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一世富贵TXT下载一世富贵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一世富贵全文阅读

作者:安化军     一世富贵txt下载     一世富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8章 有什么诀窍?

    孙七郎穿着一身短褐,下边卷着裤腿,上边挽着袖子,洋洋洒洒地从外面走进了徐平的小院。见徐平正在树下阴凉里的桌子边,聚精会神地看着桌子上的一张纸,走上前来,拱手行个礼,唱个诺:“郡侯唤我来,不知有什么事?”

    徐平抬起头,上上下下打量了孙七郎一番,无奈地摇了摇头:“如今你也是有官身的人,怎么还是如此随便?穿得如同一个种田农夫一般,让人看见了,不知又要背后说什么闲话。我这侯府里,就是如此对待官员的?”

    孙七郎浑不在乎:“左右是在自己家里,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穿。我是辛苦惯了的人,那些长袍大袖的衣服,一穿上就浑身不自在。”

    徐平本想跟他分说一番,你个武臣,又不是国子监的博士,不管公服常服,都有箭袖的衣服穿,怎么就宽袍大袖了?再想一想,孙七郎就是这个惫懒性子,怎么说他也是不会改的,只好摇摇头算了。

    见孙七郎站在那里伸着脖子向桌子上面的纸看,徐平道:“找你来,是因为我要立个刻漏社,弄个精准好用的时钟出来。你心思活络,尤其是有一双巧手,正适合做这个事。对了,这几天不怎么见你,是有什么事情在忙吗?”

    “没有。——郡侯知道,自去年我接了邕州认识的婆娘回来,诸般都好,就是她的肚皮不见起色。我不是一二十岁的少年时候了,还想着有个一男半女养老呢,这几天带着她开封城里的庙拜一拜。这种事情,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管着,总要把庙都拜遍,所有神佛的香火钱都孝敬到了,才会有神仙管我这小事情。”

    徐平看着孙七郎,哭笑不得。且不说按他前世的知识,知道这事情还是看男女自己,神仙也没有办法,只这孙七郎的作风,还真是有他的风格。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这一抱,还生怕抱得不紧,平时省下的香火钱一次就给足了。

    孙七郎带回来的那个女人,以前是有过孩子的,自然不是她不能生,夫妻两人真地有问题,只怕还是出在孙七郎身上。不过这种事情也说不好,就孙七郎这个惫懒性子,也说不定是什么毛病都没有,只是时候不到罢了。

    这种事情怎么好深问?徐平只好道:“你既然是急着要子女,那这些日子就好好住在府里,陪着你的内人。平时吃东西也注意一些,酒要少喝,肉鱼之类的要多吃一些。还有,不要天天闲着,没事就找事情动一动。我听人说,这样有利生育。”

    “生孩子是女人家的事情,又不从我的肚皮里跑出来,怎么讲究到我身上?”说到这里,孙七郎向徐平伸着脑袋,颇有些神神秘秘的样子。“郡侯,你看当初你去邕州为官的时候,刚刚新婚没有多久,便就有了盼盼小娘子。回到京城,这也没有多少时候,夫人看看又要生了,莫不是有什么诀窍?”

    看着孙七郎,徐平是气不得笑不得,骂道:“你个浑人,说的什么话!你自己说的不是从男人家肚皮里跑出来,我能有什么诀窍?想要儿女,这些日子就好好在府里呆着,哪里也不去,多跟你浑家呆在一起就好了!”

    孙七郎挠挠头,伸着脖子对徐平小声道:“不瞒郡侯,没等回京,还在邕州的时候我就跟自家婆娘睡过了,她们蛮人女子,不讲究这个。时间着实是不少了,怎么还一直没有动静?我是真地有些急了!”

    徐平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说孙七郎,这是从在中牟庄里就跟着自己的老人,一向都忠心耿耿,重了的话不忍向他说,轻了他的脾气又不在乎。想了想,只好道:“你不听人说,孩子都是父精母血,父母一般重要。平常你多吃些补精益气的食物,府里有邕州送来的山瑞,你拿一些回去闲来吃。什么人参乌鸡之类的,平时炖了,你们两口儿喝口汤。身子调理得好了,想要的自然会来。”

    孙七郎点点头,把这些记在心里。这种事情上他就服自家主人,当年走的时候成亲也没少时候,而且林素娘年纪又小,竟然就有了盼盼。等从邕州回到京城,这才不到一年的功夫,自家婆娘的肚子是吃得好了才大上一些,全是肥肉,看看夫人,这都马上又要生了。徐平说的话,句句可都是学问,照着做自然不愁没有儿女。

    至于人参什么的,这个年代还远远没有后世那么珍贵,就是一味贵一点的寻常药材而已。孙七郎虽然俸禄低,可还从徐平府上拿钱呢,就是买来当萝卜天天炖了吃着玩,也还是吃得起的。

    心里有了底,孙七郎的心情大好,问徐平:“怎么就说起我的闲事了?对了,郡侯叫我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吩咐?”

    徐平叹口气,拍拍额头道:“被你一搅和,我都忘了!这不我身体不适,一直在家里休着寻医的假,没有事情做着实无聊。从年前便就跟燕待制说,要制个精准好用的钟表出来,一直没有功夫,竟然就拖到了现在。”

    “钟表?就是新式样的刻漏吧?我记得郡侯是说起过。”

    “嗯,就是刻漏,不过不是现在的样子。现在有时间了,刚好把这事情做了。我已经给燕待制和司天监的楚衍、贾宪几个人发了帖子,明天他们到府里来,一起商量这个事情。你的手巧,若是有了什么想法,正好去做来试试。所以,接下来的这些日子,你便老实呆在府里,不要出去乱转,免得用着你时找不到人。”

    孙七郎连连点头:“如此最好,我呆在府里,也好跟婆娘试着把孩子生出来。——对了,那个楚衍不是高大全的丈人?好久没见高大全了,怪想他的。”

    “高大全现在进了马军司,到外州去做就粮禁军了,怕是要到秋后才回来。他听说了我的身子最近不好,前些日子写信来问,还送来些土产。”

    孙七郎摇头:“这个高大全,在殿前司多少是好!皇宫里离得官家近,升官的机会多,而且家就在跟前,不耽误了回家过日子。怎么就想来到马军司去呢?”

    徐平心说高大全可不跟你一样没志气,只想着老婆孩子自己的小日子,他还想着建功立业,搏个封妻荫子呢,能跟你一样?可是看看孙七郎,只能摇摇头,心里面叹气。各人有各人的造化,由他去吧。孙七郎这样,或许失了前程,但却过好了自己的生活,谁要知道哪个对哪个错呢?(未完待续。)

第129章 刻漏社

    刚刚入伏,天气就一下子躁热起来,前几天还有些温柔的太阳突然就变得火辣辣的。太阳底下站一会,不小心就要脱一层皮。

    徐府的后园里,小河从两座山岗中间流出来,向右绕过一片茂密的竹林,之后便就变得宽广,成一片大的浅水湾。湾里种满了荷花菱角,这个季节荷叶亭亭如盖,一片碧绿。俏生生的荷花挺立在这翠绿中,绰约多姿,随风摇曳。

    过了竹林,水湾边是一片草地,绿油油的如同地毯一般,不时还有几朵不知名的小花从草丛里探出头来。草地的另一边,靠着水湾是一排十几株大柳树,遮住了偌大的阴凉。柳树阴凉的外面,则种了枫树、玉兰、石榴和木槿等小型花树。

    草地靠着水湾的地方,一道土堤伸进荷花丛里,尽头建了一处凉亭,正好接住旁边大柳树遮出的阴凉。从在亭子里,凉风习习,满眼都是美景。

    这里是徐府的人夏季歇暑的地方,任天气再是炎热,这里依然是满身清凉。

    徐平坐在凉亭里,看着满眼的荷花,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孙七郎百无聊赖地站在徐平身后,不住地东张西望,颇有些站不住的样子。

    按照这个时代的习惯,徐平要找人研究制造新式钟表,便立了一个社,其实就类似于他前世的俱乐部,取名为刻漏社。说起来这种组织称社称会并无一定之规,有的时候就单看怎么顺嘴怎么来。

    一般来说,会比社和集的组织性更强一些,有固定的发起人,成员入会也比较正式,有按时举行的集体活动,有的甚至还有会费。往往在宗教活动中,更多的采用会的形式。而社就要松散一些,往往成员并不固定,大多数只是因为共同的爱好聚到一起,活动往往临时起意。至于集,则基本都是临时举行,最典型的就是文人举行的雅集,诗文之会。像徐平前些日子招人来自己府里玩乐,便就算是雅集的一种。当日现场有诗词,后来散了之后还有人作诗赋记述此事,以后还会结集出书。

    宋之前,尤其是盛唐之时,雅集盛行。早的如两晋时的兰亭雅集,王羲之为此所作的《兰亭集序》流传千古。唐时每到游春时乐游原上更是雅集无数,不知有多少诗人的诗篇通过这种场合流传后世。

    到了这个时代,文人士大夫之间的雅集虽然也偶有举行,但已经不多,更盛行的是各种各样的结社。名目繁多的诗社自不必说,其他如棋社、镜社,莲社、牡丹社和菊花社,弓箭社、棍棒社等等,花样无数。

    当然,规模最大的还是蹴鞠的齐云社,又称圆社,更是成员遍天下。齐云社已经远远超出了徐平前世俱乐部的范畴,更像是一个行业协会。蹴鞠的规则是由齐云社制定,比赛是由齐云社来组织,水平的高低是由齐云社来评定。后来出现专业从事蹴鞠的人员,从业资格也是齐云社说了算。徐平前世足协、羽协等等这些体育协会所具有的职能,现在的齐云社已经基本都有了。

    蹴鞠是此时天下第一大运动,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街头闲汉,无不喜欢,各种高手更是层出不穷。正是有这个基础,才催生出齐云社。

    常说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齐云社就是一个例子。有了这种社会人员广泛参加的运动,在这种比较宽松的社会形态下,就会自然而然地出现行业协会。

    蹴鞠是男人的运动,女孩儿有女孩儿的游戏。

    柳树下阴凉里的草地上,盼盼正和秀秀一起踢毽子。这种运动虽然不如蹴鞠那么广泛,那么上规模,喜欢的人也不少,尤其是适合小女孩玩耍。秀秀回来,盼盼有了玩伴,最近对踢毽子极其热衷,外廉、拖抢、耸膝、突肚、佛顶珠,诸般花式,连徐平看了也叹为观止。一个小毽子,在她脚上像是花蝴蝶一样上下翻飞。一边看着,极其地赏心悦目。徐平一边看见,有时候自己都忍不住去跟她踢两下。

    盼盼和秀秀的不远处,一黑一黄两只小狗趴在地上,吐着舌头探头探脑。

    这两只小狗可不简单,是孙七郎精心培育出来的。徐平庄上的马用人工授精的方法选育良种,孙七郎学了去,用来培育优良犬种。在中牟庄里,孙七郎最喜欢的就是架鹰走狗,追兔猎狐,对好的犬种极为上心。

    那只黑的,身子细长,四肢极高。它趴着看起来小小一只,一站起来,那体形就能给人一种震撼,好像身子一弓就能在地上飞一样。这是中国古老的猎犬,灌口二郎神的吠天犬大约就是这种,称为细犬。

    旁边那只小黄狗,看起来有些憨憨的,样样都不突出,但就是聪明听话。

    这两只小狗自从被盼盼看见,便就霸住了,经常带在身边玩。孙七郎一心想着好好养大跟着自己去打猎的,奈何不管教什么,总是很快被盼盼的种莫名花样弄得小狗迅速忘掉,就只记得天天跟在盼盼身边疯跑,把孙七郎急得上火。

    凉亭里,徐平坐在石凳上,一个人自泡自饮,不紧不慢地喝茶。看着眼前荷花池里美景,不远处女儿开心地玩耍,实在是生平乐事。

    这里没有了招呼不完的人,没有了理不完的事,彻底放松下心情,享受着这难得闲暇时光。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正在孙七郎实在忍不住,想要找个借口溜开的时候,徐昌带着燕肃从远处向这边走来。今天是刻漏社成立,第一次聚会的日子,燕肃下朝,便就直接过来。

    到了凉亭,与徐平叙过礼,燕肃抬头看看周围,赞道:“不想徐待制府上竟然还有这般美景,山水相映,凉风习习,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徐平让燕肃坐下用茶,口中道:“哪里能算得上美景,也不过一塘清水,几株荷花,有些凉风罢了。在这里闲坐,也只是图个清静。”

    燕肃笑道:“这话如何说起?若是在乡下地方,这种风景着实平常,但在这开封城里,便就难得了。去年徐待制在这里大兴土木,还有人说,花如许银钱,怎么不到城内寻处宅子,比这城外可是方便多了。现在看来,还是徐待制有远见,城内怎么有如此大的地方?自己家里有山有水,城里面哪个敢想?”

    徐平笑笑,没有接话,给燕肃倒上茶道:“燕待制,用茶。”

    燕肃喝了茶,咂了咂嘴:“这茶好!这种炎热天气,再去点茶就真地不合适。徐待制依着邕州茶法制的茶,听说前几个月卖的并不如何好,最近行情涨了起来。还是现在天气热了,点茶不如这个方便。”

    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徐平前世对茶也懂得不多,在邕州的时候只能对制茶的人说个大概。当时邕州制的茶,也只是占了个方便易保存,味道只能说是一般。几年过去,种茶的人一点一点试出来,已经能够制出极好的茶来。

    方天岩在京西南部改用邕州茶法,取明前极好芽叶,精心制了一批好茶,送到徐平这里来待客。那里本就是徐平前世绿茶的上好产区,味道果然大好,徐平自己没事也喜欢泡上一壶,慢悠悠地品上一品。

    说过一些闲话,燕肃对徐平道:“年前徐待制就说要制新的刻漏出来,我们讲过几次,只是诸般杂事缠身,一直也没有个结果。如今有了空闲,这次一定要一鼓作气地制出来,不要再有事情耽搁了。”

    徐平点头:“不错,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半途而废了,一定要有个结果。”

    “做这种事情要有人手,俗语说一人智短,众人智长,我们要广邀帮手。前些日子徐待制不是写了封书,让中牟的苏颂到崇文院里用望远镜观天?那个少年我看着不错,天文方面家学渊源,又老实谨慎,善学好问,是个人才。得了徐待制的书,我便派人唤他一起来,算是帮手,也是提携后进。”

    苏颂是徐平前世有印象的人,必然是有了不得的成就才会在历史上留名,可惜的是徐平回来,就再没有他的消息。却没想到燕肃对他还有印象,还把他请来,正中徐平下怀,怎么会反对?

