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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赤虎     宋时明月txt下载     宋时明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115章 抢钱的感觉真好

    赵兴猛然记起,“薯莨汁”这个词——想起来了,是汉奸衫。电影《红色娘子军》中,南霸天等人穿的那种外黑内棕,略带闪光效果的对襟布扣绸布衫,就是薯莨汁染出来的,它又叫“香云纱”或“薯莨纱”。

    这种香云纱在民国初年非常流行,由于它身价昂贵,能穿的起它的人都身家丰厚,所以在电影中常是汉奸或地主一类的人物的标准装扮。由于汉奸们喜爱这种衣服,所以在建国后,这种衣服在政府的强烈打击下,近乎于绝密。

    赵兴在偶然一次出差途中,有同事请他专门买几件这样的衣服,听说假冒品特多,为了防止上当,赵兴特地在晚上搜索了香云纱的知识,得知在政府的严厉打击下,目前唯有广州一处有出售这种衣服的市场。与此同时,他也知道了,这种传统织物诞生于明代永乐年间,但在宋代,民间已经有用薯莨汁做染料的记载,记载正是沈括。

    沈括的《梦溪笔谈》中记载:“《本草》所论赭魁,皆未详审。今赭魁南中极多,肤黑肌赤,似何乌。切破,其中赤白理如槟榔。有汁赤如赭,南人以染皮制靴”。

    呀!面前这人可是越沈括的大宋农业专家。农学上沈括不如他,还有他不知道的吗?赵兴望着邓御夫,目光像现了一桶黄金——不,现在一桶黄金已经引不了他那贪婪的目光了。

    “我听说用薯莨汁染色。工序很麻烦,染织的时候对气温要求很严格,每年只有几个月适合染制。另外,我还听说染好了地东西,还要较长一段时间窖藏,邓兄知道它的工序吗?”

    果然,邓御夫回答的很轻松:“我那本农学书里记载了它的工序,果如离人所说,这东西染好了后要窖藏一段时间。以便汁液能渗到皮子里面。可离人兄怎么知道的?”

    赵兴一拍大腿:“锦州,我们每年从锦州进来无数的兽皮,有毛的还好说,可以做成裘皮,那些没毛的马匹、牛皮、猪皮、鹿皮。……邓兄有没有想法?”

    宋人不缺乏商业意识,然而,大多数宋人都是直线思维。邓御夫把所有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但他缺乏地是将那些事件联系在一起地纵向思维。赵兴这一提醒,邓御夫的眼睛亮了:“是呀,兽皮很廉价,我们每年收购的兽皮怕得有十万张吧,这些兽皮……”

    赵兴紧着补充:“十万张,你太小看了大宋人的购买力了。至少该搜购六十万张,这些兽皮当中。珍贵的裘皮可以做成珍裘大氅。那些无毛地光板兽皮,可以用薯莨汁染色。身价何止上升十倍。

    我大宋有多少人,一亿!有多少官?8万六!有多少读书人——没数!这些人中,一万个人里有一个人买你一双靴子,全大宋就是一万双靴子,一年一万双,这还不是大买卖?什么事大买卖?

    还有,薯莨汁既然能染皮,它也应该能染布,染绸——布这个东西无所谓染不染,绸缎呢?薯莨汁这东西不沾水,还油光亮,如果染到绸缎上,那么夏天做这样一身衣服,凉爽宜人、易洗快干、色深耐脏、不沾皮肤、轻薄而不易折皱、柔软而富有身骨……这简直是抢钱了。”

    邓御夫的眼睛越来越亮,他满脸惊愕的望着自己脚上地靴子,而后敬佩地望着赵兴,赞叹:“人都说赵签判是财神爷的亲传弟子,走到哪里哪里富,果然!你看,我天天穿这种靴子,也知道它的制法,竟然没想到这注大财,有道理,有道理。”

    赵兴摸着光溜溜的下巴,自鸣得意的望着邓御夫:“财神爷的亲传弟子,都谁说的,你再多说几句我听听。”

    邓御夫只听到了赵兴地前半句,忘了顺便多夸赵兴几句,他地心思已经全在皮革场的筹划上,干巴巴地回答赵兴:“团练们说的,嗯,嗯,还有密州的一些百姓……可是,这么大量的皮张,恐怕薯莨不够用,哪里去采购这么多薯莨呢。”

    赵兴大包大揽:“没问题,我让密州团练明年不种粮食,都替你种薯莨……你的钱够吗,几十万皮张,恐怕你那装钱的袋子都不够,有钱开大场子么,要不我帮你出点。”

    邓御夫心不在焉的回答:“不用不用,我这趟出海得了六千贯,拿出一千贯来,走够开个大场子。”

    这话说完,邓御夫猛然醒悟:“离人这是要参股吧,你这位大财主来了,我可是多多益善。”

    张用披着一身风雪迎了出来,看到赵兴与邓御夫只管说话,便大大咧咧的问:“你们两人怎么不进去,瞧这雪下的。”

    赵兴招招手:“张管军,我们正在谈论邓推官的靴子,你来看看,这有一条财路于你,怎么样?”

    邓御夫缩了缩脚,本来想瞒下这事,自己独享,但稍一思索,想到七八十万张兽皮,自己无论如何吃不下,他伸出脚去,让张用观察。

    赵兴指着邓御夫的靴子说:“锦州临海军没啥好东西,他们现有的出产,我们必须想办法进行深加工,才能把这贸易做大,否则,终究是徒劳一场。

    邓推官知道这种靴子的染制法,临海军有数以百万的兽皮等待我们去买,一家工厂无论怎么大,都吞不下这么巨量的兽皮,我琢磨着,就以邓推官的技术做股金,谁想开个兽皮加工厂都可以,邓推官负责教会别人技术,干拿两成股金,其他的场地资金由开工厂的人负责。

    这行业好啊。朝廷禁止官员从事海贸,但加工兽皮却是内贸,由团练的亲眷出面,组织这样一个场子,专门负责吞下密州团练弄来地兽皮,又不犯法,又能大把来钱,何乐而不为。”

    给赵兴这一总结,邓御夫这才现自己的伟大:“是呀。这活路做起来。可是长久的财路,任它风吹雨打,都影响不了我们赚钱。”

    赵兴继续补充:“薯莨这东西受种植限制,我们不需要把所有的兽皮都染成雨靴,可捡其中一部分上好的染。等到把那些兽皮全部吃下,便是染了其中的十分之一,也能挣大钱。”

    “不止!”邓御夫反驳:“染了其中1%。就能把开厂子的钱全挣回来。以后就是坐拿生息的事。”

    正在这时,史佥出来了,他见到张用出去召唤赵兴,结果一去不返,所以跑出来催促……结果,他也陷进去了。知道真相后,他也嚷嚷着要参与:“洒家干不了兽皮的活。就染布吧。我们那里织娘足够,我就收购一些上好地绸缎。试试染织丝绸……没办法,家里婆娘多,闲着也是闲着,就让她们操持这活。”

    邓御夫看到加入地人越来越多,更开心了,因为每开一个新厂,他就能白拿两层股份,想到这双靴子的高利润,他非常同意赵兴的评价——这比抢钱还来的快。

    赵兴府上的宴席在中午结束,下午,张用领着赵兴等人来到团练军营,按照规矩给军官放过节钱。此外,密州团练今年富裕了,加上不断等待开工地新项目,各级军官都需要笼络大批人手,所以他们给下属的赏赐也很丰厚。这样密州团练,甚至包括那些剩员,都过上了有生以来最富裕的一个年节。

    紧接着,邓御夫留在军营,跟那些军官签了一份又一份技术转让协议——赵兴不知道大宋是否有这个称法,在他看来,这应该是大宋头一份技术入股地协议。而邓御夫签字签到手软,脸上笑地很开心。

    丢下了邓御夫在军营里操持,赵兴带着张用紧急乘船出海,当夜赶到了庙岛。

    庙岛上,登州的几名军官都在,登州是禁军,面对张用自然有一点趾高气昂,指挥使黄涛见到赵兴,颇有点趾高气昂:“登州现在你做主吗,上次我见过张团练了,很多事他说他做不了主,终于有个能管事的人来跟我谈了,你们怎么做的,竟让宣祈那厮跑了。”

    赵兴阴着脸反驳:“宣祈那厮不归我管,所以,我不对他的行为负责——我听说宣祈带着锦州临海军两次交易的钱去了登州,但现在却一文都没有。这未免太黑了吧,两次交易,应该有十一万贯左右,这可是临海军的钱,今后我们还想不想交易了。”

    黄涛很傲慢:“上次我就跟张团练说过,密州这事捞过界了,跑到我登州地地盘做事,怎不向我登州报备,锦州地事情,你们密州就不用管了,以后由我登州接手!”

    赵兴冷冷的笑着,拖长了腔回答:“打破营州地是七艘海盗船,枢密院也是这么认定的,辽国方面也如此认为。锦州商路可是那七艘海盗船全力经营的,我们没回避登州水军。但如果登州水军想闹事,我怕朝廷不许,辽国也不许。”

    黄涛撑着站起来,他怒目圆睁,赵兴脸色平静的将手中的刀顺了顺,这时,登州水军里已站出一个人,上前拉住黄涛,低声轻语了几句,黄涛慢慢的坐下。

    张用站在一旁,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连劝解的话都没有,他这番态度不是对此事冷漠,而是相信赵兴能够处理好。

    赵兴盯住刚才出列的那名官员,问:“此人是谁?”

    “巡检陈横”,那人躬身示意的退下。

    赵兴刚才是在提醒黄涛,营州被打破是因为海盗骚扰,无论朝廷方面和辽国方面都是这样认定的,所以黄涛没什么可以威胁赵兴的。而这事揭露出去,黄涛只能落得一个四面楚歌的处境。

    相反,赵兴还可以威胁登州水军,他那七艘船能够全歼锦州水军,能够打破营州。也一定会让登州水军片板出不了海。

    最重要的是,原先登州水军面对辽国,也是除了会抖不会干其他的事。而赵兴打开了这条商路后,他们却想跳出来独占,这是不可能地,吞下宣祈那笔钱,等于同时得罪了锦州水军与密州水军,赵兴只要翻脸,登州水军就什么也不是。

    黄涛只想吃独食。却没想到赵兴如此强硬。他也知道其中的官窍,故作怒原只想让赵兴让步,此刻赵兴咄咄逼人,反而让他下不了台。

    停了一会,见到登州水军无话可说。赵兴缓和了口气说:“无论如何,登州水军这次帮了大忙,我密州与锦州方面都心存感激。宣祈的钱你们可以留下两层。我密州也可以补偿你们两层,这样算来,你们白得四十贯,也不亏。怎么样,各自退让一步,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黄涛阴着脸。沉默半晌才回答:“钱都下去了……”

    “那就重新收上来”。赵兴以不容商量的口气说:“我密州从来没打算独吞这条航路,这是我密州水军前段时间商议好的航路共享方案。还没来得及通知登州。现在你们看看……”

    赵兴把密州官员参股、共谋海路的章程递给登州水军,继续说:“这条航路今后就是长久的进项,它是密州与登州共享的,不过我密州开创这条航路,自然要占大头。今后谁破坏这条航路,就是和我密州,也和登州官民过不去,所以那笔钱必须吐出来。这没有商量的余地。”

    赵兴抛出地馅饼足够大,不愁登州方面不屈服,那位黄涛还端着架子,但他底下地小军官已经肯了。

    小军官们俸禄不多,而山东地少人多,又是人口大省。军官们单靠俸禄,过得很清苦。如今赵兴指给他们一条财路,同意的话就大家联手财,不同意则要遭受两家共同封锁。而事情闹大了,朝廷方面不仅不支持,还要尽力遮掩,所以,他们只能是屈服。

    等到登州官员商量好了,决定接受赵兴的协议,双方又就两州各自的市场份额做好了划分,登州水军满意告辞,临走时,赵兴却不接受黄涛的告别。

    黄涛恨恨而去,赵兴留下了几名登州军官,其中也包括那位叫陈横地巡检,他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说:“我记得登州水军应该是由这位黄大人做主……私吞宣祈货款的事情,必须有人出来负责。黄大人意气使然,这样地人根本不适合为登州掌舵,如果他出海溺毙,那就好了。”

    赵兴这番话说完,登州军官有地勃然色变,有的若有所思,有的表面愤愤不平,眼珠却四下乱撇。赵兴说完,也没在意登州人的反应,他直接拉着张用上了自己的坐舟,扬帆而去。

    路上,张用不满的抱怨:“离人,黄涛那厮挺仗义的,是敢作敢为地汉子,这事还全靠他遮揽,你最后说地那句话太过分了,也不怕登州人去告诉他……”

    赵兴一脸平静,答:“渤海这片海面上,只能有一个做主的人,黄涛虽然仗义,但他不该觊觎我们地航路,我就想让登州军官知道,这片海面上我们做主。该怎么做,是我们话,他们执行。所以黄涛必须死。而且他必然死。

    你知道这条航路每年会有多少交易额?我猜是八百万贯,光抽税能够抽一百万贯,这可是一项大进项,登州官员明白了,他们能容忍黄涛梗在我们面前吗?

