂一般,傻呆呆地坐在那里。这种机会岂能错过?桑怿随手取下带的硬弓,张弓搭箭,瞅准了甲常先,一箭正中他的心窝。

    寨中不足百人,只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战斗就已经平息。

    宋军骑兵没有参与战斗,直接穿寨而过,进入了谅州盆地。只有静江军的一指挥留在了寨里,清理残余的甲峒兵丁,并搜索各种物资,在重要的地方堆积柴草,准备撤回时烧掉这里。

    桑怿骑马穿过寨门,看了看夹着寨子的两侧高山,口中道:“这里倒是一处险地,可惜甲峒太也托大,没有在这里安排多少人马,不然还要费一番手脚。”说到这里,问身边的人:“以前与提举谈起,都是把这里叫作谅州的天字第一号寨,不知本地土人叫什么名字?”

    一个随身兵士道:“我问了逃往门州的山民,说是叫扣马山。”

    “倒也贴切。”

    桑怿说完,一提马缰,带着身边的人直向前面的谅州奔去。

    谅州小盆地南北十多里,东西十里,大宋任命的谅州知州李庆成筑城寨在北边,与大宋接界。交趾任命的知州甲峒之主甲承贵筑城南边,把住这里去往交趾京城升龙府的道路。两城相距五里多路,中间隔着穿过盆地的穷奇河。

    虽然同是一州之主,李庆成只是一个无根无底的当地小土豪,与这里的大族甲承贵完全不能比,实际上只是甲家的一个傀儡,作为应付大宋的脸面。

    这次桑怿带兵进来,本意只是吓一吓甲家,早已吩咐了手下兵马不过穷奇河,只是围住李庆成的城寨,让他明白自己还是大宋的官。

    如此狭小的地域,桑怿的近两千兵马几乎把每一处大的村寨都走过,举着火把从村外呼啸而过。有的地方路从村中间穿过,更是鸡飞狗跳,隆隆的马蹄声几乎要把村里的房子都要掀翻。

    还好徐平带兵一向强调纪律严明,这里村寨的居民只是受一番惊吓,真正进村杀人抢东西虽然也有,不过了了几起而已。

    甲承贵用过晚饭,得到宋军已经入境的消息时,桑怿已经带兵到了李庆成的谅州城下,把那处城寨围了起来。

    (备注一下,甲承贵的儿子应该是甲绍泰,书里没有细查,随便起了个甲继荣的名字。这里说明,书里就不改了。)(未完待续。)

第139章 谋反诛全族

    “官人,刚刚桑巡检派人回来禀报,他那里一切顺利,已经破了谷口的寨子,进围河北边的州城。”

    谭虎从外面进来,兴冲冲地向坐着养神的徐平禀报。

    “哦,没想到这么快。”徐平直起身子,想了一下,“你派人回凭祥,请韩综到我这里来,有事商量。还有,传我的军令,门州和凭祥峒原定要去广源州的军队,今夜就开始准备,明天出发!”

    谭虎应诺,转身出去了。

    徐平站起身来,站到桌前看着沙盘,估计着现在的形势。

    本来桑怿破了那处谷口的寨子,问起过要不要派兵占住,被徐平否决了。本来就没打算跟甲峒长期对峙,何必多此一举,还引得他们心疑。

    这次进入谅州之后,甲峒可能会向升龙府请求援军,在此之前估计也就是固守待援。升龙府到谅州的距离与门州到广源州的距离相差不多,徐平这里又是早有准备,应该能够争取到时间。

    平定了广源州,再回师门州,集中厢军和蔗糖务的力量拿下谅州,这带的战事也就该结束了。谅州和门州一样,都是大宋和交趾牵扯不清的地方,谁夺到手里就是谁的。哪怕交趾不甘心,发倾国之兵来攻,只要路修到那里,谅州背靠蔗糖务交趾也无可奈何,只是扯皮罢了。

    看了一会,徐平重新坐回椅子,靠着椅背仰头看着屋顶,轻出了口气。

    做完这件事,自己在邕州的这几年也算有了圆满的结局。是时候离开了。

    天圣八年设立蔗糖务。到下年三四月间。徐平这一任提举就任满了,邕州通判也堪堪满两任,是时候回京城了。再是怎么不受人待见,也没有让自己接着外任的道理,真有人胡来,还可借口父母年迈,拒绝外任。

    不管怎样,接下来的几年时间徐平是坚决要赖在开封。打死不出来了。辛辛苦苦这几年,也该享受一下安乐日子,品味一下有妻有女的生活。

    从半年前徐平就开始准备,写信给林素娘,让她在京城留意着路子。徐家良田千顷,家财万贯,平时又乐于仗意疏财,怎么也有两个相好的。更何况林素娘不但手里有钱,丈夫徐平二十出头就做到了都官员外郎,外人眼里怎么看都是前程似锦。她自己在京城的妇人圈里也有头有脸。

    徐平也托自己说得上话的同年帮忙,尤其是赵諴。目前在三司做判官,徐平给他写了好几封信,让他帮自己留意着,三司一有缺便知会自己。

    还有王素也调到了许州做通判,那里离京城近,他的路子又广,徐平也寄以希望。自己帮他照顾了好几年外甥,也该得点回报。

    至于状元王尧臣,一来徐平与他交情只是一般,二则他做的是清要官职,虽然总在皇上面前转悠,但这个时候皇上不亲政,反而指望不上。

    以徐平的性子,还是希望能到三司任职。虽然三司事权重,相对忙碌,但事情多了的好处就是杂事少,不用天天跟人打嘴仗。像什么御史台、谏院是徐平最讨厌的,练笔杆子,耍嘴皮子,不对徐平的性子。

    冬天已经来了,转眼就是春暖花开,徐平对回到京城的生活有点迫不及待了。人就是这样,越是事到临头,越是连一刻都等不得,徐平也不能免俗。

    甲峒知州衙门里,甲承贵居中而坐,包括儿子甲继荣在内,几个主要头目全都聚在他的身旁。

    外面的家丁流水一样报着穷奇河对面的形势。

    “宋军已破扣马山军寨,进入谅州境内!”

    “宋军已到北谅州城外,李知州坚守不出!”

    “宋军已经包围北谅州,李知州闭门坚守!”

    “宋军已临穷奇河畔,没有渡河!”

    “宋军沿着穷奇河而动,我们已经烧毁了河上的全部渡船!”

    “宋军没有渡河,但还在河边不撤!”

    甲承贵阴着脸,看着报信的家兵出去,沉声道:“你们说说该怎么办?”

    甲继荣道:“按目前报来的情况看,当是对面邕州一多半的兵马都进了谅州,来者不善!我们这里只有两千多兵,还是固守待援!”

    “穷奇河就不管了吗?那可是天险!”一个中年汉子高声道。

    甲继荣道:“现在冬天,河水平缓,两岸又无险阻,算什么天险!只要派少许兵马沿河巡视,不要让人偷渡过来就好!”

    中年汉子不再吭声,甲继荣又道:“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去升龙府求援,阿爹,是不是再派一拨人去?”

    “不必了,圣上知道我们甲峒是什么地方,这就是升龙府的北大门!甲峒一旦出了闪失,我不信升龙府里的人还能睡得着觉!传令下去,明天一早,周围的村寨各色人等,全都撤进城里来!邕州离这里几百里路,几千兵马,他们运来的粮食能够支撑多少时间?我们坚壁清野,不信饿不走他们!”

    听着父亲的话,甲继荣轻声道:“阿爹,对面的那个徐平这几年建了个蔗糖务,据说储粮不少,只怕一时耗不走他们。”

    “哼,就是有粮,也得有人来运!就是那个蔗糖务,也不过几万人口,能够抽出多少丁夫运粮?十户抽一丁,他能抽出来几千人也就顶天了!听说他那里还修了路,大山里面,路能修成什么样子?难不成还能跑牛车!我还就不信了,靠着这么点丁口,他就能灭了我甲峒?真当那个徐平是神仙!”

    甲继荣见父亲动了肝火,只好住口不言,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他是亲自到过凭祥峒,但一路上是沿着渌州那里过去,并没有见过对面山里的路到底修成了什么样子。只听别人说。也不好跟父亲顶嘴。

    北谅州衙门。李庆成阴着脸坐在官厅里,一言不发。

    家人围在他的身边,三个妻子,两个女儿,还有一个有些痴傻的儿子,都一起眼巴巴地看着他。

    一个妻子带着哭音道:“夫君,还是献城降了吧,胳膊拧不过大腿。”

    李庆成闭上眼睛。面无表情。

    另一个拉住男孩道:“你就只记着那两个儿子,我们几个,还有女儿,还有这孩子,难不成就不是你的家人?为了他们,难不成不顾我们死活!”

    李庆成的两个正常儿子一个在甲峒,一个在升龙府,实际上就是人质。留在身边的,除了女人,就只有一个傻瓜儿子。

    降。怎么降?他能让李家断了根?

    城外,宋军队伍举着火把绕城而行。不时整齐发出一声高喊。

    “李庆成,你是大宋知州,朝廷兵马来了,还不开门迎接!”

    过了一会,又是一声高喊:“开门!开门!开门!”

