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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安化军     一世富贵txt下载     一世富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67章 许怀德也不容易

    看了一遍又一遍,说服了自己,这是真的,陇右的军队就是比你强这么多,许怀德才小心把曹克明的手书收了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唤过几个传令亲兵,让他们手持自己旄节,在已经排好阵势的大军面前飞马驰报。清远军已经是大宋的了,不用打仗了,那里只有美酒和熟肉,而没有血腥杀戮。一路上担惊受怕的禁军可以放下心来,今天大家都睡个好觉。

    “大帅军令,清远军番贼已经奉城而降,各指挥约束部伍,准备入城!”

    几匹快马举着许怀德旄节,在大军前面不断来回飞奔,告诉军中这个消息。

    列好阵势,手持刀枪做好战斗准备的宋军,有人心中忐忑,有人诚惶诚恐,还有的人已经浑身抖。当然也有不少拉开架势,战意升腾,欲要军前取富贵的。

    听到传令亲兵的话,几乎所有人都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身边人,不由有些发蒙。千辛万苦,摆开阵势又说不打了?

    军纪森严,战阵已经摆开,敢交头接耳、随便乱动者斩,敢回头者斩。一时间数万大军鸦雀无声,排阵时的沙沙声突然不见,只有传令亲兵的高呼。

    每个人都有一种极度荒谬感,特别是一路行来,在军阵排开的那一刻紧张的情绪达到了最高峰,却突然说是不用打了。

    军中有人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又不能动,只能任泪水向下流。

    这不只是恐惧,单纯的怕死不会造成这么大的压抑感觉。而是文化和制度,把人心中的恐惧无限放大,又无处发泄,众人互相感染,营造出来的一种恐怖气氛。从这种精神重压之下解脱出来,流泪只是一种宣泄的形式,并不是懦弱。

    同样是这些人,如果换一种方式,让他赶到清远军来,哪怕是要战斗,要流血,也不会出现这种可怕的情绪。军纪森严,只能说禁军把这四个字不好的一面充分表现了出来。

    甘昭吉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策马奔到许怀德身边,叉手道:“太尉,且先不要解散军阵,且听我一言!”

    许怀德愣了一下,本来他从先前强咬牙关忍耐的情绪中刚解脱出来,正满心欢喜,不想再跟以前那样听甘昭的废话。甘昭吉来监自己大军入清远军,自己做到了,不管是怎么得来的这个结果,总是完成了军令,甘昭吉也就失去了监军的身份。转念一想,还是要甘昭吉回去缴令,万一他说自己几句坏话,徐都护那里不知看自己。

    露出笑容,许怀德对甘昭道:“承受有话但讲无妨,大军有今日,一路上多靠你照应。”

    甘昭面容严肃,正对对许怀德道:“太尉,可曾想好如何入城?”

    愣了一下,许怀德道:“清远军李团练已经献城,自然大军开进城去就好。儿郎们一路上辛苦,入城之后好好歇息,驻在城里等候都护新的军令就是。”

    甘昭摇了摇头:“我担心的就是这件事情!太尉,我从陇右军中来,说给你陇右军的规矩,你千万照做!不然,千辛万苦到了这里,却因为坏了军规恶了徐都护,取你人头岂不冤枉!莫当是小节,陇右军中因为入城坏军规被斩的也颇有几个!”

    听到这么严重,许怀德一下紧张起来,急忙拱手:“请承受教我!”

    “陇右军中的规矩,军只管打仗,其余一切除非有军令,不得插手!是以清远军虽然献城,但献城之后应当还由献城的李团练代管。不是太尉不能管,若是陇右军中是可以管的,只是怕你拿捏不住其间分寸,不知不觉犯下死罪。大军最好不要入城,还是扎营在城外面,酒肉尽管由城中取出来,在军营享用。一样的道理,只怕太尉一时不慎,纵军抢掠了城中的百姓,徐都护那里是死罪!”

    听了这话,许怀德吓出一身冷汗。不是甘昭吉提醒,自己还真会这样丢掉性命。别看在路上全军吓得魂飞胆丧,入了清远军城,个个生龙活虎又是一条好汉。哪怕是许怀德管束得严,只怕也免不了士卒在城中抢掠,一个手滑,把清远军杀成一座空城也不是不可能。

    禁军同样有军纪,同样严禁抢掠百姓,哪怕到了敌境,没有统兵官允许,也不得私自抢夺百姓财物,不然就是死罪。但制度是一回事,执行情况又是一回事。禁军就是只制定了制度出来,而没有保障制度执行的手段。一切权力都在统兵官,下面士卒犯了事他要连座,那么如果有属下士卒犯了军法,第一反应就是掩盖。开了杀戒,那就把人全部杀光成了一个很不错的选择。更不要说,按着五代传下来的传统,打了胜仗,入城抢掠一番是天经地义的。这仗虽然不是自己打赢的,入了城,抢一抢有错?

    等到传令亲兵回来,许怀德又叫过他们来,再去传一次军令。清远军虽然已降,只是前方战事未知,为防意外,全军整肃,依然结阵前行,至城外五里处扎营。

    不得不用欺骗的办法指挥军队,许怀德也是没办法。大军前来,一路上他是怎么担惊受怕,怕在面对苦战的心理重压军队崩溃,现在就是多怕自己弹压不住大军,他们非要入城闹事。军纪森严,就能你说什么军队就听什么了?有那种好事,就谁都能干好主将了。

    看着欢呼雀跃的军阵,许怀德浑身冷汗。相处了这么多天,他第一次觉得甘昭吉这个人挺可爱,甚至前两天在他面前受杖,他黑着个脸也挺讨人喜欢的。

    见知道自己已经举城而降的消息之后,宋军依然结阵前行,李节不由提心吊胆,不知道许怀德是个什么心思。直到离城五里,宋军开始扎营,告诉他不进城才放下心来。

    灵州外围城寨都望风而降,徐平大军表现出来的良好军纪功不可没。如果打一座城就屠一座城,哪里还有这种好事。一路屠城也能打赢,然后呢?几十年后党项恢复过来,再出一个赵继迁,反抗的决心更加坚决。把这里的人杀光?别天真了,跟着元昊叛宋的又不是只有党项人。就是杀成一片白地,这里依然会有鲜血的记忆。

    不能光看着一百多年后的蒙古人就可以靠着一路杀过去,打下无数土地,也要看打下那么多土地之后,最后他们剩下了什么。曾经偌大的蒙古帝国,在徐平的前世已经成了周边国家的一个玩物。自己爽过了,就不考虑子孙后代了。

    到了徐平这个地步,他还能追求什么?只有为子孙后代着想才能算是目标了。

第268章 幕中的年轻人

    夜色已深,徐平从案上抬起头来,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要担起重担,不是说一句话,下个决心的事,而是要付出自己几年的辛苦。大军过萧关之后,战事已经不怎么需要徐平操心。党项人心已散,宋军取胜已无任何悬念,胜下的只是怎么胜的问题。徐平只需要把握雠大局,指出方向,不要误了与契丹耶律宗真秋后会猎于阴山之下的约定。

    现在徐平的心力主要放在理顺军中的制度,重建军中的文化上。这并没有一个现成的答案放在那里,徐平也曾经以为他前世现成的制度就是答案,然而并不是。不管是古人还是后来者,都是历史中的一部分,都有其历史局限性。没有万古不变,可以存之万世的制度,后人怎么笑这个年代的人愚昧,更后的人就怎么笑后人愚昧。与其光棍承认愿意被后世的人笑,何如自己就不笑古人呢?没有万世不变的答案,就要自己找出来。

    如果让徐平一定要说出一个自己比这个年代的人强的优点,徐平会认为,当遇到自己不知道的问题时,去向实践要答案。而这个年代,大家还是习惯钻到天理、人性中去。

    案几上是大量都护幕中的读书人的书状,徐平每天都会抽出大量时间观看。作为一军统帅,徐平能从宏观上把握住全军,但军里每个人怎么想,是他不可能了解到的。徐平的办法是从内地招大量年轻的读书人来,让他们做一些杂事。比如帮着军中将士写家信,解决他们日常需要文化上的疑难,教将士读书识字来解决。而最重要的,是他们要把自己的见闻整理出来,呈给徐平。从他们每天这些日记一样的文字中,徐平了解军中所想。

    这种活当然不是白干,除了都护府发放的钱粮,徐平给他们的优待是来年开科,他们不再参加各州的发解试,而是由陇右都护府发解,直接参加省试。正月已经定下来了来年进士开科,而且录取人数增多,解决打下党项之后巨大的官吏缺口。

    官员的选拔总要有一个考试的制度,而现在科举无疑还无法取代。至于以后,用学校代替科举等手段,也不用徐平去想,那本来就是历史上王安石变法的内容之一,北宋曾经用过的制度。就连考试的内容,不再用经义,都不用徐平去提,自有人会提出来。古人有局限性,智力上却不是傻子,找到了路,他们自己就会走下去。

    站在窗前看着皎洁的月光,徐平无限感慨。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本来也只是浑浑噩噩想过一世富贵日子,直到慢慢融入这个世界,知道了自己的责任,勇于去担起重担,才算真的是这个世界的一分子吧。从在镇戎军想明白了,他就是这个世界的人了。

    外面传来喧哗声,徐平信步走了出去。这就是来到陇右都护府幕中的一部分年轻读书人,还有一部分散在军中,他们轮流来向徐平奏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能到徐都护的幕中做事,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更不要说还有免发解试的好处。他们到军中不担重责,不上前线,也就没有危险。

    刚开始的时候徐平不向他们问计,不咨询他们行军打仗的事,还有人不满,觉得受到了轻视,现在已经慢慢习惯了。过了几个月,自己就知道打仗的事他们不懂,在军中只能做那些杂事,指挥作战还是让专业的人去做。他们有这个经历,知道了军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同样一辈子受用。

    见到徐平进来,众人急忙起身,躬身行礼。

    让大家落座,徐平让谭虎找了一把椅子来,随性地门口坐下。如果是以前,这些人刚来的时候,气氛肯定很尴尬。以徐平的身份,应该坐在最中间,大家聆听教诲,时常长了才习以为常。儒生最讲礼仪,军中最重阶级,徐平在军中面对一群儒生如此随便,刚开始可是吓坏了不少人。还好徐都护为国为民,劳苦功高,只好大家来将就他。

    看一二十个人围了一锅煮烂的羊肉,随性地喝酒,徐平对谭虎道:“虽已到暮春,西北夜里还是冷得厉害。你去寻些好肉来,我与诸位烤了吃,随兴饮些酒,去去寒气。”

    谭虎应诺,转身带了两个亲兵去了。坐在人群中的王向小声嘀咕:“羊肉烤了之后又干又硬,如何吃得?到了西北我看胡人最喜欢这样吃,我们汉人如何能学他们?”

    对面的张载正色道:“子直如何这样说?这本是八珍之一,汉人数千年之食,岂是胡风!”

    徐平见双方意动,有辨论的意思,急忙止住。这些人从小读的不知道什么书,这种小事也能远追上古,深探人性,一旦开了头,不知道要吵到什么时候去。饮食要看地气,你在这个地方,还非要吃江南美食,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这群人大致来分,可以分成两个来源。一是关中士子,再一个是江南是特别是福建路来的读书人。关中士子是地利,福建路的读书人则与苏颂有关。

    苏颂己经二十二岁,这几年因为徐平的推荐,一直在崇文院读书。两家都有让他与盼盼结亲的意思,不过没有定下来。徐平是因为盼盼还只有十五岁,年龄太小,小孩子心志不定,最好再等个一年两年,盼盼自己觉得好才好。素娘则是因为苏颂学问虽好,但终归还没有中进士,有些犹豫。以现在徐家地位,不说非要状元才子,最少也要进士甲科吧。

    苏家是想攀这门亲的,所以陇右都护府一说招募读书人到幕中做事,他们立即把苏颂派了过来。徐家终归还是徐平说了算的,徐平只要同意了,其他人不好说什么。

    苏家是福建大族,书香门第,苏颂一来,跟着来了一大批同乡的读书人。他们很多都是关系联着关系,亲戚扯着亲戚,从小一起读书,有前程也一起搏一搏。

    几个月的时间,这些人自然而然地分成了两派。关中士子以张载为首,福建路的读书人因为苏颂性格关系,比较恬淡,并不是以他为首,而是以刘敞为核心。

    刘敞是王尧臣的表弟,王洙的外甥,跟徐平从好多方面都能扯上关系。他是苏家的世交,从小时候就曾经与苏颂在一起读书,来到西北不但有苏颂引见,还带着王尧臣和王洙的推荐信。两个群体,福建路的读书人亲友关系复杂,关中士子则意气飞扬,平时免不了闹点小矛盾出来。不过年轻人正是上进的时候,小摩擦天天有,但也没什么大的矛盾,关系总体还是融洽的。他们在最意气风发的年纪,一起在陇右幕中见识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第269章 推开一扇门

    这群年轻人中,徐平前世有印象的,是张载和苏颂两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这并不说明,其他人就比这两人差了很多,来到这个世界近二十年,徐平不会再产生这种错觉了。一个人能够扬名后世,是很多因素造成的。自己有足够成绩是一方面,还有学生子弟的因素。

    最少在这个时候,学术上首先表现出别开一家气象的,是刘敞,张载还在一个积累的过程中。对于宋学来说,刘敞非大成者,非奠基者,但却是发端者。

    大宋立国近七十年,澶渊之盟也已近四十年,新的社会现实,正在催生新的文化。徐平西北大胜之前,内部逐渐恢复繁荣起来的同时,外有契丹强敌,又有党项叛乱,让这个时候成长起来的年轻人,不得不与传统的文化割裂,寻找另一条出路。表现在学术上,就是“疑古惑经”。旧的理论已经指导不了实践,他们要突破牢笼,别开新局面。如果没有西北的大胜,这些人会压抑许多,对制度和文化更加不自信,更倾向于对人对内的挖崛。在西北战胜了党项,实际上已经把文化开始引入另一个方向,他们的表现注定与历史上不同。

    从汉朝之后的学术传统,是以官方认可的传和注为核心的,一切都本于此,学者不得在此之外重发新论。至韩愈和柳宗元发起挑战,但并没有获得官方认可。不过他们开了一个好头,后来的人接了上去,现在到了收获果实的时候了。