    问了一下苏颂现在的消息,才知道他到崇文院看天象,很是待了些日子。他不但天文方面家学渊源,诗文经学也一样出色,在崇文院求师访友,被不少人看好。甚至判馆阁的宋祁建议他与范镇一样留在崇文院读书,等再过几年年岁到了,诗文也都学成,便就从国子监发解参加科举。只是他家里不放心他小小年纪在外面,怕一不小心学坏了,还是让他跟在父亲苏绅的身边。

    说过苏颂,徐平指着身后的孙七郎道:“这位孙七郎,如今做着个小官儿,一年来在京城里也做了不少事情,天生一双巧手,我也唤他来帮忙。”(未完待续。)

第130章 重度近视

    徐平家里的各种新奇设施,别人想学都是请孙七郎去做,凭着这个,他认识了不少人,也赚了不少钱财。燕肃自然是认识,不但认识,还找他做过东西呢。

    孙七郎上前见了礼,趁着这个机会,在下首凳子上坐了。

    今天要见客人,孙七郎特意换上了公服。可不知怎么回事,这衣服穿在身上,孙七郎就觉得各种不舒服。或许他就是个劳碌命,享受不了这些。

    几个人坐着说闲话,不知不觉太阳高升,楚衍和贾宪两人终于赶了过来。

    两人带了一个少年过来,叫卫朴,十八岁的年纪,长得虎头虎脑的,看起来就是个憨厚少年。不过眼睛看起来有些奇怪,一直眯着,像是睁不开的样子。

    经贾宪介绍,才知这少年竟然是个算学天才,尤其是精于心算。不管多么复杂的加减乘除,别人一说,顷刻间就在心里算出答案。

    徐平制了望远镜放在司天监里,得到了大量以前所不能观测到的数据,现有的人员无法应付,便向天下广求贤才,知楚州的屯田员外郎便就荐了这个人来。

    卫朴出身贫寒,但于算学极有天分,但凡此类的书,看过一遍便就终生不忘。不过这个年代算学没有进身之阶,卫朴再是天才,也只能困守乡村。

    到了司天监,楚衍一见便就惊为天人,****带在身边,一身所学倾囊相授。徐平要找人才制新的计时器具,如果成了也是件功劳,楚衍便就找贾宪商量,把这个少年一起带了过来。

    制新的钟表虽然是徐平的个人行为,一应花销也是他自己承担,但这种器具对国家影响重大,真地成了献给朝廷,自然会有赏赐下来,参与的人也会叙功。

    自古以来,中国一向都讲究天人合一,得天时,是极为重要的事情,绝不是后世定个标准时间可比。

    徐平看着这虎头虎脑的少年,眼睛不停地眨啊眨的,着实显得有些怪异,心中一动,问他:“看你眼睛貌似不便,不知是不是有什么眼疾?”

    卫朴上前行礼:“回禀待制官人,小的自幼好学,但凡得到一书,不一气看完如论如何无法安歇。省吃俭用,买了油来点灯看书,时间长了,想是被烟熏得厉害,便就落下这么个眼疾。平日但凡离得远一些,看什么都不真切。”

    这哪里是被烟熏的,明明就是经常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书写字,眼睛近视了。这个年代的书印的字都大,又习惯举在手里看,近视的人并不多。据徐平所知,自己认识的这么多读书人,也只有欧阳修有轻微的近视,并不影响日常生活。这个卫朴,竟然是自己到这个年代见到的第一个重度近视。

    在徐平的前世,对于很多人来说,近视眼镜几乎是必须随身带着的,一摘下眼镜来,日子简直就没法过了。这个年代则不然,老花眼镜比近视眼镜有用得多了。徐平制了老花眼镜在三司铺子里卖,近视眼镜却想都没想过。

    卫朴看着徐平,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还不停地一眨一眨的。

    这样子着实有些不庄重,一边的楚衍怕徐平不快,忙道:“待制,这孩子身体诸般都好,就是眼疾难治。他看人都是这样,不然难以看清,待制莫怪。”

    徐平笑了笑:“无妨,我也是病人,知道有病在身的苦恼。不过这种眼疾,倒也未必是不能医治,以后多想一想办法。”

    楚衍口里应着,却没往心里去。卫朴的这眼疾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病症,找过几个知名的郎中看过,都说不出病在哪里,怎么医治?

    徐平也不说破,他现在还不能确定卫朴就是重度近视,且等近视镜片制出来了之后,让他试了再说。能磨老花镜,玻璃务里的匠人也就能磨近视镜。不过看这卫朴眼睛近视的程度,用到的近视镜片不知道要厚成什么样了。

    因为还有一个郭谘没有到,且不忙说正事,徐平便就随便出了几道题考卫朴。

    本来徐平并不怎么在意,这个年代说是算学精通,终究由于时代的限制,解决的还是一些简单的数学问题。对于卫朴,徐平也只是认为他只是算得比别人快而已。

    哪里想到,加减除,徐平出到千位数,卫朴依然低头一想,便就立即说出答案。

    加减倒也罢了,四位数的乘除,这个年代可没有名目繁多的各种速算技巧,卫朴竟然也能一口喊出正确答案。

    徐平越听越是心惊,难道今天真碰到了一个算学天才?尤不死心,干脆不考加减乘除,出一些简单的方程问题问他。传统的算书,大多都是用实例讲解数学问题,就是徐平前世上学的时候的应用题。这种实例里,经常要用到方程,司空见惯。

    一元一次方程的问题,徐平一问,卫朴立刻给出答案。

    最后,徐平干脆出一些一元二次方程的问题。卫朴果然一下子被难住,低头想了一会,试着报出一个数字。

    徐平心算能力只是一般,一次方程他还能在心里算出答案,二次方程便就无论如何也不能心算了。本来只是难一难卫朴,试一试他的极限,却不想他还能给出答案来。

    见卫朴眨着睁不开的一双眼睛认真地看着自己,徐平着实有些尴尬,这答案对不对他自己也判断不了。

    抬头,见燕肃、楚衍和贾宪也都认真地看着自己,徐平不好意思地笑一笑:“我却不擅心算,对与不对,还是要手算一番。”

    燕肃出了口气,还以为徐平竟然精进到这种程度了呢。

    楚衍随身带的有算筹,这是他吃饭的家伙,须臾不离。把算筹取出,在石桌上摆好,不大一会,便就算出了答案。

    徐平虽然对算筹不精通,现在用还是能用的。目光在桌子上随便一扫,抬起头看着身前的卫朴,脸色已经变了。

    连一元二次方程也能短时间心算出来,这卫朴是个什么怪物?(未完待续。)

第131章 天才人物

    人上一百,各形各色,漫长的历史中从来不缺少天才,缺少的只是适合天才成长的环境。卫朴家境贫寒,也买不起什么书,凡是有关算学的,便就去跟人借来看。借的书分外爱惜,仔细看过,里面的内容便就像用刀刻进了他的脑子里。

    不只是书,就连正规的算筹他也买不起,自己弄了些小木棍摆弄。就靠着这些极其简陋的条件,竟然成了楚州数得着的算术天才。而且被简陋的条件逼着,极其擅长心算,数字算起来比别人用算筹打算盘都快。

    不过会算学吃不上饭,小地方也没有相关的书籍让他更进一步,这一两年开始向六壬遁甲上用功,想着靠这个给人算命,也是个糊口的手段。直到被招直司天监里来。

    天文之类的学问是受到朝廷限制的,司天监里的那些人很多都是祖传下来,有自己的小圈子。卫朴这种野路子,又太过厉害,鹤立鸡群,便受到他们的排挤。还好楚衍爱惜人才,把他带在自己身边,才在司天监立下脚来。

    听楚衍介绍,徐平愈发觉得这个少年不简单。或许,这就是个数学天才,只要学会自己前世的数学方法,说不定就会把这个时代的数学推进到一个无法想象的境界。

    让众人落座,上了茶,徐平仔细问卫朴所学。

    听着卫朴的回答,徐平心里叹息,他的路子走得有些偏了。由于时代限制,数学家大多都兼职天文学家,这一点中外没有什么不同,欧洲数学也是从天文学取得突破开始大发展的。只是中国有一套奇特的太极五行八卦之类的理论系统,相信世界是按照某种规律演化的,数学家到了一定程度,经常就把心力投入到了这里面去。

    卫朴也不例外。尤其是到了司天监,楚衍的言传身教,再加上未进京前就自己学习六壬遁甲,心思也慢慢开始向太极阴阳演化方面用功。有些可惜了。

    趁着这个机会,倒可以把他引导到纯数学研究上来,说不定成一代宗师呢。

    直到天近晌午,郭谘才到了后园。

    跟楚衍一样,郭谘也带了一个人来。四十多岁,中等身材,脸上的皱纹已经很深了,一看就是劳动人民。

    徐平吩咐看座,郭谘带来的那个人却坚持不坐,口中只是道:“小的是个什么身份?几位官人面前,哪里有我坐的地方?若是说出去,要被人骂没有规矩的!”

    见徐平用询问的眼光看着自己,郭谘道:“这是场务里的一位熟手工匠,名叫李胜荣。他最是生得一双巧手,不但各种稀奇玩意都能制出来,最难得的就是做得极其精准,那一双眼睛,比尺规都精准得多。副使要制新刻漏,便要用到很多精准的小东西,我便带了他来。用到什么随手便就做出来,不至于耽误功夫。”

    看看李胜荣,虽然长得貌不惊人,但一双不大的眼睛却精光内敛,徐平心中暗暗点头。用前世的话说,这就是一位高等级的钳工了。三司那些新开的场务都是郭谘管着,他又天生对机械痴迷,经常到制作现场去,能够发现人才。

    平常人的概念里,工匠是下等人,甚至等同奴仆,李胜荣便就自认低人一等,无论如何也不敢跟几位官人坐在一起。

    场务里面,李胜荣这些熟手工匠的收入很高,但地位却不高。在那里管理的公吏虽然到手的俸钱没有多少,但颐指气使惯了,对这些工匠都是呼来喝去。

    徐平说过几次,但多少年来形成的习惯,怎么可能短时间改变?从五代时起,工匠们已经除了奴籍,一样都是编户齐民的国家良民,比唐朝时候的地位已经高了不知道多少。但前朝延续下来的习惯,总是被人把他们的身份看低。

    徐平对身后面站着的孙七郎道:“这是跟你端一样饭碗的,你去招呼。让人去搬几张交椅来,你们坐到一起去。”

    孙七郎应声诺,走出亭子高声吩咐候在外面的下人去搬几把交椅,转身回到亭子里,拍了拍李胜荣的肩膀道:“这位哥哥,都会什么手艺?”

    李胜荣见孙七郎一样穿着官服,跟自己如此亲热着实吓了他一大跳,忙道:“官人有什么事情就喊小的名字,吩咐就好!官民有别,怎么敢——”

    孙七郎不耐烦地又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口中道:“我们郡侯最是随和,既然来到了这里,你便把平时那些小心收起来!你若真有手艺,大家自然会敬重你!”

    李胜荣诚惶诚恐,口中只是连道不敢,腰深深地弯下去,向孙七郎行礼。

    下人取了交椅过来,孙七郎接过,随手放在其余几人下首,一把按住李胜荣坐在交椅上,口里说道:“你怎么如此不爽利!跟个婆娘一样!”

    李胜荣屁股沾到椅子,本能地就要站起来,却被孙七郎死死按住。这一下可是把李胜荣急坏了,中口连道不敢,额头冒汗,看着要哭出来的样子。

    其他人看了不由大笑。

    在座的虽然有两位待制,三位进士,但都是不在乎什么伦理纲常,醉心于技术学问的人。他们一生跟工匠接触最多,对身份本来就不怎么看重。

    徐平笑着对李胜荣道:“今日找诸位来,是要立个刻漏社,制真正新奇精准的刻漏出来。凡入了这社,都是一般身份,你只管在那里坐了。外面蹴鞠的圆社,一旦下了场,不拘什么国戚公侯,踢起来可不管身份。我们这里也是一样!”

    李胜荣也不知道是明白了没有,懵懂地点了点头。

    孙七郎这才把手从他的肩膀上拿开。手一松,李胜荣便就又要站起来,孙七郎猛地一瞪眼睛,李胜荣看着有些怕,只好乖乖地坐下。

    笑声里,孙七郎坐在旁边的交椅上,问徐平:“郡侯,制什么新刻漏,你们只管说给我们听,保管制出来就是。怎么还要我们在这里也听着,那些我可一丝不懂!”

    “我也不懂!”李胜荣忙站起来跟着说道。

    见孙七郎一双大眼看着自己,李胜荣心里发虚,只好犹犹豫豫,在交椅上虚坐了。(未完待续。)

第132章 柳八娘

    徐平看着两人道:“什么是懂,什么是不懂?不学自然永远不懂。让你们加入进来,一是在一边跟着听一听,再一个便是很多东西要听你们的。如果任凭着我们这些人想,再是想的天花乱坠,做不出来有什么用?”

    说完,取了自己这两天画的示意图出来,让孙七郎在亭子里挂了,徐平道:“这便是我这些日子想的新的计时器物的想法,说是刻漏,其实已经不用水,没有漏了。”

    说到这里,徐平对坐在身边的燕肃道:“燕待制,年前我记得商量过,说是用绳系个重物,任其摆来摆去。每摆一次,用时都是一样,你还记得不?”

    “记得,如何不记得?”燕肃直了直身子,“自从徐待制说起,我自己也试了很多次,用莲花漏校准,确实不差。”

    “嗯,新的计时器物便就用摆来定时。对了,要起个什么名字呢?这种器物并不用到水漏沙漏,总不能还叫刻漏吧。”

    燕肃笑道:“这个简单,便就叫刻摆好了,正好与刻漏相对。”

    徐平也不知道钟表这个名字到底是怎么流行开来的,肯定是有道理,只是自己说不出这道理来而已。听了燕肃的话,想了想,点了点头,名字还是要有时代特色的好。

    定下名字,接下来便就定刻漏社的规章。文人是最喜欢这种调调的,立个社,便就要写赋写记,恨不得刻块碑立在那里。徐平这里没有那么花哨,只是简单定个规章制度。人员有哪些,怎么参与怎么退出,要做哪些事情。多长时间聚会一次,在哪里聚会,都要白纸黑字写得明白。已经到了现在,不能当个玩笑。

    本来一般的社规很重要的一条就是花销如何分摊,徐平自己全包,便就免了。

    社规定完,就让燕肃誊录,大家画上花押,以示郑重。

    把这些都做好,看看天气,已经天过晌午。徐平吩咐下人去准备点心茶水,给大家填一填肚子。不吃点东西,下午便就没有精神。

    吃过茶汤,下人收拾下去,徐平道:“今天第一天,只是立个规矩,正经的事情只怕是做不来了。我这里有一张图,大家详细看一看,有什么不清楚的便问。今天回去之后,若是有什么想法,下次再会的时候可以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

    徐平在自己的家里搞这个社,一是真地想搞摆钟出来,再一个也是溶入现在的时代,习惯这个时代的社交及做事方式。如今身份变了,也要有自己的社交圈子,总不能还像以前一样,上朝到衙门做事,下朝之后回到家里过自己的小日子,太过单调。

    至于这个社最后会搞成什么样子,徐平的心里也没有底,边做边看吧。

    汴河以南,出了内城,外城的那一片地方刚好被蔡河包住。开封以南几州的货物好多都是沿着蔡河,从陈州门进京,那一带有不少码头。

    有码头就有货栈客店,沿着蔡河两岸,店宅林立。

    一家客栈前,一个五十多岁的雄壮汉子抱着胳膊蹲在大柳树下,看着蔡河上来来往往的船只。突然之间,树上落下粘粘的一团,正掉在汉子的脖子里。

    汉子吓了一跳,猛地从地上蹦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却是不知什么鸟的鸟粪。不由大声骂道:“哪里来的扁毛畜牲,到处拉这些腌臜物!”

    不远处一个挎着篮子卖桃的小厮尖声道:“刘二,天上掉屎,不正是来了你的好事情了?你快快去旁边庙里烧炷香,不要失了口德,把好事情骂跑了!”