    黄涛必须死,我们这条线路是走私线路,如此巨大的交易量,要想瞒过双方朝廷,管理就必须严格,有黄涛在,我们禁止走私的项目,也不见得能约束登州,只有干掉黄涛,登州官员才会接受我们的约束,所以,即使黄涛今天很恭敬,我也必须怂恿登州官员干掉他。

    锦州方面也一样,他们这次露了宣祈,今后一定会提高警惕,我先给他们做个榜样,让他们知道怎样约束手下,只要这样,才能将这条航路经营长久。”

    张用听到这,嘟囔一句:“你说得总有理。我说不过你,不管啦,我去睡觉,锦州方面由你去谈。”

    锦州方面丢了宣祈,有点气急败坏,但听说登州方面帮忙杀了宣祈,并追回八层财物,心里唯有感激。

    “跟赵头领做生意真是幸运……消息传来的时候,我们那方面乱成一团。有的官员已经恐惧的想要自尽。没想到我们还没把消息传给你们,你们已经干掉宣祈了……没说地,以后与你们的货物,价格降三层。”

    赵兴摆手止住了对方:“降三成就不必了,我们公平交易。该什么价就是什么价,只是经过这次,你们也该加强监管了。派出的联络人怎么能让他离岸呢。根本不应该让他有登船的机会。”

    锦州派来的那名官员连声称是,并许诺今后加强监管。赵兴接着说:“登州方面解款还有点问题,需要慢慢将钱运出来,你们的钱我先替你们垫上,另外,我补偿了登州方面一笔钱,这事你们也应该出点份额。但考虑到你们已经有损失了。这次我就不向你们要了。

    今后,交易方面你们只能与我派来的胡人联系。由他们统一分配交易额度,另外你们内部也要有个额度,具体我就不管了。要想把这活长久干下去,就必须有组织,有纪律,这次的事对你我双方都算是提了个醒,你们回去赶紧想办法。”

    锦州派来的联络人携带那笔巨款满意地告辞,经过这一次之后,这条走私线路算是牢牢控制在赵兴手里,所有地交易都必须通过赵兴派来的一赐乐业人才能完成,而锦州方面只信任赵兴,这让觊觎这条航路的人插不进手。

    等赵兴赶回密州,马不停蹄的将团练的事情统合完毕,已经忙忙碌碌到了腊月。这天一早,他起床来与程阿珠、陈伊伊商量着送年礼。京城方面,赵兴虽然交友不多,但计算起来也有不少,将所有人地礼物都分完毕,赵兴忽然想起一事,又吩咐道:“再加上一份,送给驸马王诜,这家伙好歹也帮我们度过了一个小难关,给他一份,也算还个情意。”

    廖小小在一旁插嘴:“小王驸马喜好稀奇的玩意,奇花奇木奇草,还有笔墨纸砚少不了,他犹喜欢倭国的上等纸,相公可在这方面下功夫——不是有密州石砚吗?还有石画,给他送去一份,小王驸马必定喜欢。”

    喜欢奇花奇木奇草,又爱绘画,以风流自赏,这不是宋徽宗地习惯吗,赵兴刚要顺嘴评价几句,突然被他地思路吓了一跳。

    宋徽宗的喜好?果然是宋徽宗的喜好。

    想起高俅的迹史,是由小王驸马送给宋徽宗,赵兴突然觉得,也许他的猜测很有道理。也许宋徽宗小的时候,就把这位风流自赏的姑父当作青春偶像,长大了便处处效仿自己地姑父,结果成了宋徽宗。

    赵兴若有所思地止住了陈伊伊的动作,脑海里权衡着刚才地现。

    考虑了一会,赵兴吩咐陈伊伊:“家里有什么稀奇的玩意,比如奇花、奇石……对了,用密州石镶嵌出来的石壁,选一副最有意境的送出去……”

    想了半天,赵兴又补充一句:“营州的事情算是了结了,可以通知萧氏兄弟回来了。”

    赵兴的年礼送出去不久,京城里的年礼也逐渐送达了赵兴府上。其他的人倒无所谓,李公麟送来的一册图谱,让赵兴勃然大怒,他看完之后,愤恨将其掷在地上,大骂:“李公麟这厮脑袋进水了,竟然鼓捣这玩意,我看是生活太富足了,撑得慌。”

    廖小小从地上捡起那掷下的图册,一边翻弄,一边回答:“听说相公最近研究出来了铅活字制版,妾身有钱余钱,正想着如何营生,开个印书坊,可算是又有面子又有地位……李公送来画册,是想让相公印制成书吧?呀,听说李公麟擅长铁线画法,这画的可真不赖,怎么相公竟然不满意呢?”

    赵兴哼哼一声:“它散着一股臭水沟味。”

第2116章 给全亚洲上一堂文化课

    李公麟这画册是图解《孝经》,他并不是为古版的《孝经》做图解,而是搜集了一些宋代“孝”的故事,用近似连环画的手法讲述孝顺的故事。其中多是些女人为了表示孝顺,嫁到丈夫家后,把自己的嫁妆赠送给公婆,然后听任公婆将这些财产分给小叔子小姨子,然后让小叔子小姨子把自己当牛马使唤……

    其中很多内容违反人性到了令人指的地步,赵兴都懒得一一对述。

    对赵兴的指责,廖小小不以为然:“挺好的,相公,这书上写的故事都很引人,我看的也觉得感动……”

    赵兴截断对方的话:“你看的感动,是因为你头顶上没有公婆,所以你自觉地把自己带入到公婆的身份,但如果让你把自己的钱财全献出来,你觉得如何?”

    廖小小回避了赵兴的问题:“瞧相公说的……”

    赵兴嘲讽说:“身为男人,没本事养活自己的妻儿,那就别娶亲。想着娶一个女子直接家致富,不过是个软饭男,居然还要拿出来赞美,这样的书流传出去,遗毒百世啊!

    这倒让我觉得,大概古代的孝经都是凤凰男写得,这是一种骗术,专门愚弄别人交出自己的财产让自己享有……或许,可以把它称之为愚民之术。

    这大宋本该是商业社会——契约、公平交易思想应该普及……啊,我知道了,是因为商业文华的熏陶太短。去。写一封信把李公麟骂一顿。告诉他好好研究我给的春宫图,那玩意比这《孝经》有趣!”

    陈伊伊幸灾乐祸地笑着,程阿珠连忙阻拦:“别,官人,李公送来年礼,你却去信把人骂一通,没有这个道理。”

    赵兴余怒未息,沉默片刻回答:“把本书藏到一个我见不到的地方,我一见它就恶心!”

    廖小小恋恋不舍的递出这本书……从经商的角度来看,这本书非常有出版价值。因为它歌颂的都是传统思想——传统吃软饭思想。这本书一旦印刷出来,甚至能畅销数百年。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出版这本书,不止能给出版人带来巨大的声望。还能带来源源不尽的财富。

    可惜,赵兴反对的坚决。廖小小能怎么半呢,唯有听命。

    这一年剩下的日子,赵兴在收礼送礼中度过,不停的有人给他送来礼物,他也不停地送出去回礼。连远在陕西的潘大临也给他送来一份年礼。这位潘大临现在追逐的目标是张商英。张商英被贬出京城后前往五台,专门沿途拜佛,宋代狂热追星族潘大临一路追随张商英的脚步。像个见了花朵地蜜蜂……

    当年节临近后。又该放假了,大宋官员的年节假是个两倍黄金周,在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朝廷官员可以不去官衙,悠闲的享受春节假期。

    这段时间也是王子韶最后的在职时间,他最后一次用知州的身份主持了密州退税工作。地点就在苏轼当年修建地然亭上。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王子韶坐在然台上。颇为留恋的观赏着四周的景色,感慨说:“想当年,苏学士为官一任,为密州留下一座千古吟诵地然台,老夫这一任,不知道后人拿什么追念我。”

    是呀!王子韶确实没有什么可以让密州纪念地,前任范锷修建高丽庭馆,害的密州百姓半数逃亡。王子韶接任后,萧规曹随,也让密州百姓困苦不堪,好不容易建好了密州市舶司,密州百姓该坐享对外贸易的红利了,他却因此升官到京城了。

    百姓是肤浅的、盲钝的,他们不会记得王子韶带来的福利,只会把功劳记在继任官员头上,所以王子韶虽然升官,但心里很是失落。

    赵兴摇摇头,心里无限感慨。

    宋代,官员还讲究“为官一任,造福一方”,难怪被人称之为万恶的大宋。这年代,官员地道德律怎么如此令人难堪聂?

    赵兴已将然台重新修缮一新。在这个正旦里,为了防止客人们感觉到天气地寒冷,他在然台旁修了一排屋舍。屋舍三面是墙,但正面是一堵开放式矮墙,用厚厚的棉帘挡风,人坐在一间间地小屋里,炉火将房子熏得很温暖,商人们透过半遮的帘子,观察外面的表演,虽然外面天寒地冻,但却让大家都感觉到温暖如春。

    然台上,堆起了七八个大铜鼎,铜鼎烧得通红,让台上虽有点寒风凌厉,但亭子里热气烘的人穿不住薄裘。

    这然台也就是一个略高于地面的小土丘,王子韶站在台上居高临下看了一会,继续自己的感慨:“离人,你老师为这密州留下了一座台子,你不打算也留下一栋名传千古的建筑……不过,经你这一改建,也算完善了令师留下的然台,就算你不在做其他,世人也会记得你们师徒两代建了这处景致。”

    索问道最近似乎也开始了寒冰溶化。王子韶走后,在新官未上任前,密州的事务由他代理,现在他以主人的姿态,观察着然台外的景色,开玩笑说:“一座长台,两列观景棚,我瞅着怎么像庙会,以后这里倒是能办个庙会了——瞧,连戏台都是现成的。”

    索问道说得对!赵兴改建的这处景致,正是参考了后来的庙会式结构:一个表演戏剧地大舞台,两排弧形的、近似包厢的观景棚。让此处的景色像足了现代的公共露天剧场。

    王子韶感慨完,又指着赵兴说:“离人,我听说你向参加的客商收取赞助金,这是个什么名目?朝廷每年举办年夜大宴,始出自太祖恩典,你怎么向人收取钱财?如此一来,朝廷的体面何在?”

    王子韶说到后来,语气严厉:“离人,回头,我退税的时候。你快把那份钱赶紧退了,要不然御史知道了,免不了是个弹劾……”

    开会勒索商人钱——有什么呀?!向来官府举办的宴会,不勒逼商人们出钱。能成吗?官员们辛辛苦苦一年,年终还要加班犒劳这些商人,难道商人们不感恩戴德,赶紧付给官人一笔加班费吗?

    不过,王子韶抬出太祖来,让赵兴恍然——原来这是宋朝。宋代还没有无耻到出租权力还要逼人赞颂的地步。他忍了忍,解释说:“知州大人,这笔钱可不是白收地。表演需要服装。团练们排练也需要一点奖励,而这些人的赞助金也都没白花,回头我会让将士们公告赞助……”

    宋人的广告意识不差,赵兴这么含糊的一说,王子韶已经明白了他地用意,但他马上说:“太祖诏令,本次年夜大宴每州花费三百贯。虽然如今钱不值钱。但朝廷拨出的这笔钱也够了。况且本州府库对年夜盛宴也有贴补,离人还是把那些钱退了吧——朝廷的脸面可不止那些钱。”

    王子韶说的是:朝廷信用可不止几百贯。拿朝廷信用要求大宋纳税人额外付钱参加年终退税,实在是毫无道德……嗯,赵兴身为现代人,也实在不适应大宋的“共和”。

    此刻,然台上,鼓声嗡嗡敲响,这象征着午时三刻到了,也意味着年终盛宴开始。在鼓声的间歇中,索问道凑近赵兴,帮着劝解:“离人,把那笔钱退了吧,此例不能由我密州先开。想当年,太祖举办这年终盛宴,是体谅商人们地一年辛苦,此时再向商人收钱——成何体统。”

    对方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赵兴自觉地自己的做法跟这时代相比,有点异类。他举手招过程爽,低声吩咐几句。后拿出一本账簿,悄声向赵兴汇报。

    密州大豪商韩微先登上台来,作为密州第一纳税人,他含笑从王子韶手里接过了第一份年终退税,在场地官员按惯例起立,冲这位第一纳税人连连拱手,对他一年地纳税致已诚挚谢意——这是自宋太祖时期留下的规矩;台下在场的官吏也在此刻纷纷走出戏棚,冲各位衣食父母拱手致敬——这是表示对开国太祖立下的规则的的致敬。

    紧接着,一个个海商们鱼贯上台,接受王子韶的感谢,她们当中有密州人,也有来密州经商地人,甚至还有外国商人。索问道也在旁边说着感谢地话,赵兴趁乱把韩微拉到一边,塞给对方一个钱包,不好意思地说:“韩纲,这是你的赞助金,知州大人命我退给你,这事倒是我冒失了,抱歉抱歉。”

    韩微看看赵兴装钱地钱袋,这钱袋是用小鹿皮做成的,里面几个金币在叮当作响,韩微举起钱袋哈哈一声,调笑说:“那我可占便宜了,光这个钱袋也值三五贯吧……不过,签判大人无需退我钱,只要你密州团练手松一松,老朽就承情了。”

    赵兴将手里的钱袋强塞给对方,韩微突然压低了嗓门,悄声说:“签判大人,我听说朝廷正在筹备铸造新币,有没有这事?钱袋里装的是不是新式倭钱?”