    能有现在这个局面,赵祯的推动功不可没。真宗时候,曾经还想沿续唐朝的做法,以大儒对经典重新注疏,作为官方承认版本,最终没有成功,到赵祯就彻底放弃这想法了。

    前几年《富国安民策》颁行天下,有经学宿儒问赵祯,这些内容非出于经典,是先贤所未述,这样由朝廷颁行是不是太草率了些?赵祯回答:“儒者通天、地、人之理,明古今治乱之源,可谓博矣。然学者不得聘其说,而有司务先声病章句,以拘牵之。而吾豪俊奇伟之士,何不以奋焉。”以皇帝的身份,正式承认学者可以不尊从古注疏。

    这几年以京城为中心的士子的主流,是把《富国安民策》吸收到新的文化体系中,以李觏为代表。而天都山的大胜,又开了另一个方向,即《春秋》的尊王、攘夷之论。

    刘敞出自《春秋》研究的世家,他自己在这上面用功很深。到了徐平幕中,随着战事连战连胜,正在影响着他走向一条新的道路。《春秋》一千年余来,纷纷杂杂,涉及到的各种著作、思想不知有多少。但说到底,还是一个尊王,一个攘夷,核心是华夷之辨。

    现在党项即将收复,便面临一个问题,宋与党项的争端,是华夷之争,还是中国内部之乱。总之一句话,是内乱?还是外战?这关系到以后国策,不纯是文字之争。

    这些年轻人现在除了每天做些杂事,还议论着徐平在军事政策上的文化含义,上追三代,下联当世,要从文化传统、精神内核上理出一个头绪。另一件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讨论这次党项叛乱的性质。用一个高大上的名词,便是《春秋》学。对党项的处理原则,将直接影响到以后宋朝对外的态度,如何定义战争,如何处理争端。如果他们讨论出来一个结果,得到了徐平的认可,那么就很可能成为宋朝成例,为后世所遵循。

    读书人的心思确实是多,在与这些人接触之前,徐平都没有向这方面想。不过他们想的也有道理,这是一个变革的时代,一切都要重新开始,战争也不只是简单的战争。不在这件事情上统一思想,那如何面对后面的对契丹之战?你一言我一语,更加没个谱。

    本来读书人的思想没有分岐,元昊发,易服,立文字,明显是异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就是一场外战。但徐平对元昊的判决已下,檄文已传四方,明言元昊叛宋为不臣,虐民以为罪,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徐平的定性,明明是内乱。

    在前方连战连胜,国势蒸蒸日上的时候,主持这些事情的徐都护不可能是错的。如果自己想的与徐都护不同,那一定是自己错了,要重新回头审视自己的学习和传承。

    这一点思想上的别扭,直接促成了刘敞大胆地完全抛弃前人见解。不光是连历代的注和疏不理了,就连左丘明、公羊、谷梁这三传也完全扬弃掉,直接从《春秋》原文找答案。

    真论经学的水平,徐平连赵祯都不如,跟这些用心在这上面的年轻人相比,就更加说不到一块去。不过他还是愿意听他们议论,给自己以启发。

    闲聊了一会军中杂事,张载突然对徐平道:“通经以致用,明天理以治人事。都护在朝中,三司新政致天下太平,西北连胜而服四夷,大丈夫功业不过如此!有此功业,必有非常之学。小子们在都护幕中,日常俗务缠身,不能时时聆听教诲,岂不惋惜!今夜风清月圆,都护有暇,何不提点我们几句,以后求学少走许多弯路。”

    徐平一愣,看众人不但是张载,所有人都充满期待地看着自己。在他们心里,还真地以为自己有什么惊世绝学,只是没有表露出来?经学,自己是真地不行,这不是学习能力的问题。实际上徐平自从决定考进士开始,便一直用功于历代经典,读书并不比别的读书人少。不过他前世已经有一套完整的哲学方法论,要接受新的放弃旧的不可能,只能是把自己前世的理论方法跟这个时代结合起来。这更加难,非一朝一夕之功。

    前世徐平所学,无非唯物主义、辨证法、矛盾论、实践论、个体与整体、普遍与特殊等内容,不是什么高深的道理,都是学校教的。徐平所长,不过是学得还算扎实。

    看着大家期待的目光,徐平想了一会,突然心中一动,笑着站了起来。

    这是徐平帅帐,有用来进行战事分析的黑板。走到黑板前,徐平掂起一枝粉笔,在黑板上写了“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句话。

    这句话出自《道德经》,这没有问题,这年代讲三教合一,已经成了河湟一带高僧的契嵩便就对儒家经典用功很深。这时儒家的排外,主要针对的是佛教,以欧阳修为最。

    用粉笔从黑板上“一”字处连了一条线出来,徐平写了“君子”二字。又从“二”字处连了一条线出来,写下“仁”字。再从“三”字处连一条线出来,写下“义”字。

    这句话本来是什么意思不重要,君子、仁、义本来是什么意思同样也不重要,以意逆志,六经注我,新的思想不应该被旧的思想所束缚住。徐平要用自己的辨证法和矛盾论重新解释这一句话,这三个概念的含义。前世的思想,要为这个年代的思想推开一扇门。

    这并不完全是生造。这句话不是为了这么解释说出来的,但确实包含了这个意思。君子、仁、义确实不是像徐平所想这样定义出来的,但从提出来,到后面洋洋洒洒文章,又确实带了这样的脉络。徐平新的理解,很容易就从故纸堆里找到支持。

第270章 以仁为本

    见众人一副迷惑的表情看着自己,徐平道:“我起自进士,入仕以来,先历州县,再入三司。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为官做的是实事,做实事讲的是提纲挈领,你们或许重说理,说理是不是这个规矩我说不清楚。兼览博照,多知道一些别人做事的办法总是不会错的。”

    众人点了点头,知道这是徐平做事的办法,在三司如此,在军中也是如此。尽量以最简洁的方法把事情说清楚,理出其中的头绪,才好找出合适的对策。儒生确实不习惯这样做,因为他们要旁征博引,加之自己发明,这种说理办法与他们相性不合。

    徐平又道:“你们讲天理人欲,辨人之性情,述仁义道德,探治乱之源。人生于天地之间,本于地气风俗,必受天理影响,却未必一切都由天理而定,很多东西还是由人自己来思辨做事形成一个样子。故曰天理存于人欲之中,要讲人的事,还是要看人自己。”

    张载点头,转身对身边的人道:“都护所讲,柳河东之论也。”

    徐平心中暗道一声惭愧,在社会推崇韩愈的大背景下,他却喜欢看柳宗元的文章。刚开始是以为自己不喜欢跟这些儒生一样寻章摘句,所以才喜欢看柳宗元的小品文,直到最近自己的思想开始成形,才知道那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

    后世曾把这两百年间的八个人合在一起,称为“唐宋八大家”,其中唐朝的便是韩愈和柳宗元。前世学到这里,总是以为这是八个文章写得最好的文学家,现在想通了,知道并不是这样划分的。“八大家”,是一种文化和政治立场的划分,其次才是文学成就。这八个人,是后来宋学的最核心部分,他们确立了一种文化传统,并由此试图确立政治制度。

    韩愈祖追孟子,希望能够重建儒家道统,讲民重君轻,是宋朝的主流。而柳宗元则把天理从人世的政治中剥离出去,天理和人间的治乱不再合一,治乱就是人的事。由此而来的观点,就是“天下为公,非一姓之永祀”也。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哪一家人的天下,这就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源头和理论基础。因为没有天理的加持,则人间的帝王传承就失去了神圣性,他们的正统,只在于治还是乱。

    徐平前世的印象,总是认为中国古代**的文化根深蒂固,不可动摇,中国传统文化里没有自由与民主的基因。所以他在朝堂为官,一直战战兢兢,哪怕与赵祯的关系非常亲密,也不敢有丝毫让人抓住把柄的地方。现在想明白了,只要知道有“唐宋八大家”这一个名头,就知道不是那么回事。韩、柳就是宋朝文化最重要的基因,柳宗元的思想深刻影响了宋朝人的文化和政治,历史上的很多政治现象和制度都可以从这里找到源头。

    韩愈随着孟子升格运动,在后世哪怕思想被篡改,文章被删减,到底还是保留了一个名字。而柳宗元则没有这么幸运,他的思想基本在宋朝昙花一现。而在当时,柳宗元是比韩愈更激进,对旧文化的传统斗争得更厉害的一个人,受到的挫折也更多。

    依着徐平从前世学来的知识,在宋朝实行虚君制度,甚至君主立宪之类,会不会成为千夫所指,没有人认可?不会。这本就是这个年代文化的主流,从范仲淹评寇准“左右天子方为大忠”,就能知道这个时候的读书人是怎么想的。真宗之后的几个皇帝,不是受到这种文化压力,哪里会有那么高的自觉向文人士大夫让权。

    后世的政治制度不在于会不会被这个时代接受,而是在于可能水土不服。不考虑文化传统,不考虑政治实际,到头来最终还是一场空。人类发展有其本来轨迹,凭空嫁接来的制度开不出美丽的花朵,更加结不出美味的果实。宋朝华夷之辨再次兴起,本就是对唐朝兼容并蓄、优待异族政治的反思,意识到兼采汉人和鲜卑文化和制度的路走不通了。历史事实是连一个鲜卑文化近千年都消化不好,还想再消化另一个,委实有点难。

    路是要由自己人走出来的,不然到头来会发现是条假路。

    徐平思想转变的最大障碍,是他前世对中国文化转统和这个年代价值取向不同。徐平前世所学,是在这样的一种背景下,中国不但是在战争中被洋人击败了,而且在政治、文化、科学、技术、思想等方方面面无一不败。而且在这种巨大的冲击中,最终还是保持了自己的独立,学习有一部分主动性,是主动去吸收。所以他对历史认识的传统,表现为对古代历史的批判与解构,完全打倒,便于吸收新的知识。凡是中国古代历史传统中的缺点加倍放大,而与那个时代传统相合的尽量不提。表现为中国不可能发展出科学技术,不可能发生工业化,不可能发展出进步的文明,走向腐朽与落后是一种必然。对历史的表述就表现为,夸大异族带来的文化的先进性,贬低自己本身文化的落后。一切的发展是因为异族来了新鲜的血液,而落后的根源在自己文化的保守。汉族文化以文来表述,便夸大鲜卑入侵带了尚武的基因,而对外战争不利是文官压制武将,科学技术发展不起来是因为科举引导聪明人全去读书,文人瞧不起匠人。总而言之,本身文化传统就是原罪。只要把这一切全都打倒,让人一提起来就觉得羞耻,才好引入新的文化与制度。

    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不是说历史都是编的,历史就是历史,就在那里。而这个历史怎么讲述则是有价值取向的,同一个历史事实可以解读出完全相反的意思,只看当代的人需要一种怎样的历史。

    徐平现在所处的年代与他前世正好相反,中原文化的外来基因是被强行灌进来的,五代乱世说明了继续下去行不通,表现为一种对外来文化的挑拣与剔除。

    民族与民族之间的交流与互相学习是必要的,善于学习是一种美德,固步自封不会带来什么好结果。汉人从吃穿住行,到日常的生活习惯,深受周围异族的影响,就连说话都几百年间就会大变。这是一种学习的美德,无可厚非。

    交流与学习,与保持传统是一对矛盾,矛盾是发展的,是会变化的。急需学习的时候表现为对保持传统的压制,是先进对保守的革命。而随着矛盾的发展,学习和保持传统会发生变化,革命的会变成反动的,反动的会成为革命的。这是一种必然,出现了这种转化才说明真地学习到东西了,自己的传统在学习中焕发了新生。

    现在徐平面前坐着的这些年轻人,就是要在自己文化焕发新生中出一分力,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在因史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他们的追述道统,要续汉祚,不是排外,而是对前几百年的历史进行文化上的反思,办求让自己的文化焕发出新生。

    柳宗元作为中唐之后儒家复兴运动中的大家,其学述水平毋庸置疑。徐平接着他的步子来表述自己的观点,才更好让这个年代的读书人接受。

    看了看众人,徐平又道:“人世治乱,本于人,非天理所外化。正是本于人,才能近于天理。故孔子所论多是仁,孟轲所讲多是义,仁义,天下之本也。”

    “何谓仁?这字很明白,就是两个人。道家讲阴阳,天下莫不在阴阳之道中。凡是有两个,你和我,君和臣,父与子,夫与妻,国和民,天下和百姓,尽在其中。子曰吾道一以贯之,忠恕而已矣。仁之一字,就是两两相对,相处之道,为忠恕。臣事君忠,而君待臣以恕。民对国忠,而国对民恕。夫妇、孝弟,人世一切,尽在这仁之一字,忠恕之道中。”

    “仁是两个人,那么义是什么?二生三,义是三个人。你、我、他,朝廷、百姓、外邦,祖、父、孙,夫、妻、子,有了三个,就有了义。仁曰忠恕,义怎么讲?可惜两千年来,义这一个字还是没有讲清楚。但是不管怎么讲,义是本于仁。为什么讲不清呢?因为有三个人,你我之间的忠恕,可能刚好与你和他间的忠恕相背,怎么论?诸生如果有志于学,可以在这上面用功,强似去求天理,而究人性。”

    “数至三已极,哪怕有再多的人,都可以分成三来论,不会再遇到以仁求义而不得的事情。是以人世之道,最大是义,最难也是义,仁义二字已包罗世间一切。”

    仁义道德,说到底是表述人世间人与人之间相处之道的。用矛盾论来讲,有两个人便就形成了一对矛盾,一对矛盾是简单矛盾,所以孔子可以用忠恕这两个字表达出来。而三个人,则就由简单矛盾变成了复杂矛盾,很难再用一句话讲清楚。

    三是复杂矛盾,故再多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可以分解到三,不会再出现本质的不同。三生万物,事情到了三这个地步,已经包罗世间万象了,一切都可以由三的复杂矛盾生发出去。一生二,因无二便无一,无二有等于无,一就不是一。二生三,是能称为二的必是一对矛盾,有内在的联系,必然要发展,否则不足以称二。夫妻生子,正电子与负电子相撞湮没,必然生出三来。当这个世界有了三,则就可以变化为丰富多彩的宇宙。

    汉朝独尊儒术,罢黜百家,使用了儒家的仁义体系。但为了维持皇权,又引入了阴阳家的五德终始,引入了天命。从唐至宋的儒学复兴,从根本上说是把天命从体系中剥离出去。因为奉北朝为正朔,对天命论的讽刺太大,故出现了复古的表象。剥离出了天命,宋儒的选择是向人去找答案,以人的本性来代替以前天命的作用,是以性情之论在各家学说中占了重要地位。徐平给这些年轻人推开的这一扇门,是让他们不再穷究人性,而是把心思放到人与人的关系、矛盾中来。

    (说句闲话,我前面写徐平喜欢读《柳河东文集》,真的是因为以为柳宗元小品文……)

第271章 君子至善

    徐平觉得有些好笑,自己用矛盾论给这个年代的书生们上课,自己讲得一本正经,他们听得也异常认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是徐平一以贯之的思想,《富国安民策》已经有体现,这些书生已经不陌生,把儒家体系用这样一种简明的办法表述出来,还有一种新鲜感。

    世间的道理本来没有那么复杂,只是人们一定要找一个理由说服自己,便就变得复杂起来。从上天找道理,把一切归之于天命,结果到最后上天对人世不理不睬,失望的人们只好转向人自己,从人的本性中去找一个理由。天理不可测,而人性总有迹可循,结果使整个体系变得愈发繁复。世上并不是每一件事都要给你一个解释的道理,摆在那里发生了本来就是道理,只是去认识,去理清其中的规律就好了。

    见众人不语,徐平又道:“讲过了仁、义,便就明了君子何义。仁是两个人,义是三个人,那么君子就是一个人。何为君子?从于仁,合于义,便就是君子。无仁、义,也就无君子。合于仁、义为至善,故曰君子至善。至善于君子如北辰,求之不可得,却可以指引前进的方向。是以我们朝着仁、义的这条路走,便就是君子之行。求之不可得,世间只有君子之行,故君子只可以行迹论之,论迹不论心。”

    张载眼睛一睁,面上满是茫然,实在忍不住,起身拱手道:“都护,小子一事不解。依都护所言,岂不是世上并无君子?然历代圣贤,又作何解?”

