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一世富贵TXT下载一世富贵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一世富贵全文阅读

作者:安化军     一世富贵txt下载     一世富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21章 废折支,发实钱

    徐平或许由于自己经历的影响,对今天晚上到底什么事情最关键没有概念。只是觉得让现在的帝王大臣通过望远镜看天象有一些风险,风险在哪里却说不上来。

    其他的包括两位宰相,两位翰林学士,更不要说司天监和翰林天文院的官员,却都是心知肚明。赵祯要看的,最重要的就是帝星,代表他自己的那一颗星辰。如果透过望远镜看到帝星隐晦不明,或者旁边有别的星亮度盖过帝星,心里难免就会留下钉子。

    至于其他的星辰,什么文昌、文曲星,左辅、右弼星这些,有点问题也是应在别人身上,不是动摇国本的事。如果司天监官员通过望远镜看了星象,明天上书说是哪颗星阴晦不明,主朝中大臣有难,他可能会难过,但不至于吃不下饭。

    看过了紫薇星宫,赵祯对其他的星象便就没有了兴趣。真想看星空,反正望远镜就在宫里,带个自己钟爱的妃子来看多好,跟一帮老头在这里有什么好看的。

    赵祯离开望远镜,让吕夷简带着在场的人一一上前观看。司天少监杨惟德在一边讲解,什么星宫,主什么,气氛慢慢活泼了起来。

    今夜明月高悬,万里无云,是难得的好天气。从望远镜向星空望去,很多被月光隐藏起来的星星都赫然在目,众人啧啧称奇。

    众人轮流看罢,王曾上前行礼道:“陛下,通过这望远镜看天空星象,比只凭眼睛不知道清楚了多少。依今夜看来,也并没有其他奇异之事,只设于司天监和翰林天文院着实可惜。臣请于崇文院也设一具,让馆职任职的词臣学士也能够用此观天象,与馆阁中藏的典籍相比较,也利于他们校勘书籍。”

    赵祯问吕夷简:“吕相公觉得如何?”

    吕夷简道:“王相公所言甚是,朝中精研星象的,除了司天监和天文院,就只有馆阁可以遍览历朝古籍,让馆阁人员用些与典籍对照也好。”

    “那便如此定下来,三司再制一具这种望远镜,安到崇文院去。”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道,“不过一具望远镜在天文台上少了一点,杨惟德——”

    杨惟德上前一步:“臣在!”

    “你这几天用心,让司天监人员用这望远镜观天几日,看看到底是用几具合适,报到三司徐平那里,一发制了送过去。依朕看,一面一具,也要四具,最少不少于此数。”

    “臣领命!”

    杨惟德脸现喜色。这种天文仪器哪里会嫌多,怎么也要弄个十具八具才行。

    赵祯又问徐平:“新的望远镜三司要花时日才制出来?”

    徐平犹豫了一下,才回道:“陛下,要制新的望远镜不难,但这钱从哪里出?”

    赵祯一愣,与吕夷简和王曾对视一眼,一起哈哈大笑。

    三司新开的那些场务出来东西是要收钱的,这是徐平和三司官员的政绩,老花镜那种小东西徐平也不过只送了宰执,这种大家伙怎么能够白白送出来。

    赵祯的心情明显很好,对徐平道:“所需钱数你列出来,去内库支领。不过,钱由内库出了,你这次的功劳就先记下来,没有赏赐了。”

    徐平谢恩。他自己心里清楚,根本就没指望什么赏赐。如果这样一件事情就赏,那他隔三差五就要领一次,明显是不可能的事情。自己的官职也到了一定的地步,轻易不会往上升了。本官再升就是右谏议大夫,大两省官,轻易不会升上去。职到龙图阁待制,已经进入了高官行列,以后每进一步都惹人注目,没有大的功劳,轻易不会动。

    君臣几人在观天台上又说了几句闲话,赵祯便就散了。

    徐平松了口气,刚要离开,赵祯却又道:“徐平暂且不急出宫,我还有话问你。你且去天章阁等候,我稍待便来。”

    徐平领命,与吕夷简等人告别,由小黄门带着,向天章阁而去。

    众人只道赵祯要问望远镜的一些细节,不理会徐平的事,一边小声说着今晚看到的天象,一边一起向宫外走去。

    此时夜已经深了,宫里到处都静悄悄的,一轮圆月当头高悬,透过花树照下来,让脚下的路斑斑驳驳的。

    徐平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赵祯要问些什么,镜远镜的技术细节他肯定没有兴趣,赵祯就没有那么强的好奇心。有那个时间精力,他不如找几个宫女看歌舞。

    怎么想也想不出个头绪来,徐平干脆不想,只管低头跟着小黄门赶路。

    几乎横穿大内,才到了天章阁里。赵祯还没有来,徐平静静地站在一旁。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徐平低头已经打盹的时候,听见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忙打起精神,身子站得笔直。

    “随我进来。”

    赵祯一边说着,脚步没停,直接进了天章阁里。

    这一会的功夫,赵祯已经换了便服,徐平这才注意到,赵祯刚才是穿着公服去翰林天文院的,就是平常在崇政殿议事时的穿戴。而日常与大臣会面,只要不是在崇政殿和延和殿那种正式的场合,赵祯都是穿便服。看来他对刚才的事情还真是重视。

    进了天章阁,吩咐赐了座,小黄门上了茶来。

    赵祯看着徐平,没有套话,开门见山地道:“留你下来议事,与刚才观天象的事情无关。我看了三司上来的账籍,这两个月,加上新开的铺子收入,加上三司管下的场务革除旧弊增加的钱数,一个月有一百多万贯了。”

    这个数字显然让赵祯很受震动,说完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向徐平倾斜过来。

    徐平平静地道:“托陛下之福,三司这两月入账钱数确实可观。”

    “而且还每月都在增加,一月就多三五十万贯!这样下去,到年底光三司增加出来的钱,就在一千万贯开外,所有的窟窿都补上了!”

    徐平微微叹了口气:“收钱太快,现在有些麻烦了,微臣也在为这件事情发愁。”

    “愁?愁什么?”赵祯听了徐平的话明显愣了一下,“以前三司都是因为库里没钱发愁,现在府库充盈,不是好事,有什么好愁的?”

    原来赵祯与自己想的不一样,徐平转念一想,是不是因为三司现在库里充足,不向内藏库借钱了,赵祯感到有些失落?

    徐平举起手中的笏板,掩饰自己的神色,拱手道:“陛下,微臣正是为了现在铜钱都到了三司库里在发愁。若说是天下之财有定数,微臣是不信这种说法的,但天下的铜钱却实实在在是有定数的。三司的库里多了,京城百姓手里的就少了,各种商业买卖都要受到影响。钱要收上来散出去才有意义,如果积蓄在府库里,这钱也就没用了。平常百姓人家如果窖藏铜钱尚且违法,官府库里存钱,一样不是好事。”

    铜钱是货币,不同于金银,按律私自大量储存是违法的。不过几十年的通胀,也没有百姓人家大量储存铜钱,绝大多数还是储存在各级官府的库里。经济条件好的地方官府只进不出,积压了大量铜钱,也是民间钱荒的原因之一。

    显然徐平的回答出乎赵祯的意料之外,他愣了一会,才道:“怎么,三司库里铜钱太多会影响京城百姓吗?往年不都是铜钱不足,外路州军有事,要三司拨钱往往没有钱向外发,所以才有入中法吗?怎么现在还反了过来!”

    “陛下,事行有度,过犹不及。现在是三司铜钱收得太快,而散得太慢,导致京城百姓手里没钱用了。钱之一物,存起来没半有分益处,关键是要使百姓手里不缺,街面上的商业兴隆。商业起来了,收的税也就多了,税收得多了,三司库里的钱也就又多了。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正是这个道理。钱必须有进有出,两方协调,才能让百姓安乐。”

    赵祯本来是把徐平叫来,想夸夸他理财有术,让国家一下就不缺钱了,却没想到他会为钱多发愁。转念一想,三司最主要还是花钱的,手里钱多了确实不是好事。

    “这就有些难办了,本来我看三司的铺子生意好生红火,比以前的那些什么香药院之类货物卖出去快得多,还想着内库里一些储存也拿到那里去卖。内库的好多财物,存在那里年月久了,虫蛀鼠咬,损耗不少,不如卖出去换在铜钱,没想到却有这种麻烦。”

    徐平道:“说麻烦也不是麻烦,不好存放的货物,确实要卖出去,不然白白损失掉岂不浪费?关键是现在的钱要想办法散出去,散了再收就好。”

    赵祯见徐平再三强调现在的钱要向外散,心里明白他必然是有了想法,问道:“那依你看来,现在库里的钱怎么向外散最合适?”

    “禀陛下,依臣看,最合适的方法就是京城官员废折支,发实钱!等到以后收到的钱再多,连京城驻军一起,全部发实钱!”(未完待续。)

第222章 恩归于上

    “发实钱?”赵祯喃喃低语,好久没有说话。

    无论国家百姓,对钱都有一种病态的迷恋,只想着向自己手里进,要向外出就像要自己的性命一样。朝廷也是这样,一旦府库没有钱了,上上下下就都慌了。

    最早实行入中法,就是因为朝廷向地方有一些财政拨款,铜钱只向外出不向回流,导致京城缺钱,尤其的是中央缺钱,严重影响朝廷的权威。最严重的时候,甚至不允许百姓把铜钱带出城门,在京城实行钱禁,这才废掉不到十年。就是商人经商,带着大批铜钱穿州过省也是要收税的,远不如三司的飞票方便省钱。

    这样的情况下徐平提出加快三司向外发钱的速度,赵祯不能不谨慎。

    见赵祯犹豫,徐平又道:“泉币之类,古人云其藏曰泉,其行曰布。藏之府库,犹如泉在地下,为的是汇入江河,流通天下。如果只藏不出,则民间缺钱使用,犹如江河入大海,而无溪流汇入,早晚枯竭。今日散钱出去,为的是明天更多的收回来,使民间钱币流通不绝。陛下,理财应有术,不能竭泽而渔!”

    “可是,一旦开了发实钱的例,以后想再改回来就难了,怨声载道啊,那样做朕会被骂为昏君的!现在三司手里铜钱不缺,以后天时不好,缺了怎么办?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这样重大的事情,你要再三思量。”

    徐平捧笏恭声道:“此事臣已仔细斟酌,有百利而无一害!此时三司的新场务和铺子刚刚起来,如果断了京城百姓手里的铜钱,他们想买东西也买不了,三司的生意就会渐渐萎缩下去。而如果让百姓手里的铜钱不缺,则三司的生意也会愈发兴旺,怎么会缺钱?而且现在三司的一切都是刚刚开端,这赚到的钱才到哪里?一年以后,赚的钱只怕就是现在的数倍,三司手里怎么会缺钱呢?”

    赵祯听了精神一振:“什么?三司还会赚更多的钱?”

    “当然了,新场务现在开工出货的不到一半,就这一半开张的场务,也是本来能产十分的货,现在只产两三分。现在不过是在京城里面开了这么几间铺子,等到所有的场务开起来,人员都齐备,铺子只怕还要开到西京南京去,甚至其他各路的大州去。那个时候收上来的铜钱只怕比每年的税都多,怎么会缺呢?”

    顿了一顿,徐平又道:“从这个月起,三司里面价贵的货物有些卖不动,就是动辄几十贯几百贯,富贵人家也拿不出现钱来了。我与寇省主商量,铺子要学西川交子,发行自己作保的纸券,以解燃眉之急。因为还没有定论,没有上奏。”

    益州交子务经过天圣年间的反复,现在已经走上了正途,思想也基本统一,没有人再提废交子务的事情了,而且川峡地区的铁钱币值也稳定下来,是一大德政。再加上三司主持编了一套的《钱法类书》,把事情的利弊早已经讲得清楚透彻。

    听三司要学益州交子,赵祯来了兴趣,身子向前凑凑道:“这两年益州的交子运转得好生稳健,交子务也收了不少利息,若是三司能够学来,在京城办起来,确是好事。如果本钱不够,内库可以拨支一两百万贯。”

    这几年惯例都是内藏库每年赐三司八十万贯钱,其他借贷的还不算。有了这些钱,皇上就觉得自己掌控住了三司,心里有底。今年看样子三司是不需要内藏库的支援了,赵祯难免心里犯嘀咕,一听要发纸券,主动提出来给本钱。

    徐平一时没反应过来,口中道:“此事还在筹划之中,没有细则,而且三司现在本钱充足,一时并不需要向内库借贷。”

    赵祯不死心,又道:“现在本钱充足,如果废了折支,发实钱,那三司库里的铜钱很快就都发出去了,哪里来的本钱?而且去年灭了交趾,从升龙府运来京城的财物,金银布帛入了封桩库,还有一些不方便封桩的,也在内库里。内库现在有钱!”

