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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富贵全文阅读

作者:安化军     一世富贵txt下载     一世富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7章 账目

    上了茶来,唐大姐请了茶,对种诂道:“为了我们这点小事,麻烦先生专门到这里走一趟,着实让人不安。我们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官法如此。”

    “我与齐大郎多年相交,他家的事情怎么好袖手旁观?大姐不需客气。”

    一边坐着的秦二嫂和尤三姐也连连向种诂道谢,虽然是自己付钱请人,但现在种诂这些人是花钱也请不到的。别的家里,都是主人上门去请,一路好车要么就是肩舆抬回自己家里。唐大姐三人都是女流,做这些事不方便,只好让齐本吉代表自己去请种诂。

    前一段时间,郑戬特意带着三司里查账精通的几个人到了西京,招人授课,教各种做账查账的技巧。学这个又要会读书写字,又要会算学,要求其实很高,最终学完考过的只有不到四成的学生。第一次出现这个新事物,学了也不知道有什么用,洛阳城里的读书人报名并不踊跃。种诂是因为父亲种世衡的关系,才去学习,心里也不当一回事。当时为了有人作伴,带了齐本吉一起,没想到几个月后时来运转。

    这个年代技术手段不行,要想把税收上来,就只能依靠人力。徐平要靠这些人协助让公司执行自己的各种政策,为了安他们的心,就要保证他们的待遇。

    只有在官府正式登记过的公司,资产才可以不算进户等里,而这些公司的账目,必须由这些有官方证明的人来认可。公司可以自己招募财务人员,但正式账目必须让他们审查认可签字,这是公司完税的依据。没有他们的认可,一律按偷逃税款论处。

    只要公司的制度执行下去,这些人就是一辈子的铁饭碗,收入比衙门里的公吏还要丰厚而且稳定。而他们一旦被发现做假账,就会注销资格,并且一生不能进官府做事,大部分要官府点头的行业也被禁止,用这种方法进行威慑。从公司制度里得益的,除了抓住机会的新兴资本家和官府,就是这些人了,是徐平在民间为自己找的同盟军。

    这个年代,经过了晚唐五代的战乱,就连古老的大宗望族都已经荡然无存,又有五等户制度的压制,不管是乡间的地主还是城市里的商人,势力都不成气候。京城里交易量最大的交引铺,一次数额达千万就让六部长贰的高官啧舌,认为骇人听闻。实际上千万这个数字听着吓人,真正算起来不过十万贯而已。十万贯的交易,要是史上到了后来的明清时期,不管是盐商粮商,还是做海外贸易的,根本就不值一提。

    乡间没有乡绅,城里没有亦官亦商的豪门巨户,社会阶层的变动剧烈,富不过三代是普遍现象,民间处于一种混乱而有活力的局面。这样的社会环境与后来的明清时期大大不同,在民间最有话语权的是那些读书人,不管他们是穷是富,也不管有没有官方身份,往往都受到百姓的信任与拥戴。虽然考不上进士一切无用,没有后来官方认可的举人秀才那种功名身份,但威望也不是后来的举人秀才能比的。

    没有乡绅这个阶层,百姓与官方打交道的机会就多,各种官方文书直接影响到每个人的生活。这种条件下,也有利于读书认字的人的地位提高。

    徐平所要争取的,正是处于这个阶层的读书人。他们的经济实力或许不值一提,但社会影响力却非同小可。话说回来,这年代民间本就没有特别强大的经济实力阶层。

    秦二嫂拿出一本一本账簿,与尤三姐一一指给种诂,讲解着各项账目。

    说完,秦二嫂叹了口气:“我们三个女流,只有唐大姐能读书认字,我们两个发了狠也只是粗识几个字,哪里记得来账?现在官府要求得又严,什么本钱利息,每日流水,一点都不能马虎。收税又分各种名目,由不一样的人来收,有的还要自己去交。最闹心的是还有减税的名目,一个疏忽,这好处就得不到了,真真是愁人。”

    尤三姐道:“我们这账记得只怕还不完全,种大郎要多用心。”

    种诂道:“无妨,只要每日进出流水记得清楚,我慢慢理清就是。对了,你们以后记账不要用这种账簿,外面各处书铺都有转运司印的账本发卖,你们买那个来记,既简单方便又清晰明白。最重要的,将来官府查账对着也方便。”

    唐大姐苦笑:“大郎说的那种账本我们也买过,可哪里能够记得来?他账本上条条缕缕倒是列得清楚,可那些名目到底是什么,我只是认得字却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三司记账已经使用了“三柱”“四柱”法,民间的商业往来却差得远,能把流水账目记清楚已经了不起了。徐平让转运使司印的账本,条目比原先三司的“四柱”法要更加复杂得多,如果真地如实记清楚,公司的经营状况基本就一目了然。这样做对官府方便倒是其次,公司的经营者如果把这些账目搞清楚,就会不自觉地掌握一些跨时代的管理方法。

    后世说起公司经营,系统化的管理最基本的要求就是一切都按流程来,填写清楚配合每个流程的表格。做到了这一点,一家公司的管理就基本走上正轨了。

    其实不仅是公司,大的组织管理差不多都是这样的要求。虽然这样做有人浮于事官僚主义的毛病,但系统化、标准化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徐平没有办法跟这个年代的人讲那些他前世的概念理论,社会发展到了那一步,必然也会有面目不同实质相同的理论概念被这个世界的人提出来。但是徐平可以用自己的官方身份,把需要的各种表格流程整出来让下面执行。在三司的时候他这样做,现在京西路管理社会经济依然如此。

    官府的各种文书,也是有各种格式的,标准化的地方一个字都借不得,就连分行分段都规定得很死。但是这种标准格式,主要是形式化的意义,还没有发展到与实际的工作结合起来。比如账目,地方报到三司的虽然格式严谨,但却并不利于统计分析,计算还是要重新进行。徐平改成表格,可以直接进行加总、减除甚至一些统计分析,就方便了许多。

    转运使司从书铺里面卖出来的账本,便就有这些功用,如果把账本里的每一项都搞清楚了,实际也就明白了公司方方面面的运作。

    别说是唐大姐这些人,就连种诂和齐本吉两人专门学过,做起来都不容易。徐平也并没有想一步到位,时间会让人们适应这一切。普通人的学习能力,是远超出人们估计的。(未完待续。。)

第78章 提携

    王尧臣在藤椅上坐下,把手里的一叠公文放到一边的石桌上,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问对面坐着的徐平:“天气已经转暖了,你家里的人什么时候来西京?”

    “就是这个月吧,来信已经说了,只是还没定下具体的日子。”

    王尧臣叹了口气:“家里人来,也不知道你是会更轻松呢还是更累。”

    徐平笑着摇了摇头,过了一会,跟着叹了口气。

    林素娘虽然出自小门小户,便却有大家风度,同年进士里是贤妻良母的表率人物。只是性子刚烈,尤其是徐平刚回京那一年跟台谏官员闹了一场,从此名声在外。徐平自己还不觉得,同僚朋友却都有些怕这位林夫人,轻易不敢招惹。

    秀秀虽然是林素娘同意且亲自操办的,但只能安排在外室已经说明了问题。在王尧臣这些徐平的同年朋友眼里,可不认为林素娘会在这种事情上退让。

    进士同年亲如兄弟,跟其他人比,王尧臣对徐平的家事知道得比较多,有些担心林素娘来了徐平家里会闹不和。而且在心理上,他们是站在林素娘一边的,那是正妻,双方的家庭往来也都是林素娘主持,是这些人的亲戚。秀秀虽然接触得多,在这些人的心里终究是个外人,凡是涉及到正事,一律不与秀秀打交道。

    徐平对自己接下来的生活自然不会像王尧臣那样悲观,他了解林素娘的为人,一切都谨守规矩,绝对不可能做出格的事情。只是终究两个家,自己分身乏术,疲于应付免不了。

    歇了一会,喝了口茶,王尧臣说起公事:“前两天,汜水县的张大有上了份书状,说是县里人家立了学社,希望官方出面奖谕。书状也行到漕司,云行看了没有?”

    “最近事忙,很多公文都是杨副使在处置,你说的我倒是没有看到。不过这到底是好事,官府奖谕是应该的,伯庸可以拨些钱下去,买些书送去也是好的。”

    “那是自然,我已经安排下去,在西京城里采买些书籍送过去。不过,损之的公文里说学社是乡下人自己立的,只是教村里子弟读书识几个字,最好学些算学农事之类。我们送些子曰书云过去,有些不对路,还要别想办法。”

    徐平听了奇道:“怎么,他们立学社不是让子弟读书考进士吗?”

    王尧臣笑着摇了摇头:“河南府一年才中几个进士?乡下人家就是送子弟就学,也学不了几年,一大便就回家帮着做活,怎么会去想那些漫无边际的事情。不过是最近京西路的百姓手里有了点闲钱,尤其是汜水县那里新的水道修通,商贾往来,门路也多,让子弟认些字多条出路罢了。真正要从事举业的,那些村学怎么教得来。”

    徐平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没想到百姓们会这么实际,做事一点不浮躁。学社听名字就知道,是受益的农户凑钱设立,也是会社的一种,不过是公益事业而已。这个年代不可能普及教育,社会发展水平不允许,民间愿意自己办学,是好事,应该奖励。

    地方官非常重要的一项职责是劝谕百姓,在治下形成良好的道德风尚,民众向学是项非常重要的指标。很多地方官上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写《劝谕文》,徐平当年在邕州,每年都会写一篇,劝学就是其中重要的内容。不过那时候劝学还是以读书中进士为主,没想到可以推行实用的平民教育,现在百姓却自己提了出来。

    想了一会,徐平道:“算学和农事的书其实也有不少,我在京城的时候,便就编过好几本。当时算学主要是教三司的官吏,有些不实用,过几天闲下来找几个人重新编过。农事的那几本都还合适,算了,由转运使司重新印了颁下去吧。”

    “云行在三司,算学我知之不多,农事却着实做了不少实事。你的那几本我也都看过来了,叙事清楚,简单明白,也很实用,确实适合让村学去教。”

    徐平笑道:“我们同年进士,说起文章辞藻我是远远比不上你们几个的,就强在种地上了。你们写锦绣文章,我写种地养马,咱们是各展所长。”

    不管怎么学,骈四骊的文风徐平都学不到精髓,在文章上就相形见绌。欧阳修等人提倡的古文其实更适合徐平,只是这个时候还没有形成风气,官面文章也用不上,只能断了词臣这一条上进之路的念想。再者说了,古文要想写得好,也要先把辞藻华丽的时文学精通,而后返璞归真。想跳过这一步,读起来总是不对味道的。

    王尧臣作为状元,文辞温丽,典故精通,不是徐平这种半吊子可以比的。

    说几句闲话,王尧臣又道:“损之也是我们同年,这一任汜水知县做得着实不错,等到任满,可以帮一帮他。你做着一路漕宪,提拔他做个通判总是能办到。”

    “嗯,京西路知县里,损之考评确实可算优等。只是直接升通判只怕会惹人闲话,等到任满选一处合适的州军,先做一任签判吧,本路也有几个没有通判的州军。”

    王尧臣点了点头:“如此最好。”

    按照任官资,两任知县就可以升通判,但做官的有几个能够一步不停地升上去?真正做两任知县就升通判的少之又少,除非是进士甲科,要么就是朝里有人提拔,不然在知县、录事参军、判官这几个职位上转来转去,不知道要多少年。

    签判就是判官,因为本官是京官而不是选人,差遣的正式名称是签书判官厅公事,跟京官任录事参军时称知录事参军事一个意思,职责并没有任何不同,只是任职的官员本官不一样而已。通判不是每一个州军都有的,小地方不设,由判官代理。张大有因为是进士乙科,升通判不能服众,先做一任代理通判的签判再升上去就顺理成章了。

    通判是州级长官,做到这一步是个大台阶,用徐平前世的话来说,从此以后就是地市级的领导了。这也就是徐平的同年,给他这样一个机会,不然他还不知道要等到哪年。

    同年进士在官场上就是兄弟,自己人,免不了相互扶持。徐平是天圣五年进士里官做得最大的,到了提携自己同年的时候。把这些人提起来,自己便就有了牢固的根基,官场上讲人脉,没有自己人支持宰相也做不稳。

    (备注:史上的天圣五年进士明面上不结党,但私下里很抱团,身登两府的人数也是各届进士之最,是一股不小的政治势力。当然,史上这一届进士的核心是韩琦和文彦博,加上吴育赵概这些人,相互还有姻亲关系,现在的核心当然是主角了。)(未完待续。。)

第79章 坐观成败

    说过了这些闲话,王尧臣才拿起桌子上的公文,对徐平道:“这些日子,官府查城里开的那些公司的账目,发现了一桩怪事。有一个人的名下开了一二十间公司,做的生意却刚好都是免税算的。这些公司里投入了不少钱财,生意也红火,却几乎收不上税来。”

    徐平一听便就来了兴趣,问道:“什么人这么有本事?倒是个人才!”

    “这人说起来你应该认识,原是河东路人氏,后来到孟州河阴县开了一处窑口。你到那里查探河道,抓了当地一处赌窟,这人刚好在内,被发配到了贾谷山采石务。”

    徐平皱了皱眉头:“童大郎?他能够开十几家公司?用命开吗?”

    王尧臣叹了口气:“我看着他那里必有蹊跷,有心派人过去查一查。只是这事情是你转运使司主推的,过来跟你说一声,看你怎样想。”

    徐平想了一下,道:“这个童大郎我倒是有些印象,做事很沉稳。不过他一个闲汉,哪里来的钱开公司?还开这么多!伯庸,你看看那些向他公司投钱的都是什么人。”

    “非富即贵!洛阳城里数得上的大户人家,倒有三四成在他的公司里投得有钱。”王尧臣摇了摇头,“据说这个童大郎是留守司通判孙沔家里知院主管的本宗,偶然相见,认下了他。有这个靠山,他才能拉来这么多人头,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徐平笑了笑,看着王尧臣道:“这话你信?”

    “自然是不信。我是怀疑,有人在背后主使,借着童大郎的名头逃官府税算。他在河南府孤身一人,真的出了事情,别人也可以推到他的身上。”

    “那伯庸以为,是什么人在背后主使?”

    王尧臣叹了口气:“若是真有这么个人,就只能是孙沔了。自云行到河南府,他便就与你磕磕绊绊,就是不能安心好好做事情。上一个月,借着送拜表的机会,孙沔去了一趟京城,感觉回来之后比以前更变本加厉了。”

    徐平笑道:“去京城见过了宰相,底气自然不同。哼,孙通判想的可远着呢。”

    王尧臣也听说孙沔在京城见过吕夷简,不过他不敢在这上面乱说话,只是摇头。

    吕夷简最在意的是自己的权位,徐平要搞什么改革,只要不影响他的地位,他都是不支持不反对。问题是这次徐平在京西路的动静太大了些,而且处处标新立异,与以前的政策都不同,这要是做成了,岂不显得以前当政的吕夷简无能?