    李庆成阴着脸,就当自己是个聋子,什么都听不见。

    过了一会,喊声又变了。

    “身不大宋知州,拒朝廷官兵于城外,李庆成,你是要谋反!”

    “谋反诛全族!”

    “谋反诛全族!”

    “谋反诛全族!”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直欲要把这小小州城掀翻过来。

    衙门里的女人孩子哪受得了这种折磨,一起哭作一团。

    州城里,土兵在城墙上蹲着身子,缩着脑袋,实在没有勇气看外面气势如虹的宋军。火把照耀着,那些官军刀枪明亮,盔甲鲜明,一个个趾高气扬,跟那些人一比,土兵就跟乞丐一样。

    “按外面人说的,我们也是大宋的人,是不是真的?”一个土兵小声道。

    另一个接口:“知州是大宋的知州,这是不会错的了!我们却是交趾的兵丁,也不知道这账是怎么个算法!直娘贼,我们今天真是倒了大霉!”

    “那你说,我们要是开门出去,外面官军认不认我们?”

    “快闭了你的嘴!知州都不敢出去认,我们去找晦气吗!”

    “话不是那么说,知州平时享用着甲峒给的钱财,又没一文给我们。他拿了交趾人的钱,当然不敢出去,我们怕什么!”

    “别胡思乱想了,安心等到天明,如果天亮了官军攻城,我们就跪在地上讨饶就是。那时说我们是宋人,或许就不找我们麻烦。”

    “哎呀,我听说大宋那里的官兵,可是按月领钱的,一年好多贯呢!要是我们献了城,做个大宋官兵也不错,可以攒钱娶媳妇了!”

    “嗯,趁着天黑,好好做做你的美梦!连成贯的铜钱都没见过的穷鬼,也敢想一年多少贯的事,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

    桑怿骑在马上,看着不远处的谅州城,问来到身边的韩道成:“周围的情况如何?甲峒那边有没有兵马来?”

    “人影没见一个,倒是穷奇河上的渡船全被烧光了!”

    桑怿叹气:“看来甲承贵是没胆子过河来救这边了,可惜我们带这么多兵马,还想着好好收拾他一番!”

    韩道成笑道:“甲承贵老狐狸了,怎么会上这种当?不过这一次,我们就是在河边呆上一夜,也够他做几个月噩梦了。”

    看着城下兵士举着火把慢慢地绕圈,不时吼上一嗓子,韩道成对桑怿道:“提举官人怎么想出这个法子,今夜不放一箭,也吓破了李庆成的胆子!”

    桑怿也笑:“就是要吓他,最好吓得他以后睡不安稳觉!这次吓的不只是谅州,也做个样子给周边州峒看看,掌着我大宋的官印,给交趾人做事,是个什么下场!可惜官人一再说不要破谅州城,不然就不是吓李庆成,我真踏破了这座小城,把李家的人一个个砍了!”

    城下,兵士们倒不是全喊,而是分成两班,每喊五句就换班。绕城两圈之后到旁边休息,再换人上来,反正来的人多,大家倒累不着。

    “李庆成,你要谋反!”

    “谋反诛全族!”

    这震天的声音彻夜不绝,方圆数里之内,无一人能够入眠。(未完待续。)

第140章 兵发广源州

    冬天的太阳总是带着点惨白的颜色,哪怕是温煦的阳光洒在身上,也很难让人的心里也暖起来。这一点心里赶不去的阴冷,让冬天的日子特别难熬。

    李庆成沉着脸,看着已经被彻底毁掉的扣马山军寨,只觉得心里发慌。这座军寨虽然昨晚并没有挡住宋军前进的脚步,便只要在这里,终究对谅州是个安慰。现在连个心理安慰都没有了,对面的宋军想来就来,今后谅州还哪里有一点安全感。

    当目光扫过寨子前面堆积的甲峒土兵尸体,李庆成不由闭上了眼睛,一股凉意从心底升起来,阳光下也觉得身子直打冷颤。

    军寨守军五十多人,再加上昨夜来不及入城的一些倒霉蛋,一共一百多具尸体,也没有烧掉,就那么堆在寨子的废墟前,像一座小山。

    撤退的宋军竟然在寨前堆了京观,虽然并没有残害尸体,但这些尸体堆在这里就是一种无声的威慑,恐吓的意味极浓。

    身边的一个亲信小声嘀咕:“官军何必这样做?想告诉我们什么?”

    “不用想那么多!今后小心做人,没事不要出城乱跑,门州边境更是一步都不能跨过去!还有渌州那里,约束住手下人,不要去山里!”

    李庆成的声音低沉,带着微微颤抖。

    亲信道:“就是以后我们夹着尾巴做人呗——”

    “夹着尾巴能做人就不错了,还想什么!昨晚官军可以破我们州城的,最后放过我们,不管他们怎么想的,我们得自己心里有数!”

    说到这里,李庆成叹了口气:“要是不知好歹。再有下次,我们谅州就保不住了。甲峒都没一个人出来,我们能怎么办?”

    “就怕甲峒不肯善罢干休——”

    “不管他们,我们只要老实呆在城里,外面由着他们折腾!”

    太阳升起来了,阳光却驱不散这天地间的寒冷。

    李庆成顺着山谷的方向看去。依稀能够看见门州城的影子。自太宗时期征交趾失败,尤其是真宗时候面对北方契丹的压力,大宋对交趾能忍就忍,能让就让,渐渐养成了甲峒飞扬跋扈的性子。就是徐平把势力推进到门州,也没有让甲承贵清醒,还是以本地区当然的首领自居。经过了昨天的这场战事,不知甲峒能不能够认清形势。

    这些都与自己无关了,李庆成已经没有了任何想法。就在两方的夹缝中乖乖当孙子,能过一天就是一天吧。

    门州此时一片忙碌,桑怿忙了一夜,天亮一回来就准备行装。

    先头部队安远军不到五更天就已经出发,此后预定去广源州的部队也陆续起程,桑怿的中军动身时间定在午后,时间非常紧张。

    衙门里面,徐平看着站在面前激动不已的周德明。对他道:“等到了时辰,你随着桑巡检的中军到七源州去。战事就不要参与了。安心联络你家原来的旧部和交好的大族,等七源州一打下来,就帮着尽快把那里稳定。如果可能的话,让当地的大族帮着官军准备一部分粮草,也省了从门州转运。”

    周德明道:“小的明白,一定不让官人失望!”

    “嗯。你有这份心就好。”徐平点头,“这次你能让七源州稳定,不拖官军后腿,就是大功一件,我这里会记得的。绝不吝惜封赏。”

    “我不求什么封赏,只要报了大仇,就感恩官人一辈子!”

    徐平笑道:“一码是一码,有功自然要赏,这是你应得的。你家世代是七源州一州之主,这次回去,有什么想法?”

    周德明诚恳地道:“官人,我在太平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知道现在土官正慢慢削掉,我也早没有那种想法了。这次打下七源州,我会尽力让那里跟江州门州这些地方一样,纳入朝廷治下。就是其他大族,也会说服他们接爱括丁法,从大山里面走出来。”

    “你有这心就好,回来为官为商,太平县里总能保你的富贵。”

    “谢官人。不过七源州地处偏远,山里面不通外界,比不得江州那样的地方,行事急不得。那些大族世代在大山里称王惯了,让他们出来,一时未必想得通,到时候请官人多一点耐心,我感恩不尽!”

    徐平道:“这个使得。其实啊,有一点你想得岔了,让那些人从大山里面出来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让山外面的人进去,所以那些大族也并不急着逼他们出山,只要不妨碍外面的路通进去,能接受山外的人就好。”

    说到这里,桑怿从外面进来,打断两人谈话。

    看桑怿满身戎装,徐平道:“从昨天忙到现在,你一夜没睡,辛苦了!”

    “算不得什么,行军打仗,就得吃得了这些苦!说起来,当年在中牟,我们对付那两个烧药银的,还能耗上一天一夜呢,何况是现在!”

    说起往事,徐平也笑起来,那时候哪里能想到有今天。

    站起身来,徐平站到沙盘前,对跟上来的桑怿道:“门州到七源州一百多里,七源州到广源州两百里的样子,你尽量用两三天的时间赶到七源州,在那里休整两三天,帮着周衙内平息下当地的动荡。如果能够吸引到广源州的兵马前往七源州援救,就一口吃掉它,然后不要有任何耽搁,急行到广源州!”

    桑怿看着沙盘道:“侬家未必会救七源州。”

    “如果他们置七源州不顾,那就按照预定的计划,再用五六天的时间,直攻广源州。我还是那句话,攻破广源州,捉了侬家的人,就快速返回。到了那时候什么都不要管,赶回来是第一要务!”

    “如果大理——”

    “不用管大理!到现在为止,大理没有在边境集中任何兵马。而且,我们对付广源州并不是只有你们这些人!”

    桑怿笑着摇头:“你是说田州和波州?他们指望不上啊——”

    徐平道:“让他们强攻广源州,跟侬家作对,当然是指望不上。但只要你破了广源州,捉了侬家的人,他们的劲头就来了!这两州都是有野心的,说句不好听的,侬家这几年风光无限,你以为他们心里就不想学?”

