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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古神煌全文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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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古神煌全文阅读

第002章

    崇光十八年。

    正是二月好春光,刚刚过了寒冬,漫天枯黄都慢慢生出绿意。

    姜府除了二老爷姜济显起早去衙门办公外,众人都仍在睡梦中,除了姜蕙。

    她眯缝着眼睛,翻了好几次身,仍是无法入眠。

    自从那次被毒死之后,她重生在了十一岁,如今已过去两年,可这两年里,她时不时的便会做些噩梦。

    今日也是一样。

    再也睡不着了。

    她索性一掀被子下来,乌黑的头发披在肩头像滑软的绸缎似的。

    外头的金桂听见声音,连忙进来,见她只着个抹胸在屋里找茶吃,忙道:“姑娘,是不是要喝茶,要奴婢热一热吗?这天儿喝冷的不好。”

    不等她说完,姜蕙已经一盏茶吃了下去。

    这会儿才舒服些,她揉揉眼睛:“现在什么时辰了?”

    金桂道:“才卯时呢,姑娘要不再睡会儿。”

    姜蕙道:“不睡了,肚子也有些饿,你叫银桂去厨房要碗白米粥,还要野鸭春饼,鹅油酥,酱肉,叫他们快些。”

    金桂笑道:“姑娘就是不怕胖,旁的哪个大早上吃肉呢。”她给姜蕙拿来裙衫,“姑娘先穿上了,小心着凉。”

    “正是长身子,不吃哪儿能行。”姜蕙垂头看看自己的胸脯,已经鼓起来,像两个小包子,现就是要多补补,才能长好呢,“你看堂姐都十五了,就是吃得少,胸无三两肉,也不见得好看。”

    她说话直爽,金桂差点笑出来,忙道:“姑娘,二太太便是让大姑娘,三姑娘少吃些的,说京中都这般呢,一个个苗条纤细,行路似弱柳,这等样子才好看。”

    姜蕙撇撇嘴儿。

    她那二婶懂什么,只知道跟京中的风,女人真瘦得跟排骨似的,一摸硌手,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再说,吃得少兴许还长不高呢,她拿起犀角梳通头发。

    金桂吩咐银桂去厨房,回来只在旁边看着,并不插手。

    姜蕙这点很奇怪,但凡梳头,上妆,从不假手于人,说是怕别人梳坏了她一头好发,又怕上粉上不好。

    她总是亲力亲为,通个头要几十遍,早上通了,晚上还得通,金桂盯着她的头发,只见这发丝垂直,根根乌黑油亮,当真也漂亮。

    金桂见她通好了,才上去给她梳了个平髻,又插上一支金闪闪的蝴蝶簪子。

    银桂端来早膳,一样样摆在桌上道:“姑娘,厨房一大早忙得很呢,奴婢一问,才知今儿二太太要请金家来做客。”

    因姜蕙才从鄠县上来宋州,怕她不知,金桂解释道:“金老爷早前跟二老爷是同窗,二老爷在宋州辖下盂县当了县丞,便常往来。”

    姜蕙拿起筷子,闻言手猛地一顿。

    原是那个金家啊,她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上一世,他们姜家卷入谋反案,二房男人俱被砍头,女眷入教司坊,他们大房好一些,沦为军户,但也没能逃得过灭顶之灾,后来她带着妹妹投奔金家,只求金家能收留妹妹。

    可结果呢?

    姜蕙深吸一口气,垂下眼帘道:“倒是未见过,今日正好见一见。”

    慢条斯理吃完早膳,她起身去了上房。

    老太太正与二太太胡氏说话:“你莫计较了,虽说女儿要高嫁,可咱们家也是无家世的,只得些田地,那金公子如今也考上举人了,早晚能做官,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将来定是会越过越好。”

    胡氏与姜家老二姜济显同在鄠县长大的,如今姜家老二姜济显从农门一飞冲天,做上了宋州知府,她也就成了知府夫人,来到宋州,世面见过了,眼光也更高,对那金公子不太看得上。

    她觉得她长女姜瑜能配个更好的。

    不过作为儿媳,多数时候仍得受制于婆婆,胡氏点点头,笑道:“娘见多识广,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倒是儿媳还有一事要与娘商量。”她身子往前倾了一些,“现在老爷是知府,不比以前做县令时候了,平日里来往甚多,我瞧着是不是把家中良田变卖掉一些,在宋州置办些商铺?”

    老太太奇怪:“怎么,是老二说的?”

    “老爷成日事务繁忙,哪里顾得了?我是瞧着做生意挣钱多,娘啊,这官场上的来往真是了不得的,钱财才到手一下就没了。”

    有道是水至清则无鱼,要想步步高升,除了自己有本事,别的也不能少,这点道理谁都懂。

    老太太一时没说话。

    这时姜蕙进来请安,规规矩矩叫了声祖母二婶,她与哥哥姜辞能来宋州,那是托了二叔的光,至于她爹娘与小妹宝儿,仍还在鄠县。

    胡氏笑眯眯道:“阿蕙,今儿来得真早呀,你堂姐堂妹怕是还没起来哩!”

    姜蕙道:“早早醒了,便睡不着,二婶也很早啊。”

    “哎呦,老太太也起得早,我这儿媳哪里能晚,别说还有那么多事情要我管,老太太也能享些清福。”

    老太太就笑了:“是啊,多亏你贤惠,我这长得也越来越发福啦。我想一想,既然你觉得做生意好,那我与老爷子说一声,总归家里田多,卖掉一些也无妨。”

    在旁边的姜蕙心里咯噔一声。

    怎么无妨了,就是大地主,也不能乱花钱啊!

    那回便是卖了田与胡氏做生意,结果亏得连本钱都没有拿回来,所以说,没那个本事,最好还是老实些。

    姜蕙好奇的问胡氏:“二婶是要做什么生意啊?”

    胡氏道:“进些熏香卖。”

    “熏香好呀。”姜蕙露出天真的笑,“我听说十合香的熏香就很好卖呢,每日不知道多少客人,堂姐也送过我一盒芙蓉味儿的,我很喜欢。二婶,你卖的熏香有十合香好吗?”

    宋州,十合香一家独大,还去卖熏香不是找死?这等东西都是靠配方挣钱,可不似旁的用钱就能购得。

    胡氏被她说得噎住,一句话回不出,憋得脸都红了。

    老太太听着有些道理,也跟着问:“是啊,老二媳妇,阿蕙问得不错,你真是要卖熏香?”

    胡氏立时改口:“其实还未想好呢。”

    她一边说一边瞄了一眼姜蕙。

    作为二房太太,原本独享大院,不料大房侄儿考中秀才,来宋州念书,还跟了这一个,不说抢她两个女儿风头,白吃白住不费脑子,今儿还多嘴多舌。

    不过她怎么也想不到姜蕙是故意阻止。

    老太太道:“是得好好想想,做生意还是不易的,不然老祖宗当年也不会把钱全买了田地,总是平安妥当,鄠县一向又风调雨顺。”

    胡氏点头:“儿媳自会好好考虑,也是为姜家多一条路。”她起身,“儿媳去厨房看看,一会儿金家得来了。”

    她走了之后,姜蕙仍还在。

    老太太笑道:“阿蕙,在宋州住得可惯呢?”

    “有祖父祖母疼,自然惯了,就是有些想阿爹阿娘,还有宝儿。”她上前挨着老太太坐,“等到逢年过节,更是想的。”

    老太太好笑:“早前哭着要跟阿辞来宋州,现在后悔了罢?”

    “不后悔,这儿天天能看到祖父祖母呢,孙女儿是想,要是阿爹阿娘跟宝儿也在,那就更好了。咱们一大家子原本也是在一起的,可二叔做了官,就非得分开了。”她颇是委屈,摇着老太太的手道,“我看二婶每日很忙,阿爹阿娘在,也能搭把手。”

    这小人精儿,说来说去,是不止自己想在宋州住,还想接了家中的人一起来。老太太略一思忖道:“我会与你祖父说的。”

    姜蕙欢呼一声,抱住老太太的腰蹭道:“我就知道祖母最好!”

    看她跟小猫儿似的,老太太笑道:“看把你高兴的,我还得与你祖父说呢。”

    姜蕙连连点头,暗想老爷子一早就享清福,不管事情,家中多数都是老太太拿主意,她既然答应,定是能成的。

    祖孙两个说笑会儿,姜蕙便告辞回去。

    胡氏到得房里,脸色很是不快,张嬷嬷察言观色,问道:“可是老太太不准卖田呢?”

    “哪里,本是要卖了,还不是阿蕙多嘴,问我是否要卖熏香,结果惹得老太太怀疑,怕生意做不好。”

    张嬷嬷笑道:“二姑娘懂什么呀,也是随口一问,如今太太要当家作主,必是要把钱攒在手里的,不然鄠县收到的钱先是经过大太太一道,又到老太太手里,再发给太太,自是不宽松了。”

    胡氏也是这么想,她起早贪黑的,总不能一点好处也无,故而想着开几家铺子,都握在她手里,那自然不一样了,不用随时伸手还要跟老太太要钱。

    张嬷嬷道:“下回等老太太高兴,太太再问问,眼下不是要有金家一事吗?”

    胡氏叹一声,捏了捏眉心:“那金公子,我是真不喜欢,可老太太非看上,老爷也说不错,我一人反对,倒是全得罪了。”

    做人媳妇难,她越发清楚,尤其是做这官家儿媳,可做女人也是富贵险中求,她嫁给姜济显便是为他将来的富贵。

    张嬷嬷眼睛一转:“其实也不难,二姑娘……”

    她凑到胡氏耳边说话。

第003章

    姜蕙不由起了疑心。

    怎会是来找她哥哥?

    “那你为何不与我哥哥一起走?”

    她转过身来,眉目如画,非言辞能形容,金佑安看的一眼,更是吃惊,他原以为姜瑜已是很漂亮了,可没想到她这堂妹这般出色。

    他定一定神道:“本是一起的,不过姜夫人叫了令兄与阿照去,我也不知,后来便有个小小厮来领路。”

    姜蕙听他这么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便道:“兴许在书房罢,你去看看再说。”

    她转身走了。

    金佑安只得往书房去。

    到得晚上,姜蕙去姜辞那儿,姜辞正在看书,案上一盏油灯,光色甚暗,她上去抢了姜辞的书道:“哥哥,早说了晚上不要看书了,怎得不听?到时眼睛坏了,可莫要我领着你走路。”

    姜辞挑嘴笑起来:“嘴真毒,咒我呢?不看就不看。”

    姜蕙把书放一边问:“今儿我遇到金公子,可真是来找你的?”

    “是啊,原本我们三个一起说话,后来二婶叫我与阿照过去,问入春了可要添置什么,便与金公子分开了,怎么?”

    姜蕙摇摇头:“也无甚。”

    “无甚就好了。”姜辞道,“这么晚快些去睡,莫还走来走去的,路上着凉,别又生病了。”

    她早前得了风寒,一病数日,便是在那时,她重生回来,故而家人总念叨,要她小心身体。

    姜蕙笑道:“好。”转过身又叮嘱,“哥哥也早些睡,莫看书了。”

    姜辞便吹了油灯给她看。

    她这才笑盈盈走了。

    等到姜蕙一走,姜辞又点上油灯,什么眼睛坏了,学子们个个都念书,哪个不勤奋,他现在依仗二叔能入应天书院,自然要更加刻苦些。

    以后考上举人做了官,他们大房也不至于还要寄人篱下。

    这油灯一直亮到深夜。

    第二日,胡氏来与老太太请安,满口抱怨:“这金公子就儿媳来看,不是个安分的,昨儿硬是偷偷跑去见阿蕙,想必知道她生得漂亮。”

    老太太正当吃饭,闻言筷子差些掉了:“你别胡说,金公子我瞧着很是老实的。”

    “怎么胡说,娘,不信问阿蕙呢。”

    胡氏心道,要是姜蕙不承认,那是心里有鬼,反正总是有人见到的,正好也一并收拾一下她,省得以后还出来多嘴。

    老太太便去叫姜蕙。

    姜蕙今日又起得晚,连打了两个呵欠,走到上房时,脸色还有困意,老太太叫她坐,询问道:“你昨儿见到金公子了?”

    姜蕙一怔。

    大早上的居然问她这个问题?

    她转眸看了一眼胡氏,胡氏也正盯着她。

    她忽然就想到那年姜瑜出嫁,胡氏好似有些不快,听闻金公子骑马来了,她才勉强扯些笑意,当初阿娘还问阿爹呢。

    是了,她那时小,不曾想那么多,如今回头再看,已是明白胡氏的心。

    “祖母,是遇到金公子的。”姜蕙眉头一皱,很是不悦道,“说是找哥哥,我就奇怪了,找哥哥怎么找到花池来的,还总看着我,我心想男女授受不亲,连忙就走了。”

    老太太大吃一惊,没想到自己会看错人,心烦意乱道:“好了,你们都回去罢。”

    胡氏面上隐有笑意,与姜蕙出去。

    姜蕙道:“二婶,这金公子看着真不像好人呢。”

    这话实在太投胡氏的意,她一下子对姜蕙又有几分好感,笑着道:“阿蕙,这话到外头莫乱说。”

    意思在家中说是可以的。

    姜蕙好笑,金公子那事儿显然出自胡氏之手,不过为大计着想,她便不计较了。

    胡氏拍拍她的手:“阿蕙,缺什么一定要记得告诉二婶啊。”

    “好。”姜蕙笑眯眯道,“对了,二婶,上回瑜姐姐与金姑娘约好了一起踏春,还叫她早些,像是要一起去的,金姑娘还要带腌肉跟糯米藕来呢。”

    胡氏皱一皱眉,对金家如此讨好更是反感了。

    等到清明后,家家户户都要出去游玩,姜家自不例外,胡氏提早几日就准备了一应物什,她做事很是周到,故而老太太也信任,全部交托与她,只是钱财还不曾松手。

    这叫胡氏很有怨念。

    一大早,姜蕙还在睡呢,金桂就把她叫醒:“姑娘,该起来了。”

    她睁开眼睛,窗外一片黑,立时又躺倒下去。

    金桂急道:“二太太说今日人多,最好早些出去,省得一会儿在城门口挤,姑娘,快别睡了啊。”

    姜蕙困得很,她昨日似又做了好些梦,头晕脑胀的,可胡氏为避开金家,弄那么早,她怎么也得配合下。

    她现在跟胡氏可是一条心的!

    见她终于起来,金桂拿来裙衫,姜蕙眼见红的红,绿的绿,皱眉道:“总是清明节呢,穿那么艳,你给我把那柳黄色双绣虫鸟的襦衣拿来,还有那条钿花裙。”

    金桂依言给她拿来穿上,笑道:“还是姑娘自己选的好。”

    那是,想她在曹大姑那儿学得东西,全是打扮的,怎能不好?就是有些风尘气,她自己也知,总是会刻意改一些。

    她吃过早膳便出去了。

    日头还没出来,风一起,吹得人浑身发冷。

    刚到厅堂,就听见姜琼的声音:“阿娘,怎么走那么早,咱们还与阿荷说好了,今日一起去的。”

    胡氏不好明说,只得道:“等会人多挤在一起,多心烦,我会派人去金家说一声的。”

    老太太知她的意思,却没有说话。

    她还在想金佑安这事儿,总觉得她应该不会看错人。

    当年姜济显与金老爷是同窗,这金老爷人就很好,很老实,而金公子在应天书院念书,平日里也看不出哪儿不对。

    她想,还是再看看,或冷下金家一下也好。

    姜家长孙女终身大事,是得谨慎些。

    故而一家子老早早的就出去了。

    路上果然不是很挤,他们很快就出了城门。

    清明踏春,多数人都会去红玉河,来回一个多时辰,既不会疲于赶路,也领略了风光,可谓一举两得。

    三个姑娘家这会儿正坐在一辆马车,车里放了点心茶水,姜琼磕着瓜子道:“我原本还想带鱼竿来红玉河钓鱼,娘非不准,大了便是不好,那么多规矩。”

    姜瑜道:“姑娘家便得有个姑娘家的样子。”

    “是了,是了,不然不好嫁人!”姜琼斜睨姜瑜,“姐姐越发像阿娘了,也是,过不了多久便做人媳妇了呢。”

    姜瑜被她说得脸红,啐道:“别胡说,不然我告诉阿娘去。”

    姜蕙没说话,把半块点心塞进嘴里,看姜瑜一眼,只见她脸红虽是红,却不曾有娇羞,想来还未喜欢那金公子。

    其实说起来,宋州人杰地灵,又有应天这样闻名越国的书院,金佑安要不是考上举人,还真算不得什么。

    不过也就是这一项,才使得老太太看重,念书么,能为什么,也还是个功名。

    姜琼看她只顾吃,打趣道:“阿蕙,你嘴儿不停,小心长胖了,到时候我姐姐又要说,不好嫁人。”

    姜蕙一笑:“是了,是了,我少吃点儿。”她坐在车窗旁,此时掀起帘子问,“我第一次去,那红玉河一到清明,当真人多?”

    “当然多了,都出来玩儿的,到时候我带你去见见其他家的姑娘,你才来这儿不久,除了金荷,一个都不认识呢。”

    “那自是好了。”她笑问,“听说宋州公子也俊俏,是不是?”

    姜琼挑眉道:“你如何问这个?姐姐又要说了,说咱们姑娘家,不能提及男儿的。”

    姜瑜气了:“你们说好了,我才不管!”