    徐平不靠着吕夷简升官,简在帝心,政治前途自有皇帝赵祯安排。这样一来,政事堂就失去了对徐平的人事权,对他的约束就弱了很多。讲到底,转运使是个监察官员,并不在行政系统里,中书门下的行政手段大多无用。

    要找徐平的麻烦,吕夷简便就需要一个京西路的官员配合,不然无处下手。孙沔这个时候到京城,两人一拍即合。由孙沔从下面发难,吕夷简从上面施压,给徐平制造障碍。

    朝堂里徐平是有人的,外朝有自己的同年和三司同僚,内朝还有李璋和石全彬这两个眼线,这些动作怎么可能瞒得过他?论人脉,好几位宰执都比不过徐平。

    如京不在京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徐平不是被吕夷简和王曾两人处处压制的时候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个孙沔算得了什么?接着就是。

    喝了会茶,王尧臣才道:“童大郎现在闹得不小,河南府里不少官吏都要查他。不然若是任由他这么做下去,平常百姓看了会怎么想?”

    “查?查他什么?若是我所料的不差,现在伯庸派人上门,只怕什么也查不出来,还会被孙沔那些人耻笑。”

    王尧臣皱眉道:“童大郎做的事情明显不合常理,怎么会查不出来?必有把柄在!”

    “伯庸,话不是这么说。设公司是刚推出几个月的新政,怎么会没有破绽?若是真有孙沔在后面主持,必然是钻了我们新政的漏洞,不会有明显的把柄。若是没有人在背后撑腰,普通百姓这样做,自然可以去查。即使有漏洞,百姓也不该去钻营得利,若是有人这样做,自然可以视为刁民,河南府惩治就是。有孙沔在后面就不同了,你去查了,他就会借机攻击新政,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最后闹到朝堂上去无法收拾。”

    “难道就这样放任不管?”

    徐平笑道:“也只好先如此了。你刚才也说,出钱给童大郎的非富即贵,都不是普通人家。若我想的不错,必然是这些势力之家不甘心钱入户等之后,把钱存到钱庄去,用这个法子遮人耳目。去逼这些人有何益处?不让他们的钱放到童大郎那里,也不会甘心放到钱庄去,到时候非要再闹出其他的事情来不可。还不如就这样,都到童大郎那里吧。”

    钱入户等,依此来定赋税,最受影响的必然是洛阳城里的富贵人家。一般百姓家里能存多少铜钱?就是下等户也有几贯的豁免数额,普通百姓根本就不会受到影响。这些富贵人家大多数都有靠山,很多人本身在就在朝里为官,他们组织起来是一股不小的力量。徐平本来担心这些人会成为改革的阻力,想了各种办法应对,没想到他们想了这么个掩耳盗铃的法子出来。如此最好,矛盾不会激化,徐平先把政策推行下去再说。

    等到新的政策顺利推行,朝廷见到了实效,童大郎那里不过是癣疥之疾。到那个时候徐平要去动他,便就稳妥了许多,孙沔也闹不出声势来。

    见徐平是这样的态度,王尧臣一时沉默。在他的心里,官府是具有无上权威的,岂容奸民借机钻营。官员反对是一回事,百姓目无法纪又是一回事。河南府说到底是王尧臣的治下,让一个外地来的流民闹出这种事情,他的心里很不自在。

    徐平叹口气道:“伯庸,退一步海阔天空。现在我们有无数的事情要做,童大郎的事暂且放一放。再者说了,这么明显的事情,孙沔也不傻到认为能够瞒得了人。说不定他就在等着我们找上门去,他好借机闹出来,反对这一年来我们做的事情。偏偏不让他如愿,就先把童大郎那几个人晾在那里,我们集中精力忙些别的。而且,那个童大郎能够私开窑口,制做假瓷器,现在又做得这么大,又岂是个好相与的?我们看着就好。”(未完待续。。)

第80章 小人难缠

    没毛虫从酒楼里出来,手里拿着一根柳条胡乱挥舞,嘴里嘟嘟囔囔,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路上杜二看见,向没毛虫招手:“好久不见,兄弟,过来说话!”

    没毛虫对杜二的观感一直很好,招头看是他,忙走上前来。

    杜二指着路边柳树下的桌凳对没毛虫道:“好些日子不见,我们过去坐着说话。”

    到了大柳树下坐下,杜二吩咐小厮上了茶来,问没毛虫:“我适才看见兄弟脸色有些不好,怎么有什么不快活的事?现在有了童大官人为你撑腰,谁敢给你脸色看?”

    没毛虫冷哼一声:“童大官人?就是这个童大官人,一发迹便就变了脸,不把我看成兄弟了!可恨病尉迟大哥,也不帮着我说话!”

    一听这话,杜二就来了兴致:“到底怎么回事?快给哥哥说说说!”

    没毛虫端起茶杯,到了嘴边又放在桌子上,推到一边,口中说道:“这几天嘴里淡出鸟来,没什么酒肉进口。这样的天气,喝茶有什么意思!”

    “却是忘了,兄弟一向都是把酒当茶喝的!”杜二一边笑,一边吩咐小厮上酒菜来。

    没毛虫紧紧盯着小二端来的盘子,见上面只有几个小菜和一瓶酒,嘴里嘟囔:“怎么都是素菜?我又不是念经的和尚!肚子饿了,有只肥鸡来下肚才好。”

    杜二一向小气,听见这话就有些着恼。不过现在正用到没毛虫,需要从他嘴里打听童大郎那里的消息,知道他是个混人,也不好计较,只好吩咐进小厮,去取盘肉来。

    没多大一会,小厮从酒楼里又端了个盘子出来,里面半只肥鸡,只是有些冷了。

    杜二对自己洒楼里的事情一清二楚,一眼就看出来这鸡是客人吃剩下的,心里暗赞这小厮会办事。对没毛虫道:“兄弟,这个时间厨房里做起来不方便,再说你也等不得,就先用这只鸡下酒吧。冷是冷了些,这鸡却肥!”

    杜二哪里讲究那么多,从鸡上面撕了一条鸡腿下来,咬了一大口,满嘴流油,对杜二连连点头。口中含着鸡肉含煳不清:“还是杜员外有义气,总是少不了兄弟酒肉!”

    杜二面上堆出和善的笑容,看着没毛虫喝酒吃肉,也不催他。

    喝了两碗酒,吃了一条大鸡腿,没毛虫的脸色好了许多。杜二这才问道:“兄弟,我刚才见你出来,好不开心的样子。怎么,是在哪里受了气吗?”

    杜二拍了拍桌子,摇头叹了口气:“唉,不瞒员外,我是气不过我那两位哥哥。这才富贵了几天?便就瞧不起我没毛虫了!想当初,我们在贾谷山采石务,在广武山,那是一粒米也要分着吃,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现在,哎”

    “为样说来,他们发迹了便就冷落你?岂不是只能同患难,不能更富贵”

    “可不是吗!”没毛虫一拍桌子,“杜员外到底是有学问,就是只可同患难,不能够同富贵!现在他们都是大官人大员外,只有我没毛虫,还是个闲汉!”

    杜二心里冷笑,这个没毛虫什么都不做,也不会做,也不想做,每日里酒肉不缺,身上的钱不缺使用,童大郎和病尉迟对他已经够好了。升米恩,斗米仇,这个没毛虫可是个典型小人,不能够跟他一起做正经的事情。

    心里是如此想,面上却一点都不表现出来,满脸堆着笑,对没毛虫道:“兄弟怎么如此说?我见你随在童大官人身边,也是吃香喝辣,过得挺惬意啊!”

    “员外,你只是看到了表面上,不知道我们之间的事。现在童大是洛阳城里有名的大官人,到哪里都有人奉承,有使不完的钱财。我是他落难充军时的兄弟,这是什么样的交情?那是比一母同胞的兄弟还亲!吃些酒肉不是应该?这哪里算对我好!”

    这话杜二就不好接了,干脆不说话,只是笑吟吟地看着没毛虫。

    摇头叹了一会气,又喝了一大口酒,吃了一大块肉,没毛虫才道:“吃吃喝喝,以前在员外这里,难道又少了我们兄弟的酒肉了?讲义气的好兄弟,这都是应该的。我恨的是他们两人都有使不完的钱,金山银山堆在屋里,我身上却没个铜钱使用!”

    这话说得杜二都觉得不好意思。三人刚来的时候,酒肉不缺是不错,但那种好日子过了并没有过多久,别说酒肉,杜二这些连热饭都没了,只有残羹冷炙。没想到在没毛虫的心里,却把后来的苦日子忘了,只记得自己的好,杜二突然有些感动。

    其实童大郎和病尉迟两人也没有什么钱,公司的钱是富贵人家放在童大郎这里的,童主管看得紧着呢,岂容他们两人随便动用?只是公司做的虽然主要是虚假生意,总还是搀杂着几桩真正成交的,这些赚来的钱才是童大郎可以动用的。就是这些钱用起来还要瞒着童主管,只敢偷偷摸摸地用。也就是童主管要让他装门面,看得不严罢了。

    没毛虫脑子不清楚,还以为童大郎真成了童大官人,手里不知道有多少钱。不管童大郎给没毛虫多少,他都觉得少了,心中愤愤不平。

    杜二心里暗暗叹气,病尉迟多么精明一个人,怎么会有这种兄弟。童大郎那里的情况杜二知道一些,不过哪怕是狐假虎威,对杜二这种身份的人来说也是了不得,不得不去巴结。最不济,童大郎现在认识不少洛阳城里的头面人物呢。

    听没毛虫诉了一会苦,杜二问道:“钱是英雄胆,兄弟身上没钱使用,做事情难免就少了底气,也难怪你愤愤不平。对了,看你今天样子,莫不是没从童大那里要出钱来?”

    “可不是!杜员外,你说那么大一个童大官人,我要二十贯钱多吗?我们生死过命的兄弟,他竟然不给我,连病尉迟大哥也说我花费无度,这是个什么道理?!他们每日里花天酒地,我不过要二十贯而已!二十贯多吗?不但不给我,还把我赶了出来!今天我急急赶来这里,饭也没有吃,兄弟这里竟然酒肉也吃不上!”

    “不多,不多,以兄弟现在身份,没有百十贯钱在身上,成什么体统?”杜二一边心里面骂着没毛虫,一边面上奉承。“不过话说回来,兄弟突然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不瞒杜员外,我看上了酒楼里唱曲的映鹃小娘子,想给她置办处好的宅子住。都还没敢说买呢,二十贯不过是租而已!竟然就不给我!不给我!”没毛虫一边说一边勐拍桌子。(未完待续。。)

第81章 臭味相投

    看着没毛虫,杜二面带微笑。闲汉有闲汉的生存法则,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手足断了不可再生,衣服则常换常新。所以他们都特别讲义气,一旦在圈子里没义气名声臭了,任你天大的本事也混不下去。而只要有了地位,还会缺女人吗?良家女子自然不会招惹这些人,但那些唱曲卖唱的,却要靠着这些人撑腰。

    这种思想与道德无关,他们的生存环境注定了只能如此。闲汉能够过得好,要么做的是违法犯科的勾当,要么就视道德如无物,天怒人怨。这些事情如果传出去,天地之大也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必须要讲义气,圈子里守住自己的小秘密。

    对于闲汉来说,他们跟正常的社会有完全不同的道德观与世界观,别人眼里罪大恶极的事情,可能在他们眼里稀松平常。而他们视为理所当然的,很可能为社会所不容。

    最能表现闲汉世界价值取向的便就是勾栏瓦肆里说的好汉故事,那些说书人就是靠着这些人生存的,自然会迎合他们。在那些故事里,看到别人有钱,便就抢来自己花,抢到手没有事发就是自己的本事。看见哪个小娘子长得好看,便就抢过来睡了,死心塌地跟着你做个压寨夫人也是你的本事。如果女人不愿意跟你,反会被人耻笑,但绝不会说强抢民女不应该。一旦穿州过县出门在外,路上的店除了卖人肉包子还是卖人肉包子,在这些人的眼里,这些事实在是稀松平常。有钱不赚王八蛋,只有这些没本钱的买卖才能显出好汉的手段,辛辛苦苦起早摸黑勤俭持家那是好汉做的事吗?只有守住自己的几亩薄田的懦弱村夫才会那样做。再者说了,晚唐五代的军阀吃人的不少,遗风尚在。中唐安史之乱后奚族人张茂昭为节度使,最喜欢吃人,后来入朝为官,别人问他还吃不吃,他说了一句“人肉腥且韧,争堪吃”。死后封赠太师,史称忠贤,可算是此辈楷模。直到宋初,跟随太祖征战的大将还有吃人的,此后朝廷崇文抑武,才算是把这风气基本禁绝。

    不管是开封府,还是京西北路、陕西路、河东路、河北路,闲汉们做好人便就去从军当兵,做坏人就在民间为盗为匪,这是他们的常态。强盗想着做得大了被招安,杀人放火受招安本就是当官捷径,官军则想着不如意了便就到山上落草为寇,思想都是相通的。

    兵与匪的生存状态其实是相通的,特别是禁军,由于都是雇佣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来不知道稼穑劳作,思想上有着共通之处。其实闲汉最多的地方,本来就是城市繁华的中心,再一个就是禁军大营在的地方,很多禁军本来就是闲汉。

    没毛虫因为兄弟不给钱,不能讨好看上的女人,心生怨恨,这是他们这种人最最忌讳的事情。杜二虽然是闲汉圈子的边缘人物,听了他的话,也从心里瞧不上他。

    不过杜二的脸上还是堆满笑容,对没毛虫道:“这就是童大和病尉迟做得不对了,所谓饱暖思***如今你们日子过得好起来,酒肉不缺,身边怎能少了女人?女人是个娇贵的东西,养着就得花钱,只有吃得好了,住得好了,才能顺人的心意吗”

    “可不是!”没毛虫一拍桌子。“员外这话真是说到我的心里去了!现在我们兄弟,说富贵虽然比不上城里那些王公高官,但也不是寻常百姓可比,若是再去找那些粗蠢不堪的村妇,岂不是惹人耻笑?可你要找那些知冷知热,会说闲话唱曲的,可不就得好吃好喝地养着?酒楼里的映鹃员外是知道的,虽然没有十分颜色,可我就贪她细皮嫩肉,特别是说话细声细语,她的话我一听在耳朵里,哎呀,真是骨头都酥了!”