    说到这里,徐平拍拍桑怿的肩头:“总而言之,你的任务就是破那里的城寨,捉贼首,其他的事情就不用管了。到时候田州和波州不想出力,我也会让张都监和崇善寨把他们赶过去的,这几年不能白养了他们!”

    看看时候不早,徐平吩咐谭虎:“去取酒来,我就在这里为桑巡检送行吧!等胜利回来,我城外等你!”

    (今天有事耽搁,发的有些晚了。晚上还有一章。)(未完待续。)

第141章 甲峒低头

    明道元年十一月底,乘交趾与大宋关系紧张,占城发兵北进。

    此时无论国力军力,与占城相比,交趾都居于绝对的上风,两国交兵多年,占城已经逐渐沦为了交趾君王树立威望的地方。但再是占有优势,也不能置之不理,交趾南部的兵马基本全被占城拖住了。

    与此同时,邕、钦、廉三州巡检冯伸己移防钦州,聚宾、横、象等八州兵马于钦、廉州,修整战船,做出欲渡海而攻的架势。

    钦州是大宋与交趾的主要交通线,也是之前历朝历代征伐交趾的主攻方向。陆上威胁苏茂州一线,海上则可乘季风达太平江口,沿太平江而上,就直到交趾京城升龙府城下。

    与徐平这里穿山过岭的几千邕州厢军相比,在交趾人眼里冯伸己的海上攻势更加致命,是必须要防住的。其东北部兵力全力防守苏茂州一线,中部则集结重兵于太平江口,其他军队沿着太平江层层布防。

    左分一点,右分一点,交趾本就不多的兵马显得紧张起来。

    此时甲峒因为徐平突袭谅州,到升龙府求援,李佛玛拼来拼去,也只能在西北几州拼出五千人,暂时到甲峒方向应急。就这五千人,还不是一下就能到位,怎么也得等上一个月。

    甲承贵这才急了,再次派亲信去升龙府,极言邕州徐平方向兵力强大,兵力数万人,骑兵数千。如果交趾不加强北方防务,谅州一旦失守。宋朝大军就可以倾力南下。升龙府也保不住。

    结果这次夸张得太厉害。整个大宋长江以南的地区全部加起来也没有几万兵力,广南西路兵马过万还全靠徐平的蔗糖务钱粮支撑。李佛玛信了他的话就见鬼了,连带他先前说的邕州军情也起了怀疑,只是加派了两千地方土兵,从富良江以北的各州县凑起来,勉强打发甲承贵。

    出于谨慎,李佛玛又令驻升龙府的交趾主力分出来一万多人,前出富良江边。如果甲峒真出了意外,还可以挽回。

    这个年代,没有什么通讯设备,对各地情况的了解都是东听一耳朵西听一耳朵。徐平在左江道闹得再厉害,到了李脂玛面前,消息也只剩下了一年出多少银钱的白糖,勉强还知道行了括丁法,括丁法的具体内容还不清楚。

    每年一千多万贯的财富李佛玛眼红不已,但他知道两国边境山区难行,大宋在交趾眼里又实在是庞然大物。对蔗糖务的财富也只是流流口水而已。

    自己难以逾越的连绵大山,李佛玛怎么可能相信徐平可以来去自如?邕州一共七千多兵力。右江道和邕州城分去两千,徐平满打满算手上五千兵力,考虑道路情况,进入交趾境内能有两三千人就不错了。

    正是基于这种认识,李佛玛认为自己做的准备已经足够充分。真被徐平不讲理地攻破甲峒,占了谅州,富良江边的一万多人渡江依然能够夺回来。

    至于蔗糖务的乡兵,乡兵什么时候也能够算兵了?能够老老实实地运送粮草,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通常情况下,就是仅仅担负运粮没任务,足够的军队看着,他们自己也会跑得没了影子。

    在桑怿带兵马踏谅州五天之后,七源州被宋军攻破的消息传来,甲承贵在甲峒再也坐不住了,派长子甲继荣前往门州拜会徐平,探一探他的底。

    甲继荣带了几个随身亲兵离开甲峒,再也没有了上次去凭祥峒的轻松。一路上看着南北谅州周围一片萧条,甚至很多市镇都行人稀少,至今也没从上次宋军到来的惊吓中恢复过来,心情更加沉重。

    到了这个地步,甲继荣渐渐有些明白,自己以前对左江道目前力量的估计错得离谱。可怕的是,这种错误还在别人的身上继续。

    扣马山军寨依然是几天前的样子,断壁残垣,被烧塌的房子,就连那些土兵的尸首也依然堆在那里。

    这副景象吓坏了周围的居民,方圆两三里都成了禁区,没人敢靠近,谅州到门州的交通从那一夜后实际上已经断绝。

    徐平本来预计甲峒会组织人力抢时间重建寨子,实际上他们根本就没有那个胆子,就连堆成京观的尸首都不敢埋葬。

    甲继荣在废墟前停了一会,没说一句话,低头骑在马上缓缓穿过了废弃的军寨,前往门州。

    默默地行了近十里路,路上一个人都没有,惨白太阳装饰的天空中,偶尔有一只飞鸟凄厉地叫着掠过,凭添一份苍凉。

    身后的扣马山慢慢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路边的稻田里开始有了放牛的农人,甲继荣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门州境内。

    进入门州没多远,路边谷地里就出现了军帐,周围的山坡上散放了不知多少马匹,沐浴着阳光悠闲地吃草。

    甲继荣远远看见,心口像压了一块石头。

    这就是那天夜里进入谅州的大宋骑兵,他们原来依然在这里,那进攻七源州的又是哪些兵马?徐平到底在这一带聚集了多少人?越想甲继荣越是心寒。

    路上有官军设的关卡,远远看见甲继荣一行人,远处就有二三十骑闪了出来,分两翼远远监视着,并没有上来阻拦。

    到了关卡前,一个队将高声喊道:“来者何人?早早下马!这里是大宋门州境内,交趾人不许通行!”

    甲继荣招呼身边的人下了马,开口答道:“我是交趾长州刺史,谅州甲知州长子,奉父命来拜见大宋提举左江道徐平官人!”

    “什么甲知州,只听说过谅州知州姓李!”

    听见宋军队将的回答,甲继荣无奈地说:“是交趾谅州知州!”

    队将喊一声:“谅州是我大宋的,你是来找碴吗?”

    “交趾也有谅州——”

    在这一刻,甲继荣突然觉得说出这句话有点心虚。就在几天前,他还以为谅州属于交趾是天经地义的,突然就一切都变了。

    队将听了,不再理甲继荣,低声与周围的几个自己人商量。过了一会,才高声道:“既然如此,你有什么文书没有?我替你递回去禀报,看官人见不见你。没有提举官人准许,这里一个交趾人也不能放过去!”

    (今天状态很不好,感觉写得有些勉强,读者见谅。)(未完待续。)

第142章 勿谓言之不预

    门州衙门的花厅里,徐平悠闲地喝着茶。

    岭南的冬天才适合他这个中原人,凉爽适宜,心情也舒畅。自那一天因为意外进攻谅州,战事正式开始以来,诸事顺遂。

    桑怿带军顺利打破七源州,这几天正在安定那里的秩序。侬家这几年发展太快,又不注重拉拢人心,一失了势,其他几家大姓乘势而起,纷纷自己组织兵马驱逐侬家在一些小地方的势力,广源州的局势正渐渐变得混乱。有了七源州这个据点,桑怿进军的过程会顺利很多。七源州的防守,粮草的运送,都可以由门州组织负责,桑怿只管进军就是了。

    对面甲峒这里,只来了几千交趾援军,还不是主力,战斗力也就比土兵强上那么一点点。要不是顾忌身后广源州的形势变化,徐平带手头上的人就可以把甲峒平了。由于山路难行,桑怿只带了步军,骑兵全留给了徐平。忠锐军一指挥,加上乡兵一指挥,共一千骑兵,再加上两指挥的乡兵步军,徐平手里马步两千,这还不包括分散驻防的近千杂牌厢军。

    桑怿进军的时候,徐平交待了赶到门州的韩综,蔗糖务正在动员。

    这个季节正是蔗糖务最忙的时候,甘蔗的收割、榨糖,都要占用大量人手,这才是徐平面临的最大难题。好在左江道行了括丁法,从各土官手下一下释放出来了数万壮丁,他们急需钱粮,徐平急需人力。刚好合拍。

    对于蔗糖务来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韩综主持。大量招收本地土丁入蔗糖务作短期工,用徐平的话来说就是临时工,等到这一个榨糖季结束按表现可以转正。如果顺利拿下了谅州,徐平没道理不把蔗糖务延伸到那里,这些人手刚好有去处。

    两万多退役厢军最少要动员起一万五千人来,三万多福建路来的壮丁也要动员起一万五千人来,再加上本地壮丁挑出来约一万人,总共约四万人。这就是蔗糖务的乡兵军力,包括六千骑兵。

    攻占谅州之后,视交趾来的兵马情况,这些兵力会依次投入。由于门州到谅州的纵深较浅,随军的民夫只要一万人左右就可以满足,有新的括丁之后的人力补充,蔗糖务还能勉强维持生产运作。

    如果再抽人力,整个左江道的所有土丁都要被蔗糖务吸收进来,妇孺也要动员参与生产,那样面对的就是交趾倾国之兵了。

    徐平不相信李佛玛能不顾占城和钦州的威胁。把所有的兵力都聚起来对付自己,最后一步只是一个底子。真正的战事应该动不了蔗糖务的筋骨。

    谭虎带着甲继荣进了花厅,叉手禀报:“官人,甲峒小衙内到了!”