    刘二见这小厮竟敢调侃自己,袖子一卷,就要上去追打。

    小厮飞快地跑开,口中道:“这大热的天气,你也不给柳八娘买个桃子吃!墙边讨饭的都知道买口冰水喝呢,你如此贪恋钱财,小心折寿!”

    见小厮风一般地奔过云骑桥去,自己追之不及,刘二只好啐了一口,悻悻地停下脚步。无精打采地转回来,肚子里先就憋了一股邪火。

    不远处的客栈门前,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包了个青布手帕,正坐在阴凉地那里歇凉。她的模样本来倒还周正,只是脸上一道大疤,看着有些吓人。妇人的脚边,靠着凳子立着一把琵琶,样子古朴,看起来甚是大气。

    刘二到了店门前,倒碗水仰头牛一般喝下肚,对坐着的妇人道:“你怎么还在这里闲坐?闲坐哪里钱来?你吃的用的,能在这里坐来?”

    妇人淡淡地道:“天气炎热,店里没有客人,我不闲坐,又能如何?”

    刘二一肚子邪火无处发,对妇人道:“你看看你的样子,裹块青帕,跟个乡下农妇一般,哪里来的生意?听我的主意,好好描眉施点脂粉,你的模样也过得去,到街上拉几个汉子,随便乐一乐,来钱不是快得多?强似你像个死尸一样在这里枯坐!”

    妇人叹了口气,也不理刘二,闭上了眼睛。

    刘二着恼,大踏步走到妇人身边,一脚把妇人坐的凳子踢翻,骂道:“我跟你好好说话,你却给我这种死人样子!莫不是皮痒了讨打?!”

    妇人从容站起身来,拍身上的尘土,对刘二道:“二哥,你也是帮人做事,何苦把火气发作到我身上?从容也是过,烦恼也是过,何不把心情放轻松些。”

    “你这婆娘倒是跟我这么多话说,怎么不见你跟客人嘴甜?好好讨些钱来,把店里欠的钱还了,你该嫁人就嫁人,要去卖也只管由你,强似在这里半死不活!”

    妇人摇了摇头,再没有话说,转身离刘二远一点,继续闲坐。

    刘二正要再过去骂妇人两句,一个卖酒的挑着担子走了过来,对刘二说道:“二哥,你不要天天只管寻八娘的烦恼。我听人家说,最近有个官人正在到处打听八娘的踪迹,不定什么时候就时来运转,又发迹了。到那时你怎么办?”

    听了这话,刘二大笑道:“不管什么官人,见到了这婆娘现在的面容,怎么还能够下得去手?你发为还是前几年,她有几分姿色,又会唱两句曲子,有官人在意她?”

    卖酒的见刘二不信,摇了摇头,挑着担子去了。(未完待续。)

第133章 无妄之灾

    太阳好像“噌”地一跃就到了头顶上,洒下来的阳光突然间就火辣辣起来。

    这样的天气,就连蔡河上的船都停了,纷纷到岸边的大柳树下躲暑。街上没有一个行人,冷冷清清的,跟以前的繁华景象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这里的客栈货场好多都是属于三司的宅店务,见没有生意,主管便就让小厮上了门板,各自到阴凉地里歇息。夏天的时候,向来晚上的生意比白天的多,白天把精神养足了,到了晚上才不会误了做事。京城可不跟地方上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里的夜市有时候要到凌晨,晚上热闹着呢。

    见上了门板,柳八娘也不再在门前闲坐,从小角门绕到了后面自己住的地方。

    她是陕西路华州人氏,自小跟着一个走州过县的半瞎老头长大,靠着酒楼里唱小曲儿给客人听,讨些银钱维持生活。那个时节,她十三四岁年纪,怀抱铁琵琶,老头手持铁绰板,附近几个州县里也有些名气。

    后来老头故去,柳八娘也没有钱买棺材,只好找个庙烧化了。那时她十八岁,举目无亲,就连故去的老头,至死她都不知道是自己的亲爹还是养父。从此以后,柳八娘便在华州的酒楼给人唱曲,一天一天地挨着日子。

    前两年,有个在华州监酒税的宋大官人爱听她唱曲,一来二去,便就把她纳了为姬妾,算是有了个归宿。不成想那宋大官人一任监官任满,回到京城候选的时候,家里的大娘子过来团聚,却容不下柳八娘。

    家里面闹得厉害,风声传出来,宋大官人又被人参了在治下纳妾,犯了国法,一下子被贬去了夔州路。柳八娘被赶出宋家,在京城里无依无靠,便借住在这家客栈。

    远在异乡,骤逢大变,柳八娘一下子病倒,身上的银钱很快花光。店里的人倒是没有把她赶出去,而且还给她抓药治病,折腾了一两个月,才渐渐好了起来。

    这几个月的店钱要还,店里垫付的药钱更加要还,从此柳八娘就背上了还不完的债。天天住在店里,附近的酒楼有人叫了去唱曲,得的赏钱还债。

    当初被赶出宋家的时候,柳八娘被大娘子打伤,紧跟着又生一场大病,从此在脸上留下了伤疤。虽然她不是靠脸吃饭,但脸终究是女人的卖相,生意并不好。旧债还没有还完,新债又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到头。

    刘二便是店里的主管请来看着柳八娘的,就怕她跑了没处追债去。

    在开始的时候,柳八娘念着店里给自己抓药看病的恩德,也还兢兢业业。日子长了,她渐渐听到了风声,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这店是属于三司宅店务的,主管只是三司里的公人,每月领月钱而已。容柳八娘住在店里,而且给她抓药看病,并不是主管心善,只是因为把客人赶出去病死,官府丢不起那个人。柳八娘的一应花销,全部都是挂在三司的账上,主管只是经手而已。

    这还不算,主管利用这个机会,跟药店里的人勾结,虚开药价,还从中捞了不少钱呢。这一切都算在柳八娘的头上,要她来还。

    知道了这消息,柳八娘本来对店里主管的一腔感激之情登时化作乌有。人被看住了,走又走不了,只好一天一天地在店里苦挨日子。

    头顶的太阳火辣辣地晒着,又没有一点风,地上像个蒸笼一样,闷得人难受。

    柳八娘觉得身上的小衣都被汗湿透了,着实难受。到了自己门前,左右看看,院子里静悄悄地一个人都没有。便取了水盆出来,到井边打了一盘清凉的井水,端进自己屋里,想趁着中午炎热的时候擦擦身子,也清爽些。

    刘二在外面的大柳树荫里蹲了一会,百无聊赖。

    他就是个街头闲汉,平时只会喝酒赌钱,没钱了便就去做闲汉帮闲,死缠着富贵子弟蹭几个铜钱花花。自从得了这个看住柳八娘的差使,手头才宽裕了一点。凡是柳八娘得的赏钱,都是刘二收着。依这厮的性情,哪里有不克扣的道理?柳八娘一天辛辛苦苦,到底得了多少赏钱,从刘二那里也没有个准数,大多都被他扣下。

    这几天实在是热得厉害,生意清淡了许多。没有办法,柳八娘只是唱曲,自然是争不过那些水嫩的二八小娘子。这个时候衣衫穿得轻薄,再加上天热身上难免出点香汗,不经意间就引动了听曲客人的春(情)。挨挨蹭蹭,情深耳热之际,散场正是深夜时候,听曲的客人很多就跟着唱曲的小娘回家歇了。

    柳八娘现在这个年岁,这个样子,哪里还做得了这种生意?

    刘二的手头跟着也紧了起来,每日都是气愤难平,常常拿着柳八娘撒气。

    柳树下蹲了一会,刘二觉得内急。站起身来贼头贼脑地四下看看,见周围并没有一个人影,对着大柳树就解腰带。

    不想刚才被刘二赶跑的卖桃子的小厮正好转回来,远远看见刘二在柳树边像是小解的样子,尖起嗓子喊道:“刘二,你对着树撒尿,不像门前的黄狗吗?我听说狗撒尿是记自己地盘的,你小心着那大黄狗起来咬了你的命根子去!”

    被这一吓,刘二一大泡尿没有尿出来又憋回了肚子,直憋得满脸通红。

    着急忙慌地把裤子重新提起,刘二转身对着那小厮喊道:“直娘贼,你这厮今天只与我作对,看来是皮痒来讨打了!”

    那小厮挎着篮子,叉着腰挺起干瘦的胸膛喊道:“来,来,来!刘二,你若是追上我,爷爷便就让你打三拳!若是追不上,今天你是我孙子!”

    刘二听了这话,直气得七窍冒烟,随便把裤带一系,撒步就向小厮追去。

    那小厮因为天热没生意,一篮桃子一个也没有卖出去,也是一肚皮气,正要找人消遣撒气。见刘二向自己跑来,把篮子向怀里一抱,撒腿就跑。

    小厮十三四岁,灵巧得像个猴子一样,向东一拐,向西一扭,转了一个圈,又跑回到了柳树旁。刘二气喘吁吁,哪里能够追得上他?

    到了大柳树下面,小厮朝着树下仔细看了看,口中道:“原来你的尿被小爷吓回去了,并没有撒得出来。你且记着,在树下撒尿的就是黄狗!以后这里湿了,就记得你,我到处给人说,是你跟那只狗在这里尿的!”

    刘二弯腰大口喘气,听了这话,再也忍不住,猛地直起腰来,突然向小厮跑去。

    那个小厮贼精,眼睛的余光一直紧盯着刘二,见他向自己跑来,哈哈大笑。紧紧抱住篮子,引着刘二围着大柳树转了一圈,小厮风一般地跑上云骑桥。

    刘二知道追不上,只好扶着大柳树喘一口气。却不想经过了这一场折腾,跨下再也憋不住。突然间停下来,刘二只觉得裤子一热,一种无比舒爽的感觉袭来,不自觉地身子就抖了几抖。

    舒服劲儿过去,湿漉漉的裤子上面带着腥臊气,直冲刘二鼻孔。那种尴尬,那种酸爽,实在是难以言说。

    刘二扶着大柳树,直想大哭一场。自己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佛,凭白惹上这么一场灾难!天地良心,自己可是只有一条能够穿出来见人的裤子,这可如何是好?

    天上落屎,莫非是真有什么好事临头?自己不识老天抬举,才落得这个教训!

    刘二想着,忙抬头看天,也不知道那神仙在哪里,只管拱手拜了两拜。

    这尿憋得太久,裤子的腥臊气冲天,刘二自己也都忍受不了。想来想去,只好先回到后院洗一洗。好在现在天热,不等裤子干了穿在身上也没有什么。如果别人问起来,只说是因为天热下到蔡河里洗了一洗,又有什么!

    后院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正是最热的时候,哪个在外面乱转?

    刘二鬼头鬼脑地四处看看,蹑手蹑脚地走到水井边,打了一桶水起来,直向自己的裆下倒去。清凉的井水一沾身子,刘二就不禁舒服得打个冷战。

    狠狠地倒了几大桶水,刘二弯腰闻了闻,好像腥臊味不是那么重了。这才把水桶放下,走到大太阳底下,叉开双腿,想了想,撅起屁股先晒后面。

    正是太阳最毒辣的时候,开始还不觉得,不大一会刘二就觉得露出皮的地方被晒得生痛。裆里湿漉漉的,被太阳一晒,热气蒸起来,那滋味实在**。

    不等屁股晒干,刘二便就无法忍受。直起身来,低头看看小腿露出来的地方,已经晒脱了一层皮下来。

    看看太阳,刘二欲哭无泪。这要是在太阳下把裤子晒干,就怕到时自己的命根子也一起蒸熟了,这可如何是好?

    站在原地想了一会,一转头,正看到柳八娘的房门。

    好了,不如这样,先到那婆娘的屋里取把交椅。便就坐在她的房口,借着穿堂风把裤子吹干,胜似在这大太阳下曝晒。(未完待续。)

第134章 救星

    柳八娘除了外衣,取张小凳在水盆边坐了,打湿巾帕,轻轻擦拭身子。

    听说三司的铺子里卖一种搪瓷水盆,极是精美。配上带着香味的肥皂,洗罢了身上无比清爽,还带着淡淡的香味。再用那里卖的又柔又软的毛巾擦干净,洗洗刷刷竟成了一种难得的享受。如今京城里的人家,只要有些家底的,嫁女儿都要带上这么几样做嫁妆。平常人家,谁家里要是有搪瓷水盆,每天洗脸都要特意端着出来买街上卖的金水河水,就是要给街坊邻居看看,自己家里有这水盆。

    柳八娘常听人说,自己心里也想有那么几件。奈何身上背着一身债,赚的银钱轻易到不了自己的手里。身上的衣服破了缝,缝了破,早已摞了不少补丁,却没钱换新衣服。那些新奇东西,自己怎么可能用得上呢?

    清凉的井水沾在细嫩的皮肤上,特别地凉爽,满天的暑气好像都被驱散了。

    柳八娘一边擦着身子,一边想着心事,不知不觉竟有些呆了。

    刘二提着湿漉漉的裤子,一边小心踮着脚,一边东瞧西望,生怕被人瞧见自己的丑态。到了柳八娘房前,伸手正要打门,想起什么手又停在半空。

    低头看看自己一只手都快提不住的裤子,刘二生怕惹起那个婆娘的误会,不敢就这么冒冒失失地敲门。想了想,趴在门上,透过破了的窗纸,却先看看这婆娘在干什么。若是不碍事,自己再在门外喊她不迟。

    从窗纸的破洞看进去,一入眼就是柳八娘白花花的身子。

    刘二一惊,情不自禁地就吞了口口水。待要把身子挪开,等着柳八娘擦洗完了再来,一双脚却像粘在地上一样,重似千斤,一动也动不得。

    看着房里的柳八娘慢条斯理地擦着那白花花的皮肉,刘二只觉得脑子发晕,胯下本来像个蒸笼一样,难受异常,这个时候也不知是怎么了,突然变得火炭一般地烫。

    这婆娘平常看起来也是稀松平常,刘二平时都懒得多看两眼,没想到这一身皮肉却如此精致,浑看不出来是年过三十的人。

    柳八娘一边擦洗着身子,一边想着心事,动作轻柔而舒缓。她的无心之举,看在外面的刘二眼里,却风(情)尤万种,有一致命的吸引力。

    不知不觉间,刘二只觉得魂游天外,浑忘了自己是在哪里。只觉得身子软绵绵地没处着力,直飞到了天空中的云里雾里。

    “啪!”

    刘二正没了魂的时候,身子没处着力,这屋子的门拴又不紧,把门顶开了一条缝。

    柳八娘吓了一大跳,起身一把抓起外衣披在身上,转身看着门道:“哪个?”

    刘二心一横,手里提着裤子道:“八娘,是我,刘二!我湿了身子,要从你屋里借把交椅坐着,好在风口吹干衣裳!”

    柳八娘系好外衣,快步走到门口,取下门拴,打开房门,一眼就看见刘二提着裤子站在门口。一双眼睛泛着贼光,不住地在自己身子上瞄来瞄去。

    把衣襟掩好,柳八娘冷着脸道:“二哥,你平时打骂,怎么欺我我都忍了,谁让我欠着店里的钱呢!但是,你想坏心思,动歪脑筋,小心我去报官!”

    刘二终于清醒过来,把裤子使劲一提,挺起胸膛,满不在乎地道:“报官?你去报哪个官?你大白天脱得光溜溜的,还不就是要勾引人来看?嗯,你看,我巴巴地赶过来捧场,成全你的心思,你还要谢谢我呢!”

    柳八娘气得说不出话来,铁青着脸道:“好,我明天就去跟店里的主管说,以后让你不要再跟着我!不然,就不要想着我出去挣钱来还!”