    杜二微笑道:“兄弟是个明白人,女人是拿来睡的,只长一副好面孔有什么用?那个映鹃我也看在眼里,一直想着疼爱她,没想到被兄弟占了先。兄弟好眼光,哈,哈,哈!”

    没毛虫摇着头,口里啧啧赞叹:“好啊,晚上有这么一个人搂着睡觉,那可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我活了几十年,今天才有这般享受!”

    “应该的,你们现在不是发迹了吗,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好妇人,都该享受。”

    没毛虫摇着头发回味了一会与映鹃小娘子在一起的**滋味,想起手里没钱,重重叹了口气:“可这种女人,员外是知道的,那都是要钱堆起来!唱曲的嗓子细,一点差的都是吃不了的。更不要说穿的要是绫罗,戴的要是金银,还有那些胭脂水粉,哪一样不都是要大价钱!吃的穿的有了,总得有个好地方住吧?员外,你说我可曾有一点过份?”

    杜二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兄弟做的都是应当。哎,只是童大这个人,以前落魄的时候就跟你和病尉迟不一条心,只是跟着你们混口吃喝罢了。现在富贵了,自然也不会想着你们。钱财都是他挣来的,怎么会甘心分给你们兄弟?”

    “哼,也不会,病尉迟大哥就与我不一样,童大的钱财都是随便他使用!”

    “都是一般兄弟,怎么这样?有福同享,钱财该兄弟们随便用才是!”

    没毛虫摇了摇头:“他们无非是嫌我这个人腌,上不了台面,不会跟那些富贵人家打交道,丢了他们的脸面。现在他是大官人,看不上当年的兄弟了。”

    杜二心里叹气,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兄弟,早就找个地方挖坑埋了,哪里还由得你在这里说三道四?钱没有少花,还落个埋怨,也难得童大郎有这个耐心。

    等没毛虫发泄了一会,杜二才道:“对了,兄弟刚才说,要多少钱来着?”

    没毛虫一愣,不知道杜二是什么意思,随口道:“二十贯,且凭个房住。”

    杜二笑了笑,从袖子里取了一个小银铤出来,放在没毛虫面前:“这个官银小锭,足够兄弟凭房使用了。剩下的,置办点看得过眼的家具,给映鹃买几件像样的衣服。”

    没毛虫看着桌子上的银铤发怔,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来。

    徐平要求铜钱入户等,导致了京西路银价上涨,现在一两白银可以换到两贯铜钱。官方的银锭都是有固定重量的,小锭二十五两,大锭五十两,百两以上的市面上就难以看到了。富贵人家大多还不习惯到钱庄去交割大笔金钱往来,有的交易也不合适,金银用得便就多了起来。现在可以直接当钱使用,不需要再去金银铺兑换了。

    在没毛虫的心里,虽然对杜二的印象不错,但也知道他不是个大方的人。前几个月连酒肉都舍不得,还是个开酒楼的呢,现在突然愿意掏这么一大笔钱,总觉得是自己眼花了。

    见没毛虫在那里发怔,杜二微笑着把银锭向前推了推:“兄弟先拿去应急。”

    杜二愣了一会,一把按住桌子上的银锭,口中道:“怎么好让员外废钱?这怎么使得?”

    “就算是我给你和映鹃小娘子的贺礼。当然,兄弟知道我的手头也不宽裕,这银两只是借给你,过些日子手头宽裕了,再还给我就是。”

    没毛虫把银锭按了一会,感受手上传来的凉意,过了一会才道:“这,员外,我身无长物,没有什么抵押,怎么好拿这些银两?”

    杜二笑道:“兄弟现在是什么人物?区区一锭白银,还用什么抵押?你的名字,便就值几百两金银,这一点算得了什么!”

    见到钱,没毛虫的魂就丢了一半,听了这话,把银锭尽快地抓起塞进怀里,快得杜二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做到的。

    塞好了银两,没毛虫才对杜二拱手:“员外今日盛德,我铭记在心!以后有事情但管吩咐,风里来雨里去,哪怕是杀人放火,洒家也与你干了,绝没有二话!”

    杜二笑道:“我就喜欢兄弟这副耿直脾气,这才是江湖上敬佩的好汉!好,等以后我这里有了生意,一定叫上兄弟,一起富贵!”

    江湖好汉说的生意,当然都是没本钱的,不是偷就是抢。没毛虫这些日子跟在童大郎和病尉迟身边,看着他们老老实实做生意,那些事情自己又不懂,早就憋得坏了。现在听到杜二的这一番话,好像一下子好日子又回来了,大喜过往。

    “哥哥但有吩咐,小弟定谨遵号令!”

    杜二在的就是没毛虫这句话,童大郎几个人在自己酒楼里做着天大的生意,自己岂能不分一杯羹?没毛虫这种混人,到时还不是任自己摆布?

    一时心中欢喜,杜二便就想喝杯酒庆祝。端起桌上酒杯倒酒,才想起这是从酒楼里拿出来给没毛虫喝的,只怕跟那只肥鸡一样,都是客人吃喝剩下来的。

    见没毛虫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杜二只好强忍着心里的恶心,在杯里倒满了酒。(未完待续。。)

第82章 不好的预感

    童大郎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杨花飞舞,阳光明媚。过了一会,叹了口气:“这一两个月太平静了,平静得让我心慌。”

    坐在桌边喝酒的病尉迟头也不招地道:“这样不好吗?现在我们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酒肉不缺,日日快活,以前想这种日子还求不来呢。”

    “不正常啊,兄弟。我们现在做的事情,虽然不犯王法,但也是跟现在的转运使司和河南府对着干,那些官员岂有坐视不理的道理?孙通判让童主管支持我们这样做,你有没有想过为了什么?我又不真是童主管的同宗,他没理由白白帮我们的。”

    病尉迟笑道:“哥哥就是心思得,想的多。还能够为了什么?转运使让铜钱入户等,那些富贵人家怎么会甘心多服差役?理不要说官府的科配,从来都没有个准数。他们要有地方放铜钱,总得挑个人来出头,哥哥刚好就撞上了呗。而且我听说,杜二那厮也是靠着童主管,才扑买了这处酒楼,价钱极便宜,得了天大的好处。结果发迹之后,便就不怎么在意童主管了,他也要找个哥哥这样的人,落杜二这厮的脸面。”

    童大郎转过身来,到桌坐下,摇了摇头:“兄弟把事情想得简单了。童主管就是说上天去,也不过是孙通判家里的知院。现在的事情,没有孙通判背后发力,靠着一个知院主管能做得了什么事?孙通判要找人,可不需要我们兄弟。”

    “我们兄弟做得又不错!不是我说,凭着哥哥的才华,洛阳城里还真没有几个人比得上你!不找我们,孙通判又能找谁?我不相信还能找到比哥哥做得更好的!”

    童大郎笑道:“我们自家兄弟说话,你就不用这样捧我了,倒让我不好意思。不过话说回来,就是我们兄弟做得不错,当时找人的时候孙通判和童主管也不知道。”

    说到这里,童大郎的面色凝重起来,探着身子看着病尉迟道:“兄弟,我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你不要害怕。现在我们两人生死与共,必须同心协力才能平安。”

    见童大郎说得郑重,病尉迟不敢怠慢,把酒杯放下,道:“哥哥,我们也是曾经共患难的,过命的交情,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哥哥有话尽管吩咐就是,兄弟一切听你的!”

    “好,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童大郎点了点头,“现在我担心的,就是河南府迟迟不找我们的麻烦,日后一旦事以,只怕就会闹大。”

    “哥哥何以这么说?可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童大郎叹了口气:“兄弟问起来,我就直说了吧。我一直怀疑,孙通判扶持我们做这些事情,是另有目的。据我得来的消息,在现在的都转运使和河南府通判来之前,孙通判在河南府是一手遮天。突然之间权势没了,怎么会咽下这口气?”

    病尉迟听了笑道:“哥哥,虽然我不知道官面上的事,可也知道通判是个比知州还小的官。现在的都转运使听说以前在朝廷里就是个大官,现在大权在握,如何怕一个通判?”

    童大郎只是摇头:“兄弟,官场上的事情,可不是这么简单。若单只是一个通判,自然不放在转运使的眼里,但若他上面有人,可就不一样了。当年寇准相公是如何威势?落难之后还不是被通判拿捏。更何况一个区区转运使!”

    病尉迟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听到这里不由向前挪了挪位子,凑上前小声问道:“哥哥是说孙通判在朝廷里有人撑腰?要想对付转运使?”

    童大郎点了点头:“十之**是这样。我原来想的,是孙通判让童主管让我们把事情做得分外出格,惹得转运司和河南府来查我们,他便趁机发难。虽然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样的说词,但心然是准备好了,能够把转运使参倒。”

    “倒是没想到,河南府就当没看见我们,这就有些难办了”说到这里,童大郎重重叹了口气。“他们神仙打架,我们小鬼遭殃。我本来想着,就是来查我们,终究是没做什么恶事,又能如何?不如趁着这些日子,兄弟们享受富贵。现在”

    病尉迟不由有些紧张起来,“贼配军”的滋味他已经尝过,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想了一想,病尉迟道:“哥哥,我们现在也没做什么大恶啊,又有什么?”

    童大郎苦笑:“什么是大恶?我跟你说,小贼偷钱上十贯便就是死罪,若是明火执仗几贯钱就砍了!我们现在经手动辄数千数万贯,你还要什么大恶?”

    病尉迟愕然。在他的心里,对钱的数字从来没什么感觉,以前做闲汉,也不过是几百文的数目,最多几贯,随到手随花,没什么余钱。现在是童大郎主事,并没有仔细去想钱的数字意味着什么。说起大恶,当然是杀人放火,钱是个什么?

    童大郎这样一说,病尉迟才勐然惊醒,自己以前一直没事,不就是因为不管是偷是骗涉及到的钱都不多吗?一点小钱,官府不值得花太多心力。

    是啊,现在经手的钱数动不动就是数百贯,虽然到不了自己兄弟的手里,但名字是自己和童大郎啊!真有作奸犯科的事被抓住,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哥哥,那我们怎么办?”

    见病尉迟有些紧张,童大郎笑了笑道:“兄弟也不用过于担心,现在也只是我自己瞎想而已。真正事情如何,也没个头绪。只要我们谨记住,钱财过我们的手没有事情,但只要不贪心,不主动去做违法的事,将来总不会有大难。我说给你听,只是让你警醒些。”

    病尉迟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哥哥的话我定然记在心上。不过,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得想个办法留条后路。”

    “这些你不用担心,我自然会想办法。别看在这酒楼里我们逍遥自在,其实不知道多少比眼睛盯着呢,千万别做让人抓住把柄的事。我现在担心的,是没毛虫。”

    有些走神的病尉迟听了这话一愣:“没毛虫是我的兄弟,多少年交情在,我说话他一直听的。哥哥安心,我会吩咐他一切小心,不要让人抓住把柄。”

    童大郎看着病尉迟,暗暗摇了摇头,把心里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道:“他最近跟酒楼的杜二走得近,你提醒一下,杜二可不是个善人,最好离远一些。”(未完待续。。)

第83章 有放有收

    转运司衙门长官厅里,杨告道:“都漕,昨日方偕送来南路各州查账的书状,除了一些小意外,并无大的情弊。北路各州也一般,没有我们先前想的大量偷逃税算的事情。”

    徐平点了点头,最近他也想明白了,其实是自己把事情想得过于严重了。州县的官员把地方豪强吃得死死的,而他们都是流官,按照回避法在本地既无产业,也没有要紧的亲眷,怎么可能发生大规模逃税的事情。收上来的税直接影响到他们的施政能力,影响到他们的政绩考评,没有借这个机会大规模地压迫本地大户已经是难得,更多还是因为他们自己对新的政策也还不熟悉。等到下年,不是怕民户逃税,而是要防官员借机加税。

    说到底,这个年代民间的力量在官方面前不值一提,只要没有官员抵制,新的政策就不会遇到激烈的反抗。而且徐平的新政也比较缓和,只是逼各地的大户把藏匿的铜钱拿出来,放到钱庄里而已,并不会少了他们的。既没有把人逼得倾家荡产,也没有让京西路民不聊生,别说是跟后来的王安石变法比,就是跟次的茶盐法改革比都异常温柔。

    最重要的,此次改革没有影响到官员的利益,还让他们在地方施政的能力增强了。这个年代势力最大的阶层就是各级官员,其他势力可以忽略不计。

    惟一的例外就是河南府,这里地位特殊,相对转运使司半独立,城里致仕和闲居的官员众多,乡间有大量依附于皇陵的民户,与外州比就不那么老实了。

    见徐平看向自己,王尧臣摇了摇头:“河南府也相差不多,此次查账,没有查出来偷漏税款特别严重的。其实这才正常,富贵人家的铜钱都放到了以童大郎为首的几个虚人头上,其他的公司多是平常百姓开起来的,他们只想着规矩挣钱,偷税没那个胆子。而云行又已经说了,童大郎那几个人,不要细查,且让他们逍遥吧。”

    徐平皱眉问道:“就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自然是有的。那几个人名下的公司,交易极多,公司里沉淀了大量铜钱。但是他们的交易基本免税算,河南府从他们手上几乎收不到什么。我和郑判勾商量过,这些交易只怕很多是假的,只是在走账而已,实际上并没有货物实买卖。”

    一边的郑戬道:“不错,我有九成的把握,这些人在做假账,为的就是把铜钱留在自己的手里。都漕若是同意,我可以让手下的人与王通判一起,起出他们的底来!”

    徐平摆了摆手:“算了,且让他们逍遥几天吧。现在我们要做的事情太多,没必要在这些人身上花精力,最少今年底之前不要动他们。说实话,西京城里的富贵人家,哪个在朝廷里没有人脉?不是牵连到哪个大臣,就是哪家王公的亲戚,这些人跋扈惯了,就不是遵纪守法的人家。现在他们都集中到那么几个人头上去,只是避开我们,对大家都是好事。”

    郑戬皱着眉头沉声道:“都漕,不是下官多嘴,既是推行新政,便就应该从豪门大户下手!既然跋扈,那就用严刑峻法惩治他们,不能苟且!不下力气整治这些人,民间必然就会怨言四起,于新政不利!为长远计,对那几个人还是及早下手得好!”