    话说到这个份上,徐平哪里还不明白?

    攻破升龙府之后,蔗糖务当仁不让取了一部分现钱金银之类充作军费,大部分还是解回京城来,按惯例封入封桩库。

    封桩库是太祖当年所建,主要部分就是攻灭后蜀江南等国之后缴获的财物,本意是用作将来收复燕云时的军费。现在朝中上下是没有收复燕云的心气了,但封桩库还在,是内藏库中一个相对独立的部分,财物一向是只进不出。交趾的缴获自然也要入封桩库,但一些不适合长时间储存的就入了内藏库了,算是皇上私财,赵祯一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见赵祯一直说要内库出钱,徐平明白是他要插手财政。想了一想,三司的购物券将来有一天,时机成熟了早晚会成为设立的官方银行的银行券,如果那时候设立银行的话。三司的铺子皇帝可以不插手,到了设立银行那一步,必然不会坐视不管。为了维持地位,皇帝是一定要跟三司争财权的,内库最少是要有相当的影响力。那么与其那时麻烦,不如现在就吸收内库的资本进来,让皇上能够通过内库保持对财政系统的影响力。

    想通了这些,徐平捧笏道:“如此,微臣谢陛下。过些日子三司发券,本钱还望从内库拨付一些,至于多少,到时再上奏。”

    赵祯点头:“内库外库,都为国家之财,只是怕三司花费无度,内库藏一些钱以防万一罢了,又不是朕私用!三司一时乏用,内库借贷一些也是平常!”

    听赵祯把借贷两字咬得重,徐平心里明白,这钱出来内库是要收回本钱利息的。虽然从内库借的钱三司也经常不还,但只要没有诏书说免,账是一直挂在那里的,管内库的内侍一个不高兴了就到三司催账。而如果用的是赐字,则双方就没账,钱是白给的。

    如今的三司不是以前的穷哈哈,要看内库的眼色过日子,只怕将来内库还得靠着这些本钱分红过日子呢。现在内库觉得自己钱多,等将来商业发达起来,可就未必了。

    说完三司发行购物券的事,徐平把话又绕回来,对赵祯道:“陛下,既然如此,那么从下月开始京城官员俸禄废折支,发实钱,如何?”

    “为什么要把铜钱发到官员手里?既然是百姓缺铜钱,何不另想法子?”

    徐平道:“陛下,京城男女老幼一百多万人,吃喝用度,手里的铜钱从哪里来?从根本上说,无非是三司发到官吏和兵士手里的钱粮,还有宫中出去采买花的钱。而三司出的铜钱毫无疑问占了大头,要散铜钱,自然是从这上面想办法。官员手里有了铜钱,总要花出去,不管是买米买油,还是饮酒打赏,这钱都到了百姓手里,从而流布京城。所以三司向外散铜钱,最方便快捷的法子,便是发到官员的手中,让他们散到百姓中去。而其他的办法,比如修整道路,浚治河渠,雇佣百姓虽然也能散铜钱,总是数量不多,而且只是限于一时,不是长久之计。”

    若是工业和商业发展起来,自然是用大的投资目增加货币供应最快捷。但现在显然没有那个条件,通过朝廷公务人员的报酬是最现实的办法。先从官员开始,然后到公吏,再到数十万大军,再到三司各场务的工匠,这个渠道能够支持很久了。

    赵祯还是沉默,他总是觉得这事情好像跟自己关系不大,而影响又非常大,这样的事情皇上从本能上就觉得不可靠。

    过了一会,赵祯问徐平:“依你所说,废折支,发实钱,到底该如何做?”

    徐平恭声道:“臣上一道奏章,说清三司现在遇到的问题,京城百姓乏钱使用。陛下只要在奏章上批复,念官员在京城不易,全部废除折支,改发实钱,三司照办即可。”

    听了徐平的话,赵祯的脸色这才好看起来,看看徐平:“如此说,倒也还使得。不过我有言在先,这事情你可是思量得妥当,不能出任何纰漏!”

    “陛下放心,微臣必不会使事情出任何差池!”

    赵祯一直不松口,最重要的就是如果事情是三司提出来,那么得了实惠的百官感激的是三司,是寇瑊和徐平,这是皇上所不能容忍的。而如果由皇上提出来,事情就成了君主的恩泽,要感激也是感激皇上。

    怨归于己,恩归于上,官越是做得大,这一点越是要清楚。如果反过来,出了麻烦就推托说是上面的决策借误,有了成绩就说是自己能干,是自己的功劳,这样的官员什么样的君主都是容不下的。徐平虽然做不到王曾那样默默承受这一切,就连举荐别人也不让人知道是自己举荐的,但基本的原则还是分得清。

    其实只要废了折支,发了实钱,即使明面上是赵祯下诏做的,大家也都还是会明白事情是徐平做的。对自己并无坏处,又何必让君主难堪?(未完待续。)

第223章 小术还是大道?

    “钱是什么?钱是好物,有了它,衣食不缺,家庭和睦!”

    崇文院里,史馆检讨王洙来到欧阳修案前,笑嘻嘻地看着他。

    欧阳修这几天一直研究三司新出的书里谈的钱本质是什么的问题,遍求经典,想写一篇文理俱佳的雄文出来,镇一镇这一帮三司里只知道钱粮的官吏。虽然徐平和范仲淹已经达成谅解,非特殊情况,双方各不插手对方的事务,欧阳修却一直有些不服气。

    最近三司很出风头,财源广进,再不是从前入不敷出的样子,见谁都矮一截。从整顿公吏勾结贪渎,到新开场务,再到新开铺子,三司的月入节节攀高。手里有了钱,各种公务处理得就格外顺,那里官员一面累积政绩,一面利用印的书造势。

    钱粮虽然是国家命脉,但管钱粮的官吏却从来都是低人一等,给人的印象就是斤斤计较,不是做大事的人才。只有不知柴米油盐的清高之士,才是国家的未来。

    可惜欧阳修翻遍三馆和秘阁,也没有找到能给自己灵感的典籍,看着三司印出来的书籍,上面徐平所讲的那些奇谈怪论,他看不顺眼,却又根本不知道如何反驳。

    抬头看王洙一逼贱贱的样子,欧阳修没好气地道:“你今天怎么这么得意?”

    “因为刚刚接到明诏,自下月起,在京官员全部发实俸实钱,再也不用折支啦!”王洙双手一扬,满脸喜气。“再不用像以前一样,到了发俸禄的日子,折成香药巴巴地跑到香药院,不想又折成了茶矾跑到榷货院,跑来跑去,跑一天也未必把俸钱拿到手。说起来你也不信,我还有一个月被折成了酒,竟然捧了几瓮法酒回来!”

    “酒没坏,你就知足吧!”

    见欧阳修还是一副悻悻的样子,王洙伸手按住案几上的三司出的钱书,口中道:“你心里不服徐副使说的钱是个什么,总想去驳倒他,有什么用?靠着这些说法,徐副使就真地给三司赚来了无数钱财,就真地给我们这些微末小官发了实钱,这可是实打实的。手里有了钱,我们就可以买想买的东西,饮宴的时候不需要仔细算口袋里的铜钱。永叔,我们都要谢谢徐副使,这可是造福无数官员的好事!”

    欧阳修起身,叹了口气:“你以为我是因为意气之争吗?原叔啊,你也太过小看我的心胸了!我不屑徐平搞的这一套,因为这只是敛财之术,不合治国之道。这就好比身体有微恙而吃猛药,虽然见效一时,却把身体搞坏了!敛财之术非大道,只是一时小术,岂可以长久为之?我所担心的,就是徐平靠着他这一套,短时间见了成效,让人得了利益,从而蛊惑了人心!如果用这种小术治国,终究会出大事的!”

    王洙打个哈哈:“永叔忧国忧民之心我自然知道,不过现在朝廷上下,官员百姓,只蒙其利,未见其弊,总不能去骂徐副使吧?难不成为国家做事的人,反而要受责难?那样以后哪个官员会用心做事?我们受了他的恩惠,且先为他说句好话。”

    “你我读圣贤书,应举出仕,上辅明君,下安黎民,求的是圣贤大道,岂能被一点小恩小惠就蒙蔽了心神?万万不能这样想!”

    王洙笑着摇了摇头:“那么,我们馆阁里几个相熟的同僚,今天晚上要出去一醉方休,庆贺一番,永叔心里总是想着这些大事,是去还是不去呢?”

    欧阳修一愣:“去哪里?”

    “君贶在城北开的小店,一直我们都没去给他庆贺过。听说那里晚上有凉果酒,有现烤的羊肉和鲜鱼,甚是热闹,今夜便去那里。”

    “那里城北,地方偏僻,若是晚了,返回住处岂不麻烦?”

    “不用担心这些,三司在那里有油壁车,每隔半个时辰就从那里向城内走一遭,彻夜不停。如果我们回得晚了,坐油壁车回来就好。”

    “既然如此,我为何不去?”

    王洙看着欧阳修,哈哈大笑:“既然要去,你便一起叫上范秀才。”

    现在馆阁里,欧阳修是和王洙等人校正馆阁藏书的条目,编写目录,本来还有王尧臣做这件事,不过他丧期未满,暂且挂名而已。而知制诰李淑和直史馆宋祁等人,则负责辨别书的真伪,及相应的校勘工作。馆阁的大部分人,都参与了这项工程。

    范秀才是范镇,益州华阳人,天圣年间薛奎知益州,两人偶然相见,薛奎欣赏他的才华,聘为官学教授。后来薛奎回京的时候,顺便把范镇带到了京城,其诗文迅速在京城里面传开,名声大震。范镇还没有参加科举,此时是布衣,御赐在馆阁读书。

    馆阁读书是一种身份,更是一种荣耀,针对的是没有官身却有才学的人,数十年来能有这个机会的人少之又少。开始于神童晏殊,后来又有宋绶,其他的基本为宰执子弟。范镇能够得到这个机会,是凭自己的才华得到了很多元老重臣的认可。

    欧阳修以诗文知名,此时又是薛奎定了婚的女婿,与范镇的关系相当密切,去的又是薛奎另一个女婿王拱辰家,自然不会少了范秀才。

    三司编修所里,徐平在自己的官厅,看着面前的几位年轻官员,斟酌着言辞。

    这两天徐平已经把贾宪和他的师兄朱吉以及几位有算学专长的学生从司天监里调了出来,进入了条例编修所,开始进行一些数据统计的准备工作。

    有了这几位数学家,还要有相应的官员配合来做这些事,编修所里最早的人员中刘沆和王拱辰都已经外任,现在必须补充人员。这几位官员,就是徐平心中的人选。

    判盐铁司勾院郑戬,本就是做的审计事务,自然要来学习相关知识,为将来审计三司属下的场务和铺子做准备。其他几位则是在馆阁的叶清臣、曾公亮、高若讷,都与郑戬一样是天圣二年的进士,另一位则是刚刚由王曾推荐入馆阁的徐平同年嵇颖。

    这几人,就是徐平准备为将来几年的三司培养的班底。(未完待续。)

第224章 数字会说话

    “自条例编修所建立衙门以来,赖衙门里的官员同心协力,编出了新条例,现在试行也有些日子了,效果还算让人满意。”徐平尽量用平缓的语调说道,“现在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积压多年的账籍需要整理。这事本来也不难,但因为要按照新条例做,所有的人都是生手,急切间做不来,事情就有些难办了。”

    曾公亮道:“三司掌管天下钱粮,事情自然难办。副使叫我们来,有什么事情尽管明说就好,只要能帮得上忙,下官等自然不遗余力!”

    “嗯,你们能够这样想就好。是这样,条例编修所里最早的人员,刘沆到了盐铁司任判官,王拱辰去了东明县管营田务,现在除了三司的一些官员,所里没有日常值守的官员了。最近要从馆阁调一些人过来,我左右思量,你们几位是最合适的。今天叫你们来,就是想问一问,把你们调到编修所里来,愿意不愿意?”

    听了徐平的话,叶清臣笑道:“副使要调我们来,只管上奏让政事堂下敕命即可,又何必问我们?微臣等都是为朝廷做事,又哪里会不听调宣!”

    “话不是这样说,最近三司里面诸事繁忙,官员调到这里,跟在别的衙门比可就没有闲暇时间了。虽然也有些功绩,但不是所有的官员都愿意过来的。我不想勉强人,所以一定要问过你们,愿意来了,来了之后那便要安心做事。”

    叶清臣、曾公亮、高若讷和嵇颖四人对视一眼,一起拱手道:“任凭副使调遣!”