    赵兴哑声笑了,韩微揣起钱袋,意味深长的冲赵兴拱拱手,走下了然台。

    有份来参加大会并在台上领取退税的都是些大商户,因为按规定,小商户都是去府衙里领取,比如赵兴才经商的时候,他就是去黄州府衙领取自己的那份退税的。这年代,密州刚开埠不久,大豪商并不多,眨眼之间,本地客商该退的都已经退完,外地藩商则由知州大人领着,挨个送到戏棚里,同时也要向对方说些感谢的话。并期望对方来年继续在密州做生意……

    藩商们居无定所,所以给藩商的那份钱基本上不是退税,就是一份节日钱而已,现代把它称为“红包”,而相互见面问候地话,现代也演化成固定的四个字:恭喜财!

    有份享受退税的藩商也不多,王子韶这里效率很快,等他重新回到台上,一通急鼓敲过,女仆们开始向各个棚子里面赠送酒食——人们期待已久的年终歌舞也开始登场了。

    原本这场歌舞要体现宋代特色的。有宋代戏剧,杂耍等等。但赵兴接手后,把它变成了一场展示炎黄文化的表演,先登场的是杖鼓乐《黄帝炎》。

    两百名身穿唐式铠甲的精壮汉子腰里悬挂着腰鼓。迈着整齐的步伐走步进场,他们学着秦兵马俑里的姿态,单膝跪地,连声出赫赫地号子。然台上一阵阵急鼓,密如马蹄踏地。整个场地里鸦雀无声,众人都在等待那激动人心的开始。

    然而。那些威武的汉子们却没有动作。鼓声急停,一队花枝招展的官妓穿地如同月宫仙子,衣带飘飘的举着大牌子走进场地。王子韶一看牌子上的字。脚一软,眼珠子差点瞪到地上来。

    牌子上写着:“本次表演所用铠甲由倭商长门不四赞助,现有大量库存,有意请去高丽庭馆甲字六号房联系”。

    索问道有点抖——卖铠甲,好大的胆子,公开卖铠甲,还生恐人不知。他跳了起来。厉声说:“把牌子交上来。交上来。”

    两侧观景棚里嗖的窜出几个人,领头的是刚才地第一纳税人韩微。他跌跌撞撞的跑到台前,生拉硬扯的将其他人揪了下去,第一个抢上抬来,将刚才地钱袋丢给赵兴:“大官人,你说这多见外,哪有送出去地钱再收回来的,我赞助,我坚决要求赞助这次大宴。你退我的钱,就是不拿我当朋友。”

    “就是就是”,随着韩微的说话,无数的手举着钱袋递到赵兴面前,无数的嗓门跟着嚷嚷。

    这些人抢着登台,倒让那些持牌的官妓落在后面,她在台下徘徊半天,可台阶上都站满了人,她找不到机会凑上来,这时,索问道现刚才地牌子上,还有一行小字他没看清,那上面写地附录:“本次交易只限军丁、效用!”

    “罢了!”索问道一挥手,示意那名官妓归队。

    这时,然台上一声霹雳般的鼓响,制止了商人们地喧闹,这些人丢下钱袋,一个个溜得比谁都快,赵兴看着自己脚前一堆饱满的钱袋,无可奈何的冲王子韶苦笑。

    王子韶也知道刚才是赵兴垫钱了,他苦笑一下,说:“离人,回头记得,一定叫上几个官吏作证,挨个送到他们府上。”

    不久,穿着华丽的唐人彩袍、面白唇红,俊秀迷人的源业平衣带飘飘的登上然台,他手里挥舞着一面红旗,这面红色的旗帜是汉朝的军旗、也是唐朝的军旗、同时也是宋朝的军旗。源业平将之舞动着烈烈作响,以不符合体型的洪亮嗓门大喊:“解甲!”

    这两百人被源业平调教的非常整齐,他们后排人上前一步,帮助前排解开肩甲上的扣袢,而后,前排一个整齐的转身,开始帮助后排人解甲,解开的铠甲被整齐的叠好,摆放在各人脚边,而后,他们露出了世上最昂贵的衣服——一身宋代风格的纹身刺绣。

    源业平平举起大旗,吆喝一声“起”。而后他将大旗挥至最高点,四百只花胳膊也随之举到半空中,随着源业平的大旗落下,一声沉闷的鼓响,演出开始了。

    这声闷鼓的音符穿越了两千年的空间,来到大宋。它是炎黄人纪念自己始祖的声音,当初那些先民茹毛饮血,在黄土高原上开创了现代的文明,我们这群后人纪念他们,便擂响《黄帝炎》吧……

    《黄帝炎》擂到途中,一变为秦军军歌,再变为秦始皇登泰山封禅破阵乐》……

    鼓声三变,变为宋军军歌:“奏捷淮。

    勒功燕石。

    鼓吹凯旋。

    正归班玉笋,

    花袍方卸。

    彩衣亟著,

    忠孝双全。

    清德独高,

    皇心简注,

    燕寝凝香朱两。

    君王问,

    录屏风姓字,

    趣对金銮。”

    秦汉唐宋四代军歌中,秦歌慷慨,汉歌恢弘,唐歌博大,宋歌婉约——这一刻,呈现给众人的就是历史,这是两千年的炎黄历史,东亚各藩国那得如此文明——崖山之后!

    在场的倭国商人、高丽商人、越南商人都被这悠久震撼的高山仰止,而在场的炎黄苗裔激动的热泪横流。

    鼓声平息,两百名军汉鱼贯退下,接着登场地是越南歌伎,那位越南歌伎开口先唱汉代的拓枝词,接着又用汉乐府的曲调唱《上邪》:“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余韵悠悠,越南歌伎在台上充分表演出那种“指天为誓,情定三生”的痴迷,这个千古传诵地情诗,听的在场的人唯余吁嘘。但众人还没有从这种天崩地裂的爱情中清醒过来,越南歌伎嗓门一转,接着用隋唐乐府词唱起了李白的《将进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

    一曲唱罢,接着是白居易的《琵琶行》:“大珠小珠落玉盘……”

    这歌声如何优美,如何穿透炎黄地魂魄,就不用说了,因为在西园赵兴已听过一次,所以他并不狂热,但场下的人次听闻,那狂热可想而知。等那歌女唱完,两边的戏棚已扔出无数地赏金,赵兴一边指点手下人帮那位越南歌伎去捡钱,一边叫过那名歌伎,猛烈地夸奖:“你唱的一如陶娘。”

    越南歌伎大喜,珍重拜谢。

    在越南,说一个女子唱的像陶娘,就如同说一个中国女子像西施,说一个日本女子像小町一样,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夸奖。这一传统一直延续到现代,现代越南歌坛的最高奖项就是“陶娘奖”……但赵兴这句话的本意是:你唱的就像我大宋那名歌伎陶娘一样出色。

    领受了赵兴地夸奖之后,那名歌伎又去王子韶、索问道那里接受夸奖,而后在挨个戏棚谢赏,这时,官员们还沉静在陶娘曲地柔美当中,赵兴已跳上台去,抢过源业平的旗子,边挥舞边大吼:“数风流人物,还要看我大宋锦绣娇娆!”

    随着赵兴地动作,一队官妓插花蝴蝶一样的登上台来,她们人手一把折扇,边走边将扇子舞的如同翩飞的蝴蝶。在一阵丝管悠扬中,廖小小盛装登场了。她才站定。一声高亢而嘹亮地“君住长江头”,引来一片轰然喝彩。众人鼓掌间,王子韶转头向身后的李之仪祝贺:“之仪,今日离人这一谱曲,汝诗必成千古绝唱。”

    旁边的官员如痴如醉,赵兴却在苦苦思考:“真能做到吗?大宋没有一词曲的唱法流传到现代,这君住长江头真能够流传下来吗——是了,它能够流传下来,因为在场的还有日本人,韩国人……还有。那位越南歌伎嘴唇蠕动,也在学唱,咱中华文明的习俗,有了这群越南人、韩国人、日本人的保护。一定能流传下去。

    悲哀啊……可我又能为这个时代做些什么?”

    此际,廖小小已把“君住长江头”唱完,跟着是苏东坡的“一江春水”,再然后是柳永的“雨霖铃”、晏珠的“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

    最后。仿照“一路平安”地演奏模式,廖小小唱起了《送别》,她一边唱。台上的官妓一个个接着下台。并收起了手里的团扇,等到廖小小唱最后一句时,台上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余音渺渺的唱完“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一个蹁跹,行云流水般地翻下台去。

    什么是文化?这就是文化!

    廖小小唱的不多。四五而已。但每词都堪称是经典,向这场子的人展现了大宋的人物荟萃。锦绣繁华。

    如果说古代中国群星荟萃的话,那么最明亮的月亮属于宋代,属于赵兴所在地这个时代,属于李之仪所在的时代,属于苏东坡所在的时代……

    它属于大宋。

    赵兴茫然四顾,他真地很茫然。

    崖山之后无中华并不可怕,如果我们知道自己地失落,找回来就行;但可怕的是别人告诉我们一个别样的中华,而且告诉我们这才是我们的传统,坚决不许我们寻找过去,坚决不许我们改正——这才是民族最大的悲哀!

    然而,这依旧不是我们民族最深重的悲哀。

    最深重的悲哀是:那些谩骂自以为是中华民族传统地坚定维护着,他们站在道德地制高点,坚决不容许别人寻找过去,但有违反一律斥之为中华民族叛逆。他们认为这样的人,背叛了满清书写地炎黄民族传统……

    “都都平丈我”下教育出来的人,他真的能理解“郁郁乎文哉”吗?

    舞台上的表演很精彩,但又很简短,许多人意犹未尽,表演已经戛然而止了,随后官员们开始退场,因为他们要接着慰问属下,而商人们可以继续宴席。他们在酒宴进行时也要增加些其他节目,但现在他们已经看不上其他的表演了。

    现场倒是有几位歌伎学会了廖小小与陶娘的歌舞,她们虽然学的只有七八分相似,但商人们宁愿看这七八分相似的东西,也不愿看其他的表演,他们将这些曲目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表演的歌伎喉咙沙哑。

    傍晚时分,急不可耐的孩子们穿着新衣上街了,他们纷纷点燃爆竹,在街头嬉闹着。赵兴回家的路上,看到孩子们的快乐,不禁念起了王安石那诗句:“爆竹声中一岁除,春姑醉酒柳腰舒。清馨阵阵惹诗趣,燕逗和风花逗锄。”

    邓御夫跟赵兴顺路,听到赵兴念这诗,悄声提醒:“大人,王荆公此时正受折难,大人念这诗,小心替自己惹祸。”

    赵兴看了他一眼,默默的摇摇头,继续催马往前行。

    正旦里,每家都有很多事,这也是年夜盛宴早早结束的原因。赶回家的赵兴先要尽一个家主的责任,当然,三个女人已经把他该做的活都安排好了,只等他回家像一尊佛一样的坐在正堂前。

    赵兴的宅子里可算是认人为亲,操劳的不是程氏族人,就是他的奴隶,整个家中只在当地雇了几名健妇,另外大门口有几名厢丁帮他守门。所以他要打的外人不多。

    先上来的是那群健妇,她们先向当家人道过年礼,嘴里说一些吉利话,程阿珠给她们每人分一个红包,几尺丝绸,两匹布再加上一只猪腿,那些健妇千恩万谢的拜谢完毕,然后是几名厢丁,也各自领了赏赐,放假回家。

    接着上来的是程氏族人,范锷走的时候带走了程夏,程族弟子以程爽为,向赵兴拜年,这种拜年带有一定的宗法习惯,身为老师或长的赵兴,既要赐给弟子新年礼物,还要例行着询问一下弟子的功课。

    “我今年跟老师学了很多”,程爽先回答:“我在京师看了京城的繁华胜景,还看了像师公一类的诗文巨匠,然后还跟着老师,目睹了老师把辽人玩于鼓掌,我的收获很大……”

    程爽说完,谦恭的向赵兴拱手,而后其他的学生一个个上前,汇报自己的学业。

    等所有的学生汇报完毕,赵兴一边沉醉于美好的回忆,一边说:“明年,我该教你们怎样推断事物,我们要学习术数,要学习格物……万事开创难,而规定一个良好的制度,维持起来容易,密州的局面算是开创了,明年我们把打开的局面进行下去,就已经很令人满意了,所以明年我们会很闲,正好利用这段时间好好学习一下。”

第2117章 来岁看花,眼前风景殊不同

    五更时分到了,家人们立刻忙碌起来,程阿珠急着把年蒸好的包子、馒头和糕点,稍稍晾干,便整整齐齐地像垒金字塔一样,放置在家中醒目的地方,等到过年时才吃。民间把这儿叫“堆元宝”,象征着新岁新春招财进宝。