    甲继荣乖巧了很多,急忙上前行礼:“甲继荣拜见提举官人!”

    “衙内坐吧,我这里不用拘礼。”这次多了一个拜字,徐平看着甲继荣笑笑,又吩咐谭虎,“给衙内上茶。”

    上了茶,徐平对甲继荣道:“衙内是稀客,怎么突然想起到门州看我?”

    甲继荣苦笑道:“上次提举官人的兵马到谅州走了一遭,于情于理,我都不能来问问,不然怎么向上下交待?”

    “哦,你要问什么?”

    “谅州两属之地,官人要派人到那里,按说也要知会我甲峒一声。”

    “你这说的什么话?要我知会你,那甲峒在谅州来去几十年,什么时候来知会过我?衙内,你这话说的我可不爱听!”

    甲继荣心里叹了口气,此一时彼一时,徐平手握数千兵马,强弱异势,再纠结这个问题就是自取其侮了,干脆不再谈这件事。

    喝了口茶,甲继荣又道:“不知道上次是因为什么官人大动肝火?数千马在谅州闹了一夜,我们衙门里也不得安眠。”

    徐平道:“一点小事。大宋治下的一些山民,因为山里日子难熬,相约来这里蔗糖务寻点衣食糊口。不知怎么就有谅州的兵马追赶,打骂山民不说,还追到门州境内来。衙内,你说这些人是不是胆大包天,不教训怎么行!”

    甲继荣“嗯”了一声,没有接话。

    徐平又道:“还有,我听说那些追兵里有你们甲峒的人,这次事情过去就不说了,以后你们父子可以约束好手下,千万不要再出这种事了!”

    甲继荣把茶杯放下,沉默了一会,目光闪烁,抬起头来对徐平道:“官人不用说得委婉,那些就是我们甲峒的人,死的还有我甲家的族人!”

    “唉呀,全都是你们的人啊,回来的人说得不清楚,我还以为只是有几个人因为什么原因混在里面呢。”

    说到这里,徐平加重语气道:“两国交界,事务纷繁,一不小心会闹出大事来。衙内,以后自己的人可要看好了,不要再有下次!”

    甲继荣阴着脸,沉声道:“这种事情,以前也不是没有,无论是交趾还是大宋,有过界的不过是驱回遣送。官人,这次你一个活口不留,过分了吧!”

    “过分?不过分!”徐平摇头,“我大宋治下的民众,你敢派人公然捉拿,就已经是不该。到了边境,竟然还不止步,是欺我大宋无人吗?”

    “那些山民,本来是交趾治下的!”

    “是吗?衙内,话可不能乱说!我问得清楚,他们的家在渌州和谅州之间,不管从哪里算,都跟交趾没有任何关系!”

    甲继荣光坚定,沉声说道:“几十年来,我们交趾一直收那些山民的赋税,全都有据可查!怎么能说不是交趾治下?”

    徐平用手指敲着桌子,看着甲继荣缓缓开口:“山里人穷苦,大宋一向念他们生活艰难,不税不赋,你倒去征他们的税?”

    说到这里,徐平提高声音:“你脑子坏掉了吧!我大宋的子民,自己不征赋税,你竟然敢去!去收了赋税竟然就敢说是你交趾的人,你这是来当面调戏我吗?小衙内,你这话再说下去可就刀兵相见了!”

    甲继荣看着徐平,好久没有说话。

    所谓的讲道理,首先是有一个双方认可的道理好讲。以前大宋在这一带首先追求的是边境稳定,虽然交趾和甲峒搔扰不断,能够说得过去就不追究。那个时候,甲继荣说的这些是能证明人是交趾的人,追捕也没什么错。

    现在徐平根本就不想稳定了,这些道理就成了废话,怎么说都是错。

    沉默了好一会,甲继荣道:“看来官人的决心已下,我也就不再说这些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只想问一句,甲峒要怎样做,官人能够保证兵马再不进入谅州?”

    “这个世界上,谁能免给谁保证什么?我在这里为官,只要你们甲峒安分守己,自然是一切都太平无事。”

    “什么是安分守己?”

    “简单,甲峒是交趾属下,交趾又是大宋藩国,你牢牢记住这一点,不要做出什么超出身分的事。大国便如恂恂长者,如大宋,为了两国边境稳定,能忍就忍能让就让。做为藩国心里要清楚,要感恩,要做乖孩子,这样才能上下和睦!不要做逆子,把忍让当成软弱,把克制当成可欺,肆无忌惮的胡作非为!这样行事,是要遭报应的!”

    甲继荣沉声道:“官人说得都是大道理,我生来愚昧,一下理解不了,官人不如举几个例子听听,什么事情有违身份不该做。”

    徐平冷笑:“要听例子?就给你举例子!比如,忠州小衙内黄从贵意图谋反,当年是大宋重犯,到处追捕,甲峒明知道这件事还公然窝藏。而且窝藏还不算,还给钱给人,煽动他造反!这种事情就是作死!”

    甲继荣道:“官人言重了,当年我们甲峒并不清楚黄从贵做了什么事,只是当年跟老知州有旧,才收留了他。”

    “哼,你是说黄从贵的供状是假的了?他如今在地下应该还没来得及转世投胎,你要不要下去跟他对质?”

    “官人强词夺理了——”

    “那你凭什么给我这个借口?事大如事父,应该恭谨顺从,刚才我说的话你还是不明白吗?”

    见甲继荣不开口,徐平又道:“不仅仅是黄从贵,还有阿申,那是现在忠州知州黄从富的母亲,申峒知峒的女儿,你扣住干什么?这种身份的人你们都敢随便扣留,怪不得不知道什么是安分守己!”

    说起阿申,甲继荣不由觉得嘴里发苦。为了这么个女人,甲峒可是把徐平得罪死了,自己又没捞到半点好处。

    吸了一口气,甲继荣道:“阿申自到了甲峒,就身体不适,并不是我们不送她回来,实在是她的身体状况得不了路。”

    徐平笑道:“小衙内,你这借口是认真的?”

    甲继荣装着嘴巴想了一会,才无奈地道:“近些日子,阿申的身体好了一些,我会尽快安排人把她送回来。”

    “我等着。”徐平沉下脸,“小衙内,回去告诉你爹,还有其他相关的一应人等,以前你们甲峒在冒犯大宋的路上已经走得太远了,从今天以后,及时悬崖勒马,还可挽回。如果不然,继续恣意妄为,必将得到应有的惩罚。我把话说在这里,你们自己斟酌,真到了无法挽回的时候,勿谓我言之不预!”

    (晚上还有一更。这几天更新时间有点乱,读者见谅,我会尽快调整过来。)(未完待续。)

第143章 我回来了

    风从山谷那边吹来,带着刺骨的凉意,山崖上的一株孤松挺立在寒风中纹丝不动,只有翠绿的松针在风中发出簌簌的响声。

    周德明拄着长刀跪在山崖上,对着山谷高喊:“阿爹,阿母,我回来了!今天在这里,我要砍下仇人的头颅,给你们报仇!”

    迎着风,声音在山谷中回荡,久久不散去。

    当年七源州被交趾攻破,周德明的父亲被杀,母亲带着周德明跑到了山里面才逃掉一条性命。交趾人退去,母亲本想联络自己家族扶持周德明复位,广源州侬家又攻了过来,全家只有周德明自己一个侥幸逃得性命。

    父亲和母亲的尸体都被扔到了面前这云雾缭绕的山谷中,被湍急的河水冲到了不知什么地方,找都没地方寻找。

    如今周德明随着桑怿的大军重回七源州,第一件事就是为父母报仇。

    站起身来,周德明来到旁边全身绑住,跪在地上的人身边,骂道:“你们侬家这些狼子野心的东西,这几年残害了山里面多少人的性命!今天落在我的手里,为父母报仇,也为大山里除掉一害!”

    侬存康啐了一口:“要杀就杀,痛快一点!啰哩啰嗦地一点都不像我们大山里的汉子!你在汉人的地盘里呆这几年,浑身都染了汉人的毛病!”

    “呸!你们残害妇孺,还佩称汉子!”

    “废话真多!大山里面,千百年来就是你杀过来,我杀过去。有本事的占别人的地盘。睡别人的妻子。天经地义的事情!今天落在你的手上,你就干脆一点砍了我,啰嗦什么!”

    “死到临头了你还是嘴硬得很!”

    “那是自然!你就是杀了我,我也看不起你!有本事你带着自己家的人来夺回七源州,我无话可说。可你不过是借了汉人的兵马,才夺回这里。勾结汉人打我们蛮人,算什么好汉!”