    “好!既然你们无异议,我便这就给中书上申状!”徐平说着,随手拿起笔来把桌子上的文书空出名字的地方填上。“你们馆阁的职事依然留着,编修所有事便就到这里来当值。隶三司条例编修所,每月给钱十千,任满一年减磨勘半年。”

    在申状上写完几人的名字,徐平抬起头来看几个人都面有喜色,又道:“这些是不具文的待遇,你们每月只管领钱,任满我自会移文审官院,不要出去宣扬。”

    四人一起应诺。

    每月十贯钱倒还罢了,开封城的消费水平,不过是到好一点的酒楼饮宴一次,干一年减磨勘半年可是不小的实惠,这相当于超资迁官了。

    按磨勘制度,官员任满按序迁官,侍从官、有出身的和有军功的官员是双转。这些人都是进士出身,享受超资双迁的待遇,再加上编修所的减磨勘,一任相当于超迁四阶,这对下级官员是相当吸引人的。

    当然,像徐平这样,把侍从、有进士出身和有军功这几项条件集于一身的,满朝文武就他一人,而且马上就到磨勘停止的官阶,这待遇就没什吸引力了。徐家又人丁凋零,等到任满迁官,徐平只能回授给徐正,一切都便宜老爹了。

    封好申状,徐平叫进杂吏来,让立即送到政事堂。调人的事情他早已经跟宰执们讲好,缺的只是具体名单,现在就算是定下来了。

    把这一切做完,徐平才让杂吏取了凳子来,让几人一起坐了。

    众人落座,徐平对郑戬道:“今日叫你来,是因为往年的账籍不但要重新造册,还要一一勾校。这件事情我已经跟寇省主讲好,由盐铁司勾院来做,其他两司的勾院就不参与了。你那里最近的事务繁多,人手不足,便借用编修所的人。”

    郑戬拱手:“属下听凭副使吩咐。”

    “勾校账籍,虽然三司历年都做,公吏们也是熟手,但是效果如何却让人信不过。你们都是在地方上任过通判和知县的人,别的不说,就如今年要造的闰年录,地方州县大多都是照抄往年账籍,造册上来三司照录。不是三司不追究,是因为三司也分辨不出账籍上的数字是不是新的,不照录又如何?此次编修所不但要把以往的账籍造册,还要让做这件事的官员公吏都学会,怎么分辨这些数字的真假。”

    郑戬道:“这如何分辨?若是勾院觉得可疑,便着人下到州县稽查,三司可没有那么多人手。若是让地方自查,那不又是白费功夫!”

    徐平笑道:“不用下去稽查,数字自然会说话。虽然不一定百分百真切,但把绝大部分的情弊抓出来,却不是问题。”

    “副使说笑,数字如何会说话?纵然有的地方官员确实蠢笨无比,报上来的数字显失情理,但也只能去书切责,让他们重新造册上来,难道还能从数字里看出这些来?”

    郑戬主管盐铁司勾院也有些日子了,每天做的就是查账的事,当然他也有劲头干这个。但对着那些数字,天天看的头晕眼花,也没见他们说出什么道理来。

    徐平看看郑戬,又看看其余人,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从司天监里调人来,要让那些数字开口说话,要靠他们想办法。天地之间,凡事皆有一定的道理在,如果不是按照事实造册,做事的官员再小心,数字也不合道理。只是我们平常人,很难把握住这道理,只有那些天天研究数字的算学专精之人,才能把这数字之中隐含的道理找出来。”

    郑戬不停地摇头:“副使为人做事属下是佩服的,但把算学说得如此玄乎,我却是不相信。阴阳八卦,六壬遁甲之学我在馆阁也学过,实话说,做不到这种事。”

    “哈哈,这跟六壬遁甲没关系,只与算学有关。此事自有我去和司天监来的几人去做,整理一些算表出来,到时勾账人员只管按表计算就好。不过,这些算表到底代表什么意思,却要求你们明白,这也接下来的一两个月考校你们的时候。”

    郑戬看了看旁边的嵇颖几个人,没有再说话。在心里他还是不相信的,什么数字会说话,难道看着数字就能看出哪个造假来?这种事情从来没听说过。

    徐平也不往深里解释,等到理出一套统计体系来,他们自然会明白。按说以现在三司管理范围之广,每年处理的数据之庞大,迫切需要统计学的知识。但实际上现在的官员根本没有这个概念,哪怕在某些方便不自觉得使用了,也没有从理论上系统地梳理。这个年代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明明已经有需求,但在理论和技术上就是踏不出关键的那一步去。

    对这个时代了解地越多,徐平越有一种错位的感觉。

    与前代不同,经过晚唐五代一百多年的战乱,整个社会的各种自治组织,如乡村的豪门氏族,都已经荡然无存,城市也随着商业的发展而发展壮大。与此相适应,官府跟前代也不同,变得什么都管,恨不得把每一个家庭每一个人都纳入直接管治之下。

    但官僚制度却没有跟着向这方便转化,尤其是文人士大夫,不管社会面貌的千差成别,总想着回复他们理想中的政治制度。一拨想着三皇五帝的大同之世,另一拨想着大唐盛世,特别是后一种思潮,声音最大。在他们眼里,现在是承五代乱世之制度,是不正常的,只有恢复到盛唐的三省六部制才是完美的。

    他们的理由成千上万,但就是没有一条适应时代的发展向前看。

    被不时提起的冗官冗吏便是这种思潮的附属物,之所以说多说冗,主要的就是跟前朝特别是唐朝比。却不想现在官府管的很多事情唐朝是不管的,现在制度既不允许势力庞大的地方政治实体出现,也不允许能够威胁到官方的经济实体出现。

    此时全国文武官员,不过一万多人,依徐平前世的眼光来看,这个数字实在是少得可怜,哪里还有裁减的空间。要裁减官员,就必然要把一些事权推出去,用他前世的时髦点的话说,就是削减政府职能,要让社会承担更多责任。

    边疆的后勤供应,便就是这样被推给商贾的,结果把陕西路搞成一处大泥潭,基本失去了支撑大规模战争的能力。现在与西夏的战争还没开打,徐平虽然记不得历史上战争开始的时间,但有范仲淹和韩琦的仕途这两个风向标,知道肯定还要有几年。这个时候徐平已经看出来,依现在陕西路的情况,如果没有大的改变,根本无法支撑大规模的战争。不管朝廷投入多少钱,没有制度上的改变,在陕西路打仗都是死路一条。只要战争持续上几年,不等打败敌人,那里的百姓就先要造反了。

    朝廷官方都组织不起来的战争后勤,靠商贾怎么可能解决?不把陕西路本地的百姓逼到生死边缘,对商贾来说就没有从外地向那里运输粮草的必要,商业利益就是如此。

    徐平现在做的,就是要把这整个财政系统理清楚,不能再是一笔糊涂账。只有把这笔账算清楚了,才能让朝廷上下知道钱该向哪里投,没有明确的目标,多少钱都打水漂。

    看看外面的天色,徐平起身道:“今天衙门里没有什么事务,晚上便出去聚一聚。我与王拱辰在城北开了一处小食肆,夜晚那里还不错,只是少歌舞而已。”(未完待续。)

第225章 四轮马车

    此时已到四月中旬,春天的暖风渐渐开始带着燥热。走在御街上,就连迎面吹来的汴河上的水汽也没有了往日的清凉,带着潮潮的感觉。

    天边的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又到了汴梁城里最热闹的时间。吃喝不愁的京城百姓在大道上悠闲地迈着懒散的步伐,挣钱养家糊口的小贩在人群中穿棱,无所事事的闲汉一摇三晃地东走西看。这是大宋京城的傍晚,处处都透着慵懒的气息。

    徐平和几人一起骑马到了州桥边,勒马停住对几人道:“这里有油壁车去往城北,彻夜来回不停,我们还是把马寄在这里,坐油壁车去那里吧。”

    几个人知道这是在这里安排随从,不让他们跟着去凑热闹。相比州桥附近,城北还是冷清得多,随从要看马,没地方呆着打发时光。而且油壁车是三司经营的,驾车押车的都是三司军将,也不怕路上出意外。

    下了马,众人把马寄存了,让随从在这里等候,便随着徐平到了油壁车前。

    这是三司特制专营的这个年代的公交车,比原先两轮的马拉油壁车大得多,一般都是采用四轮。徐平并不知道历史上欧洲的四轮马车是什么样子的,但他清楚地知道四轮拖拉机的结构,也知道拖拉机牵引车的结构,对货车的挂车结构也有了解。

    拖拉机的牵引车和全挂货车有些类似,前面通过铰接牵引装置与牵引车连接,实际上是历史上西方四轮马车的升级版,适合短距离地人员和货物运输,灵活方便。而在徐平前世使用更加广泛的半挂车,则适用于货物重载,长途运输。

    在京城里面运输人员,当然要使用灵活方便的全挂车结构,四轮车厢独立,前面通过转向铰结装置与车辕连接。如果必要,还可以挂接多辆,形成列车结构。

    到了等候的油壁车前,曾公亮道:“三司有了这油壁车,官吏不知道方便了多少。租房尽可以到城北去,又不耽误上朝,光房钱一个月就节省不少。”

    徐平听了就笑:“觉得划算,你也可以搬到城北,这油壁车免费坐。不过现在租住三司的官房可以压着房钱几个月不交,到了城北租民房就未必有这便利了。”

    几个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他们现在住的都是三司店宅务属下的出租房屋,官员们都是这样,经常把房钱一压就是几个月。直到等到皇上有什么恩赐,免房钱的时候才一下子补齐。一年中总是有几个大节日,或者皇宫里有什么喜事,这种好事每年都能碰上。

    当然也有老实又以清廉自许的官员,每月的房租都按时交清,不占这种便宜,比如郑戬和嵇颖。其他三个人可就没有这种觉悟了,房钱从来都是能拖就拖。

    油壁车上军将认得徐平,见到过来,急忙上来行礼。

    徐平道:“我们几个去城北的吃食铺子,你们不必等了,现在就走吧。”

    军将应诺,忙上前把车厢的帘子掀起。

    徐平当先上车,挑了正面对后门的主位坐下,招呼其他人上来。

    郑戬与其他人上来,按次序坐了。官场上的规矩多,就是这种时候,也还是自觉地按照上朝次序落座,这几乎成了他们的一种本能。

    曾公亮在位子上挺直腰身,四处打量车厢,口中赞道:“这车好宽敞,平时坐着定然舒适。要是有从州桥到东华门的车就好了,省了每日骑马颠簸。”

    郑戬长着一张好像从来没有笑容的脸,此时也是面容严肃,对曾公亮道:“如果是要拉其他官员,坐这车是要收钱的。”

    “我们现在也算是三司的人,便就不用给钱了。”

    听了曾公亮的话,高若讷和叶清臣都一起笑意地笑了起来。

    自徐平上任以来,三司的官吏多了许多福利,其他官员自然看着眼热。但这是在三司每月比以前多收数十万贯钱的基础上加的,不管是羡慕还是嫉妒,别人都说不出什么来。

    几个人身子轻轻一晃,油壁车便动了起来,轻便而又平稳,向城北而去。

    曾公亮和叶清臣转身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的夜景,觉得一切都那么新奇。以前上朝偶尔也做马车,那车厢狭小,转个身都不容易,哪有这车坐着舒适。而且这车上还装了玻璃窗,路上可以随时看外面的景色,坐多久都不会觉得闷。

    车了行了一会,坐在上首的郑戬道:“把玻璃窗子开了吧,现在天色好,透透气。”

    “这窗子能开?”曾公亮好奇地伸手摸着窗子。

    郑戬还是那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拉住旁边的把手,向一边推就开了。”

    曾公亮这才注意到玻璃窗的右边有一个小把手,小心地用手按住,轻轻一用力,玻璃窗移动了下,便出现了一条缝。

    “果然是能开的!”曾公亮欣喜地道。手住把手,把窗子推开,一时玩心起,又拉了回来关上,然后再推开。

    坐在另一边的嵇颖摇了摇头,转身把自己身边的窗子也推了开来。

    傍晚的风从窗子吹进来,带着旁边汴河上的气息,迎面扑到脸上,一阵凉爽。

    “好大的风!”

    曾公亮挪了挪身子,把风口让开,兴奋地看着其他人。

    高若讷为人老成持重,从来没有轻浮举动,嵇颖为人严肃,喜怒不形于色,惟有一个叶清臣活泼一点,却又挨在老友郑戬身边,只当没有看见曾公亮。

    徐平看着这场面怪异,不由笑道:“同僚聚会,本就是出来散心,都把心事放下,放开心情才好。官场上的架子端得时间久了,会累的。”

    郑戬显然对这种说法不认同,沉声道:“我等读圣贤书,须知圣人之礼。坐则要端坐,目不斜视,不可一时疏忽了。更何况今日与副使同车,岂能失了礼数?”