    那二人哈哈笑起来。

    行得会儿,马车缓缓停下。

    三个姑娘下得车来,姜蕙往前一看,只见是红玉河到了。

    说是河,便真是一条河,宽约三四丈,也不知有多长,一眼看不到尽头,河两岸种了春柳,此时已发了新芽,嫩绿生出来,带着清新的春意。

    再旁边,便是一大片草地,中间有个亭子,里头已经有人坐着在下棋了。

    姜琼兴奋道:“幸好咱们来得早,可以选个好地方!”

    她熟门熟路的,快快往前走去。

    老太太道:“莫急莫急,小心摔了,这丫头!”

    老爷子则跟姜济显说话:“听说今儿何家也来,何老爷子爱吃茶,一会儿我叫人送些明前茶去。”

    姜济显道:“阿爹莫操心,何老爷子前不久回老家探亲去了,再说,何大人也不喜这些,贸贸然送东西,反倒不好。”

    “也罢,你总是清楚。”老爷子笑笑,这二儿子虽不是原配所生,可如今却是姜家的顶梁柱,姜家也是第一次出了个入仕的,这叫老爷子无比骄傲,也最为看重姜济显,一切期望都放在他身上,“老二,你做事我没有不放心的,但凡要疏通的地方,你尽管与你娘说一声。”

    姜济显道了声好。

    老爷子便慢悠悠往河边看垂柳去了。

    姜琼已经吩咐下人选好地方,把案几设下,摆了瓜果点心。

    胡氏抬眼间见前方一辆马车停下,面上一喜,等到马上女眷缓步下车,她迎上去,口中笑道:“何夫人,没想到那么巧,这儿遇上了。”一边招呼女儿,侄女儿来问好,“快些来见过何夫人,和何大姑娘,何二姑娘。”

    那何夫人一张鹅蛋脸,从眉眼看,年轻时应也是生得不错的,只现在不过三十来许,头发竟已花白了一片。

    见到胡氏,她有几分轻蔑,听到姜家姑娘来问安,见多了一人,目光便落在姜蕙脸上,谁料这一眼却使得她心头像被大鼓敲了一下似的。

第005章

    但她很快就镇定下来,含笑问胡氏:“这莫非是你侄女儿?”

    “正是,才来家中的。”

    胡氏朝何家两位姑娘看了一眼,暗道可惜,这何家竟连一个男儿也无,两个姑娘也是庶出,莫非正如传言所说,这何夫人竟无法生育?

    可惜啊,可惜,若有个相当的公子,阿瑜嫁到何家可不是好?何大人出自名门,何夫人更是出自侯府,宋州没有比他们家更显赫的了!

    何夫人笑笑,问姜蕙:“你几岁了?”

    “回夫人,十三。”姜蕙也抬头看她,目中有打量之色。

    她一双眸子长长的,像是水做成似的,光华璀璨,何夫人瞧得一眼,只觉胸口发闷,面色冷淡下来道:“你们且忙去罢。”

    她往前走了,两个庶女跟在后面,看起来战战兢兢的。

    姜蕙嘴角一挑,她来宋州,最大的目的便是会会这个何夫人,当年姜家遭逢大难,可不是她一手安排的好戏?

    不止如此,还逼得母亲投河,家中最后只剩下她与宝儿。

    想起那年之事,痛入骨髓,姜蕙暗地里咬了咬牙,朝那三人背影看去,问姜瑜:“两位何姑娘瞧着都不爱说话。”

    姜琼抢着道:“哪里呀,她们是怕何夫人,何家家教很严的。”

    “那你们寻常会来往吗?”

    姜琼摇摇头:“不曾,难得一见,何夫人很清高,看不起人。”她撇撇嘴儿,“也就阿娘喜欢请她们来。”

    听到女儿说自己坏话,胡氏瞪她一眼:“小姑娘懂什么,我还不是为咱们家着想,走罢,还愣着干什么!”

    姜琼不比姜瑜,姜瑜十五岁了,甚为懂事,姜琼与姜照乃龙凤胎,今年才十岁,正是天真浪漫的时候。

    姜瑜忙拉着妹妹走,一边道:“你啊,说话小心些。”

    几人刚回,就见到金荷正等在那儿,一见到她们,笑道:“你们来得真早,瑜姐姐,我带了糯米藕来了,你快来尝尝。”

    这般热情,姜瑜更是不好意思,小声道:“娘说早些来不会挤,对不住呀。”

    金荷道:“没什么,夫人说得对,是早些好呢,不然城门口好些车的,来得早,也能挑个好地方。你们这处就好,前头有树挡着遮阴,旁边就有河景看,真漂亮。”

    “那是我挑的。”姜琼喜滋滋。

    一番话哄得谁都高兴。

    金夫人与老太太说话:“知道您胃最近不好,我做了南瓜龙眼羹来。”

    她取了个瓷碗,细心放上调羹。

    老太太笑了:“难为你记得,你手巧,做什么都好吃,听说这次还带了腌肉?咱们家那几个丫头委实是不像话啊。”

    “反正佑安跟阿荷也要吃的,倒没什么。”

    胡氏皱眉,甚觉心烦,看到姜蕙在旁边,眼睛一转把她叫来,从袖中摸出块玉坠道:“阿蕙,你去问问金公子,可是他掉的?”

    姜蕙眼睛都差点瞪起来。

    一次利用不够,还想两次?

    她心下恼火,但终是没说什么,小声道:“二婶,我上回听到金家丫环说话,好似金夫人在当铺当了东西。”

    金家捉襟见肘,金老爷是个县丞,想做县令不易,金夫人四处打点,没少花费,加之金佑安在书院念书也是要花钱。又见她们女眷不管是做客,还是出来,身上都无贵重之物,姜蕙便想可能是当掉了。

    胡氏眼睛一亮,立时换了副脸色,夸她:“阿蕙,你真是聪明呀。”

    她在看金夫人时,心里又有了底气,抽空与老太太道:“金家穷得都当东西了,阿瑜真嫁过去,那不得过苦日子?不说这个,他们金家便是想娶阿瑜,连聘礼都出不起呢!娘,你莫被金太太哄骗了,难道咱们家嫁女儿,还得倒贴他们钱不成?”

    老太太听得一怔:“还有这事儿?”

    “娘难道看不出他们家穷?金公子现在只是考上举人,又不是做官,以后要三五十年考不上,如何是好?阿瑜嫁过去,连个下人都养不起,上得伺候公婆,下得服侍相公,还有个小姑子,这金荷年纪也不小了,他们家还能拿出嫁妆来?”

    胡氏很能借题发挥。

    老太太果然也犹豫起来,一开始听说金公子人不老实,现在又知道穷成这样,那确实是个事儿。

    她抬眼看去,只见前头草地上踏春的人家陆续而来,鲜衣怒马,衣香鬓影,再回头看看金太太,看看金荷,当真是不能比。

    她微一沉吟,跟胡氏道:“你莫急,容我再想想。”

    胡氏看有转机,眉开眼笑。

    姜蕙坐在案前喝茶,姜琼已经吩咐几个婆子燃炭烤肉了。

    不久,浓郁的肉香味徐徐飘来,引人口水,姜蕙吃得几块,也颇觉美味,看来金太太的手艺还真是不错。

    “可惜宝儿不在。”姜瑜想念那个漂亮的好像白雪堆成的小堂妹了,“她很小时就爱吃烤肉,那时候咱们在鄠县,经常吃罢,你可还记得?”

    不等姜蕙回答,姜琼抢着道:“我也记得,那时候祖父一发令,大伯就杀整羊来烤,那个更好吃。”

    姜瑜嫌她凶狠,那小羊多可怜啊,可她还一副馋相。

    姜蕙笑道:“你们走了之后,阿爹也常弄的,宝儿现正是白白胖胖。”

    “好想见见她呢。”姜瑜道,“都快要两年不曾见了。”

    姜蕙眼睛一转,轻声道:“堂姐,我前不久跟祖母提了这事儿,想让阿爹阿娘跟宝儿一起来,不知道祖父会不会同意。”

    “啊,是吗?”姜瑜惊喜,“那再好不过了,你放心,等会儿我与阿爹阿娘也说一下!”

    “那多谢堂姐了。”

    “客气什么,咱们本就是一家子,人多热闹呀。”姜瑜拍拍姜蕙的手。

    金荷一直听着,此刻拿了烤好的肉给姜瑜:“瑜姐姐你人真好呀,难怪哥哥说,就没见过比瑜姐姐更温柔的,也最有风度,不似有些人家的姑娘,仗着父亲是官儿,便看不起这个,又看不起那个。”

    姜瑜脸红:“我哪有这么好。”

    看她又在不遗余力的讨好人,姜蕙这回懒得理,只要老太太对金家介怀了,这门婚事自然成不了,她只消提醒胡氏便行。

    这金姑娘嘛,就当看个笑话好了。

    姜蕙低头吃肉,喝凉茶,十分快意。

    见自家妹妹埋头不停,姜辞走过来道:“阿蕙,你肉吃多了,小心胃不舒服,倒是夹一块给我吃。”

    姜蕙噗嗤笑了:“是你馋罢,说得好像关心我,你那边没有吗?”

    “我什么都还没吃呢,大伯带我与阿照见了几位大人,现在才回来。”

    男人与女人不同,女人们聚一起吃东西谈笑,兴许就真只是如此,可男人家里一旦有入仕的,便复杂起来。

    虽然姜辞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已经被姜济显灌输了不少官场常识。

    “真是辛苦哥哥了!”姜蕙便给他夹了块烤肉。

    姜照也过来。

    因是堂兄妹,没什么顾忌,两个少年就坐在旁边,金荷这是第二次看到姜辞,上回匆匆一面只觉他生得不错,这次再看到,才发现比印象里要俊多了,修眉凤目,温文尔雅。

    她暗道,听说姜家大太太脸上有块很可怕的疤痕,十分吓人,怎得她孩儿个个都那么出色?

    她很是不明。

    吃得会儿,几人也饱了,姜琼活泼开朗,拉着姜蕙道:“走,咱们去散散步,你看那头好些姑娘,我带你去见见。”

    她与胡氏说一声。

    胡氏道:“帽儿戴好了,别失礼。”

    金荷道:“我也一起去。”

    四人就往东边走。

    此时河边已是好些人,不过她们四个姑娘一起走出来,在晨光下,在春风里,裙衫飘飘,黑发微扬,很是引人注意。

    好些年轻公子纷纷侧目,目光一一落在姜蕙的身上。

    她不似旁的大家闺秀这般走路,只见她莲步轻移,一摇微摆,身姿风流,端是看个背影,就令人遐想。

    已经有人忍不住询问这是谁家的姑娘。

    听得耳边议论,姜琼轻笑道:“定是在说你呢,大美人儿!你走路好看,女夫子都说不知如何走的,叫她教也教不来。”

    这是在曹大姑那儿学得狐步,非得像她这样的,曹大姑说媚在骨子里,才能浑然天成,不然旁人学了风尘气甚重,也是不合适的。

    不过女人都喜欢被人夸赞,姜蕙也一样,她从帷帽里往外看去,果见有不少公子正朝她看,什么神色都有。

    她起先高兴,但忽地又厌烦起来,当年在玲珑轩,这等目光见多了,却也叫人恶心,她快步往前走去。

    谁料将将走在柳树丛,却见对面立着一个年轻男子,身着淡紫色云纹夹袍,一双眼眸幽深如墨,她的脚步慢下来。

    好似隔了一世似的,姜琼在前面道:“阿蕙,你怎么了,走那么慢?”

    姜蕙猛地惊醒,她走过去,与他擦肩而过。

第006章

    拂动的面纱下,露出她小巧的下颌,肌肤白如雪。

    穆戎鼻尖闻到一股冷香,似芙蓉,恰如她这人,瞧得一眼,便觉掩不住的艳色从周身透出,如无边春意。

    何远见状,识趣的上来低声道:“禀殿下,这姑娘是姜家大房的姑娘,像是才来宋州的。”

    穆戎诧异:“你如何知道?”

    何远嘿嘿一笑:“那些公子刚才互相打听,属下也是听说的。”

    “不过一个女子罢了,”穆戎挑眉,“如今耳朵却灵敏,本王叫你查的事情如何?”

    “周王确实暗地里招募了大批盗匪,至于旁的,属下还在查证。”何远垂手而立,有些疑问,迟疑道,“殿下,您当真要在应天书院念书?”

    “应天名扬天下,想当年父皇邀请蒋大儒来宫中,他直言拒绝,父皇也不曾生气,今次既然来了,何必浪费机会。”穆戎转身往回走去,“反正父皇也准许。”

    何远暗道,皇上真真是宠极了这三皇子了,旁的皇子哪里好到处走动?

    周知恭凑上来:“殿下,您不再看看了?要不属下弄些鱼竿来,那里好些人在钓鱼呢。”

    “算了,下回再来。”

    穆戎正当走,却有学子来搭话,一时又走不成。

    四个姑娘此时已到河边,姜琼转过身,指指那个方向,惊讶道:“你们刚才看到没有?那个公子长得真俊。”

    姜瑜眉头一皱。

    这妹妹就是一惊一乍的改不了。

    金荷笑道:“我看到了,真是少见,也不知是谁家的公子,不过咱们姑娘家,不该说这些的。”

    姜瑜点头:“可不是。”

    她们叽叽喳喳,唯有姜蕙很是沉默。

    她着实没有想到会在这儿遇见穆戎。

    原来这一年,他竟是在宋州的,不过她上辈子不曾重生,故而一直留在鄠县,等到事发时,早已来不及。

    一夜之间,姜家就倒了下来。

    “阿蕙。”姜琼拉着她去见旁的姑娘,“与咱们都有来往的,你总要认识认识。”

    姜蕙露出笑来:“是了,走罢。”

    便是他在,又有什么?

    前尘往事如云烟,她记得他,可是他不会记得她,也不会再与她有任何关系了。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快步跟着姜琼走了。

    等到回来,姜辞正等着,见到她大喜,过来拉着她就往几个学子那儿走,姜蕙吓一跳:“哥哥,何事啊?”

    姜辞道:“无甚,我几个同窗,你见见罢了。”

    说是这么说,却把她帽儿还戴戴好。

    “这是梁公子,这是吴公子,这是胡公子。”姜辞一通介绍,最后目光落在穆戎脸上,“这是穆公子,才来咱们书院念书的。”

    姜蕙听得眼睛都睁大了,幸好戴了帽儿,不然她这惊讶之情无处藏掖。

    她不信自己会认错人。

    虽然穆戎这会儿成了学子,可天底下哪里有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别说这神态举止,更是难以相像的。

    公子们上来见礼,比起那些拿眼睛不停盯着她的男人,这几个很是收敛。

    至于穆戎,他向来自持,只略一颔首。

    姜辞一本正经道:“妹妹,我还与几位公子有话说,便送你到这儿,你且往前走,便是亭子了,自去赏花。”

    这番话掩盖了意图,好似他只是带着姜蕙路过。

    可姜蕙被他这般摆弄,气得牙痒痒,从袖中伸出手,在姜辞手腕上狠狠一拧,这才转身走了。

    她动作虽小,仍落在众人眼里。

    其实姜辞这拙劣的举动,旁人并不难猜到目的,故而见姜蕙这般,都忍不住心中发笑,知道是姜辞硬带她来的。

    小姑娘羞恼这才拧了哥哥,显得率真又可爱。

    不过姜蕙是真生气,所以再见到姜辞,一点儿也不想搭理他。

    姜辞笑道:“阿蕙,我这还不是为你嘛,这几位公子都是书院里很得蒋夫子看重的,必是前途远大,你若有合意的与我说一声,我总是会想法子……”

    “哥哥说的我好像嫁不出去?”姜蕙更生气,默默捏起拳头,要是姜辞再说,她就给他一拳。

    姜辞哎呀一声:“阿蕙,你长得那么漂亮,岂会嫁不出去?只是,”他顿一顿,声音低了些,“咱们不比二叔家,等我入仕,还不知几年呢,你要得个好姻缘不易,可我想着也不能比堂姐差了。”

    原是怕委屈她,姜蕙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该感动,叹口气道:“哥哥,你想得太远了,我嫁人还有好几年呢,以后的事情谁又知?”

    “不知,才得筹谋啊!”

    “哥哥呀,你还不如把心思用在念书上!”

    看她不接受,姜辞只得道:“你现在还小,以后自会懂的。”

    姜蕙哭笑不得,怎么说,照她上辈子的年龄也是比姜辞大,岂会不懂,只她没有闲心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眼下麻烦够多的了。

    她眼睛一转:“是了,哥哥,你既然觉得那几位公子不错,不如时常请他们来家中坐坐?”

    “妹妹改主意了?”姜辞大喜。

    “不是,只哥哥既是要筹谋,如何只能局限于姻亲?哥哥将来若能入仕,助力自是越多越好,朋友总是不嫌多的。”

    这话不错,姜辞摸摸她的脑袋:“阿蕙还是挺聪明的呀。”

    跟摸个猫儿似的,姜蕙着恼,可瞧他满脸的疼爱,也知是真关心自己,便由着他了,倒是想起穆戎,询问:“这穆公子才来书院,哥哥便觉得了解他?”

    “此前我与他说得几句,见他对事都颇有见解,再说,他是蒋夫子远亲,想必不差的。”

    蒋夫子远亲?

    姜蕙更是糊涂,他假扮学子真为念书,还是有旁的目的?倒不知会留多久?

    转念一想,又关她何事?