    “咦,你欠钱不还,还有道理了?欠着店里的钱,没有把你卖了还债,还让你吃在店里,住在店里,这是多么大的恩情?你还敢说这说那!”

    柳八娘道:“我欠的是宅店务的钱,又不是欠的你的!若是不满意,尽可以把我抓到牢里去。我宁可发配充军,也不看你这副嘴脸!”

    刘二呵呵冷笑,看着柳八娘,嘴角翘了起来。

    他这种街头闲汉,最不怕的就是别人跟自己耍狠,更何况还是个女人。惹得恼起来,他有千万种办法收拾柳八娘,保证让她服服帖帖。

    别说这店的主管本身就是公人,开封府里和三司人头都熟,一般人奈何不了。就是刘二自己,多少年街头浪荡的经验,保证也让柳八娘有苦说不出。事情做了,只要安个逃跑的名头在柳八娘的身上,她还不是任凭摆布?

    想到这里,刘二看着柳八娘的目光就不善起来。今天诸事不顺,要不,就在这婆娘身上泄泄自己的邪火?

    或许前边那拉在自己脖子里的鸟屎真的是预示自己有好事情呢?这柳八娘,不就是自己口边的肉?吃下肚下,也是一件好事情。

    柳八娘见刘二向自己越靠越近,面色不善,吓得紧紧掩住衣襟,后退几步,口中道:“你若是再不走,我真地要喊人了!”

    刘二嗤笑一声:“你尽管喊!等人来了,我先让他们看看你一身白花花的皮肉!”

    “难不成你不怕报官?!”

    见了柳八娘惊吓的样子,刘二越发来了兴致,上前一步进了房里,道:“我怕你报官?我怕死了!有人来了,我只说你卷了细软要跑,被我拉住,扯掉了衣服!”

    “到了那个时节——”刘二嘻嘻笑着,上上下下看柳八娘。“把你一身皮肉都露出来,让大家都饱个眼福!——说起来,刚才外面看见,你身子着实不错。可惜,刚才看得不真切!你要识趣,就乖乖地自己除下衣衫,让我看个清楚!”

    见刘二离自己越来越近,柳八娘吓得没了魂儿。妇人家越是到了紧急关头就越是犯糊涂,刘二就这么几句话,就生生吓得她喊不出来。

    见柳八娘两眼圆睁,惊恐无助的样子,刘二恶向胆边生,向前一步。

    “八娘,外面有一位柳官人,找上门来了!莫不是你的同宗亲戚?”

第135章 **未遂

    “这,这——你,你——”

    小厮转过墙角,到了柳八娘房前,正看见刘二提着裤子回头看着自己。另一边的柳八娘紧掩衣襟,铁青着脸,又惊又怒。

    小厮摇了摇脑袋,迅速在心里把事情的经过推理了一遍,叹了口气:“二哥,八娘,你们就是要做这种事,好歹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就是实在等不及,也把房门掩起来,不要让人家看见。我们这里是三司属下宅店务管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庵酒店呢!又不见外面挂盏灯!张扬出去,主管怎么交待?”

    有了人来,柳八娘恢复了清醒,听了小厮的话,柳眉倒竖:“你胡说什么?我自在自己的房里休息,是刘二这贼强闯进来,意图非礼!”

    “你这般说,怎么刚才不见喊?”小厮摇头着,根本就不信柳八娘的话。“非要等我闯到门前了,才把事情推到二哥身上?好了,八娘,就当我没有看见此事,你快快收拾收拾,外面来了你本家的一个柳七官人,有事寻你。”

    柳八娘听了,惊怒交加,又急又气,差点一头晕过去。这才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自己没做错什么,差点遭了刘二这厮的毒手,竟然还被人如此编排。

    小厮见柳八娘不说话,只管催道:“外面柳七官人在等,八娘就不要在意这些小节了,快收拾了出去见人是正经。若真是上天开眼,你同族的官人寻来,说不定就替你清了旧债,从此天高海阔,任你逍遥了!”

    柳八娘脸色变幻,过了一会,心情平静下来,掩好衣襟,对小厮道:“世间事总有个是非对错!今日是我在自己房里,被刘二闯进来,意图为非作歹,岂能就这么胡混过去?我十八岁之后就是孤独一人,没有什么同宗,外边有人来找我,只管过来就是。今天刘二强闯进我房里,意欲为非作歹,你只管去报告主管报官。”

    “八娘这不是犯傻么!你也不是什么良家妇人,更加不是黄花闺女,哪个会相信这种话!听我说的,好好收拾了去见客人才是!”

    刘二得意洋洋,提起裤子,慢慢把裤带束了起来。经过这一阵闹,他的裤子也干得差不多了,不再像刚才那样裤带拴也拴不住。

    柳八娘冷冷地看了小厮一眼:“我知道你们店里的人都跟刘二有勾结,一心想着要包庇他。不过,今天的事情可是不小,你心里想清楚,闹到官面上,你一样受罚!”

    小厮连连摇头,根本就不把柳八娘说的当一回事。他过来看得清楚,说破大天去也是两人和jian(奸)吗,而且是未遂,能有什么事情?妇人家脸皮薄,觉得被人看见了面子上挂不住,非要反咬刘二一口,这种事情小厮见得多了。

    正在这里纠缠的时候,门外传来话声:“八娘在房里吗?”

    听见是主管的声音,柳八娘沉声道:“在!主管有事尽管进房来。”

    一个三十多岁的白面中年人陪着柳三变这才到门口,抬步进了柳八娘的房。

    见房里的气氛诡异,主管吃了一惊,问道:“怎么一回事?你们如何这个样子?”

    柳八娘向主管行了个礼,指了指地上的水盆,道:“回主管,因为天气炎热,我在自己房里打盆水来,擦洗身子。刘二这厮不知怎么在外面看见,谎称要借什么交椅赚开房门,闯了进来,意欲——意欲图谋不轨!”

    主管听见是刘二闯祸,心里有些着。毕竟是他找来刘二,合起伙来讹诈柳八娘的钱财,刘二出事,难免就会把这内情咬出来。

    面孔一板,主管对刘二道:“刘二,你也是晓事理的,怎么做出这种事来?现在天气炎热,妇人家穿得清凉,你就是看见了一时把持不住,也不该强闯进门来!”

    刘二急忙行个礼:“主管教训得是!委实是我在外面把裤子弄湿了,又没有的替换,才来八娘房里寻个交椅,好到风口上把裤子吹干。不想刚好八娘擦洗过身子,衣衫又轻薄,我正当壮年,看见了难免有些情动,让八娘尴尬了。委实没事情做出来。”

    柳八娘看着这两个人一唱一和,把事情遮掩过去,只是冷笑。

    柳三变在一边一直没有吭声。他是风(月)场里待惯的,男女之事比谁都懂,只要一看刘二和柳八娘的脸色,事实就猜了个**不离十。不过他找柳八娘有事情,不想节外生枝,心里也想看看柳八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主管示意刘二闪到一边,对柳八娘道:“八娘,这位是柳七官人,天圣八年的进士,做过一任余杭知县,如今任满在京里候选。他多听你的大名,擅弹铁琵琶,唱西北蕃胡乐曲,京城里再没一个人能比。今天特意来寻你,要听你唱曲。”

    柳八娘到京城的时候,柳三变已经离开,而等到柳八娘重操旧业,已经没有了身价,都是在码头边的小店讨生活。浪子班头柳七的大名柳八娘肯定听人提起过,不过只是随便听听,心里却不记得他是谁。

    上上下下把柳三变打量了一番,见他四五十岁年纪,头发已经隐现花白,一副落魄样子,浑没有自己年初看新科进士时那些人的意气风发,心里就先有三分瞧不起。

    见柳八娘看自己,柳三变拱手道:“在下柳三变,京城里若论唱词作曲,我还有些名气。常听人说八娘擅弹铁琵琶,唱高亢乐曲,特来相访。”

    柳八娘嘴角微翘:“你是官人?”

    “不错。在下在朝为官,试奉礼郎,朝廷领着俸禄糊口。”

    柳八娘点点头:“既然是官人,今日刘二这厮强闯我的房门,意图逼jian(奸)良人,店里的主管小厮都与他熟识,有心包庇他。怎么不见你说话?岂不失了朝廷脸面?”

    “八娘子,恕我直言,就我刚才所听到看到的,要告刘二一个逼jian(奸)不遂,官府判与不判实在两可之间。而且又是未遂,最多就是打些板子,不是大罪。所以店里主管一直想着息事宁人,毕竟事情传出去,于你的名声也不好。”

    柳八娘冷笑:“我欠了这店里的店钱药钱,主管就是着这个刘二跟在我身边,追讨欠债。今天若是放过了他,岂不是长他志气?依柳七官人说来,我是要真被这贼糟蹋了,才能去报官?你们的官就是这么当的?!”

    见柳八娘的面色铁青,说到后面声音高了起来,柳三变有些尴尬:“话不是如此说,法有明文,只能如此!良人犯奸徒一年半,刘二又是未遂,到底用没用强又在两可之间,你告上去,可不是只能如此判!八娘子,若是判了刘二没有用强,可是要把你自己也牵连进去,所以我才劝你,此事只好如此作罢。”

    做知县,朝廷是要培训考试的,任满还要再考一次,柳三变再不济,这些法条他还是记得的。犯奸罪徒一年半,妇人有夫可不坐,柳八娘不在此列。**和未遂两相抵消,判得最重,刘二也不过是徒一年半而已。就小厮过来看见的情景,刘二用没用强实在是难说得很,不能只采信柳八娘的话,公平说刘二最多打顿板子。

    当然,若是柳三变自己来判,他对这种事情再熟悉不过,心里又天然同情卖艺的女子,只怕会判刘二流刑。但开封府不是地方,上上下下盯得紧,判官的主观意愿被压到最低,根本就不可能做出这种判决。

    听了柳三变的话,柳八娘连连冷笑:“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为非受歹地倒是能够百般开脱,我一个受害的弱女子倒是不小心就牵连进去。柳七官人,我劝你这官也不要做了,会填词作曲,到瓦肆里讨生活也强似现在!”

    “你怎么说话?柳七官人是正榜进士,岂是任你如此毁谤的?!”

    主管见柳三变说的正合自己心意,又开脱了刘二的罪责,又敲打了他,有这把柄拿在自己手里,看他以后还敢不听自己的话?脸现喜色,高声斥责柳八娘。

    见柳八娘的脸色阴沉得直要滴出水来,再不发一言,转身就向房内走去,柳三变道:“八娘子,你要解目前困境,只要听我一言。我包你脱目前困厄,欺负你的人也会受到惩罚,一切如你心意!”

    柳八娘猛地转过头来,看着柳三变冷冷地道:“包括把刘二送进狱里去?”

    柳三变点头:“自然!”

    主管在一边听着差一点就笑出声来,一个候选的进士,若是到了地方上自然是威风八面,可这里是京城,**品的也好意思称自己是官?不说别人,自己在三司里面做事,主管着这家宅店,就没把柳三变放在眼里。这还是柳三变京城里长大,好坏有些人脉,若是外地来的候任小官,主管连正眼都不看他一眼。还把刘二送进狱里,开封府会听你使唤?你当自己是当朝宰相呢!别说是萍水相逢的卖艺歌女,柳八娘就真是你柳七的亲妹妹,你也做不到啊!

    柳八娘看着柳三变,缓缓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八娘子,借一步说话!”

    柳三变轻轻转身,伸手向柳八娘示意。

    (备注:题目**是逼jian(奸))(未完待续。)

第136章 近视眼镜

    烈日当空,树上的鸣蝉扯着嗓子叫个不休,不知哪里荷叶下的青蛙偶尔有气无力地和一声。就连从池塘上吹来的风,也是带着滚滚热气,再没有一丝清凉。

    好在徐平早有准备,让人在凉亭上面接了竹管,引附近冰凉的井水过来。水到了凉亭上,便从东南西三面奔洒,把热浪全部挡在了凉亭外。

    今天是刻漏社第三次聚会的日子,人员全部聚齐。

    孙七郎和李胜荣两个人蹲在一边的地上,小心地摆弄着各种木制的零件,年轻的苏颂弯腰在一边看。旁边的桌上,郭谘认真地在看图纸。

    燕肃坐在中间,一会看看装零件的,一会又凑到郭谘身边看看图纸。

    徐平没有想到李胜荣有这个本事,按照自己画的示意图,竟然在极短的时间内就用木料制了小样出来。今天他们便是要用这些木制零件,装出刻摆的样品来。

    前世带来的习惯,徐平更在意纸上作业,总是要把图纸画得完全,去制作真正的样品,而不喜欢用木样。奈何能够接受徐平这观点的只有郭谘一人,也只有他现在能够真正理解三视图,并且开始学着自己画了。燕肃当年制莲花漏的时候,便就是先制作木样,跟真的一模一样,没有问题了才动手制作真品。

    一是画图的方法还很原始,不能完整表达设计意图,再一个制作真正样品的费用不菲,大家习惯了谨慎。现在的机械零件,大量使用的还是铜料,钢铁由于加工手段的关系,用的并不多。没有可靠的机床,徐平也无法改变这一点。

    几个铜钱大家不觉得,但一旦几斤几十斤地使用铜,很多人就受不了了。

    苏颂由于受燕肃的影响,也把心思放在了制作木样上,对画图并不上心。

    在凉亭的另一边,徐平小心地摆弄着石桌上面的一小包玻璃镜片,对旁边的卫朴道:“你在石凳上坐好,两眼平视你的前方。——平视,脑袋不要乱动,更加不要转头看我!对,对,就是这个样子,稳住了,不要动!”

    说完,徐平挑了最薄的一个镜片拿在手里,另一只手拿了一个小木勺,起身走到卫朴的身边。先用小木勺捂住卫朴左眼,口中道:“千万稳住,不要乱动,听我吩咐!”

    一边说着,一边把镜片放到卫朴眼前,才对凉亭另一边的楚衍道:“楚大监,把手里的纸举起来,让卫朴辨认。”

    楚衍听了,便把自己手里的一张纸拿在胸前,仔细展得平了。

    徐平又对卫朴道:“你透过眼前的这小玻璃片,看楚大监胸前纸上的字样。贾主簿指到哪个你便认哪个,纸上面都是‘山’字,你只管说开口朝向就好。”

    说完,徐平对楚衍身边的贾宪点了点了头。

    贾宪咳嗽一声,拿起手里的小竹竿,指着纸上面最顶部的一个字问道:“朝哪里?”

    卫朴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会,突然兴奋地道:“朝上!——我竟然看清了!”

    徐平摇了摇头:“最上面的字最大,你辨认还是如此艰难,这个不行。”

    说完,把手里的玻璃片从卫朴的眼上拿走,放到了旁边的石桌上。

    卫朴好几年来,今天是第一次看眼前事物如此清晰,徐平一拿走,不由心中大急。

    徐平从桌子上又挑了一个厚不少的镜片过来,重放到卫朴眼前,让他再次辨认。

    这个年代又没有光学验光,没有电子验光,只能使用这种原始的方法来配近视眼镜。直试了五六次,才为卫朴选定了合适的镜片。徐平估摸着,带上眼镜之后,卫朴的视力能够达到前世所说的一点一一点二的样子。他的近视太厉害,也只能如此了。

    卫朴站起身来,满眼热切地看着徐平手里的镜片。

    徐平对他道:“这东西你现在还用不得,得到场务里找高手匠人装进镜框里,才能配带。这是眼镜,以后有了这物,你就不会看不清子。”

    卫朴乖巧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朝里的几位相公,都带着眼镜上朝呢!先生带我去看宣德门的钟鼓,我远远地看见过!”