    徐平叹了口气:“天休,你诸般都好,就是这样活得也太累了些。就是孔圣人,也只有进太庙才处处守礼。‘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我们何不学孔圣人?”

    听了这话,郑戬的脸色才舒展了一点,车厢里的气氛一下活泼起来。(未完待续。)

第226章 果酒烧烤

    油壁车到了城北徐平和王拱辰合开的铺子前,太阳刚刚落下山去,西天还留着一片火红的晚霞。风还是带着燥热的气息,吹过街拥挤的人流,有一种别样的热闹。

    下了车,看着面前热闹得要沸腾的街道,曾公亮有些吃惊:“怎么这么多人?上次我到城北来,到处还冷冷清清,这才多少日子,就成了这番模样!”

    叶清臣道:“你也不看看这一两个月这里多了多少人,按这样下去,要不了几年,这里就要赶上汴河边了。人都说京城繁华去处是南河北市,以后不定还要加一处这里。”

    其他几人也都站在路边看,见街人流如织,不由啧啧称奇。

    看了一会,高若讷道:“不知诸位发现没有,这里的百姓与京城其他地方的有些不太一样。这里的人走路都是急匆匆,哪怕就是逛铺子,也不像其他人那样再三留连。”

    郑戬沉声道:“这是自然,此处居住的大多都是三司场务里的匠人,平日一板一眼地做事习惯了,习惯不免就带到外面来。这就跟农人进城,再是打扮一样,看他们的走路仪态就能看出与城里人不同,无他,平日间田野里走习惯了。这些匠人在场务里面号令极为严明,走路要靠边,三人一起走路要纵列,不许交头接耳嬉笑打骂,出了场务到了街上也自然而然地还是如此。看在眼里,自然跟平日看见的游手闲汉大不一样。”

    众人听了郑戬的话,再看街上的行人,发现果然如此。

    这些新场务正儿八经地就是徐平前世的工厂,建的时候就强调纪律,工人上工前都是正儿八经集合起来培训过的,平日管的又严,已经成了生活习惯。

    只有几个人可能还感觉不出来,现在这么多的人聚在一起,他们这种行为习惯就被放大了,对外人来说,怎么看都有一种不一样的味道。

    驾车的军将问徐平:“副使,小的便等在这里,什么时候要回唤一声便好。”

    徐平指指旁边:“你去那边柳树下等着,把马卸下来,免得别人要坐车。”

    军将应诺,赶着车到柳树下去了。

    见徐平过来,曾公亮拱手道:“副使,看铺子里面好生热闹,也没有空位,我们如何是好?这铺子也没有二楼,也没有小阁子。”

    “你们随我来,铺子前面卖的吃食都是给场务里做活的,讲的是薄利多销,食客快吃快走,我们去自然不合适。铺子后面有一处小院,那里才是我们去的地方。”

    几个人听了徐平的话,随在他的身后,由一道小门绕到了铺子的后面。

    一进后院,眼前便豁然开朗。这是一处极大的空地,正临着五丈河,周围用篱笆围了起来。院子里摆了无数桌凳,都是竹木制成,甚是清洁。

    在院子的东侧,一排的灶台和烤架,十几个作厨的守在那里,旺火热油炒着各种新鲜菜蔬。烤架则在下风口,上面架着肉串烤鱼,油滴在炭火上滋滋啦啦地响。

    此时桌椅大半都已经坐满了人,声音鼎沸,热闹非常。

    叶清臣赞了一声:“没想到这铺子后面别有洞天,幕天席地,甚有古风!”

    徐平笑笑没说话,什么古风,这明明是后世的露天烧烤。可惜的是没有啤酒,如果边上再堆一大堆扎啤酒桶,那才让自己有回到从前的感觉呢。

    作为主人,这里自然一直有好位子留给徐平。见到人进来,招呼的主管便一路小跑过来,行过了礼,带着几人来到了河边的一处单独的桌旁。

    分宾主坐下,徐平对主管道:“打两大壶果酒过来,记得多加冰冻住。去烤两条大的鲤鱼,羊肉则取小炉子来,我们自己烤。其他菜肴,选几盘新鲜可口的炒上来。还有,选最新鲜的菜苗,诸如牛肚之类,一起拿过来我们自己煮。”

    主管应诺,转身去安排了。

    徐平见其他人看着自己,都是一脸茫然,对他们道:“这处食铺跟城中其他的酒楼不同,布置简朴,食器也不用金银,只用瓷器掏器。若说好处,一是我们坐在这里有些田园之风,再一个菜肴都是现场烧制,吃的就是一个新鲜。”

    郑戬左右看看,点了点头:“平日也听衙门里的公吏提起过,说是这里别有风味,而且东西实惠,物美价廉。现在看来,他们倒是没有说虚话。”

    铺子前面针对的客人是场务里的工匠,后院则针对的是公吏和高级匠人,他们的收入比普通的工匠高得多,也讲究一些。但收入水平还没有到官员们穷讲究的地步,说起来还是以经济实惠为卖点。

    这个年代新鲜食材保存不易,蔬菜瓜果之类还好一点,肉鱼则很快就腐坏,而且一般的烹饪技巧也体现不出食材新鲜的好处来。徐平这里地下挖了大冰库,装了他家冬天备下的巨量冰块,食菜保存的时间比较长。最关键的时候,后院里每天剩下的新鲜肉鱼,第二天就用到前面铺子里了,那里便宜,口味也没有那么讲究。如此前后结合,便保证了后院每天食材的新鲜,而又不会造成无法忍受的浪费。

    后院的烹饪方法也与前边铺子不同,以热油爆炒和烧烤为主,尽量把食材新鲜的好处充分发挥出来。不夸张地说,这处铺子在京城是独一份,独树一帜的所在。

    除了徐平外,其他人都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左看右看,觉得新奇不已。

    若说文人喝酒多讲究仪态,那也不对,喝得多了,又有女妓在的情况下,也是丑态百出。不过他们是不喜欢这种明显带着市井气息的场合,往往自恃身份,讲究清静幽雅。

    三司里的官员,以后要能放下身份来,跟场务里的公吏匠人要能坐在一起。这个道理就跟在州县做亲民官,要能跟老农坐在一起一样。

    此时官场有句话说得好,“太守特一识字农夫尔”。以后三司的官员,也要能做到不过是一识字的工匠而已。

    这才是徐平带这些人来这里的目的,至于吃什么喝什么,倒还在其次。(未完待续。)

第227章 拼桌

    两个小厮抬了一个小小的烧烤炉子来,向徐平等人行过礼,在桌了边放下,引燃了炭火,在上面放好烤网,对徐平躬身道:“郡侯,且稍待,小的们去取肉菜来。”

    不一刻,又有几个小厮过来,放下一个煤球炉,拨大风门,把一个铁锅坐在上面。另一个在桌子旁边又放一张小桌,上面排好各种新鲜肉菜,道一声打扰。

    这个时候,才有两个小厮一人抱一个厚实的木桶,桌子两边一边放一个。木桶里都装了半桶的冰块,冒着丝丝凉气,看一眼就觉得凉爽无比。

    拿酒的小厮把两把巨大的酒壶放到冰木桶里,躬身道:“郡侯,要稍待片刻,等壶里酒水凉下来饮用最佳。”

    徐平点头,让他们去了,只留一个收拾得干净利落的年轻小厮在一边侍候。

    郑戬和嵇颖几个人看着变戏法一样,不一会桌子上下就摆了一大堆各种物事,吃的喝的林林总总,大多自己都叫不出名头来。

    徐平让边上的小厮把几大把羊肚放进炉子上烧开的汤锅里,其他几样耐煮的豆腐和菌类一起下到锅里,慢慢先煮着。

    不大一会,又有一个小厮手里端着个木盘,盘里满满的都是煮好的猪肋骨,热腾腾地香气四溢。把盘子放到桌子上,小厮躬身而退。

    徐平指着桌上的盘子道:“这用的是铺子里特制的卤汤,精选好肋条煮出来的,乘着现在热着好下口,先吃点垫一垫肚子。”

    “天休,原来是你们在这里!怪不得那个主管死活不肯让我们挪来这里!”

    正在这时,徐平身后传来一声叫喊。

    徐平回过头去看,原来是欧阳修站在不远处,刚好看见对面的郑戬,在那里叫了起来。在欧阳修的身后,还有尹洙、蔡襄、胡宿、王洙和范镇几个人。

    这几个人是从徐平身后走来,徐平回头才看见他在这里,忙一起拱手行礼:“下官等不知道徐副使在这里,刚才失礼,万望恕罪!”

    徐平背对众人,姿势很别扭,也无法站起来回礼,口中道:“我这里不方便起身,你们也不需多礼,都过来坐下吧,让店家加几张凳子。”

    几个人在后院里转了一会,一下子就发现徐平几个人坐的这个地方地势最好,既临河凉快,地方又清静。他们本就不想跟一群公吏坐在一起,便找到主管死活要跟这桌的客人换位子,哪里想到主管无论如何不肯,便自己过来看,不想是徐平等人坐在这里。

    有财主在这里几个人当然要吃大户,当下也不客气,让店家加了凳子,就围着徐平的桌子坐了下来。

    徐平从桌子上的盘中取了一根肋骨起来,对众人道:“先吃一点,垫一垫肚子,不然空腹喝酒可是容易醉,也伤身体。”

    欧阳修看着盘子里的肋骨,皱眉道:“徐待制,恕下官多嘴,我看你们这里已经叫了这许多菜肴,怎么还吃这个?猪肉本就价贱,这又是骨头,怎么……”

    “骨头?这骨头上的肉可是最好的肉,懂得吃的人才知道好处。反正已经上来,每人一块尝尝味道吧,吃过了才知道好!”

    徐平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吃自己手里肋骨。

    把这当骨头,在前世这可比肉贵得多,那时候平时想吃还不怎么吃得起呢!到了这个年代,当然要把前世的遗憾补回来。平时吃东西,徐平一向都是挑前世吃不起的吃。

    而且还有一个原因,前面铺子的菜都是重盐重油,大块的肉,这肋骨确实不合适,便就拿到后院来,大块煮了上给客人。前后分工,不浪费食材。

    见徐平吃得香,其他几人也纷纷拿起盘子里的肋骨,边啃边嚼起来。肉一入口,果然是美味可口,而且肉质绵软,嚼起来也不费力。

    不知不觉,一根肋骨嘴完,人不由就精神起来。

    小厮端过清水来,众人净过了手,重又坐回位子上。

    这个时候,徐平才吩咐小厮把杯子分给大家,把酒倒上。

    看着自己面前比平常用酒杯大了两号的透明玻璃杯,几个人都觉得有些新奇。这些玻璃器皿三司的铺子里有卖,徐昌任主管的徐家铺子里卖的更加精致,不过都价格昂贵,除了大户富贵人家,很少有人买回家里使用,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小食铺竟然用这种酒器。

    小厮把冰木桶里的酒壶提起来,给众人的酒杯里倒满了酒。

    酒是淡红色,在灯光的照耀下玻璃杯里透出一种梦幻般的色彩,看着赏心悦目。

    徐平举杯:“葡萄美酒夜光杯,这是我庄里面酿的果酒,主要用的是葡萄,冰了最是爽口。这个节气虽然是早了一些,大家先尝尝鲜。且饮一杯!”

    众人小心翼翼地端端着酒杯,学着徐平的样子喝了一大口,一起吸着凉气。

    这种甜甜凉凉的味道让钻进人的灵魂里去,凉得浑身打个激灵,又觉得通体舒泰。

    “为便是西域的葡萄酒?往年京城里面也有卖的,只是没觉得如此好喝!”

    王洙一边吸着气,一边啧啧称叹。

    徐平道:“大致也相差不多,当然也有些不一样。西域或许有差不多的酒,但却没有这许多冰块如此享受,入口当然也就大不相同了。”

    曾公亮左右看看,奇怪地道:“这酒冰了确实别有一种味道,不过煞是奇怪,其他的桌子上怎么不见有?看他们喝的也是果酒。”

    徐平听了大笑:“你以为这一桶冰很便宜吗?到这里的人,有多少能掏得起这一桶冰钱!今天是我请你们饮酒,特意才如此,可不是每人来了都叫一桶冰喝凉酒!”