    她叮嘱姜辞:“哥哥莫忘了我说的。”说完,转身又去找姜瑜,姜琼玩儿。

    一直到下午申时,他们才坐了马车回去。

    过得几日,老太太想起姜蕙说的,与老爷子道:“如今阿辞与阿蕙都在这儿,我看,是不是把老大一家都叫了来,阿辞跟阿蕙到底也还小呢,身边岂能没有娘亲?老大媳妇原本也疼几个孩子,叫他们分开总不太好。”

    听到老大媳妇,老爷子面露不喜。

    当年梁氏晕倒在路上,大儿子姜济达救回来,后来生了情愫,死活要娶她,老爷子开始不答应,好歹姜家在鄠县也是有头有脸的大地主,姜济达娶个良家女子一点不难。

    偏偏梁氏却是个来历不明的,说是父母双亡逃难来此,老爷子觉得不像,父子两个那时候就闹僵了。

    这件事最后还是老太太两边劝说,老爷子才退了一步,但他还是很不喜欢梁氏,直到姜辞出生,聪敏伶俐,与老爷子颇是投缘,情况才有些改观起来。

    见老爷子眉头皱着,老太太道:“这次看到阿蕙,当真是漂亮,不可能再嫁到鄠县去,自是要在宋州定亲的,或许老二哪日高升,也得跟去了,这定亲哪里能少得了父母?”

    老爷子心头一动:“你的意思是?”

    “如今咱们也不只是地主家了。”老太太心思细腻,“自打济显做了官,咱们跟着也看了许多,那些官宦人家,哪一个不是有几门好亲家的,便是没有,也是使劲了法子。”

    老爷子终于明白她的意思,不由笑起来:“还是你想得周到,虽说阿瑜,阿琼将来的婚事定是好,阿蕙也不能太差。”

    “是这个理儿。”老太太笑,“便是老二跟老二媳妇也希望他们来,阿瑜也很是想念宝儿。”

    老爷子点点头,但忽地又皱眉:“那家里一大片田怎么办?”

    “雇人看管无事的,那些侯爵家,我听说不知道多少良田呢,人家未必就住那儿啊。”老太太比起老爷子,脑子就是活络,“要么,让老大常回去看一看,他反正也闲着,两边走走。”

    老爷子想一想,答应了。

    老太太还有旁的要说:“既然老大一家来,那秀秀也不能一个人留在鄠县了。”

    那是她的亲生女儿,自打死了丈夫之后,在夫家守寡,自打他们去宋州后,她不止一次写信给老太太,说要跟着来,可老爷子不准。

    现在正是个机会。

    “老大走了,万一夫家欺负她,哪个帮忙?给那王家些许钱,自会放她来的。”

    老爷子道:“可女人家死了男人,不就得守寡吗?”

    老太太一听,眼睛红了:“老头子,那可是咱们亲闺女啊,你真忍心她受苦?她才二十二岁啊!以后一辈子怎么过,给夫家做牛做马不成?”

    看她真要哭了,老爷子又心软。

    这老太太虽然不是原配,可在他看来,比原配夫人强多了,不止把整个家打理的井井有条,还给他生了个争气儿子,故而老爷子很是看重她,当下就叹口气:“那你拿主意罢。”

    老太太笑了。

    不等第二日,就叫姜济显去信给姜济达。

    消息传到姜蕙耳朵里,她自然高兴。

    总算一家又能团聚了,也正朝着她希望的方向走。

第007章

    姜辞听了姜蕙的话,果然等到休沐日,总会与那几位公子在一起,要么请来家中喝茶,要么一起去攀山看景,不过听说穆戎从不去旁人家做客。

    他这等身份,自是如此,寻常不与人亲近。

    但这样也够了。

    因胡氏早晚会发觉。

    正如她想得,胡氏这时正跟老太太说呢。

    “上回来家中做客的公子,有个胡公子,您当是谁?他二伯竟是在京中当侍郎的!那可是三品官,我瞧着这胡公子为人也不错,便是还没考上举人,可在应天书院念书,总是不差。”

    老太太有点兴趣:“那他是宋州人士?”

    “倒不是,他父亲在衡阳做知府,他现是住在他三叔家,他三叔在此地经商,开了粮油铺的,来宋州,还不是为在应天念书?”

    这等家世,自是叫人心动,老太太心想,姜瑜生得也不差,有女夫子教导,一言一行堪称大家闺秀,如今老二又是宋州知府,要促成未必难,可是姜家与金家多年交情,她想来想去,总是难以开口。

    毕竟那金佑安也不差,还是个举人呢!

    胡氏看她犹豫,便有些沮丧,回来与张嬷嬷道:“我还是低估两家情谊了,可情谊能当饭吃?”

    张嬷嬷笑道:“太太莫急,老太太只是不好意思开口罢了。”

    “如何不急,万一哪日要定下来,可是委屈我阿瑜了,嫁到这等穷人家,还得我拿钱出来补贴。”她现越来越看不顺眼金家。

    人就是这么奇怪,隐忍着或许就勉强凑活了,可一旦挑开,便再难以忍受,也再回不去那个心境。

    胡氏就是这般,等到这日金家来做客,金太太当众夸赞姜瑜,说她秀外慧中,不知谁家有福气娶到。

    胡氏暗地里冷笑一声道:“是啊,不是我夸自己女儿,当真是天上有地下无的,要娶我家瑜儿,非得是个好人家,聘礼不能少了二十四抬,家中服侍我女儿的,怎么也得六人,这样我才好放心呢。”

    一席话说得金太太满面赤红。

    老太太也惊愕,没想到胡氏这么忍不住。

    倒是姜蕙笑盈盈看好戏,眼见金太太跟金荷都垂下头,又不能露出恼恨的样子,她只觉浑身舒爽。

    这样才对嘛,一早就该撕破脸,看金家如何受得了这羞辱!

    果然金太太坐不住,与老太太道:“家中还有事,便先走了,改日再来看您老人家。”

    金荷却不走,抬起头来时又笑得璀璨:“娘,咱们才来,我还未与瑜姐姐,阿琼,阿蕙说话呢,一会儿我自个儿回去。”

    姜蕙一怔,打量金荷一眼。

    遇到这种情况,居然还不知难而退?

    金太太准许,先告辞走了。

    老太太叫了胡氏单独说话,姜瑜四个姑娘家便在园子里走。

    姜瑜这样的年纪,自然听得懂胡氏的意思,看来她是不愿把自己嫁给金佑安,对此她无甚想法,只觉得有些对不住金荷。

    姜瑜柔声说道:“你别怪我娘亲,她说话有时太直了。”

    金荷笑道:“瑜姐姐说什么呀,不管如何,我跟瑜姐姐总是好友罢?难道太太说了这几句,我就不理瑜姐姐不成?咱们还是跟往前一样。”

    看她心中没有芥蒂,姜瑜很高兴:“这就好了!”

    二人又如好姐妹一般。

    姜蕙看姜瑜这样单纯,叹了口气,要是她一门心思讨好某人,结果到头来白费功夫,心里不恨才怪呢。

    也就姜瑜相信金荷。

    不过话说回来,她不曾重生的话,兴许也难以识得,人总是要遭遇些经历,才能变得聪明一些。

    胡氏被老太太训了一通,哭哭啼啼,后来姜济显知道,又是说了几句,胡氏满腹委屈,她这还不是为女儿好吗,一个个只知道来指责她。

    但总是值得的,金太太自打上回便再没来过,但凡知道脸面,也必是知道这事儿成不了的。

    到得四月中,园子里海棠花开时,姜济达偕妻子梁氏,宝儿,姜秀终于来了宋州。

    姜蕙高兴坏了,一来就扑到梁氏怀里哭:“总算到了,我可想你们了!怎得这车走那么慢,你们这么久才到?”

    梁氏轻抚她脑袋,笑道:“宋州离鄠县本就那么远,能如何?快别哭了,还跟小孩子似的。”

    宝儿拉着姜蕙的手:“阿姐,阿姐,我也想你,你走了,阿娘给我梳的头不好看。”

    姜蕙噗嗤笑道:“是了,是了,以后还是我天天给你梳。”

    这小妹长得粉雕玉琢般,最是漂亮的,将来定是个大美人儿,姜蕙抱起她:“走,宝儿,咱们去看堂姐堂妹去。”

    正路上走着,那二人已经迎上来。

    姜瑜一见宝儿就抢了抱,点着她鼻子道:“宝儿,你重了呀,马上我就要抱不动了。”

    宝儿笑道:“大堂姐,我可想你了。”

    姜瑜越发喜欢她:“我也想宝儿,一会儿带你去坐秋千?咱们园子里有一个呢。”

    宝儿道好。

    姜秀在后头发脾气:“你们都没看到我?”

    说起这个姑姑,姜蕙对她一点没有好感,故而刚才见到她,只奇怪为何她也来了,此时方才敷衍道:“姑姑,你今儿穿得真漂亮。”

    姜秀这一身花红柳绿的,确实打眼,听到侄女儿称赞,便笑起来:“那当然,这可是鄠县最时兴的裙衫了。”

    姜瑜跟姜琼互看一眼,都有些瞧不起。

    这姑姑死了丈夫,照例说还在守寡呢,居然如此打扮,还很了不得,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姜蕙与姜济达道:“哥哥跟阿照都在念书呢,怕是要晚上才回。”

    “无妨,总是能看到的。”姜济达侧头看一眼梁氏,见她正与姜瑜说话,便小声道,“阿蕙,你娘原本还不肯来,我劝了几日才肯呢,路上也是心思重重,问她也不说。你与你阿娘亲,不如哪日问问。”

    姜蕙应了声,心里却知道怎么回事。

    因梁氏来历不明,她恐是想隐在鄠县,只可惜,被有心人盯着,在哪儿都一样,还不如在二叔身边呢,他总是个知府。

    一行人去往上房。

    府中下人听说姜家大房来了,少不得相看,见到梁氏都不免惊异。

    果然如传闻所说,她那右半边脸上有一块极吓人的疤痕,叫人看一眼就要转过头,可见到另外半边,却又是极吸引人的。

    他们便有些明白为何大房的两个儿女会如此出色了。

    姜济达见到老爷子,老太太激动的喊了声阿爹阿娘,其他人也都上去见礼。

    老爷子满脸笑容:“你们总算来了,我这东盼西盼的,差点就叫人去接你们呢!”说罢瞄一眼姜秀,皱眉道,“你这穿的什么?”

    姜秀撇撇嘴儿:“阿爹,我来宋州总不能给你们丢人,得穿好一些罢?”

    老爷子头疼。

    老太太忙道:“先快些进屋了,要说什么,要玩什么都放一放,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哪儿能不累呢。”

    她吩咐下人领他们先去客房,行李也收拾起来。

    “是得歇息会儿,晚上给你们接风。”老爷子看胡氏,“都准备好了罢?”

    “好了,爹放心,今儿厨房买了两只鸡,一只鸭,一个猪腿,还有些鱼,总是齐全的,还能叫大哥,大嫂饿着了?”胡氏笑。

    老爷子满意的点点头。

    姜济达与老爷子说良田的事情:“已经寻了可靠的庄头看着,我以后每隔三个月回去一趟,把账算算清。”

    “这些事以后再说,你娘都说了,赶路这么多天能不累吗?快先去休息。”他拍拍大儿子的肩膀。

    虽说姜济达念书不行,可人老实,这田交给他,老爷子还是放心的。

    姜济达应一声。

    晚上姜济显,姜辞,姜照回来,正是吃饭的时候,父子兄弟诉完离情,便上桌吃饭。

    因是接风,酒是不会少的,姜济达兄弟两个也是阔别了两年再次见面,互相敬酒不停,老爷子看两个儿子和睦,也高兴,多喝了几杯,至于姜辞姜照两个小辈,平日里不可能喝酒,这会儿沾了几下,便有些吃不消。

    到得最后,除了女子,全都醉了。

    几个姑娘家看着他们露出醉态,都抿嘴笑起来,胡氏忙叫那些个下人扶着一个个回屋,一边笑道:“今儿都尽兴了,看把他们高兴的。”

    老太太道:“一家子难得聚一起,是这样的,早上记得早些喊他们醒,尤其是济显,不能耽误了衙门事务,煮些醒酒茶给他们喝,。”又叫她们也都尽早睡。

    这是难得的一次团聚。

    姜蕙这晚上睡得特别香,心想如今都聚在一起,将来也定是和和美美的。

第008章

    梁氏,姜秀与宝儿第一次来宋州,胡氏算是殷勤,主动要带她们去街上看看,这儿商铺比之鄠县是多多了,买的东西也多。

    结果梁氏不肯,说是麻烦她,倒是姜秀急吼吼的,连忙就要出去。

    胡氏最后只得带了姜秀去。

    那姜秀没个数的,用了她不少钱,买衣料,买吃食,买首饰,胡氏肉痛,后悔死了,果然这小姑子不懂事!还当几年未见,有所改变,竟是一点不改。

    难怪除了老太太,都不喜欢她呢。

    胡氏寻了个借口就忙回来了,姜秀还不尽兴呢,自个儿在街上逛到很晚才回来。

    姜蕙听说这事儿,跟梁氏道:“阿娘,您戴个帽儿去又有什么呀,不如我明天与您出去瞧瞧?”

    在鄠县,梁氏住了十几年,那些左邻右舍早就习惯,故而她对自己脸上的疤痕也不介怀,可到了宋州又不一样,再如何,还是怕别人的目光。

    便是女儿这么建议,梁氏仍是不愿,笑道:“为娘这把年纪了,对此也无兴趣,你带宝儿去便好了。她这小馋嘴,就是喜欢吃,宋州吃食很多吧?”

    “多啊。”姜蕙有些失望,不过还是尊重梁氏的意思,便笑道,“那我就带宝儿去了,再叫上堂姐堂妹。”

    到得第二日,四人就出去玩儿。

    在宋州的长兴街,吃食最有有名,两排都是小摊子,卖什么的都有,药木瓜,冻元子,辣脚子,辣萝卜,米团子,酥水晶鲙,煎夹子,五花八门,只要说得出的,没有没有的。

    宝儿闻到香味就流口水。

    小女孩才六岁,光知道吃得年纪,看到了,这个也要,那个也要,三个姑娘都疼她,一下买了好些。

    看她吃得香甜,姜瑜打趣:“宝儿,你再吃可要成元子了。”

    宝儿歪头道:“堂姐不喜欢宝儿了?”

    “喜欢,圆了更可爱。”姜瑜笑道,“不过不能多吃,要生病的,知道不?吃了走走,等饿了再吃。”

    “好。”宝儿从善如流。

    几人又去十合香看了看,买了些熏香,姑娘家骨子里都喜欢这些东西,一去便待了好久,每人都买了几样,姜蕙想着梁氏不肯来,便给她也挑了两盒合适的熏香。稍后,又去看料子,看首饰,这些倒是没买几件。

    因都是贵重的东西了,她们只是姑娘家,手头银子不会多,别说府里每月原本也要添置。

    等她们从一家珠玉铺出来时,姜琼擦一擦额上的汗,抬头看天:“难怪那么闷热,原是要下雨了。”

    只见天已是被乌云遮掩,黑沉沉的,姜瑜问了下婆子,惊道:“咱们该回去了。”

    不知不觉,竟到酉时。

    就在说话间,瓢泼大雨忽然落了下来。

    姜琼哎呀一声:“那么大的雨,早知该问过吉日,不宜出门。”

    “出来时天还好好的,宋州当真是五月天,孩子脸,说变就变。”姜蕙道,“还没带伞出来。”

    姜瑜叫两个婆子去买,想到书院里的姜辞,姜照,又加一句:“不知他们带伞没有,你多买两把。”

    婆子冒雨前去。

    回来时,浑身湿透。

    姜蕙见状道:“这雨不知何时停呢,便是撑伞也不行,淋湿了怕生病,尤其是宝儿,不如在此等等。”

    姜瑜无奈:“也罢,就怕家中阿娘着急。”

    “怕什么,又不是去远处。”姜琼眼睛一转,“总是晚了,咱们往回走一段,索性等了堂哥,阿照一起回来,反正要去送伞。”

    “那怎么行,路上好些学子。”姜瑜很守规矩。

    姜蕙笑道:“阿琼说得不错,堂姐,前头那条路便是通书院的,咱们也不要去到门口,只在那儿铺子面前等着就好了,他们回来都经过这条路。”

    二人都这么说,姜瑜也依了,反正现闲着也是闲着。

    这儿一长通商铺连着,在屋檐下走路淋不到雨。

    几人往回折去,片刻功夫就到书院附近。

    姜蕙想起一事,从婆子手里拿来吃食:“一会儿给他们路上吃,都在长身体呢,哥哥说,还没到家就总是饿了。”

    “是啊,阿照也这么说的!”姜琼笑道。

    雨此时已渐渐小了,她探头探脑,忽地指着前方道:“来了,来了,哎呀,这些小厮恁不像话,也不知道去买伞,堂哥跟阿照挤在一把伞下面呢。”

    姜蕙忙叫金桂撑着伞过去,一边道:“哥哥,阿照,咱们来接你们来了。”

    姜照哈哈笑起来:“来得好,来得好,没想到这雨一直下。”

    “谁叫你们不带伞,也不知道叫人买去。”

    姜辞道:“雨那么大,也不消他们跑了淋湿,本想会停的,幸好穆公子有伞,咱们借了一把。”

    姜蕙这才发现穆戎就在后面。

    油伞遮去了光,显得他脸上很暗,整个人像是隐在雨幕里,偏又穿身深紫的直袍,越发暗沉沉的。

    但姜蕙也不想看见他的脸,对姜辞道:“我带了吃食,你跟阿照吃罢,这会儿总是饿了。”

    谁料姜辞道:“阿蕙,穆公子借咱们伞,这吃食就当道谢好了。”

    姜蕙一怔,手把食盒握紧了。

    穆戎挑一挑眉。

    其实他才没想过借伞,那伞原是何远的,姜辞看到,以为多了一把,便说借一借,他自然没有拒绝。

    可总是借了,但这姑娘好似不舍得把吃食送给他。

    过得片刻,姜蕙才把食盒往前一递:“穆公子,谢谢你。”

    食盒是深褐色的,她的手却是雪白。

    如同美玉置于案上。

    穆戎原也不想拿,可不知为何,因她这手,忽然生出一种错觉,这食盒里的东西定也是美味的。

    他伸出手,握在食盒上:“破费了。”

    声音极轻,像是雨滴落入雪中,可却那么清楚,一如往昔。

    姜蕙忍不住抬起眼,见到他俊俏的脸孔。

    还是如以前一样出色,没有可挑剔的地方,甚至因为年轻,少了些陈郁,多了些飞扬,更为吸引人。

    姜蕙心想,便是因这等样子,所以当年他领着她从曹大姑那里出来,她心里异样的生出欣喜。

    谁想到,白高兴一场。

    她在他沉静的黑眸中,见到那些过往飞一般掠过去。

    她迅速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第009章

    穆戎甚觉有趣。

    这姑娘的眼睛好似能说话,刚才看着他,像是说了好些,不过他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只觉那些情绪在她眼里,显得那样复杂。

    他莫名的心里一动。

    好像她认识他似的。

    可怎么会?