    “他们的眼镜跟你的可不一样,那眼镜带着是因为看不清近处的东西,你这是因为看不清远处的东西。此物对你意义重大,以后在这上面多用心思,不要去研究什么六壬遁甲了。那些东西除了糊弄愚民,朝廷也不让随便研习。”

    卫朴点头:“待制的话小的记住了,一定不负待制期望。——多谢待制,制了这眼镜出来,让小的重见光明!”

    徐平点点头,看看手里厚得跟靴底一样厚的镜片,实在无语。这卫朴到底是干了什么把自己的眼睛近视成这个样子,这么厚的镜片,可是不轻,以后有他受的。

    卫朴哪里会在意这些,只觉得兴奋异常,像是要飞起来一样。

    若是论起在数学上面的才华,卫朴和贾宪各有所长。贾宪长于理论,擅长抽象思维,偏数论一点。卫朴则擅长实用,心算能力天下无双,尤其善于解决复杂问题。

    数学是其他科技的基础,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徐平格外重视这两人。虽然他还没有能力改变这个时代的观点,一下子提高两人的地位,但却可以为他们创造尽可能优越的条件,让他专心于学术。终究有一天,他们会得到与自己成就相当的地位的。

    “成了!成了!”

    孙七郎站起身来,双手一拍,扬头喊道。

    徐平走近前,看着他们刚刚装成的刻摆木样。现在这摆钟还是很大,足有三尺多高,两尺多宽,显得略笨重。习惯不同,审美观不同,这摆钟的样子跟徐平前世习惯见到的样子有很大不同,看起来方正古朴。燕肃是此时的大画家,外形上自然是他说了算,天然带着一种文雅,跟徐平前世欧洲人的带宗教色彩的审美截然不同。

    孙七郎左顾右盼炫耀了一会,对徐平道:“郡侯,你看是不是这个样子?”

    “不错,就是这样。”徐平点头,“只是可惜,这刻摆还是个样子,不能校时。”

    燕肃道:“有了木样,只要照着制作就好,不怕做坏了。用不了多少日子,就可以做出真正的刻摆来,徐待制不用心急。”

    徐平笑笑,转身看看趴在桌子上埋头图纸的郭谘说道:“其实,仅仅做个木样出来看看样子,跟这图便就没有分别。若是习惯了,只要看图,便就知道样子了。”

    徐平跟这些人多次强调过画图的学问,甚至还想借助燕肃的美术功底,研究透视图的理论。可惜燕肃已经年迈,做不了这些事情了。而且后世的文人画,他是开山宗师级的人物,积年的习惯,这些图看起来别扭。

    孙七郎看看郭谘,撇了撇嘴:“郡侯,那图上看起来这一条线,那一个框,让人头晕,哪里比得上木样?要我说,那图不看也罢!”

    “你懂什么?信口乱说!”徐平瞪了一眼孙七郎,“画图要多少时间?制木样要多少时间?而且只要认字,教一教练一练就能够画图识图,这木样却非巧手工匠做不出来。不说别人,若是没有李胜荣在,你能够做出来吗?”

    孙七郎看了看地上的刻摆,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有顶嘴。这刻摆太复杂,而且小零件颇多,自己做起来是有些难度。但若说一定做不出来,他也不服。

    燕肃心里是知道图纸比木样强的,但自己年老体衰,思维也跟不上,实在没有心力向这上面用功了。而没有木样,心里又实在没底。

    见一边年轻的苏颂抬头看着自己,燕肃拍了拍他的肩膀:“徐待制说得对,图比木样方便得多,而且照着描画也方便,也好保管。我已经老了,心力所限,学不了这制图的功夫。你还年轻,以后跟着郭判官好好学学图样。”

    苏颂点了点头,咬着嘴唇没有说话。他只有十四五岁年纪,有些认生,跟这些人在一起比较沉默。只有燕肃自他上次进崇文院相识,看好他,接触多一些。

    徐平的性子看起来随和,实际上很难相交。什么人都能够说得来话,相处得也能愉快,但基本没有知心的朋友。两世为人,心里有太多太多的东西,心深似海。而人与人相处,你不把自己的心交给别人,别人又怎么会把自己的心交给你呢?

    李胜荣站在一边,不停地搓手,心里也有些兴奋。以自己一个卑微的工匠,竟然能够跟几位大官人同起同坐,以前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而且徐平是真地平等看待他,休息的时候吃喝,从来没有对他另眼相看。

    这种经历,对李胜荣来说,比制出什么刻摆更加珍贵。

    而楚衍、贾宪和卫朴三人,他们的任务不同。别人是制刻摆产品,他们则是研究刻摆的原理。不说别的,就是一条摆线,自徐平说给他们听,就让他们觉得无比的神奇,仿佛打开了一个新世界。

    摆线虽然是与钟摆原理无关,但却跟钟摆一样具有等时性,有助于这几个人开阔思路。而真正钟摆的运动,在他们看来反而不那么难了。

    摆钟毕竟是过于笨重,不利于携带,徐平想的是在自己有生之年制出便于携带的怀表之类来。那些用的是游丝,跟钟摆原理又不同,就只能依靠这些人了。(未完待续。)

第137章 何为神?

    把装好的刻摆木样搬到石桌上,几个人围着左看又看。

    燕肃道:“这个样子,摆在客厅的屏风前,倒是件好家具。”

    “这家具可是有点贵,只怕一般的富贵人家也摆不起。”徐平摇头。“若是摆在屏风的前面,跟屏风做到一起岂不是更好?”

    楚衍围着木样转了一圈,左看右看,语气有些惋惜:“摆在家里怎样都好,倒是在钟鼓楼上,这样不行。最好做成四面都能看见刻盘,省得人绕来绕去。”

    “别说四面刻盘,到时真要制钟鼓楼上的刻摆,再加几个小人上去,到了时辰便让小人敲鼓。加几个钟,到了时刻就撞钟。只要大了,怎么都好做。”

    徐平前世的摆钟还到整点“当、当”响呢,还能定闹钟呢。只要计时系统确定下来,加那些机构就都是小事。

    钟表最重要的两项,一是要有等时的计时系统,再一个要有擒纵机构。

    中国自古以来就有制作天文仪器和指南车的传统,擒纵机构发展有序。历史上真正完整的擒纵器,是由现在站在燕肃身边的小孩苏颂制作的,正是出自这个时代。不过现在是由徐平提出来,结构更加精巧,动作也更加可靠。倒是定时系统,中国的主力一直是各种漏,沙漏水漏为主。越是大的计时机器,做得越是准确,小型的沙漏香漏都只能计个大概。欧洲人则很早就使用游丝,比较精巧,当擒纵机构发展起来,他们的钟表业就飞速兴盛发达,占领市场。

    摆钟比较笨钟,不利于随身携带,就如燕肃说的,像家具多一点。如果把游丝制作出来,用作计时,那么怀表甚至手表都不是梦。

    徐平看看并肩站在一起的孙七郎和李胜荣,这项工作,只怕更多的要依靠他们。

    摆钟出来了,游丝的原理并不难,关键是手艺的精巧。材料可以真接用青铜,但怎么制作怎么装配,一点都差不得。

    伸了个懒腰,徐平对众人道:“天时尚早,我们到外边走一走,休息休息吧。”

    说完,当先向凉亭外走去。

    太阳底下是不能去的,顺着接凉亭的土堤,几个人到了旁边的大树荫下。

    盼盼和秀秀两个正在树荫底下踢毽子,见到徐平过来,盼盼便跑上来拉住徐平的手,口中道:“阿爹,阿爹,你过来与我一起玩!”

    徐平摸摸女儿的头,笑道:“女孩家的玩意,阿爹怎么跟你玩?”

    “怎么是女孩家玩的?黑虎来了,也跟我踢毽子呢!”

    徐平被盼盼缠得没办法,只好对跟上来的众人道:“诸位,长时间坐着对身体不好,我们来活动一下。不过这样踢花活着实没意思,来比试一番如何?”

    盼盼抬头看着徐平道:“阿爹,怎么比?”

    “中间拉道网子,一边是一队,把毽子踢到对面去。哪边毽子落地,便是另一边得一分,最后得分多的赢,如何?”

    盼盼自觉这几天自己技艺精进,连连拍手叫好。转身看着众人,挑选与自己一边的。燕肃是个老头,首先被他排除在外,卫朴眼睛睁不开,自然也不行。看过来看过去,指着苏颂说道:“这个年轻,看起来精神,便就与我和阿爹是一队!”

    这个年代的娱乐活动实在少,燕肃几个人笑嘻嘻地加入进来。平时家里没事,他们有时也会踢几脚蹴鞠,踢毽子的活动并不陌生,楚衍还是个中高手。

    徐平带着女儿盼盼,还有苏颂和郭谘四人为一边,另一边是燕肃、楚衍、贾宪还有秀秀,孙七郎和李胜荣两人做评判。卫朴眼睛不行,只能在一边闲坐。

    徐平和郭谘两人站在后排,让盼盼和苏颂两人在前排。

    盼盼一心想赢,看站在自己身边的苏颂怕生,有些畏缩的样子,对他喊道:“这位哥哥,看你哆哆嗦嗦的样子,可是不行!要像我这样,抬起头来才可以!”

    苏颂见盼盼抬头挺胸,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一双大眼睛看着自己,只好连连点头:“小娘子说的是,我会小心。”

    见苏颂口里连连称是,身子却更加放不开,盼盼“噗嗤”笑了出来。

    苏颂愈发腼腆,头都抬不起来。

    这里就他们两个最小,众人在一边看着,不由一起笑了起来。

    对面燕肃和秀秀站在前排,看了盼盼和苏颂的样子,一边笑着,一边打招呼。

    燕肃向秀秀拱手:“在下燕肃,现为天章阁待制,徐待制的同僚。”

    秀秀行了一礼:“民女任英南。”

    燕肃点头,想了一下,突然道:“你莫非就是随着徐待制去岭南的秀秀小姐?”

    秀秀沉默了一会,才道:“正是。”

    “哦,果然是你!”燕肃连连点头,“前几日邕谅路的范讽上奏,说是在本地有一位刘小娘子,在徐待制治邕州的时候故去,当地人建庙祭祀,屡有应验,请求朝廷赐封。奏章里还提到过你,当地人颇为想念呢,不想今日遇到。”

    秀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这一年来,过去的种种越来越像一场大梦,每当想起来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却不想邕州本地人都还记得她,要立她的像在刘小妹的身边陪祀。在邕州时候的秀秀年纪幼小,并没有为邕州本地人做什么大的贡献,只是爱屋及乌,当地人感念徐平给那里带来的天翻地覆的变化,这种感情移到了秀秀身上。

    见秀秀不说话,燕肃叹道:“小娘子自己可能不知道,你在邕谅路那里的人眼里面,可是有如神明。他们要立庙,让你在刘小娘子身边陪祀呢。范使君的奏章里,说起刘小娘子的种种灵迹,经常就有你跟在身边。”

    秀秀苦笑:“我一个普通民女,又哪里是什么神明了。”

    “神明本是人心,得了人心,各种神迹自然就会出来。圣人神道设教,借的也是神明教化,又岂是真的要从神明那里得到什么福报?不过话说回来,那个在邕州的神祇秀秀小娘子,也确实跟你已经没有太大关系了就是。”

    这些大道理秀秀不懂,她只知道自己在邕州的那些日子是很开心的,虽然一个人有些孤独,经常会想家,但总是无忧无虑地长大。直到刘小妹姐姐在自己身边突然故去,忽然间一下子什么都变了,自己在一夜之间长大。

    刘小妹的去世跟秀秀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但在她的心里,总觉得刘小妹是为了救自己,才不幸失去了生命,就像自己的心里一根刺一样。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感情已经慢慢变淡,秀秀以为终究有一天会从自己心里消失。今天燕肃提起,才觉得自己心里仍仍隐隐作疼。有的记忆,哪怕是千百世,也是抹之不去的。

    见秀秀突然沉默下来,燕肃知道引起了她的心事,不再说话,只是连连摇头感叹。

    子不曰怪力乱神,敬而远之,对读圣贤书的士大夫来说,对神明持的是一种俯视的态度。为我所用的为神,能够导民向善的为神,否则就为鬼,为怪,敢现身出来就持剑去斩,民间祭祀就是淫祀,必须严厉禁止。

    潮州有鳄鱼食人,韩愈写《鳄鱼文》,警告鳄鱼离开自己治下。到陈尧佐,直接改写《戮鳄鱼文》,把鳄鱼捕了全县的人吃掉。

    需要了,神明可以创造出来,不需要,再是传得活灵活现,也可以一下抹掉。自太祖时候起对佛道便是持的这种态度,受周世宗灭佛的影响,他曾经想把佛教在自己的治下全部抹除。只是佛教乖巧,主动向朝廷靠拢,帮着巩固政权在下层人民中的统治,才又慢慢发展起来。直到真宗需要借助天书,来掩盖自己在对契丹和党项两次战事中的不如意,佛道两教才又迎来蓬勃发展的时期。

    徐平最早为刘小妹建庙,是一种无意识的举动,当时并没有深思。到了范讽主政邕谅路,就开始主动去推动,借助这一个人造神明,巩固朝廷的统治。

    刘小妹最后几年一直跟在徐平身边,而正是在徐平手里,打掉了当地传承数百年的土酋,括土为丁。范讽选择刘小妹,并不是随意做出的决定。

    邕谅路虽然是唐时故土,现在却是新辟,即使邕州以前在朝廷治下,实际上大量羁縻州还是在化外。新辟之地,除了各种朝廷官员机构的加强,思想上的笼络也是重要的统治手段。所谓神道设教,朝廷所立正神正是教化的重要手段。

    秀秀只是恰逢其会,种种神迹,自然会有当地官府有意宣扬,越传越神。余靖主政太平州,这里面的道理自然无比清楚,所以才会主动向朝廷请封。

    不过秀秀总是有些迷茫,不知道事情怎么就会到了这一步,自己在邕州,可是从来没有这种感觉。那时的日子总是平平淡淡,平平淡淡地一下就过了六年多。没想到离开一年多了,自己竟然也开始享受人间烟火了?

    (备注:小姐是当时对身份卑微女子的一种称呼,如歌妓、婢女、宫女、侍妾等等,并没有贬意,但绝少用来称呼真正靠特殊生意维生的女性。使用范围,实际跟那些成年了依然用师师、惜奴、柔儿、春桃这种名字的女性大致重合。秀秀是乳名,大了之后父母和徐平一家可以这样叫她,别人是不好这么叫她的。)(未完待续。)

第138章 翻唱新声

    “怎么会这样?每次都是你,都是你那里掉的!”盼盼嘟着嘴,不停地跺脚,埋怨身边的苏颂。脸扭过去,看也不看他。

    苏颂不停地搓手,看看盼盼,看看徐平,手足无措。

    徐平笑道:“小孩子家,心眼儿小。没事,你等她过一会,自己就忘了。”

    “我才不会忘呢!没有这个人,我怎么会输!”