    赵兴则摆上香案,领着学生焚香送玉皇上界,迎新灶君下界。然后将插芝麻秸于门檐窗台,此曰藏鬼秸中,不令出也。

    廖小小则忙着在门窗上帖红纸葫芦,这叫“收瘟鬼”,祈祷一年里没病没灾。而陈伊伊则领着两三个越南女仆在院子里点着松柏枝,挨个房门口用松烟绕一绕,这叫松盆馓枝,岁也。

    等大家忙碌完,程阿珠挂起先亡遗像,祀以狮仙斗糖、麻花,此为“拜影”。拜影完毕,众人汇集在门口,目睹赵兴贴上贴门神和钉桃符,这主要是为了驱邪避灾,祈求新年好运。

    门神原先用的是古代传说中能打鬼驱邪的钟馗,宋代则以唐代名将秦琼、尉迟敬德代之。由于印刷技术的进步,宋代还出现了木版年画,便于人们购买张贴,以增添喜庆气氛。

    然后进入了“守岁”程序,“士庶之家,围炉团坐,达旦不寐,谓之守岁。守岁之事,虽近儿戏,然而父子团圆把酒,笑歌相与,竟夕不眠,正人家所乐为也。”

    孩子们在门前燃起了爆竹,爆竹声中。程阿珠领着妻妾给当家男人行礼,祝贺新年,嘴里说些《守岁》祝祷的话:“贺新春,尽带春花、春幡春胜,是处春光明媚……”

    轮到廖小小了,她举着酒杯,歌唱一样的唱着自己写地诗词:“北湖云锦,铺遍琉璃三万顷。

    ***诗仙,趁得花时出洞天。

    红菱碧藕,满劝一杯千岁寿。

    来岁看花。眼前风景殊不同。”

    这番话用现代语解释,就两句:今年日子不错,期待明年更好。

    赵兴扫了扫,堂下不见胡姬喀丝丽。他听听外面的喧闹声,好心的说:“去叫喀丝丽来,她独在异国他乡,这节庆的日子,独自向隅,未免太冷清。喊她来,一块乐乐。”

    程阿珠是个男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陈伊伊拜完年。只顾用手指搓着赵兴。小声提醒:“兴哥,过完了年我都十七了,都十七了啊,十七了。”

    赵兴吩咐完毕,两个正牌妻妾都没表示反对,程爽赶快吩咐兄弟们过去招呼喀丝丽,廖小小咯的一声。拍着巴掌唱道:“那小鬟、忒日煞娇劣。镇日地、倚阑干。轻吹处、樱桃的的,闲拈处、笋指纤纤。爱点猩罗。装成粉缬,嗔人不许放朱帘。端相好、蓦然风起,特送上秋千。明朝看,池塘雨过,萍翠应添。”

    这是在取笑赵兴过于怜香惜玉,意图暧昧。

    陈伊伊还在那里说“十七”,压根没在意别人的动作,廖小小看到她的话没引起注意,眼珠一转又嘲笑起陈伊伊过于急切:“东君有待。留得一枝香雪在。”

    这下赵兴听懂了,他一把扯过廖小小,抡起巴掌在那浑圆地**上劈里啪啦一顿,于是,整个世界清静了。

    赵兴打的并不重,廖小小却呼喊着震天响,闹得陈伊伊说不下去,而他的学生在廊下探头探脑,笑的古怪,结果,廖小小虽然不再笑闹,但似乎她没有接受教训,眼里反而全是挑逗地意味。

    喀丝丽迈着舞蹈般的步伐走进房间,怪腔怪调的向赵兴致贺:“奴婢给爷恭贺新年……”这句话是说给大伙处听的,说完这句话,她转换成了胡语,唧唧咕咕的跟赵兴大聊一通,她在向赵兴抱怨,姐妹们都南下了,她一个人待在房子里实在寂寞。跟别人又语言不通,简直苦闷极了。

    其他人都没有表态,陈伊伊刚才话说一半被人打断,正满肚子怒火,她扬起眉毛喝斥:“怎么说话呢,不要说鸟语,说宋语。喀丝丽装作听不懂,茫然的瞪大眼睛望着陈伊伊,陈伊伊跳了起来,但马上又悻悻地坐下来:“别以为我不敢打你,今儿是除夕,我忍!”

    赵兴拍着巴掌看着这场闹剧,劝解陈伊伊:“得了吧,这群胡姬可是受过专业的争宠训练的,《芳香园》、《爱之规则》、《*方法详述》、《性感带之书》、《气质论》、《欲经》……她们那套教材有数千本,许多书都已经写了几百年、上千年了,一直不断完善,不断补充!伊伊,莫要惹她,你可不是她对手。”

    原本这时候喀丝丽只要挑衅几句,惹得陈伊伊勃然大怒,搅乱这场年夜饭,她再忍气吞声点便会赢得同情。但阿拉伯舞姬最知道适可而止,她知道赵兴非常重视身在大宋官场地第一个除夕夜,最先退让地反而是喀丝丽,她扭着腰娉娉拜下,口称:“奴冒犯夫人了,请夫人处置。”

    陈伊伊被噎得怒火万丈,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向赵兴求助:“兴哥,我心里堵得慌。”

    赵兴连忙将她抱起来,拍着肩膀说:“都是群孩子,闹啥闹——新年了,喜庆点。”

    陈伊伊就势赖在赵兴怀里,低声说着“十七了,过年十七了”,此时,学生们鸣放完爆竹,开始向赵兴拜年。屋里酒宴已摆开,程阿珠坐在赵兴右肩,廖小小左肩,喀丝丽坐在对面,一张圆桌瓜分完毕,伊伊依旧坐在赵兴腿上。

    年夜宴开始了,学生们开始呼卢唤酒。

    大年夜的菜,有几样素菜是必不可少的。其一是豌豆苗。豌豆宋代又叫做安豆,炒上一碟安豆苗,取意“平平安安”。其二要有水芹菜,水芹地茎是管状的,来年的生涯能“路路通”。其三是豆腐,有了豆腐,来年能够“富”或“福”。这些都是源于方言上的谐音和形象上地会意,经过老百姓地合理想象,便寄附上了美好的愿望。

    宋代守岁没啥娱乐,也就是小赌而已。学生们每人都领了一笔“馈岁”。便用这笔钱赌了起来。有掷骰子地,有投壶的,还有搏卢的。

    庭院里点满了星星点点地“明月夜”,几个倭人女子还在庭院里蹴鞠。她们身穿着这时代女子最流行的旋裙,将裙子撩开,露出粉白的*,兴高采烈的踢着蹴鞠。旋裙现代也称为“开叉裙”,它前后左右开叉,便于妇女们在踢球时将腿伸出裙外。倭人特别耐冻。有些倭女干脆将裙下摆掖在腰间,露出光溜溜两条粉白地大腿,她们玩的香汗淋漓。那一片旖旎景色让房中喝酒的学生心猿意马。

    不时有学生来向赵兴敬酒。顺便请教一下学问,有些学生请教完毕,并不回自己的座位,他们端着一杯酒,装模作样踱到房门口,看那些倭女踢得畅快,不知不觉。几名学生也混到人群中。

    赵兴的妻妾们在低声相互交流着对服装、饰等等的看法。在这里面。廖小小是权威,她贴地面花儿曾在登州掀起了一股流行时尚。趁程阿珠与陈伊伊不懂,她就向两位女性炫耀起京城人士正月初一的装扮,在她的嘴下,那些妇女地装扮栩栩如生,非常鲜活。

    聊了一阵,廖小小转向赵兴,微笑地说:“相公,我听说你才是大宋最大的珍珠商人,是吧?听说有人用九千九百九十九颗珍珠串成一件珍珠衫,冬暖夏凉,官人不如也送姐妹一些珍珠,闲的无事,便串成一件珍珠衫耍耍。”

    珍珠衫,现在这玩意并不可怕。原先没人专门做珍珠生意,再加上珍珠这东西天生天长,产量极低,结果每粒珍珠售价都在万贯之上。这些年,赵兴已经开始指导日本人人工养殖珍珠,方法也很原始,捕获活的珍珠,往壳里撒一把沙子,或是用细如丝的针刺进去一粒沙子,结果导致日本珍珠的价值大跌。

    如今,不成形的日本珍珠也就是几百文一颗,而好珍珠也就在百贯左右,上品地才能接近千贯。前后几年地功夫,珍珠跌价五十倍,当然,与之处境相同的还有丝绸等宋货,在倭国跌价也跌得厉害。

    这也使赵兴在垄断南珠、东珠业务后,开始学习南非钻石公司地技巧,控制货物供应量,逐步等额出货。这一技巧目前正进一步推广到非洲象牙与缅甸宝石行业。在这种有效的控制下,南珠、东珠跌价并不多,而日本珍珠价格跌的让人想起来心酸。

    廖小小所说的珍珠衫就是用日本珍珠做得,由于日本珍珠跌价太惨,所以当地人就想出了深加工的方法,而珍珠衫不过是一个噱头。

    “那玩意夏凉是肯定的,冬暖则不至于——这东西也就是俗话说的洞洞衫,你想,一颗颗滚圆的珠子串起来编织出的衣服,能不到处是洞吗?”赵兴笑着解释:“这珍珠衫除了价格贵一点,其他一无是处,我看,这玩意穿着身上来搁的慌,它的出现,唯一的目的是让人知道你很有钱。”

    程阿珠比较朴素,对这种豪奢炫耀不感兴趣;陈伊伊见多识广,对这种农民式的爆充满鄙视,所以赵兴的话说完,两人一*头,倒让廖小小很不甘心,她嚅嗫的说:“相公就是偏心,两位姐姐穿珠戴翠的,奴却没几件好饰,今儿是除夕夜,相公也赏妾身几件吧。”

    赵兴喝的熏熏然,他爽快的答应下来:“也是,新年里该给孩子们一些礼物了,抬我的箱子来。”

    早已准备好的“年礼”抬了上来,孩子们喜欢玩闹,除了笔墨纸砚外,一人得到一把用海豹牙齿雕出来的骨匕。海豹牙齿是一种类似象牙一样的致密骨质,将海豹牙齿沿着弧面分割出数层,一端打磨地非常锋利。另一端则是一个盾脊,这种骨匕外头依然用海豹牙齿做刀鞘,它干不成什么事,只能用来切纸,或割去信的封缄。

    学生们分完,箱子里还剩十几把,程阿珠与陈伊伊因为有象牙骨匕,所以对这种代用品不感兴趣。廖小小马上与胡姬喀丝丽瓜分了之。廖小小喜滋滋地翻来覆去察看骨匕,欣喜的说:“好哇,这种骨刀。如果刀鞘再镶嵌几粒碎宝石,送人又体面又拿得出手,相公,我去镶嵌几粒珍珠宝石。送给昔日姐妹,也不枉相识一场。”

    “宝石、珍珠……去,把那些没分拣的珍珠拿两斗来,谁要谁抓一把,剩下的都给小小,伊伊。你的宝石,捡细碎的分与她点”赵兴对怀里的陈伊伊说。

    陈伊伊斜着眼睛看喀丝丽:“我不与那个狐媚子,小小要我给!她一个女奴。让她坐上桌子已是抬举……”

    喀丝丽突然用清晰的宋语说:“我自问主人要!”

    赵兴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他劝解说:“伊伊,别拿婢女不当妾!”

    陈伊伊顿时哑口无言。

    宋代“妾婢”是通用的,区别就在于服役期限。喀丝丽是“婢”,服役期十年,她享受地待遇也就比“妾”稍低点,所以她该得一份饰。而拿“婢女”不当“妾”。那是明清人干的。咱宋人,这里是宋朝。要有宋朝人的觉悟——别拿婢女不当妾!

    “好好好,你就护着她,这狐媚子!”陈伊伊恨恨地回答:“既然你肯,我何必心疼你的钱,好,回头你俩跟我去挑。”

    承认喀丝丽婢女地身份,威胁不到陈伊伊,但可以威胁到廖小小。因为,陈伊伊在赵兴家中的地位其实相当于平妻。但在古代中国,平民百姓是没资格说“平妻”的,哪怕是宗室王爷也不敢如此说,除非他想谋反。而地方官员也最愿意举报此类事件。例如:詹邈那厮就是宣扬了“两妻皇王女”,从此被整个大宋“选择性遗忘”。

    所以,陈伊伊以郡主之尊,却不敢公开宣扬自己是“平妻”。不过,对这点赵兴家里人都明白,他们只是默契地一致对外保密而已。

    这微妙的地位差别,廖小小知道,喀丝丽不知道。不过喀丝丽顺从惯了,知道如何看眼色,廖小小领先一道谢,她也跟着感谢不尽。而后,廖小小表现的唯恐不热烈,倒让喀丝丽也提高了热情度,她心里还在纳闷:“不就是一些金银珠宝吗?我在宫中什么没见过,至于吗,小小小姐又不是没钱?”

    另一边,赵兴满意的看着屋中那副其乐融融地样子——此时,院里的欢歌笑语不断飘进来,街道里隐隐的爆竹声将这个世界渲染地充满喜庆,他望着眼前这一切,醉了。

    1087年都有些什么?