    他从不曾见过她,若他见过,这等样貌,谁又会忘记?

    姜辞此时道:“穆公子,前头几位妹妹在等着呢,我与堂弟先告辞了。”

    穆戎颔首。

    几人回来之后,姜蕙头一个就把姜辞拉到偏厅,质问道:“哥哥,书院那么多人,你为何会借穆公子的伞?”

    借伞不说,还要她送吃食。

    扪心自问,她真不肯,还是考虑到穆戎的身份,才愿意的。

    毕竟那不是可以得罪的皇子!

    姜辞笑道:“不是你说叫我多结交朋友吗?阿蕙,这穆公子,我越发觉得不似常人,将来必是前途广大,指不定还位极人臣呢。”

    姜蕙瞪他一眼:“你咋不去当神棍?”

    姜辞大笑,又有些不明白她为何生气,问道:“阿蕙,你到底怎么了?”

    姜蕙沉默,她又不能说实话。

    “莫非穆公子得罪过你?”姜辞心想只有这个原因了,不然妹妹为何会不喜欢他,这穆公子虽然冷淡,可谈吐不凡,他很欣赏他,所以才刻意亲近的。

    姜蕙摇摇头:“自然不是。”

    要说起来,穆戎真不是她仇人,除了不给她赎身,不给她找妹妹,不真心喜欢她,他其实对她还算好的。

    比起在曹大姑那里,天上地下了。

    可不知为何,她见到他,心里就不舒服。

    姜蕙轻轻吐出一口气:“哥哥,其实也没什么,你既然觉得穆公子不错,结交归结交,可莫要带他来家里。”

    姜辞笑起来:“他肯来才好呢。”

    意思是,人家还不屑。

    姜蕙撇撇嘴:“那最好。”

    外头下人请吃饭,二人便出去了。

    晚一些,老太太把胡氏叫来说话。

    一开始只当又为金家,胡氏绷着一张脸,结果听了老太太说的话,那脸绷得不能再绷了,差点跳起来:“娘,你叫我给小姑相个相公?”

    没听错罢?

    老太太看她那么惊讶,皱眉道:“秀秀才二十二岁,再成亲不是人之常情,莫非还得守一辈子寡不成?她夫家都不曾这般要求,便是越国法令,寡妇也还是可以再嫁的。”

    胡氏无法反驳,讷讷道:“那娘觉得找个什么样的合适?”

    “自然要对她好了,品行也得端正,。”

    老太太三十来岁怀了姜秀,老来得女,也是她唯一的女儿,自然是疼爱的,故而舍不得她一个人留在鄠县。

    当然,也希望她能再嫁人,这样,作为母亲才能放心。

    胡氏头疼,这姜秀那么不讨人喜欢,她是一点不想帮她,可老太太既然说了,不好拒绝,这时候她就有点儿不甘心了。

    毕竟她不是长媳,梁氏才是,但一出事,什么都落在她身上。

    胡氏道:“娘,这事儿也找大嫂说说,人多才好商量啊。”

    老太太道:“她才来宋州,哪里认识什么人。”

    “现在不是来了嘛,以后我出门,都与她一起,她很快就能适应的,在鄠县,她还不是样样事情都能处理?”

    老太太听着,点了点头。

    胡氏忽然又拿起帕子抹眼睛:“娘,我这不是叫苦,其实您过来人哪里不知道?我又要打理家务,又要与那些官太太交往,别提多忙了,还得看着三个孩子,不管是阿瑜,阿琼,阿照,我都尽心照顾,您与爹也是一般。”

    这话不算虚,老太□□抚道:“我也不是没考虑过,所以阿蕙当初说的时候,我想着老大与老大媳妇过来,是可以帮点忙,毕竟咱们这家越来越大的,儿孙满堂,以后必是兴旺的很,又哪里少得了人呢。就是请人,也没有自家人来的妥当。”

    “娘了解儿媳的苦处便好。”胡氏擤了下鼻子,眼睛红红的。

    老太太道:“那明儿你看着,有什么要做的交给老大媳妇,她也是个明理的人。”

    胡氏这才笑起来:“知道了,娘。”

    她很快就照办,把手头琐事交予梁氏。

    姜蕙还不知,正跟姜瑜,姜琼在女夫子那里学琴。

    在鄠县,几是没有人家请女夫子的,只有大一些的州府,讲究的人家才会请,说起来,也是为以后嫁个好夫婿,姑娘家拿得出手。

    女夫子听她们弹了一遍,笑道:“还得多练练,尤其是三姑娘。”

    姜琼是个坐不住的人,故而学什么都差一些,闻言一下子趴下来,拿手拍着桌面道:“夫子啊,我弹这个弹不好,你要教我点儿武功还行。”

    其余二人噗嗤笑起来。

    姜瑜一戳她脑袋:“尽会胡说,你女儿家学什么武功?”

    “弹琴没意思。”姜琼挠挠头,“还是在鄠县好,想怎么出去怎么出去,爬树摸鱼都没人管。”

    那段年少的时光很美好,她们三个小姑娘总是在一处,要么去河里捞鱼,要么去山上摘野花,就是在家中,因有大片田,有家畜,看看牛羊都挺有趣。

    可自打姜济显做了县令,完全变了个样儿。

    胡氏学起了那些官太太的作风。

    见妹妹又满口胡话,姜瑜皱眉道:“你就是不学,在鄠县嫁人了,也一样不能到处玩儿的。”

    姜琼撇撇嘴。

    女夫子听着笑,又有些伤感。

    她是过来人,如何不知道,嫁人前与嫁人后的差别?

    姜蕙托着腮,慢悠悠的问女夫子:“夫子,您教过那么多学生,可有像阿琼这样的?”

    “阿蕙,你取笑我?”姜琼瞪起了眼睛。

    女夫子笑道:“阿琼还小。”

    “听听,阿琼,可没人像你这样懒呢。”姜蕙眯起眼笑,水光含在眸中,晶莹透亮,说不出的迷人。

    姜琼揶揄:“你自己也好不了多少,咱们这儿最刻苦是姐姐,你刚才听女夫子教课,还睡着了!”

    姜蕙哈的笑起来:“那我也弹得比你好。”

    姜琼气死。

    女夫子道:“阿蕙指法很熟练,若是勤加练习,当是一日千里的。”

    她看着姜蕙的目中颇有深意。

    看来这女夫子还是有本事的,她确实在曹大姑那儿学过,其实不止琴,琴棋书画都略通,只她现在是鄠县来的乡野姑娘,哪里好表现出来。

    姜蕙坐坐直,笑着道:“谨记夫子教诲。”

    三人学得会儿,从书房出来,姜蕙先去看了宝儿,见宝儿正睡觉,便去找梁氏,结果梁氏竟不在。

    下人告知:“去厨房了,二太太把厨房的事儿交由大太太管了。”

    姜蕙眉头挑了起来。

    她等在屋里。

    稍后梁氏回来,见她正坐着喝茶,便笑道:“今儿学琴学得如何?”

    “女夫子夸我指法熟练呢,将来定是能出好曲子的。”姜蕙正色,“听说娘要管厨房了?祖母说的?”

    “如今事情都是你二婶管,自然是她说的。”

    姜蕙脸色一沉,愤愤然道:“管厨房多累,从早到晚,那些下人都会请示阿娘,问吃这个,又问吃那个的,又有个人喜好不一,阿娘都得叮嘱。除了这些,还得点算每日用钱多少,多麻烦啊,要我说,这个最是吃力不讨好的。众人吃得舒服便罢了,要夸也是夸厨子烧得好。”

    她絮絮叨叨,一通的话。

    梁氏看着好笑,撩一撩她头发:“阿蕙,你小小年纪竟懂得这些,真厉害呀。”

    “娘,现在不是厉害不厉害的事情,这事儿您推了。”她舍不得梁氏吃苦。

    梁氏道:“阿蕙,凡事不能只想自己,为娘在鄠县也逍遥几年了,你二婶在此伺候你祖父祖母,难道不辛苦?我既然来了,做这些也是应当。”

    姜蕙被她一说,怏怏然道:“娘这说的也不错,不过二婶要欺负你,你定是要与我说的,二婶还不是看不惯你歇着,可也才来几日呢。”

    她帮着胡氏对付金家,可不代表她真心喜欢胡氏。

    不过利益相同罢了。

    在她看来,胡氏可不是一个很良善的人。

    梁氏见她无礼,严肃道:“阿蕙,莫这样说你二婶!”

    在教导孩子方面,梁氏比姜济达要严苛些,姜济达性子大大咧咧,只要孩子高兴就好了,可梁氏会教他们做人的道理。

    她是恩威并济的。

    姜蕙忙点头:“是了,阿娘,是我说错。”

    梁氏又笑起来:“其实在厨房也有好处,今儿我叫他们做了鸭羹,现今雨多,山中长了好些菌子,放进去更是鲜美,你与宝儿都喜欢,一会儿多吃些。”

    “好啊,娘真好。”姜蕙拉住她的手摇了摇。

    她的阿娘虽然藏了好些秘密,可是她在孩子面前总是开朗乐观,也不屑与旁人争抢东西。

    可即便如此,也落得那样悲惨的结局,为了保她与宝儿,舍去自己一条命。

    姜蕙鼻子酸酸的,越发恨何夫人。

    她回到屋里,拿起笔,叫金桂捧了颜料来。

    她要画一幅画。

第010章

    何府落在隆庆街。

    此时除了零星灯火,府中很是黑暗。

    何夫人不爱明亮,故而下人们都不敢点灯,也不敢多说话。

    整个府邸安安静静的,像是连虫鸣也听不到一声。

    上房里,何夫人好一会儿才道:“那贱人当真在宋州了?”

    “是,也才来不久。”刘嬷嬷回答。

    何夫人的手慢慢就抖了起来。

    见她沉默,刘嬷嬷小声道:“夫人,要不要……不知她可会遇到老爷。”

    何夫人声音尖了起来:“遇到又如何?她现在这等样子!”

    刘嬷嬷吓一跳。

    何夫人又安静起来,伸手轻抚一下衣摆道:“她最是爱美的,如何会用这副脸去见他?不过她也只有这幅脸了,不然谁人瞧得上,不过是个亡国奴婢!”

    话音刚落,她眼前却浮现出梁氏依偎在何绪阳怀中的情形。

    当年她正怀着孩子,何绪阳就是这般对待她的!

    她一下又握紧手,嘴唇轻轻的颤抖了两下,自言自语似的道:“贱人,我不会叫你死的痛快,必得让你先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刘嬷嬷听她说出这等恶毒的话,浑身一抖,真有些后悔把梁婉儿的事情说出来,早知道,便不告诉她好了。

    说不定以为梁婉儿死了,还能消停。

    刘嬷嬷真想狠狠敲一下自己的脑袋,当初为了立功,迫不及待,如今却是难以挽回。

    “夫人,其实您何必,反正老爷也不知……”刘嬷嬷又试图劝解。

    何夫人垂眸看一眼她,冰寒彻骨。

    刘嬷嬷立时闭上了嘴。

    何夫人阖上眼睛思量片刻,忽地又道:“她那女儿也是个贱种。”

    自从见过姜蕙,她就不曾忘记,好似看到了当年的梁婉儿。可不是,她只是在红玉河边一走,便引得男人纷纷注视。

    不是天生的贱人是什么?

    刘嬷嬷忙附和两句。

    “过阵子,仍得见一见她呢。”何夫人淡淡道。

    刘嬷嬷这时又不明白自家主子什么意思了,只觉心中一寒。

    何夫人抬眼:“老爷今儿又在哪儿歇着了?”

    “柳姨娘那儿。”刘嬷嬷战战兢兢。

    “哦。”何夫人站起来,听不出喜怒。

    她慢慢的往里屋去了。

    身影投在墙上,长长的。

    一转眼便是七月,眼瞅着要到乞巧节,家家户户都去街市赶买物什,那几日车水马龙,拥堵不堪。

    胡氏叮嘱下人莫漏买了,又莫买了又掉了,再跑一趟,还不定能买到。

    因这一去,得花上一两个时辰。

    乞巧节向来是最热闹的节日。

    姑娘们也很兴奋,天天聚在一起,姜琼道:“我已经寻好案几了,叫人擦的干干净净的发亮,到时候摆在院子东边,咱们拜一拜。”

    “啧啧,真勤快。”姜蕙打趣,“看来咱们阿琼等不得要嫁人了。”

    姜琼一下子蹦起来挠她。

    两个人咯咯笑着,直闹。

    姜瑜在认真做针线:“你们莫吵了,东西可做好了不成?不然不诚心也不得用。”

    姜琼道:“我缝了个帕子了。”

    姜蕙懒洋洋:“我还未做,回头缝个头花好了。”

    宝儿眨着眼睛:“我,我不会呢。”

    那三人哈哈笑起来。

    姜瑜绣得会儿,放下针道:“那日阿荷定也是会来。”她叹口气,“可也不知,她好久不来咱们家里了。”

    往年金荷是每年都会来的,她们早已有感情。

    姜琼道:“那还不容易,既然姐姐想她,派人说一声就好了。”

    姜蕙伸手摸摸额头,真想告诉她们真相。

    可真说了,怕她们会把她送去给高僧驱鬼,她微微叹了口气,想一想道:“兴许她有旁的好友了,再说,她愿意来自会来,你们去叫,她原本不愿的,也不好意思。”

    姜琼不明白:“为何?”

    姜瑜倒是听懂了,点点头道:“阿蕙说得对,兴许那日阿娘说的话还是叫她伤心了。”

    姜琼皱眉:“说话弯弯绕绕的,真累,不高兴便说出来好了,非得藏着不成?也罢,那任她去。”

    她直脾气,性子也刚烈,当年充入教司坊,不甘受辱,竟投河自尽。

    姜蕙佩服她的勇气,也为她担心。

    在这世上,没有心眼如何行呢?

    “阿琼……”她想着,或许该说些什么,可一张嘴,却说不出个道理,阿琼现在这样很好,很坦率。

    她若可以一直这般活着,未必差,更何况,她定是听不进的。

    姜琼道:“何事?”

    “那时再买些花来,听说有花才灵验呢,织女是个女儿家,定然喜欢的。”姜蕙改口,微微一笑。

    姜琼揶揄:“还说我呢,看看,你才急着嫁人!”

    但到得那日,姜琼果然叫人买了好些鲜花。

    虽然她年纪小,可指挥人一点不含混,比姜瑜,姜蕙还要积极些,但凡她可以做的,都会事先做好。

    几人先去看了拜月台,案几果然干净明亮,上头已经摆好了花,香炉,还有瓜果。

    姜琼道:“等吃完晚饭,咱们先去放荷灯,回来洗个澡,再来拜月。”她拍起手,很憧憬道,“然后一直说话到天亮好了。”

    姜瑜好笑:“那明儿还有力气?”

    “傻子才陪你,早就困了。”姜蕙伸了个懒腰,“这天气,最是发困。”

    姜琼看向宝儿。

    宝儿梳了个元宝头,胖乎乎的,眨眨眼道:“有吃的,我就陪你。”

    姜琼抱起宝儿:“还是宝儿好啊。”

    不过几人仍是很期待,时不时看向窗外,就等着天黑呢。

    眼见太阳下山,用过晚饭,她们正要出去,就见金荷来了。她穿了身崭新的裙衫,上头绣着梅花,一张瓜子脸儿薄薄敷了层胭脂,娇俏可爱。

    听到她们要去放荷灯,金荷脸色微微一变。

    她没想到,姜瑜她们竟真的不曾想请她来,多年情谊,原来不过如此!

    又看她们穿着,绫罗锦缎,金钗玉簪,自己虽一身新的,也不过落得一个陪衬,她手在袖中一握,笑道:“我来的正巧呢,不然晚一些,可见不到你们了。”

    姜瑜道:“原本想叫你的,可怕你不愿来。”

    金荷心想,现在又说什么客套话,明明便不想请,不然她这些天不曾来,难道她们竟没奇怪?可见从不曾念她的。

    她笑一笑:“我如何不愿来?只前些天家中有事,娘病了。”

    “啊。”姜瑜忙关切的问,“可严重?”