    徐平对郑戬摆手笑道:“天休,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不必什么事情都这样做。我们现在京西路的新政,并不是从民间敛财,而是舒缓民力,是松不是收。最关键的,不是惩治那些不跟着我们的人,而是让老老实实遵从新政的人得到好处。那些真地开了公司,安心做生意的,要让他们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这才是最重要的。官府收了多少税现在来说倒在其次,这些人赚到了多少钱才最关键。做事情,眼光要放长远一些。”

    杨告道:“真正安心做生意的,今年大多还是赚到了钱,数额不小。不过现在的钱都在钱庄里面,对他们就是个虚数,民间为此多有怨言。”

    “钱庄里的钱难道不可以随时取出来?自设钱庄到现在,还没有不让百姓取的事情。”

    王尧臣摇头:“钱拿在自己的手里才安心,没办法,百姓这样想难免。”

    徐平道:“这就没有办法了,只好让他们慢慢改了这想法。最多,我们也就是让取钱花钱更加方便一些。这样吧,从下个月起,想办法让钱庄在三司铺子里设个交割的地方,可以直接用钱庄的交引在铺子里买货物。花钱方便一点,让他们心安。”

    钱庄的下一步是改为银行,然后由银行发银行券,也就是纸币,慢慢取代铜钱。徐平绝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让步,铜钱进去了,就不要再想大规模地取出来了。铜钱本身就是贵金属,流通过程中由于储存和销钱为器等等原因,大量地退出流通,官府再怎么铸钱也很难补上这个窟窿。简单地说,铜钱的流通成本太高,已经不适应经济发展了,用纸币取代铜钱势在必行。不适应这种转变的,只好慢慢去适应,徐平不会走回头路。

    见徐平的态度坚决,王尧臣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现在钱庄的凭据还不能自由地流通,只是存款证明,而没有货币的职能,他们还看不出钱庄未来的前景。

    徐平没有再详细地说,事情没有到那一步,再多的话也只是徒费口水。等到民众习惯了大额交易在钱庄交割,钱庄的信眷建立起来,发行很行券,他们自然就明白了。

    郑戬道:“还有一件事,都漕让读书人学过之后查账,弥补官府人力不足,这样做是极好的。我想着此次回到京城,也在开封府做这件事,三司勾院再招公吏,便就从这些人里招。现有公吏,学过考不过的,也就不要在勾院做事了。”

    徐平听了点头:“此法可行。只是开封府现在没有公司要查账,学了没有饭碗,只怕没多少人肯去学。你若有心,还不如把心思用在现有的三司公吏身上。”

    “都漕能在京西路待多少年?这里的事情,要不了多少日子开封府不照样发生?我能够这样想,读书人又有几个傻子?在下官想来,还是有不少人愿意去考这一个饭碗的。”

    郑戬是徐平一手提拔起来的,虽然脾气古怪倔强,脑子却很清楚。为什么徐平做三司副使的时候没有这些动作,一到了京西路就大刀阔斧地干了起来?还不是因为京城里掣肘太多,不能施展拳脚吗。等到在京西路做出了成绩,必然还是要回到京城去,同样的政策肯定要推向全国,那个时候谁还能挡得住?只要对朝政不陌生的,都能看出这一点。

    徐平笑了笑,没有说话。郑戬的话说的没错,只是不适合明白说出来而已。

    郑戬又道:“现在可虑的,是京西路考出来的人也不多。这一次查账虽然勉强完成,实际上在下官眼里,疏漏之处还是不少。等到再过几个月,便就是收夏税的时候,接着又是秋税,秋税完了就到年底了,事情更多。勾院里能够抽到京西路来的人,那时就没有多少了。依我之见,还是乘着这几个月的功夫,多教一些人出来,不然来年人力就捉襟见肘。”

    “这话不错。杨告,你回去拟一个文书,行到京西路各州县,便就在夏天之前,再教一些人出来。分别在河南府、许州、蔡州、邓州、襄州和金州立学,不拘本路外路,凡是读书识字的,都可以入学,学过考过之后,由官府发给文告。以后凡是本路设的公司,都要由这些人做账,否则以偷逃税算论处。”

    杨告应诺。

    京西路特别是南部,学风不盛,读书识字的人并不多,达到要求可以学审计的人就更加少。郑戬是因为徐平是自己的老长官,才带着属下官吏到京西路来帮着培训,也只能起个种子的作用,并不能把这事情一直包下来。现在开公司的还没有见到大的利益,京西路开的公司并不多,还能勉强应付过来。等到秋后大量公司见到利益,那就是另一种情况了。

    说过了这次大规模查账的事情,几个人坐下来聊一些其他话题,气氛轻松下来。

    王尧臣道:“虽然我总觉得有不少人在逃税,但这一次查过,河南府还是比往多收了不少税算,府里手头宽松了许多。我想着趁还没有秋忙的时候,用夏天这几个月,把西京城池收拾一番。洛河上游已经筑坝,天津桥倒不急着重修,可以放一放。就是外城城墙已经倾颓得不成样子了,重新整治一番,云行觉得如何?”

    “这是你河南府的事情,何必问我?不过说到了此事,倒是让我想起一件事来。以往征发民间徭役,也没有个准数,有事便征,无事便罢。当然,河南府这里又有皇宫又有皇陵,徭役比其他地方都多,也没个闲的时候。既然是官府手里宽松,我想着以后也不能随便征用民夫了,要立个规例下来。每年一丁要服多工的徭役,有个准数,少做了的人用钱来补,多做了的人发钱下去。前些日子李觏要修南下道路,我就跟他说过此事,只是没有定个数目下来。这次便就定下来,行文各州县,看是一丁多少工合适,由转运使司统一考虑。这也是为州县立个规矩,避免过多征用民力,你们觉得如何?”(未完待续。。)

第84章 蓄势待发

    留守司后衙,孙沔坐在树下,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童主管站在一侧,神情恭敬,轻声禀道:“官人,此次官府查账已经做完了。以后虽然账目都要送官府那里去看,但不会再如此严格,不必操心了。”

    孙沔淡淡地道:“让你看着的那几家,都没有出什么事?”

    “没有,账目都是找人专门做过,绝没有漏洞可查!听说是河南府有些不甘心,但到底是没抓到把柄,也奈何不了我们。”

    孙沔摇了摇头,冷笑道:“找人专门做过账便就查不出来了?笑话!都不用三司勾院的人来,我去查都不知道有多少把柄。查不出来,只是不想查罢了!”

    童主管急道:“怎么可能?转运使司发下来的条例小的仔细看过,账目不知道对了多少遍,绝没有不按条例的地方,怎么会有把柄被人抓住!”

    “那么多钱在那里,河南府却收不到税,跟其他家一比,这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有蹊跷!别说那些公司里真地动了手脚,就是没动手脚,也要扒下一层皮来!你也随着我在州县做过官,这个道理还不懂吗?只是把账过一遍,这是摆明了不想查了!”

    童主管随在孙沔身边多年,见多识管,听了这话,转念一想便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做官的有傻的,有迂腐的,能被下面煳弄过的也有不少,但绝不包括王尧臣,更不包括徐平和杨告。特别是徐平和杨告,都是精于理财的人,只要把数额一对,都不用去查账就知道其中有猫腻。这样轻轻放过,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不想深究。

    童主管还是有些不明白,对孙沔道:“官人,徐平做出这样的动静,必定是有所图,把我们的人轻轻放过是个什么意思?自他到京西路,可一向都与官人没有交情。”

    孙沔叹了口气:“还能是什么意思?无非是两种可能。一是知道背后的这些人在朝廷里有些能量,不敢轻易得罪死了,所以这次轻轻放过,先易后难是做事的不二法门。不过徐平是当今皇上面前宠臣,未必就会真怕了我们。再一个,哼,就是知道我也不是傻子。这些事情我派人去牵头,并没有瞒着人,徐平和王尧臣当然也都知晓。只要他有脑子,就知道我这里必然准备了手段,敢深查绝饶不了他!哎,可惜了,这次又让他滑过去!”

    童主管一惊:“原来这是官人放出去饵,就是让这些人来查的!”

    “什么饵不饵的,不过是多备下些手段罢了。徐平这厮在京西路如此大搞,朝廷里自然有人看不过眼,只要这里有事情闹起来,自然有他好看。只要徐平走了,王尧臣虽然是状元出身,但书生习气,我不惧他,河南府还是我说了算啊”

    “哎呀,那着实可惜了!只要把那个徐平排挤得离开京西路,官人在河南府还不是要风得要雨得雨!做成这件事,舍了那点钱财又算什么!”

    孙沔沉默了一会,幽幽地道:“这厮年纪不大,做事情却如此谨慎,倒是有些不好下手了。罢了,也不指望在留守司这一任上做出什么大事,便就安安稳稳做完,到时候想办法寻个大州去做知州好了。不过仕途没了念想,钱财总要弄些在手上。”

    童主管眼睛一亮,向前凑了凑了道:“官人的意思是”

    孙沔笑笑,转头看了看童主管,对他说道:“按照往常年份,春天不冷不热,也没有什么大事,转运使都要挑这个时候出去巡视州县。春天走一路,到了秋天再走一路,便就把冬天和夏天避过去了。徐平却偏偏不这样做,一直到现在了,还待在洛阳城里不出去。不用说,他也知道动静太大,怕一离开下面出了乱子。但治下州县总是要走到,不然我一道奏章上去,他的转运使也不用做了。以京西路之大,哪怕只是巡视北路,也非半年几个月不可。我估计,春夏之交他该动身了,总不能等到冬天再出去巡视。”

    “官人是说,等到徐平一离开,我们便就可以想办法捞点钱财”

    “哎,费了这么多心力,还捧起童大郎这么个闲汉来,不知多少人在心里笑我做事没有法度呢。”孙沔叹了口气,“费了力气,背了这么个名声,没点钱财到手里,我孙沔难不成是给别人做牛做马的?等到徐平一走,就该想办法弄点钱财在手里。”

    “那是,官人这话说得极有道理!费了这么多心力,没好处到手怎么可以?不过,到底要怎么做,给小的透个底,我好去准备。”

    孙沔看着童主管,过了一会才道:“你的脑子啊,跟了我这么多年也不见长进。那几个人名下的公司里,有多少现钱?有钱在手,你还怕生不出钱来?存铜钱的那些人家不要利息,难道我们也不要利息?就是按照一年两成的利息,也足够我们使用了!”

    童主管想了好一会,才想出了点眉目,小心翼翼地道:“官人说的是放贷?可现在有钱庄,要借贷可以从那里”

    “哼,钱庄?那要把钱存进去才行!真要借贷的,手里还有余钱存进钱庄里?再过不久就该收夏税了,正是百姓用钱的时候。徐平搞个什么钱入户等,把铜钱都收到钱庄里面去了,且看百姓到时候用什么交税!你让童大郎几个人留心一下,他们现在做的生意,虽然大多都是假的,但总是与乡村民户打交道,也结下了不少路子。等徐平离开河南府,到了远一点的州县,便就把手里的铜钱贷出去,秋后等他回来,我们本钱利息已经到手了!”

    “官人说的,法子倒是个好法子,只是这样做只怕会惊动官面上的人。王尧臣与徐平是同年,他坐镇河南府,不会生出事端吧?”

    “你前怕狼后怕虎,能做成什么事情?王尧臣才来河南府多少日子,下面的州县官吏都是我们养熟了的,这么点小事也敢与我为难,真当我奈何不了他们吗?!”

    见孙沔脸上变了颜色,童主管声音一下子小了下来:“小的就是怕万一”

    “不用怕万一!哪个说公司不能放贷啊!再者说了,出了什么事情都是童大郎几个人抗着!他们本就是充军发配过的人,不是什么良善人家,不做这种事情才不正常呢。我们只管到时候钱财落袋,有人追究起来,借那几个闲汉的人头一用,又有什么!”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孙沔虽然是进士出身,但做事杀伐果断,颇有大将之风。史上侬智高叛乱,正是他与狄青平定,两人一正一副,分路进兵,论军功也不比狄青差多少。只是贪财好色,几乎每到一地为官都是劣迹斑斑,数落数起,凭着本事最后还是要用他。

    徐平到京西路之后孙沔退让,并没有闹出很大的矛盾,那是看当年徐平在邕州军功的面子上。孙沔的心里也没有底,怕闹到不可收拾,自己官职低势力小吃亏罢了。徐平不在河南府里了,想捞点钱还怕这怕那,就不是孙沔了。看上个唐大姐,没有强行下手已经是因为洛阳到底是京城,盯着的眼睛太多,如此收敛孙沔已经觉得委屈得不得了。

    公司找人出头,本来最合适的是找良家子弟,身家清白,不容易闹出事来。孙沔偏偏就找童大郎这样的无根无底的闲汉,从一开始就是两手准备。徐平去查,便就鼓动他们狠狠向大了闹,孙沔这里自有办法把这事情说成激起民变,闹到朝堂上去。不去查,便就要让他们给自己赚出钱来,总不能真替洛阳城里的权贵人家做牛做马。

    孙沔把那些人家看在眼里他们是权贵,不看在眼里就是土鸡瓦狗,他做知州知县的时候,什么样的地方豪强也得乖得跟猫一样,予取予夺。进士出身的官员地位本来就高,被手下小吏摆弄的只能怪自己没有本事,孙沔这种人还不至于那么没有出息。

    在孙沔的眼里,王尧臣现在都有些窝囊。要是他做河南府通判,天大的胆子有人敢跟官府的法令作对,开虚头公司藏匿财产,孙沔扒不下这些人的皮来。

    等了几个月,结果徐平就只顾埋头忙自己的,根本就不理孙沔这茬,孙沔的耐心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在河南府的任期已经过了大半,该到了为自己打算的时候。

    夏税收钱绢,秋税收粮,这样安排也是根据农事的季节。夏天农民自己织的丝绸布帛到了该出手的时候,钱帛通用,都可以上交抵税。当然地方官手里紧的时候,会有折变向百姓盘剥,规定必须折成某一种布帛,相当于额外加税。徐平到京西路上任,已经禁了折变,钱帛定了比例可以直接抵税。秋天不用说,到了收获的季节,自然是交粮的时候。

    不过京西路,特别河南府这里,并不盛产丝绸,种麻也少,收夏税百姓大多数只好交钱了。孙沔看准了的,这时候放贷,必然有利可图。(未完待续。。)

第85章 闲适日子

    阳光明媚,晒在身上暖洋洋的。空气中洋溢着青草的芳香,洁白的杨花到处飞舞,不远处各种花开得争奇妍。暮春的天气如此舒服,让人一动也不想动。

    徐平靠在躺椅上,晒着太阳,看着四周的风景,昏昏欲睡。

    秀秀坐在一边,托着腮看着前方,那里盼盼正抱着还不会走路的妹妹,逗弄蜻蜓蝴蝶。

    林素娘的身体终于好了起来,与徐正夫妇一起来到了洛阳,住到了洛河边上新买的宅子里。一切都风平浪静,其乐融融,徐平担心的家庭矛盾丝毫没有影子。

    秀秀托人送了份礼物过去,算是致意,林素娘心安理得地收下,还回了礼。不过秀秀还是不能上门,林素娘之后也就当没有这回事。但盼盼是跟秀秀玩熟了的,经常带着下人跑过来,见林素娘不闻不问,胆子越来越大,最近还经常带着妹妹过来。

    家和万事兴,不出事就千好万好,徐平慢慢习惯了这闲适的生活。有时候他也想,其实这样分开住也不错,真住到一起去了,碗勺难免碰锅沿,说不定还没这份宁静呢。

    秀秀抱着妹妹跑过来,推徐平的腿,口中道:“阿爹,你去给我们抓只蜻蜓玩!”