    这一年,被驱逐地程颐与蓝田四吕之一的陕西转运副使吕大忠,在西安创建“碑林”。与此同时,世界上第一所大学——意大利的波罗尼亚大学创建。这所大学是文艺复兴的基地,也是早期资本主义思想的萌芽地。自此,资本主义开始敲击地球大门。

    也是1087年,沈括花二十年编修的《天下州县图》完成。他被获准自己选择养老的地方,而他选择了润州地梦溪园,开始书写不朽地科学典籍《梦溪笔谈》。

    这一年,南美洲的印加帝国文明兴起;同时,诺曼王朝第一任国王“征服”威廉一世去世,其次子红毛王威廉二世继承英国大公爵爵位,诺曼公国公爵爵位由长子罗伯特继承,就此埋下了与法国地领土争端。

    这一年还生了件趣事:“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法国与德意志国王、巴伐利亚公爵”亨利四世获得了他的第二次婚姻。

    此前,亨利四世想与他的妻子贝尔塔离婚,但拿不出一个有充分根据的理由。为了能再婚,他誓说他的妻子依然是处女,正当诸侯和主教们准备向国王作出妥协。同意解除他们地婚姻时,教皇提出异议,他认为婚姻不可解除,国王不能作这种非基督教行为的表率。于是,众人通过决议:亨利不得抛弃这个妻子。1087年,这位可怜的王后贝尔塔在抑郁中去世,亨利于是有了第二次婚姻。

    这一年,塞尔柱人攻陷埃德萨,这一事件成为拜占庭决定向西方求援的直接导火索。

    这一年,圣徒尼古拉斯的遗骨被迁到意大利城市巴里。他曾是土耳其境内米拉城的主教。今天的我们,比较熟悉他的另一种称呼——“圣诞老人”。

    这是一个绚丽的年代。

    也就从这一年开始,中国的气候开始生重大变化。唐代,秦陇地区都是茂密地森林。宋代的滥砍滥伐使秦陇森林消失,环境恶化的恶果在1087年开始显示。自元二年始中国气候急剧转寒,原先在辽河附近都能见到的竹子梅树,已经见不到了。一个鲜明地标志是:这一年,开封御苑中还分布有大片的竹林冻死,原先诗人曾赞美过得:“清斯阁北岸。万竹苍翠蓊郁……有胜筠庵、蹑云台、萧闲馆、飞岑亭,无杂花异木,四面皆竹也”……

    从这年开始。淮河以北竹林梅树逐片冻死。其后,淮北再也不见梅树、竹林——它们逐渐退向南方。

    以前,开封地区冬温无冰,甚至迟至阴历闰十二月还未下雪,但这一年大年初一,赵兴是在冰雪中渡过的……

    这一年,欧洲开始了持续七年的“七年大旱”……

    1088年正旦。赵兴一开门。先前来拜谢的是一赐乐业人,这伙人定居大宋一百多年。已经变的完全像宋人,他们也像宋人一样过着春节,且按照宋代风俗,年初一先要拜见地是雇主。

    年初一,官绅家中宴客曰请春卮;商铺家中宴客曰做财神会。卮,是古代的一种盛酒器。“请春卮酒”用现代语讲,就是新春时节请客聚宴。现今,人们不会分得这么细,“请春卮”、和“做财神会”,统统都叫做“请年节酒”。

    以色列人拜见完毕,是络绎不绝的团练军官。等到中午时分,赵兴又带着团练中地高层官员——邓御夫、源业平、两位经峡,数位都指挥使,跟随张用前去拜会地方官。这一天地拜会其实就是约定宴客日期,赵兴的官职小,密州官员之间的宴请排在初十二,而初三归索问道。

    初四过后,王子韶上路了,他希望赶到京城,过著名的东京元宵节。李之仪与王子韶搭伴一起走,两人搭乘小舟辞别了相送的人。上元夜,那个无数诗歌讴歌过的夜晚,它几乎是大宋朝法定的公开约会日,这俩人囊中夺金,正热切地准备投身其中,而赵兴送走他们后,要回家接着办自己地酒席。

    不断的迎来送往,赵兴家里连着举行了十来天酒宴。他是这样,其他官吏家中人人都是如此,他们一堆人呼啸而至,喝上几杯酒,又拉上主人窜到下一家,队伍越来越大,直到元宵节这天,宴席才接近尾声。

    赵兴在这几日地宴会中,出门必带廖小小,遇到诗歌唱酬,小小出面跟人打擂台,遇到喝酒,则尽数包揽。现代经过高度酒精熏陶的胃,不是宋代人可以想象的,他有了廖小小这个屏障,在这场大宋官宴上,一点没缺倒显得非常张扬。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正月十五的大清早,赵兴站在府门的台阶上,吟诵罢这著名的元宵诗,独自沉醉在诗中的意境中,许久,才如梦方醒般大喝一声:“来人,点灯笼。”

    程阿珠却没有动作,在他身后,一堆的宋人神色尴尬的望着他。阿珠蹲下身去,头低的快要贴近地面,垂泪说:“妾身不贤,没为官人添个一儿半女,循例,今日我们府上不能点灯。”

    按宋代的规矩,元宵节门口挂几盏灯都是有规矩的,这规矩是——生几个儿子挂几盏灯。没有儿子的人家,只能挂彩灯,彩灯里不能点蜡烛。这样的人家一到夜里,门前黑一片。比如现在李清照家。

    程阿珠那里请罪,廖小小也不甘心的摸着自己的肚子。不过,赵兴是一个受不得礼法拘束的人,他虽然崇尚古礼,但对这项不让他痛快的风俗却没有遵守的意思,不等程阿珠在告罪,他已经摆着手说:“无妨,我娶你时,曾经点燃满院子***,相信我们的孩子不会少,这便算是提前支应吧,来人,点亮***,让府里热热闹闹的。”

    密州城没有汴梁城元宵节那么喜庆,毕竟一个二百万人口的大城市与一个五万人口的城市,相差不是一个数量级的。当天夜里,密州城的***并不算得上繁盛,约五分之一的门户并未亮灯,但四万***已经够了,它们依然照亮了整个夜空。

    这一天还要放“药傀儡”,也就是宋代礼花,孩子们继续燃放着剩下的爆竹,看着那些爆竹,赵兴倒是明白了海战中,宋人为啥不惧那轰鸣的炮响,原来,宋人都是穿着开裆裤,玩着火药长大的。

    赵兴家的爆竹声音格外响,他用新式火药配方配出来的爆竹声震四野,这几天已经有不少爆竹店的老板来这里悄悄打听,打算向赵兴购买火药配方,但考虑到军事原因,赵兴统统拒绝了。

    元宵节过了之后不久,另一个巨大的喜庆降临赵兴府上,前几日程阿珠恹恹难以进食,赵兴原本以为是她的自责心理作怪,但等到医生诊断后,现程阿珠已经怀孕了,这个巨大的喜庆让赵兴府上顿时喜气洋洋。

    其实在大宋,二十多岁就有后代,已经是很罕见的现象了,李格非四十多岁才有了李清照,第四代杨家将的传人杨畋五十多岁才有了儿子,临死的时候儿子还不会叫爸爸……在这个剩男剩女格外多的时代,赵兴二十多岁有了后代,可算是令他喜出望外。

    与此同时,他京城里的朋友送来的年礼也赶到了,面对着排山倒海般的信件,赵兴又陷入了文山中,而此刻,源业平已经打开交际***,正忙着跟密州官员眉来眼去。邓御夫则忙着自家作坊的事情,令赵兴举目四顾,找不见一个帮手来。

第2118章 一流的讨好女人手段?

    公元1088年2月25日、星期五;农历龙年二月初一;亦即辽道宗大安4年,北宋哲宗元3年,中国历戊辰年乙丑月戊寅日;大雪。

    早晨一开门,邓御夫带着他家娘子李大娘前来拜访,他忧心忡忡的看着天色,嘴里唠叨:“二月了,怎么还在下雪?”

    赵兴看着邓御夫笑了,他拱手向李大娘行了个礼,李大娘脸唇还了个礼,回答:“听说如孺人有喜了,我带着几份礼物,都是不值钱的小孩衣服,来看看孺人,自家做的东西,还望签判不要嫌弃!”

    赵兴拱手相谢:“哪里哪里,李大娘的手艺,没说的。只是家里现在没有一个掌舵人,乱成一团,还望大娘不要见怪。”

    赵兴这么说倒不是过分自贬,在宋代,官家的都是女子。比如眼前这位李大娘。据说,邓御夫刚刚成婚的时候,一心在写他的农书,家里的事基本上不管。

    有一天他从外归来,看到一个陌生男子扛着麦子进到他家院子,非常诧异,便责问李大娘。李大娘回答:“那人是我家佃户,他扛的是咱家的麦子。”

    全赖李大娘如此辛苦经营,才让邓御夫能够安心著作。而李大娘这样的人在宋代比比皆是,苏轼的老妈陈夫人也是位这样的管家娘子,他们一门三学士,父子三人都是不擅经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结果陈夫人去世后,苏家也由大富陷入穷困。

    邓御夫是个典型地宋代男人,而李大娘则是个典型的宋代管家娘子。他恨不得将丈夫伺候到牙齿,邓御夫则在完全享受宋代小男人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家居生活。所以赵兴说程阿珠怀孕了,不理家务,使家中失去了主持人,李大娘完全可以理解。她嘻嘻一笑,调笑说:“也是签判过于宠爱自己娘子,哪有怀孕几个月就撂下家务的。我去看看。”

    李大娘说罢,躬身告退。赵兴则向着邓御夫苦笑。

    他家的问题倒不是程阿珠不管事了,而是程阿珠害喜,而另两个女人过于强势。廖小小想着陈伊伊还没有正式圆房。便想插手家务,而陈伊伊霸道惯了,对程阿珠尚知道忍让,凭什么让着廖小小,于是家里雌雌粥粥,不得安生。

    对面的邓御夫体会不到这个。如今这个小男人已经功成名就了,出了一本大部头的农书,当了一份小官。前后挣了万贯家私。准备自己也关心一下家务,以回报娘子这几年的辛苦,所以他只关心为什么雪还下个不停,以至于耕作计划无法预期开展“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啊,二月还在下雪,这可是几十年没有的事,现在农夫都无法整地。什么时候能播种呢。我看今年一定是荒年。”

    赵兴点点头,回答:“辽国传来的消息。他们那地饥荒已经扩大了整个南京道,饿死的马匹有二十万,辽国皇帝已经下令开仓赈济。我们不愁人,看来今年要备荒了。”

    邓御夫也附和说:“是呀,从锦州拉来的马匹都骨瘦如柴,逃难的辽民一批接一批,只要给口饭就上船,如今临海村已经有上万人了,我看得赶紧疏散。”

    赵兴还没有说,那些锦州百姓逃至临海村地还不算多,如今被他拉到耽罗岛的都有三万人口了。当地已经不堪重负,而大量的锦州移民也干扰了高丽回收耽罗岛计划。

    一般来说,百姓家里囤积的粮食只够吃到二三月份,进入三月份就被称为“青黄不接”。如果三月份还在下雪,那么饿死的人就要增加了。

    赵兴对这种状况也很愁,因为古代无法储存粮食,所以去年的大米、稻谷,储存到这时候,量已经不多了,无法应付大规模饥荒。如果今年真地下雪下到三四月份,那么,大规模饥荒就免不了。

    “我们今年转运过来多少匹马?”赵兴望着漫天大雪,忧心忡忡的问。

    “从登州上岸的有三万匹了,从密州上岸地,都是精挑细选地良马,前后也有八千匹了。”邓御夫回答。

    “明天从泉州会驶过来一批硬帆船,大约有一百艘左右,密州所有会驾船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愿意买船的都卖给他们,让他们去辽国运马……那可是有二十万匹饿死的马啊,死马我们也要,马皮可以做衣甲,可以做鞋子,马肉盐腌起来留存过饥荒……我们不是开了个私盐场吗,那里的盐不向外出售,全用来加工食物。”

    赵兴开的私盐场虽然出产量很大,但由于盐到内6才值钱,而内6走私私盐的道路情况很复杂,没有足够地人手维持不下去。赵兴不清楚里面地路子,结果他的盐场只能以批为主。批给盐贩子,甚至关办盐场。虽然挣钱很多,但利润不大,惹出地非议倒不少,所以他决定,借这个机会,索性在明面上不再对外抛售食盐,对外只声称是密州团练自用的盐场。

    “不错,附近几个官盐场去年到今年只产出了三百石盐,他们熬盐需要大量的柴薪,我们的盐场不生火,产量反而比它大,给这些盐场,比给盐贩子稳当”,完了完了,邓御夫这么一个好人,被赵兴教导几天,谈起走私盐来竟如此自鸣得意。说完走私盐,邓御夫又把话题转到他的皮革作坊上:“不行了,我们还是到福建采购一批薯莨吧,收的兽皮都堆满了仓库,再不加工,可没有入息了……离人。你说四月种薯莨,能赶上趟吗?”

    “别问我,你才是农学专家”,赵兴嬉皮笑脸的说。

    大雪还在下个不停,雪花已经在两人身上铺了厚厚一层,邓御夫感觉到一丝寒冷,他跺着脚,建议:“还是回房里谈吧……我听说薯莨加工最好在六月份,这一下子,恐怕赶不上趟了。”

    往客厅走的半路上。程爽赶来汇报:“临海村都头曲伏波来拜访。”

    曲伏波现在已经不是曲大将了,他是曲副将。“副将”是正式官衔,从九品,他地阶官是“下班祗应”。55阶。一身官服的曲伏波向赵兴献上新年礼物,告个罪,叉手不离方寸的说:“签判大人,本来年前要给你拜年的,但村里事忙,一帮军汉撺掇我去锦州跑趟水路。一来二去耽误了。恕罪恕罪!”