    徐平道:“盖棺而论定,世间只有先君子,而无现世的君子。活着的人,只有合不合君子之行,而没有是不是君子这一说。只有身故,后人依其所言所行,指其为君子。古人讲盖棺而定谥,夫子论语中只论君子之行,都是这个道理。因为所谓君子,不过是观其行迹合不合于仁、义,人未死,则以身行仁、义之路不止,故曰至善于君子如北辰。”

    听了这话,众人多是满面茫然,还有被吓怕了的人。君子、小人之争,正在朝中掀起波澜来,历史上还大大加剧了党争的严重程度,徐平却把君子、小人的定性一笔直接抹掉了。没有君子、小人之别,只有行为合不合君子之行,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这倒不是徐平故意用这个手段消弭已有苗头的党争,而是事情本来就是这样。从文化系统中去除人的本性决定后天行为这一思想,自然就没有了天生的小人和君子。

    从哲学的角度来说,当你下了一个明确的定义,便就提供了否定这个定义的反面。故正确的定义,必然是不明确的,是以孔子讲仁,只是表述什么样的行为是仁,而并不下仁的定义。定义了直立行走的动物是人,便就同时提供了猩猩、狗熊这样的反例。定义了会使用劳动工具的是人,同样就提供了猩猩、乌鸦这样的反例。不管是从这些方面,还是从社会学的角度,只要定义了人的概念,就同时提供了反例。哪怕是定义一个无所不能的上帝,也就同时提供了上帝悖论。这不是不可知论,而是人只是世界的一部分,人的认识是自己的主观对客观世界的认识,定义概念是主观意识对客观世界的限制,必然是不完备的。

    不只是社会概念如此,自然界也是同样的道理。当牛顿力学大发展,人们欢呼即将揭开自然界的秘密,从此人类掌握了自然界的真理,接着就出现了相对论。当人们欣喜地以为相对论描述了客观的宇宙,又出现了量子力学。每当人类以为把宇宙放到了自己的理论体系当中,从此一切尽在掌握,就会催生出新的理论来。无他,当把概念定义清楚,便就把宇宙的一部分排除出了概念之外,同时制造出了反例。

    客观世界可以被认识,可以摸索出规律来,不代表世上就有一条真理,你过去抓住了从此宇宙就全在其中。中国信天命,洋人信上帝,或者其他什么惟一的神,映射到自然科学中就表现出来去追求一条终极真理。科学讲精确性,而如果没有神存在,那么科学必然是不能用公式和真理来完整表达客观世界的。这是主观和客观的矛盾,否认这一矛盾,就是人把自己代入上帝当中了,在不信上帝的同时自己要去当那一个上帝。

    只要承认客观第一性,主观意识第二性,唯物主义,则这一对矛盾就存在。只要承认运动是宇宙的永恒,矛盾是斗争与发展的,永无尽头,则人类认识客观世界也永无尽头。

    这不是什么高深的知识,是徐平前世中学就开始学习的唯物主义与辨证法。徐平无法改变自己的这一基本认识,就只能改头换面,融入到这个世界的文化体系当中去。

    理出了这一套体系,加上前面的《富国安民策》,徐平便就完成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意识形态构建。以这一套意识形态,再进行细化,来进行政治结构的调整,施行各种各样的政策措施,便就是徐平在这个年代将要进行的改革。

    自然科学尚不能有一套永远不变的真理来精确地表述客观存在,针对社会就更加没有定义好的了一套体系。变化是永恒,静止是暂时,认识到了这一点,则就会放弃把万世法精确下来,形成固定制度的努力。万世法只是指导思想,制度和措施是随时要变的。

    面前的诸生大多茫然,显然他们不会想到徐平会给他们理出这样一个脉络来。本来在大多数读书人的认识中,徐平是个善于做事的能臣,文词上面不擅长。书生要做的,是把徐平所做的事,理出其中规律,纳入一套理论体系当中。徐平做事,他们来整理,最终这是徐都护的功绩,但却是由书生们建构起来的。却没想到徐平心中早有一套体系,只是等待细化、完善,与原来的文化传统接合。大的框架已经立起来,只剩细功夫了。

    要做事,首先要统一思想。对内施政如此,对外作战也是如此。

    仁就是对内,这个含义跟好不好、善与恶无关,而是要合乎忠恕之道。国家对百姓的治理,要求百姓遵守法律,完粮纳税,积极向善,勤奋劳作,都不是无条件的。国家做到了施政遵从百姓的利益,百姓才会对国家尽自己的义务,不然一拍两散。由此引申出的法律制度,也会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不尽国家义务,则进行惩罚,就是刑。还有一部分是犯了错误,则进行教育改造,就是律。这些概念本来是个什么样子不重要,实际上他们也并没有一个统一确定的面目,只要找出根据来,重新发挥就是了。

    义最大的意义是对外,即对外不兴不义之兵。人和人的关系难以理清,与外邦总是容易一些。国家、百姓和外邦,这三者之间,用义来进行规范,就容易得多了。徐平在这个时候把一套体系抛出来,最大的目的也正是对外。

    党项之战被徐平定性为内乱,这已经是既成事实,定义为内乱只是为了好处理接下来的善后。郡县其地,派官员进行治理,总得有一个说法。如果说这是化外,那么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来把这一块地方占住,就失去了道义上的立场。朝中反对的官员,总有一个这钱花得值不值得的争论。你觉得开疆拓土,去侵占别人的土地是很威风的事情,但为了此事作战牺牲,为此承担税收钱粮的人为什么也要这样认为?你觉得这样对国家有利,那其他人还觉得没有好处只好坏处呢。这个问题不解决,就终会面对参军的将士们,觉得打的仗不值得,军心涣散,战力下降。甚至有一天,连招兵都招不到。对外义战,是国家和百姓加外邦三方的事情,只有用一个义字,让百姓坚定地站到国家的立场上来。

    徐平的前世,军队有一种说法是不开第一枪,其实也是要占住一个义字。只是这个义字过于难以精确定义,在某段时间采用了这样一种方式而已。

    灭了党项之后,还要接下来面对契丹。要不要与契丹开战?以什么样的理由开战?都需要从道义上站住脚。不能说我现在能打了,所以就来打你,那会失去民心的。

    军失民心,战力的丧失靠武器装备是救不回来的。如果用利益来引诱民众参军,用利益诱使军队去打仗,失去了大义,最终还是要走到现在禁军的老路上来。只有凭着武器装备比别人好,国家实力比别人强,打一些顺风仗。一遇实力逆转,再无力回天。

    君子之行是对朝中官员的约束,不在朝里当官,你管人家怎么做呢,有法律、道德进行约束呢。而君子的要求,是远远严于法律和道德的,某些方面不近人情也正常。比如不能在辖区娶妻,不能在治下置产,官员私下交往要注意,亲友在职务上要回避。相对来说吏便没有这样严的要求,官吏有别,也别嫌官的地位就要比吏高,约束在那里呢。

    总而言之,要用君子、仁、义这样一套体系,建立对内的制度和施政措施,对外的交往的文化根基。朝廷的制度和施政,对外的交往,都有一套内在逻辑。这样统一起来,才有完整的政治制度,而不是心血来潮去定一件事情要怎样去做。

第272章 打就是了!

    作为游牧王朝的契丹,王庭没有固定的驻地,皇帝春水秋山,冬夏捺钵,一众文武大臣也跟着迁徒不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春水是到有大河大湖的地方,皇帝捕鹅钓鱼,实属渔猎旧习。

    宝元二年,耶律宗真在鱼儿泺置长春州,这里成了他春天最喜欢来的所在。

    今年的春天,耶律宗依然到了这里。日常他带着亲信到鱼儿泺钓鱼捕天鹅,一众大臣则在驻地处理政事,大家习以为常。看看到了暮春,要不误夏季避暑捺钵,要起程了,一众斡鲁朵忙忙碌碌。就在这个时候,刘六符从宋朝归来,赶上了耶律宗真的脚步。

    到帝王驻地,在契丹便如宋朝官员到京城,也可称为回朝。契丹虽然设有四京,有的京城还有大内,实际上都是只有其名而无其实,皇帝不在那里,中央朝廷也不在那里。

    此时契丹排位第一的大臣是耶律宗真的弟弟耶律重元,判北南枢密院事。不过日常政务他管的不多,每日里只是跟耶律宗真出去钓鱼打猎,国事交予北院枢密使赵国王萧贯和南院枢密使吴国王萧孝穆,与南院宰相兼枢密使马保忠一起理政事。

    契丹官制是学自晚唐五代,虽然与宋朝一样有枢密院和中书之分,职掌却不同。契丹的中书仅存其名,只有南院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为宰相,如果不兼枢密使,则不参与国家大事。全国无论军政民政,全部决于枢密院,枢密使实际为前朝宰相。

    耶律宗真的流动王庭称为斡鲁朵,是一个军民合一的游牧大部族,一年四季随着他迁移,实际是一个游牧部落。每一位皇帝都会留下一个斡鲁朵,去世之后自己没有当上皇帝的后代都在里面,即帝位的子孙则新设。除皇帝外,临朝称制的太后也会有斡鲁朵,当然到耶律宗真这个时候,还有一个特殊人物韩德让同样留有斡鲁朵。这十个斡鲁朵,加上北南枢密院为主的中央官署,便是契丹的王庭。

    北南枢密院是源自唐朝开始的旧制,枢密使两位,各自置司,分掌国事。因为契丹尚东,无论房子还是族帐,都是向东开门,两个枢密院位于御帐的一南一北,由此得名。枢密院一分为二,宋朝也有遗存。现在开封城里的枢密院实际也是分东西二院,官印同样有两枚,不过宋朝一切都只用东院的印,两院事实上已经合一了。

    契丹的北南二院,实际就是宋朝的东西二院,只是风俗汉人尚南,契丹尚东,有了名字上的不同。此时二院分工,北院掌契丹本部和其他游牧部族的事务,南院则管幽云十六州的汉族和渤海人。同时理事的,除了两位枢密使,还有一位南院宰相马保忠。

    刘六符到鱼儿泺的时候,耶律宗真珍惜最后几天要离开的时光,带着弟弟耶律重元不知跑到哪里钓鱼去了,刘六符只能去见两位枢密使。

    契丹自然是以契丹人为尊,两院中地位高的也是北院枢密使。

    到了萧贯帐外,让人进去通禀。刘六符站在帐外,抬头看已经变绿的茫茫草原,心中觉得沉重无比。此去大宋,本来想勒索点好处来,没想到大宋君臣一反常态,不但没有答应,还毫不示弱地表示要在五原等着耶律宗真亲自带兵去打。话说这个分上,契丹如果不出兵应对,以后两国变很难相处了。澶州之盟定下的格局,必然是要变了。

    随着萧贯的卫士进了大帐,行礼毕,萧贯不悦地对刘六符道:“学士一去数月,其间也没有书信回朝,岂会如此不循常理!就是宋国不答应,也该早早知会一声!本来是定下我们两人一起去开封府,我起程晚了一步,便被宋国拦住。早知如此,不该让你先行!”

    刘六符苦笑:“大王,你这就是冤枉我了!我去宋国,在路上接伴使便百般阻拦,到了京城在都亭驿里许多日子,不但见不到宋国皇帝,连宰执也一个不见,又哪里有什么信送回来?这次我们应了元昊,为他与宋国调停,只怕是大大失策了!”

    萧贯猛地站了起来,瞪起眼睛道:“难道宋国不允?岂有此理!他不怕我大军南下!”

    没有赶上刘六符,萧贯回来之后升做北院大王,正在兴头上,听刘六符一说事情不顺利,登时就要发作。刘六符还在在开封没回来的时候,契丹已经在边境聚了一些兵马,要吓一吓大宋。没想到不起一点作用,萧贯哪里还能忍得住。

    刘六符把自己这一次到大宋为使,路上如何被富弼用各种借口拖延,到了开封府之后又见不到赵祯和宰执,最后向富弼一露军事威胁的意思,便立即被顶了回来,一一向萧贯说了。既然契丹要军事威胁,宋朝也就不谈了,直接把刘六符送了回来,前线发兵。

    萧贯听着脸色越来越白,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个结果。长春州远在东北,离着西北不知道几千里远,党项那里的情况契丹君臣一无所知,以为两国还在苦战。却不知道这几个月的时间,徐平在党项秋风扫叶,哪里还有什么调停的余地。

    当听到最一句,徐平要在阴山之下与契丹会猎,萧贯再也忍耐不住,猛一拍案几,厉声道:“宋国君臣居然敢说出这种话来,如何忍得了!学士稍歇,我请南院大王和马相公过来,一起商议。这便派人去知会官家,回到御帐议事!”