    众人听了也一起笑了起来,拱手谢过徐平。

    不谈公事,徐平跟这些人的年龄都是差不多大,甚至在座的除了范镇,都还要比他大上一些。慢慢混得熟了,徐平为人又随和,在一起并不特别拘束。

    而且今天欧阳修等人本来是来庆贺废了折支发实钱,自己每月收入涨了一截的,都要记徐平的恩德。没想到来了店里,还是吃徐平喝徐平的,总有些不好意思。(未完待续。)

第228章 欧阳修论钱

    这个时候,小厮端了烤好的鱼上来,两个大盘子放在桌子中间。

    徐平拿起筷子,对几人道:“这鱼烤得虽然算不得精致,但是味道极好,趁热赶紧都尝一尝。鱼鳖河鲜之类,当要乘着热的时候吃,一凉了就不好入口。”

    汴河里野生的鲤鱼,最难得的就是长得肥大,又没有一丝一毫的土腥味。徐平前世不是个矫情得什么都讲原生态的人,但对于鱼,说心里话,这个年代的真不是前世市场里买的能比得上的。水清鱼的野性又足,肉质扎实而鲜美,没有一点异味。

    欧阳修却道:“这上好的鲤鱼,如此烤了着实可惜,若是有手艺的做个鱼脍多好!自离了江南,就再也吃不到那种味道了。”

    “各地风土不同,你到了京城,非要吃江南味道,本就是错了。这处铺子,我本来也想弄些江南菜色,可没人照顾生意,只得做罢。如今京城里面的南方人越来越多,酒楼里做点南方菜色确实可以招揽生意,但去的人只是吃个情怀,如果让他们天天吃,那也是受不了的。无他,京城风土就不适合那菜色,人活着,首先得适应所在地方的水土。”

    在座的基本北方人和南方人各占一半,大多对徐平的话大有同感。

    高若讷沉声道:“永叔天天念叨江南菜色,无非是思乡之情作怪。京城荟萃天下之精华,吃食味道也自然为天下第一,讲究中正平和,最易下口。”

    欧阳修摇头:“天下之中,还是西京洛阳。不但是饮食味道,就连说话语音,也是以洛阳为正。要作诗填词,就得先学会洛阳话呢!”

    徐平笑道:“你们哪里那么多话,还是赶紧趁热吃才对!”

    这鱼烤得确实并没有多第精致,但调料用得恰到好处,既没有遮盖了味道的鲜,又使鱼别具了一种香味,吃在嘴里回味无穷。

    说是说,两条鱼还是很快被吃得净光。

    平时大家在衙门里吃的都简单,晚上呼朋引伴喝两杯酒,对菜色也大多不讲究,像今天这样各色大鱼大肉放开了吃,一年中也是没有几回的。

    到了这个时候大家肚子里都有了点底,便让小厮把盘子撤走,在烤炉上放了羊肉,慢慢烤着。几人则一边喝着冰凉的果酒,一边说着闲话。

    这是徐平所熟悉的生活味道,其他人却一时还不适应,显得有些拘谨。徐平再是没有架子,官职摆在那里,与其他人的距离着实有些遥远。态度过于随便了显得人轻浮,过于严肃了又让人觉得无趣,这种度的拿捏很让人伤神。

    这种时候欧阳修显得正常得多,因为他根本不在乎这些,就显得格外自然。

    喝过了几杯酒,欧阳修道:“这果酒凉凉的喝着甚是让人觉得口滑,不过这才没饮几杯,怎么就觉得有些上酒?以前喝过西域葡萄酒,并没有哪此酒劲。”

    “这就是跟西域葡萄酒不一样的地方了,里面勾兑了烈酒,喝的时候不觉得,口滑一杯一杯喝下去,再大的酒量很快也就醉倒了。”

    听了徐平的话,尹洙把手中的酒杯放在桌子上,吃惊地道:“这酒里兑了烈酒吗?喝的时候可没觉出来,不过慢慢有些发晕倒是真的。”

    来这里吃饭的就没有豪客,尽兴地当水喝个饱他们可没有那个财力,徐平当然要在果酒里兑烈酒,不然这生意就不好做了。反正里面兑的是最低等的白酒,本就是来自于甜高梁酿制的食用酒精,从价格上一点也不亏。

    徐平说过,刚开始大家还心里警醒,不敢多喝。可这酒味道又凉又甜,入口几乎没有什么酒味,不知不觉间喝得就有些多。

    此时旁边烤的羊肉已经熟了,就着烤羊肉,喝着冰凉的果酒,吹着夜晚五丈河上吹来的凉风,惬意无比。慢慢不觉喝得就有些多,那份拘谨不觉就去了。

    欧阳修把酒里的酒喝光,一边示意一边的小厮倒酒,一边对徐平道:“待制,今天我看了三司里印的册子,您在上面写文问钱到底是什么。恕某直言,这话问得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钱是什么?若以本朝来说,钱自然是就是那黄澄澄的小平铜钱,官监铸造。除此之外,世间还有什么可以称为钱?”

    徐平的自制力一向都好,喝的酒离着过量还早,听了欧阳修的话,笑道:“永叔既然这么说,那川峡用的铁钱算不算是钱?”

    欧阳修正等徐平这样问,听了眉毛一扬:“依修说,川峡铁钱不是钱!我大宋上下只有官铸铜钱才是真钱,铁钱只是假钱!为何如此说?只因铁钱只行于川峡,而铜钱却流布于天下,川峡四路也一样认铜钱!铁钱之所以能用来交易,只因官府定了兑换比例,实际上是当作铜钱来用的,不过是因为缺铜川峡用铁钱代替铜钱而已!”

    这话并不是没有道理,从理论上说,此时的法定货币只有铜钱,铁钱只是一种铜钱的代用品。但徐平文里问的不是法定货币,而是货币的本质,那就不同了。

    看着欧阳修意气飞扬的劲头在酒精的刺激下已经起来,徐平笑着问道:“铁钱不是真钱,那金银币帛呢?他们算不算钱?”

    “当然不算!除铜钱之外,一切都是假钱,只是因为天下乏铜,不能铸出如此多的铜钱来,才不得不用这些代替铜钱使用!”

    “嗯,原来用这些,是铜钱不够用。那么,永叔,我问你,天下间需要多少铜钱才够用呢?天下间又有多少铜,能不能铸出够使用的铜钱来?”

    “天下间不管有多少铜,都不可能铸出够使用的钱来!此事明白至极,世间的人哪有嫌钱多的?你有再多的钱,他也可以存在窖里,留给子孙!”

    徐平哈哈笑道:“自真宗朝到现在,三十年间,其他地方不论,就以京城来说,物价翻了一番为止。以前斗米不到三十文,如今六十文尚且不止,哪个会在家里藏铜钱?”(未完待续。)

第229章 讲不清楚

    真宗皇帝中后期迎天书,东封西祀,广撒金钱装点太平气象。从那个时候起,物价便节节攀升,以前或许会有富贵人家窖藏铜钱,这一二十年哪个还会那么傻?

    铜钱作为实物货币,一般来说确实可以保持币值的稳定,但前提是能够让铜的实用价值发挥出来。现在朝廷的铜禁一年严似一年,销钱铸器是大罪,实际上断绝了铜钱多发时的退出机制,使民间的铜钱一年多似一年,已经有了向信用货币转化的苗头。

    不管是金银布帛还是铜钱,作为实物货币能够保持币值稳定的一个前提就是它们可以方便地退出流通。当社会中的这种货币过多,便会自然地从流通领域退出来,或者被储存,或者被铸成实用的物品,使流通中的货币一直保持一个合适的数量。

    现在的铜钱显然已经没有了这个特性,再用实物货币的性质来分析,自然便会犯错误。欧阳修考之古籍,古时可没有如此严厉的铜禁,书里怎么会说明这种情况。

    欧阳修是个死硬到底的性子,手里捏着酒杯道:“待制,这话你就说得差了。几十年前国家人口稀少,田地却不少,粮食自然便就便宜!”

    “哦,粮食便宜你可以这样说,那么为什么就连银价从每两八百文也涨到一千多文了呢?为什么肉价鱼价通通都涨了呢?”

    “那自然是人多了,吃的也多了,用的也多了,价钱自然就涨了!”

    徐平一怔,倒还没想到他能说出这道理来。供求关系也是价格的一个决定因素,这倒是没错。这几十年国家休养生息,人口增长很快,这是事实,但用人口的增长直接说明供求关系的变化却是不对的,因为多出来的人口会自然地参与到生产之中。

    想了一下,徐平道:“嗯,这许多物品都涨价了,但物品之间作价却没有改变。换句话说,把铜钱去了,以物易物,实际上价钱没涨是不是?”

    “不用铜钱了,哪里还有什么价钱可言!”

    徐平见欧阳修扬着头,抿着嘴,一副倔强的样子,突然发现自己仅靠三言两语就说服他根本办不到。这才想起,自己前世的课本为什么讲货币的时候是从以物易物讲起,然后引到一般等价物上来,之后才引出货币,然后才能说明货币的性质。

    实在是不这么讲,这个问题很难讲清楚,一不小心就陷入无休止的循环论证当中。自己一直想着用这个时代的现实例子讲明白这个问题,实际上不理出系统来,根本是讲不明白的。欧阳修只是性格如此,其他人未必就不是这样想。

    通胀是货币相对于所有商品来说钱多了,在这个过程中,人口也同步增加了,如果欧阳修咬定了价钱上升是人口增加引起的,徐平再说什么也是没用。到了这个地步,根本就不是几句话能够说明白的,更何况是在喝得正兴起的时候。

    想了一会,徐平对欧阳修道:“既然如此,那我问你,如果现在不用铜钱了,改用其他的东西,比如川峡一带使用的交子来代替铜钱,可不可以?”

    欧阳修仰笑道:“哈哈,待制如此问,可正是中了某的计了!前些日子看三司的《钱法类书》,我早已经把川峡四路的铁钱和交子研究得透彻!还有韩稚圭虽然拙于文章,但事理却说得明白,并没有什么疑难的地方。益州交子务的交子之所以通行无阻,全在于可以随时兑换出钱来,并且不少一文,可不是因为那一张纸。交子务一旦本钱不足,交子就成了废纸,正是因为如此,交子务才收为官办的!”

    交子的本质是银行券,这一点徐平早已经研究得明白。只是交子务揽钱之后,直接入了益州府库,并不借出去放贷生息,还不具备银行的基本职能。这倒不是主管交子务的益州官府脑子笨,而是整个社会经济还没有走到生产——交换——扩大再生产那一步,没有优质而稳定的贷款客户。

    这个年代最稳定的贷款对象,其实是种地的农民,他们年年种年年收,周而复始的经济循环是极为稳定的。这也是为什么唐朝以“公廨本钱”为名的官营高利贷会发展出“青苗钱”的原型,要知道那时唐朝官营高利贷是纯粹以营利为目的,利息高,追讨的时间非常长,唐宪宗宽放的标准都是债主累积到本钱十倍、保人五倍才免。

    但农民分散,收本息的成本太高,贷款的风险太大,又不是优良的贷款客户。这种矛盾导致官方向农民放贷一直谨慎态度,实际上还是贷款成本太高了。

    交子银行券性质的保证靠的不是交子务本身,而是靠的官府。而兑换的铜钱又不像后世西方最开始的银行券,直接与金银挂钩,实际不完全是实物货币。

    欧阳修限于时代自然不了解这些分别,但他却清楚知道交子只是铁钱的纸面凭证,而铁钱只是铜钱另一种形式,根本上的价值还要还原到铜钱上来。说起交子,实际上跟说铜钱没有任何区别,他就等着徐平问起,自己有充足的信心驳回去。

    徐平却道:“我是问你,如果全天下都不行铜钱,而只行交子那种纸券,会如何?”

    “待制说笑,百姓又不是傻子,岂会能认一张纸做钱!”

    “那如果天下官府,各种税赋,只收这种纸券,连铜钱也不收了呢?”

    欧阳修连连摇头:“异想天开!待制这话,太过异想天开了!自古以来,虽然钱制多有变化,刀币布币,不一而足,但还是以铜为根本。汉武帝行白鹿皮币和白金三品,引起动荡,只能昙花一现,终是不可行。连那种都不可以,想用纸券代钱,异想天开!”

    徐平这才想起来,汉武帝雄才大略,登基之后意欲有所作为,结果面临货币不足,实行了多次币制改革,其中就有纸币性质的白鹿皮币。当时无论是对货币,还是对商品经济都不了解,当然是引起诸多弊端之后废止,老老实实地去铸五铢钱。(未完待续。)

第230章 众矢之的

    “此一时,彼一时,时移事易,岂能够如此简单类比?”徐平喝了一口冰果酒,只觉得浑身上下一阵清凉,思维清晰无比。“永叔啊,以史为鉴固然可以让今人少犯错,但不管古今方方面面的不同,只管以古论今,便就如晚上赶路,只管抬头看着天上指路的星辰,而不去低头看路,那样是会走到沟里去的!”

    欧阳修左右看看,见其他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觉察到了刚才有些失态,但嘴上却半点不认输:“待制又怎么知道你现在说的都是对的?还不一样是空想?”