    邓御夫不知道曲副将跟赵兴的渊源,他厉声喝斥:“咄,锦州这个词是随便说的吗。”

    曲伏波连声告罪。憨憨的说:“这不是只有签判大人与推官大人吗。别人面前我是绝不说的。”

    赵兴做和事老,他看着曲伏波的官服,调笑说:“我现在该称你为曲副将了,如今你也算是朝廷正式的官人了,这下子你浑家该满意了吧?”

    曲伏波连忙拱手,答:“全赖签判大人地恩典!原先在下顽劣不堪,族人嫌弃。浑家屡屡责骂。现今总算挣出一个出生来,这全亏签判大人的恩典。小人本该年上来拜谢的。可是签判大人府上客多,小的官职微小,不敢打搅。恕罪恕罪!”

    “才一个副将就满意了,板桥马上要设立为县,临海村就在治下,那里准备设立一个巡检所,张团练使说了,准备让你再升升,升为从八品地正将,加水军巡检,好好干吧。”

    曲伏波送的年礼是他从锦州贩运过来的海货,一些黑乎乎的、形如干炭的东西,外加一些珊瑚、貂皮。赵兴的回礼是五两银子,一把战刀。另外,给他浑家几匹绸缎。他地回礼比曲副将送来的礼物还重,这不是上官对下属的赏赐,邓御夫这才明白两人关系亲密。

    等曲大将千恩万谢地退下后,邓御夫拿起那几段干炭,好奇地问:“这黑乎乎,硬邦邦的东西是什么?是炭火吗?怎么他眼巴巴的送来些炭火干啥?”

    赵兴拿起来一嗅,不是炭,带有一种海腥味,他笑了:“这玩意居然难倒你这个农学专家?这是海参。海中人参,大补,它浑身上下都是胶原蛋白、海绵质,对妇女尤其滋补,你看看这玩意像什么?”

    海参,宋代还没有吃海参的习惯吗?邓御夫确实不懂,看着对方那疑惑的神情,赵兴有点明白了——吃海参应该是辽东满族人的习惯,也许是金人入侵中原,才把这习惯带到了汉人中间。

    不过,中国人饮食讲究以形补形,吃肝子补肝子,吃屎补眼睛,这玩意水一泡软软绵绵,干透了硬邦邦。邓御夫虽然不明白啥叫“胶原蛋白”、“海绵质”,但他看了看那形状,**的笑了,拍拍手,暧昧地说:“弟妹有喜了,你再吃这玩意……嘿嘿,我到忘了,你还有两个妾要应付,是地多补补。”

    邓御夫一边说鄙视的话,手里却丝毫不怠慢,一会儿,一半地干海参被他划拉拨一边,他无耻的说:“这大冷天的,我也要补补身。”

    赵兴鄙视的望着他:“说到吃,我不教你,你会吃吗?……来人,拿点温热的石灰水来,把这干货泡进水里,让它起来,今晚来个海参炒韭黄。”

    一盘海参炒韭黄吃的干干净净,邓御夫满意的抹抹嘴,说:“不意这玩意如此好吃……你说今年可能大荒,我们不种粮食种薯莨,合适吗?”

    赵兴打了个饱嗝,看到丫鬟在门口躲躲闪闪,他一边招手示意女使进来,一边解释:“我已经派快船去南方运送苗木和种子,大约再有十天的功夫,船便会到了。今年我们不能种粮食,我打算栽苹果树,种薯莨和红薯。”

    女使走进来了做了个揖,说:“后院里娘娘吃海参。觉得很对口味,吃下去居然没有吐。少母问还有没有,希望再上一份。”

    赵兴回答:“去厨房,幸好我今天把海参都泡了。让他们都炒了,给学生们也尝尝鲜,回头我再去辽东拉一船回来。”

    丫鬟走后,邓御夫马上问:“离人刚才说苹果、红薯,这都是什么东西,那苹果是唐人所说的频婆果么?”

    赵兴挽起袖子说:“让我给你这农学专家上一课,苹果啊。它就是苹果。最早被称为频婆果的果类,是生长于岭南地区地一种亚热带坚果。它与印度频婆果的品种相当接近,汉代人称红柰,唐人称之为相思子或红豆。

    这频婆果是一种坚果。也就是像核桃一样,外壳坚硬的果实。而苹果——总之,我也给你说不清,等见到你就知道了。”

    赵兴不知道,苹果在元代末期传入中国时,它最初的名字就叫“频婆果”。古代的苹果啥样。元人已经不清楚了。他们借用佛经中“色丹且润”的频婆果来称呼它,曾异写作平波、平坡,到明朝仍固定为频婆。亦作苹婆。明后期开始简写为苹果。

    也就是说,中国早期的“频婆果”与元朝以后的“频婆果”不是一回事。

    苹果是个好东西,尤其是苹果木,它有一个特性就是质地脆弱,遇到撞击就会粉碎断折。这种特性让它成为了骑枪、投枪、箭杆的最佳材质。尤其是骑枪,骑士们高撞击,骑枪搓到目标上变的粉碎。可以完美地保护骑士。并把骑士的动能完整的传递到目标之上。

    现代高公路边的防撞瓮就是利用这个原理,汽车一撞击。防撞瓮变地粉碎,从而吸收撞击能量,保护驾驶员。这种特性用最直白的话说,就是:只许我打别人,不许别人打着我。

    而用物理学原理来解释,就是作用力等于反作用力。骑士巨大的撞击能量撞在敌人身上时,他越是猛烈的刺向敌人,受到的反撞力越强,如果没有苹果木做的枪杆保护,那么骑士与敌人就是一比一同归于尽地战斗场面。而有这种苹果木枪杆,骑士的动能全部传递到别人身上,自己却通过枪杆的碎裂,得到了保护。

    投枪箭杆也采用这种原理,投出去地投枪为了防止敌人捡起来还击自己,需要经过特别设计,而这种用苹果木做地投枪与箭杆,一遇撞击会粉碎,令敌人无法捡起来还击。

    苏轼为纪念他的前妻王弗,曾栽下十万棵松树,写下凄美绝艳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赵兴没打算纪念谁,但他准备,为了应付几十年后的那场战争,抢先栽下十万株苹果树。

    “红薯吗,那是麻逸土著吃的一种块茎食物,产量高,耐旱,我准备把这种物种引进密州,对付即将来的荒年。”赵兴只是轻描淡写地解释了红薯的来历,他没有细说麻逸人对红薯物种所采取地保密措施,为了偷到这个物种,他前后花了很大力气,为此牺牲了不少人,当然,他也图灭了好几个部落,才收集到足够地种子。

    密州的大雪断断续续下到了三月份,由此看来,邓御夫这个农学专家地预测果然不错。三月份,朝廷的正式指令也下来了,板桥镇正式成为胶西县,下辖三村一镇。而赵兴也不出所料的被任命为板桥镇县通判。

    新设立的胶西县是个小县,这个小县只要县令与通判两名官员,县尉与主簿都空缺。新任胶西县县令是一名叫林积的同进士,与此同时,密州新知州王巩也姗姗到来。

    王巩抵达的日子,是三月中雪后第三天,道路有点泥泞,官员们都穿着厚厚的冬衣,在城外接官亭迎接王巩。王巩是顺着黄河从济南府而来,路途上倒没有吃多少苦,他见到人丛中身材高大的赵兴,亲切的招招手,调笑说:“离人啊,我到密州就奔着你而来的,秦少游曾说九品的做官水平、八品的诗文、七品郎中、六品商人、五品的治世水平、四品农夫、三品厨子、二品的盖房本领、一流地讨好女人。

    我这次来密州可不打算走了,打算置一片地,还有请你给我盖一栋好房子。没说的。就你了!”

    王巩是因为“共同贪污”被贬谪出京的,这里面究竟谁是谁非,赵兴也不打算追究根底,但王巩现在说话如此气粗,想必这厮不是那么清白。

    一直以来,赵兴就纳闷了,按说,大宋官场的潜规则不少,照潜规则勒索纳税人的钱,现代称之为“合理不合法收入”。这笔收入加上官俸,朝廷对官员简直是美国待遇,怎么他们还要贪啊?

    这厮贪了还如此嚣张,怎么不退赃。不被抄家?……嗯,想到苏轼被贬官后,还带着家产去黄州,想到密州后院还养着一个吕惠卿,带着官俸逍遥……赵兴忍了!

    这大宋的贪污成本也够低的呀?

    赵兴还郁闷王巩的说法:“这话说得,我怎么就是九流的做官水平呢?我的医术难道不好吗。秦少游那厮怎么才评了个七品?还有,一流地讨好女人,这话更是从何谈起?污蔑。绝对是污蔑!”

    赵兴参加这种官场应酬。廖小小是必到的,因为赵兴需要她提醒官场礼节。所以王巩无需找证据,一指赵兴身后的廖小小,继续取笑:“京城十绝啊——满京城二百万人,有几个十绝?人见你一面,也没听你使出啥手段,结果小小姑娘就出奔了。

    这还不算。京城斫脍的梅三娘哪去了。弄鳝地钱婉儿哪去了。你走后,京师无脍!搞得我们这些人喉咙里都伸出手来。这不怨你么?看来你讨好女人的本领不一般,去京城这一趟,生生弄走了京城三个最出色女子,怎么不是一流手段呢?”

    冤枉啊,俺只是喜欢收藏一些特殊人才的女人而已,怎么……?

    密州留任的那些官员紧着拍新上司马屁,齐声称“绝对正确”,“精辟”、“入骨三分”,连索问道这个通判也微微点头,表示赞同。此时,王巩的妾柔云姑娘正在下马车,看到柔云的装扮,赵兴已禁不住来气,这位追随王巩流放到天涯海角地女人现在居然还是婢女,王巩这厮竟然又娶了新夫人,看来他贬官绝对是……啊。

    赵兴郑重向柔云行了个礼,王巩那厮还在呱噪:“九流做官水平,还用说吗,你到密州生出多少事来……”

    王巩顿了顿,嘎然而止,其他的密州官员频频点头。

    是呀,生出多少事来,可惜赵兴做得事多数是能做不能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所以他们只点头,不吭气。

    不过,王巩给了赵兴治世水平很高的评价,因为赵兴到密州任上不足半年,密州团练现在已经富得流油,连带着,密州一地参与贩马走私地百姓也腰包鼓了起来,这让朝堂大臣心知肚明,但他们打死也不说。

    可种地怎么比治政水平评价还高呢?俺这还没开始种田呢?

    廖小小在赵兴背后笑地很得意,她盈盈的向王巩拜下,感谢对方的变相恭维,邓御夫则在一旁紧着搓赵兴,王巩似乎看出赵兴的疑惑,拍着手说:“你种田的本领可不是我夸奖的,是揭枢还有晁补之说的,晁补之父亲来信盛赞你地庄子满院花,处处都是新奇物种,听说杭州百姓今年从你地庄子上引种辣椒、樱桃、新种蔬菜,弄的热火朝天。说是去年种下地那些农夫都获利丰厚。不简单啊。”

    赵兴被邓御夫搓的受不了,他一把揪过后,将所有的功劳推给了这位农学专家:“王大人,这位邓从义著有《农历》一百二十卷,补之曾推崇该书言耕织、刍牧与凡种艺、养生、备荒之事,教《齐民要术》尤密,这全是从义的功劳,我们还打算在密州推广新种呢。”

    王巩的正妻卢氏也下了马车,此时王巩现自己冷落了其他官员,连忙亲热的拉住索问道的手,说:“城里谈,城里谈!”

    王巩的队列后面,是新任胶西县令林积。这位官员四十多岁,倒是一脸憨厚像,他与赵兴拱手见过,两人商谈了几句,知道对方还没处居住,赵兴请他到自己家中安置,两人说完客套话,追上了官员的队伍。

    接官宴完毕后,王巩把赵兴留下来聊天。他作为上官,虽然没有房子住,但不方便住进下属的房子,所以住在驿站里,等妻儿安置好后,他与赵兴聊着京城里的轶事,并带给赵兴一大包京城朋友寄来的信件。

    “你老师正在主持今年的科举,我走的时候,他说也打算出京求取外任……对了,还有一件趣事。

    你老师前不久去张厚之家,竟然现故黄州知州徐君猷的小妾胜之,席上胜之和张厚之打情骂俏,说这那些她与徐君猷说过的绵绵情话,你老师心里颇不是滋味。

    胜之刚开始装不认识你老师,等你老师怅然泪下,她却放声大笑。老坡越伤心,胜之笑得越响;胜之笑得越响,子瞻忍不住伏案嚎啕。张厚之及在座宾客惊愕不一,皆面面相觑,低头议论。此为子瞻兄在人前第一次失态,归来后,他以为戒,常劝弟子不要纳妾蓄婢……对了,他已经开始遣散妾婢,独留朝云姑娘。”

    赵兴跳了起来:“阿也!那些妾婢可曾有孕?就这么遣散出去,恐怕不好?”