    盼盼转过身,恶狠狠地看着苏颂。只是她的小脸如同粉团一样,想做个凶恶的样子,别人眼里看着却怎么也不像。

    见苏颂在那里发窘,燕肃等人都一起拥回了凉亭里,偷偷忍着笑。心里面还暗自庆幸,幸亏自己没有站在苏颂的那个位子上,要不然这丫头就要针对自己了。

    盼盼是徐平的心头肉,又正是这个年纪,那是一点委屈受不得。一个孩子,别人怎么跟她计较?要说苏颂踢得并不错,要怪只能怪他的位置不对,别人失误盼盼看不到,苏颂出一点错都看在她眼里。

    徐平扶着盼盼道:“去,去跟秀秀姐姐玩去,我跟哥哥有事情要做。”

    盼盼嘟着嘴,翘起鼻子,忍着无限委屈,跟秀秀到一边去了。今天她可是记住了这个不爱说话的半大小子,笨手笨脚的,害自己踢个毽子也输。

    徐平拉着苏颂的手,向凉亭里走去。盼盼的气就是一阵风,一转眼就没了。她这个年纪,一心只是玩,又哪里有什么真的气生。

    正在这时,一个下人走到后园,对徐平行礼:“郡侯,外面一个柳七官人,前几天到过府上的,说是有事求见。”

    柳三变是留名后世的人物,徐平前世语文课上还学过几首他的词呢,要不是现在两个人的身份名声差得太远,也会结交一下。他主动来访,自然没有不见的道理。

    想了想,徐平也懒得再到前面的花厅去见客,对下人道:“你去带着柳七来后园凉亭,我在这里等他。”

    下人应声诺,转身去了。

    牵着苏颂到了凉亭,徐平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女娇生惯养,不知礼节,你不要向心里去。小孩家没记性,过一会她自己都不记得刚才的事。”

    苏颂急忙行礼:“待制如此说,晚生如何受得起?惹得千金生气,确实是我的不是。晚生笨手笨脚,害得她玩游戏输了。”

    徐平看苏颂的样子,这番话真心实意,没有丝毫作伪,不由摇了摇头。盼盼小孩子心性,输子之后乱怪人,怎么苏颂这孩子还真认了?

    燕肃等人本来还想借着此事调戏苏颂几句,见他一副严肃表情,反而开不了口。

    等了一会,下人才带着柳三变来到后园,后面跟着怀抱铁琵琶的一个妇人,用黑纱遮着面。现在天上的太阳太过毒辣,女人家爱惜容颜,用块黑纱遮挡阳光是很常见的事情,大家并不觉得奇怪。只是柳三变巴巴地带人来找徐平,不知是个什么意。

    到了凉亭里,柳三变向徐平和燕肃见过了礼,对徐平道:“待制,抱铁琵琶的这一位是柳八娘,陕西路华州人氏。她自幼唱曲,熟悉胡风,犹擅铁琵琶,唱壮词。下官自那一日弹破琵琶无法为待制的《破阵子》制曲,回去之后念念不忘,特意去寻了柳八娘来,终于把旧曲翻为新声。今日特意到府上来,为待制演唱一番。”

    徐平一愣:“当时不过偶尔戏作,哪里值得你花如此功夫?”

    柳三变恭声答道:“下官自幼混迹烟花柳巷,好的就是填词作曲。有一词不能成调,便就寝食难安,必要制新调出来。”

    徐平在官场浸淫多年,看柳三变的神情就知道他有事求自己,什么制不出曲来就睡不着觉,不过是借口而已。这都是人之常情,也没有什么。

    见一边抱着琵琶的柳八娘气质沉稳,站在那里身体笔直,全不似一般的歌妓如风摆柳的身姿,徐平道:“这亭里子没有阳光,娘子何不取下黑纱来?”

    柳八娘道:“禀待制官人,奴家年前破了相,看在诸位官人眼里不雅。”

    听了这话,徐平不由笑道:“娘子把我等看成什么人?你若是唱得好,哪个会在意你的容貌?尽管把这些心思去了,专心唱曲就好!”

    柳八娘也不做作,听了徐平的话,把罩在脸上的黑纱取了下来。

    见柳八娘脸上的一道伤疤从眼睛中间划下,面相已破,容貌全毁,对妇人家确实是大幸。不过柳八娘没有小儿女的矫情,反而多了一分英气。

    徐平道:“怎么你成了这个样子?我的眼里倒是没什么,只是怕你心里不好受。”

    “奴家心里已经习惯了。”

    “既然如此,那就安心唱曲。”

    说完,徐平转身坐下。到了石凳跟前,突然想起什么,转过身来问柳八娘:“刚才说你是哪里人氏?华州?”

    “不错,奴家自幼在华州长大。”

    “那我问你,有两个人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张源,一个叫吴克侠,都是华州天圣二年的贡举人,当年殿试落第。华州是小州,每年贡士人数不多,想来在当地还是有些名气的。我与他们两个有一面之缘,一直记着。”

    柳八娘低头想了一会,抬起头道:“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两个人。他们当年进士落第回到州里,听人说得了一大笔钱财,却不事生产,也不买房买地,整日里只管招些好气任侠的人物饮酒作乐。折腾了两年,听说放弃了举业,相伴到与党项相邻的沿边几州,要建功立业。只是现在太平时候,哪个官人会让他们胡来?也没什么结果。”

    徐平点点头:“是他们了,看来与我心中想的不错。”

    张源和吴克侠,当年徐平就觉得这两人不寻常,尤其是张源当年临别的时候口占的那一首诗,徐平一直记在心里。这首诗在他前世印象里虽然是无名氏所作,但能够流传后世,又是这样一首有大气魄的作品,怎么可能真地籍籍无名?

    过了这么多年,徐平把自己前世的印象一点一点地拼起来,才想清楚这两个人是谁。党项反宋,传说中是有两个落第的人跑到那里,一个叫张元,一个叫吴昊,不出意外的话,就是这两个人了。

    张源不必说,名字只是改了一个同音字,吴昊只怕就是吴克侠改的名。他们要引起党项的注意,故意改了这样犯李元昊讳的名字。

    现在的陕西路转运使苏耆,是太平兴国五年状元苏易简的儿子,前宰相王旦的女婿,王素的大舅子。本来应该中进士,结果搞错到了诸科去,当时的知枢密院事陈尧叟为他分辨,一边的宰相王旦避嫌却不说话,结果进士丢了。反来招试学士院,赐的进士出身,一路做到了沿边三路的转运使,为官资序跟徐平相差不多。

    有同年王素这一层关系在,徐平可以写信给他提醒一下张吴二人,不过依苏耆文人的性子,一心只想安定,未必会当一回事。

    徐平也不在意,既然想起来了,提醒一下是本分。至于起不起作用,也就任由事情自然发展了。到了今天,徐平还真不相信张源和吴克侠两人能起多么大的作用。党项不会信任这么两个人是一,徐平自信自己能够压住这两个人是二。两世为人,一路从进士小官做到现在,徐平如果连这点自信都没有,也就不好意思在官场上混了。

    再者说,两个州进士,无端端地徐平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而招来为官,就以两人历史上偷偷出境入敌国,卖身求荣的作派,徐平可没有那个心思。他们要作死,这一世还是去作死好了,到时自己成全他们就是。

    见徐平不再问话,柳八娘在凉亭边上的一张石凳上落座,告了罪,轻先琵琶。

    柳三变从怀里掏出一副铁绰板,轻轻一打,配上他那副落魄的样子,倒也真像那么一回事。只是他的动作有些笨拙,明显不如红牙小板来得熟练。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柳八娘的声音高亢,又带着一丝丝沙哑,唱起来别有一种味道,甚是豪气。

    后世记下来的词,把和声和叠拍都已经去了,与真正的唱词有距离。徐平也没有想到这词唱起来原来是这个样子,听着听着,竟然真地感觉回到了在邕州时铁骑纵横的时候。当时他带兵作战,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并没有闲暇去感受心情。现在听柳八娘唱词,配上铮铮作响的铁琵琶,清脆震耳的铁绰板,别是一番滋味。

    一曲唱罢,众人哄然叫好,徐平这才把自己的思绪拉回现实。

    没有想到,刚才的感觉,竟然真地觉得这首词是自己写的一样,徐平不禁哑然失笑。好歹也是一等进士,读书写文这么多年了,怎么能把别人的词当自己的呢?看来以后真要在诗词上下下功夫,这样记自己事迹,果然有一种不同的感情。

    见柳三变和柳八娘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徐平拊掌:“八娘子好琵琶,好歌喉!这词经八娘一唱,竟像是活了一样,有了自己的魂!”(未完待续。)

第139章 柳三变求官

    摸了摸身上,徐平取出三枚银钱赏给柳八娘:“几枚钱八娘子拿去,闲来买点果子吃。刚才辛苦,且闲坐看茶。”

    如今是有身份的人了,经常遇到要给赏钱的情况,徐平嫌带其他东西太麻烦,便就让徐昌换了金银钱自己随身带着。看着好看,带着也方便,价值也不显寒酸。

    柳八娘此生还没有见过银钱,初时见徐平递几个钱过来,心里还不屑,堂堂郡侯听曲竟然就给歌者几个铜钱,太过可笑。待到把钱接在手里,颜色不对,份量更加不对,才知道富贵人家,不是自己所能忖度的。

    把银钱收起来,柳八娘起身谢过。

    柳三变瞅着这个机会,对徐平道:“待制,八娘子年前遇到了点困厄,欠了宅店务的店钱药钱。如今店里主管找了个闲汉,天天跟在八娘子身边。日常酒楼客店唱曲得的赏钱,都入这闲汉的手,也不知道债还了多少,还剩多少,日子过得着实辛苦。”

    对一个三司副使来说,这是极小的事情,徐平也没有兴趣问柳八娘事情的具体经过,只是道:“放宽心,一会我给三司衙门写个手札,欠的店钱药钱全免了就是。你若是没有去处,以后也尽可以住在店里,不用给店钱。”

    柳八娘起身行礼:“待制大恩,奴家感念在心。只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只要账目清楚,让我还钱我没有话说。倒是有一件事,想请待制,想请待制——”

    徐平见她又说愿意还钱,又说还有其他事情求自己,吞吞吐吐的样子,不由心里有些不快。人最怕贪得无厌,唱支曲子而已,徐平所给的赏赐已经不少,跟三司的纠葛也就此一笔勾销,还不满足,就有些过了。

    见柳八娘站在那里欲言又止,徐平的脸色不知不觉就沉了下来,道:“有什么事情八娘子尽管说,能不能帮你,我自会斟酌。”

    柳八娘咬了咬牙,抬起头看着徐平,沉声道:“这事情本来难以启齿,但我不甘心白白受辱,更加做不到忍气吞声!今日说出来,请待制主持公道!”

    徐平微微有些诧异,莫非柳八娘并不是想要更多的赏赐?点了点头,对柳八娘说道:“八娘子尽管说来听听,我在朝廷为官,主持公道自然是应该的。”

    “那一日,因为天气炎热,我便打了井水,在房里擦洗身子……”

    即然下了决心,柳八娘干脆豁了出去。把那天刘二怎么骗进自己房里,事情怎么发生,刘二步步紧逼,意图为非作歹,最后被赶来的小厮无意撞破,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出来。就连最后柳三变赶到,无奈暂且把事情按下,也都讲得清楚。

    徐平静静听完,眉头不知不觉皱了起来。

    见柳八娘话说完了,情绪却引起来,在那里愤愤不平,咬牙切齿。徐平道:“八娘子放宽心,京城首善之区,清平世界,怎么可能让贼人逍遥法外?你只管回到店里坐等,事情总会有个交待。”

    事涉三司和开封府,若是上心,徐平还是有办法的。

    知开封府程琳虽然是徐平的老上司,两人的关系其实一般,说起来程琳还受过徐平的牵累。不过这种小事情,也麻烦不到程琳头上去,现任的开封府推官吴遵路和韩琦,徐平还是说得上话的。尤其是韩琦,可是徐平的同年,关系不比别人。

    官员的差遣才是权责所在,这个年代的人对差遣比对官职看得更重。徐平是极少见的进士出身,官和职能跟差遣对应起来的人,大多数的中下层官员,都是以小官担当重任。就如范仲淹,他的本官才是员外郎,身份都在那一个天章阁待制上。

    差遣一般来说没有明确的品级,但习惯上,还是有高下之分。在官员眼里,差遣可以分为十二等。宰相第一,两府执政第二,两制之上为第三,徐平所任的三司副使和司马池的御史知杂同为第四等,三司判官和转运使同级为第五等,之后是提点刑狱第六,知州第七,通判第八,知县第九,州里的幕职官第十,令录十一,判司簿尉排在最后,为最底层的第十二位。

    同在第四等,实际上御史知杂能排到这个位置跟御史地位超然,台宪纠查百官有关,可以破格使用仪仗,出行多数官员都要避让,又提高了这个官位的地位。真正的实权,别说是御史知杂,三司副使比很多两制以上的官员都大得多。

    官场上徐平的那个永宁郡侯其实没有用处,龙图阁待制可以让他直接与皇帝赵祯接触,这是极大的特权。而对于其他官员,三司盐铁副使这个身份就重了。

    不说徐平跟开封府官员的私下关系,仅仅是盐铁副使出面说话,开封府衙就必须重视。徐平托付下去的案子,开封府必须要有让人挑不出毛病的答复回来。

    柳三变能够让柳八娘尽心尽力地与自己一起制新曲,说动她的就是徐平这个盐铁副使的差遣。只要徐平愿意,就可以把刘二送到牢里去。

    世人常说权贵,实际上在这个年代,权比贵好用得多。徐平现在是真正的大权在手,不说别的,满朝官员的俸禄发放都在他手里管着呢。

    柳八娘知道徐平是大官,但大到什么程度她并没有概念,能不能让刘二受到应有的惩罚,更加心里没底。听了徐平的话,犹犹豫豫。

    徐平也没法向一个歌女解释,也没有必要向他解释,不管柳八娘,对一边的柳三变道:“耆卿,借一步说话。”

    柳三变暗暗吸一口气,随着徐平到了凉亭的一边。

    看着柳三变,鬓边的发头已经花白,整日脂粉堆里耳鬓厮磨,也磨不掉他脸上的风尘色。徐平到了嘴边的重话,不知不觉又咽了回去。

    官场政治上,此时的柳三变在徐平眼里不值一提,一句话可以让他飞腾达,一句话也可以让他跌入深渊。这次柳三变找柳八娘来,手段实在是粗劣不堪,但两人地位差得太远,这种粗劣而又直接的手段才是最有效的。

    这毕竟是传名后世,流下了无数脍炙人口篇章的一代才子,在徐平的眼里,柳三变的地位还是比他在其他同时代的人的眼里重得多。

    斟酌了一下措词,徐平道:“柳七,事情既然是你撞破,你便应该帮着八娘子申明开封府。开封府如何断案,可以另说。你怎么能够诓八娘子来我府上唱曲?对一个弱女子用这种手段,如何对得起你的进士出身?对得起你身上的官袍?”