    “好了,不然我今日也不会来呢。”金荷笑容有些勉强。

    金太太确实生病了,是被他们姜家气倒的,这一病又花去不少钱,她今日如何不能来?金荷拉着姜瑜的手:“走罢,不然得晚了。”

    姜秀笑眯眯过来:“我与你们一起去。”

    她穿得花枝招展,老爷子皱眉:“她们姑娘家去放河灯,你去作甚,留在家里。”

    姜秀气道:“阿爹,为何不准我去?我寡妇就不能求一个相公了?”

    老爷子更气:“你敢去试试!”

    他本来就不喜欢这个女儿,要不是老太太,定是不愿意让她过来宋州的。

    姜秀不听,又要说话,老太太忙道:“秀秀,今儿乞巧节事多,你留下来帮帮你大嫂跟二嫂。”

    听到母亲也这么说,姜秀恨得一转身去了里屋。

    胡氏撇撇嘴,叮嘱姜辞,姜照:“你们一起,照顾着些儿。”

    虽说乞巧放河灯乃姑娘们最喜欢的事情,可总在河边,又是晚上,故而家中男子也一并同行。

    姜蕙一直盯着金荷,忽地问道:“阿荷,你哥哥怎得不来?”

    金荷身子一僵。

    哥哥颇有些清高,自打从阿娘口里得知胡氏的意思,便不肯再来姜家,她今日来,哥哥还拦着,可她咽不下这口气。

    “我娘身体才好,哥哥要在家中陪着。”

    “哦。”姜蕙慢悠悠道,“金公子真孝顺。”

    金荷垂下头。

    沁河边此时已经好些人了,远远看去,河中有万千星光流淌,走进一看,才知满是河灯。

    相传牛郎织女于七月七会在鹊桥相见,怕牛郎看不清路,耽误了时辰,众人便在人间河流放灯,让牛郎织女早些相会。

    虽不知真假,但这样一个美好的愿望,姑娘家最是爱成全的,也带着自己的愿望,把河灯放于河上。

    可姜蕙拿起签纸,却不知写些什么。

    要说她现在最担心的,便是家人的安全了,她稍一思忖,写下了一行字。

    姜瑜,姜琼,金荷也一样。

    姜琼写完就开始打趣旁人:“阿姐,给我看看,你写什么了?”

    少女的心事如何示人,姜瑜自然不给她看,板着脸道:“你不知道说出来就不灵了?快些放你的。”

    金荷在旁边笑,一边拿起河灯。

    河灯上燃着蜡烛,也不知如何,烧得极快,中间流淌了满满的烛油,闪着些许绿光。

    眼见几人都放下去了,姜琼催金荷:“阿荷,你到底写了什么呀,还舍不得放?可是要我给你放呀?”

    金荷羞红了脸:“我不告诉你。”

    她这般姿态,姜琼更是好奇,上来就要抢。

    两个人很快追在一处。

    姜瑜作为姐姐,见妹妹不像话,这就要上去阻止她继续打闹,姜蕙不曾松懈,也跟在后面。

    此时此刻,金荷被姜琼一推,顺势就倒过来,手却举得高高的,蜡油顺势而下,倒向了姜瑜的脸。

第011章

    姜蕙吃了一惊,幸好她一直盯着,见状忙把姜瑜一拉,再伸出脚狠狠踹了金荷一下,金荷没个防备,猛地坐倒在地。

    没流干的蜡油尽数滴在她大腿上。

    滚烫好似烈油,剧痛席卷而来。

    金荷发出一声惨叫。

    这一系列事情全在瞬息发生,姜辞这才回过神,奔过来道:“阿蕙,你没事吧?”

    姜蕙一笑:“我自然没事,不过阿荷叫的那么惨,却像是有事了,你们快去看看。”

    众人围过去,只见她脸上满是眼泪。

    姜琼哎呀一声:“阿荷,你被蜡烛烫到了啊?”

    她仍是一无所知。

    姜瑜却知道将将是姜蕙救了自己,惊魂未定的道:“阿蕙,幸好你拉住我,不然得泼在我脸上了。”

    她又关心金荷,与下人道:“快些扶了阿荷起来,去看大夫!”又责备姜琼,“都怪你,好好的去抢阿荷的河灯,你看看,现在害得阿荷成这样了?”

    姜琼自是抱歉:“阿荷,都怪我不好,早知道,我就不抢你的灯了,其实又有什么好看的。”

    金荷只哭,话也说不清楚:“无妨,无妨的,好,好痛啊。”一边说,却一边用泪眼看众人,只见都是同情之色,唯有到姜蕙时。

    她一双明眸比河灯还亮,满是嘲弄,像是看透了她所做的一切。

    金荷心里一惊,忙垂下头去,忽地想起刚才挨到一腿,定是姜蕙踢的,她浑身不由发寒,好像遇到鬼。

    姜蕙笑了笑,看向她的腿,蜡油已是干在裙子上,成了污浊的一团,看起来与她那人一样,叫人恶心。

    她一开始还真没想到金荷会如此做呢,幸好自己从不曾信她。

    只不知把姜瑜的脸弄毁了,与她又有何好处?

    她走在后面,眉头皱着,正想得聚精会神时,耳边忽听得一句:“小心摔了。”

    她一时以为出现幻觉,怎是穆戎的声音?

    看她受到惊吓似的,眼睛猛地睁大,穆戎不由一笑,刚才他可是看着她救人的,踹人那一脚也够狠,现今露出这等样子,却又觉可爱

    “你看脚下。”他再次提醒。

    姜蕙低头一看,原来前方有块大石头,她转眸一瞧,果真见是穆戎,忽地叫道:“哥哥!”

    姜辞就在前头,闻言回过身道:“怎么?”

    “穆公子。”她往前几步问,“可是哥哥请的?”

    姜辞见到穆戎,笑道:“自然不是,不过穆公子怎会来此?”

    穆戎道:“今日便是蒋夫子都来了。”

    他甚少说话,可这句话却有意思。

    放河灯时,沁河两边满是豆蔻年华的姑娘,此乃大好风光,年轻公子,谁不乐意来瞧一瞧?他虽是皇子,可少年情怀总是有的。

    姜辞哈哈笑起来:“说的甚是,便是妹妹不来,我也得过来玩一玩。”

    真是把无耻当风流。

    姜蕙暗道,明明就是偷看人家小姑娘嘛!

    她快步走了。

    姜辞与穆戎说得几句,便互相告辞。

    到得医馆,两个婆子把金荷扶到椅子上坐着,男人们都退下去,大夫卷了她裤脚看,只见血肉模糊,巴掌般大的一块皮烧没了,肉都露出来。

    这般娇嫩的姑娘,当真是吃苦了,大夫看她可怜,询问道:“如何伤的。”

    “被蜡油滴到的。”姜琼抢着回答,“大夫,能治好吗?”

    “蜡油?”大夫却皱起眉头,“蜡油的话,应该不会那么严重。”

    众人奇怪。

    可都是姑娘家,心思敏感归敏感,却没有那么慎密,姜瑜只道:“大夫,快些治好她罢,她现在疼得走都走不了。”

    大夫沉吟片刻:“治是可以,不过恐是要留疤了。”

    金荷的脸一下子雪白,惊道:“要留疤?”

    大惊小怪,姜蕙挑眉暗道,难道她自己竟不知?

    大夫叹口气:“老夫尽力罢。”

    他叫人拿药来。

    金荷忍不住哭了,抽噎不止。

    姜瑜看得难受,说道:“阿荷,都是阿琼害得你,你放心,治不好,咱们给你再请个好大夫。”

    金荷摇头:“也不怪阿琼,当初她要看,我给她看就好了,谁想到……是我命不好,怪不得谁。”

    二人这番话落在耳朵里,姜蕙当真听不下去。

    可偏偏还难以拆穿金荷。

    她走到门外,与姜辞道:“刚才哥哥可看得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姜辞道:“不就是阿琼要去追吗,堂姐相劝,与金姑娘撞在一起……”

    正如金荷演的那样,大家也觉得如此,哪怕是她哥哥呢。

    姜蕙小声道:“哥哥,我若告诉你,你可相信?金荷是故意的。”

    “什么?”姜辞惊讶。

    “我一早就怀疑她,不然岂会那么巧就到堂姐,我若是慢一些,这蜡油可全泼在堂姐脸上了,这世上真有这等巧事?”

    姜辞是个男儿,论到狠毒,都道最毒妇人心,他无法理解:“为何金姑娘要如此?”

    “怀恨在心呗,上回二婶羞辱了金太太,不想把瑜姐姐嫁给金公子。”这也是她猜测的,真相到底如何,只有金荷才知道。

    “就为这个?”姜辞不可置信,“你说的可是真的?”

    “哥哥不信我?”姜蕙挑眉,“那你是宁愿相信金姑娘了?”

    她质问的时候,冷面含霜,姜辞忙道:“你是我妹妹,再如何说,我也是信你的,只是觉得很是可怖。女儿家……都是如此吗?”

    姜蕙差点想踹他:“哥哥!”

    “好了,好了,我信你。”姜辞吐出一口气,“那咱们还救她,不是引狼入室?”

    “是啊,所以咱们一会儿回去必是要跟他们好好说的。”她与姜辞商量好。

    姜辞连连点头。

    因金公子在应天书院念书,故而金家在宋州城租了一处院子,几人把金荷先送回去,眼见女儿受伤,金太太大哭一阵。

    听说是姜琼不小心害的,那目光都能杀人了。

    倒是金公子再三劝,金太太才好一些。

    至于金老爷子,他是县丞,平日里都在盂县,不常来这儿。

    姜瑜作为长女,再三给金太太道歉后,这才离开了金家。

    本是欢欢喜喜放河灯,结果弄成这样,几个人心情都不好,回到姜家,老太太问起,姜瑜一五一十说了。

    胡氏恼恨:“这金荷一来就没好事儿!”

    这二婶果然是个狠角色,还不知道始末呢,就推在金荷身上,姜蕙暗自心想,她却也没看错人。

    故而才怕母亲被欺负。

    姜济显沉下脸道:“是阿琼抢河灯害了阿荷,你倒是说什么呢?”

    老太太也道:“是啊,这次得好好道歉了!阿琼,你怎么总是毛手毛脚的,女夫子教的,就不曾好好学?”

    一致都在说她,姜琼有点不乐意了:“我虽是去抢,可蜡烛这么危险的,阿荷早该扔了,还放在手里,要不是阿蕙救了姐姐,这蜡油能滴在姐姐脸上呢。”

    众人吃了一惊。

    老太太道:“真有此事?”

    姜蕙见缝插针:“是的,幸好我跟着堂姐,不然可救不了她,大夫说了,阿荷受的伤也不似蜡油弄的,像是掺了旁的东西。”

    胡氏脸色极为难看,咬牙道:“好啊,这金荷那么狠毒,竟然要害我阿瑜!”

    “别胡说。”老太太很是震惊,这金公子已经叫她失望了,如今金荷竟也那么不堪?可平日里一点不曾看出来了啊。

    姜辞与姜蕙打了个眼色,此时说道:“我在远处瞧了,确实见金姑娘举着河灯,寻常人要摔下来,哪里会还高举着东西?只顾着要找个东西扶一扶,手里无论什么,定是放下的,金姑娘这举动有些奇怪。”

    这话很符合逻辑,众人一想,都点点头。

    老太太好久不曾说话。

    倒是姜济显道:“要辨别很容易,这金姑娘不是受伤了,明儿请个名医去给她看看,是不是蜡油伤的,一看便知。”

    还是相公聪明,胡氏夸赞道:“老爷这法子好,就不信她能瞒得过去!”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唯有姜瑜最是沉默。

    她没想到她那么信任的金荷,竟然会害她。

    她无法相信,只觉心里难受极了,忍不住落下泪来。

    金荷,可是与她认识了那么久的朋友啊,她们那么好,甚至无话不说!

    她摇摇头,这定是假的。

    如果不是,她如何还能相信别人?

    她垂着头,很无精神,姜蕙瞧她一眼,感同身受,当年,她还不是如此,只以为可以依靠的人,无一靠的上。

    这世上,除了至亲,还是只能相信自己的。

    她走过去,递给姜瑜一方帕子。

第012章

    胡氏这人很记仇,昨儿被众人一说,认定了是金荷要害自己女儿,故而一大早起来就去回春堂请了坐堂的马大夫,一同去金家。

    金太太这会儿正是满心怨恨呢,不过看在胡氏是知府夫人的份上,忍住了,上前行礼道:“劳金夫人亲自上门,过意不去。”

    胡氏挑眉问:“阿荷呢?”

    金太太道:“躺着歇息,昨儿疼了一晚上,我这心里不知道多难受,金夫人,虽然阿琼不是故意,可未免也太冒失了。”

    胡氏冷笑:“冒失不冒失难说,还不知道谁害谁呢!”

    金太太大怒。

    作为母亲,见到女儿受伤,且还要留疤,原本就不知道多心痛,结果对方还倒打一耙,如何不气?

    她咬牙问道:“不知道姜夫人此话何意?”

    “何意?”胡氏大踏步往里面走,“阿荷不是伤了吗,我给她请了城里最好的大夫,这会儿就给她看一看。”

    金太太奇怪。

    她抬头瞧一眼马大夫,也是认识的,知道他是宋州的名医,暗道这本是好事,可胡氏为何来势汹汹?

    她领着马大夫进去。

    金荷看到胡氏,心里咯噔一声,作势要下来。

    胡氏淡淡道:“别动,你躺着,给马大夫瞧瞧。”

    金荷忙道:“不用,昨日给大夫看过,已经好很多了。”

    胡氏笑起来,小姑娘做贼心虚,可她不会手软,坐在床边,跟金太太道:“不是说很重吗,如今我专程请了名医来,阿荷却不给看,金太太,你说这是何意?”

    “阿荷,你莫怕,快些给马大夫看看。”金太太也奇怪了,只当金荷是害怕,“若是没事也就罢了,若是严重,这事儿怎么也得好好说清楚的。”

    胡氏听出意思,冷冷一笑。

    金荷没法子,只得把裤脚卷了,从被子里露出腿来。

    马大夫低头仔细一瞧,摇头道:“这肯定不是蜡油伤到的,蜡油滴在皮肤上,顶多伤一层皮,若是穿了衣服,更是不可能伤到里面。”

    金太太一惊:“那这是什么?”

    “依老夫看。”马大夫沉吟一声,“既然姜夫人说是蜡烛里滴出来的,那定是在里面掺了松香了,松香灼热,才能造成重伤。”

    胡氏一听,怒目圆瞪,伸手就往金荷的脸上打了两巴掌,痛斥道:“好啊,你这贱人,咱们阿瑜对你多好,有些好东西就念着你,你倒是好,做出如此恶毒之事,竟然想毁了我阿瑜的脸!”

    金荷被打得脸颊显出血印。

    她怔了下,哇的一声哭起来:“我没有,我没有!”

    金太太自然不信是女儿所谓,抢上来护着金荷:“姜夫人,你莫血口喷人!”

    “是不是你女儿做得,她自己知道!”胡氏揉了一下手掌,“也活该腿上留疤,马大夫,咱们走。”

    金太太叫道:“你把话说说清楚!”

    “还不清楚?你女儿原本要把蜡油倒在阿瑜脸上的,幸好被阿蕙阻止,她自作自受弄在自个儿腿上,你自去问她。往后,咱们两家恩断义绝!”胡氏转身走了。

    金太太面如土色,回身问金荷:“你,你……”

    “娘,我岂会做这种事。”金荷摇头道,“这河灯也是在河边买的,我哪里知道有什么松香,姜夫人不过是不想把瑜姐姐嫁到咱们家,这才赖在我身上。”

    “定是的!”金太太也不信自家女儿会这么毒,只觉胡氏欺人太甚,“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他们姜家未必就能一帆风顺,阿荷,只委屈你了。”

    “娘,我这腿……”

    “你放心,便是借钱,娘也得给你这腿治好了,将来再嫁个好人家。”金太□□慰。

    金荷扑在她怀里哭起来。

    胡氏回到家,虽觉快意,不会再担心姜瑜嫁给金佑安,可自己女儿被人这样设计,心里就过不去。

    她与姜济显道:“那金荷竟在蜡烛里放松香,真真是阴险,不如把她抓了,告她一条伤人罪。”

    这事儿因马大夫已经坐实,姜济显道:“金老爷与我总算有几分交情,阿瑜既然无事便罢了,那金荷也伤了腿,算是报应。”

    胡氏不甘心:“这样就罢了?老爷,可是有人要害咱们女儿啊!”

    “没害到,便不成,你拿何证据?整件事全凭揣测,到时候金家反咬一口,说咱们官大欺人呢!你听我的,这事儿便算了,正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姜济显做到知府不是偶然。

    胡氏奇怪:“怎么?莫非城中有大事发生?”