    徐平睁开眼睛,懒洋洋地道:“抓了干什么?再小那也是个生灵!你们在一边看看就好了,不要乱去抓这抓那。一个女孩儿,就要学着文静点。”

    秀秀拧着眉头道:“我们只是拿在手里看一看,看完就放了!阿爹,你快些去!”

    徐平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拉着盼盼的手,到了前边的菜地边上。盼盼刚刚懂事,正是最招人喜欢的时候,徐平也实在拿这个女儿没有办法。

    秀秀在一边看着,只是笑。从小时候起,她便把自己当作徐家的一份子,没有跟林素娘的争宠之心。一家人这样和和美美的,正是秀秀想在的日子。

    现在这个季节,蜻蜓并不多,特别是夏日常见的红蜻蜓更少。倒是各种蝴蝶,在菜地里翩翩飞舞,煞是好看。它们也不怕人,只顾着寻找菜里开着的小花。

    没费什么功夫,徐平便就抓了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在手里,小心翼翼地交给盼盼。口中道:“你小心一些,这些蝶虫娇贵得很,一不小心就丢了性命,那可是大罪过!”

    盼盼高高兴兴地答应,异常小心地把蝴蝶接到手里,捏住翅膀,得意地在妹妹面前晃来晃去。小家伙大约还不认识这是个什么东西,漆黑的眼珠跟着转过来转过去。

    徐平看着自己的二女儿,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她粉嫩的脸蛋。

    回到躺椅上坐下,看着在那里玩闹的盼盼姐妹,徐平叹了口气:“不知不觉,便就有了两个女儿了,再过十年,说不定孙辈也有了。这日子过得可是真快”

    秀秀笑道:“可不是,当年我初进你的家里,比现在的盼盼还要小上一些。总觉得一眨眼之间,就长成大人了,连儿女都这么大了。”

    徐平一笑:“你别光看盼盼,什么时候你也争口气,为我生个一儿半女。”

    秀秀啐了一口:“这种事情是我想生就生的?”

    徐平笑了两声,扭过头去,只是看盼盼姐妹在那里玩闹,不再说话。

    天空湛蓝如洗,没有一丝云彩,如同宝石一般洁静。太阳挂在这如同画布一样的天幕上,也显得懒懒洋洋的。微风从南面吹来,拂过竹林,扫过菜地,迎面扑在脸上,不带一丝寒意,如同婴儿的手轻轻抚摸,舒服的感觉一直透到心底里去。

    沉默了一会,徐平轻声道:“那边你栽的牡丹已经谢了”

    “春天快过去了,到了花谢的时候。说起这牡丹,我可是请教了高人,才在园子里栽活的呢。若是无人指点,哪怕勉强栽活,今年也开不了花。”

    徐平看看秀秀,笑了笑:“是那个卖我们宅子的唐大姐?听说她家里原来是种花的。”

    “是啊,这个人可是不容易。年纪轻轻,丈夫便就去了,一个人支持着家业。听说前两年什么留守司的通判看上了她,要纳进门去做个妾室,她不同意,硬抗着不容易。”

    秀秀自己也是做妾,徐平不想讨论这个话题,只是含混说道:“孙沔么,说起来他是个能吏,极有手段的人,只是贪财好色,行事无所顾忌。唉,为官便就是这样,没有点手段呢,便就被手下小吏蒙蔽,碌碌无为。往好听了说是无所作为,不好听就是尸位素餐。便如我初回京时的知开封府张观,那可真是个好人,而且学问精通,不愧当世大儒,但处理起政事来煳里煳涂,碰上点意外便手足无措,也非百姓之福。似孙沔这种有手段的,一旦心术不正,私心再重一点,更是胡乱折腾,百姓只怕受苦更重一些。”

    秀秀笑着摇头:“我一个妇人家,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那是个什么样的人,自有你们这些为官作吏的去管,我们百姓还管得了这些?我提唐大姐,是觉得这人非常不容易,一个人独立撑起门头。而且听说她今年跟人合伙开了什么公司,生意很是不错。”

    哪怕是跟徐平在一起,秀秀也一直当自己是个百姓,毫没有丈夫做大官,自己是官宦人家的觉悟。徐平一说起官场上的事情,秀秀便就是你们当官的如何如何,我们百如何如何,立场分得非常清楚。她这观念自小就有,长大后也从无改变。

    这一点上徐平拿秀秀没有办法,不管自己怎么说她改不过来,只好顺着她的话道:“唐大姐开的是制衣公司,因为有绣院的高手匠人,生意着实不错。说起来制衣,在开封府的时候我还曾经想做这生意呢,只是一直没有精力去管,没有做大。”

    “你一个男人家,又不会做针线,做什么制衣生意!十年来,什么时候见你拿过针线!”

    “秀秀,你这话就说得外行了。官人我不会做针线,可我知道怎么做生意啊!制衣的人可以去雇,但会做生意的人,以后不好说,现在可是雇不到。”

    秀秀只是笑着摇头,明显是不信的样子。

    “哎呀,你还不信?秀秀,你随在我身边十几年,不管是官家的生意,还是我们家的生意,你说说看,但凡是我做的,有哪一件没做成?”

    秀秀道:“我不是怀疑官人不会生意,我只是不信你懂制衣。自小到大,连针线都没拿过的人,更不要说是裁剪了,说能做制衣的生意,不把人笑死!”

    制衣的生意徐平还真是认真考虑过的,当然是按照前世的知识,总结出这个时代人的身材数据,然后制出衣服的标准版型,抓住几个关键尺寸,然后工业化制作衣。徐平要认真去做,自然是不可能跟这个时代的其他人一样开裁缝铺子的,那不是他所长。

    不过当时朝堂的麻烦事一件接着一件,自己家里生意的摊子铺得又大,实在是没有那个精力了,才半途而废,没有坚持坐下去。这件事没做成徐平一直觉得挺遗憾的,现在见秀秀竟然不信,一时兴起,站起身来到秀秀身边道:“你站起来!”

    秀秀摸不着头脑,只好站起身来,道:“做什么?”

    徐平抓起秀秀的袖口,比量着到她肩膀,口中道:“我跟你讲,衣服的式样只要定了下来,便就只有那么几个尺寸必须注意。只要这几个地方合适了,哪怕不如裁缝量了做的那么合身,穿在身上也不会感觉出什么来。你看袖长、胸围”

    此时阳光耀眼,徐平突然做出这么亲密的举动来,秀秀羞得满脸通红。

    徐平一心要讲解工业制衣的原理,哪里注意秀秀什么表情?只是一路讲下去。

    “阿爹,你在跟秀秀姐姐做什么?”

    听见声音,徐平回头一看,只见盼盼抱着妹妹正站在身后,仰脸看着自己。这才注意到跟秀秀的姿势有点过于亲密,收回手来,掩饰着窘态道:“我在给秀秀量一量,过两天做身新衣穿。眼看着天气就热了起来,再穿厚衣服就不好了。”

    盼盼正是天真无邪的年纪,根本就想不到那上面去,听了徐平的话,高兴地道:“原来阿爹还会做衣服,那给我也做一身好不好?现在到了新家,要有新衣服!”

    “好,好,好,过两天就给你做!”徐平忙不迭地同意。转过身,把尴尬的心情平复下来,徐平出了口气。“给你抓的蝴蝶呢?怎么这才一会就不要了。”

    “那蝴蝶在手里一点都不快活,我放它走了。对了,阿爹,我抱着妹妹有些累了,你替我抱我一会,我去喝些水。”

    徐平把二女儿接到自己手里,对盼盼道:“到屋里去,记得要喝热水。”

    盼盼答应着,飞奔到了屋内,也不知道有没有把徐平的话放在心上。

    徐平抱着二女儿,回头看着秀秀,对视了一会,两人不由相视而笑。

    (备注:宋朝子女称唿庶母也就是父亲的妾一般是少母或者支婆,但因为妾的地位比较低,有时候也会降一辈,称姐姐。盼盼叫秀秀姐姐一是习惯了,二是当时也确实如此。)(未完待续。。)

第86章 考虑问题的角度

    盼盼从屋里喝了水出来,因为累了,再也没有抱妹妹的兴致,一个人跑到水渠边玩去了。徐平没有办法,只好把二女儿交给一边的秀秀。

    在椅子上坐下,徐平对秀秀道:“看看天气就热起来了,季节等不得,过些日子我便该出去巡视。这一次去得时间比较长,只怕要几个月才回来。”

    秀秀听了埋怨道:“你怎么等到这个时候才出去?接下来的几个月可不只是热,雨水也多起来,路上泥泞,怎么好走?该完年趁着天好就走的。”

    “我也想啊,可洛阳城里事务纷乱如麻,爹妈和素娘还没有到,我哪里能够动身?你也不用担心,当年在邕州,一年到头路都比京西路难走多了,我还不是每年巡视。”

    “那能一样?邕州到底是一个州,怎么比得了京西路这么大的地方!”

    徐平笑道:“怎么比不了?你是没有到处走,邕州的那几个县,一圈走下来,路程可不比我现在出去走的这几个州近。而且那时路上还多虎豹,山路难行,更加难走。”

    秀秀皱了眉头,过了一会才道:“我也不懂这些,总之你一路小心。”

    “清平世界,能有什么事?你尽管放心。一个人在京城,你才是要谨慎过日子。”

    “我知道,大不了你走之后不出门好了,我在洛阳城也没有么亲眷。”

    徐平也只是随便说说,在洛阳城里能出什么事情?这也怎么说也是京城之一,治安虽然乱了一点,但还不至于闹到徐平的家里来。

    ***

    “咦,那不是都漕官人的仪仗?这么多人跟着,怕是要出远门吧?”

    建春门大道临街的制衣铺子里,正在裁衣的尤三姐看着路上徐平带的大队人马,奇怪地对一边的唐大姐说道。

    建春门出城是向东,正是去东京汴梁的道路,平时迎来送往的官员很是不少。但以徐平的地位,自到洛阳还没有让他迎出城门来的官员,很少见到他从这里出城。

    唐大姐抬头看了一会,对尤三姐道:“可不是都漕官人。我前两天见小夫人,听她说起过,都漕官人要出去巡视了,只怕几个月才回来。”

    京城的人到底是见多识广,知道转运使每年都要巡视治下,尤三姐听了这话也不奇怪。

    直到看着徐平的仪仗出了城门,尤三姐才回过头来,对唐大姐道:“都漕官人是京西路最大的官,这仪仗委实是寒酸了些,看起来也没带几个人。”

    唐大姐听了不由啧舌:“这还寒酸?三姐你看,前前后后加起来近百人呢!随从里又有官吏又有兵丁,不管官员百姓,见了都要让道,多大的威风!”

    “哎,也是,这里是西京,不是汴梁城。想我在汴梁的时候啊,日常在城里经常见到官员出行,那些学士御史的仪仗都叫威风呢,都漕官人的一比就显得寒酸了。”

    唐大姐以前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并没有见过大臣的仪仗。像是以前的河南知府不管是王曾还是王曙,出门的排场比徐平大得多了,可惜没见过,对尤三姐的话将信将疑。

    转运使是朝廷派出来的监察官员,相当于汉朝时的绣衣使者,理论上连衙门都只是临时驻地,手下的人本来就不多。加上朝廷对出行的仪仗有很多限制,一是为了减少地方上接待的负担,再一个也不想让转运使权力膨胀,在地方坐大,出行规模本来就不显眼。

    徐平此次出去巡视,带的除了谭虎手下的护卫兵士,办事的公吏不到十人。在尤三姐眼里显得寒酸的仪仗,等到出城到了河南府的边境,大部分还要回来呢。真正随着徐平走完全程的,也只有三五十人而已,这还要加上刘小乙带着的几个自己的家人。说起来现在出行的规模,还不如当年在邕州的时候作为通判出去巡视治下各县。那个时候到底是巡视自己治下的地盘,不像现在完全没有军政权力,只有一个监察权。

    谈了几句徐平出巡的闲天,尤三姐叹了口气:“都漕官人有福气,有小夫人这么一个好人在身边,必能官运亨通,洪福齐天。”

    唐大姐道:“可不是吗,我们这个公司能够开起来,还多亏了小夫人呢。有这么一个人情在,就连官面上也要对我们客客气气,不敢来找麻烦。”

    秀秀一个人在洛阳城里过得也挺没有意思的,难得跟唐大姐谈得来,时常让她上门做客。徐平的身份在那里,很多事情秀秀随便说一句话,比唐大姐求多少人都管用。唐大姐虽然不是趋炎附势的人,但也乐于有这么一份交情。

    说起秀秀这位都漕官人的小夫人,唐大姐便满心感激,对尤三姐道:“听说小夫人也是出身贫苦人家,从来不拿我们这些人当外人看,不像有的官宦人家,见了百姓,鼻孔恨不得就捅破天去!也只有都漕官人,才配得上这样好人!”

    尤三姐连连点头,寻常百姓,能够碰上这样的机遇就是上一世修来的福气。若是没有秀秀照拂,三个女人开公司,别说这个年代,什么时候都不容易。

    感叹一会,唐大姐叹了口气:“受了小夫人这么多恩惠,却没什么报答,想来我也是心下难安。若是有机会,总要谢谢小夫人的好意才好。”

    “现在天气热了,要不我们给小夫人和都漕官人做几件夏衣送上门去?所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虽然不值什么钱,总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唐大姐听了尤三姐的话只是苦笑:“我也想过,只是行不通。以前我也曾给小夫人带了几件新衣去,结果都算了钱给我。小夫人再三交待,都漕官人现管着京西路,不好收我们这些人礼物的。不然被人抓住把柄,于都漕官人仕途不利。”

    尤三姐撇了撇嘴:“这话听着新奇,洛阳城里当官的还少了?怎么没听见别家说不好收百姓礼物?别说几件新衣,你送金山银山去那些人家还不是照收不误!”

    “三姐,那不同的,都漕官人是做大事的人,自然不会落人把柄。再者说了,自都漕官人上任,为百姓做了多少事情,也没听说他贪什么钱财。”

    不管什么时候,做官的总是有贪钱的,有清廉的,只是时代不同,主流不同而已。到这个年代,官场上的风气主流还是好的,贪钱的虽然不少,但为官清廉的更多。京城的百姓见识不是小地方可比,清官还是见过那么几个的,徐平也不算特立独行。

    唐大姐把桌子上的布摊开,比划了一番,口中道:“前两天我去见小夫人,她说起原来都漕官人家里也开过制衣铺子的,只是公务繁忙,这生意最后荒废了。按着都漕官人的说法,我们现在这做法只是赚个辛苦钱,不是开公司的路数。”

    尤三姐笑道:“都漕官人是个男人,进士高第,一心只读圣贤书,怎么还知道这些!”