    周德明冷笑一声,上前一步踩住侬存康的肩头:“不服么?那就到地底下再充好汉就是了!吃我一刀!”

    说完。手起刀落,一刀砍掉了侬存康的人头。

    杀了仇人,周德明跪在地上祭拜了父母,抬脚把侬存康的尸体踢下山谷。

    天阴着,见不到太阳,只有山风四面八方地吹,带着刺骨的寒意。

    周德明看着远处的大山,神色落寞。大仇得报,他去了心中的一块石头,但也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失落。

    侬存康说的没错。自己已经不是大山里面的汉子了,了了这件心事。便就在山外重新开始自己新的生活。

    大山里的汉子,大山里的汉子很了不起吗?还是不把人命当人命是很高尚的事情?这片大山里的血已经太多,离开也就离开了。

    迎着风,周德明呼了一口气,发一声喊,转身离开,再也没回头。

    七源州的州城并不在谷地里,而是在半山坡上。这一带的农业还很不发达,谷地并不比半山坡有优势。

    此时的七源州城寨,到处都是乱糟糟的,人喊马嘶,鸡飞狗跳。

    桑怿的大军并没有进这城寨,而是在谷地中扎营,周德明所带的不过是桑怿拨给他的一百多兵士,刚好能够看住衙门和粮仓。

    在城寨中横冲直撞的不是大宋的官军,而是翻了身的其他几个大族,包括周德明所属的周家。受了几年的窝囊气,一日翻身,这些人的怨气全在这几天中爆发出来,从广源州来的人全部被捉起来搜家。

    周德明从寨子的大道上走过,不时有在大街上趾高气扬的土兵跟他打招呼,话里话外都透着亲切与敬仰。能带着族人重新崛起,就是山里人敬重的汉子,更何况怎么看他也是下一任的知州。

    有大宋官府的支持,有自己的族人的拥护,今后七源州就是周德明的七源州,不管是不是姓周,重新翻身的本地大族也都认可这一点。

    只有周德明自己清楚,大宋不会再允许在这种关键的地方出土皇帝了,而且见识了山外面的生活,周德明也对当这里的土皇帝没有兴趣。

    回到衙门,几个大姓的主事人都在官厅里巴巴地等着。

    见到周德明回来,看看他手里钢刀上的血,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者激动得问道:“州家,那贼子是否已经被你结果了性命?”

    周德明道:“不错,我砍下侬家狗贼的头,祭父母在天之灵!”

    “好,好,州家杀得好!”老者连连点头,“大仇已报,侬家在这里的势力一扫而空,从今以后,七源州还是我周家的!”

    老者兴奋得满面通红,眼里甚至泛起了泪光。

    周德明是向徐平立过军令状的,要这些山里大族的势力为宋军效力,这也是他证明自己价值的机会。便略过了以后的安排不谈,高声道:“如今山外有朝廷大军驻扎,一路要去打广源州,正是我们为朝廷效力的时候!”

    “为朝廷效力,我们蛮人有什么好处?”

    一个粗豪汉子高声喊道,正是大姓李家的当家人。

    开口就是好处,全没有一点为人臣子的觉悟,果然还是自己记忆中的山里人。却不知道,只要好处,朝廷凭什么白给你好处?人家兵马数千,战力强悍,什么仗自己就打了,并不需要借助这些土兵。

    定了定神,周德明道:“官军一到,广源州侬家必然束手就擒。我来之前巡检就跟我说了,官军只打广源州,其他地方就交给我们。你们都知道,什么古拂峒、勿恶峒,甚至万崖州、思琅州等等,都是依靠侬家的势力才在州峒里立稳脚跟,侬家一倒,这些地方就都成了无主之地!”

    “诸位,这些州峒不少都聚财无数,你们取了来,也能弥补这几年被侬家欺压的损失。取与不取,全看你们的想法,愿不愿意出力。我在官军那里为你们争来这机会,废了不少力气,可不要浪费了!”

    李家的当家人听到这里,气呼呼地说:“还不是官军让我们去打仗,还没好处给我们!至于打下来地方的人口钱粮,本来就是我们的,什么时候能算成朝廷赏赐了!衙内,你这话有些欺人了,明明是官军求着我们帮着打仗,你却说成是官军的恩典,心还在不在我们山里蛮人这边!”

    周德明冷笑一声:“官军何必求你们!侬家一败,这些地方还敢跟朝廷作对不成?他们自然会向大宋称臣,官军不用费一刀一枪!”

    看看众人,周德明提高声音说:“这个机会是我给你们求来,愿不愿意把握住在你们!巡检托我把话说在前头,但凡有其他州峒向朝廷纳土,就不许再去进犯,违者广源州就是例子!你们自己考虑清楚吧!”

    (今天感冒挺重的,只能到这里了,见谅。)(未完待续。)

第144章 阿申归来

    桑怿进占七源州,好像一下把左江右江之间的地区引燃了。

    一直装死的波州最先反应过来,发兵进攻金龙峒和罗徊峒,再也不是那被广源州几百个人就吓得缩在城里不敢出来的样子。

    田州反应稍慢,但横山寨在身后心里有底,动作更大,沿着龙须河溯流而上直逼勿恶峒。勿恶峒在大山深处,已是广源州势力的核心地区。

    眼看着要一发不可收拾,侬存福只好派自己的儿子,南衙王侬智聪,带三千土兵,号称两万,急匆匆地去收回七源州。

    山里各种消息的混乱程度远超出徐平的意料之外,要不是他早已理顺情报来源,再加上有专门的人手分析,单靠打听消息只怕也要两眼一抹黑。

    桑怿从门州出发,十指挥人马番号清清楚楚,徐平虽然也封锁消息,但对效果并没抱什么希望。只要有心,无论是点大致人数,还是点旗帜,哪怕就是趴在一个地方掐时间,也能把这十指挥人马大致推算出来。

    事实却让徐平大吃一惊。从桑怿出发,各种流言就是满天飞。有说只出动了一两千人的,因为骑兵大部队还留在门州,到处招摇,谁都看得到。有说七八千人的,因为队伍出城就走了一天多时间。最夸张的是有说五万大军的,谁要是敢质疑,必被唾沫横飞的喷一脸,朝廷朝廷,没几万人敢称朝廷大军?

    实际上真正出动的是五千战兵,一万民夫,这个数字却偏偏没人猜得对。

    人就是这样奇怪。在外面胡天胡地乱吹的人中。明明就有以前土官打仗被征去做民夫的。现在他们一谈起来,却偏偏就把民夫略过了不提。

    这种混乱的情况下,广源州那里也没有准确消息,只能按照自己猜测。一是徐平本身手里没多少兵,面对交趾分去一部分,加上山路难行,想来想去,七源州那里有大宋两三千战兵也就不错了。这个估算也算合理。两三千的兵力打广源州勉强够,因为周围的羁縻州还是有不少心向朝廷的,就是有点冒险。

    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侬智聪才带了三千土兵去七源州迎战,再加上周围原依附侬家的势力,到地方也能凑到四五千人。

    广源州方向虽然纷纷扰扰,但大势没有超出徐平的估计,也就放下心来。

    自那一天甲继荣上门,徐平加紧把兵力向门州方向集中,同时明确告诉韩综和段方。一旦与交趾战起,包括渌州、思陵州等明江以南的州峒都会暂时放弃。让他们做好撤退人员物资的准备,并加强明江一线防务。

    山地作战,核心是盆地,要点是谷口,以及保证川谷道路的畅通。渌州、思陵州一带看起来地方广大,但都是连绵大山,只有一条狭窄难行的河谷到明江,近二百里路没有补充的地方,军事价值不大,没必要在那里浪费资源。

    防线退到明江,有五百厢军配合本地乡兵就把那一带防守死了,而要死守住渌州,连前线带后勤,多上十倍的人力都不够看。

    徐平现在缺的就是人力,宁愿暂时让出一部分地盘,换来局部兵力优势。

    面对着军事压力,甲峒终于学会了识时务,甲继荣回去一天之后,托人带信来门州,几天之后的腊八节将送回阿申。信里也说得清楚,之所以还要拖这几天不是甲峒有什么想法,而是阿申的病情太重,一时动不了身。再者按照佛教的说法,腊八是佛祖得道的日子,这一带信佛的人多,讨个吉利。

    宁明镇,段方正带着手下在镇外河边搭建着临时居住的茅草屋。

    这是给战事起来时山里出来的难民住的,因为不管怎么劝说,没有真刀真枪架在脖子上,总是有人舍不得迈出家门一步。等到交趾兵进来,这些人难免会冲出大山,给当地造成麻烦。

    按徐平的说法,这种时候就是争取人心的时候,建关建隘可保百年,有了人心则可以保千年。当然徐平重点强调的是后一点,抛开争取人心不讲,提前把这些难民的住处建好规划好,一来就塞进去,消耗的精力,绝对比你到时候面对黑压压的人群,手忙脚乱轻松得多。

    跟在徐平身边几年,段方和韩综现在都理解这个道理。

    正在这时,一个差役快步跑来,对段方行礼:“知县官人,凭祥峒那里托人带信来,让你尽快赶往那里!”

    “哦,有没有说什么事情?尽快是多快?”