    说完,派人去请南院的萧孝穆和马保忠,再派人去知会外出打猎的耶律宗真和耶律重元。名义上,南北两院都归耶律重元管,虽然对他来说这官职更像个荣眷。

    不多久,萧孝穆和马保忠到了北院大帐,还有参知政事杜防一起请了过来。在契丹参知政事要带使相衔,才可以参与军国大事,与大宋的参知政事不同。

    听刘六符详细说了此次出使经过,马保忠面色沉重,道:“此事非小,只怕此次我们答应元昊之请,做得鲁莽了!近几年宋境好生兴旺,边境处逃亡人户极多,非以前可比!”

    萧贯猛地一挥手:“再怎么兴旺,难道能挡住本朝数十万大军!宋国如此欺我们,这口气如何忍得下!不消说,等官家回来,点齐兵马杀过去就是!”

    南院管幽云事务,可没有萧贯这么乐观,萧孝穆道:“且莫喊打喊杀,还是先把事情理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数十万大军,岂是说话就来!”

    萧贯哪里肯听,口中只是道:“不消说了,宋人要打,那就打是了!自澶州之盟,两国数十年不交兵,看来宋人是好日子过得腻了!此次不发兵,以后无法相处了!”

第273章 算准了你会来

    听刘六符讲完,耶律宗真像听了一个神话一样,不可思议地对身边的耶律重元道:“这次刘学士去的是宋国?听他说的,莫不是去了一个假的宋国!”

    耶律重元连连摇头,口中啧啧连声:“要与本朝会猎于阴山之下,这种话语,就连宋国太祖在世,也不敢说出口来!莫不是刘学士听差了?要不我们再派使节去问问清楚”

    刘六符拱手,正色道:“陛下,大王,这种朝廷大事,岂会有差错!宋国如此说,必有所恃,小瞧不得!话已如此,本朝必要有应对才是!”

    耶律重元看着刘六符,像看个稀罕物一样,口中道:“应对什么?宋国要打,那打就是了!自本朝立国,什么时候怕过跟南人打仗!只有他们哭着求我们不打了,本朝何曾怕过!”

    马保忠见几位大王都不把宋朝的回应当一回事,心中觉得不安,沉声道:“兵者国之大事,兵书有云,不可因怒兴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不管怎样,我们都要小心应对!”

    耶律宗真和耶律重元一起笑着摇头,显然不认可马保忠的话。刘六符此去开封,契丹君臣想到过一千种可能,怎么跟宋朝讨价还价,却完全不认为有真跟宋朝打仗的必要。宋朝怎么会跟自己打仗呢?他凭什么跟自己开战?这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马保忠道:“臣以为,宋国既然说了要与陛下阴山会猎的话,本国自然要应对”

    “应对?怎么应对?打就是了!”耶律宗真面带笑容。“朕自统十万铁骑,去踏破开封府!那个时候,再问一问宋人,还要不要与我会猎?”

    马保忠面色沉重,问道:“若是开战,如何打?打哪里?陛下可有想过?宋国说的是要与陛下战于阴山之下,那里离此数千里,敢是易事?”

    耶律宗真笑道:“宋人说是让我去阴山,我就要去?我自统大军,自宋境河北路长驱直入,兵临开封城下,那时候再问一问宋帝,是不是还要去阴山?”

    萧贯道:“陛下此话说得是至理!宋人脑子糊涂了,让我们大军行数千里,到阴山去与他们打仗!那种边远之地,宋人败了也毫发无伤,才敢说这种混话!不要理会宋人,只管点起大军,取真定府,直入开封城!兵马是道理,踏破了开封,再去问宋人是何用意!”

    马保忠看了一眼萧孝穆,微微摇了摇头。这个时候,他这位南院宰相说话没人听,还是要萧孝穆站出来,才会有人真正重视南院的意见。

    萧孝穆想了一想,上前行礼道:“陛下,且听臣一言!此事若不小心谨慎,怕有大祸!”

    “祸从何来?难不成宋国还要攻过来?猎于阴山,宋人就是脑子糊涂了!”耶律宗真一边说,一边笑着摇头。“元昊虽然无用,也不是宋国说灭就能够灭的!今秋他们连兴元府都进不去,还要到阴山,这种狂话哪个会去信他!我们只管攻真定府!”

    萧孝穆道:“陛下听臣讲来。如果,宋人是真地能够灭掉党项,捉住元昊,而且算准了我们会去阴山。臣问,陛下和诸大王,还会如此轻松吗?”

    耶律宗真笑着摆手:“元昊是个废物,宋人算准了灭他,我也不奇怪!只是,凭什么我就要到阴山去?阿舅,放着真定府不去,放着开封城不去,我去阴山,没有道理啊!”

    萧孝穆道:“去年冬天,刘学士到宋境的日子,宋国调了陇右两支大军,以桑怿和高大全为将,分驻于河东和河北两路。这两位将军如何,我们都有耳闻,在西北打得元昊毫无招架之功。有这两人守在那里,开封城就真地那么容易去吗?”

    提到了桑怿和高大全,帐里一时沉默下来。西北的战事契丹还是关注的,只是距离太远滞后了许多。从西北来的消息,桑怿和高大全被夸张得厉害,反倒是那里的统帅徐平因为是个文官,契丹人不怎么注意。在契丹这里的传说里,桑怿和高大全俱是身高丈二,勇力惊人,好似凶神恶煞一般,元昊就是被这两个凶人打垮的。这么两个凶人,守住了契丹去开封府的路,跟个敢说跟他排开阵势放对,就能打败他们?这两人现在在契丹,可是能止小儿夜啼的狠角色,提到他们名字契丹将领就心里发憷。

    而如果不能信心满满地一占而灭桑怿和高大全,局势就微妙起来了。

    萧孝穆无奈地道:“现在臣担心的,是宋国跟刘学士说的猎于阴山这下,不是随口说的一句,而是算准了,我们不得不去。攻守易势,岂能不小心应对!”

    耶律重元道:“即使桑怿和高大全难敌,本国名将尽有,也不用怕他们!一战灭不了他们,我们兵马不缺,慢慢与他打就是!讲兵马,宋国也不比我们多!”

    萧孝穆两手一摊:“本朝大队兵马被桑怿和高大全拖住,宋再真灭了党项,陇右徐都护提二十万常胜之兵于阴山之下,虎视云州奈何?”

    听到这里,耶律宗真脸上的笑容慢慢消散,看了看身边的萧贯:“奈何?”

    富弼跟刘六符讲的那句话来自徐平,哪里会是随口讲的。徐平有信心灭了党项,而契丹要跟宋开战,只有阴山一个地方好去,敢去河北路就是找死。河北有桑怿和高大全,还有数十万禁军主力,契丹有一战灭了这些军队的本事,早就攻下开封城了。

    契丹敢攻河北路,那就在河北路拖住契丹的主力,徐平在灭党项之后直取云州,耶律宗真就要做第二个元昊了。有党项的教训在那里,除非契丹全体发疯,不然就老老实实装孙子,认了不敢开战。想开战只能到阴山,去迎战徐平。

    阴山一带对宋是偏远之地,对契丹也是一样,大家一战分个胜负出来,还有从容周旋的余地。只要云州不丢,契丹就可以从容组织西边防线,跟宋朝打持久战。幽州一带跟中原对峙多年,军事准备充分,是不那么容易被突破的。在东线,双方还是对峙。

    大势如此,人力强自逆天,那就只能灰飞烟灭。徐平是算好了的,契丹不可能忍下富弼那么明显的挑衅,必然会开战。哪怕只是试一试双方的实力,也要打上一仗。而要打仗只能到阴山找自己,其他都是死路。这是阳谋,容不得契丹耍花样。

    契丹立国一百余年,疆域广阔,人口众多,又有幽云这样的富庶地方支撑,非党项这种小势力可比。打契丹不能指望一战成功,只能够是持久战。战场不选在幽州,而是放在阴山周围,宋的压力小许多,朝廷的很多改革措施可以从容展开。

第274章 我有一计

    刘六符回朝之后,耶律宗真立即带着王庭西迁,并加紧派人探听宋与党项的战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随着得到的消息慢慢增多,众大臣日夜议论,形势渐渐明朗起来。本来把大宋的威胁当一个笑话的耶律宗真,再不敢掉以轻心,越向西走他越是明了事态的严重。

    契丹在与大宋的对峙中占据绝对优势,很重要的原因是他处在战略攻势的地位。在边境地区,契丹只以十几万的常备军,便就牵制了大宋五十万的禁军主力。整个边境地区契丹都是进攻方,十几万常备军,不管从哪个方向进攻,宋军应对起来都很艰难。

    不是禁军五十万打不过契丹的十几万,而是因为宋军要分为河东、河北两个战略方向布防。这两个战略方向,不管哪个被契丹突破,都会迅速威胁开封。漫长的边境线,机动能力的巨大劣势,使宋军必须以数倍兵力来对冲契丹的军事压力。

    如果宋军进攻,即使不顾一切五十万大军合兵一路,不说后勤无法保障,进攻也会被机动能力强的契丹军队迟滞。而一旦进攻不利,契丹可以迅速动员出数十万大军,五十万禁军的数量优势也会很快丧失。这是战略上的劣势,很难改变。

    而当大宋灭掉了党项,在阴山下开辟出第二战线,就完全不同了。

    东线和西线相距数千里,契丹的机动能力再强,也无法做到来去如风。这个时候大宋就具有了内线优势,可以关洛为中心,协调两线作战,人员和物资的调配都比契丹容易得多。西线阴山一带只需出动少量军队,契丹就要以大军应战,东线就不再是十几万军队就能够守得住了。这个局面,就变成了双方国力的比拼。

    契丹凭什么跟大宋拼国力?丧失了战略优势,人力物力契丹都处于绝对劣势。

    耶律宗真要去阴山跟徐平打一仗,试一试双方现在的军事力量对比。这一方略定下来后,后续的一系列问题都浮出水面,让耶律宗真竟然打起了退堂鼓。

    最重要的问题是,耶律宗真要带大军去阴山,与大宋河东、河北路对峙的军队不但不能抽调,还要加紧补充。不然其国内进行一次动员,随着去了阴山,幽州和云州的契丹军队丧失了后备力量,十几万就真地是十几万了。这个时候五十万大宋禁军就战据了数量上的优势,不会再老实在南边看着,很可能会数路齐出突击幽州方向。

    这跟耶律宗真打党项不同,党项本来就在跟大宋开战,能够动用的军队有限,耶律宗真只以自己王庭的直属军队,加上西线的一部分部落军就足够。幽州方向不需增兵,后续的动员能力还在,跟党项打了几年的宋军也无力北攻。最关键的是,不管对党项作战是胜是负,党项都无力威胁云州,不需要在那里布防大军。而去面对刚打了胜仗的徐平陇右二十万大军,耶律宗真的王庭直属军队是远远不够的,他需要有二十万以上的战兵,再加上各种输运粮草的附属军队,已经接近契丹的国力上限。而战后,还要重兵布防。

    要去阴山,耶律宗真需要向各个方向增兵。确保河北方向的宋军不会乘虚而入,确保河东路的宋军不会配合阴山宋军合攻云州,常备军要翻上几番。

    到了这个时候,契丹的君臣就已经明白,他们开始以为只是小打双方试探一下的阴山之战,实际需要契丹倾全国之力。

    宋灭党项,驻大军于阴山之下,把与契丹的战线东西扯开数千里,由此内线优势从契丹手中到了大宋手中,双方攻守之势已经转化。燕云十六州唇齿相依,云州是幽州的西部屏障,没了云州,幽州也守不住。而失掉了幽云十六州,契丹就被逼出了传统汉地,重新回到了游牧政权的地位。对于契丹来说,云州是万万不能丢的。

    阴山一战不管谁胜谁负,只要大宋后续能够在阴山下维持住一二十万大军,契丹就要在云州周围重兵布防。大宋在河北路什么处境,契丹在他的西南面招讨司就是什么处境。

    随着快马送来的党项战情,耶律宗真完全收起了轻视之心。往常点集兵马,必在秋后开始,不然很多部落找都找不到,这一次契丹却在尚未入夏的时候便就开始布置了。

    契丹并不是一个以契丹人为主的国家,境内契丹人只占不到两成,人口最多的其实是汉人,其次是渤海人。和平时期这样的结构没有问题,比拼国力的时候,就要小心应对了。

    耶律宗真一改日日渔猎的习惯,一扎下大帐,便就把众臣招了过来。

    众人落座,耶律宗真道:“从党项快马发来的消息,天都山一战后元昊一蹶不振,龟缩在韦州再无作为。宋军席卷党项已是定局,党项各地再无战心。如此一来,宋军到阴山搞不好会比我们还从容。到时两军相遇,他们是以逸待劳之势,着实可虑!”

    萧孝穆道:“大军云集西南面招讨司,幽州空虚,还须防宋军趁势北上。幽州一带兵马须点集起来,让宋军起不了北来的心思。”

    耶律宗真点了点头:“不错,大军西出阴山,一动牵引全局。不只是幽州兵马,云州一带同样也需点集。唉,此次交锋,要倾全国之兵了”

    他有一句话还没有说,以前点集兵马南下,是到大宋的富庶之地,有财物可抢,大家有积极性。这次到阴山周围穷山恶水的地方,只有牛羊,你抢什么?招集部落兵,大家必然推诿,能够点起多少人来还不好说。王庭直属兵马,就是十个斡鲁朵,多是皇室,被一锅端掉了契丹也就完了,不能真去拼命。此次的局势,他觉得一天恶劣过一天。

    刘六符道:“还有一事,与宋交兵,总要师出有名,不能一言不合就开打。两国自澶州立盟,和好数十年,撕毁和约开战,总要有一个说法,不然难安人心。”

    耶律宗靠在位子上,以手支颐,沉吟不语。本来想的是跟宋军打一仗,是很轻松的事情,派个使节到开封,直说辱慢盟国,以兵相加,打胜了还能再要点好处。现在已经攻守易势,再敢这样做,宋朝必然说想打就来打,趁机撕毁盟约,把岁币也停了。

    宋朝君臣不是看准了这样的形势,怎么会让富弼说那样的话。现在国力大涨,钱粮充足,在西北方向维持住二三十万的大军没有困难,哪里还会甘心现在的局面。对外不兴不义之兵,契丹想靠实力调停大宋和党项战事,刚好把借口送了过去。

    现在契丹骑虎难下。认孙子不打,宋朝紧接着就会派使臣前来责问,契丹背盟帮着党项说话,一年十万两白银、二十万匹绢喂狗了?就此取消好了。要打,就面临着东西战线相距数千里,同时保持两个数十万人的常备兵团,契丹国力无法支撑。

    双方的盟约是建立在实力对比上的,现在实力对比变了,就必然改变条件。

    马保忠上前,沉声道:“陛下,臣有一计,可解当前困局!”