    “不,我觉得小夫人说得有道理。”唐大姐摇了摇头。“当然,小夫人说的也都是都漕官人教的。按照都漕官人的意思,我们制衣,应该定几个式样出来,然后按高矮胖瘦,有几个不一样的尺寸。买衣的人来了只管买成衣就好,不用再量尺寸裁剪了。”

    尤三姐想了一会,点了点头:“我缝衣这么多年,这样做不是不行。以前在绣院,经常要给皇家的人制公服,哪里能够每个人都量?有的就是先制好了,到时候试就是。如果是巧手做熟了的,也不用修改,穿上身大多正好。不过,我们开铺子,这样有什么好处?”

    “三姐,好处大了!若是式样定了下来,我们雇人便就不一定要会缝衣的了。只要有人按着尺寸裁布,有人把该缝的地方缝起来,哪里该密,哪里可以稀,并不需要这些人会制衣服,只要会用剪刀,会拿针线就能做。想一想,这样的人可不到处都是?”

    缝衣服是手艺活,不仅仅是要吃苦能干,还要心灵手巧。这个年代的女人绝大多数都不识字,见识有限,心灵手巧的真是不多。制衣铺子招女工,哪怕给的酬劳不少,也还是很难招到合适的人。几个月过去了,三人的这间制衣公司只有十几个做活的人,每天起早贪黑,还是做不过来。家境稍微好一点的人家,都不会让女人出来做事,招人是千难万难。

    这就是考虑问题的角度不同,徐平脑子里是前世工业化时的做法,做一件东西,首先想到的是分解工序,合理安排,一群人用最简单的方法最快的速度做出来。这个年代的人还是想着这都是手艺,一定要全都学会了,每一步都搞清楚,才算合用的人才。

    分工合作的倒不是没有,一是官办作坊里,大的有数万人,必然会要求分开合作。但那些地方供应的大多都是皇家王公高官,要么就是军队,对质量要求苛刻,但对效率要求很低。这种分工合作,跟讲效率的流水线作业还是有区别。再一个是有的富贵人家,富贵得没边没沿了,家里的事情也是分工合作。正如宋朝笔记里记载的,蔡京家里包包子的厨娘,结果问起来原来只是会剥葱丝,这种分工合作只是排场铺张而已。这些做事方法有了流水线作业的雏形,但离着真正的工业化生产,还是差得天地之远。

    徐平所讲的,是真正工业化生产的核心。分工合作,合理安排,并不需要从事工作的人是什么能工巧匠,做出来的产品也未必就是什么难得一见的精品。但是效率高,成本也低,可以大量地供应,用工业品的高效率代替手工艺品的精致。(未完待续。。)

第87章 地方耆老

    孟州僻处京西路的西北角,不管怎么走都不顺路,徐平还是依照往年惯例,先不到那里,而是出西京城之后沿着两京驿路去郑州。到了郑州之后再折向南行,到许州,次陈州和颖州,然后经蔡州到汝州,由汝州回到河南府。这样转一圈下来,差不多刚好把京西路北部巡遍,是最方便的。至于开封府东边的京西路飞地滑州,就顾不上了。那里比孟州更加偏僻得多,要横穿过开封府,极不方便,已经连续好多任京西路转运使都不到那里。早晚滑州会划到开封府去,徐平也不管那里,反正现在滑州的事务多是开封府在管。

    行庆关,古名虎牢关,隋朝开皇十八年因为改成皋县为汜水县,关也改称汜水关,真宗大中祥符四年又改称行庆关。这里北面黄河,南临邙山余脉,山水之间一条小路崎岖蜿蜒,极为险峻,是洛阳城的东大门。过了此关,便就出了河南府,进入孟州境内。

    此时黄河水道北滚,在行庆关向北看到的最近水道已经不是黄河,而是去年新开挖的引洛入汴水道。在开挖水道的同时,徐平命令桥道厢军把这一段崎岖狭窄的道路也一并拓宽。此时这一段的两京驿路早已经不是当年的样子,变得宽广平坦。没多少年前,真宗皇帝西祀回京,走到这里因为道路窄小阴森,白日也要举火而行。此时这样宽广的大道,每每让往来两京之间的官员感叹。

    行庆关以下,过黄河的渡桥最近就要到滑州去了,再向下因为防北方的宿敌契丹,基本没有桥梁。而滑州的渡桥是季节性的,到了汛期雨水多的时候便就要拆除,那时北方河东路甚至河北路的重要物资都要走孟州的黄河桥过黄河,然后沿两京驿路到开封府。所以自行庆关而下的这一段道路,意义不仅仅是连结两京,也同样连结黄河南北交通。也正是因为如此,陈尧佐在挖河道的时候,不惜调数州民夫整修道路。

    徐平一行到达行庆关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便就在这里停住,过一夜再到汜水县。

    从西京城随着徐平的河南府人员已经完成任务,单等第二天孟州的人来了,交接之后便就返回。从这里开始,徐平手下使用的人员就主要是地方州县派来的。

    转运使出巡,都是住在城外驿馆,一律不得进城,自然也就没有地方官员的宴请。在一州只能停留三天,遇到特别重大的事情,最多才能停留五天。一次出外巡视几个月,实际上绝大多数时间都在赶路。停留这么短的时间,朝廷又严格限制带的官吏人数,可想而知处理公务多么紧张,疲于奔命。说到底转运使是个苦差事,到了一定地位,没有人会再做这个官,只有徐平这种还处于仕途攀登的路上的人,才不得不来吃这个苦。

    转运使和提刑出巡治下地方,都是常规稽查,照章做事。真地遇有大事,或者朝廷要对某一事项特别审查,自然会有御史派下来,漕宪两司并不是用来处理重大突发事件的。

    到行庆关驿馆,徐平洗漱过后换了公服,到院子里的石凳坐下,喝茶歇息。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这点劳累徐平还受得住,关键是要高效率地把地方的政务理清楚了。

    自一过了年,徐平在京西路推出了不少新的政策,日常虽然有公文往来,地方上办得到底怎么样心里却没有底。常规的政务自然有手下的公吏去查,徐平主要是看新政。

    喝了一会茶,谭虎从外面进来,行礼道:“都漕,听说使者到此,地方上的耆老求见。”

    “让他们到客厅等候,我稍候便到。”

    谭虎应诺,转身出去安排。

    徐平站起身来,捶了捶腰,叹了口气。使者出巡,第一就是了解民间疾苦。向哪些人了解?最主要的就是这些耆老,这是中国朝代的惯例。作为巡视地方的使者,第一就是见地方上的官员,第二就是见地方耆老,这两样是程序必须走到的。

    地方豪强之所以能成为豪强,便就是能够借助这样的机会隔绝官方和百姓的联系,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就没有资格横行地方。徐平对此心知肚明,但知道归知道,却不能违反程序乱来。连耆老的意见都听不到,去了解民间的疾苦就是笑话了。

    到了客厅,早早等在那里的六个人急忙起身行礼。

    徐平吩咐落座,冷眼一看,果然又是标准配置。两个富贵员外,三个耄耋老人,剩下一个一身青衫,是个读书人。富、老加上读书人,这就是地方上话语权的掌控者。

    那须发皆白眼睛已经有些看不清的老人先站起身来,向徐平说了一些恭维话。感谢天地,感谢圣明君主皇恩浩荡,感谢徐平这样的廉洁奉公的官员对地方的关注。

    老人坐下,那青衫读书人站了起来,行礼道:“学生唐从礼,少读诗书,年轻时也曾应过举,得孟州发解,可惜屡试不中。都漕莅临地方,本乡着实是蓬荜生辉。”

    徐平微笑道:“你曾应过举吗?那也是本乡才子了。现在做些什么营生?”

    “回都漕,年后知县相公出了布告,各乡可凭自愿由乡民自立学社,县里补贴些日常吃用的酒肉。学生不才,正在本乡的学社为十几个学童开蒙。”

    “好,好,不错。教学相长,你也不要落下了自己的学业。坐下说话。”

    唐从礼谢过,坐了下来。

    读书人见官自称学生,一般都是如此。但徐平是本路转运使,不是读过几天书的就能自称学生,最少也要参加过发解试。仅上过几天村学,粗识几个大字,就敢在徐平这种地位的人面前自称学生,被知道了最少要治过狂悖的罪名。唐从礼曾经过了发解试,正儿八经的举人,按现在习惯,是可以称一声孟州进士的。

    唐从礼坐下,一个穿着绫罗的高大胖子站起身来,高声道:“见过官人,小的是本乡周正海,家里有些薄田,还有一处磨房。这一位是郑中攀员外,有田有地,汜水河上的渡口也是他家的。小的现正当着本乡里正,上一任是郑员外。”

    郑中攀本来想等着周正海说完自己站起来说,不想被他一口气说完了,屁股刚刚离开位子,悬在那里好生尴尬。徐平让周正海坐下,郑中攀狠狠瞪了他一眼。

    周正海得意洋洋,坐下之后向郑中攀翻了白眼,扬了扬下巴,示威一般。(未完待续。。)

第88章 南来的汉人

    这些地方上的本财主事特别多,徐平也懒得理他们,就当没有看见。

    聊过几句闲话,周正海抽个机会又站了起来,对徐平行礼:“官人到地方,我们都知道不能收受地方财物,所以也没准备什么厚礼。只有几尾河里捞上来的大鲤鱼,送给官人闲时做个鱼汤醒酒,万望不嫌鄙陋,收下我们地方小民的这一点心意。”

    话声刚落,便有乡民从外面抬了几个大筐进来,里面装的都是数斤重的大鲤鱼。

    徐平看着筐里的鲤鱼,哭笑不得。地方上送土产是常例,看着鱼大,乡下其实不值几个钱,只是心意而已,收当然是要收的。不过现在天气热了,鱼也放不住,他们送了这么多鲜鱼来,徐平拿了怎么办?就是随行的人全部都吃,一顿也吃不完啊。

    沉默了一会,徐平才道:“你们这里临近黄河和汜水,不远处又新筑了大坝,以后鱼虾之类的水产必然不少。这都是可以卖钱的本地土产,有没有想过怎么换出钱来?”

    周正海笑道:“官人说的这些,我们自然是想的。只是这鱼虽然水里多的是,可以又不好运又放不久,怎么换钱?汜水城里和乡间草市,这都是顶不值钱的,河里随便钓钓就有了,哪个会花钱去买了吃。除非是有大事要宴客,不然没人买鱼的。”

    北方不比南方,日常没有吃鱼的习惯,碰到便宜也会买两尾,随便煮熟吃了。若是平时,谁会去乱花这种钱?哪怕就是黄河边上,除非靠近大城市,也没有专门捕鱼的渔民。

    徐平道:“怕放不住,可以做成咸鱼糟鱼,只要手艺到了,那些可以放很久。你们这里正临黄河岸边,陕西的解盐到这里方便,盐价不高,不是其他地方可比。把制好的咸鱼糟鱼运到城里,总是有些活钱使用。”

    周正海连连摇头:“我们北方人,哪里有做鱼的手艺?再者说了,那些江南人吃的鱼啊虾的,我们中原人也吃不惯。就是制出来了,也没地方卖去。”

    一边的郑中攀也跟着摇头:“吃不惯,吃不惯!”

    徐平还能说什么?他也只是提一提,时代在发展,商品经济的成分越来越重,哪怕是乡下人也要想着千方百计弄钱在手里,不能光想着耕织自足了。这些人思想还没转变过来也没办法,只好让现实慢慢教育。当没有钱寸步难行的时候,他们会想办法赚钱的。

    北方产鱼少,重要的是也没有吃鱼的习惯,更加没有做鱼的手艺,要么煮熟了当作肉吃,要么就是做个鱼汤,稍微复杂一点就不会做了。像是糟鱼咸鱼,南方多的是,还当作贡品贡到皇宫里,但北方产鱼的地方也不少,却都不会做。

    见唐从礼在一边坐着不说话,徐平对他道:“唐秀才,你是本乡难得的读书人,可有什么话要说?劝学重教,是地方上重要的事,本地做得如何?”

    唐从礼起身行礼:“禀都漕,本县的知县相公一向重学,自来了之后,修了文庙,还立了县学。特别是从今年开始,又劝谕各乡设学社,如今乡里好学之风正浓。”

    “嗯,我也听说,张知县在劝学上甚是上心,周围州县首屈一指。乡里的学社虽然只是让乡民开蒙识字,但也不要小看。以后用到读书识字的人越来越多,都要靠你们这些人培养学生。总有一天,不能读书识字,就会如睁眼瞎子一般,在外寸步难行!”

    唐从礼躬身行礼:“承蒙都漕教诲,学生必将尽力。”

    一边刚刚坐下的周正海听见了这话,急忙又站了起来,大声道:“官人果然是有学问的人,这话说得最有道理。若是在外行走,不会读书认字可不是如同瞎子一样!小的时候俺爷俺娘就教我,要跟着先生好好读书,可惜我听不进去,现在着实追悔莫急!”

    徐平听着不由皱起眉头,沉默了一会才对周正海道:“听你口音,是南来的归正人?”

    周正海一愣,忙道:“回官人,小的不是归正人,小的阿爷才是。我阿爷年轻的时候随着一位官人南归,见附近山好水好,便在此安家,已经有数十年了。”

    徐平点了点头:“好,难得你们家心系朝廷,坐吧。”

    称父母为爷娘是魏晋之后受南下的胡人影响,使用的范围也不小,杜甫有诗“爷娘妻子走相送”,最少说明唐时关中是有人这么叫的。不过到了宋朝,华夷之辨又严了起来,汉人是不会用这个称唿的,最常见的是爹妈,也有的地方使用爸妈。爹和爸都是从父的音转来,使用范围越来越广,不过爸相对少见,爹最常见。妈来自母的音转,也是汉人最常见的对母亲的称唿。与之相比,娘的称唿则不是,此时主要用来指代女子,是古时本意。用来称唿母亲的也有,不过都是“娘娘”两字连用,单称基本没有。父母用“爹娘”这两个字对称出现得最晚,大范围使用要到明朝灭亡之后了,这个年代不管汉人胡人都不会用。

    一听周正海称父母为爷娘,徐平基本就可以断定他是来自契丹地区,汉人地区是不会使用这么称唿的,不然会被另眼看成异类。两京之间土地平旷,人口稀少,很多南下的归正人都安排在这里。周正海是南下的归正人,也就是曾经生活在契丹治下的汉人,没有什么奇怪。徐平皱眉头,是因为这个人说话粗俗,带了胡人的一些风气。

    不理周正海,徐平对唐从礼道:“现在学社办得如何?乡人送子弟入学的多不多?有什么难处没有?你尽管说给我听,能行方便的,我自然会做。”

    “禀都漕,最近一年因为不兴差役,即使官府征发徭役使用民夫,活讲做足了之后再做也有钱发下来,乡里壮丁有时间,乡民手里也有一点闲钱,学社办得还红火。我们这里十户里倒有三五户都送子弟入学,好歹开蒙识几个字。只是学生学识有限,也只能教他们一些《百家姓》、《千字文》之类开蒙,诗书就力有逮了。”

    徐平道:“你教这些也就够了,若是不事举业,认点字学点算术,对自己也有用。”

    “都漕说得是,今年官府又说了一些浅显有算学书来,学生倒是还能教得。学了这些平时也有用处,乡里百姓也喜欢。”

    徐平点了点头:“不错,村学本就该是如此。真要应举读诗书,自然有县学州学,不是村学该做的。对了,学社还有什么难处没有?”