    “你莫管,只把几个孩儿教教好,尤其阿琼,性子鲁莽,若她不去抢河灯便无事,都落在别人算计之中了。”

    “这孩子天生如此,改也改不得。”胡氏见姜济显不想追究,也不好勉强,只提醒道,“那金荷如此,金老爷也未必对老爷真心,老爷还得防着点儿,如今出了这事儿,咱们两家算是结仇了。”

    姜济显挑眉道:“金老爷为人如何,我清楚的很,要提防,也是旁人。”

    那就是金佑安了,等他考上进士做了官,被那金荷一撺掇,也不是不可能的,胡氏道:“老爷心里明白就好。”她顿一顿,想到生意一事,“早前我与娘提过卖了田开两家商铺,将来做好了,便是给女儿做嫁妆都好,老爷看如何?种田总是看老天,遇到干旱水灾,也是莫可奈何的。”

    姜济显沉吟会儿道:“也可,虽说商人低贱,好些官员不屑为伍,可到哪儿能少得了钱?”他心想,别说当今圣上还甚为昏庸,朝纲不振,为保身,更得有条后路。

    该送的得送,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看自家相公露出疲倦之色,胡氏也不便打搅,这便去上房了。

    既然姜济显都支持她,自然有了底气,她立时就与老太太说开商铺的事情。

    一路通畅,很快得到批准。

    姜蕙得知这消息,暗道胡氏还是得逞了,不过开商铺不是易事,租买铺子不说,还得买进货物,雇佣伙计,掌柜,没有一样不费心的。

    可胡氏明明连管个厨房都觉烦心,要推给她娘了。

    她想来想去,心中一动,突然明白了胡氏的意思。

    是了,那田再多也是姜家老二的,每回收了钱必得送到老太太手里,而开了商铺便不一样。

    等着看吧,胡氏肯定是要把铺子写在姜照名下的。

    因姜济显是官员,朝廷明令禁止官员私自不得经商,原本还连带着家属,不过后来逐渐放宽,对家眷经商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姜蕙突然皱了皱眉。

    胡氏从此后就有了自己的钱,买什么都不用向老太太伸手,那他们大房呢?

    比起二房,他们大房前途堪忧。

    姜济显总是知府,若躲过将来一劫,指不定青云直上,步步高升,而她父亲指望不上,哥哥的话,也难说。

    乡试不是那么好考的,如几千几万人过独木桥,能顺利走过去的有几人?

    她一时想得入神,动也不动。

    金桂道:“姑娘,三姑娘来了。”

    刚说完,姜琼就走了进来,叫道:“阿蕙,你快去看看姐姐,她成天闷闷不乐的,话也不爱说,别是病了罢?”

    “是心病,你让她静静。”姜蕙道,“出了这事儿,她现难过着呢。”

    自打马大夫去过金家后,姜瑜得知真相,大哭一场,后来便一直不太开怀,也无法理解金荷的意图。

    姜琼不以为然:“阿荷那么坏,不理她便是了,不知姐姐为何不高兴。要我说,早些发现是好事呢,不然常来家里,想想都渗人!”

    “可不是?”姜蕙笑。

    看来姜琼不止性子直,在感情上也干脆。

    “要不咱们带姐姐出去玩玩?她在家里也不太好,总是想到金荷,越发不舒服,阿蕙你看如何?”

    “也是个法子。”就当散心好了。

    “那我与阿娘说一声,咱们过几日就出去!”

    姜蕙从姜琼这儿打听消息:“是了,我听说二婶要开铺子,阿琼,你可知开什么铺子呀?”

    姜琼摇摇头:“好像没定下来呢,我来的时候,娘正在厅堂跟祖父,祖母说这事儿。”

    姜蕙一听,连忙往外走。

    姜琼跟上去,问道:“阿蕙,你去哪里啊?”

    “我去听听。”

    “这有什么意思呀,还不如咱们说说话呢。”姜琼没兴趣。

    做小姑娘就是好,什么都不用心烦,姜蕙道:“有得闲功夫,好好练会儿琴罢你,省得下回又被女夫子说。”

    她们学八天休息两天,也不是日日学的。

    姜琼假装没听见,快快得逃走了。

第013章

    上房客堂,果然三人都在。

    姜蕙进去的时候,正听胡氏在说:“既然有十合香,熏香铺子就不开了,我想着,要不开个馆子。”

    “开馆子好啊,有吃有喝的,谁也离不了。”老爷子头一个赞同。

    老太太却不同意:“哎哟,这宋州多少个馆子啊,你打算卖什么菜那?”

    “卖什么菜还不得看请了什么厨子。”

    老太太道:“算了,这不好。”

    胡氏道:“那开粮油铺,总是稳稳当当的。”

    姜蕙听得会儿,插口道:“二婶,不如开个药铺罢,再请个坐堂大夫,多好,咱们生病也不用再去请别家大夫了。”

    二老一听,觉得不错。

    可胡氏记得上回那一茬呢,哪里肯听她的,说道:“城里一家回春堂,坐堂的好几个名医?我开了,谁人来看?”

    姜蕙被她问住。

    可她不是胡说的。

    她虽然上辈子没有来宋州常住,但姜瑜成亲时,她随同父母过来,也在这儿住了半个月。

    当时姜琼正在生病,她还听见阿娘问胡氏,为何不请回春堂的大夫,胡氏说早就出事,被查封了,故而她觉得是个机会。

    再者,便是抛开这个不提,开药铺也挺好的,因只要是人就会生病,这是逃不了的事情。

    只胡氏问出这话,叫人不好反驳。

    二老觉得也是,那家药铺是老字号,新铺子根本难以竞争。

    见姜蕙不说话了,胡氏又道:“要么就卖干果。”

    三人说得会儿,差不多定了下来,打算开两家铺子,一家卖干果,一家卖漆器,老爷子叮嘱胡氏再问问姜济显的意见。

    毕竟儿子见多识广。

    胡氏答应。

    在一旁的姜蕙不甘心,又道:“祖父,祖母,开药铺真的很好的。”

    见她那么执拗,老爷子忍不住笑起来:“哎呀,阿蕙,你就那么喜欢药铺?要不给你开一家?”

    这自然是玩笑话。

    谁料姜蕙的眼睛一亮,叫道:“祖父,我开!”

    老爷子一下子怔住。

    另外二人却笑起来。

    “小姑娘怎么开铺子呢。”胡氏道,“你懂什么?”

    姜蕙道:“不试试怎么行,祖父,您刚才说了给我开的!”

    机会稍纵即逝,她必须要抓住,不然靠自家父母,他们都不是伸手要钱的人,定是不能指望的。

    老爷子既然说出口,她岂有不要的道理?

    胡氏看她如此厚脸皮,忍不住斥责道:“阿蕙,你别胡闹,叫你祖父难做。”

    “怎么难做了?”姜蕙侧过头看着胡氏,“二婶开了铺子,照例说,我娘也能开一个,既然我娘不曾要开,那我开一个,难道不行?”

    一碗水要端平,既然胡氏插嘴,她可有得是话说呢。

    胡氏眉头一皱,竟无言以对。

    老爷子想起姜济达,是了,他不能只顾着二儿子,虽然他辜负自己期望,那也还是他的亲生儿子。

    不等老爷子说话,老太太道:“那不如把老大,老大媳妇也一起叫来。”

    姜蕙大喜。

    不过又有些担忧,那两个人该不会不肯要罢?

    真是愁死人了!

    她先行走到路口等他们,见到二人来了,与他们说:“那铺子我定要开的,阿爹阿娘,你们不想着自己,也得想着哥哥!”

    幸好这话起了作用,梁氏不曾推辞。

    当然,姜济达还是那么老实,一开口就不要,说是怕做不好生意赔钱,但梁氏是母亲,如何能不为两个孩子考虑?

    她想到姜蕙着急,恨不得求她的表情,笑道:“便给阿蕙好了。”

    姜蕙松了口气,偷偷拉着梁氏的手摇了摇。

    一家三口出来,梁氏认真道:“阿蕙,这铺子为娘给你拿了,你可真有把握?银子也不能白白糟蹋的。”

    这女儿打小聪明乖巧,不过这两年长大了,却有些叫人摸不清,总有好些想法,她其实是有点担心她的。

    姜蕙用力点点头:“娘放心,我会好好考虑的。”

    “不过行商常抛头露面……”梁氏又道。

    “尽量少露面!”姜蕙保证,“实在不行,我会叫阿爹与哥哥去。”

    梁氏摇头:“你这孩子,其实做生意又哪里这么容易呢。”

    姜蕙笑:“便是挣钱难,所以咱们才要自己挣钱。”

    花着别人辛苦挣的钱,总是不自在的,哪怕是父母。最好的法子,就是自己挣到钱,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想买什么便是什么。

    将来哥哥要娶妻,他们自己也能添置聘礼。

    想得真远,姜蕙拍一拍脑袋,还得先把铺子开起来呢。

    她回到屋里,就把开铺的事宜一条条罗列起来,一整天就在写这个,姜辞从书院回来,得知这事儿,疾步跑来。

    “阿蕙,你真要经商?”他急道,“哪有姑娘家经商的,小心嫁不出去!”

    “这算什么经商啊。”姜蕙慢条斯理,“一个小铺子,都不好意思说经商,要说,也只能是帮家里打理一下。”

    姜辞嘴角抽了抽:“那也不行,我来还差不多。”

    “哥哥有空吗?”

    “你也无空,你不是要跟女夫子学习?”

    “我一天只学两个时辰,空得很。”姜蕙搁下笔。

    姜辞上来握住她的手:“阿蕙,你得嫁个好人家啊,你这样,将来怎么办?”

    比起母亲,好似姜辞更看重她的终身大事。

    姜蕙微微一笑:“哥哥,我嫁不嫁得了好人家,本是由你,由姜家来决定的,我做什么不要紧。可嫁个好人,那就不一定了。”

    姜辞一怔,细细一想她说的话,不由吃惊。

    正是这个道理。

    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半响道:“阿蕙,我会好好念书的,明年一定考个举人回来。”

    姜蕙笑道:“也莫要太看重,患得患失,反而不好。”

    “你总是那么多道理。”姜辞揉揉她的脑袋,“也不知哪儿学来的。”

    “女夫子教的。”姜蕙给他看她写的,“第一条,要知道去哪儿买药材,哥哥你知道吗?”

    姜辞眼睛都瞪大了:“你这都不知道,还开药铺?”

    “不知道才要学啊,大惊小怪。”姜蕙叹口气,“我去问问二叔,二叔是知府,便是他不知,也能问到人。”

    她这就去了。

    姜辞暗想,怎么看,这药铺都得亏钱。

    姜济显刚从衙门回来,正要去上房用饭,路上遇到姜蕙,姜蕙笑眯眯过来行礼,叫了声二叔。

    “阿蕙是来找我?”他笑道,“听说你要开药铺?”

    看来这事儿已经传遍姜家了。

    姜蕙道:“是的,二叔,正是要向二叔请教呢。我不知该去何处进药材,又怕买来的药材不好,都说货比三家,咱们新开铺,药材定是不能差的。”

    说话很有条理,姜济显抚一抚短须:“阿蕙还是仔细想过的。”

    “当然,好大一笔银子呢。”姜蕙眨眨眼睛,“祖父说要给我一千两!”

    姜济显看她调皮的样子,哈哈笑了:“那是要小心些,进药材的事儿,包在二叔身上,我会找人去问问的。”

    “谢谢二叔,我就知道二叔定是能帮忙的!”她弯腰行了个大礼。

    叔侄女两个一路说着就去厅堂了。

    听到她要开药铺,姜瑜心情都好了一些,满是新奇的过来问道:“阿蕙,你怎么想到的呀?我可不敢。”

    “跟二婶学的,看二婶要开,我眼红。”姜蕙实话实说。

    姜瑜噗嗤笑起来:“你啊!这都眼红,我觉着开铺子太麻烦了,再说,咱们姑娘家……”

    “姑娘家不能抛头露面,姑娘家开铺子不好嫁人。”姜琼给她补充。

    姜瑜气得拿手挠姜琼。

    姐妹两个闹了会儿,姜瑜连日来的伤感倒是消了好些。

    姜蕙道:“我明儿打算去回春堂看一看,也好了解下这些大药铺都是什么样儿的,你们去不去?”

    说起来,她真是一次都没去过药铺,不过此乃人之常情。

    若不是病了,谁会去呢。

    而作为姑娘家,就是病了,也有家人帮着去买药,寻常不会亲自去。

    姜琼又没兴趣:“一屋子药味,我可不喜欢。”

    不等姜瑜说话,胡氏过来道:“去什么,姑娘家成天往外跑像什么样子?你们莫去,阿蕙,你最好也不要去,这药材铺,不如我帮你开。”

    姜蕙哪儿肯,自是不理。

    等到第二日,她一个人带上两个丫环就去回春堂了。

    回春堂很热闹,宋州大半的人不舒服都会来此看病,一来这是老字号,叫人放心,众人也习惯了,二来这儿名医多,钟大夫,马大夫,还有李大夫都是经验老道的大夫,旁人自然比不得。

    姜蕙走入铺内,只见专坐名医的地方现只有钟大夫,另外二人恐是出去了,再看旁的地方,坐了其他两位大夫,她也没细看,不用说,这二人都是辅助名医的,做些打下手的活儿。

    她在铺内慢慢走着,虽然戴了帷帽,谁也瞧不清样子,仍吸引了不少目光,伙计笑眯眯上来问:“姑娘可是要买药材?”

    “这些都是什么价?”她一排点过去。

    伙计殷勤的说了价钱,一边解释:“咱们药材虽然贵一些,可都是好药材,不会滥竽充数,也不会……”

    正当说着,耳边传来一声咆哮:“你怎么看病的,开这些药?叫你来试试,可不是让你害人,你重开一个方子!”

    姜蕙回头一看,原是其中一个年轻大夫被人骂了。

    但他好似并不生气,低头重写了方子,姜蕙目光落在他手上,见他赫然是个六指。

第014章

    天生六指很是少见。

    姜蕙两辈子加起来,也只见过一人。

    她目露欣喜,又仔细瞧了一眼那年轻大夫,只见他生得一对好眉,斜飞入鬓,好似利剑脱鞘,下方一双眼睛细长,哪怕才被人骂过,却是带着微微笑意。

    这是个好脾气的人,或者说,是不易发火的人。

    姜蕙差点叫起来,想问他是不是姓宁。

    上辈子,她在路上晕倒,被一位姓宁的大夫所救,只她病着,迷迷糊糊,一点儿不记得他的容貌,唯独六指深刻脑中,还有他那一双眼睛,满是和善的笑意。

    后来她去了衡阳府,有回跟穆戎回京,听到六指神医的名号,当初就在想是不是他,谁想到,这次竟在宋州遇见。

    她上前一步,坐在那人面前。

    “请大夫给我看看。”

    她伸出皓白的手腕。

    宁温一怔,过得会儿轻声道:“姑娘非是来看病罢?”

    “大夫这也知?”

    “看病之人不会那样闲适。”

    刚才姜蕙进铺子,他是看到的,绕着铺子走了一圈,像是很好奇的样子,哪里像是看病的人?

    姜蕙轻声一笑:“大夫果真厉害,不知如何称呼?”

    宁温道:“在下姓宁,”

    “哦,宁大夫。”姜蕙心想果真是他,六指少见,还是个大夫更是少见,上辈子宁大夫多半就是那神医了,可为何刚才却被骂得狗血淋头?

    莫非他现在医术很是不行?

    宁温见她不语,询问道:“姑娘还有何事?”

    姜蕙眼睛一转,用极其轻的声音道:“宁大夫,假使哪日你被赶出去了,可以来找我,我以后也要开药铺的,绝不嫌弃你。”

    宁温听得这话,先是惊讶,忽地哈哈大笑起来,惹得药铺的人纷纷看来。

    姜蕙不知他为何发笑,皱眉道:“我可是认真的。”

    宁温忍住笑,轻声道:“我这等医术,姑娘竟还要,不怕铺子关门?”

    姜蕙摇摇头,有鼓励之意:“你总会进步的!”

    宁温这下更是想笑了,问道:“那好,请问姑娘芳名?药铺又何时开呢?”

    “我叫姜蕙,姜知府的侄女儿,至于药铺,你等段时间,自会开的。”她又加了一句,“你莫去旁的铺子。”

    宁温看她急切,眉头一挑:“姑娘莫非是看上在下了?”

    这话声音有些高,周围的人都笑起来。

    姜蕙脸也红了,心道此人竟有几分轻佻,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也唐突,非得让他来自己的铺子,忙道:“你实在要去,便罢了。”

    她站起来,快步走了。

    宁温听得出她话里有几分遗憾,不由疑惑。

    这姑娘倒是看中他哪里了,第一次遇到这样盛意邀请自己的,当然,他医术是不错,可还不曾表现出来。

    她如何看得出的?

    宁温不由自主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个姜字。

    过得一阵子,姜济显问到了药材的事,这日与姜蕙说:“宋州辖下有个陵县,便是专做药材的,寻常都去那儿进货,你记得,必得要西大街张计的药材。”

    姜蕙连声道谢。

    对这个侄女儿开药材铺,姜济显仍有些担心,叮嘱道:“不急着开,多看看。”

    姜蕙嗯了一声:“我会学些药材的知识,看些书。”

    姜济显笑:“孺子可教也。”

    他在小辈面前很是亲和,便是姜辞有事请教,他也是很有耐心的。

    故而,姜蕙觉得,便是当年何夫人在母亲面前不曾说出实情,她也不相信自己的二叔会参与谋反。

    她去书房找了些关于医药的书,经过园子见姜瑜,姜琼,还有姜秀都在,三个人不知道说什么,姜瑜很是羞恼。

    看到姜蕙来了,姜琼笑道:“阿蕙,你又得叫大忙人了,看完铺子又是看书。”

    姜蕙心想,她忙的事情可多呢,为了保命,太不容易了!

    她叹口气,坐下来,正好歇息会儿,问她们:“在说什么呢,看把堂姐羞的,难不成又有人来提亲了?”