    耶律宗真猛地直起身来:“宰相有何妙策,快快请讲!”

    “当今难题,无非一是无法跟宋国交待,二是被宋军占住阴山,于本国不利。如今党项分崩离析,元昊再无作为,境内人心惶惶,再无战心。党项的地盘,宋可取,本国为何不可取?想德明在时,是向本国和宋同时称臣,元昊还是本国之婿。有这名分,可命西南面招讨司立即出兵党项,夺取党项黑山监军司之地。黑山以南,便是大漠,宋军即使占住了党项之地,也无力威胁云州。他们若是来攻,便是宋国背盟!”

    耶律宗真拊掌:“宰相此言大善!党项的地,宋军可以取,本国取之又有何碍?此时党项已无战心,只要少量兵马,便可攻下黑山来他们的守将举城而降也说不定!”

    萧贯沉吟道:“往常没有想到会在党项那里起战事,西南面招讨司的兵马少了些。元昊又要防本国,黑山的兵马不少,若是强攻只怕有些艰难。”

    耶律重元扬手:“今时不同往日!有元昊在,那些党项人还能跟我们战一战,现在元昊成了死狗,谁还会给他卖命!只要派个使节去,晓谕黑山守将,他们还不开城而降!”

    耶律宗真想了想,重重拍了一下手:“惟有此计,可解现今困局!立即快马去丰州知会萧普达,让他尽起属下兵马,取党项之黑山监军司!如果宋军来攻,让他守住,我这里带大军会去支援!只要守住了黑山,宋军灭了党项,又能奈我何!”

    占了黑山,虽然不能摆脱两线作战的困境,但南面的大沙漠可当十万兵,契丹的压力就没有那么大了。后续的国力比拼,就不会那么紧张。

第275章 驱虎吞狼

    出了葫芦川,黄河东岸的地形便就开阔起来,一马平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黄河就在左近,这条路又平又不缺水,由此北去灵州,条件好过走清远军的灵武大道太多。

    徐平出萧关,王拱辰立即组织修通道路,粮草北运。

    天都山一战,宋军缴获了过十万的马、驴、骡和骆驼,这几场战事下来,仅缴获的大牲畜就过二十万头。宋军的畜力从来没有这么充足过,配上郭谘生产的大车,徐平的二十万大军钱粮不缺。徐平甚至没有动占领的党项州县的存粮,留着作为后续赈灾之用。这就是国力强大的好处,打下地方,你的钱粮我还看不上眼。

    战争方向挪到了兴州、灵州,凤翔府作为战略大后方的地位也就丧失了,现在那里只是川蜀物资的转运站。郭谘已经升为陕西路转运使,带着一部分场务工匠,到了关中的核心京兆府。现在支撑前线战事的是两个基地。秦州接川蜀来的物资,加上周边的粮食和大牲畜,向北走定西、兰州到前线鸣沙。关中则由京兆府出发,走渭州、镇戎军,经葫芦谷到鸣沙。随着战事东移,关中的作用也越来越大。

    鸣沙县附近的一座小山上,徐平看着山下绵延数里的车队,对身边的野利旺荣道:“不管是打仗,还是安民,无非都是钱粮。山下的这种大车,我可以从灵州一直排到长安。你说你们还能够打下去吗?不降,又能如何?”

    野利旺荣此次是瞒着元昊前来,易容打扮了一番,普通牧民的装束。听了徐平的话沉默了好一会,才道:“都护兵马强盛,钱粮广有,确实已牢牢占据胜势。”

    徐平笑道:“既如此,你们还不把元昊绑来,举城而降?”

    “都护,虽然你大军胜势已定,但本国依然有一二十万可战之兵。如果拼死一战,都护就是最后能胜,尽占土地,也要费许多手脚,死无数将士。这时候即使我想降,也难说服众将士缚手听命。都护想不战而屈人之兵,不能只凭一句话啊”

    徐平笑着点头:“这是你手下的残兵败将,想靠着手中的刀,向朝廷要好处了!”

    野利旺荣叉手道:“人之常情,望都护体谅!前方还有许多州军,能够不起刀兵,尽归朝廷之下,总是好事。将士们举城而降,朝廷给他们些荣华富贵,也是应该的。”

    徐平摇了摇头:“只要对朝廷有功,朝廷必不吝封赏,这我可以向你作保。但是,赏赐是酬功,你有功朝廷才会给你。你自己要,那是不行的!”

    野利旺荣一时语塞。他自然知道徐平说的是一个名分,关乎朝廷脸面。但那是对臣民的交待,现在两人私下相对,其间还有什么差别?徐平是西北军队统帅,只要他答应了朝廷必然不会驳回,此时点一下头,让自己安心,对将降的文官武将有个交待有何不可?

    徐平不说话,只是看着山下联绵不断的车队。这些大车运来的粮划,和前线的将士们合起来,才是自己必胜的保障。此时道路已通,再无后顾之忧,他不需要任党项的残兵败将来跟自己要东要西。答应了他们的条件,就会让他们有朝廷求着自己投降的错觉,后续善后多费许多手脚。人无信不立,话出口就不能反悔,徐平轻易不会松口。

    灭了党项,后边还要占住河西,甚至开拓河湟,这一个信字很重要。有了信用,有的时候可以当千军万马,使敌人不战而降。特别对于大国,立起信用可以省无数力气。

    已是暮春,草长鹰飞,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野利旺荣站在徐平身边,一时沉默。

    打是不能够再打下去了,可要把元昊抓起来献给宋军,再让剩下的十几万党项军队举城而降,不许下好处野利旺荣怎么跟别人说?徐平又把话说死了,必要元昊人头,投降也没有他的事。野利旺荣相信徐平的为人,说是有功必赏必然不会食言,但那么多党项官员将领不会信啊,不做下许诺,就只能这样僵持。宋军要打,是要付出代价的。

    沉默良久,野利旺荣道:“都护,似这般一直僵持下去,朝廷兵马纵能取胜,也要迁延时日。不说战事杀伤人命,朝廷攻下残破的城池又有何用?再者,我担心,黑山监军司只怕等不到朝廷兵马,就会降了契丹。那个时候,悔之晚矣!”

    徐平笑道:“要降,就要衷心归附朝廷,三心二意就是留下后患。我还是那句话,愿归附朝廷的我欢迎,而且保证朝廷会不吝封赏。但是,想凭着手里兵马,要官要钱,此事不要再提!不愿降的,甚至负隅顽抗的,我自统兵马去攻下来,明正典刑!”

    说完,徐平向北眺望,像是看到了黄河滩泽之中的灵州城。再过几天,等到后方的火炮运了上来,要拿那里开刀了。外围归附了的党项官员,升官发钱,已经做出了榜样。坚决不肯投降的,也要做个榜样出来,不然总有人心存侥幸。

    野利旺荣再无话可说,就连黑山监军司会投契丹徐平都不在乎,还能说什么呢?战事看起来不会短时间结束,徐平不让步,就总有党项将领豪酋觉得吃了亏,一定要打下去试一试。只有断了他们的侥幸之心,再有好的榜样,才能一鼓作气平定党项。

    谈无可谈,野利旺荣说了几句闲话,便就告辞。他是代表一众党项豪酋来的,要把徐平的话带回去,让大家自己掂量。现在就连元昊也无法掌控局势,野利旺荣更加不能一言九鼎,他就是被大家推出来谈价钱。谈不拢,那就只能由大家各自来跟徐平谈。

    徐平让谭虎把野利旺荣送下山去,看着北方遥远的群山,对身边的王凯淡淡地道:“仗打到这个份上,再让他们来跟朝廷要官要钱,我如何向死去的将士交待!爵以酬功,岂能让他们伸手来要!还是不想降啊,监军,要布置攻灵州了。”

    王凯应诺,又道:“都护,若是这样打下去,黑山监军司不定真投契丹了。”

    徐平神色不变:“他们要降契丹,那便去降好了。还是那句话,大军到此,我不会求着哪一个来降。不降的,那便发兵征讨,打下来的握在手里才安心!”

    王凯转身要走,实在忍不住,又转了回来,对徐平道:“都护,你是不是就想让黑山监军司去投契丹?若不是如此,又怎么会在灵州城下等待这么多天?韦州也不去打。”

    徐平看着王凯,笑着说道:“监军,这不是你该想的哦”

    王凯笑道:“正是因为不是末将该想的事,才一直没问都护。适才野利大王提出来,才解了我心疑惑,果然都护就是想让黑山监军司去投契丹。”

    徐平摇了摇头:“你这话说的也对,也不对。我没有让黑山监军司去投契丹的心思。为大帅者,当示人以诚,无信不立,自己定下了规矩,就要遵守下去,不能有例外。我既然已经定下了党项官员兵马归附朝廷的规矩,就不能破例。如果黑山监军司愿归附朝廷,我自然是欢迎的,而且一定重赏。当然,他们不归附朝廷,要投契丹,也不怕就是了。”

    见王凯不解,徐平道:“监军,这几年你在军中,不管是战事还是军中的政务,无事不与。自统一军,已经尽够了。但正因为你参与的庶务太多,有时候被迷了眼睛。为大帅不只是要打胜仗,还要把所掌之兵打造得如铁块一般。如何做?信义二字,断不可忘!”

    转身看着远方群山,徐平道:“你以为我是要逼黑山监军司投契丹,要用诡计,其实错了。两军作战,堂堂正正是才是大道,阴谋诡计是不得已时才用的手段。此次我们就是要在党项之地,以堂堂正正的王师,尽灭魑魅魍魉!至于其他的,都是意外之喜。意外之喜不足喜,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在这一带重建王化,才是最重要的!”

    王凯点头:“末将谨记都护教诲!”

    徐平又道:“当然,眼中没有王道,事情自然会看出其他味道来。党项全境尚有十数万可战之兵,归附朝廷都要安抚,所费钱粮不少。同是献城,谁要赏得重,谁要赏得轻?终是有人心中不服。军功赏赐要自己去取,如果黑山真投了契丹,他们便就要去把黑山灭了以争军功。此时可能会有契丹兵马来争,战事一开,就不会局限于黑山一地了,可能就要打到契丹去。那些被党项降兵占下来的土地,自然就成了朝廷的土地。”

    说到这里,徐平看着王凯,重重地点了点头:“没错,这就是驱虎吞狼!但我不是有意为之,黑山监军司不别起心思,径直归附朝廷,我不会让人去逼他们。如果契丹在党项残兵攻黑山时,不派兵来争,我也不会逼党项残兵入契丹。如果大家自己要作死,我只是成全他们而已,求仁得仁何所怨?”

第276章 想的太多

    灵州难攻,不只在于城池高大坚固,更由于这城就在黄河边上,周边有黄河水年年泛滥形成的数里之广的烂泥沼泽,攻城方无法在城外摆开大部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要攻灵州,最好的季节是寒冬腊月,周围冰封,城外的烂泥全部冻起来的时候。

    现在正是暮春时节,桃花水将起,灵州城外一片泥泞,人马难行。

    灵州城主鄂桑格原是元昊次子阿哩的属下,阿哩成年欲聚众造反的时候,鄂桑格向元昊告发。元昊把阿哩沉于黄河,提拔鄂桑格为城主,成了方面大员。

    元昊家里特色,他的儿子除了没长大早夭的,还有在母亲肚子里没生下来的,其余全部都造过他的反。至于亲戚、兄弟,造他反的不知道有多少,他能活这么多年本就是个奇迹。所以现在窝在韦州,最精锐的亲卫军事力量在天都山被扫荡一空,再没有人理他。要不是党项大族豪酋还没有商量出个结果,早就把他一刀剁了,提着人头到徐平军中请功了。

    灵州城的军政大权原来不归鄂桑格,他这个城主就是摆在那里看的,实际上所有权力都在野利旺荣手中。最近形势突变,野利旺荣欲拿灵州城试一试徐平的态度,突然把大权交给了鄂桑格,同时撤走了灵州城里的精锐守军,只留下了一些镇守军。

    兴、灵两州是元昊的根本之地,号称十七万镇守军。其中精锐两万五千人,配七万五千名负瞻,待遇比拟大宋禁军的“上四军”。野利旺荣把精锐调走,灵州城里剩下的兵马依然有近两万人,单从人数上看还是很强大。

    此时原在灵州的大都督府、转运使司等衙门已经全部撤走,依野利旺荣安排去了兴庆府,只留下一个鄂桑格。鄂桑格是个粗人,当了多年有名无实的城主,突然掌了实权,异常亢奋。最近这些日子日日笙歌,在城里花天酒地,无比快活。城外有数里烂泥地,城内近两万大军,灵州城就像是铁打的一般,宋军没有道理来这里。

    灵州外围已经望风而降,鄂桑格还是认为宋军不会来灵州,应该是绕城而过,直接去攻后面的州县。党项继承了吐蕃的传统,不立州县,实行部落制,也不治城廓。他们所占的地方,大部分的城池都废弃,很多古城已经成了废墟,甚至一些大州城里的人户多则数百,少的数十。反倒是一些位于繁华地区的寨子,成了大量人口聚集的地方。

    灵州虽然有州名,还是大都督府所在,但实际上是个军事要塞,不同于宋的州。宋军绕城而过,可以直抵兴庆府城下,一路上再没有什么城池。

    鄂桑格不想顽抗到底,他是觉得自己占了一座重兵驻守的城池,要让自己降宋,怎么价钱也要比别人高一点。结果徐平只是派人来谈了一次,他拒绝之后就再不谈了,一直在向这里增兵。现在城外宋军兵营连绵数十里,怕是有十万大军到了灵州城外。

    不过鄂桑格还是不信徐平会攻灵州。后面就是党项的富庶之地,又没有城池重兵,直接卷过去兵临兴庆府城下不好么?死磕一个黄河边的灵州有什么意思?