    徐平勉强笑笑,叹了口气:“过些日子,三司会印一些纸券在铺子里使用。这些纸券是不能兑换铜钱的,只能买三司铺子里的货物。到时且看一看,这是不是昙花一现,到底是不是我异想天空,我们赌一个东道如何?”

    嵇颖吃了一惊:“这么多年,云行可是从来没跟人赌过,今天怎么破例?”

    “喝了一点酒,便破一回例。”

    这话徐平说得口不应心。为什么破例?因为自己受不了欧阳修了!如果是其他的哪个官员这么一直反对自己也没什么,但欧阳修有些不一样,他现在文坛上的地位正如初升的太阳,让人没法视而不见。他的文章从道理上或许没多少新见解,但架不住流传广泛,被很多人当作范文,这就很麻烦了。

    将要发行的购物券,徐平本来想是与铜钱随时兑换,只作为现钱的一种补充,现在干脆就改成不能兑换的算了。不能兑换,还省了三司要开兑换铺子的麻烦,还能够用购物券提前收拢资金,改善铺子和新场务的现金流。同时也为将来的信用纸币作一回试验,看看有什么没有想到的问题,同时也是思想上的一次试探。

    徐平为人随和,但做事一直一板一眼,不打任何折扣的。听说要拿三司将要发行的纸券跟欧阳修赌一个东道,不但是嵇颖,其他人也都吃了一惊,一起看着两人。

    欧阳修看了众人的表情,才知道自己这次玩得有点大。为人随和是徐平的事,身份地位的差距却是客观存在的,欧阳修刚进馆阁,跟一位龙图阁待制赌这种事情,他自己也觉得有些荒唐。自己输了也就罢了,没人当一回事,身份差距,输是应该的。但如果一不小心赢了,这事情可就难办,徐平请他他都不敢认。

    想了好一会,欧阳修才道:“待制,都是读书人,想法有不同是正常事情,求同存异而已。赌东道,就算了吧,如果到时我错了,我登门赔罪就是。”

    徐平似笑非笑地看了一会欧阳修,突然道:“来,喝酒,今夜都要尽兴而归!”

    郑戬出了一口气,举起杯道:“满饮此杯!”

    众人一起哄然叫好,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徐平是真地有点烦了,从欧阳修进京开始就围绕着钱的事情不断写文章纠缠,又不能不回应,回应起来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三言两语讲清楚?而讲不清楚,就容易动摇参与其中的办事官员的人心,徐平在自己身边聚一群人谈何容易?

    既然讲不清,那就用事实说话,用事实让别人闭嘴。

    欧阳修还不至于对着事实强辨,如果他真那样做,徐平就要把他踢出京城去了。现在做的事情是徐平对皇上赵祯亲口保证过的,是将来改革的先导,不能有任何动摇。

    夜渐渐深了,凉风起来,吹在身上还是有些寒冷。果酒里面兑了白酒,此时酒劲上来,把在座的人身子烧得火热,却感觉不到风中的凉意。

    曾公亮举起酒杯,捧着对徐平道:“今日明诏,以后在京官员废折支发实钱。虽然是圣上念我等在京游宦不易,君恩浩荡,但能够如此做,也全靠副使回京之后在三司做事得力,为朝廷积攒下了无数钱财。我等敬副使一杯。”

    徐平也有了一些酒意,举杯道:“大家同饮!”

    这是徐平为在京的中下级官员争来的福利,实实在在的好处。

    又喝一会,夜越来越深,天气越来越凉了,后院里的客人不知不觉地已经大多都散了去,只剩下了了几桌,不知为了什么事情一直还在那里。

    嵇疑小声对徐平道:“夜色已深,虽然大家都住在外城,不怕内城城门关闭,但也不适宜回去得太晚,这便散了吧。”

    徐平轻轻摇了摇头,觉得微微有些头晕,知道时间差不多了,便让大家一起把杯里的酒喝完,道:“夜色已深,这便回去吧!若是觉得不尽兴,以后再寻个日子过来!”

    说完,当先站起身来。却没想到坐着的时候不觉得,一起身酒意便涌上来,就在原地晃了一下,只觉得腿发软,站立不住,忙一把扶住桌子。

    曾公亮忙起身过来扶住徐平,口中道:“待制小心!”

    徐平对着夜晚凉风深吸了一口气,对曾公亮道:“没想到你一个福建人,酒量倒是不错!好了,大家都散了,那边剩的羊肉,已经付过钱了,你们带回去,明天煮了吃了!”

    郑戬站起来道:“待制酒喝得有些多了,只管先回,这里自有我照顾!”

    说完,使了个眼色给曾公亮,让他扶着徐平先回去。

    见曾公亮扶着徐平渐渐离得远了,郑戬才对欧阳修道:“你呀,年少气盛,口无遮拦!听说你们今晚本来是为了以后发实钱出来庆贺一番的,这都是徐平待制给大家争来的好处,都要谢一谢他,怎么一晚上你都在这里争论?”

    “难道你们认为我说的不对?”

    “哪里对了?自徐待制回京,一直在三司管钱粮,这段时间三司从处处缺钱到现在府库充盈,大家都看在眼里。能做到这些,徐待制又不是靠蒙来的。你说半天,无非是靠的口齿伶俐而已,莫不成还真有什么大道理?”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蔡襄看着欧阳修摇了摇头,一副你看我就不说的样子。若是论到意气风发无所顾忌,蔡襄一点不下于欧阳修,但在这件事情上却从来没说什么。

    欧阳修酒已是有点多了,头有点蒙,扶着桌子站了起来,看着周围的一众年轻同僚好友看着自己都不以为然,显然没人站自己一边。

    趁着酒意,有些赌气地道:“若是徐待制对了,我便上门负荆请罪!反正三司铺子里的纸券马上就发了,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见分晓!若是我对了——读书人要持大道!”

    “你赢了我们请你!”叶清臣笑嘻嘻的,一副不信欧阳修能赢的样子。(未完待续。)

第231章 购物券

    条例编修所里,徐平和燕肃静静站着,看着身前的人凝神作画。

    稍后一点站着的是蔡襄,一边高成端忙里忙外,准备着各种需要的东西。

    作画的是大理寺丞张宗古,善画山水木石,其画的木石大多有冻色而又有雪点缀,夏天挂在室内有寒气袭人的感觉,为此时丹青界的一大名家。

    燕肃也善于画山水,不过他偏于文人画,讲究的是意境,有些不太合适。徐平找到燕肃画三司将要出的购物券,他便推荐了张宗古来。

    画完最后一笔,张宗古把笔放下,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珠,转身道:“待制,不知这画的可还满意?”

    徐平对画不怎么懂,探身看了看,只觉得挺生动的,便看身边的燕肃。

    燕肃低头看了好大一会,直起身道:“这画要复刻到铜板上,线条便不能繁复,但又要有特别的韵味,着实不易。依我看来,画成如此已经是难得了。”

    徐平点头道:“燕待制说得有道理,稍后向铜板复刻的时候还要麻烦两位。”

    说完,转身对站在一边的蔡襄道:“君谟,这一张是当一贯足。”

    蔡襄拱手,走到桌前,饱蘸了墨,在张宗古的画上写了面额。

    写完了,徐平走上前看了看,连连点头。字画都是名家,一般人是复制不来了。用纸券最怕的就是有人造假,鱼目混珠,完全让人做不到是不可能的,只能想尽一切办法加大制假的难度。一是增加了造假券的成本,再一个缩小了有这种能力的目标人群,真要是出了假券,查也好查。

    雕版印刷也有画,但那靠的是匠人,天生就有一种匠气,同行的人也好仿制。川峡四路行交子,用的是两色印刷,特制的印,上面也有房屋人物的图画。因为发行的地域有限制,造假并不严重,但也绝不是没有。

    防止假币最好的办法是分界,越是防伪能力有限每界的年数就越少,防伪能力越强则每界的时间就可以拉长。这也是现在交子所采用的办法,三年一界,到期必须更换,不可以跨界使用。在徐平前世就是货币的版别,每过几十年,旧版货币会被废止,但那样做的主要目的已经不是防伪了,更多是经济和技术上的原因。

    三司购物券因为主要是在京城使用,又带有试验的性质,第一界的年限徐平定得很短,只有两年。开始使用的时间是景祐元年五月,满两年之后废止,或者换新券,或者换钱,根据第一界纸券的使用情况而定。

    写完画完,高成端命杂吏端了茶水上来,几人坐下休息。

    燕肃喝了口茶,对徐平道:“徐待制,三司的铺子一旦行用这这券,京城里面的铜钱岂不是会更多地进入三司?市面上其他的商铺生意可是不好做了啊。”

    “这种事情确实有可能发生,不过官员公吏的各种折支慢慢废掉,铜钱也不会留在三司的库里。钱哪,只有从你手倒我手,不断地买来卖去才有用。所以说,一个地方的商业繁荣不繁荣,不能光看市面上有多铜钱,还要看这些铜钱一看倒换多少次。把民间的铜钱收到三司里,不是为了敛财,而是让这钱更快地流动起来。”

    听了徐平的话,燕肃笑道:“徐待制说的有道理,老夫就是随口一问,这些事情自然还是你在三司最清楚。”

    正在这时,高成端拿了两张印好的纸券进来,交给徐平:“副使,这是前两天制的五十文足的纸券,已经印了样本出来,请副使过目。”

    铜版印出来的山水画有些硬朗,墨是特别调制出来的油墨,并不是黑色,而是现在少见的青黛色,这也是防伪的措施。

    徐平看过,见没有什么破绽,便交给燕肃,让他过目。

    燕肃看过,叹了口气道:“到底是印出来的,总是少些神韵。”

    其他人听了便一起笑:“纸券是印品,怎么会有神韵在上面!”

    燕肃道:“无论如何画,印出来的总是少些风采,倒是蔡君谟的字极为传神,虽然少了些精神,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是出自他的手笔。”

    蔡襄拱手:“燕待制过眷了,字写在这上面,实际还是匠气居多。”

    让蔡襄来写纸券上的字,开始他是拒绝的,给多少润笔都不干,这是原则问题。在他的心里,自己的字是艺术品,是有风骨的,怎么能够印在阿堵物上!别说是三司,当年刘太后在的时候,让他给宫里的屏风题字他都拒绝,拖来拖去不了了之。

    最后徐平是用公事的名义,还跟他说了无数国家财政的大道理,才勉强把他请了过来。尽管答应,还是要求只写字,不在上面题自己的名字。

    最后纸券到了张宗古手上,他左看右看,最后叹了口气:“这画我怎么看,都认不出来是我画的。学画数十年,从来没有画过这种样子的。”

    众人一起笑,燕肃道:“自然是与你平时的画不像,你手里的那张不过是五十文,怎么可能买到你的一张画?”

    张宗古拿着纸券在手里捊了捊,突然问道:“若是我收了这张纸券,是不是过些日子就可以到三司的铺子里买五十文的货物?”

    高成端道:“自然不行,若是发出去,还要加印。不但有三司的印,还要有库务司和开封府的印,缺一不可。全部盖齐,要近十枚印呢!”

    “那便有些可惜了!”张宗古摇了摇头。

    徐平道:“可惜什么,等到了发券的日子,在座的诸位,三司每人都送五十贯的纸券,尽可以到铺子里买中意的东西。”

    张宗古拱手:“如此便谢过副使了。”

    燕肃和蔡襄两人只是微露笑容,显然对这五十贯并不怎么动心。燕肃是高官,自己又有一手出神入化的画技,随便一幅画也能卖个百十贯,五十贯当然不放在眼里。蔡襄则是出身大族,自己的字也格外值钱,更重要的是他根本就不怎么看重钱财。(未完待续。)

第232章 李觏出仕

    四月二十四的下午,徐平在自己城内的小院里泡了一壶茶,坐在藤椅上,悠闲地看着天边红红的夕阳。

    此时正是花红柳绿的时候,洁白的柳絮在空中飞舞,不知名的花瓣零落成泥,天气不冷不热,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光。

    今天是琼林宴的日子,徐平作为龙图阁待制,自然也要参加。不过对他们这些人来说,今天不是个特别舒服的日子。

    王曾在新科进士面前念《中庸》,再三劝勉,然后代皇上向进士颁书。然后宰相代皇上赐宴,待制以上的带职官员一起观礼,主要是走个过场。

    过场走完,新科进士们可以尽欢而散,徐平这些观礼的,却只是过场的一部分,早早就回来了。他们如果在那里,新进士们便放不开,不能尽兴,而这是属于新进士的日子。

    直到红日西垂,李觏才红着脸,脚步有些摇晃地走进小院。

    见到徐平坐在院里,李觏忙上前见礼:“见过先生。”

    徐平道:“自今天起,你不要称为先生了,只称官称就好。”

    李觏一愣,问道:“先生如何这样说?可是我哪里做错了?”