    差役想了一下才说:“好像是官人家事,说是腊八前赶到就可以了。”

    段方笑道:“这里到凭祥峒不过一日路程,这还有好几天,倒是被你吓了一跳。还有什么事吗?”

    “刚才送信的人好像很急,说是还要送信到太平县,又说是官人家事,想来官人家里的小娘子也要赶过来吧,不如等在一起。”

    段方随口答应了一声,挥手让差役去了,站在原地发怔。

    徐平跟段云洁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段方当然明白,不过由于他自己的经历,段方没有干预,女儿的事情由女儿自己决定。

    段方的印象里徐平是个明白人,能理解自己的态度,跟女儿的事情应该不会来找自己。

    跟女儿段云洁无关,那自己还有什么家事?

    举目南望,青山连绵不绝,就像一道一道的纱帐,遮掩住大山后面的风姿。河流从那里来,带着那里土地的气息,汇入明江,汇入左江,汇入郁江,一路奔流向大海。

    山看得见,水摸得着,那里的人却如同在另外一个世界。

    终于要重逢了吗?段方看着那山山水水,眼睛有些模糊。十多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重逢。却从来没有想过重逢是什么样子。还能像从前?

    明江的水很清澈。倒映出段方的影子。

    幞头下面的鬓角已经花白。透着沧桑的脸上皱纹遍布,就连眼睛都开始显得有些浑浊,无一处不透着老态。

    这就是今天的自己?段方闭上了眼睛。十几年的岁月,天地间不过是一瞬间,小树还没有成材,山峦依然常青,然而自己却像换了一个人。

    当年也曾温润如玉,口吐锦绣。也曾登楼望月,指点江山。也曾金銮殿上见天子,东华门外等传名。只为一个女人,十几年就变成这样,值不值得?

    世间的事很多我们都会觉得不值得,但还是去做了,无怨无悔。

    不知阿申又会是什么样子?但愿她依然美丽如少女时,容颜不改。女人比不得男人,连花开落都要感伤,更何况是美貌不再。

    至于在段方的心里。阿申只是那一个阿申,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

    冬天的日子里。一向湍急的思陵河也平缓下来,汇入明江。思陵河从山那边来,不知有没有带来那里某个人的思念。

    十二月初八,甲峒,甲继荣接着武峨州来的丁峒主回到衙门官厅,让仆人上了茶,对丁峒主道:“峒主远来辛苦,请茶!”

    丁峒主喝了茶,咂咂嘴道:“好茶,有点味道!”

    甲继荣笑笑:“这是从邕州买过来的上好茶叶,峒主若是喜欢,走的时候带一笼。我们这里别的没有,就是离大宋近,有些稀奇东西。”

    丁峒主谢了,口中道:“那些个汉人,就会弄些古怪玩物,骗我们蛮人钱财。不过酒茶确实不错,我也托人买了享用过,不是我们交趾风味可比。”

    两人客气几句,甲继荣问丁峒主:“不知这次峒主带了多少兵马来?”

    “八百多人,能带来的我都带上了!圣上吩咐的事情,敢不尽心?再者说了,跟大宋闹别扭,这可是多年来的美差!”

    丁峒主说得意气风发,甲继荣脸上却笑得勉强。

    八百多人,若在以前,还能够在山里横行一下,最少大宋那边的什么思陵州、石西州还是能打一打的。现在吗,能不能挡住门州骑兵的一个冲锋?打大宋是美差那是以前,现在甲峒要的是来送死的。

    甲继荣只盼着来的人越多越好,也不说破,对丁峒主道:“峒主尽心国事,倾力相助,我们甲峒必会记在心里,容后再报!”

    丁峒主挥挥手:“不用跟我说这些虚的,你们甲峒跟大宋离得近,也学会了汉人那些臭毛病,说话云里雾里的!你就直说吧,这次对面宋军有多少兵马,你们甲峒有多少人,看看我们要出多少力!”

    甲继荣陪笑道:“还是峒主爽快,那我有话直说。对面门州一带,据我们所知,有去年新招的忠锐军一指挥五百人,全是骑兵。其他的,应该还有杂七杂八的一些厢军,不成建制,估计也得近千人。”

    丁峒主一直身子:“就这么点人?”

    “当然不止。另一边渌州那里,一直驻有二百多人,听说最近又加了一些,应该也有四五百人了。”

    见甲继住口,丁峒主瞪着眼道:“然后呢?”

    “没然后了,就是这么多。其他的还有蔗糖务的乡兵,里面一些人是从厢军里退出来的,也不可小视。”

    丁峒主听到这里,不由一下站了起来:“就这么千把人,你们甲峒吹着好像宋军要打进升龙府一样,想干什么?你们甲峒再不济,我就不信凑不出两三千人来!两个打一个你还有富裕呢!”

    甲继荣叹口气:“峒主,话不是这样说,宋军还有攻广源州的近万人!这万把人回过头来,我们多少人都不够他们吃的!”

    “嗬,衙内别说这些没影的话吓我这个粗人!先不说宋军去广源州的有多少人,也不说胜败,就是胜了,万把人能活着回来多少?别忘了,我们去年进攻广源州,可有近三万人呢,最后多少人活着回来!”

    甲继荣当然不会跟丁峒主争吵这些,他越是觉得敌人弱越好,省得到甲峒还没落脚呢就被吓跑了。

    见甲继荣不说话,丁峒主又道:“衙内还没说甲峒招集多少人了呢,说出来也好让我心里有个底。”

    甲继荣道:“实不相瞒,甲峒这里,但凡能拿动刀枪的都招集起来,一共有八千多人。不过真正能上战阵的,也只有四五千人。”

    听到这里,丁峒主像看怪物一样看着甲继荣:“这么多兵,你竟然还怕大宋还打你?竟然还招我们来帮着守?衙内你真会说笑!”

    “峒主,这次宋军不比寻常,前几天可是兵临谅州城下,不可小视!”

    “哪个谅州?你说的是穷奇河北边的那个谅州吧!李庆成本就是大宋封的知州,跟我们交趾人怎么会是一条心?兵临城下,我看是他和对面的宋军演一场戏给你们看,吓唬人罢了!”

    “峒主怎么这么说?李知州的大儿在升龙府,小儿在我这里,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做这种事!”

    丁峒主冷哼一声,表示自己对甲继荣说法的不屑。作为一峒之主,什么时候对儿女如此看重了?李庆成不过四十多岁,儿子没了可以再生,就是生不了抢别人一个养着怎么了,大山里的人家不讲究。

    说过这里,双方话不投机,也就无话可说。

    闷着头喝了一会茶,丁峒主又问甲继荣:“对了,我来的时候,看你们这里一辆车子向门州方向去。那车里是什么人?不是你们跟宋军有勾结吧?”

    “丁峒主,不要开口乱说话!”甲继荣把茶杯重重地掼在桌上,“车里的是前两年一个宋境蛮人带到这里的女人,名叫阿申。因为到这里后身体一直不好,耽搁到现在才回去。”

    “那个阿申?不是说你们甲峒要献给圣上?你竟然把她放回去了!”

    甲继荣看着丁峒主,冷冷地道:“圣上是我的泰山岳父,丁峒主管好自己的嘴,不要到处搬弄是非!”

    见甲继荣变了脸色,丁峒主才想起他娶的是公主,跟圣上关系密切得很。要不是现在有求于人,根本就不会对自己如此客气,态度收敛起来。

    太阳滑过了中天,挂在西方的天空上,像一盏指路的灯笼。

    阿申让梨花卷起车帘,看着车外的农田竹林,悠闲的牧人和牛。

    “娘子,前面就是门州了。”梨花轻声道。

    “嗯。”阿申点了点头,看着车外的景色。

    (脑子昏昏沉沉的,不知是因为发烧还是药吃多了,写完这一章觉得自己像是要成仙了一样,都快产生幻觉了。今天就这一章,实在撑不住了,要早早睡觉,但愿明天身体好起来。读者见谅。)(未完待续。)

第145章 恍如昨日

    终日游荡于九天之上的太阳终究是生于大地,越是靠近地面,越像是要归家的孩子,蜕去了光茫,红彤彤地温暖而又柔和。

    梨花看着前面夕阳的光芒中静静伫立的两骑,轻声问道:“娘子,前面是官人和小娘子吗?”

    阿申抬头看着前面,虽然迎着阳光,还好并不刺眼,光晕中能够勉强看清前面马上的两人。

    段方穿着常服,也精心收拾过了,可无论如何也洗不去那一身中年人的沧桑。段云洁依然是一身男装,俊俏中却有一种不同滋味的英姿。

    眼前的男人早已不是十几年前的样子,甚至很难找出一点影子来,女儿跟自己也一点不像,阿申却微笑着道:“是了,让英伯走快点。”

    梨花看看前面稀奇古怪的两人,虽是满腹狐疑,却无论如何也不敢怀疑阿申的话,对赶车的英伯道:“到地方了,我们快一点!”