    这两日提亲的人好像撞在一起,来了一个又一个,大概姜瑜也是年纪到了,父亲是宋州的父母官,她为人又不错,长得大方端庄,自是贤妻良母首选的。

    姜琼笑道:“可不是,母亲挑的眼睛都花了,我问姐姐喜欢哪一个,她偏不说。”

    姜瑜懒得理她们,转头去看花。

    姜秀上下打量姜蕙一眼,奇怪道:“阿蕙,你长得这样好看,怎得没人来提亲?”

    她是羡慕死这个侄女儿的脸了。

    要她长成这样,寻个什么样的夫婿没有?

    二人只相差两岁,一个挑的眼睛花,一个没人提亲,说起来,真是有些叫人伤感,姜蕙道:“怎么办呢,姑姑,要不你给我寻一个?”

    姜琼噗嗤笑起来。

    姜瑜也忍不住笑,本是叫人难堪的话,结果姜蕙偏能拿来开玩笑。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这个堂妹,心道阿蕙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似的。

    姜秀嘴角一抽:“我自己还没着落呢,给你找什么?”

    “那就算了,以后嫁不出去,与姑姑为伴好了。”姜蕙很有自知之明,虽然她能引得男人注意,可自己这家世,想要嫁与名门世家的公子,那是白日做梦。

    幸好她这辈子也不看重这些,只要家人都平安,便满足了,当然,有个真心喜欢的人最好不过。

    她说的会儿话,便回去看书了。

    这几日甚是刻苦,很快就翻完了一本《开宝草经》,她学得不少知识,这日又在看《普救方》,金桂过来道:“姑娘,何家刚刚送了请帖,请四位姑娘下午去做客,说是两位何姑娘觉得冷清,想热闹热闹。”

    姜蕙猛地把书放了下来。

    她记得上回姜琼说的,何夫人很是清高看不起人,根本不会请她们去府上,那么今日此举,是为她了?

    难道是想动手不成?

    是了,当年她们一家在鄠县,不曾来宋州,虽然何夫人一早知道,可却迟迟未动手,如今他们来宋州了,想必她另有计划。

    可何家是何夫人的地方,如此突然,她不会去送死。

    姜蕙捂住脑袋:“忽然难受的很,许是书看多了,头晕眼花,我不去了。”

    金桂忙道:“可要请大夫?”

    “好。”

    不请像是假的,总归开了药,她不吃就是,回到房里,她立时叫金桂把宝儿带来。

    听说她病了,姜瑜,姜琼连忙来瞧她。

    “也没什么,大概累到了,要不你们也别去了,留在这儿陪我!”姜蕙也不愿意她们去。

    姜瑜笑道:“胡说什么,那是何夫人派的帖子,你如今病了,咱们也不去,阿娘肯定不准的,我看就留宝儿陪着你罢。”

    二人说得会儿就走了。

    姜蕙心想,何夫人要对付的是他们一家,如今她不去,何夫人定然不会如何。

    她饶是这么想,一下午也是心神不宁,梁氏来看她,她怕露出马脚,拉着宝儿躲在被子里睡觉,直到姜瑜,姜琼回来,才松口气,问道:“都做什么了?”

    姜琼撇撇嘴:“还能如何呀,很没意思,就在园子里看看花。”

    “哦?何夫人没问起我与宝儿?”

    “不曾,应是去时便知了,何夫人都没有露面呢。”

    姜蕙见她们安然,已是足够,但也意识到,这事儿不能拖了。

    虽然她不想如此,可世间事,有时候是没有选择的。

    面对权高势重的对手,当你无一所有时,能做的也只有利用。

    利用人的心。

    过得几日,她谁也不曾说,自个儿戴了个帽儿出门,门房见她一人,奇怪道:“二姑娘今儿不带丫环了?”

    “去去就回的,你也知道我要开药铺罢?我就去对面那铺子看一下就回来了。”

    门房没拦着。

    说起来,姜家到底是地主出身,便是再学着那些世家名门,总也是差一些,规矩有,可各处都有疏漏。

    姜蕙又是大房的姑娘,那些下人本来也不看重,出去就出去了。

    她一路往东而行,走到布政使衙门时,停下了脚步。

    看看日头,快是到傍晚了。

    这时辰,是要散班的时候。

    她等在那里。

    耳边渐渐听到声音,抬头看去,只见都是衙役,纷纷而出,再后来,各色小吏,她奇怪,怎得还不来。

    最后,像是人都走空了,一下子门前冷冷清清。

    莫非这人不曾来办公?

    她差点要回去,可就在这时,一人从里头走出来。

    身穿绯红色的官服,头戴乌纱,面目冷峻,浑身散发着上位者的气势,姜蕙暗道,这定是何大人何绪阳了,她低头走过去,像是不曾好好看路,往他身上一撞。

    可,没有撞到。

    何绪阳让了一让。

    姜蕙咬牙,脚一崴,人摔下来,袖中落出一物,于地上徐徐展开。

    此乃一幅画。

第015章

    画上一女子半边脸美如天仙,另外一边,则被芙蓉花挡住了,因这花,带了几分神秘,叫人忍不住就想一见她全貌。

    何绪阳看到画,心头一震,弯腰捡起来,冷声问道:“你从何得来?”

    不是问谁,不是问这是何人,竟然问从何得来。

    姜蕙戴着帽儿,说道:“这是我娘亲。”

    “什么?”何绪阳皱眉,半响之后道,“这不可能。”

    姜蕙道:“如何不可能,这就是我娘亲,我是宋州知府的侄女儿,岂会与你胡说?不信你去我家中一瞧。”

    何绪阳盯着她:“你摘下帽儿。”

    “这不行。”姜蕙摇头,“我阿娘叮嘱,不能随意摘帽的,你把画还给我,我画了这画原是讨我阿娘欢心,拿起叫人裱起来的。”

    她手伸出来。

    肌肤雪白如玉。

    何绪阳瞧得一眼,心里咚得一跳,这肤色倒真像她!

    他把画还给她。

    姜蕙拿着就走了。

    何绪阳回头问随从张同:“这姜姑娘你可知道?”

    张同道:“大人,早前就传闻姜家有个极漂亮的姑娘,才来宋州,不过是大房的,想来便是这位姑娘。”

    “她母亲的事,你去查查。”

    张同应了一声。

    他从小就服侍何绪阳的,哪里不知道何府那点事,刚才那画上画的乃是何绪阳的爱妾梁婉儿。

    二十年前魏国被越国灭国,好些魏女被当做赏赐赏于众官员,这梁婉儿就是其中之一,何绪阳极是喜欢她,只有次离家数月,回来时得知噩耗,梁婉儿死于一场大火。

    事隔十几年,自是不曾想到会再听到她的消息。

    而且,还是旁人的母亲了!

    何绪阳闭了闭眼睛,说道:“这事儿切莫让旁人知晓。”

    这旁人,自然是指何夫人。

    张同又答应一声。

    姜蕙返回原路。

    一到屋里,不止被老太太,还被胡氏说,梁氏本也是要说她几句,可见她低着头,很是诚恳的认错也就罢了。

    众人用过饭,姜蕙拉着梁氏去她那儿,把那幅画拿出来给她看:“阿娘,这是我画的,送给你。”

    梁氏眉开眼笑:“这是我?阿蕙,你把为娘画的太好看了,都不像,为娘哪有这样年轻。”

    “哪里,娘比画上还好看呢!”姜蕙道,“这画我本来出去要裱一下的,结果路上遇到一人,看得这画,很是惊讶,非得问我从何得的,还想看我的脸。”

    梁氏脸色一沉:“何人问你?”

    “我也不知,是在布政使门口遇到的,兴许是何大人,好像叫何,何绪阳?”

    “何……”梁氏嘴唇张了张,竟是说不出话。

    天大地大,她总以为遇不上,故而这次姜济达相劝,她才会来宋州,也觉着自己不出门,总不会有什么。

    毕竟已经是那么久的事情了。

    可谁想到,仍是逃不过。

    因为紧张,她浑身竟有些颤抖。

    看她这般模样,姜蕙暗叹一声。

    便是躲在鄠县,又如何?阿娘啊,你永远也不知,有些人,便是躲到天涯海角都是没用的,既然如此,又何必躲?

    现在该是面对的时候了!

    “阿娘?”姜蕙握住她的手,“那人可是认识阿娘?”

    “阿蕙。”梁氏不知如何说。

    她本是魏国官宦之女,本也该像寻常人那样成亲生子,可命运如此残酷,魏国被灭国,她沦落为妾侍。

    唯一叫她觉得安慰的,大概便是何绪阳的温柔。

    只可惜,他是有妻子的。

    梁氏深呼吸了几口气,往事不堪回事,假使可以重来,她宁愿脸上有两块疤痕,也不愿有这等经历。

    她只愿安安宁宁,平平静静的过完一生。

    可现在,怎么办呢?

    她已经来了宋州,不可能因为何绪阳就回去,更何况,便是回去,他既然知道她,定也是无用的。

    或许……

    她低头看看女儿,手慢慢握紧了,也许该说个一清二楚?

    可想到面对他,她又有些无措。

    十几年了啊,也不知见到,该说些什么?

    她微微叹了一声,想这么多,兴许他见到画惊讶罢了,未必会寻来。

    这样最是好了。

    她强作冷静,与姜蕙说得几句,便回去了。

    结果早上起来脸色很差,姜蕙见到梁氏又忍不住愧疚,可不这样做,将来何夫人仍是要出招的,她成功了,他们姜家则死无葬身之地。

    她很关切的叫梁氏多多歇息。

    老太太也瞧了梁氏一眼,问道:“可是厨房的事情多?”

    “不是。”梁氏忙道,“只没睡好。”

    “哦,那你就再去睡会儿,别撑着。”

    几人正说着,胡氏进来道:“难怪我说相公这几日不对头呢,阿娘,你当是什么,原是周王与周王妃要来宋州!”

    周王住在开封府,开封府统领整个省的,这周王甚得皇上信赖,常来周边巡察,光是被他弹劾掉的官员都不知有多少。

    老太太并不知这些,只奇怪道:“怎么,周王来很了不得?”

    “周王是皇上的弟弟,自是了不得。”

    “这我知道,我是说为何周王来,老二就不对头?”

    胡氏也是一知半解:“兴许是怕招待不好,毕竟是亲王,不易得罪。”

    她们你一句我一句的,甚是轻松,姜蕙却是浑身紧张,算算时间,离周王谋反也不过才半年多了。

    莫非这是个预兆?

    这些亲王啊,真是闲的功夫多,好日子过多了,无事儿就谋反,印象里,他也不过才月余就被伏诛。

    他死了了事,结果却给了别人机会陷害姜家。

    对于这个周王,姜蕙也是厌恶的很。

    老太太还在说:“既是如此,那得提早些准备,这周王与周王妃喜欢什么,得找人问问,不能出了差错。”

    “这些倒不用咱们担心。”胡氏笑道,“周王来,多数也是何大人接待,老爷只是陪着罢了,不用太过费心的。”

    听到何大人三个字,梁氏脸色又是一变。

    昨儿得知他,她做了好些梦,这些梦,原是许久都不曾做的。

    如今一股脑的涌入,像是把半生都重新走了一遍。

    醒来时,恍若隔世。

    姜蕙见梁氏这般,拉着她出去:“阿娘,您快些去睡罢,我瞧着都心疼,要不我陪你一块儿睡?”

    梁氏笑道:“你才起来的又睡什么?去忙你的罢,不是拿了好些书在看。”

    姜蕙有心叫她轻松些,打趣道:“娘对我开药铺当真没什么不愿的?哥哥还生怕我嫁不出去呢。”

    “开药铺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梁氏伸手拢一拢她的头发,满眼温柔,那是她放在手心里疼的女儿,可女人在这世上多么艰难,勿论是抛头露面,自力更生还是依仗一个男人,总是不易的。

    她希望女儿可以坚强些,这坚强便是靠着自己。

    “阿蕙,你只要有这份心,好好行商,为娘自不会担心你,不过你也要小心些,凡事多向你二叔请教,与你爹爹,阿辞商量。至于嫁人的事情,咱们阿蕙这般好,自然会有人喜欢的,勿论家世,人好便行了。”

    姜蕙满心高兴,母亲真好,明白她的心。

    她抱住梁氏舍不得放手。

    梁氏笑骂一句:“又跟小孩子似的了。”

    “就是小孩子。”姜蕙撒娇,“在阿娘面前,一直是呢。”

    被女儿这么一闹,梁氏心情又好些,母女两个手牵手去了园子。

    半个月之后,周王偕同周王妃到达宋州。

    百姓纷纷都在议论这事儿。

    姜济显去陪同,从早上一直到很晚才回来,结果胡氏问起,竟说不曾见到人,说周王到了宋州便不太舒服,请了大夫看,他在外头等着,最后只叫他走了。

    胡氏愤愤然:“指不定是装的,拿乔呢!”

    姜济显好笑:“又不是你认识的那些官太太,我听说脸色很差,好似是生病了,便是何大人也不曾见到。”

    胡氏这才没说。

    过得几日,周王病好了,说叨扰众人,在行府设宴请了宋州几位官员以及女眷,女眷自是去陪周王妃的。

    作为知府,姜济显定是在内。

    这算是一种荣耀。

    因寻常人难以见到亲王以及王妃,别说还一同吃饭,胡氏不免兴奋,自己精心打扮了一番,两个女儿也是一样,说是不能失礼与人,至于他们大房,梁氏并不去,倒是姜蕙,便是不能去,她还想看看呢。

    不定周王葫芦里卖了什么药,她不放心得很。

    现在沾了二叔的光,更是能光明正大的去。

    几人坐车很快就到行府。

    这行府本是为皇帝出征所建,多数州府都有,但平日里空闲,亲王巡察也可住在此地,宋州便有一处。

    他们下车,正巧遇到何府的人。

    当先一人便是何绪阳,他身边站着何夫人,两人本应是年龄相当,可如今瞧着,何夫人因那半头白发,却像是老了一个辈分似的。

    姜济显携家眷行礼。

    几人寒暄几句,姜蕙偷瞧何绪阳,竟见他一眼都没看过来,暗道奇怪,莫非这招竟没有用?

    可不对啊,何夫人恨母亲入骨,定是因何绪阳爱极了母亲的。

    那他为何无动于衷?

    对面何夫人此时也正看着何绪阳,见他不曾有异样,知是没有看到姜蕙,一时也不知是放心,还是别的。

    这根刺埋着难受,挑出来也一样难受。

    她咬了咬牙,先行进去。

    府邸很大,姜琼四处一看,小声道:“咱们在宋州两年了,还是第一次来呢。”

    姜瑜当心妹妹心直口快,提醒道:“王妃娘娘面前少说话,万一说错了,不得了。”

    “我知道,又不是傻子。”姜琼不满,“到时定是一句话不说!”

    姜蕙夸道:“这才乖啊,阿琼。”

    姜琼恨得伸手掐了她一下。

    一众人进去,将将到园子,就听到一下人唱喏,声音高扬:“恭迎王妃娘娘!”

    姜蕙往前一瞧,只见一个浑身华贵的女子款款而来。

第016章

    在她前头,有二人打着马蹄形的依仗扇,后二人提着花篮,又后二人打着高伞,她身后还带了二十来个侍女。

    这阵势,真真是不一样。

    众人暗道,果然是王妃,寻常官员女眷,家世再如何显赫,也是望尘莫及,一时都纷纷上去行礼。

    周王妃声音冷肃:“都起来罢,不用拘束。”

    众人屏气凝神。

    谁也不敢率先说话。

    周王妃叫人上茶果点心,见众人都坐下,目光往下扫了一眼,淡淡道:“听说宋州南楼的戏不错,今日请了来,正等着上台呢,你们可有什么好推荐?”

    何夫人笑道:“娘娘不妨听一听《紫钗记》。”

    她寻常不笑,常板着脸,但应付周王妃却不得不客气点儿。

    周王妃点点头。

    胡氏心想也不能一句不说,便道:“妾身觉得是不是听个《五女拜寿》,如今儿齐聚一堂,很是热闹。”

    周王妃便点了这两出戏。

    看起来她也无甚话好说,吩咐下去,南楼的戏子便登台唱曲儿了。

    这听曲惯来是富贵人家喜欢的,不说从曲里尝遍人生五味,光是看这些戏子唱念做打,也是一种享受。

    能出来唱曲儿,当成主角的,没十年功夫不成。

    只姜蕙此刻也没法静心,她眼睛就没停过,从这头看到那头,姜琼推一推她,打趣道:“阿蕙,你四处看什么,不好好听戏。”

    “你听罢,我耳朵没闲着的。”

    姜琼眼睛一转,小声道:“你可发现这王妃很奇怪?”

    “怎么讲?”

    “点了戏,结果自个儿不听,我刚才见她与你一样,也四处看什么呢。”

    姜蕙心里一动,嘴里却道:“原来你自个儿也不听戏,光盯着王妃呀?”

    “还不是因为你们说的,我瞧瞧有何了不起,也就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嘛,很是看不起人的样子。”姜琼道,“还没听曲有意思呢。”

    “真会浑说,小心被人听见,好好听曲罢你。”她告诫。

    等到姜琼不说话了,她自己倒偷眼看周王妃,果然见她神情奇怪,好似在等着什么,可等什么呢?