    徐平笑道:“你没有错,只是国朝旧例,新科进士是天子门生,怎么可以随便称人先生!虽然朝廷只是严禁向宰执和知贡举的官员称门生,其实其他大臣也是一样的。以后你我之间就是同僚,只称官称就好。”

    “那我称先生——待——待制?”

    “如此最好。井边那里有凉水,你先去洗把脸,我们说话。”

    李觏告辞,自己去洗脸,对徐平的话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有宋一朝官员的回避法极严,自己的亲戚和姻亲,甚至师友都在回避之列。除了在外任官时这些自己的亲友不能在治下有产业,保举时也要避开这些有关系的官员,甚至有亲友关系的不可以在同一衙门任职,直到发展到有业务关系都不可以。像徐平现在任盐铁副使,那么他的亲友就不可以在三司任职,甚至连库务司和外路转运使都不可以。

    徐平跟李觏说不上是什么真正的师生关系,没必要贪图个虚名给自己和他套上这个枷锁。不然随着徐平自己的官职升迁,李觏的仕途会受到很多影响,很多官职不能担任。

    回避法中,最典型的是御史台,跟宰执必须回避。不要说是亲友,哪怕是新任的宰执跟御史中丞的私交很好,也必须辞职换人。直到神宗时新旧党争,王安石打破了这一规矩,把台谏全部换成他的自己人,才有所改变。到了后来的秦桧,台谏就完全成为宰相把持朝政的工具了,牵制宰执的作用才消失。

    李觏洗完脸回来,徐平指着身边的交椅道:“坐下说话。”

    “先生面前,哪里有我做的地方?”

    “刚才已经跟你说过了,以后我们只是同僚,不要再提先生学生的话。考中进士是你自己用功,我也没教你什么,哪里称得上是先生。国朝法制,你不要不当一回事,门生弟子要严守回避法,你自称学生,以后仕途就多蹉跎。”

    到了这个时候,李觏有些明白徐平的意思。如果他自居徐平的门生,那么以现在徐平的官职和升迁前景,很可能一辈子都捞不到重要官职。

    现在朝中大臣,哪怕就是私心最重的吕夷简,他的儿子当官实际也有很多限制。长子吕公绰判三司开拆司,这个职位很重要能够得到很多消息是不错,但实际上就是三司的收发室,没有任何决策权。而且只要吕夷简在政事堂一天,吕公绰就不可能得到什么重要的职位,官可以升,但差遣只能在一些闲职转来转去。

    心中虽然明白,李觏在感情上还是转不过弯来,只得在交椅上虚坐了。

    “审官院已经差注了你方城县令,那里虽然位于大山之中,地广人稀,但终究还是位于中原腹地,离着两京不远,还过得去了。”

    李觏想要起身答话,刚一抬屁投就被徐平摆手示意坐了下来,只好在交椅上拱手道:“能得到这个职事,不知有多少同年羡慕我,谢过先——待制。”

    新进士前两任原则是一近一远,但近到能在两京之间的可不容易,大多数还是到远一点的地方任职,京西路北部和京东路的东部基本都是权贵有门路的子弟任职的地方。

    状元张唐卿出任陕州通判,已经到了陕西路去。不过那里紧挨京西路,在徐平前世的记忆中也是属于河南的地方,并不算差。文彦若除平定军判官,离着他的老家汾州介休县不远,也算是令人满意的差使。

    相对来说李觏出身寒门,在朝廷中无根无底,能够得到方城知县这职事,知道底细的人明白是得益于徐平的关系,不知道的只当是他命好,有的人甚至有些嫉妒。

    徐平示意李觏不需要拘谨,对他道:“上任之前,你要先回家乡把老母接来,不知定好了什么时候起程没有?”

    “审官院命在五月上任,违期有罚。时间不多,只能越快越好。”

    “嗯,那就明天动身吧,我让人给你准备行礼马匹,你就不用管了。新科进士回家省亲有驿券,不在于省多少钱,一路住驿站安全。”

    “待——待制,下官记住了。”

    徐平看着李觏,叹了口气:“从我在邕州的时候,你便千里迢迢过去拜访,这么多年下来,却实在也没教你什么,没帮过你什么,想来实在有些惭愧。”

    “待制怎么这样说?我现在的这一份前程,全拜待制所赐。再者说,古人常说言传身教,身教重于言传。在待制身边这几年,我学到的足够多了。”

    “希望吧,以后在外为官,除了认真做事之外,切记时时与人为善,不要一不小心就去做了恶人。方城离着荆湖路近,你接了母亲就不必回京城来了,直接去上任就好。以后我们有缘,自会有再见的时候,你在方城只管安心任职。”

    “下官谨遵教诲!”

    徐平点了点头,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也并没有太多的话跟李觏说,一切都还是要靠他自己去闯出来,自己能做的只是在合适的时候推一把而已。

    而时太阳刚刚落下山去,满天晚霞,艳红如血。(未完待续。)

第233章 郭谘归来

    盐铁司衙门里,徐平看着最近两月新开场务和铺子的收入账籍,心里默默计算。他的计划是尽量把京城周围的实物交易用各种货币慢慢替换掉,这牵扯到官府的征税和科买等方方面面,只有官府先断绝实物贸易,才能慢慢引导民间实现这一点。

    商业交易形式越单纯,越有利于官府管理,效率也越高,更重要的是有利有数据的统计,可以用很直观的形式看出各种政策的利弊。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各种政策推出时的无休止的争论,甚至不必要的反复。

    徐平现在每一步走得很谨慎,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每项改革的利弊不是专业的官员很难清楚地判断,不用数据说话,有时候讲道理是讲不清楚的。

    正在徐平看得入神的时候,门外传来守卫军将的通报声:“禀副使,判官郭谘自京西路返京,门外求见!”

    徐平回过神来,忙放下手中的账籍,高声道:“速速进来!”

    话单刚落,郭谘从门外进来,向徐平行礼:“下官郭谘,见过副使!”

    徐平指着身边的凳子道:“坐吧,你一去几个月,说说京西路的情况如何?几州试行小铁钱可还顺利?方天岩的新茶在京西路卖的如何?”

    郭谘谢过,在下首坐了下来,拱手道:“禀副使,一切顺利!”

    喘了口气,郭谘接着道:“唐、汝、蔡三州行小铁钱,如今在民间已经通行无碍。刚开始的时候还有百姓不愿收铁钱,现在则与铜钱一样并行,再也没有人刻意不收。”

    “好,好!”徐平连连点头,自己心头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不过这种事情口说无凭,你回京之后要写个奏状,先拿来我看。里面不要只是空口白说,要详细列明各种数据,几州商业如何繁荣,税收增加多少,黎民百姓得了多少实惠,都要一一列明。”

    郭谘稍微有些为难:“不瞒副使,民间商业交易我都有记。包括各处的几处市镇,甚至是乡间的草市,以前有多少卖家,每天能卖多少货,现在有多少卖家,能卖多少货,地方州县官员都具名画押。不过,税收虽然也有增加,跟这些比起来却是不多。”

    “为何?”话一出口,徐平便就明白过来,“是不是用铁钱的都是这些小生意,从来都是免税的,交易增加再多,也没有多的税收上来?”

    “不错,铁钱用的最多的就是乡间草市,那里极少税算。”

    自太祖时候起,便规定民间百姓拿着自己种的蔬菜瓜果到集市出售免税,京城里面有大量挎着篮子做生意的人,也跟这种商业行为免税有关。固定摊子,有了店铺,官府就会收住税,而肩挑手提的生意人则是不交税的。

    铁钱的面额小,刺激的主要是这种小生意,刚开始税收增加自然不多。只能等到下面的人收入增加了,再向上传导到消费其他物品,税收才会明显增加,这要有个过程。

    想明白了这一点,徐平对郭谘道:“这没有什么,事情哪里有一步就成功的事情,你只要在奏章里把这种情况明白写清楚就好。记住,通行小铁钱最主要是让百姓方便,官府税收增加只是锦上添花的事情,不要把主次搞颠倒了。”

    “下官明白。”

    “好,那么方天岩的新茶在京西路北部卖的如何?”

    郭谘脸上露出笑意:“属下刚到汝州的时候,新茶卖的并不怎么好,都说是散茶,极贱不值钱的东西,不论穷富,都不愿买回家。方天岩倒是机灵,见这势头不对,便就增加了新法制的团茶在市上售卖。新团茶味浓,又能冲泡,又能点茶,而且不易霉坏,这样买的人便就多了起来。我从京西路回来的时候,新茶卖的数量已经赶上旧茶了。而且新法制的团茶卖开了,散茶竟然也渐渐卖得好了。”

    “好,方天岩做事踏实,头脑也灵活,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新法团茶实际就是徐平前世的发酵茶,像普洱六安茶之类。这些茶都是压成饼,与现在通行的团茶外观上有相似之处,但在工艺上也还是用炒青代替了蒸青,而且又经过了发酵的工序,比如今的茶耐储存得多。

    绿茶让民间养成冲泡的习惯并形成特定的文化氛围不是短时间能够做到的事情,介于绿茶和团茶之间的发酵茶就容易接受得多,未必不是一条有前途的路子。而且发酵茶有利于长途贩运,轻易不会霉坏,与周边各国交易也更合适。

    在邕州的时候徐平与方天岩接触得不多,没想到他还真是个干事的人才,如果真能把新茶法推行开来,倒是可以提拔起来。

    让杂役上了茶来,郭谘喝了口茶,细细向徐平讲述这几个月自己在京西路的情况。

    汝州、唐州和蔡州三州虽然是紧紧相邻,但中间群山连绵,交通并不方便,郭谘来来去去翻山越岭着实辛苦。正是因为交通不便,才先在那里进行铁钱试点,防止影响基他州县。不然三州分属京西路转运司的两个衙门,管理先天不便,何必选在那里。

    在汝州的情况最好,因为有徐平的同年赵諴在那里做知州,事事都照应。蔡州知州是王素的兄长王质,运行也还顺畅,唐州那里的情况就要差一些。

    徐平最关心的是在乡间的使用情况,因为对乡村的下等户,往往没有什么商品经济的需求,油盐酱醋往往直接用粮食之类交换,甚至只等货郎到村,连草市不去。

    郭谘却道:“副使这话说得有道理,不过依下官看到的情况,现在草市里往往也有瓦子,虽然极为简陋,只有几个人说些诨话谑词,但也能吸引不少人观看。他们都是只收现钱的,以前哪怕只收一文铜钱也极难招揽人,现在有了铁钱,有到市里卖粮菜的乡民,往往也花一两个铁钱进去看一会。更有凑热闹的小儿,几个合伙去河里抓些鱼虾,随手在市上换几枚铁钱,一起聚在瓦子里看。行用铁钱,乡间得实惠不少。”

    徐平道:“如此最好,只要真地有用,等到了闰六月,便扩到附近的州府去。”

    如果能够再加上颖州、陈州和许州三州,便就挨到了开封府,行用成功便就能通行京城了。京城只要使用成功,通行全国便也就没了太大障碍。

    (备注:书中前面把京西路的转运使设成了王雍,比历史中实际的任职时间提前了大约两三届,结果与在蔡州的王质撞车了。书中不好更改,向读者致歉,按回避法两人是无法如此任职的,这是书中写时考虑不周的漏洞,现实并没有这种情况。)(未完待续。)

第234章 导洛入汴

    对于货币,徐平的想法是在京城一步一步向着纸币的方向推进,而在周边的州府试验与之配套的各种辅币,最后形成一个完整的货币体系。用新的货币,代替全国地方性的铁钱等等,完成货币的统一,推动全国市场的完成。

    最开始的一步便是小铁钱,把商品经济的触角下探到农村,使分散的农户与全国的大市场连结起来。第二步便是从购物券向纸币过渡,积累经验,也改变时人的思想。

    思想是最难改变的,用嘴巴很难把一个人说服,更何况是要说服很多人。徐平只能用最不引起震动的办法一点一点去做,等待水到渠成的那一天。

    说过了京西路小铁钱和新茶法的情况,郭谘又道:“副使,这次下官在唐州和汝州之间来去数次,见到了几十年前开凿襄汉漕渠的旧址,荒废在那里,甚为可惜。”

    对这项大工程,徐平自然是研究过,三司也管沟渠。听了郭谘的话,徐平道:“当然京西路转运使程能只看到了开渠的利处,却低估了工程的难度,最后终究不成。唐州和汝州之间群山连绵,这是其一,再一个这渠要连通的是淮河与长江,哪里那么容易。”

    “其实程能并不是心血来潮,空口虚言。唐州与汝州之间,方城那里有个垭口,堵水与澧水又离得极近,相距不过一二十里而已,开渠未尝不可。”