    苏轼遣散妾婢,给历史上留下了一桩疑案。据说当时他有两个小妾都已经怀孕了,那两名小妾就是采菱、拾翠。此后,北宋六贼当中的梁师成、孙觌都说自己是苏轼的那两名小妾生的。梁师成说自己的妈是采菱,孙觌说自己的妈是拾翠。

    朱熹与程颐有师承关系,秉承了程颐对苏轼的敌视,他在《朱子语类》中说:“苏东坡子过,范淳夫子温,皆出入梁师成门,以父事之。又有某人亦然。师成妻死,温与过欲丧以母礼,方疑忌某人,不得已衰而往,则某人先衰在帷下矣。”

    不过,后人指出,朱熹在这里又展现了他一贯的胡说八道。因为宋时尚无明朝太监与宫女对食之制,梁师成一介太监,何“妻”之有?没有妻子,怎会有妻子死后,苏过与范温“以母礼丧之”?

    赵兴所担心的就是这点。苏轼遣散妾婢,这在宋人的观点来说,不算过分。因为宋代妾婢的待遇很独特,她们就是一群用身体打工的打工妹……但如果他的小妾真怀孕了,这未免过于冷酷。

    想到这里,赵兴坐不住了,他不顾礼节的跳了起来,呼喊自己的学生:“程爽,快去,骑快马前往京城,把师公遣散的小婢都找到,不惜一切代价买下,送到我这来!”

第2119章 两个僧人的拜访

    赵兴窜到堂下吩咐自己的学生,王巩才一皱眉头,听到赵兴的话,联想到他刚才的问题,马上点点头:“也是,万一怀孕了,让她们出去不太妥当。将养半年,什么都清楚了。离人,不需一年功夫,三四个月就显怀了。”

    赵兴这里急匆匆的吩咐学生,对王巩的交代心不在焉,王巩看到这情况,也就随赵兴安排。他退到后堂,对卢夫人与柔云讲了刚才的事,用羡慕的语气说:“子瞻兄的文采还则罢了,他收的这个弟子实在令人嫉妒,连老师做的事情,尾都料理干净了,想起来,怎不令人郁愤欲狂?!”

    赵兴这里只顾催促学生,分派人手,他担心那些女子再被转卖到外地,那就更麻烦了。走出王巩的大门,他才想起忘了问这些事情是生在什么时候,想回去,已经来不及了,被他催促的学生们已经骑上快马出了。

    返回到院中,赵兴现院里还多了一个熟人,他诧异的拱了拱手,问:“岳丈大人,你怎么来了?”

    程老七畏畏缩缩的上前鞠了个躬,说:“姐夫,听说珠姐有喜了,我特地带几个苏州老妈子照料,不知姐夫这里是否有地方安生?”

    赵兴拱拱手:“岳丈大人客气了,我这里再怎么住不下,还能住不下您老吗?阿珠见过了吗?”

    “见过了见过了”,程老七一个劲的鞠躬作揖,倒让赵兴很不好意思。

    “姐”这个词在汉代还被认为是蜀人的方言。许慎在《说文解字》中说:“蜀人谓母曰姐。方言也,淮南谓之社,因类记之也,社与姐音近”。成书于宋代地《广韵》的注释是:“姐,羌人呼母。”

    中国古代是一个官本位的社会,若自家女儿有了朝廷诰命,而自身还是个平民,则需要对女儿采用尊称,这个尊称就是“姐”。比如阿珠就要称之为“珠姐”,赵兴就被称呼为“姐夫”。在清代以前的古代中国。平民岳丈都是如此称呼官员女婿的。而清代以后,“姊”的称呼逐渐不再使用,“姐”逐渐取而代之,弱化为姊妹间的称呼。而明人常说的“满虏喜把老妈当美女”。原因也在此。因为在满人以前,“姐”这个词是尊称,是称呼母辈的。

    赵兴愣了好一会才适应被自己岳丈呼为“姐夫”的怪异,这位程老七生性懦弱,原本想指望女儿养老,现在有了赵兴这个女婿。他在族中地位直线上升。自赵兴走后,他一直守着杭州大庄园做老员外,日子久了想念女儿。听到女儿地喜讯。赶紧从苏州雇了几个老妈子,飞奔而至。

    与他同来的还有数人,人群中僧佛印最显眼,他一身月白僧袍,潇洒的冲赵兴拱拱手,这大冷天的,他穿地虽单薄。但那种神仙风度呼之欲出。别人想学都学不来。他笑着说:“施主,小衲稽了。”

    赵兴只想了。望着这位传说中的名僧,他取笑说:“行了,大师,别在我面前做出那种神仙哥哥的样子……我听说,你喜欢骑驴满街走——不,是骑驴满街宣扬佛法,我给你准备了几匹马,密州团练三千匹战马任你挑,怎么样?”

    僧佛印却不领情,他唱着佛号回答:“施主,修行人怎么能如此豪奢无度,施主的情意老衲领了,战马还是送给军士们吧。老衲一生,有驴足以。”

    僧佛印替赵兴搞到了敦煌壁画的拓本,里面有降魔变的具体形状,还辗转替赵兴从西域找来了黄氏三兄弟铸造大铳,虽然这个贪财地和尚收足了钱,但赵兴依然感谢对方那份心意,他右手往屋里一引,嘴里客气道:“大师,怎么跟我岳丈一起来了?”

    程老七哼哼唧唧的说不清楚。倒是僧佛印快言快语,他也放下了初见时端的那副潇洒,轻松地回答:“小僧已经受命从斗方寺调往杭州金山寺,刚才那一礼是代表寺院行地,下面才是小僧的本色——赵兄,我是来求你的僧佛印这么一说,赵兴明白了,这人从英州调往杭州,杭州当地的熟人没几个,他便找到了程老七头上,程老七山居寂寞,便跟这位和尚成了朋友……

    僧佛印身后,还有几人静静立着,一直未开口。这伙人的领一位是名典型的胡人,他虬、褐色眼珠,身材高大,年龄四十余岁,身边侍立着三名中国仆人。赵兴让进僧佛印后,转头细细打量这名胡人。

    其实,这名胡人身上的阿拉伯血统已经很淡了,大多数身体特征上,他与宋人差不多。但赵兴注意到他胸前挂地一个配饰,那是莲花火焰十字架,中国独有地宗教、景教僧侣的标志。

    “大师来自泉州?”赵兴试探地问。

    大师双手合十,做了个印度教拜佛的姿势,迎着赵兴的目光,温和的问:“正是,在下安思达,我有什么可以帮你?”

    赵兴一拍大腿:“这话我爱听,佛印和尚到此来找我,一开口就是求我帮忙,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要主动帮我,你有什么可以帮我?”

    “我可以安抚你孤独的灵魂!”

    赵兴眼珠转了转,手一引:“大师且住下,待我忙过了这阵子,再与大师详谈!”

    大师不动,大师身后的一名侍童平静的回答:“大人,我们来自刺桐,刺桐这座城市是我们兴建的,我们曾听说过大人的名字,大人来往泉州多次,与阿拉伯的蒲易安有过交往,与一赐乐业人也有交往。如今我在你府上又看到了僧人,请问,大人信仰什么?”

    赵兴哈哈笑了:“你问了一个深奥的问题,这个问题值得用一生地时间来思考,可我们总不能站在雪地里谈话。”

    那名侍童点点头,一边请安思达向里走,一边跟赵兴说:“我听说你曾经聘用了蒲易安的工匠为你建房,为什么不来找我们?我们曾修建了辉煌的刺桐城,还曾是大唐王朝的国教,昔日长安城的许多建筑都留下了我们的手迹。一直以来,我们都期盼你的求助,为什么你不来找我们?”

    这人实际上还是在责问赵兴的信仰。因为赵兴的交往实在太杂了,他那座庄园里甚至修建了一座以色列人的祈祷堂——当然。以色列人为了修建这座祈祷堂,又特地从非洲、欧洲替赵兴搜刮了一批犹太工匠。除了一赐乐业人外,他还与多个宗教有接触,但来往泉州多次,唯独没有接触过景教人员。

    “大师,这个问题需要你自己观察”。赵兴回避道:“我地亲眷刚从杭州来,我是不是可以先跟他们聊聊。”

    安思达马上回答:“我等冒昧了,大人。请给我们安排一间小屋。以便歇息。”

    赵兴连忙叫过学生感激这伙人的食宿,自己擦着汗向后跑。

    内堂里,程老七在跟女儿聊天,这父女间现在已经有了无形的隔阂,虽然程阿珠力图表现亲热点,但她身上那层官封,使程老七面对这唯一的女儿时。不免有点缩手缩脚。见到自己地女婿来了,他更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摆放了。

    赵兴也有点尴尬。他实在不适应自己的岳丈称呼自己为“姐夫”,闲聊了两句,赶紧找了个空,又向陈伊伊屋中走去。

    陈伊伊正在盘问程老七随行的船员,她见到赵兴,马上说:“兴哥,泉州市舶司重开了,今后我们的货物可以从泉州走。”

    泉州市舶司是在四年前关闭的,当时,新法主持人显露出充分的农民本色。他们认为在全国开多个市舶司,太不方便政府管理,所以决定全国各地地市舶司全部裁减,只留广州一个。但他们没想到,海贸是从外国人手里敛钱,大宋当时的税收只有30%来自农税,而70%来自商税……

    新党裁撤完全国各地的市舶司后,他们收钱地时候是方便了,70%地税收缴纳却不方便了,等老百姓手中的钱都被他们搜刮殆尽后,大宋财政没有外贸的新水注入,崩溃了。神宗皇帝见到这种现象郁闷至极,他原本想增加朝廷收入,但如今百姓流离失所,旷野白骨粼粼;他原本想增加朝廷财政,但现在百姓手里再也刮不出钱来了,大宋财政大幅度萎缩,如此一来,变法意义何在?

    想不开的神宗皇帝换上了抑郁症,死了,随后哲宗皇帝以儿童的身份登位。重新上台的旧党为了挽救崩溃的财政,决定广开财源,不仅在泉州、密州重开市舶司,在全国任何有条件开市舶司地地方,他们都要开建市舶司。

    正是在这种政治气候下,密州市舶司才得以开埠。

    想到这里,赵兴倒是想起自己地新任命,他说的最近特别忙,指地就是这事。新任胶西县县令林积上任了,这意味着胶西建县的事情提上了议事日程,而他最近正忙着团练的事情,竟然也没去县上露个面。

    在屋里说不上话,赵兴决定不打搅父女团聚,他跟阿珠打了个招呼,唤齐了从人,动身去胶西县看看。那位僧佛印闻讯也要跟着去,而安思达表示:旅途劳顿,打算歇息几日。

    考虑到胶西县还有很多公务,赵兴想了想,又把源业平叫上。这为源推官倒是一叫就走,披上了黑貂裘,英姿飒爽的骑上马,一路跟随赵兴的马车。

    密州现在马多了,马车也多了。赵兴在路上见到不少趁着大雪骑马乘马车赶路的人。车里温暖的炉火下,僧佛印一边搓着手,一边找话说:“好冷的天,今年气候变的真厉害——天阴气,连景教的人都出动了,赵贤弟以为。这预示着什么?”

    儒学认为“天人感应”,地球的气候变迁是与人地道德密切相关的。如今这大冬天连续下雪不停,那是因为阴气过剩的原因。为了消解这股阴气,朝廷已经连续下诏:丙辰,诏以春寒,展给卖薪炭限十有五日;甲戌,疏决在京及府界系囚,除了死罪,其余罪犯直接用棍子打一顿,驱赶回家。

    不久。朝廷又诏京西路酒务所添酒税剩钱并归转运司,由转运司将酒税增长的部分退还给纳税人;辛巳,诏市易欠户,准予减免一季度的税收。又准著作郎兼侍讲范祖禹所请。在全国各地设立福田院,赡养孤老……

    可是雪还在下,做了这么多道德努力,老天爷还是把雪下个不停。

    按照中国传统,遇到这样的气候异变,就会有不少野心家跳出来活动。图谋着亡国——也就是改朝换代。所以,僧佛印这个提醒,是告诉赵兴:别给景教那群人给忽悠了。

    赵兴听出了对方话中的意思。他话题轻轻一跳。反问:“大师刚才说有事相求,不知道是何事?”