    唐从礼看了一眼一边的周正海和郑中攀:“难处是有一桩,因是学社,到底不是正经的学堂,学生也不计较报酬多少。但是在里面的学童,冬日严寒,夏日酷署,着实辛苦,没有砖瓦遮风挡雨着实不妥。”

    徐平一怔:“怎么,学社没有正经的学舍吗?”

    唐从礼苦笑:“哪里有那些?都是学生自己找地方,夏天随便就在村头河边的空地上便就教了,春秋也还好说,只是冬天难过。又没有薪柴烤火,又有挡风的地方,着实难挨。”

    徐平不由皱起眉头:“在乡下,找处空地不难,怎么会这样?”

    “纵使有地方,要想建起房子来,人和物都缺不了。人力好说,乡间的百姓别的东西没有,就是一身力气,做得了活。难的就是建房子的材料,就是建茅草屋,也得有大木料做屋梁啊。如今入学社的都是贫苦百姓,哪里操办得来?”

    徐平转头看了一眼坐着的周正海和郑中攀道:“你们两家没有入学社?”

    周正海一挺胸膛:“回官人,我入了!”

    徐平又看郑中攀,郑中攀忙道:“回官人,我家里儿子已经近三十岁,还没有子女,没有幼童要去开蒙,自然是没有入的。”

    徐平来来回回看了他们几遍,才对唐从礼道:“既然这位周员外家也入了学社,他是大户,又正当着本地里正,怎么会凑不出材料来。”

    唐从礼苦笑:“周员外是入了学社,不过家里只有一个学童,交的是一般多的钱。”

    徐平恍然,学社既然称社,自然是乡民的自助组织,会社讲究的就是一个公平,入社的人按照人头凑份子,并不因为家贫家富交得多了少了。周正海这人看着粗俗,没想到做事这么精细,他还真是按照规矩来,多一文钱也不出。

    想了一会,徐平对周正海道:“你家里也有学童,既然是大户,出几条房梁,烧些砖瓦不是难事。怎么这都快一年了,还让唐秀才带着学童露地教学。”

    周正海理直气壮地道:“回官人,小的虽然有些家财,可正当着里正,这可是重差,一不小心家财就没有了。这几年自然处处小心,一个铜钱要掰成两瓣来花,哪里出得起?”

    这个年代里正可不是官,而是差役,而且是重差,一任下来家破人亡的并不少见。周正海说的是实情,而且理直气壮,徐平竟然说不出什么来。(未完待续。。)

第89章 你们要做点善事

    徐平看着周正海,过了好一会,才笑了一笑:“自我来到京西路,已经多次行文,不许派衙前押运官物,以后也不许衙前扑买官府产业,已经扑买了的,可以立即转手。至于里正,帮助催缴赋税是应有之义,如果连这些都不做,那还要里正干什么?但是,乡民欠税不再由里正做保,不交赋税的暂且记账,留待下次本息一起补足。周员外,欠的赋税不向里正催讨了,怎么还是重役?你这话,是说我定下的规矩汜水县没有遵守喽?”

    周正海眼珠转了转,看了看周围的人,才道:“官官人,今年的夏税还没有开始收缴,小的不知道原来有了新规矩。不过不管怎么说,里正都是重役,自古以来的规矩,这难道还有错了吗?小的自从接了这差使,便就小心翼翼,连肉都许久不吃了。”

    “什么自古以来,汉高祖斩白蛇,开两汉四百年江山,那时也不过是个亭长,就是现在的里正。不说那么远,唐时里正也是吏职,怎么就是重役了?到如今只是让里正为乡民的赋税做保,官府催缴,才成了重役。我现在不这样做了,里正就是个普通差役,跟重役半点也谈不上。你不知道不怪你,但今天我跟你说了,可是知道了吧。”

    周正海哪里知道这些事情,实际上他做里正,连这个差使到底要做哪些事情都闹不明白。反正就知道这不是个好差事,一任下来家里好多破费,到县里花钱找人都逃不掉。

    因为衙前里正这两种差役在民间的反弹太大,也确实到了不改不行的时候,徐平稍稍减轻了他们的负担,把最重的几项压近废除了。

    衙前一是怕押运官物,路上一旦有个闪失便就要他们自己赔偿,很多时候还要搭上路费。再一个就是怕被官府强行逼迫扑买酒楼、渡口等等。这些产业既然到了要逼着人扑买的地步,不用问就都是赔钱的。徐平废除了这两项,一是缓合矛盾,笼络公吏的人心,让他们尽心办事,把新的政策推行下去。再一个以后商品经济发展起来,官府有了税收的固定来源,官办产业该关的关,不需要靠这种方法盘剥,把精力放到赚钱的产业上去。其实除了这两项明摆着是官方从衙前手里抢钱的举措,衙前的负担依然很重,不管是治安还是催缴赋税,甚至是治理沟渠、道路等各种杂事,也都首先落在他们的肩上。

    里正是同样的道理,本来把官方收入的重心放到了商品经济上去,乡村的负担以后就要减轻,里正为朝廷赋税做保的用处可有可无,不如就直接废除,也算是徐平针对乡村大户的一项德政。但另一方面,里正的负担里还有很重要的一部分是科配与和买,不管是官府向乡村强行摊派卖盐,还是低价购买绸绢,这种负担都是首先压到里正的头上。这些徐平完全没有动,一切都按照旧规矩行事。骑马赶车缰绳要一点一点地松,开车油门要一点一点地大,一下到底会出大事情的。剩下的这些没动的部分,算是一种缓冲,官府的财政不紧张,也不会采取这种容易激起民变的措施。

    哪怕只是减轻了一部分负担,做里正的也应该对徐平心存感激才是,周正海这个混人竟然完全没有这种觉悟,还在这里叫苦。

    周正海见别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不由心里慌乱,对徐平胡乱拱手:“官人是天下间难得一见的好官,做的自然都是为我们这些小民着想,是小的没有见识。里正现在真的不是重役了?我阿爷以前做的时候,可是没了半个身家!”

    徐平道:“差役自然还是,只是算不得重役了。周正海,你也是本乡本土的人,既然有些身家,便就要为乡里做些好事。什么是好事?第一就是要重学,其次是修桥铺路,出钱做义庄义渡。村里学社没有房屋教学,你理应站出来,为他们伐木为梁,烧泥为瓦,怎么可以用各种借口推托呢?我看,此事就这么定了吧,你做里正,便就由你牵头,赶在夏天来临之前,由乡里的中上等户按家产出钱,为学社建个学屋,如何?”

    唐从礼大喜过往,向徐平行礼:“学生代表乡里的学童,多谢都漕!”

    周正海左顾右盼,心里有苦说不出。乡里来个大官,自己巴巴地过来见一面,怎么就要破费了呢?乡下建个房子也没有什么要买的东西,便雇人总得出工钱啊,凭什么就由自己出了?天地良心,自家也只有一个孩子在那里学认字而已。

    一眼看见旁边的郑中攀神色躲躲闪闪,周中海脑中灵光一闪:“官人,郑员外也一样是乡里的大户,上一任的里正就是他做的!这么重大的事情,小的怎么做得来?还是让郑员外牵头,小的从旁协助就好!”

    徐平脸上微笑,转头去看郑中攀。

    郑中攀无奈,只好站起身来,满脸通红,口中道:“官人,小的薄有家产,是祖上几代人积攒下来,供养不少家口,实在没有什么余财。”

    徐平只是笑:“周员外已经同意了,怎么,郑员外不同意?”

    郑中攀低头沉默了一会,勐地抬起头来,横下心道:“不是小的不舍得钱财,只是家里十数口,老的老,小的小,实在是没有那些闲钱。再者说了,小的家里也没人入学社!”

    “学社自然是有学社的规矩,为长久计,是不能坏的。但是,现在说的不是学社的规矩,周员外一样是在学社该交的钱外额外出钱。是不是,周员外?”

    周正海脸皮抽搐了一下,还是心痛要掏花出去的钱,只好硬着头皮道:“官人说的是。”

    “你看,现在不是说学社,是说富人啊,有了钱财,要给乡里做点好事。现在乡里的学童风吹日晒,跟着唐秀才读书识字,你们于心何忍?几个大户凑点钱财,为学社建几所房屋,后世子孙都会受益,这是你们的功德。现在你们家境殷实,谁要敢说子子孙孙都是如此?真有了落魄的那一天,这也是你们为子孙积的福。”

    郑中攀脖子一梗,横下心来道:“官人如此说,何不由官府出钱建几间学堂!”

    徐平看着郑中攀,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过了好一会,脸上才又重新浮现出笑容:“官府手里没有钱,要出钱,那钱从哪里来?还是从你们的身上来。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让你们把钱出了,在乡里还落个善人的名声。要官府强征,何苦呢?”

    郑中攀涨红了脸,高声道:“我家里的钱,都是祖上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凭什么要花出去给别人家的孩子建学屋!大不了以后我家的孩子大了,不入这学社就是!”

    建几间茅屋能花几个钱?对官府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徐平不能坏了规矩。今天在这里让汜水县里把建学堂的钱出了,那么其他的乡村怎么办?全都由官府出钱?开什么玩笑,这个年代的经济水平,连城镇里普及教育都远远做不到,更何况是乡村。有多大的力量做多少事,乡村的教育,只能是让农民自助办学为主。

    徐平之所以看死这两个大户,让他们出钱助学,也是立下个规矩。可以把官方加在大户身上的负担减轻,但相应地也要让他们负起责任来。来自官方的压力小了,便就作威作福,横行乡间,甚至拉大乡间的贫富差距,那是徐平所不能允许的。

    社会发展,是追求公平还是追求效率?是两者兼顾还是效率为先兼顾公平,或者反过来先要公平再兼顾效率?并没有完美的答案。两者协调发展也是可以的,但总是限定在一个范围内,到了一定的程度,必然会做出一个选择。两全其美的路只能是一小段,走下去总会遇到岔路,就看腿要迈到哪一边。

    徐平要在这个时代推行商品经济,那么在商品经济的范围内,只能先讲效率,兼顾公平。现在只是开始阶段,两者的矛盾不明显,但总要会遇到选择一项牺牲另一项的时候。

    商品经济的商品不包括粮食,商品经济自然也就不包括单纯种植粮食的农民,那么很简单,在农村就不需要效率为先。官方所征收的财富,以后会主要从城镇的商品经济中得来,农村的负担会越来越轻。这个时候发展商品经济不用面对国际竞争,也就不需要那么残酷的原始积累,工农业剪刀差不是必要的,大不了积累的速度慢一点就是。

    追求效率自然免不了牺牲公平,会导致贫富差距扩大,社会矛盾加深,当发展到了一定程度,这种影响便就会越来越明显。徐平想把这种矛盾限制在城镇,而不扩展到乡村中来,这样做也是为了尽量减小社会的动荡。城镇里官方的力量最强的,真出了事,不管是安抚还是镇压,都比农村容易得多,成本也低得多。

    在农村追求公平怎么做?自然就是还按以前的政策,打压上中户,尽量减轻下户和客户的负担。土财主再是心怀不满,难道还能翻上天去?受不了这些,要么就是把家业搬到城镇去,要么就乖乖在乡里做大善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这是徐平对待城镇和乡村不同的态度,是基本政策,不管是到了什么地方,遇到的是什么人,站出来反对这一点,徐平都不可能做任何妥协。(未完待续。。)

第90章 各让一步

    看看在座的人面上都有些尴尬,徐平叹了口气:“郑员外,就你家里省吃俭用能够攒下钱来成为乡间大户?就我所见,乡间种田的人,大多数都省吃俭用啊,怎么就没有几家成为大户呢?这里好坏临近官道,虽然山多一点,也不算偏僻,要是再向山里走,那里的人日子过得更苦,连你省吃俭用的日子也比不了,怎么好多乡就一家上户也没有呢?”

    郑中攀满脸通给,抗声道:“徐官人,你可以在乡里打听一番,我郑家祖上三代,都是遵纪守法的良民!我郑家人不偷不抢,这些家财,没一文意外之财!”

    徐平看着郑中攀,脸上的笑容终于淡去,神情严肃起来,淡淡地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你贪意外之财了?良民?汜水县里十之**祖上数代都是良民!除了你家,别人家里就都是作奸犯科的?你当朝廷治下是什么地方!说到现在你还不明白,省吃俭用能够攒下钱财来,就都是你的本事了?没有官府惩治盗贼,没有乡民帮你耕种田地,没有市集让你出卖地里产的货物,你哪里来的家财?山里的人比你家还勤苦,怎么他们就富不起来?”

    “我家里多少年来,都不曾少了税算,难道还不够吗?”

    徐平唿了一口气,看着郑中攀,缓缓沉声说道:“你要明白,你家里能够有今天,是朝廷数十年无大事,天下太平。要是天下一乱,你怎么辛苦,也免不了颠沛流离。不管是一个人还是一家人,不光是要自己勤俭持家,还要看天下大势,个人努力终究只是你成功条件的一部分。我跟你说了这么多,就是希望你明白,不要只顾着你自己的小家,还要想着这天下。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帮着朝廷做一点事情,这要求过份吗?你能够有今天的家产,是朝廷维持了天下太平的局面,你欠了朝廷的。那些穷苦人家,所以穷苦,有的是因为鳏寡孤独,有的身有恶疾,只有很少的人才是好吃懒做。古人云,治理天下要做到老有所养,少有所教,他们还过得不好,是朝廷欠了他们的。像是学社,像是修桥铺路,让你们在乡里多负担一些,难道不是应该?天下的大户若都是如你这般不情不愿,自然是可以由朝廷来建,所需的钱还是要从你们的身上收上来,那样好不好?钱我过一道手,加在你们的肩上的担子就重一分,这道理浅显得很。我问你,其他交钱的大户恨不恨你这种人?”