    她想来想去,忽地明白哪儿不对了。

    这王妃那么注重排场,出来一下带那么多侍女,可这园子附近她一个侍卫都没有见到,四处空空荡荡的。

    她转头与姜瑜道:“出来时水喝多了,我去去就回,万一二婶问,你告知下。”

    姜瑜道:“好。”

    她起来悄声问个侍女,侍女指了指左方。

    姜蕙一路过去,仍是不见有什么侍卫,看到后门,竟也有开着的,她越发疑惑,吩咐金桂与银桂:“你们在园子里分头找找,若是看到二叔,去正堂附近见我。”

    金桂银桂奇怪:“为何?”

    “不为何,你们快些去,若别人问起你们,便说我走丢了,你们在找我呢。”姜蕙笑了笑,“谁叫这园子那么大。”

    金桂银桂一头雾水,但也听从。

    幸好路上没侍卫,姜蕙无惊无险的到了行府一处游廊,只这行府广阔,一处院子套着一处院子,她心想,今儿来得都是官员,想必周王是在正堂接见他们的。

    只接见过后,还会去哪儿?到底是仍在正堂,还是如她猜测的,兴许会去园子哪一处?

    她立在游廊里,一时有些困惑。

    先去看看罢。

    她前后看一眼,快速的走过游廊,到了前正院。

    这时,竟然有侍卫了!

    姜蕙惊奇,怎得男人这儿与女眷不同?

    看来周王身边是有侍卫的。

    她差点叫人发现,侧头见旁边墙头种满了岩桂,当下忙往里头一藏,结果身子竟撞到一个人,惊得她差点叫起来。

    那人忙捂住她的嘴。

    手指带着桂花的香味,覆在她唇上。

    姜蕙下意识便不敢动。

    耳边忽听一个声音:“竟是你,你来作甚?”

    姜蕙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抬眼看去,果然是穆戎,只她口被遮着,无法说话,便把眼睛眨了眨。

    穆戎看懂了,把手放开。

    姜蕙吐出一口气,悄声问:“你可看见我二叔?”

    突然来这一句,而关于他,她一句未问,穆戎出乎意料,挑眉道:“你是来找你二叔?”

    姜蕙道:“是,你可看见?是在正堂吗?”

    “你为何找他?”穆戎询问,还冒着那么大的危险。

    姜蕙心想,她岂能告知?

    再说,与他也没有干系,反问道:“那请问穆公子为何在此?”

    穆戎眼眸微微一眯。

    姜蕙着急,扒开岩桂往外看。

    穆戎一把拉了她回来,告诫道:“小心暴露!”

    力道有些大,姜蕙整个人被他带到怀里,他胸口紧贴她后背,在这微有凉意的秋日,酝酿出炙热的温度。

    姜蕙受到惊吓,往前一步要离开。

    可他的手握住了她的胳膊,却是动弹不得。

    她的脸忽地红了。

    雪白的脸颊上像是开出了娇艳的花朵。

    穆戎垂眸见她羞态,松了些力道,但人并没有动,淡淡道:“是你贸然躲进来,如今要出去,却不能随你。”

    姜蕙暗自恼火,她可不想在他面前脸红,只难以控制,她深吸一口气道:“穆公子,是我打搅你在先,万分抱歉,只此事紧要,我非得去告诉二叔的。”

    “你先说来听听。”他目光落在她小巧的耳朵上。

    她今儿戴着一对碧色的玉耳坠,微微摇晃,衬得她肌肤白的惊人。

    姜蕙没法子,她如何不了解穆戎,这人是说一不二的性格,只得如实相告:“周王妃那儿无一侍卫,与她身份不符,我出来时,还看见后门开着,再者,周王妃也有些奇怪,像是在等什么。”

    穆戎惊讶的看她一眼。

    “所以我才来见二叔的,周王与周王妃突然来宋州,总不是为听南楼的戏罢?”

    穆戎略一思忖:“你躲在这儿,别出来。”

    姜蕙道:“你要出去?”

    穆戎也不告知:“你听着便是,别的不用管,我自会解决。”

    一副命令的口气。

    姜蕙看着他,忽觉好笑,他莫非忘了他现在是穆公子,而不是亲王?那他凭什么命令她啊?她又凭什么相信他?

    不过看在他的身份,他既然说了,自是会做到的。

    想来他来此,也是为查周王。

    姜蕙点点头:“那我就信穆公子一次。”

    穆戎往外观察了会儿,闪身出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蕙听见外头一阵喧闹,这不像是欢呼声,她侧耳倾听,只觉刺耳,反是像刀尖相交,甚是激烈。

    难道竟打起来了!

    是谁在与谁打?

    她想出去,可这时院子里满是人,她听见姜济显道:“有盗匪袭击行府,还请殿下速速躲避。”

    周王一惊,继而变色道:“那王妃那儿?”

    “还请殿下放心,王妃那儿属下已经事先布置了人手,王妃定是无恙。”姜济显的语调很是沉稳。

    在花丛中的姜蕙松了口气。

    看来穆戎应是去告知了,不然可能无法那么及时的保护。

    可为何,周王要这样做呢?

    竟然派人去袭击自己的妻子,还有官员女眷。

    不不,周王妃定是知道的,两人是在合演一场戏,倒是女眷无辜,不知道是不是被惊吓到了。

    正如她所想的,胡氏此时浑身瘫软,差点晕过去。

    她哪里想到来行府看戏,竟然还会被围攻,真真是出门不利啊,幸好盗匪没进得来,被衙役拦住了。

    两方在外头打成一团。

    惨叫声阵阵。

    “哎呀,快来给我揉揉胸,我气都透不过来了。”胡氏与一个婆子道,“一会儿还得看大夫去!”

    姜瑜倒是与姜琼说话:“阿蕙怎得还未回来,这可如何是好?”

    “是啊,阿蕙说去如厕的,结果去了那么久。”姜琼脸色一变,“会不会路上就遇到这些盗匪了?哎呦,阿蕙长得这么好看,是不是会被人抢去压寨夫人!”

    姜瑜也不知好笑还是好气,皱眉道:“阿琼,你胡说什么啊!我看得派人去找找阿蕙呢。”她转头请求胡氏,“娘,阿蕙不见了,咱们派人去看看。”

    “看什么啊?没见外头在打,派谁去,脑袋都得掉下来,这些婆子又不会武功的,去了作甚?”胡氏一边骂,“这死丫头,真正是鄠县出来的,一点不知道礼数,怎么能到处乱跑呢!一会儿丢了命,我如何交代!”

    胡氏头疼,又叫婆子给她敲头。

    姜瑜着急,可也不知道怎么办好。

    幸好很快就把盗匪打退了,她们女眷从前门出来,姜瑜看到姜济显,连忙道:“阿爹,阿爹,快派人去找找阿蕙。”

    姜济显一惊:“怎么,阿蕙不见了?她不是跟你们在一起的吗?”

    “本来是在一起的,后来一开始听戏,阿蕙就去如厕,便一直不曾回来,我此前还想叫人去看看,可是还未来得及……”

    姜瑜都要哭了,她也觉得姜蕙生得漂亮,正如妹妹说的,兴许正好遇到,立时被抓了也难说。

    姜济显忙道:“莫怕,莫怕,我这就派人去行府看看。”

    这次盗匪袭击,虽然打退了,但并没有抓到几人,姜济显心想,刚才也未听说有人见到盗匪手里有女子的。

    兴许这孩子迷路了,毕竟行府很大,又遇到盗匪,怕是在园子里某处躲了起来。

    他觉得姜蕙很是聪明,应是无事。

    但还是派了几人在行府寻找。

    只是未果。

    而此时,姜蕙正被困在岩桂花树下。

    刚才知道姜济显及时阻拦了盗匪,她一时便放了心,本想等外面护卫少一些,便偷偷溜出去的,结果几位官员一直在正堂外面与周王说话,竟找不到机会。

    过得好一会儿,外面才安静些。

    她心想该是能走了,便站起来,谁料到,有人分开花树,走了进来。

    半明半暗的光影下,他立在面前,如月光流水,高不可攀。

    姜蕙吃惊,穆戎怎么又来了?

第017章

    她仰着脸,眼眸微微睁大,像是从未想到他会出现。

    穆戎嘴角翘起:“你果然还在,倒真听话。”

    姜蕙的眉头一挑。

    听话?

    只是没寻到机会而已,谁要听他的话?

    不过罢了,看在他的身份不与他计较。

    她问道:“穆公子,你来的时候,外面守卫可多?”

    “暂时去了别处,你随我走。”

    他带她一路绕开侍卫,从左门出去,走到狭窄的一条通道上。

    姜蕙眼见出得行府,松了口气。

    穆戎道:“还有一段路,你走出去,便可回家。”

    姜蕙听着有些诧异,好似他这程专是为寻她而来。

    可她虽谈不上了解穆戎十分,五分总是有的,他绝不是一个愿意在别人身上浪费时间的人。

    尤其是没用的人。

    比如她。

    她对穆戎可是没有半分好处。

    那是怎么回事?

    她一头雾水,跟在他身后,离着三尺左右的距离。

    这距离,不远也不近。

    通道里此刻一人也无,静悄悄的,只听到彼此的脚步声。

    日光把二人的影子照得缠在一起。

    姜蕙忽地想起,上辈子,他也会与她那样在林中散步,一前一后,他总是离得有些远,她那时初初喜欢上他,有次大胆上去牵了他的手。

    他并不曾呵斥。

    那次,她极是欢喜,憧憬了太多的事情。

    傻的有些可怜。

    她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到现在都觉得傻,他这种身份,岂会真心喜欢她?也不知那时自己如何想的。

    兴许是因他长得俊?

    这样一张脸,也确实惊艳,只看久了也不过如此。

    后来还越看越讨厌。

    她嘴角儿撇了撇,看到地上有块石头,恨不得踢了起来,狠狠砸他一下才好。

    谁料这时穆戎忽然转过身。

    她吓一跳,脸色有些僵。

    穆戎凝视她一眼道:“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又是命令的口气。

    姜蕙皱着眉头过去:“何事?”

    “关于周王,可是你二叔提醒你的?”

    他总觉得,姜蕙不可能注意到这些情况,这等年纪的姑娘家,就算再怎么聪明,多数都在想着如何嫁个好夫婿,哪里会如此敏锐。

    姜蕙真想翻个白眼,但是她很老实的道:“是二婶说二叔因周王与周王妃要来,很有些心思,故而我才会留心的。”

    那也极是聪明了,穆戎道:“你做得不错。”

    姜蕙的手在袖中捏了捏:“其实我也有一事好奇,穆公子躲在行府,可是穆老爷的交代?哦,或是蒋夫子?”

    穆戎一怔,随即板脸道:“这与姑娘无关。”

    无关最好了,姜蕙心想,她还不想与他有关呢,便打算告辞。

    岂料穆戎又肃声道:“今日姑娘见过我一事,绝不可透露。”

    姜蕙脚步一顿。

    她就知道!

    他原不过是为告诫这事儿,怕她说出来,哪里是真心寻她呢。

    姜蕙语气忍不住就有些嘲讽:“看来穆公子有不可告人之秘密,不过穆公子放心,小女子向来慎言。”

    她抬脚就走。

    胳膊处却一热,他的手已经握上来。

    “我专程救你出来,你不说一句谢谢?”

    这力道拉得她往侧直跌,背靠到墙才稳住,好不容易立直,却发现他近在咫尺,高大的身子挡去了光,在她脸上投下黑影。

    一股压迫感席卷而来。

    姜蕙伸手就去推他。

    只碰到他胸膛,一下又好像被烫到了一般收回来。

    她斥道:“你还不是怕我说出去吗?”

    本是责备的话,可由这声音说来,竟是带了几分娇嗔。

    穆戎垂眸见她脸颊飞红,忽地哑然失笑。

    原是怪他不是真心救她。

    看他还笑了,姜蕙一时怔住。

    寻常他冷冷清清,不轻易发笑,可一旦笑了,嘴角轻轻翘起,温柔,又有些甜蜜之感,叫人瞧一眼,就能陷进去。

    她扭过头不看他,咬着牙道:“穆公子,你要句谢谢,那我就谢谢你!”

    她这样侧着头,半边脸立时露在了他眼前。

    小巧的鼻子越发显得高挺,睫毛弯弯,轻轻发颤,那红唇即便是在生气,可也翘着,带着迷人的弧度,勾的人想一亲芳泽。

    他微微低下头来。

    感觉到他的气息,姜蕙身子一下绷紧,猛地把手压在了嘴唇上,眼睛瞪得老大,发出模糊的声音:“你,你……”

    看她真被吓到了,穆戎往后退了一步:“可瞧见了,若你说出去,我不饶你。”

    什么?

    拿这个做恐吓?

    姜蕙跟看鬼一样看他。

    她从他身边,好像一只兔子逃离猛兽般,快速的跑了出去。

    穆戎看着,忍不住又笑起来。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差一点。

    倒不知真的亲下去,会是何种滋味。

    他驻足片刻,转身走了。

    姜蕙一路疾行,很快就到了姜府。

    门房见到他,欢喜道:“二姑娘,你总算回来了,老爷子,老太太可担心坏了。”

    “我这就进去见你们,还有二叔那儿,你去行府说一声,说我已经到家,是从另外一条路走的。”

    门房立时就去了。

    梁氏听说这事儿,急得都在掉眼泪,看到姜蕙,几步上来就抱住她:“阿蕙,你没事吧,你到底去哪儿了?”

    姜蕙道:“路上遇到盗匪,我找了地方躲起来,后来一直不敢出来。”

    “哎,你这丫头啊,快些去给祖父祖母,你二婶道歉,害得一家子都在为你担心呢,以后你得谨慎些。”

    姜蕙忙去道歉。

    众人倒也没说什么,只老太太道:“你好好的寻你二叔作甚?”

    原来金桂银桂被一问,吓得全都说出来了。

    姜蕙一时不知如何答。

    正好姜济显回来,听到这话,把姜蕙叫到书房。

    姜蕙笑道:“谢谢二叔派人寻我,麻烦二叔了。”

    姜济显面色却很是严肃,说道:“金贵银桂没说谎的话,那你真是来找我?是为何事?”

    那时女眷都在听戏,唯有姜蕙做出了这种举动,他如何不奇怪。

    姜蕙也不隐瞒,把来龙去脉说了一下,只隐去遇到穆戎一事:“我本是想告知二叔这事儿,后来藏在岩桂树里,却再也出不来,还是等到护卫少一些了,我才寻到旁的路出行府。”

    姜济显大为惊讶,他不得不又审视了姜蕙一眼。

    要知道,周王与周王妃这次计划缜密,若是毫不知晓端倪的人,根本也不会发现,可这侄女儿竟能看出。

    这等聪明,实在叫他出乎意料。

    “阿蕙,你这样很好,只做事不够谨慎,幸好不曾被侍卫发现,不然可是得不偿失,你以后再遇到此事,定是要三思而行。”

    姜蕙道:“我必会记得二叔的话。”她顿一顿,斟酌言辞,“那盗匪真是周王派的,他是有何意图呢?”

    “自是为将来打算。”姜济显抚一抚下颌,“幸好前几日我得了一封密信,暗中调派了人手,不然只怕难逃一劫。”

    “前几日?”姜蕙吃了一惊。

    姜济显摆摆手:“你既然安然无恙,二叔便放心了,先出去罢。”

    到底是个姑娘家,他不可能真把朝廷上的事拿来与她说。

    姜蕙不免失望,暗道,原来前几日二叔就知道了,那不是有惊无险?她也变成多此一举了?

    那送密信的到底是谁?

    是穆戎不成?

    可他既然知道有事发生,躲在王府是看好戏吗?

    姜蕙头疼,想起他刚才对自己做的事儿,又很是恼火。

    本来以为二十四岁的穆戎便很是叫人讨厌了,谁想到十八岁的穆戎更加混帐!

    她回到屋里,洗了个澡,便去歇息。

    这一觉直睡到下午,醒来时看到宝儿,手里拿着个小碗在吃东西,她低头一看,是炙虾仁。

    新鲜的虾仁用姜水泡过,熟脂油里一滚,在铁丝网上烘烤,味道鲜香无比。

    姜蕙醒了,正肚子饿,央求道:“宝儿,宝儿,快夹个给我吃。”

    宝儿给她一块。

    姜蕙吃了眉开眼笑,起身穿衣。

    二人一同出来。

    姜琼见了虾仁,也要吃。

    姜瑜皱眉:“宝儿还小,正是容易饿呢,时不时吃些,你们这都跟她抢?亏得宝儿乖,都让给你们。”

    姜琼哈哈笑起来:“是了是了,你最疼宝儿,咱们不吃了。”又一拉姜蕙,“今儿虚惊一场,差点以为你被抓了去做压寨夫人,咱们不如出去玩玩?”

    “玩什么呀,外面正是乱,还在抓盗匪。”姜瑜对这个妹妹也是头疼。

    此时金桂上来道:“姑娘,外面有个公子说要见你。”

    姜蕙一愣:“谁?”

    “说是姓宁。”

    姜瑜跟姜琼二人好奇的看过来。

    宁温!

    姜蕙一下子站了起来:“走。”

    姜瑜拦住她:“阿蕙,你不记得被祖母说了,如何还能出去随便见公子呢?”

    “此事事关重大,我非见不可,你们可替我保密了,这是关乎我药铺兴旺的大事!”姜蕙极其兴奋,拔脚就出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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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族柳玉偶得吞天兽内丹,获吞天兽吞噬天赋,废材变天才,只在一念之间,实力得以突飞猛进的柳玉,最终成为一代绝世武神。已有完本仙侠作品《无极始神》,都市作品《护花总裁》,信誉保证,一定完本,绝不太监。另外,求个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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