    牛车终究是牛车,再怎么催也是那副惫懒样子,吱吱呀呀地蹍着地上的粘土,朝着斜阳慢慢地挪向前去。

    段方打马上前,弯腰看着车上的阿申,容颜依然如十几年前,只是脸色苍白,萎靡不振,倚在牛车上笑盈盈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段方最后只说一句:“回来了。”

    “回来了。”千言万语最后都在这一句话里,就像回娘家住了几天的小媳妇回家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段方直起身,拨马走在牛车前面。

    阿申看着旁边静静骑在马上的段云洁,轻声道:“阿云也长这么大啦。马上颠簸。车上来坐着吧。”

    段云洁觉得自己有眼泪要流出来。终于还是憋住了,下了马,上了牛车,在阿申旁边靠住身子。

    傍晚的霞光映在阿申身上,她整个人就像虚幻的一样,在段云洁眼里那样的不真实,好像一不小心就随着这霞光飞散了。

    阿申看着段云洁轻声道:“看你活得好,我就放心了。——这些年过得怎么样?说给我听听。”

    牛车迎着落日咿咿呀呀地向前驶去。车上段云洁靠在阿申身边,轻声述说着这些年来自己与父亲的故事。

    十几年的分别,重逢也只是平平淡淡,这份平淡却是他们曾未有过的。

    门州后衙,专门修整了一个小院安顿段方一家。

    徐平本想尽尽地主之谊,为阿申的归来接风,被段方拒绝了,说是不想扰动别人,而且阿申身体不适,受不了吵闹。

    吃过了晚饭。一家三人坐在厅里说些闲话。段方和阿申说的都是现在的忠州如何景况,兼及如和县和太平县的事情。绝口不提过去十几年。

    段云洁偶尔插一句嘴,很快便发现自己的思路与父母二人根本不合拍,便乖巧地不再插话,只是不时附和一声表示自己的存在。

    徐平是犹豫了好一会,吃过饭喝了两杯茶,才转到段方的小院来。

    梨花通报过了,引着徐平到了厅外,低声道:“官人,娘子身体不适,熬不得夜,你可不要多逗留。”

    徐平点头:“我明白。”

    梨花又道:“我是蛮人,自小不知你们汉人规矩,有话直说,得罪的地方官人不要向心里去。”

    说完这些,才让徐平进了客厅。

    见徐平进来,段方一家都起身行礼。

    徐平道:“大家不是外人,不必多礼,随便说话。”

    坐下之后,徐平把手里提的一个纸包放在桌上,对段方说:“听说夫人身体欠安,我这里有几棵上好的山参,拿去炖个鸡汤,最能补益血气。”

    段方起身谢过。

    这个年代人参虽然也是名贵的药材,但远没有后世那样大的名气,也就是徐平按照前世的印象,才宝贝一样拎到这里来。按说以他的身份,这礼物显得轻薄了些,不过段方明白他的为人,也不往心里去。

    徐平的到来,前面段家人谈的话题便就此中断。

    随便聊了两句天气,段方道:“官人,我跟内人商量过了,这两天便交接了太平县的职事,乘着正是好时候,到京城里走一遭。”

    徐平吃了一惊:“怎么这么急?再等几个月,你一任做满,与我一起回京城不是更好?路上也有个照料。”

    段方苦笑:“你不是外人,我也不瞒你,阿申的身子等不及了。当年我曾答应过她,带她去京城,看一看中原的风光。自改京官,我便该进京陛见,一直事务繁忙便耽搁下来,便乘这次的机会了了心愿吧。”

    京官不是大白菜,大多年份中了进士初授官都是选人,徐平是刚好赶上进士初授官特别高的年份,才跨过了这一门槛。选人改京官,除了苛刻的保举条件,每年还有名额限制,基本是每年一百人左右,与三年三四百人的进士名额相差不多。如此郑重的事,改京官的选人必须皇帝亲自接见过,才算走完程序。邕州这里地处偏远,一来一回动不动经年累月,事情才拖下来。

    徐平想了一会,才无奈地道:“既然这样,我还能说什么?回去我便吩咐方天岩暂摄太平县,你与他交待就是了。不过临走的时候千万与我说一声。”

    段方沉吟:“太平县如今可是上县,方天岩只怕不妥——”

    “除了他,也没人了。再说只是暂摄,依现在邕州的形势,朝廷必会派个有吏干的人来知太平,我们也不用管了。”

    方天岩进士落第,如果是以前,在广南西路倒也有可能做到县令,可现在邕州财政充裕,他的出身就不足了。

    段方想想也是,便不再操那个心。

    徐平又道:“既然是去京城,千万去我家里去走一趟。徐家在京城虽说不上是大富大贵,但也是殷实之家,有人照应方便一些。年前桑巡检到京城里改官,不知吃了多少苦头,要引以为鉴!”

    段方看了看一直不说话的段云洁,笑了笑道:“官人的心意我领了,一定会去登门拜访。天时不早,阿申身子了不适,我们先回去休息了。这里由阿云陪着,官人闲坐一会吧。”

    认真说起来,段方和阿申也没有正式成亲,不过大家都装作忘了这件事,都当他们老夫老妻。

    看着段方扶着阿申离开,徐平看看段云洁,登时尴尬起来。

    (晚上还有一章,这两天字数少一些,读者见谅。)(未完待续。)

第146章 分别

    一轮新月斜挂在西天,明亮而又带着点清冷,洒下的银辉扑在窗子上,好像抹了一层寒霜。

    踟蹰了好一会,徐平才憋出一句话来:“这就走了,好突然——”

    段云洁低着头没有吭声,过了好一会才叹了口气:“我以为你有好多话跟我说,原来就这一句吗?”

    “话太多,在肚子里,吐不出来。”

    徐平有点躲着段云洁,看着窗外说道。

    段云洁抬起头看着徐平,缓缓说道:“有时候我真地想不通,你是有家室的人,怎么说话做事像个孩子一样。”

    徐平抬头一怔:“有吗?”

    “没有吗?”段云洁摇了摇头,“今晚我父母重逢,你看也看过了,礼也送过了,还坐在这里不走,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是有话,就是不知该怎么开口。”

    “那你又何苦坐在这里?非要让我开门送客?”

    徐平看着段云洁,见她并没有起身的意思,知道并不是赶自己走,犹豫了一会道:“我以为你也有话跟我说的。”

    “你要我说什么?”开了口,段云洁也少了许多顾忌,“好,我们认识这么久,我觉得你这人挺好的,会做人,会做事,挺喜欢的。”

    “就是呀,我也是这么想!”

    段云洁脸一板:“那你说呀!徐官人,你是有家室的男人,我跟你说这种话,如果传出去,别人当我什么?”

    徐平嗫嚅着不吭声。在他的前世。别人当然会说段云洁是小三。可这个年代也没这个说法啊。法律上也没有不许纳良人为妾的规定。徐平憋着不说,一是碍于自己的身份,不许在管下纳妻妾,再一个有前世的心理障碍。

    总而言之,徐平觉得自己做得挺合理的,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本来等段方一家到了京城,有大把的时间说这个事,那时不就什么顾虑都没有了?而且这事情还得林素娘点头。最少不反对才好,不然家宅不宁更麻烦。林素娘虽然不怎么爱说话,性子可不是随便拿捏的。

    就是妾的身份低,但也不会太委屈段云洁,一旦到了五品,就有贵妾,一样可以接受朝廷诰封,封郡封县也不丢了面子。

    自己在这个世界就算再不走运,还能连五品官都做不上?徐平还真不信这邪!现在自己就是纯熬资历也不用等到胡子白了,徐平越想越有道理。

    段云洁看着徐平。幽幽地叹了口气:“我爹和阿母相识的时候,与我们现在的年龄差不多。可一分就是十几年。十几年啊,你知不知道,我阿爹辈子都花在等待上了,等回来了,在一起又没多少时间了。我知道,你不会像我阿爹那样痴痴地等,我不会像母亲那样淡然处之。”

    徐平静静听着,心里隐约觉得,自己貌似什么都想到了,却好像又想错了什么,但错在哪里却又说不明白。

    “徐官人,你给不了我母亲那样的结局,我也不想要那样的结局,所以我一直不开口。但我终究是个女人,我要走了,本来只想听你亲口说一声,认识的这些日子还是挺喜欢我的,你还是开不了口。”

    看着段云洁无奈的表情,徐平慢慢有些明白自己错在了什么地方,自己什么事情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段云洁的感受。或许,在女人心里,她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可自己一直压抑着自己感情,过得也挺好啊!

    酝酿了一会,徐平才道:“那个,是这样,你说的那些呢,我心里都明白。但你要理解,我也诸多难处,很多事情不能说出来。”

    “你不说出来别人怎么知道?”

    “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必要说呢?”

    段云洁看着徐平笑笑:“那你知不知道,有的人会为一句话等一辈子。”

    “傻的吗,一辈子干点什么不好!真喜欢一个人,就该让她过得好,生活得开开心心,为什么一句话一句诗痴情一辈子,必然是衣食无忧的人!像我这种俗人,有时间了也会干点更有用的!”

    说完,才发现段云洁怪怪地看着自己,忙道:“我只是说道理,并不是说你!你做事都有分寸,不会这么没头脑!”

    段云洁只有无奈地笑:“原来你喜欢我是因为我做事有头脑?”