    偏偏徐平认准了灵州,调集了张亢和刘兼济所部,加上谭虎的都护府直辖一军,聚集在灵州城下,非要把这里攻下来不可。没办法,再向北除了党项都城兴庆府,没有坚城可攻了。以前设的州县,晚唐五代时吐蕃废了一次,大宋立国修茸没多久,赵继迁占住又废弃了一次。过了灵州向北,连座县城都找不到。要杀鸡儆猴,现在只有灵州一只鸡。

    要攻灵州,最难的就是外围数里宽的沼泽烂泥。鄂桑格已经把原有道路毁弃,城外是一大片烂泥滩,不管是人是马,都会陷在里面。到不了城下,何谈攻城?

    这种事情只能用笨办法,到了灵州城下的大军只做一件事,从周围取了干燥的沙土来铺路,一直向灵州城铺。到了离城一里多远的时候,铺出一大块干燥沙地做基地,然后向灵州城放射状引出五条大道,一直到灵州城下。正对灵州城东城门的大道最宽,作为主攻方向。现在这些沙土铺就的大道已经到了灵州的护城河,正在铺出干燥的战场来。

    城中的鄂桑格还是不信宋军会攻城,在他想来,铺这些路只是吓唬自己,让自己赶紧举城投降。他还就真不信那个邪,凭着用沙土铺出来的战场,宋军就能攻进城来?这种事情还没有听说过呢!沙土铺出来的战场,那都是显眼的靶子,灵州城里也是有的!

    党项军的石军队有专门的编制和名称,称为“泼喜”。能够独立一军,可见还是有些实力的,虽然听说过宋军有冒烟的炮非常厉害,鄂桑格到底是没见过,又能比“泼喜”军强到哪里?宋军用炮轰城墙,自己用打他的军队,足以拉平双方炮的技术差距了。

    徐平站在灵州城外铺出来的沙土基地上,用望远镜看着灵州城头。那城一片死寂,城头上三三两两站着党项军士,没有打仗的样子,很多人都好奇地看着城外运土的宋军士卒。

    见徐平放下望远镜,王凯道:“这城里没什么百姓,据探就只有近两万番贼,加上差不多人数的瞻负和寨妇。我看了几次,城里的番贼早无战心,就是恃着城坚壕深不降而已。”

    徐平点了点头:“这样才对吗,如果除兴庆府之外番贼的第一坚城也望风而降,那就不合常理了。也好,攻下这座城来,番贼们也就没侥幸之心了。”

    王凯道:“灵州城主鄂桑格是个粗人,靠着首告昊贼儿子谋反起家,城里兵将也不服他管束。本来灵州城内有精锐近万人,我们大军到前,被野利旺荣调往兴庆府去了。原本在城中的大都督府和转运使等高官,也一起一走了之,就撇了这个鄂桑格在这里。”

    徐平听了笑着摇头:“这是番贼的豪酋们不甘心束手就擒,扔了个浑人在这里,试一试我们。如果这样一个浑人,都能靠着一座灵州城,归附朝廷得大笔赏赐,封美官,其他人更要坐地起价。不消说了,攻下城来,把这浑人明正典刑,绝了番贼豪酋的心思!”

    “都护说的是。其实大家都看得出来,包括韦州和兴庆府的番贼高官豪酋,都明白这个道理。只有城里的这个鄂桑格,骤然握了这样一座大城的实权,正在兴头上,死活不肯轻易归附朝廷。依着他的意思,要归顺朝廷,应该比着其他番贼大王才行。”

    鄂桑格就是这样想的,他还觉得自己委曲求全呢。以现在灵州易守难攻,手中握有两万大军,那些大王们又有几个比得上他?归顺大宋,要个正任防御史过分吗?清远军的李光还得了个遥郡刺史呢,自己的要价一点都不高。

    他却不想,城下手握重兵的张亢和刘兼济都没到正任防御史,徐平怎么可能答应他。

    李兴能够得到遥郡刺史,是因为他第一个去迎曹克明,反正之后又积极帮着派去的宋朝官吏管理周边蕃落。人家开城迎许怀德的时候,什么条件都没提,是朝廷主动封赐的。

    基本原则,凡是仗着手中兵马来要钱要官的,徐平一概不许。别说这些番兵番将,就连元昊徐平都不给他这个机会,其他人怎么敢想。现在手提二十万大军,徐平不可能让这些人要挟自己。由灵州北去,除兴庆府之外并无坚城,误不了大军前去五原。

    至于还想跟宋军打下去的,徐平的大军攻下灵州后不会再理会,就交给许怀德了。

    许怀德军在路上担惊受怕,到了清远军后着实被人笑话。特别是围韦州的曹克明所部相距不远,许怀德成了那些人口中的笑柄。人总是要脸的,回过味来,现在许怀德一军战意比其他大军都高。让他去攻党项残部,很可能会杀得人头滚滚。

    徐平顾不得那些了,自己的诚意已经做足,还坚持不降的只能一个杀字。自己带大军沿黄河北上,径直去五原,兵临阴山之下。许怀德则在曹克明破韦州后,向东去盐州一路打下去,配合延路的范仲淹,攻下横山。

    天都山一战之后,范仲淹与折继闵也主动出击,攻进了横山腹地。那里本来就已经因为干旱乱作一团,他们没有遇到大的抵抗。现在他们最大的难处,不是打仗,而是缺乏足够的粮草救灾。只要带上足够的粮,很多蕃部都是走很远的路来投奔。

    三司在关中和河东路屯积了足够的粮草,但那两路的运输能力不足,不能及时运到前线去,成了最大的瓶颈。徐平送了数千头骆驼过去,其他的就靠他们自己了。

    攻灵州,是徐平跟党项打的最后一场硬仗。此战过后,他都护府的大军就要迅速沿黄河北进五原,准备与契丹的战事了。党项的残兵败将,就交给其他禁军。

    (今天病了,只有一更,读者见谅。)

第277章 威力惊人

    刘兼济在攻天圣寨的日子里,大量使用火炮,玩出各种花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此次攻灵州,便以他所部为主攻,张亢军辅助。

    灵州是座孤城,外无援军,紧靠在黄河边上也无路可逃,惟有死守一条路。城一旦被攻破,由于外面道路上全是宋军,城内的党项军跑也无处可跑。这已经是死地,鄂桑格不降,仅有的倚仗就是宋军不会在自己身上花费太多力气。一个城主,远不如宋朝的一个知州呢,至于用数万大军来猛攻吗?有这功夫,去做点别的难道不好?

    然而宋军真地来攻了,鄂桑格得到消息,依然不信。他知道城下聚集了宋朝大军,但总以为那就是吓自己的,待上几天便就会转头北去。

    脸上写着一千个不相信的鄂桑格,从选出来的寨妇中爬起来,放下手中酒杯,草草穿戴了戎装,随着传令亲兵到了城头。刚刚出城主府不久,便就听到城外传来惊天动地的声响,吓得他脚下一个踉跄。

    亲兵忙扶住他,道:“城主大人,这是城外宋军火炮,煞是吓人!”

    鄂桑格强自镇定,扶了扶兜鍪,口中道:“宋军火炮怎么如此动静?我们的泼喜军呢?”

    亲兵摇了摇头,也不说话,只是陪着鄂桑格走向东城头。

    到了城头的望楼上,正好宋军一炮打来,鄂桑格只觉得脚下一阵摇晃,差点就坐在地上。屏气凝神,鄂桑格扶着女墙向城外观望,却见外面黑烟一片,哪里看得清楚。

    愣了好一会,鄂桑格才道:“宋军这是用的什么妖法?云里雾里,人也看不清楚!”

    亲兵道:“这是宋军的火炮,发炮的时候吐火冒烟,就是这般。小的问过从天都山退到灵州的人,他们都说宋军的炮就是这样,打得又远,力道又狠,极是难防!”

    话音未落,就见城外的黑烟中突然发出一道火光,紧接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声音,黑烟冒起,城头再次摇晃起来。鄂桑格这才发现宋军打的是城门,不由吓了一跳。

    灵州是原来隋唐时的故城,咸平年间赵继迁多次攻灵州不克,最后先取清远军,再下怀远镇,灵州彻底成了一座孤城才攻克。攻下灵州后,赵继迁继续其部落化政策,让灵州治下的县全部成为部落,县城废弃。灵州城也没有再修缮过,现在的样子,就是当年赵继迁破城时的样子。城墙倾颓,城门朽坏,早已不能跟当年坚城相比。

    鄂桑格当然知道这些,不过在他眼里,年久失修并不是什么问题。不只是他,党项的绝大部分官员,包括元昊祖父三代都是这样认为的。他们宁愿大修宫殿,也不营城廓。好汉子就是这样的脾性,攻城守城不是他们该干的事,就应该纵马在草原大漠上。以前宋军败是败在野战能力低下上,讲攻城守城,党项军在他们眼里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不过现在,鄂桑格却被这传统坑苦了。这座雄立黄河岸边数百年的坚城,早已经是外强中干,经不住宋军火炮的猛轰了。鄂桑格还拿着四十年前党项人攻城的艰难自比,实在是过于高看了自己。城外的刘兼济还只是在准备,让十几门最大的火炮,轮流射击城门找准度,已经把城头的党项军吓得魂飞魄散。

    回过神来,鄂桑格跳着脚喊道:“呢?我们也有!让泼喜军发,打烂宋军!”

    身后的亲兵抬头斜眼瞅了鄂桑格一眼,微微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鄂桑格在城头跑来跑去,把躲起来的“泼喜军”逼到城头,让他们对着城外黑烟弥漫的地方发炮。虽然烟雾缭绕中看不清楚,打黑烟最浓处总没有错。

    被押过来的小头目无奈地对鄂桑格道:“城主大人,我们的打不了那么远的。一旦发,不但打不中宋军,还会让他们看到了我们的所在,会先打我们的。如今城头的石一大半已经被宋军打烂。不是我们怕死,是这留着将来守城有用啊!”

    鄂桑格哪里肯信,命身边卫士抽出刀来,副着泼喜军放,压制住城外宋军火炮。

    小头目无奈,只好安排了两门,装了石弹,来几十个人拽住,向城外打去。

    “泼喜军”用的石都是用人拽的,有“旋风”等诸多名目。不过用人又多,又打不远,石弹发出去,堪堪打到护城河的边上。

    鄂桑格在城头跑来跑去,让更多的人上去拖拽,把石弹打得远一些。

    正在这时,突然城外数声巨响一起发作,不知道多少铁弹一起打上城头。不只是刚才发弹的石,就连城头的党项军士也倒下一片,有的断手断脚,有的血肉模糊。

    鄂桑格被一个打飞的士卒手中的刀划到了大腿,一时鲜血直流,怔怔站在那里。

    小头目从地上爬起来,向鄂桑格无奈地摊手:“城主大人,你看见了?城外宋军不知道多少火炮瞄着城头,单等我们的石一发,让他们看见了所在,便就几炮一起打过来。再要接着放,要不了几个时辰,我们的就全部被打烂了!”

    鄂桑格茫然地点了点头,再不说话,扶着城墙,慢慢向城下走去。城头太危险,自己为一城之主,怎么也不能在这里白白送命。现在元昊在韦州装死,党项已无君,流血流汗为了谁?还是留下大好性命,吃好喝好安渡余生最重要。

    党项是部落制,元昊一族足以控制各部族的时候,自然一切好说。他的精锐一失,各部落酋长凭什么再听他吆五喝六。更不要说过去几年,元昊横征暴敛,对外作战好处是他的,损失各部族承担,又用纸币全境勒索,大家不满他已经很久了。

    现在各城,各部族,没有降宋的也不是为了元昊打仗,是为了自己。有的确实是不想归于大宋统治之下,大多数还是在争取归宋之后的地位。特别各部族首领,担心归宋之后郡县其地,失去自己的传统领地、奴隶和部民,是最不想降宋的。反倒是各城和州县的官员投降得最利索,他们又没有领地和部落要考虑,只要官爵俸禄合适,立即献城。

    当年太宗、真宗时候,其实也曾经面临到这种境况,只是没有波及党项全境。不过那时禁军不能约束军纪,朝廷也没有足够的官吏派来治理,赵继迁还有很大的号召力。一方面禁军烧杀抢掠太过,把党项百姓逼到了赵继迁一边,一方面宋军依靠归顺的部落首领治理打下来的土地,风向一变他们便转投赵继迁,最终功败垂成。

    农耕与游牧是两种不同的生产方式,由此决定的政治结构和治理方式天然不同。农耕对农耕,游牧对游牧,吞并战争往往没有太多反复,而相互之间则不同。如果不能够明确地认识到这种不同,采取必要的措施,就会事倍功半。

    自马衔岭、天都山、横山一线以北,是广大的宜耕宜牧地区。秦汉农耕文明北扩,把这一带变成了良田,人口稠密,中原王朝的边境直达阴山之下。而从永嘉南渡开始,五胡南下,鲜卑入主中原,这一带便就开始重新成为牧地。唐朝初期曾有短暂反复,很快这一带就成了安置内迁胡族的地方,农耕的基础设施几乎已经荡然无存。

    占领这一片土地之后,重建农耕文明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需要付出巨大努力,朝廷用大量人力物力,数十年的时间才能办到。认识不到这一点,即使灭掉了元昊,还是会同太宗、真宗两朝一样,最终得而复失。

    鄂桑格离了城头,党项将士再无战心,各自找地方躲避,等着宋军破城。依今天表现出来的火炮威力,下面那扇破城门被打烂是早晚的事,何必苦苦挣扎?王公大人们都已不作抵抗,凭什么让这些士卒卖命。在党项有地位的精锐已经调走,现在城中本就是处于最底层的镇守军,和与奴隶无异的瞻负和寨妇,归附大宋之后他的境遇只会好不会变差。

    城外的黑烟之中,刘兼济用湿布擦了擦眼睛,对身边的赵道:“这火炮诸般都好,只是这黑烟着实难耐!什么时候有不冒烟的炮就好了!”

    赵也被呛得难受,对刘兼济道:“忍一忍烟熏,总还是好过拼命流血。都指,我看前面的灵州城门,也挨不了多少炮。今天试过了,明天众炮齐发,一举轰烂就是了!城头党项的“泼喜军”多被打烂,想来再无作为。明天城门攻破之后,我带军进去擒了贼酋,灵州城很快就能攻下来了!”

    刘兼济不屑地道:“番贼不善攻城,也不善守城,今天看来可不是虚言!竟然把石摆在城头,这不是显眼的靶子么!明天破城门,不定我们三天就可攻破灵州!”