    徐平听了笑道:“当年程能也是这样想的,才向熙陵一再保证,坚持开渠。那里的地形我也了解过,难的不是开那几十里路的渠,而是中间所过的山,本就是南汉水北淮河的水源分水岭。如果从南向北步步起坝提水,则中间山地的水无处可泄,碰到阴雨连绵的时节,洪水下泄必然会把水坝冲垮。而且是一坝垮全部垮,一发不可收拾。他还只是开了南渠,其实北部提水也是一般,没有大的配套工程,终究是要失败的。”

    “下官倒是没有详细去想,只是见到当年开凿的遗迹,已经到了方城垭口,觉得有些可惜。只要再过几里,就与山北的水系连上了。”

    徐平摇头:“不是那离着几里的问题,程能当年连各河的地势高低都测量不清,想着渠里一丈水,然后一路起坝,冲垮是必然的事。此事牵涉极多,等到后续三司积累了财力物力倒是可以做,现在还是不要想了。”

    唐州到汝州之间是伏牛山的余脉,在方城县的境内有一处垭口,自古以来就是战略要地,自江汉一带进入中原的路口,春秋时楚国就曾在此修筑长城。这处垭口地势很低,汉水和淮河的两条支流在这里又离得很近,自汉朝时就一直有人想从这里沟通南北水系。

    太宗太平兴国年间,京西路转运使程能上书,要求在这里开渠,沟通汉水和汝水的漕运,连通长江和淮河两大水系。结果水渠修到方城垭口的时候,天降大雨,冲垮了下游筑好的水坝,造成巨大的人员和物资损失,工程停止。十年之后再次开凿,依然没有成功。

    这次开渠的努力路线选择非常合理,千年后的南水北调也依然是选在这里,但实际的施工难度超出了时代的限制。

    当时并没有堪用的测量仪器,对每段水渠的高程和渠到底要开多深没有概念,还是按照在平地开渠的思路,水深一丈通漕即可。由于地势太高水位到不了的时候,便用水坝逐级提高水位。却不想中间要翻越的山岭是长江和淮河水系的分水岭,西边不远还有黄河水系,水文情况相当复杂,当时也没有能力搞清楚。用水坝逐级提水的方法,实际上也把分水岭的水纳入了水渠,一到洪水季节就无计可施,水坝被冲垮几乎是必然的。

    要在这种地方开渠成功,就必须要搞清楚当地的地理情况和水文情况,只靠着蛮干再努力也是不行的。开封府周边汴河沟通了黄河与淮河水系,已经导致水系混乱,再把汉水水系引入进来,没有综合的规划根本不行。总不能让开封府周边成为容纳周围水系的大洼地,那样一来这一带的耕地就算是全废了,包括徐平自家的农庄在内耕地都耕种艰难。

    中原一带黄河和淮河两个水系就经常打架,有的地方所属流域都暧昧不明,再开凿新的运河要很慎重。运河把水导进来,必须要有通畅的路线再把水导出去,不然地下水的水系紊乱,会影响很大范围的农业生产。

    郭谘对襄汉漕渠知道的也不多,见徐平已经做了深入了解,并且认为现在不合适,也就不再多谈。那里穿山过岭,工程情况确实不好估算。

    转过话头,郭谘道:“其实下官要说的,倒不是襄汉漕渠,而是引洛水入汴河。这次去京西路,来去都是走的郑州到河南府的驿道,过了郑州进入孟州境内,下官发现汴口离着洛水入黄河处并不远,若是征用民夫,几个月的时间就可以开渠,用洛水代替黄河,作为汴河的水源。黄河水浑,洛水清,导洛入汴后可以省下许多疏浚河道的民夫。”

    徐平听了一愣,这个工程自己没有研究过,而且这样做并没有水系紊乱的麻烦,只是用黄河支流的水代替干流的水而已,让汴河不再受黄河泥沙的影响。

    想了一下,徐平问道:“这果然可行?现在从邕州来的桥道厢军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真要是可行的话,以他们为主,再征用周围几州的民夫,倒是花不了多少功夫。”

    郭谘道:“下官沿着路线来回两次,查看得清楚,开渠必然没有阻碍。而且这一路上陂塘众多,可以调节渠水多寡,不怕天旱汴河水少。预计开渠一百里左右,就可以用伊洛河的清水代替黄河水入汴河,再也不怕泥沙沉积影响漕运了。”

    现在的汴河是从黄河引水,每年冬季关闭,春天再开。由于黄河河道变幻不定,每年引水的汴口位置也不固定,造成无数麻烦。而且黄河水多泥沙,汴河年年都要疏浚,不然就影响漕运。就是如此,过了京城,还没出开封府的范围,汴河就有点地上悬河的意思了,河水高出堤外的地面近丈高,一旦决堤相当可怕。

    考虑再三,徐平对郭谘道:“关于此事你详细写一本札子给我,过些日子我与你一起去沿路看一遍,如果真地没有什么阻碍,倒是可以修起来。如今正好有桥道厢军在,他们做这些事情最是拿手,最好不在进入酷暑之前就可以完工。”

    这一道工程不仅仅是清了汴河,也沟通了跟洛阳的水运,好处确实不少。

    (备注:导洛入汴历史上是由郭谘提出的,不过未及开工他就去世,没有叙功。)(未完待续。)

第235章 课余时间

    朱吉讲完黑板上表格内数字的加总和算平均值等方法后,看看窗外说:“天色已经不早了,今天便讲到这里吧。我这里有两张纸,上面有几道题目,诸位官人,带回去把这题目填写完整,后日交回我处。话说在前面,你们做的题目徐副使都会过目,而且还有可能叫你们过去询问。所以,不要抄别人的,一定要自己搞清楚,不然可能会影响仕途。”

    下面郑戬几人哄然应诺,今天的课便就算结束了。

    贾宪和朱吉被调入条例编修所后,与徐平磨合了一段时间,一起商量好了课程,便就轮流给几位官员上课。这课带着实验的性质,所以参加的只有郑戬和调到编修所的几位馆阁人员,还有郭谘、李昭述和叶参三位三司的判官,一司一位。

    叶参正是叶清臣的父亲,此时任户部判官。叶清臣调入编修所后,因为还不是正式的三司人员,说不好叶参要不要回避,一直就这么拖着。

    等到朱吉出去,曾公亮对身边的高若讷道:“若说是加加减减,我们学起来也不算是难。但这数字怎么都是奇形怪状的,以前都未见过,光学这几个字,就要发不少时间。”

    高若讷慢斯理地道:“副使说是以前在岭南,从印度商人那里学来的,甚是好用。不过印度人用的更加扭曲,我们中国人写起来不便,改成了这个样子。看副使和贾宪、朱吉等人都说这样写着方便,想来确是有好处的,我们还是习惯而已。”

    曾公亮低声嘀咕:“去年注辇国遣使叫什么蒲押陀离的来,在御前珍珠洒帐,也没见他们用这稀奇古怪的数字。”

    高若讷摇了摇头:“这事徐副使还真地说过,那个蒲押陀离未必就是注辇国人,最可能的是波斯商人,假了注辇国的名号来朝贡。我们这里的丝绸茶叶和瓷器等在海外都极为珍贵,价格不菲,他挟带回去一点就足以发家。”

    曾公亮一惊:“那不是欺君之罪?!”

    “算不上,他那国书是真的。徐副使说南洋波斯商人,惯会向周围的小国买国书,假着他们国使的名义来天朝上贡。其实是贪我天朝财物,来做生意的。”

    曾公亮听了啧啧称奇:“原来还有这种事情,真是让人想不到。说来我们看那些南蛮小国都是相差不多,语言又不通,确实分不出是哪国人。唉,敏之,你说徐副使对这些事情怎么那么清楚呢,他又没有去过南洋。”

    高若讷一边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桌上的东西,一边道:“徐副使在邕州六年,时常与交趾起冲突,怎么会不了解那里的地理?这些波斯商人,最多的就是在占城,据说占城有的城池全都是波斯人。他们在那里倒买倒卖国书惯了的,来我天朝上贡的南洋小国,十个里只怕有五六个都是波斯的商人假冒。现在庞醇之提举蔗糖务,不也上书说占城那里来的假国使太多,又难以分辨,以后没有广西路转运使司的公文,不得进京吗。”

    “是有这么回事,我还以为只是因为占城现在与交趾争执,朝廷给它颜色看看呢。”

    “两方面的原因都有吧。”

    徐平在邕州的时候,对占城波斯商人假借小国使臣为名,进大宋腹地的事情还只是听说的传闻,现在谅州已经稳固下来,蔗糖务推到了富良江边,很多消息就确切多了。

    年初庞籍上奏,要求凡是南洋各国来的使节,没有广南西路转运使司公文的,全部不许过长江,在就近州府等候,得到朝廷回文之后就遣回。

    这一是因为经济利益,这些小国使节来的越来越频繁,再一个也是为了打击占城。

    现在谅州以南的形势已经反了过来,交趾彻底衰败下去,对上占城完全处于下风,只能靠着大宋的保护才免于被灭国。邕谅路因为新设不久,力量不足,也不能完全吞下交趾,只能帮着交趾对抗占城。

    这样的情况下,很多从占城来的使节便要被拒之门外了。

    使节来京,通常都有回赐,宋朝掌握的原则是回赐货物价值比进贡的物品稍高。但这些货物都是海外极难买到的,京城这里看着并不吃多大的亏,进贡的商人却已经得了无数的便宜。再加上还进贡佛经佛像等物品,回赐一本完利,来的人年年增多。派使节到开封进贡,向来是占城王室收入的一大项,两国关系现在如此,当然是在严厉打击之列。

    几人出了门,看看天上,太阳还高高挂着,离着天黑还早。

    叶清臣道:“明天是旬休的日子,今天晚上理当聚一聚,这几天可是憋得慌!”

    话出口,一回头看见自己的父亲叶参站在不远处黑着脸,忙把嘴紧紧闭上。

    曾公亮道:“月底领粮,这次都是实钱,省了无数功夫,怎么不庆贺!”

    说完,几个年轻官员一起看着郑戬。这些人里面以郑戬为首,不仅仅是因为郑戬是天圣二年的进士第三名,最主要的还是他老成持重,而且性子执拗,认准了的事情极难更改。叶清臣作为当年的榜眼,也大多遵从郑戬的意见。

    郑戬默不作声,看了看旁边不远的房子,口中道:“不知徐副使什么时候出来。”

    听了这话,众人都面露微笑。跟着徐平做事情,最少从来不会亏待了自己的口腹。

    虽然徐待制的家在京城,妻子的性子又比较强硬,一般不参加女色歌舞的场合,但吃喝是从来不会亏待人的。在场的年轻官员,大多都是成亲没有几年,孩子还小,在京城里面置点家业不容易,基本还处于满足口腹之欲的初级阶段,刚好合拍。

    李昭述看大家的样子,开口道:“你们上次说的那处喝果酒的地方,前几天我去吃了一次,确实不错。而且那里离我家不远,选在那里是极好的。”

    李昭述是官宦世家,从曾祖李超时就为唐时状元,爷爷李昉是太宗时的宰相,父亲李宗谔不屑于靠恩荫为官,中进士,官至知制诰。李昭述自己倒没中进士,以恩荫入仕,召试学士院赐进士出身。他们家与曹玮家,是传承最久远的两个将相世家。

    李家世居城北,一大家子占的地方不小,三司在那里开新场务之后地价上升,他们家是得利最大的。说起聚饮,李昭述首选想到的就是自己家附近。

    徐平却不知道外面的人正在巴巴地等着他出来请客,在房里与贾宪几个人围着一块大黑板,对着上面的一堆几何图形讲得正热闹。(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1100/ 第一时间欣赏一世富贵最新章节! 作者:安化军所写的《一世富贵》为转载作品,一世富贵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一世富贵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一世富贵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一世富贵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一世富贵介绍:
穿越到北宋仁宗年间,金榜题名,却因为得罪太后,被打发到岭南为官。从边疆小官做起,步步升迁,徐平终于熬到出头天,在宋代书写自己的传奇。
从五代乱世走来的北宋,世家大族一扫而空,社会上还没有士绅,宗族社会尚未成形,阶层变动之剧烈和平社会前所未有。大宋的治下不再有贱民,这是一个不问出身的时代,奴仆的儿子可以成为宰相,小兵可以晋升为军队统帅。
这是最好的时代,对于个人来说,人生一切皆有可能。这是最坏的时代,数量庞大的常备军装备精良,却屡战屡败,最终把整个民族拖进深渊。这个时代改变了徐平,徐平也改变了这个时代。
富者,富甲天下;贵者,贵极人臣。
伴随着一个穿越者的脚步,回望那远去的大宋风华。一世富贵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世富贵,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世富贵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