    “当然,哪个会喜欢身边人总是无理取闹!”

    看着徐平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段云洁只是笑着摇头。

    男人总以为女人喜欢自己能干有条理的样子,女人总以为男人喜欢自己活泼可爱时不时闹点小性子,或许都没有错,有时却又都错了。

    看段云洁的样子,徐平才感觉到今天的话题有些无聊,便向段云洁分析道:“你看,你希望我说喜欢你,我怎么说?你在我管下,事不成我岂不是搔扰良家女子?事成了更麻烦,管下纳妻妾,总是个把柄!”

    “原来我大宋的官员就没有在管下纳妻妾的了?”

    “怎么说呢,总是少,做官如履薄冰,那份辛苦你不明白。”

    “这话,你也就是骗骗自己罢了,说出去谁信?再者说了,就不是这种事情,你也不见得能痛快答应。”

    徐平自己也知道官场上哪里会像他想象地那样守规矩,但如果大家都守规矩,他才可以凭借自己的优势向上爬。

    男人也有自己可笑的梦,一如徐平对大宋的官场,对段云洁的感情。

    但徐平自己并不觉得,对段云洁坚定地说:“不是这种事,我自然痛快答应!怎么说我也是一方主官,数十万人的命运操于手中!”

    “好啊,那就说点别的。我的母亲如果不是被甲峒扣留,早就能够回来跟父亲团聚了,也不会落下这一身病。说起来,这次决定提前去京城,父亲也是希望那里有名医,能够起死回生。”

    “放心,定然能的。我家在京城还识些人,能够帮忙。”见段云洁看向自己的目光不善,才想起家里有个主持的林素娘,急忙道:“甲峒可恶!”

    “甲峒扣人,是因为要送给交趾王做皇后,他们一样可恶!徐官人,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一件事,今天就求你一次,把甲峒和交趾灭了吧!”

    一字一顿地说完,段云洁静静地看着徐平。

    徐平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未完待续。)

第147章 渌州被攻

    看着阿申和段云洁乘座的牛车缓缓离去,段方骑着马缓缓跟在身后,徐平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天上的太阳又圆又白,阳光很亮却不温暖。路边的竹林依然是绿的,不时伸出来的枯叶却透着一种冬天的萧索。

    徐平转过身,意兴索然地返回衙门。

    总觉得满腔豪情壮志,可段云洁说出让他灭甲峒平交趾,徐平却无法点头。甲峒不在话下,可交趾,徐平实在说了不算,又怎么能如何回答。

    他记得昨夜段云洁的无奈:“你以为我不会求你什么军国大事,因为我是个懂事的女人。但我就是要问一问,听一听你的回答。”

    “我只能说我记在心里,可我回答不了。如果有一天我真地灭了交趾,肯定因为你曾经这样对我说过,但绝不是仅仅因为你对我说过。”

    枯黄的落叶在地上翻转,茫然无头绪。

    岭南的冬天或许没有中原的严寒,但这种萧索肃杀的感觉却并无二至。

    春生夏长秋收,冬主杀,徐平站住脚步,看着东边谅州的方向。

    有的时候徐平感觉自己像一只勤奋的蜘蛛,貌似威风凛凛四处纵横,实际上一直在一张大网里而不自觉。

    蜘蛛没有破网而出的勇气,却能够吞掉缠在网上多时的猎物。

    明道元年十二月初十,丁未日,桑怿逆袭广源州援军于七源州外,擒南衙王侬智聪,斩级二百余。余众奔溃。

    同日。思琅州举兵反广源州。驱逐本地侬家族人。

    次日,田州发兵讨广源州,兵临勿恶峒。

    至此,广源州大势已去,只等着桑怿列兵广源州寨下,擒杀贼首。

    此时的广源州虽然在邕州和交趾、大理闹得声势浩大,但终究还没有对大宋内地造成威胁,朝中讨论得不多。为免意外。徐平交待桑怿,除了黄师宓和黄玮兄弟尽量生擒回来明正典刑外,其他人不拘死活。由于前世记忆,徐平还特意交待了要留意一个叫侬智高的九岁孩童,不要让他走脱。

    与此同时,交趾援助甲峒的人马也陆续到达,战事焦点移到了东线。

    穷奇河边,一队交趾土兵正在扎帐篷。

    一个光着半边膀子的壮汉一边扯着绳子一边骂道:“直娘贼,让我们来帮甲峒的忙,却打发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河那边。看,河边不远就是个村寨。为什么不让我们到那里住去!”

    另一个懒洋洋地道:“快住了口吧,甲知州可是被对面的大宋吓破了胆子,说什么北谅州是大宋封的,不要轻易去撩拨。”

    “放她娘的屁!”光膀子大汉恨恨地骂道,“他住在衙门里,天天好酒好肉吃着,美貌小娘子搂着,让我们吃苦,还说这种屁话!”

    “人家是皇亲国戚,你怕不怕?”

    “去他娘的,就是这些人最没有胆子!像是往年,我们也到甲峒来,那都是杀到大宋境内去,抢钱抢粮食,男人抢了卖,女人抢了睡,什么时候怕过他们!现在倒好,睡到荒天野地里,还不准过河!”

    另一个汉子拍拍手:“二哥,歇歇,我们坐下说话。”

    两人在河边坐下,那人接着开口:“不让过河,那就不过河,甲峒是这里的地头蛇,得罪了没好果子吃。”

    说到这里,又指着面前的穷奇河道:“二哥,你知不知道穷奇河从哪里来?流到哪里去?”

    “从渌州来,流到门州,最后到七源州。五郞,你问这个干什么?”

    “着啊!二哥,你看啊,我们就是不过河,上可到渌州,下可到门州,一样都是大宋的地盘,一样也是由着我们抢啊!门州那里听说有骑兵,我们不去招惹,可渌州没有啊!我还就不信了,大宋有那么多兵,能处处设防!”

    二哥低头想了一会,抬头看着五郎,重重一拍他的肩头:“你小子平时蔫坏蔫坏的,二哥我就是喜欢你这坏劲!”

    说罢站起身来,四处看看,见周围的其他土兵也没注意他们两个,对坐在地上的五郞道:“起来,沿着河那边不到五里路就是渌州境内,河边必有村镇,我们到那里抢一笔发财,还在这里穷忙什么!”

    五郎站起身,拍拍屁股:“二哥,这事我们两个人做不来,不如再叫上几个知心相好的,一起去发一笔财!”

    “就这样定了,我们各自去招呼三人!五郎我跟你说,甘蔗都是头一口才甜,你的口风可要紧,不要弄得尽人皆知,我们就没油水了!各自叫三个人来,再不能让多一个人知道!”

    五郎应了诺,与二哥分头去招集人手。

    这些人都是到处抢惯了的,听见这种好事,蚊子见血一样,一呼百应,没片刻功夫就凑够八人,纷纷找借口离开了驻地。

    到了傍晚,这八个人吃饱喝足醉醺醺地回到驻地,身上还带着抢来的布帛缎匹,其他人看见眼一下就红了。

    不等天亮,这支小队的主将就招集人手,帐篷也不搭了,带了手下直扑离得最近的一个渌州下属村镇。

    十二月十二,己酉日,大寒,交趾侵掠渌州。

    韩综坐镇宁明镇,主持渌州、思陵州和石西州的官民撤退。所谓故土难离,总有人舍不得生养自己的土地,宁愿把血洒在那里。

    甲峒衙门,甲继荣瞪着丁峒主吼道:“你好大狗胆,怎么纵容手下去出抄掠!不是早已告诉过你,安守穷奇河吗?”

    丁峒主慢悠悠地道:“衙内,你一句话让我守我就守啊,荒天野地,我的族人吃什么喝什么!甲知州出来我给几分面子,衙内吗,你的面子还不够。”

    甲继荣盯着丁峒主,一字一顿:“我爹身体不适,甲峒现在我做主!”

    丁峒主站起身来,冷笑一声:“那你自己在这州城里慢慢做主吧,我们可没闲心在这里伺候!渌州、思陵州一带,明明空虚,宋军没见面就跑得没影子了。这是摆明了在门州这里吓唬你,也只有你这种没头脑的后生,才会被这么明显的小计谋糊弄了!”

    走到门口,丁峒主又回头说了一句:“我们来甲峒,是来发财的,不是来受罪的!这几天,不但我这里,其他州峒来的援军都会发兵渌州。衙内,你甲峒钱粮丰足看不上眼我不管,可别挡我们的财路!”

    (晚上还有一章。)(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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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富贵介绍:
穿越到北宋仁宗年间,金榜题名,却因为得罪太后,被打发到岭南为官。从边疆小官做起,步步升迁,徐平终于熬到出头天,在宋代书写自己的传奇。
从五代乱世走来的北宋,世家大族一扫而空,社会上还没有士绅,宗族社会尚未成形,阶层变动之剧烈和平社会前所未有。大宋的治下不再有贱民,这是一个不问出身的时代,奴仆的儿子可以成为宰相,小兵可以晋升为军队统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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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者,富甲天下;贵者,贵极人臣。
伴随着一个穿越者的脚步,回望那远去的大宋风华。一世富贵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世富贵,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世富贵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