    不管是石还是火炮,这种守城的重武器不应该暴露在攻城方的火力之下。火炮要有足够的防护,石则应该在城墙之下,不耽误攻城外,又完美避开攻方的抛射火力。不过这个年代把石放在城头很常见,宋军也是如此,只有徐平军中是例外。

第278章 兴灵路经略使

    灵州不远处的徐平帅帐,吴遵路见前方徐平迎在那里,急忙翻身下马,快步走上前来行礼道:“如何敢劳都护出迎?这岂不是折煞我!”

    徐平笑着道:“在礼你远来是客,我礼当出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在官你是一路经略,掌管民政,我自主军。岂有大帅安坐帅帐,等着亲民之官前来拜见的道理?”

    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吴遵路的手,进了自己大帐里。

    都护府设立之后,不再管民政,灵州城一攻下来,徐平就将统大军北上。他向朝廷要求派经略使,管理攻下来的党项地方,并举荐了吴遵路。朝廷应允,吴遵路以拟设的兴灵路经略使前来,主管党项西部的民政。而东部则设银夏路经略使,由方偕出任。

    这两个人都是徐平在三司时的旧部下,吏事精通,精明强干,而且都是四五十岁年富力强的年纪。这个时候,不是这种人,根本管不住一团乱麻的党项地方。

    徐平不可能在地方事务上花费太多精力,他要准备接下来的对契丹战事。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不可能事事都管,该放手的时就应该放手。

    进了帅帐,分宾主落座。吩咐上茶,徐平问了吴遵路此行安宁,道:“安道此来,任重道远。设置州县,抚境安民,一切草创,可谓是筚路蓝缕之职。现在最大的事,是党项数十年不立州县,境内全是部落。纵有州县之名,也无州县之实,便如眼前的灵州,实则只管周边数里之地,其余全是部落之制。朝廷王师北来,纵能灭昊贼,服番贼各豪酋,境内之民还是散居山谷之间,不知县官。在这里编户齐民,不是易事。”

    吴遵路叹了口气:“下官一路上想的,也是这件事。党项境内的百姓已经习惯了各依部落,突然之间要编户齐民,设置官吏,必然会有无数事端。都护大军北去,一旦有乱子又该如何?番人都是亦民亦兵,一言不合就要刀枪相向,没有大军镇压不行。”

    徐平道:“无妨,我大军北去之后,许怀德一军会暂时留给你。灭韦州之后,他会分兵去盐州,留万人于兴灵两州,足以镇慑。另外,泾原路的驻泊禁军,我拣选之后还剩下约两万人之数,可以全部调来兴灵两州,作为巡检司之兵。泾原路则另行招募乡勇,充实本地巡检司。切记,不可招番兵入军,能解一时伤痛,但会留下无穷祸患!”

    吴遵路点了点头,这个道理他明白。关于党项攻下来之后如何治理,徐平上过几次奏章。郡县其地自不必说,其余的编户齐民,并帐为村,束发华服,移风易俗,都不是容易的事情。不只是要用钱粮救灾安抚人心,还要朝廷派出大量人力。

    徐平特意提到,这一带的军事力量,最少要做二三十年内不从本地招兵的打算,不然后患无穷。当年攻下江南,都知道废除当地的武装力量,党项是异族,就更加要如此。千万不要贪图用胡人当兵可以省钱粮,有的钱是不能够省的。宁愿用更高的待遇,从京东和两淮一带招兵,让他们携带家眷前来,这钱是省不得的。而且现在三司不缺钱,把这一带开发起来,也未必是赔本生意。

    除了军队,治理地方的官吏也不从本地招募,全部从内地来。上至州县主官,下至衙前里正乡书手等等小吏差役,一律不用本地人。归降的党项官员,等地方稳定之后,可以崇之以高位,啖之以厚禄,但不可以给实权。高官厚禄是朝廷答应过的,朝廷的信用不可失,应该给他们,但他们原来的势力不可以保留,一切权力收到地方州县手中。

    宋朝有特殊的渠道,不再需要像秦汉一样强制性地从内地迁人户实边。内地招过来的兵,可以让他们或三年或五年之后除役,成为本地乡户,作为朝廷羽翼。这个年代的兵是职业军人,都是带着家眷的,除役之后可以在本地落户。空出来的名额可以继续从内地招兵,一直坚持几十年,这里的人口、文化、风俗也就变过来了。来的底层小吏也可以照此办理,让他们携带家眷前来,由官方拨给土地,给牛给农具,直接成为本地乡户。

    当然更大规模的人口填充还是要依赖三司之下的营田务等各种场务,从内地招人,到这里之后直接起土地发展农业。一个地方开发成熟地,便变成村庄,营田务带着新一代的青壮再去开发别的地方。只要坚持几十年,一直到阴山,都可以再开辟成农田。

    经过五代乱世,宋朝百姓对乍穷乍富,辗转迁徒已经习以为常,不像其他朝代一样安土重迁。只要给出足够的代价,就可以吸引人前来,当年徐平在邕州已经做过一次。

    千言万语,还是归结到一个钱字上来。在宋朝这个年代,有钱就有了一切,民间对钱无比热情。三司只要保证了经济的良性循环,一切就都不是问题。

    至于本地原来的民户,则要并帐为村,变游牧为驻牧。由官方主持划分牧地,建越冬棚舍,成为牧业村庄。前期可以由营田务提供越冬的牧草,牧民用牲畜来换,以后可以出现专门种植牧草的农户。解决了牧民靠天吃饭,生命无常的生存处境,文化心理就以慢慢变过来。这一带本就不是出身哪个民族的问题,而是生产方式的不同带来的文化不同,哪怕把这里的人全部换成汉人,生产方式不变,依然会出现离心倾向。慢慢发展,牧民可以转变成农民,只要土地水源合适,他们一样可以学会种庄稼。

    进党项腹地的时候,徐平特意强调过凡是不耕不牧者,一律要到都护府报到,以后就变成到经略司报到了。说到底,这就是用阶级斗争的手段降低民族冲突的矛盾。游牧部落底层的牧民是非常苦的,没有什么田园牧歌,大量奴隶的存在本就说明了问题。有了一千年的见识,便就知道到了这里之后,绝不能再依赖以前的部落首领,不然无法改变。合作的部落首领,朝廷会给钱,让他们到城市享受衣食无忧的生活,由朝廷养起来。不合作的首领,则就只能是镇压的对象了,在这些里驻那么多兵总要有事情做。而如果有跟朝廷合作还愿意继续劳作的,当然也欢迎,不介意给他们荣眷,以劝世人。

    这是一个巨大的系统工程,细细想来千头万绪,徐平付出了无数不眠这夜,尽量以自己的见识考虑尽可能多的细节。

    比如牧地改农田,会不会造成水土流失,导致沙漠化?这在徐平前世是个常识一样的问题,但在这个年代却未必。为了解心中的疑惑,徐平查阅了大量的史料,再加上实际考察,才最后笃定不必担心。沙漠化无关农耕还是放牧,而只跟是否过度开发有关。过度开垦农田会引起沙漠化,过度放牧同样也会。实际上在农业最发达的秦汉时期,从这里一直到阴山,都没有成片的沙漠。现在黑山监军司南边的沙漠,恰恰是在废弃农田,全部改为牧地的唐朝之后出现的。大量胡族内迁,人口突增,过度放牧才出现的问题。如果把这一带重新开垦为农田,配套合适的措施,让那片沙漠消失也有可能。

    跟吴遵路讨论着他以后施政的细节,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时分。徐平吩咐掌灯,摆了酒筵,为吴遵路接风。

    刘兼济和种世衡在灵州城下指挥战事,谭虎从来不参与,作陪的只有张亢、田况和王凯三人。他们现在都已经是方面大将,位比管军,跟两年前不可同日而语。吴遵路作为一路经略使,已经没了用兵之权,不再是帅臣,跟他们实际地位相当。

    饮了几轮酒,徐平道:“于我们都护府来说,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攻下灵州,让未归附朝廷的党项豪酋再没有侥幸之心,而后大军北上。于吴经略来说,则是手下欠缺人手。朝廷允诺,令录以下官员,可以许其自辟。你们家里若是有合适的亲友,可以提出来,让吴经略上奏朝廷,来西北效力。这是个好机会,凡新设州县,官员一律堂除,以后是个晋身之阶。而且来这里为官减磨勘,为官两年减一年,两考一任,两任任满。”

    见徐平为自己说话,吴遵路忙起身道谢,两人饮了一杯。

    徐平小门小户,家里没有什么人,惟有一个丈人林文思,年纪大了没必要来再来西北镀金。其他几人家中都是有数人为官,听了徐平的话记在心里,回去考虑。

    对于一般官员来说,堂除就是一个分水岭,有了这种经历才算有了前程。四年两任减磨勘看起来不起眼,实际上好处非常大。这个年代很多官员都是一年两年便调任,做不满三年一任。而官员的考绩是按到任离任的实际日期,加起来算年数的,以日为单位加满一年才算一考。频繁调职,在路上用掉的时间,很可能比任职时间都长,西北四年可以当一般地方十几年的资历。这样算下来,对有点追求的官员还是非常有吸引力的。

    不说别人,这几年跟在徐平身边,柳三变依然过的是写写诗词喝小酒的日子,官阶也飞速地升上去了。同年之中,他没有什么突出政绩,竟然也冲到了第一梯队。

    做事情终究是要靠人,经过徐平一再争取,朝廷给西北地区官员的待遇终于提了上来。

第279章 破城

    城头的党项士卒看着城外排着一大片黑黑的火炮,都缩在墙角处,神色漠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现在不要说“泼喜”军的石,就连弓弩都不敢向宋军放。哪个地方有东西掉下城墙,城外就一阵火炮打过来,就连走路不小心震下石块,都会引来宋军火炮乱轰。

    鄂桑格再也不到城头来了,躲在自己的城主府花天酒地,珍惜最后的快乐时光。他的心中矛盾无比,知道现在自己要赶紧降了,却又心怀侥幸,想着拖一天是一天。

    太阳从东方升起来,阳光洒满大地。最是一年春好处,城外正山花烂漫,这本该是携亲朋好友春游的大好时节,灵州城却迎来了数百年最猛烈的急风骤雨。

    刘兼济和赵到了城下,举起手中望远镜看看了城头,道:“番贼都躲了起来,再不敢冒头,看来是被打得怕了。今日天气晴好,是个好日子,这便轰天城门,你带着本部兵马杀将进去,抓了那个不降的厮鸟城主!打得快,我们还能在附近歇息两天!”

    赵叉手应诺。

    刘兼济点了点头,待要吩咐手下开炮,想起什么又转过头吩咐赵:“你进城之后先占住城门,守稳了才去攻城主府。后边刘沪一军很快就会跟上,不要过于着急。”

    吩咐罢了,才叫过传令亲兵来,用号角和旗子一起,指挥昨日试好的火炮一起轰城门。

    鄂桑格在城主府里抱了一个寨妇饮酒,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声音传来,整个地都像抖起来了一样。腾地从榻上蹦起来,鄂桑格惊慌失措地喊道:“怎么如此厉害?好似天塌地陷了一般!昨日宋军攻了一天,也没有如此动静!”

    想要到城墙处看看,却又不敢,只是在厅里转来转去。

    鄂桑格在城主府里慌乱的空当,灵州的东城门已经轰然倒塌。守城的党项士卒纷纷对身边的人说:“宋军有军法,弃杖者不罪!都快快丢了兵杖,免遭杀身之祸!”

    赵指挥着本部兵马,从一片黑烟中冲杀出来,直奔洞开的城门。

    陇右军法,主将不可以当先冲杀。到了赵这个地位,只能在后面协调指挥,冲在最前面的是指挥使,他身边的传令亲兵随着前军,不断地流水报过前方战情。

    过不了多少时候,第一个传令亲兵回来,叉手道:“将军,第六指挥当先入城,已占住城门!后续兵马正在陆续入城,并没有什么厮杀!”

    赵愣了一下:“番贼守城的兵马尚且不少,怎么如此顺利?小心有诈!”

    传令亲兵道:“番贼人数是有不少,只是人无战心,都弃杖等在一边,是以无厮杀!”

    宋军打得最激烈的就是天都山一战,最后遇到的顽强抵抗是在天圣寨,之后便是秋风扫落叶,再没有遇到死战的党项军队。灵州是宋军上下认为的最后一场硬仗,赵已经做好了跟守军厮杀的准备,听了传令亲兵的话不由感到意外。

    想了一想,赵道:“既如此,我便把将位移到城门处。你飞步去报都指,把城门那里的事情说一说,顺便知会都指,我已去了城门!”

    传令亲兵叉手应诺,飞跑着向后方去了。

    赵带了自己属下将佐,由亲兵护卫,到已经洞开的城东门处。一到城门,就见到门洞里两排弃杖的党项士卒,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

    赵看了大怒,吩咐亲兵把守这里的指挥使叫了过来,指着党项士卒道:“如何敢叫他们站在这里?若是他们心存歹心,重新夺了城门怎么办?速速带出城去!”

    指挥使正在忙着清点人数,查看有多少缴获,听了赵的话不由心虚,急忙带人把弃杖投降的党项士卒押出城去。现在赵所部正在陆续入城,让投降的敌人在门洞里碍事不说,一个不好,他们突然发难,还会造成意外的损失。

    登上城楼,赵看果然这里没有抵抗的党项军队,转了一圈,知道灵州城已经夺下来了。如此快速地夺城,赵心里有些得意,还有些失落。准备了这么久,结果放了几炮党项人就投降了,实在不像是个硬仗的样子。

    天都山一战后,党项还有点战力的部队一是元昊亲卫的剩余残部,约有几千人,现在死守韦州。这几千人是元昊最后的倚仗,轻易不派出来作战。没了这些亲卫人马,韦州城的守军就会把他押出城来,向宋军领功。另一支还有战力的部队是成克赏洪州军残部,不过由于最近横山发生了反元昊的起义,那支军队的军心也散了。他们都是来自于横山地区党项最核心的部落,跟元昊家族的关系最近,那里的人都活不下去,还有什么好打的呢?