    见郑中攀低着头,虽然不再说话,但依然是恨恨不平,徐平叹了口气:“我明白,从自己里口袋里掏钱,便就如用刀子从身上割肉一般,百般不情愿。但是,你要知道,自己拿钱出来,总比官府从你袋里掏要好得多。这样吧,我再立一条规矩,凡是助学和修桥铺路这些善举,以后做了都上报县里,遇到科配和买,数额可以直接冲抵。如何?”

    郑中攀勐地抬起头来,问道:“官人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明白,只是让你们掏钱,总是不情不愿,那便让官府一起负担。凡是做了善举的,数额由官府记下来,遇到有科配和买的时候,如果不愿意,便把这钱数扣掉,两相冲抵,不用再承担那些杂捐了。”

    周正海正听得烦躁,对折腾个没完的郑中攀满心鄙夷。徐官人不过是从这里路过,待一天就走了,不管说什么哄着就是,等到日后怎么做难道他还会派人回来查看?郑中攀真是个榆木脑袋,连临时变通都不会。突然听到徐平说出这句话来,勐地抬头喜道:“官人这话说的可是真的?若是如此,为学社建几间学堂算得了什么?”

    “我掌一路漕宪,难道还有心情在这里跟你们说闲话?”

    见徐平的面色不善,周正海吓得心里一跳,忙道:“小的如何敢这样想?官人说笑!”

    官府的科配和买同样是农村的一项沉重负担,跟其他路比京西路虽然好一点,但遇到官府有茶盐卖不出去的时候,也还是免不了的。而被强行卖下来的这些货物,大多都已经不堪使用,科配的茶腐烂,盐里多泥沙是常见的事,很多时候是白白掏钱。

    听到捐出去的钱可以冲抵科配和买,郑中攀的神色才和缓下来,不再争辨。

    徐平心里叹了一口气,果然,讲道理是没有用的,想让这些大户老实掏出钱来,要么就是拿刀逼着,要么就是要给好处。捐赠抵税是徐平前世的一种做法,在这个年代是不可能的,官府只恨税收不上来,怎么可能让你冲抵?徐平也只是画个饼给这些人,官府强行的科配和买本来就是要取消的,用做善举的捐赠冲抵只是安一下人心罢了。

    如果官方有财力,徐平也不想用这种手段,从乡间的大户手里榨钱出来。不是应不应该的问题,而是他们身上也没有多大的油水。但乡村的行政成本实在太高,不向大户身上转移,会导致官方不堪重负,浪费太多精力。社会要发展,官府的精力必然要向城镇里转移,同样的付出那里会有更多的收获,要讲究效率吗。

    但是,让捐赠可以冲抵税款的口子徐平不敢开,不然后患无穷。一旦成为制度,必然会出现有钱有势的人家,用做善事的名义偷逃税款,而且根本无法防范。出资建学堂是做善事,出多少钱谁来监管?内外勾结,一贯钱说成十贯,这种事必然出现。如果再由官方稽查,那样的行政成本,要何苦费这些手续,直接收钱不就好了!

    想来想去,折衷的办法就是用来冲抵科配和买的数额,这本来就是苛捐杂税,不是正常的税赋。办法徐平是早已经想好的,本来是想巡视完之后根据看到的乡间情况,回到河南府之后再与众人集议,没想到刚刚出门,就被一个土财主逼出来了。可想而知,没有这样的激励措施,想让民间的富户帮助分担官方的负担会多么艰难。

    其实这样的冲抵只是一个文字游戏,科配和买的时候官方一般都有固定的数额,有人交得少了必然会导致别人交得多,负担转移到全部人的头上。不过徐平只是借这样一个名头而已,后续会取消各种苛捐杂税,不能留下给有钱有势的人家偷逃赋税的口子。

    见气氛缓和下来,徐平对周正海道:“周员外,你觉得这样做如何?”

    “好,好!官人到底是读书见多识广,这法子利国利民,百利而无一害!”

    徐平笑道:“既然是个好法子,那我问你,如何防范里面的情弊?就如你们乡里现在要建学堂,自然是由你们几个大户出钱。刚才我也说了,捐出来的钱可以冲抵科配和买,那自然报到县里的钱数越多越好,是也不是?”

    “那是自然!官人你是不知道,我们这些小民苦啊!去年县里科配下来的茶,结果拿到家里全都朽烂了,扔又舍不得扔,我这嘴里,天天喝得都是一股怪味!”

    徐平点头:“既然如此,那明明只花了十贯,却报到县里五十贯。一口砖,你们这里烧起来不到五文,报到官去却是十五文。一根木梁,最多也就值两三贯钱,报上去十贯。”

    周正海刚开始还连连点头,听到后面不对,吓了一跳,急忙连连摆手:“官人切不可这么说!我们都是守法良民,定然名码实价,没有虚头的!”

    “说起来就都是守法良民,一查下去却都作奸犯科!我且问你,如何防止发生这种事情?你这里偷逃了一文,乡里的百姓却都要帮你掏这些钱,不是小事!”

    周正海眼珠骨碌碌地转,他怎么知道如何防止?刚才心里还打过小算盘,想着到时怎么少花钱多报数呢,没想到徐平直接就问出来了。

    把周围的人看了一个遍,见大家都是耳观鼻鼻观心,周正海无奈地道:“小的怎么知道这些?反正我是良善人家,必然会按良心做事。”

    “良心?我相信你们都是好人,都有良心,但官府里的公人可未必这样想。”徐平叹了一口气,“所以,既然要冲抵科配和买,让官府参与了进来,便就要对官府有个交待,这些事情不能不有个主事的人啊。周员外,乡里主事的人,也只能是里正了。”

    “怎么又是我?官人,小的愚笨,做不来这些事!”周正海吓了一跳,急忙连连摆手推辞。听徐平的语气就知道,这必然不是个好差事,主事只怕给自己捞不到什么好处。

    “自己做不来,那就去找能做的人,你看住就好。只要记住,出了事,官府只会找做里正的人。如果里面有情弊,那便是偷逃税算,要发配充军的!”

    听了这话,周正海左顾右盼,吓得说不出话来。以前里正的差事只是破财,这怎么一不小心连人也搭进去了?

    徐平又道:“你也不用怕,只要做事禀着一颗公心,让乡里的人心服口服,自然就会无事。如果存了私心,在主持时弄了小手脚,一律许民告,给赏钱。”

    让百姓告密是减少行政成本的办法,自然有很多坏处,但官方财力不足,也只好这样做。不然全都由官方来查,哪里请得起那么多有专业知识的公吏。

    周正海在心里盘算着这事情对自己的利弊,一时却哪里算得过来。

    徐平道:“好了,天色不早,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备了几杯薄酒,让手下卫士陪着诸位饮一杯,我身体乏了,就不陪诸位了。以后记得多做善事,会有福报的。”(未完待续。。)

第91章 灾年

    汜水县境内的驿馆即为行庆关处的行庆馆,县城只有马铺,并无驿站。大略是因为唐之前的县治在虎牢城,现在的县城是唐开元时期移过来的,驿站还保持旧有格局。

    天尚未亮,孟州通判李参便与汜水知县张大有带着县里的官吏,迎到行庆馆来。一切行礼如仪,从西京城跟着徐平的河南府随从就此返回,下一程就交给孟州的人了。

    徐平吩咐随从人员先启程,到孟店马铺等候,自己带了谭虎等一众卫士,与李参和张大有去查看去年新修的水坝和河道。孟州并不在此次巡视的名单之中,只是路过,在汜水县没有公务,当然要抽出时间看一看去年忙了几个月的成果。

    骑着马离了行庆关,向山里行不多远,便就到了从洛河岸边的巩县沙口镇引过来的河道旁。行庆关也就是以前的虎牢关和汜水关之所以是要地,史上多次发生大战,便就是因为此处山势连绵,黄河以南只有很窄的地方可以通行。水道其实与道路的走向相同,两者之间只是隔着几座小山而已,很多地方驿路与水道甚至是相伴而行。

    去年冬天开工,到春天才挖通,没有到雨季,此时这小山之间筑起来的坝里还没有多少水。就是河道里面,水量也不多,远远达不到通航的要求。新的河道要真正通漕,最少也得到今年秋后,雨季筑的坝里蓄起水来,才能达到通航条件。

    看筑起来的坝坡上有不少地方都被附近的乡民开垦种了麻豆之类的作物,徐平指着对张大有道:“损之,县里要出布告,坝底坝坡不能种植作物。不然到了夏天雨水一来,都被泡到了水里,白白浪费种子。而且开垦成农田,也会造成坝坡的土变松,甚是危险。”

    张大有躬身应诺,又无奈地苦笑:“布告其实已经发了几次了,可哪里有人听?一个看不住,便就有人在那里点豆,我总不能派人去把苗拔了吧?平白被百姓咒骂。”

    “那也不行,坝坡护不住,这坝里蓄的水便就会越来越少,去年不是白干了吗!要不这样,你把坝坡和水道划成数段,每一段都分到乡里村里,让专人看护,给这些人每年免些钱粮。但是一旦再出现这种事情,要从重处罚。水道也是一样,两侧五丈以内不得开垦农田,只能栽植树土,哪里出了事情就处罚该管的人。”

    当时开挖征地的时候,是连带水道两边的数丈之内的土地一起征了的,但是到了春天乡民看那地空着,也没有人管,就是有勤快的人家在那里撒麻种豆。这两样作物对土质要求不高,也不需要精心管理,无非费点种子,到了秋天能收多少是多少。

    中原地区往往都是半年旱半年涝,河道两边开成农田危害很大,必须严加管理。特别是今年河南府大旱,全靠去年几场大雪冬麦长得还可以,春播的作物惨不忍睹。因为新开挖的河道要蓄水,徐平禁了农民大规模地从洛河引水,按河的两岸耕地的亩数补给米麦。

    实际上就是允许引水也浇不了多少地,这个年月又没有抽水机,河里的水位低,靠着人力从河里能提多少水出来?徐平这样做,主要还是着眼于救灾罢了。

    为了应对旱情,徐平只好从王拱辰的营田务借粮,旧债未清又欠新债。只能寄希望于他在蔡、汝、唐几州新开的田地丰收,京西路多分一点收成,好还欠债。

    大旱之后必有大涝,今年春天旱成这样,秋天很有可能会有水灾。一旱一涝之间,对堤坝的危害特别大。干旱的时候堤坝会出现裂缝,旱的时间得越久裂缝越深,如果接着下大雨,雨水顺着裂缝流下去,很短的时间就会把堤坝泡松。再加上坝里蓄积的山洪,堤坝会受到严峻的考验。要是刚修起来的大坝不到一年就被冲垮,这笑话就大了,主持此事的徐平会受到巨大的压力,整个工程就此夭折也不意外。

    随着旱情加深,徐平对此事盯得极紧。河南府境内洛河两岸已经被清空,不但是不允许种植农作物,就连种菜养花也不允许,全都栽上了树木,并留出空地种上了草。一部分厢军被派出去巡河,天天从洛河里提水浇灌这些种的草木。这样做的目的,让草木不缺水倒在其次,主要还是怕新修的堤坝产生深缝,留下隐患。

    旱情主要是在河南府,张大有这里还是下过几场小雨的,要求便就不那么严厉。但这种在堤坝上开荒种地的做法无论如何是不被允许的,到时候出了事追悔莫及。

    巩县和汜水之间的水坝不是一个,而是一大串,如同葡萄一样,大量的小山都被在了里面。这里蓄积起来的山洪是新开挖水道的主要水源,洛河沙口那里只是起个补充的作用,最主要的目的还是通航。不要小看了这里的山洪,从洛河到汜水之间的黄河段,一直向南绵延到嵩山的巨大扇形,群山绵延,汇集起来的水量可是不少。

    说是引洛入汴,其实新开的水道水源并不是来自洛河,而是主要来自汜水。这一大串水坝截的就是汜水的支流,引起了汜水的大部分水量。认真说起来,这一工程实际是用黄河南岸支流的水,代替原来从黄河直接引水,从而避免黄河里的泥沙之害。

    绕着水坝转了一段,张大有道:“今年春天的雨水比往年少,坝里水量不多,看起来有些寒酸。等到了秋天雨季,想必水量就会多起来。”

    “自然,大旱之后必有大涝,旱涝之后多有蝗灾,今年不是个好年景啊。”

    李参看着水坝里不多的水,重重叹了口气。

    徐平点了点头:“此话不错,所以从现在起,河南府和孟州就要多备粮,不要等到夏秋之间真发了灾荒才措手不及。现在春天未过,百姓还感觉不到年景不好,我们为官做吏的可不能如此迟钝。好在京西路其他州军都算得上风调雨顺,口粮调配得过来,用不着闹到朝堂上去。但若是现在准备不好,到时救济不及,可就不好办了。”

    李参道:“都漕说得不错,只是现在备粮,州里没有什么钱,因此我在犯难。”

    “阜财监已经建起来了,邓州西峡县也运了不少铜过来,下个月就可以铸钱。到那时拨些铜钱到孟州吧,你们那里也没有钱庄,本来就缺钱用。”

    听了徐平的话,李参沉默不语。李迪不看好徐平的改革,认为无用,瞎折腾,一切新政孟州都不实行。现在因为建了钱庄,河南府掌握的铜钱很多,但不能调到孟州去,李参夹在中间很尴尬。从阜财监拨新铸的铜钱,算是徐平的折衷之举了。

    (备注:史上此年河南府大旱,大半年没有下雨,官府因为准备不足,调粮不及而出现灾荒。虽然河南府境内有洛河,但引水的水渠基本没有,因为主要的产粮区恰恰也是皇陵周围。主角前世在农村待久,应该对北方天气规律有些了解,提前着手准备。)(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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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富贵介绍:
穿越到北宋仁宗年间,金榜题名,却因为得罪太后,被打发到岭南为官。从边疆小官做起,步步升迁,徐平终于熬到出头天,在宋代书写自己的传奇。
从五代乱世走来的北宋,世家大族一扫而空,社会上还没有士绅,宗族社会尚未成形,阶层变动之剧烈和平社会前所未有。大宋的治下不再有贱民,这是一个不问出身的时代,奴仆的儿子可以成为宰相,小兵可以晋升为军队统帅。
这是最好的时代,对于个人来说,人生一切皆有可能。这是最坏的时代,数量庞大的常备军装备精良,却屡战屡败,最终把整个民族拖进深渊。这个时代改变了徐平,徐平也改变了这个时代。
富者,富甲天下;贵者,贵极人臣。
伴随着一个穿越者的脚步,回望那远去的大宋风华。一世富贵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世富贵,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世富贵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