    柳三变满脸惶恐,向徐平拱手:“待制说的对。不过——”说到这里,柳三变苦笑,摇了摇头。“一是我官位低微,当时店里主人和小厮都向着那个闲汉,没有人证物证,报到开封府里还不是自取其辱吗?再一个,徐待制,我们都是开封城里人,我为白衣时的名声你自然知道,开封府里的人有成见,如何肯信我的话?我比不了待制少年时,弱冠就有张相公赏识,年纪幼小就高中进士。就凭这一点,开封府上下就不能驳你的面子。唉,真心为了八娘子着想,也是带她到你这里来才是帮她。”

    “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当年落第只图口舌痛快,现在知道厉害了?白衣卿相原是唐朝时指刚登第的进士,什么时候填词作曲的也敢这么自称了?年少时轻狂无状,到老来,这账少不了就要一点一点还清楚。

    柳三变出身官宦世家,上代叔伯和自己这一代兄弟好几个进士,在他的心里,也是极希望中进士做大官的。当然,最好是又做大官,又不耽误自己做青楼柳巷的风流才子。世上哪有这种好事?李后主以帝王之尊也不能把两头都占了。

    年少时轻狂,不把别人放在眼里,视天下的读书人都如无物,觉得没一个比得上自己。直到科场蹉跎,柳三变的这股狂劲才慢慢消磨了去。如今他也有了进士的出身了,再想上进,以前在士林欠下的债就要慢慢还了。

    都是开封人,柳三变倒还乖巧,知道跟徐平拉老乡关系。不过徐平脑子清醒,不会被人奉承两句就昏了头。凭着开封府乡贡出身,本地官府确实会给徐平面子,日常节令聚会,请不到徐平,也会请他的父亲徐正去,作为乡里耆老。但开封府到底不是一般的地方官府,让他们真正重视,还是因为徐平手里握着的财政大权。

    看着面前的柳三变头以已经花白,神情落魄,徐平原来想说的一些重话终究是没有说出口。人已老,过去的就都过去吧,他还真能像张士逊一样,五十了才发迹?

    想了想,徐平叹了口气,问柳三变:“你费了如许心力,定然也是有事求我。说吧,到底是什么事情。”

    柳三变样子忽然有些腼腆,扭捏起来。

    徐平不觉失笑:“有话就直说,你看我这里客人不少,不能多在这里陪你。”

    “下官是想,是想,如今年岁大了,想求一个近便的去处。依朝廷惯例,新科进士两任知县,都是一近一远。下官上一任在余杭,惯例大多是要到川峡或岭南去,不知待制能不能为下官说句话,就在陕西路或者河东路找个方便小县?”

    听了这话,徐平笑道:“你还真是敢想!据我所知,因为你在余杭跟当地官妓来往过于密切,有失体统,审官院要找个小州让你做幕职官去。你竟然还想着要更进一步,到河东陕西当知县?自己心里面没有数吗?”

    听了徐平的话,柳三变如遭了雷击一样,茫然无措。

    徐平道:“罢了,你的话我记下了,有什么结果,你只管在家里安心听消息吧。”(未完待续。)

第140章 党项细作

    柳三变站在那里不住地搓手,徘徊不去。按道理讲,仅仅是从徐平这里知道了自己要被降一等使用的消息,就不枉了他花这么多心力制新曲。好歹官宦世家,有些人脉,到处活动一下,说不定就把事情翻过来。

    但问题是,柳三变找谁去?朝里当权的,都对他这个浪荡才子有成见,不会给他好的差遣。满朝大臣,也就徐平这个新进最好说话了。

    心中千回百转,最后化作一声长叹:“待制多多费心。柳七年近五旬,比不得少年时候,实在难以远行。就是做幕职,也希望能到个近便州军。”

    说完,柳三变从怀里取了一本小册子出来,双手递给徐平:“这是下官一生的得意诗词结成一本小书,前些日子印了出来,聊慰平生。待制万不要闲嫌弃敝陋。”

    徐平有些犹豫,最终还是接在了手里。

    把自己的作品结集出版,你以为自己是梅尧臣还是石延年啊。诗庄词媚,那两个诗人的作品结集,必然会很好卖,手里宽裕的文人都会买一本放在案头。柳三变的词结集出来,貌似只能卖到青楼妓馆里去,文人买了也不好当众看。

    徐平拿书在手,略翻一翻,脸色才舒缓下来。好在柳三变还有自知之明,集子里是以文人词为主。虽然还是多涉青楼,但基本吟咏的都是离愁别绪,甚至间或还有一两首词义颇壮。柳永不是只会填那些你侬我侬的男女情词,其他的也擅长,只是他的胸怀全是小儿女,少了那一分气势,才限制住了自己。

    后人所谓的豪放词,首起应该是范仲淹,守西北时候的一曲《渔家傲》开两宋新声,至苏轼而大成。这个年代,像徐平偷辛弃疾的《破阵子》,大家只会称一个“壮”字而已。词的主流,还是以晏殊为代表的小令,新兴的自然是柳三变和张先的慢词。

    徐平其实还是很想收集一套柳词全集的,自己看不看不说,放在家里,百年之后这家伙的名声起来,说不定能做传家宝呢。不过以自己的身份地位,跟柳三变接触多了都会引起非议,也只能想想而已。

    把书合上,徐平想了一会,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最后,才对柳三变道:“这小册子印的倒是精美,京城里印书,跟以前大不同了。”

    “如今京城里面,除了三司和国子监,民间印书自然是段娘子的铺子为第一。下官的这本小书,便就是在段娘子那里印的。听说最近她那里从东南招了一些熟手的工匠到京城来,检字排版比其他几家都要快捷。尤其是有一个蕲州人毕昇,带着四个儿子尤为得力,段娘子获益良多。”

    “嗯,怎么还有毕昇到京城来?”徐平一愣,忙抬头问柳三变。

    柳三变没想到徐平这么大的反应,急忙问道:“待制莫非是认识这个人?”

    “不认识,只是听着名字有些耳熟。”

    这一世自然是不认识,但前一世毕昇这个名字可是大名鼎鼎,没办法,谁让沈括一不小心就把他记下来了呢。算一算时间,毕昇出现很平常,徐平只是一时没有想到而已。蕲州那里多出刻字工匠中的好手,算是地方上的特色。以前,这些刻字工匠大多都是到附近的宣州和远一点的杭州谋生,那两州的印书业都发达。现在活字印刷术起来,这可是关系到蕲州无数刻字工人生计的大事,他们中的一部分,便主动到京里来,学习新技术,掌握新的谋生本领,也实在是情理之中。

    见徐平不多说,柳三变也就不问。段娘子从邕州来,听说原本是与徐平有些瓜葛的,两人一个守孝,一个有妻,当然不敢在他面前乱说。

    把柳三变的小册子收到袖子里,徐平道:“事情我记下了,你只管回去,安心等消息就是。能不能依旧任知县,看你的造化,我尽力不让你到边远州军去就是。”

    柳三变等的就是这句话,急忙躬身答谢。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他到了一个地方任职,那是无论如何也管不住自己,经常是跟官妓私妓混到一起。官妓只是在官府里应付差事,以歌舞赴筵佐酒,官员跟她们来往密切了就是把柄。柳三变名声在外,再有这种种事情,升迁哪里有那么容易。

    打发走了柳三变和柳八娘,徐平的心情莫名地有些不好。现实与理想之间总是有一道鸿沟,放不下身段的,想要在这鸿沟的两边都站上一只脚,到头来,只能落到鸿沟里苦苦挣扎。柳三变就是这样,当他想起来后悔,着实有些晚了。

    城北徐平和王拱辰合开的那间食铺,五丈河边的空地里搭起了凉棚,未到晚上已经食客盈门,人都坐满了。

    閤门祇候王中庸带着几个番胡打扮的人,顶着一脑门子的汗,随着小厮到了河边一处僻静的位子。这里用几竿修竹与其他的位子隔开,清幽静雅。

    在位子上落座,王中庸抹了一把汗甩到地上,对小厮道:“小二,先不忙着点菜点酒,去端盆清水过来,我们几个擦一擦脸。”

    小厮答应一声,转身去了。

    王中庸对坐在对面的几位番人道:“诸位,莫看这里简陋,却是京城里面有名的铺子。日常只要来得晚一点,便就没有位子,只好等在一边。”

    番人里一个领头地道:“提辖,你有官在身,何必守那些规矩!”

    “国使千万不要这样说!这铺子的主人,你们知道是哪个?”

    番人道:“莫非民是朝里官员?我听说宋廷里面,官员不是不得经商吗?”

    王中庸摇摇头:“只是说说而已,也不绝对。都不是自己出面,让家里的干人打理,只要不放贷,朝廷便就不管。这铺子的主人,一个是天圣八年的状元,现在管着营田务的王君贶。他平时不来,管事的是他家里的干人。”

    “哇,状元!”领头的番人倒没说什么,其他几个手下却交头接耳,连连惊叹。

    宋朝的具体官职,番胡又哪里能够分清?尤其是这个时候官、职和差遣都是分开来的,本国人还头大呢。但状元就不同了,隔几年天下才出一个,这些番人日常在本国也听说大宋的繁华,状元游街更是经常提起。在他们心里,状元也就是比皇帝、太后、宰相这些人低一些,是非常了不得的大人物。

    领头的那一个其实是汉人,只是自小就生长在党项的地盘上,大了也就为党项做事,名叫尹悦。这次作为国使到大宋来,除了明面上的交聘和一些杂务,实际上还带着秘密任务。现在的党项首领赵元昊,经过几年的试探,有些心动,想向大宋的土地下手了。他们这一群人,便就是受命来探查大宋的虚实,兼查山川地理,为日后进犯大宋做准备。王中庸受命,接待他们。

    徐平依着前世记忆,多次提醒朝廷日后党项必反,要多加防范。但掌权的哪个听他的?提醒朝廷注意党项的多了,也不差徐平一个。而且由于徐平带过兵打过仗,别人生怕他是要生事立功,更加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此时朝廷的政策,是重北边契丹,轻视西北的党项。党项的使节到京城来,甚至没有任何防范措施,任由他们自己找店居住,随便在民间买卖贸易,随便走动。

    在宰执的眼里,党项小蕃,能够翻起什么风浪来?

    尹悦见自己手下的样子,有些没面子。虽然是状元,但是天圣八年的,这才几年的时间,能做到什么大官?这些番人真是没见识。

    咳嗽一声,尹悦问王中庸:“提辖刚才说是一个主人,莫非这店还有另一个主人?”

    王中庸道:“不错。另一个就更加厉害了,是天圣五年一等进士,出仕之后到岭南邕州任通判,几年之后权知州,以一州之地破交趾一国。如今爵封永宁郡侯,以龙图阁待制任三司盐铁副使。”

    尹悦听王中庸说完,嘴巴不由张了开来:“这里,这里是徐龙图的店铺?”

    王中庸重重地点了点头:“正是。你说,以我们的身份,到了这里,又算得了什么?我官职低微不说,永宁郡侯只怕也不会给党项使节面子。”

    尹悦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确实,如果大宋还有一个人不把党项放在眼里,那一定是徐平。曾经灭过一国了,又怎么会在意另一个小蕃国?

    王中庸见了尹悦的神情,向他探着身子,压低声音道:“不瞒国使,如今原先的交趾国王李佛玛,就住在京城里。有闲,我带几位到他府上看看?”

    “不必了!怎么好去打扰?”

    尹悦忙挥手拒绝。开什么玩笑,李佛玛现在必然是被监禁,这是要给自己示威啊。

    王中庸笑笑,坐了回去。这几个党项的使节,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怎么行?还是徐平的名头好用,果然一下子就吓住了。

    正在这时,突然外面传来客人的喊声:“柳八娘子来了!八娘子,来唱一曲!”(未完待续。)

第141章 永宁侯不得意?

    听见外面的声音,王中庸不再理尹悦,侧着身子,静听外面。

    尹悦见了奇怪,问道:“提辖,外面来的柳八娘子是什么人?汴梁城里有名的歌者么?这里如此嘈杂,有名气的歌者如何来这种地方?”

    “嘘——”王中庸示意尹悦放低声音。“八娘子是陕西路人,偶然流落京城。前些日子永宁侯填了一首新词,一般的歌者都唱不得。我们京城里有个擅长填词作曲的柳七官人,依词制了新曲。因为词义颇壮,只有柳八娘子唱得。”

    “柳七官人,我们知道,知道!我们那里,最喜欢柳七官人的词了!”

    王中庸转头,看了看兴奋得脸都发红的一个三十多岁长得非常壮实的党项人,心中有些不屑。这个党项人叫作康狗狗,也不知道是党项语还是贱名好养活,不管怎么样,作为到大宋来的使节,文书上有这么个名字着实让人忍俊不住。

    凡有井水处,就有人歌柳词,这话可不仅仅是说的中原,更是说的西北尤其是党项一带。文人有种种顾忌,对柳三变的词还是排斥的多,党项自赵元昊上位,有意排斥汉人文化,诗书是汉人没用的东西,粗鄙无文才是党项男儿本色。讲男女之情语义又浅白时而夹杂俗语的柳词,成了党项人的最爱,传播极广。

    尹悦是读过书的汉人,虽然一直在党项人那里长大,现在也是为党项人效力,心里还是为自己读书人的身份自豪。跟着自己的这几个党项人,都是最近几年赵元昊上位后的新贵。除了两个僧人曹广智和席智清,那三个傅丑奴、酒五斤,再加一个康狗狗,在他眼里都过于粗鄙,有时候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随着一声琵琶响,外面嘈杂的声音突然间就一下子不见了。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柳八娘的歌声在外面响起,伴着清脆的琵琶,豪迈的铁绰板,歌声在夜空里飘荡。

    待到一曲终了,外面叫好声哄然而起。

    恰好小厮端着水盆从外面走进来,王中庸从怀里摸出十几个铜钱,对小厮道:“小二哥,这几个钱你拿出去给八娘子,让她闲时买个桃啊杏啊的吃一吃。”

    小厮把水盆放下,接了钱,转身出去了。

    不过几天的功夫,柳八娘时来运转。店里欠的药钱店钱全部免了,而且任由她住在那里,不但不收店钱,还管着一日三餐。最让柳八娘开心的,就是刘二那厮被抓到了开封府里,店里主管和小厮再没一个人敢向着他,判了个逼(女干)未遂。虽然没有从重发落,只是打了一顿板子,总还是恶人有恶报。

    因为这一首新词,柳八娘也不再到处在店里赶着给人唱曲,受人羞辱。现在要找她可是不容易的事情,捧着钱也要看她自己的心情。

    徐平是开封城里的本地人,街头闲汉里还有以前跟他一起走马斗狗的。如今在朝廷里位居高位,他就是开封城街巷里的传奇。虽然皇城底下,这种传奇从来不少,徐平最难得的就是跟杨景宗那些人不一样,不是靠着亲戚裙带关系,而是凭着自己的本事考上进士,凭着实打实的功绩升上去的。

    日常开封百姓吹起牛来,经常有人来一句,想当年永宁侯白衣的时候,也是跟我一起如何如何的,往往引起周围的人侧目。

    一首徐平填的,跟其他曲子不一样的新曲,自然受到开封百姓的追捧。

    没几天,那店里不要店钱柳八娘也不在那里住了,到城北租了个小院,雇了个小女孩跟着自己。闲时便就出来唱上两曲,得的赏钱尽够自己生活了。

    尹悦沉默不语,其他几个党项人却议论纷纷。

    康狗狗最憋不住,对王中庸道:“提辖,这曲子也是柳七官人的?”

    王中庸点头:“不错。没有柳七官人的才情,哪个能依这词制新曲!”