    部落军队就是这样的特点,打顺风仗的时候嚣张无比,不断吞并周边部落,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而一旦受到致命打击,便分崩离析,迅速衰败下去。以前宋军一直无法稳定这里,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多次把党项打得只剩一口气,却无法争取部落人心。

    党项是个大族,仅仅论本族群核心的人口,以及所占住的地盘,并不弱于契丹。在契丹面前是个小国,是因为契丹整合了境内的数个民族,成了一个真正的国家。而党项直到元昊这个时候,还只是个部落联盟,初具国家雏形。不是他称了皇帝,党项就真成了一个国家了,党项境内的几大部族一直有较大的独立性,并拥有庞大的势力。

    徐平一直不敢小视元昊,还是受了前世历史知识的影响,毕竟历史上的元昊确实表现得像个打不死的小强。但那是在他一直掌握境内最大的势力,且不断成功削弱其他几大族的条件下。如今他的精锐被打掉,党项的实权已经落到了其他几个大族手中。

    由于从赵继迁开始,党项一直坚持部落化的政策,境内的军力和人口都不集中在城市里,而是散落在以山区为主的各部落里。元昊的主力精锐被打掉后,没有什么攻城战,城池从来不是党项的核心要地。就连都城兴庆府也不是什么坚城,元昊在数十里之外的贺兰山中建了离宫,他主要居住在贺兰山里。城中只是一些衙门,还有在党项任高官的几个汉人家族,并没有什么党项大族和重兵。

    接下来对宋朝真正的考验,是招抚和镇压散居各地的党项各部族,而不是大规模地攻城略地。从这个意义上说,吴遵路接下来面对的,是一场堪比天都山之战的考验。

第280章 善后最难

    党项是一个大族,其分布范围南起横山以南,北到阴山之北的大漠,西至凉州,东到云州,占的地盘比契丹本族还要大,还要富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越向北推进,徐平就越认识到这一点,不能不引起他的警惕。这样一个大族,难怪元昊初步统一之后,便就起了自立的野心。契丹能够做到的,他应当认为自己也可以做到,这不奇怪。

    但实际历史上,党项从来没有能够跟宋朝和契丹并列,只能向两边称臣,在夹缝中求生存。这只能说明,党项本族没有被捏合到一起,内部没有完成真正的统一,而且也映衬出了契丹的强大。契丹核心本族人口并不比党项多,地盘并不比党项的大,却在三国争锋中一直牢牢占据主动,说明其国家统治能力远不是普通的草原部落帝国可比的。

    认识到党项是一个并不弱于契丹的大族,徐平便就明白,与契丹的战事不可能再如对党项这样顺利。想再一战定乾坤,风卷残云灭掉契丹,绝无可能。对契丹的战事,是两个真正帝国的比拼,而不再是一个帝国对部落的征伐。

    此次北上,徐平本来有一战而下云州的侥幸心理,至此已经烟消云散。随着向党项腹地推进,了解到党项族真正的实力,而这样一个大族在历史上被契丹视为小朋友,就可以想见自己接下来面对的敌人是多么强大。

    北上五原,能够把党项族的地盘从契丹吃下一部分,就是意外之喜,不敢再想太多了。

    云州以西虽然属于契丹,但族群是党项,以阴山为界,分为山南党项和山北党项。历史上元昊与契丹闹翻,惹得耶律宗真数次亲征,便就是因为他招揽了山南党项。如果契丹置之不理,则就被元昊把边境推到了云州,三国鼎立的局面真地有可能形成。历史上契丹虽然在党项腹地都遭到了失败,但却巩固了在山南党项的统治,实现了自己的战略目标。

    利用党项和契丹的矛盾,攻下云州已经不能想,徐平现在最大的愿望,是能够把双方的边境推到黄河,占住秦时的九原和朔方郡。这是宜农宜牧的地区,农耕民族的北界,牢牢占住了这里,从内地充实人口,开垦成农田,就彻底消灭了来自北方草原的威胁。之后要面对的,就是东北崛起的势力,要害一是幽州,再一个是辽东。

    北方民族威胁中原的基地,西北就是河套地区和河西数郡。这两个地方不失,北方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势力就发展不起来,再强大也是纸糊的。东北其实不是幽州,幽州被契丹占据只是意外,而是以营州为中心的辽东地区。

    河套地区和河西数郡是宜耕宜牧的地方,被游牧民族占据,成了牧地,则关中就不再安稳。而中原一乱,大量农业人口进入这一带,被游牧民族吸收,很快就能发展起来,运气好了出潼关逐鹿中原也有可能。营州一带是既适合农耕,也适合渔猎的地方,被渔猎民族占据之后,与河套和河西数郡是一样的道理。

    消灭了党项,就消灭了北方草原民族崛起的根本,阴山以北不再有合适农耕的大片土地。而没有农耕作支撑,草原民族也就没有真正威胁中原的本钱。接下来面对契丹,仅仅收复燕云十六州其实是不够的,要解决根本问题,必须要占住辽东,还要不可逆地变成农耕地区。只有东北、西北两翼齐飞,才能让中原稳如泰山。

    在帅帐里,徐平跟吴遵路分析着面对的局势。他特别担心,自己的大军北进,党项的部落再重新作乱。这种部落地方,打下来是风卷残云,但稳定下来特别麻烦,不是派官吏驻军就可以的。徐平大军二十万,要完全控制党项的土地,还必须有不少于这个数字的内地人口迁来。这里有了足够的农耕人口,才能扭转部落化、游牧化的趋势。

    对着地图,徐平跟吴遵路讲过了各个地方的党项大族,对他道:“攻下灵州后,我会在这里驻军十日左右,进行修整,同时解决元昊。灵州以南的耀德、溥乐两城,已经派兵过去重新修整,并在那里储存粮草。有了这两城,便就跟清远军接了起来,许怀德所部会派一万人前来灵州,助你镇慑党项诸部。”

    吴遵路点了点头,指着地图道:“天都山一带如何说?那里党项大族不少,若说防部落作乱,最先要防的就是那里。”

    “天都山归泾原路,自有都巡检司镇慑,你不需要分心。东边清远军以南,则归于环庆路,兴灵路以清远军为界。你所辖之地,除兴灵两州之间,多是瀚海大漠,党项的人口并不多,部落也少。没办法,现在泾原、环庆两路的巡检司兵多,你这里人少,最大的麻烦还是归于他们。兴灵路最要紧的,是赶紧从中原招兵,调官吏前来,并尽快在兴灵两州间置营田务。若有必要,可以先从秦州营田务调人来。”

    吴遵路连连称是,他只带了几个随行小吏,现在就是个光杆司令。现在地方上实行军民分离,与以前的帅府不同,不能再用军队的统兵官兼任地方官,人手缺得厉害。而且徐平的大军会迅速北上,地方治安需要另行招军,更加棘手。好在兴灵两州之间是原来开垦成农田的地方,汉人比较多,番人部落比较少,相对来说容易稳定一些。

    想了一下,吴遵路道:“我未到这里之前,便就听说许怀德军之前寸功未立,被周边将领视为笑谈。都护统大军北上之后,这一带全都委托于他,可不可靠?”

    徐平笑道:“昊贼一灭,党项各部再无能号令全族的人物,纵有叛乱,也只是几个番落而已。秦凤路以前的兵马,还不如许怀德所部呢,数十年间可曾有大乱?”

    吴遵路点了点头,心里还是有些担心。秦凤路兵马不多,周边也是到处蕃落,不过从来没有出现过可以挑战官府的势力。最大的一次乱子,就是宗哥李立遵犯秦州,被曹玮一战击溃,从此吐蕃就不再有什么作为了。厮罗的兴起,还是借了河西六谷蕃部被元昊驱赶南下的机会。不过党项到底出了元昊祖孙三代,总不是秦州可比。

    见吴遵路忧心忡忡的样子,徐平道:“纵然有大乱,还有我统大军于五原城,随时可以调转头来。契丹纵然会在秋后出兵与本朝争阴山,也不是急切间能来的。而且过云州之后就是党项族之地,并不比我们大军前出容易多少。你不需过于担心,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尽快置起营田务,把兴灵两州之间能引黄河灌溉的地方开垦起来。”

第281章 最后期限

    元昊到了韦州,很快就发现大势已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曾经辅佐他的忠臣良将不冷不热,虽然没有明着造反,但也没人再听他的吩咐。只能借着仅剩的数千亲卫,维持自己的地位。

    没移族是天都山没烟峡一带的党项大族,其首领没移皆山有一女,生得容光潋滟,千娇百媚。元昊在天都山建南院,偶然见到,许给太子宁令哥为妻。

    天都山一战,没移族举族相随元昊,到了韦州,很快成了这里最大的势力之一。

    有一天元昊突发奇想,把许给自己儿子的没移氏纳入宫中,立为“新皇后”。这个时候的元昊大势已去,干脆纵情声色,我行我素。贪图没移氏的美色是这样做的原因之一,更重要的原因是原来的豪族大酋已经不再支持元昊,元昊需要新的支持力量,僻处天都山一直游离在党项核心之外的没移族成了他的选择。

    女儿成了新皇后,没移皆山以国丈自居,党项天下有他的一半,在韦州跋扈起来。外面曹克明大军紧紧相逼,韦州的党项大族依然在争权夺利,丝毫不停歇。

    韦州虽然不是名城要地,周围的山间盆地却水草丰美,党项的部落非常多,这个年代是人口稠密的地方。与天都山一样,韦州一带对党项的重要性还要高于兴灵两州的灌溉平原。元昊每日在纵情酒色之余,依然有一个梦想,靠着契丹调停,与宋讲和,借着韦州一带的资源和人口,再次兴盛起来。当年他祖父继迁的处境比他还难,不是一步一步起来了?

    春天悄悄走了,夏天不知不觉就来了,天气一天热似一天。

    韦州野利旺荣的住所,一株大杨树下面,铺了一张毡毯,中间的案上摆了附近的野果和几样肉食。宁令哥坐在案边,一边喝着酒,一边默默吃着东西。

    野利旺荣坐在另一边,冷冷地看着宁令哥,黑着脸一言不发。

    宁令哥有些怕野利旺荣,只装作没有看见野利旺荣的神色,喝酒吃肉不停。他的亲舅舅野利遇乞陷在卓罗城,天都山又没了另一个舅舅野利仁荣,现在野利族的大权尽都归于野利旺荣,对他就没有以前那么疼爱了。但宁令哥不得元昊宠爱,惟有依托在野利家族庇护之下,不然新近得势的没移族随时会对他下手。纵然有些冷言冷语,也只有忍着。

    见宁令哥抹了抹嘴,向后边挪了挪身子,野利旺荣沉声道:“如何不饮酒了?”

    宁令哥缩了缩脖子,小声道:“酒多伤身,不宜多饮,我已酒足饭饱了”

    “你身为一国太子,未过门的妻子被他人夺了为妻,平日里缺吃少穿,活的还有个人样吗?酒多伤身,你这种人活着又有什么用?早早喝死,对你自己,对别人都是好事!”

    宁令哥向后挪了挪身子,小声道:“我又有什么办法?乌珠阿爹要”

    “乌珠要你的妻子你就送出去?要你的命是不是也送出去?”野利旺令声色俱厉,“我野利家两位族主为了元昊那厮被俘,忠心耿耿,天日可鉴!一个外甥做太子,却被如此对待,元昊那贼丧心病狂!可恨你这小儿没半分志气,被人欺负了,只会来舅家蹭吃蹭喝!”

    宁令哥低下头,小声嘟囔:“我又有什么办法?做太子有什么用?除了阿舅家,谁还理我?纵然心中再是不满,还不是生受!别的大臣还有部落,我却什么都没有”

    野利旺荣猛地站了起来,弯腰怒视着宁令哥道:“你缺什么?你缺的只是一个男儿的担当!有骨气,现在就提剑去把元昊那厮斩了,我扶你做本国之主!”

    宁令哥低下头,抱着腿,一声不吭。

    野利旺荣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对宁令哥道:“夺妻之恨,哪个男人能够忍得了?更不要说,你娘被元昊那厮打入冷宫,最近又要废了她的皇后之位!好好想想,再这样窝囊下去,不要再来我门里,侮没了野利族的家风!”

    看着野利旺荣怒气冲冲地离去,宁令哥把头埋在腿间哭了起来。元昊生性跋扈,宁令哥从小就畏之如虎,哪怕是被封了太子,在父亲面前也是战战兢兢。

    想起未婚妻子千娇百媚的样子,再想起现在她正被元昊养在韦州的临时宫殿里,宁令哥只觉得无地自容。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妻子都保不住,还成了自己的母亲,这种事情简直就是禽兽所为。但怎么办呢?抢自己女人的不但是自己的父亲,还是一国之君。

    不知道什么时候,宁令哥又到了案旁,一个人自斟自饮。野利旺荣说得对,自己这个样子还是喝死算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一个眼看要亡国的太子,一个天天要到自己未婚妻前称母亲问礼的男人,没了前途,没了尊严,活着只能沦为别人笑柄。

    野利旺荣坐在客厅里面,阴沉着脸,一动不动。一个亲信不时过来,告知现在宁令哥的动静。听到宁令哥借酒浇悉,野利旺荣的脸色愈发阴沉,似乎要滴出水来。

    灵州已经被攻破了,犹豫不降的鄂桑格被徐平斩于闹市,以儆效尤。党项的各大族再无战意,打又打不过,徐平开出的条件很诱人,何必要再拼命呢?

    东线的范仲淹挥师沿浑州川北上,越过长城岭,已经攻破了洪州。麟府路的折继闵逆兔毛川,逼近地斤泽,那里的很多部族闻风而降。党项的大势已去,元昊的政令连他现在的王宫都出不了,韦州城里都没有几个人听他吩咐。

    想起在鸣沙县附近看到的宋军连绵不绝的运粮车队,野利旺荣就喘不过气来。只要有足够的粮草,在这大旱之年,党项哪里还有跟宋朝对抗的本钱。以前赵继迁是怎么打败宋军的?断了宋军的粮道而已。只要粮草不绝,那个时候的宋军党项都无法对抗,更何况是现在战力惊人的陇右大军。现在宋军的粮道不是没有人骚扰,过镇戎军之后,一样有部落去抢。只是轻易打不过宋军的运粮大队,抢不到什么,还紧接着遭到巡检司扫荡,几个出去抢粮道的部落已经被从葫芦川两岸抹掉了。首领族诛,百姓被押往内地运粮。

    再打下去,各部落连自己的人都笼络不住。说一千道一万,到宋军那里有吃有喝,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吃喝重要?不归附朝廷,连肚子都填不饱,这仗还怎么打?

    徐平已经给野利旺荣为首的几个大豪酋发来最后通谍,以五日为限,再不献韦州城投降,宋军几路大军就将合攻韦州。城破之后,元昊以下,所有首领一体问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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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富贵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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