    先吹管成曲,再依着这曲子填词,叫作度新曲。先依长短句惯常的格律,写成新词,再按照这新词谱曲,叫作制新曲。跟后世的先谱曲子再作词,和先作词再谱合适的曲子,意思相差不多。而像这一首《破阵子》这样,格律不变,宫调变了的,则称犯。说起来名目繁多,实际上对于精通音律的人来说,则是信手拈来,相当随意。

    词里的起韵不算,收韵的地方一韵是一拍。语音的平仄变化,再加上拍子的紧慢缓急,这是格律限制音律的地方。两方面结合得好,就是好词好曲。

    传统的越是雅词越是强调字正腔圆,所以后世可以不讲究歌词的平仄变化和格律,这个年代的词却是不行。曲受词的格律限制,必须与词甚至词义配起来。

    柳三变之所以觉得这词难配曲,就在于词义和以前习惯的平仄节拍不合,必须要换宫调,而且要制新曲。最终靠着柳八娘,实现了词和曲的完美结合。

    王中庸虽然是武臣,诗词却不陌生,年轻的时候还跟文坛领袖杨亿交往甚厚。柳七为这新词制新曲的精彩处,他能领略一二。

    见问话的康狗狗听了自己的回答一脸茫然,不由道:“怎么,这词不好吗?”

    康狗狗摇了摇头:“也算不上差,只是有些平庸。柳七官人何等的大才子,怎么会做这种平平常常的歌曲出来?唉,着实是有些失望。”

    王中庸听了这话,吃了一惊,这个以前山上放羊的家伙还有什么高深见识?竟然认为这词曲平庸。不由问他:“如何这样说?你不妨点评一番。”

    “这曲子,调子高,嗓门大。我们那里,平常山上放羊,地里做活,没事了谁都能够吼两句,都是这个调调,有什么稀奇?就要那种你侬我侬的小曲,唱着男男女女的心里情话,听着那才有意思呢!这种,听得腻了,不好听!”

    说到你侬我侬四个字,康狗狗的脸上竟然泛起红潮,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这四个字他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尽得江南旖旎风光的神韵,跨越千万里的距离,就砸在了他的心里。一说起来,就莫名地兴奋。

    王中庸看了康狗狗的神态,心里啐了一口,骂声晦气。还以为这厮有什么高深见解呢,没想到只是这不合他心里喜欢的调调。民间小调,江南采莲,溪边垂钓,川峡踏歌,闲跳竹枝,这种曲子多了去了,还非得山上放羊啊!在中原,在京城,自然是因为那种曲子有特殊适用的场合,而柳八娘唱的这曲子又有自己适用的场合。自己受命陪伴这种人,也真是倒了大霉。

    不理康狗狗,王中庸见尹悦沉默不语,不由问他:“国使,这曲还可听得入耳?”

    尹悦勉强点了点头:“曲好,词好,难得是词曲相得益彰,不愧是大家手笔!”

    康狗狗见自己的上司夸赞,知道他是个读书人,怕他满肚子的学问,乖乖地坐了回去,不敢再说话。

    听了尹悦的话,王中庸的面色才缓和下来。都说党项新主赵元昊野蛮不驯,还好仍然知道分寸,派来的使节领头人还靠谱。要都像康狗狗那样,简直是灾难。

    尹悦又道:“这词是出自永宁侯之手?”

    王中庸点头:“不错!近几年朝里大臣,也只有永宁侯经过大战。不是他,谁能够写出这种味道来?听在耳里,直如亲身到了战场上一样!”

    尹悦问得愈发小心:“我听说,永宁侯跟上国国舅李刺史家里是世交,他自己又是一等进士,唱名时天现瑞光,深得大官家信任。怎么,词里却有些不得意?”

    看尹悦的神情,再听他问的话,王中庸悚然一惊,想起来这可是别国使节,而且近几年说是元昊将来必反的人着实不少。话语里也谨慎起来:“永宁侯自然是深得圣上信任的,至于不得意,又从何说起?二十多岁,位至侍从,爵至郡侯,在三司里做到盐铁副使,本朝立国六十余年,有几人能够如此?永宁侯是文人,文人填词,总是难免有些伤悲春秋,不然不就失了韵味吗?”

    见王中庸心里有了防备,尹悦强笑道:“哈,哈,提辖说得有道理。永宁侯在邕州在以一州之地灭人一国,在西北也有好大名头,我们都听说过。想来这种立不世功勋的人物,怎么可能不得意?是我多心了!”

    王中庸道:“听首曲子不过是娱乐佐酒。对了,那里有清水打来,我们先净一净手,一会酒肉上来,我今日跟诸位不醉不归!”

    说完,请几位使节过去洗手。

    康狗狗第一个站起来,到那边围着放水盆的架子转了几个圈。

    精致的木架,上面放着一个精美的搪瓷脸盆,旁边搭着干净的毛巾。脸盆的下方架子的中间,有一个小格子,放了个汝瓷的肥皂盒,里面一块带着香味的肥皂。

    这小小的酒铺里,随便这样一个洗手的小摆设,可是镇住了这几个党项人。都说中原繁华,锦绣铺就的土地,就这小小的洗手架子,党项的王宫里都见不到。

    (备注:书里的党项人名都取自典籍记载,背后意思不深究。

    官家称呼皇帝,最迟不晚于两晋,两宋用得极广泛。但是这称呼只能是皇帝的身边人和亲戚用,臣民私下里偶尔可以用,公开场合不能用。

    大家基本类似于官家,但使用范围稍广一些。

    大官家类似于大家,范围更广,尤其是少数民族称呼宋朝皇帝时经常使用。

    徐平一般被人称郡侯,因为对侯爵来说,封郡是很高的,两汉经常是亭侯乡侯。)(未完待续。)

第142章 想去五台山

    洗罢了手,康狗狗一直想把那个精致的肥皂盒连带里面的肥皂偷偷收起来,只是周围人多,不得其便,只好悻悻地罢了。

    不一会,小厮提了一个大木桶上来,里面半桶冰块,几瓶果酒。这酒与往常用的瓶子不一样,竟是用玻璃制成,瓶子透明,里面红红的酒色看着直如天上仙浆。

    尹悦心里叹了一口气,开封城以前他也来过,那时候虽然称得上锦绣遍地,但却远远比不上现在。几个党项使节也曾经到三司铺子里转过,里面琳琅满目的货物,真是惊掉了他们的眼珠子,以为自己遇到了传说中的神人仙市。他们楼上转到楼下,楼下又转回楼上,只觉得每件货物都合自己心意,都想带回去。

    外国使节到开封,朝了交聘朝拜等政治上的事务,一向都带着货物来交易。一般对敌国,比如契丹,虽然说是与宋和平,双方心里一直都是把对方视为大敌,来了使节会有专人陪同,说是优待,实际上是监视。契丹使节来了便不能随便交易,只能到榷货务等几个指定的地方做贸易。党项此时是蕃国,反而没有那些限制,使节带的货物想卖给谁就卖给谁,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奈何尹悦等人带了货物来,要买什么出发前大多都有了定数,由他们自由支配的钱货不多。看三司铺子里的东西再是喜欢,也只能看看,没有钱买。

    在开封待的时间越长,看到的好东西越多,几个人只恨自己没多带些钱来。

    本来到了这间小铺,尹悦等人还以为王中庸官职低微,没有多少钱款待他们。谁知道才坐了不大一会,就发现这小小酒铺,不但是里面陈设,就连卖的酒菜都是党项那里想都不敢想的。这开封城里的百姓,只怕有一大部分人,平时过的日子都是党项和周围的小蕃国,首领都做梦也想不出来的生活。

    小厮取了冰桶里的酒瓶出来,给几人带满了酒,问王中庸再没其他吩咐,便告一声罪,出去忙自己的了。

    王中庸把旁边的一个木架拖到桌前,指着对尹悦道:“国使看看要用些什么菜?”

    康狗狗抢先把脑袋伸了出去,只见木架上有几根横隔,每根横隔上挂着一个个小木牌,小木牌上写着字。不用问,这木牌就是菜单了。康狗狗很想点几个自己在党项也听过名气的好菜,奈何那木牌上的字认得他,他却不认得那字。

    尹悦冷眼旁观,见康狗狗伸着脑袋左看右看,就是不吭声。尹悦要看他出丑,也不说破,自己也不上前。

    康狗狗憋得脸通红,眼珠转了转,突然伸了伸手,飞快又缩了回来,说道:“唉呀,我的手不够长!先前就听说开封城里的鸭子烤得极香,不知这里有没有有。若是店里有,提辖帮我翻一翻牌子!”

    王中庸也无法跟这种浑人计较,抬手取了架子上的一块牌子,说道:“你还真是说对了,烤鸭子只有这店里有,其他店里烤的都没有味道。”

    鸭子烤来吃,必须肥美,如果瘦得只有皮包着骨头,烤了如何下口?徐平也是选了好多种鸭子,最后才定下一种,用前世的填喂之法催肥,才拿来烤。现在这还是他家里的独门手艺,别人自是学不去。想吃,就要到他店里来。

    康狗狗以前就听到开封城的使节商人说,这里有一种烤鸭,咬一口满嘴流油,极是肥美,在党项绝计吃不到的美味。今天竟然就吃到了嘴里,心满意足,把伸出去的脑袋收了回来,在位子上听管等着吃美食。

    见这个浑人竟然使个花招解了尴尬,尹悦摇摇头,这才抬手取了几块清淡一点的爆炒茶肴。京城里虽然也有几家酒楼学了徐平这里的大火爆炒,但只有这里的才是正宗。一是爆炒所用的锅,徐平也没有对外卖,他们只学其形不得其神。再一个要锅和灶分离,没有几家酒楼愿意下那么大的本钱。最后自然是烹饪技法,徐平虽然做菜水平一般,好歹有前世的见识,耍一耍嘴还是可以的。

    尹悦是个读书人,讲究的是格调。大鱼大肉的在党项早就吃得腻了,到了开封城里就想吃点清淡爽口的,这才有富贵人家的情调。像康狗狗那样,恨不得拿大块的肥肉塞满嘴巴,让人看着寒碜。

    王中庸又对曹广智道:“大师戒不戒荤?这里是有素食卖的。”

    曹广智念声佛号道:“我们那里佛法与中原不同,提辖不需费心。”

    说完,看名字合自己心意的菜名,随手取了几个。

    党项的曹姓除了汉人外,番人都是从吐蕃过去的,精于佛法。这一姓在党项的佛教里势力极大,番胡又重宗教,他们在党项的地位是很高的。

    菜点完,小厮已经端着几大盘水果甜瓜之类的下酒凉菜过来,摆到桌子上,顺手接了各种菜牌。

    向王中庸行了个礼,小厮道:“提辖且安心喝酒坐等,点的菜很快就上来。这桶里的酒味道寡淡,只是用来消暑解渴,几位若是还想用些烈酒,也请一起点了。”

    康狗狗听了这话,不由伸了伸舌头:“我的娘咧,这酒看着如同仙浆一般,怎么只是用来漱口的?那真正用来喝的好酒,得是什么样子?”

    小厮道:“回客官,我们这里主人家是永宁侯府上,侯府出一等上好烈酒,不说开封府,附近州军哪个不知?新近店里卖一种透瓶香,最是一等好酒,酒味浓烈,又没有宿醉之害。喜欢饮酒的,都特意来这里点来喝。”

    康狗狗转头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王中庸,有心要点好酒来喝,又怕这个陪使节的小官身上没多少钱,到时要自己付账可就不美,不由心里犹豫。

    王中庸见几个党项使节不说话,笑了笑,对一直没有吭声的酒五斤道:“这位兄弟名唤酒五斤,不知可是真有这等酒量?”

    康狗狗听了大笑:“提辖以为他这名字是假的?我们党项人,向来性直,名字也从不作假!他叫酒五斤,自然就能喝五斤!你不知道,若是把他头去了,就是个酒坛!”

    酒五斤人腼腆,也不吭声,不知道是不是默认。

    尹悦只是冷眼旁观,任这几个手下装疯卖傻。他们这一回有特殊任务,越是被人轻视越是有利。康狗狗胡搅蛮缠,也合他的心意。

    王中庸微笑,对小厮道:“那便就先取三瓶透瓶香来,不够再叫就是。”

    小厮应诺,转身去了。

    透瓶香是卖出来的徐家烈酒里度数最高的,火苗一近就着,飞快烧干,杯点不留一点残渣。徐平也是想起前世看的《水浒传》里有这么一种酒,故意取了这个名字。

    把倒好的果酒喝干,康狗狗咂咂嘴,口中道:“这酒是有些寡淡,不过好甜,好味道!又是在冰里取出来的,直凉到心里去,真是好酒!”

    尹悦喝过了酒,随便聊了几句闲话,对王中庸道:“提辖,我们这一次来,除了向朝廷递国书,我王还吩咐了一件大事,望提辖成全。”

    王中庸道:“两国交好,什么事做不得?国使尽管讲!”

    “自年初以来,王母身体不豫,请了多少名医,一直不见好转。我王便就想着给王母做一场法事祈福。为表心诚,听说河东路五台山那里是天下第一佛门胜地,便让几位大师一起随着来,到五台山那里做一场法事。还请提辖禀报朝廷,最好是有官员陪同,沿路发放驿券,能够让我们一路无忧。”

    王中庸听了这话,沉默了一会。若是到其他地方便就算了,五台山在河东路,那里可是边路,与契丹和党项都接壤。说是做法事,如果是为细作刺探地理怎么办?

    一时不敢做决定,想了又想,才道:“五台山道路遥远,做法事何不就近到嵩山去?那里有少林寺,是禅宗祖庭,一样是佛门胜地。”

    曹广智宣一声佛号:“提辖,我们那里佛法与中原不同,拜的是文殊菩萨,委实不便到嵩山。五台山是文殊菩萨道场,只有到那里,法事才能上达神佛,为王母祈福。”

    王中庸有时也到庙里去烧炷香,但佛教的这宗那宗他就分不清了,反正是见庙就进,见佛就拜,也不差那一点香烛钱。

    不过,沿边三路事关重大,一向没有特许,不准番胡到那里走动,他可是做不了这个主。但尹悦提出来,他一个小小的閤门祇候也不能回绝,只好道:“为母祈福也是孝心,既然国使提了出来,我便回去禀报。不过成与不成,我却说了不算,说不定朝廷有更好的办法,那也是说不好的。”

    尹悦谢过:“提辖只要向朝廷禀报,对我等就是大恩。想来朝廷必会念在我王一片至孝之心的份上,不会回绝。”

    “准与不准,都是朝廷恩典。好了,不说这些,天气炎热,一会瓶里的酒就变得热了,白白费了一桶冰。我们还是安心饮酒,今夜喝个痛快!”(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1100/ 第一时间欣赏一世富贵最新章节! 作者:安化军所写的《一世富贵》为转载作品,一世富贵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一世富贵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一世富贵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一世富贵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一世富贵介绍:
穿越到北宋仁宗年间,金榜题名,却因为得罪太后,被打发到岭南为官。从边疆小官做起,步步升迁,徐平终于熬到出头天,在宋代书写自己的传奇。
从五代乱世走来的北宋,世家大族一扫而空,社会上还没有士绅,宗族社会尚未成形,阶层变动之剧烈和平社会前所未有。大宋的治下不再有贱民,这是一个不问出身的时代,奴仆的儿子可以成为宰相,小兵可以晋升为军队统帅。
这是最好的时代,对于个人来说,人生一切皆有可能。这是最坏的时代,数量庞大的常备军装备精良,却屡战屡败,最终把整个民族拖进深渊。这个时代改变了徐平,徐平也改变了这个时代。
富者,富甲天下;贵者,贵极人臣。
伴随着一个穿越者的脚步,回望那远去的大宋风华。一世富贵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世富贵,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世富贵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