    僧佛印望了赵兴一眼,现对方眼神清明,明白对方领会了自己的暗示,笑着说:“其实也没什么,贫僧刚到金山寺,总得给寺里拿出点什么。我在令岳丈那里现你有些上好的木料。相求你施舍一段木料,雕刻一尊木佛……听说赵兄与李公麟、米芾、王诜等书画大家关系密切。大官人若能求他们画几幅佛像……”

    僧人真是不能沾,他帮赵兴的忙,赵兴已经付过报酬了,可现在又不依不饶地贴上了,让赵兴有点不悦。他皱了皱眉头,说:“木头不值几个钱,但人情值钱,我给你一段木头,不过希望你拿了木头后,不要向外人讲是我捐献的——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僧佛印哑然。

    原本他是想在赵兴捐献之后,大肆宣扬赵兴的功德,以此表明他在杭州富商中很有支持,并借此吸引更多地人来捐献,但赵兴的要求竟然是匿名捐献。如此一来,僧佛印准备好的报酬反而拿不出手。

    佛印能有什么报酬,无非是口头牙慧,替赵兴宣扬这场功德,宣扬赵兴的善悯……然而对方不在乎,还特别表示人情是最重要的。这一句关于人情的话,是向僧佛印点明:第一,他不会托人情求那些书画大家绘制佛像;第二,他是看在人情地份上捐献的,而不是看在佛印的份上。

    这下子僧佛印无话可说。

    他不知道,赵兴曾在现代游览过一些佛寺道观,对这些收费宗教挨人收费、逐寺收费地服务态度充满了厌恶感,连带着,他对那些泥塑木雕地神灵也非常不耻,认为那不过是骗子的道具而已。僧佛印这是受了池鱼之灾。

    剩下的路途,僧佛印找不出话题,因为在赵兴面前,他总有一股一眼被看穿的感觉,对方总是淡笑着望着自己,这让一贯口齿伶俐的他显得有点底气不足。他聊佛经,赵兴不置可否,他聊慈悲,赵兴却突然问:“去年杭州又是大旱又是大涝,僧道何不施舍?”

    这个问题噎得佛印说不出话来,所以他只好把话题转到路边的风景上:“人言密州去年逃亡过半,现在看来,市面上人流涌涌,风景不错嘛!”

    赵兴笑了。

    经过密州团练一年的修路,密州通向板桥镇这条道路已经基本上换成平整地夯实路面,赵兴还打算今年换成水泥路面,以便于货物地运输。马车行在这样的路面上,原先需要走大半天地路,现在只要走三分之一时间。

    中午过后,赵兴的马车抵达了胶西县,林积听到赵兴来了,连忙带着押司、掌书记等人出迎。他的态度热情,直感谢赵通判做的先期工作太完善了,本县户部完整,上户下户中户核定的非常精确,百姓毫无异议,倒让本县省了不少力气。”

    胶西县很多户口簿大都是赵兴从团练里淘汰下的剩员与锦州拐来的壮劳力,这些人从军队里退下,赵兴又按照军队的组成。给他们编组,每户都分配了基层干部,这种组织健全的村民机构,让林积管理起来觉得非常痛快。所以他才郑重感谢赵兴。

    乡民便于管理,而背靠高丽庭馆,又有巨大地税收收入,在这样的地方当官升迁很快,林积想到未来的前景,这几天梦里也会被笑醒。

    赵兴看了看林积带来的那些幕僚,转身向林积介绍身边的僧佛印:“这是杭州金山寺的方丈僧佛印。这次护送我岳丈来此,顺路过来看看胶西县……”

    林积眼睛一闪,问:“大师可是打算在胶西县设立佛寺?如果大师有意,林某愿意开这个方便。”

    僧人在古代中国是一群特殊群体。他的收入是免税的,所以宋代很多人当和尚,他们不是为了信仰拜佛,而是为了免税。也因此,宋代严格管束和尚的名额,每个和尚都需持有官府的僧碟。才能合法修行。

    地方政府售卖僧碟是项大收入,一般来说,每份度牒可以卖到三百贯。而胶西新近设县。当地还没有一座寺庙。若僧佛印有意在胶西设立寺庙,不说多,林积卖十张度牒,就是当地政府一项大收入了。

    论理,胶西人口虽少,却是一个肥县,这样地地方必然有僧人打破头愿意来。而来交易的日韩商人又是信仰佛教的。在这里当和尚,一定肥的流油……

    然而……然而僧佛印才从英山那个穷辟地地方调往中等城市杭州。他可不想再到这种没几个县民的小地方传道。他潇洒的行了个礼,冠冕堂皇的回答:“林施主好心思,如此一场大善功,贫僧一定好好颂扬……”

    然后,再无下文了。

    林积看到对方的婉言谢绝,充满遗憾的笑了笑,招手请赵兴进内堂坐,边走边介绍:“这里地情况通判也都知道了,但按照规矩,我跟你说一说:胶西这次彻查丁口,共有一千一百多户,勉强过了千户,只是一个小的不能小的县。

    说起来,离人搞得不错,已经把每十户编一街,每百户一里,鼠尾薄做得真清晰,百姓以军法管束,令乡人诉讼极少,本官上任以来,倒没有太多地事情。

    然,县里丁口少,该应地差役丁口就少,我这里急着想找百十个人修缮一下官衙,可传遍了四乡,至今竟无一人来应役,离人,你有什么办法?”

    赵兴肚里暗自嘀咕,这厮口气好大。千户小县,他一招差役,张口就是一百个壮劳力,还让不让人活了。

    “县尊,收钱吧。胶西临海,这里的百姓鼓捣条小船下海走一圈,收入不老少,可谓县小人富。劳力这东西,嘿嘿,县里百姓耽误一天活计,少收入多少钱?他们岂会应差。收钱,他们反而肯的,嗯,最近来了许多逃民,收了钱雇佣他们干,县里没准还能挣一笔……对了,我密州团练那里还有三百多剩员,临海村那里还有百十号居民,此外,临海村还有一座大盐场,县令大人,我想把这些都并入我县。”

    林积轻轻皱了一下眉头。团练家眷也是不应付差役的人,而团练剩员多是一些年老体衰的人,县上添了这些户口,对收益没有影响,支出反而要增加,比如这场大雪过后,他要给的炭薪钱便要增加。

    不过,听到赵兴愿意把临海村的盐场交出,林积眉毛跳了跳,脸上带了点喜色:“朝廷开办胶西县地钱予了三千贯,如今这笔钱所剩不多了,不知道盐场那里有没有积累。”

    赵兴仰脸望了望天空,伸出一个指头:“一万贯吧,那个盐场是我团练剩员开办地,原只是供我团练腌制熏肉,账上还有点余钱,一并与你。”林积暗中撇撇嘴,心说:“我还不知道,你这厮是密州一伙头,密州上上下下大小官员都给你绑在一起折腾走私货。密州盐场贩出去多少私盐我不清楚,但账上有多少钱还不是你说的算。”

    “县上要修建县衙,县学,县牢……一万贯恐怕不够,再多点!”林积继续要求。

    赵兴一指市舶司,提醒:“那里,既然胶西设县了,那么一二月份积累地税款,县上就该享有,林县令怎么不去要过来?”

    林积摇摇头:“市舶司的官员恐怕不会轻易许,我猜那笔钱他们已经花了?”

    赵兴嘿嘿一笑:“要钱的事情,林大人出面,我给你撑腰……这样吧,你前头走,我后面跟着,正好去高丽庭馆看看。”

    高丽庭馆沿着唐家湾修建,绵延十五里,里面不仅有巨大的库房,也有自己的勾栏瓦舍,学堂书馆,完全是自成体系的社会。这座政府修建的庭馆,每年收取房租多少——零。政府一个钱的房租不收,住进去的商户唯一的义务就是纳税。

    这就是“共和制”特色。共和制下,私人新建的商场需要交房租,而政府提供的交易场所是用纳税人的钱兴建的,是为纳税人服务的,故而无需交纳房租,光纳税就算尽了义务。看来,宋人也许不知道什么是“共和”,但他们做得事就是“共和”。

    赵兴站在这座规模宏大的庭馆面前,正在沉思,林积已经喜滋滋的回来了。他激动的满脸通红:“三万贯!赵大人,他们给了三万贯。那位市舶司都监听说赵大人正在巡街,赶紧给了我们三万贯。爽快!”

    看着赵兴若有所思的望着街道,林积赶紧补充:“都监大人说了,他们市舶司里衙役齐全,倒是不需要人手了,离人,别起心思了。”

    赵兴点点头:“三万贯,如果是两个月的收入的话,太多,如果是全年的收入的话,太少。我就在想,如果我们把市舶司的治安接管下来,每年能有多少进项?”

    林积听了,愣了一下,又赶紧补充:“赵大人,这三万贯,他们只让我签收了两万五千贯的收条,这笔钱恐怕就是……”

    这笔钱就是让赵兴同意不插手市舶司内部事务的。它是官场潜规则的一部分,这钱可任由当地主管官员支配,给自家买酱油都无需上账。现代称之为“小金库”。

    赵兴笑了笑,轻轻的点了点头。

    他这一点头,等于同意不插手密州市舶司事物,这五千贯就稳稳落入胶西县的口袋。

    才一上任,腰包里有了这笔钱支配,林积还有什么要求呢,他赶紧催促赵兴离开,以免这厮改了主意。

    等赵兴赶到县衙,两名团练正跑得满身是汗,四处寻找赵兴,一见他,立刻禀报:“大人,牢城营那里出事了,张管军请大人去。”

第2120章 牛年大吉

    二月,朝廷的邸报刊登一条消息,说:“权知开封府钱勰、权遣开封府推官毕仲游以决有病人死,等第罚金。”

    这条消息的意思是,开封府有牢城里有犯人生病了,钱勰身为主官,不想着将犯人的病治好,竟然加紧审问,以至于犯人因拖延了诊治而死亡,结果朝廷对钱勰处以罚款惩罚,人事档案中还有记上一笔。

    从这条消息中,赵兴获知:宋朝的犯人待遇情况,他们不仅不进行强制劳动,一旦有人装病,地方官员还要求爷爷告奶奶,哀求犯人配合治疗……

    “这是什么世道,犯人居然成了官员的大爷”,走进牢城营时,赵兴还在嘟囔。

    张用正站在牢房的墙头,皱着眉头看那群犯人在院里咆哮,牢城营的团练围着张用,脸上都带着冷笑,颇有点看笑话的态度。看到赵兴登上牢墙,他们一起行礼,神态当中三分倨傲,七分讨好。

    赵兴是个憨厚的人,扫了一眼牢城营的神态,立刻醒悟。

    原来,密州团练里个个指挥都派上了活干,可以说没有闲人。这些团练的收入上去了,相较之下,原先收入丰厚的牢城营反而显得寒酸。他们虽依然享受犯人的孝敬,但其他团练捞的外快要比这儿多得多。一直以来,他们在赵兴面前说不上话,连抱怨的机会都没有……因而这次闹事。牢城营一付合作却不配合的态度,说不定其中捣鬼煽动地还是他们。

    怎么办?

    镇压吧?犯人病死了。钱勰都受了处罚,如果这里大开杀戒,御史一弹劾,大家的乌纱帽都保不了。

    赵兴想了想,阴着脸自语:“我从来不是一个受人逼迫的人,逼我干事,我还就不肯了……牢城营谁是管事的?限半个时辰让犯人回牢,等他们安静下来,我才肯坐下来话事——半个时辰,问题不解决。那就一拍两散。”

    牢城营的团练也就是想示威一下,看到赵兴态度强硬,立刻放软了姿态,没几分钟。挥舞的皮鞭的团练冲进牢房,一阵响鞭过后,犯人们各自回牢,整个世界清静了。

    张用这时也明白了真相,他铁青着脸看着赵兴:“这是什么,离人。你怎么纵容他们?今日他们如此,我们就让一步,焉知他们不得寸进尺?”

    赵兴看着墙头几个目光躲闪的牢卒。毫不回避的回答:“是呀。原本有话好说的,事情闹得这么大,总得有个替罪羊出来,牢城营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必须出一人顶罪。”

    墙头地牢卒缩头缩脑,赵兴眼角已经瞥见几个偷偷下去的背影,他故意提高声音安慰张用:“团练大人。你放心。我有一千种手段收拾他们——我这个人从不怕威胁,敢威胁我。哼哼。”

    张用是知道赵兴在京城的名声的,他满意地点点头,附和说:“也是!满汴梁城那么多人手,卜庆那厮那几百个相帮,曾经绑架过宗室女人,官府都无奈其何,还不是栽在离人手里。几个犯人算啥?”

    绑架宗室女人?赵兴一皱眉头,凑近张用身边,小声问:“你说得不是乐至县主吧!”

    张用脸色一变,回答:“我什么都没有说。”

    赵兴明白了。

    难怪他在京城出手砍杀卜庆的时候,钱勰那厮纵容的厉害,原来他根本就是拿赵兴当刀使。

    不过,这样一来,乐至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个问题?这位当代“洪七公”没那么大胆子吧?

    难怪朝廷急着想把乐至嫁出去,这就好解释了。而詹邈那厮不是具备x光眼,能够测出谁怀孕了,真相是:这厮来京城的早,听过一些风声,所以开口拒绝。

    原来,这里头的傻人也就是赵兴自己。

    赵兴觉得自己傻,张用心里正在为对方地推理能力而感到震惊,他仅是口误了一下,而赵兴没用几秒钟就猜出了真相,这让张用有点心惊肉跳的感觉。张用带来的伴当在墙下窃窃私语,估计是刚才偷偷跑下去牢墙地那名狱卒听了张用地话,正在四处打听赵兴的光辉事迹……

    当夜,牢城营中有胆怯先向赵兴密告,正在与张用嘀嘀咕咕的赵兴听到,阴着脸冲张用点点头,说:“你等一会儿,我去跟他们好好谈一下。”

    牢城营大门,赵兴用军令调开守门人,低沉着嗓子问:“你说的那些人是在里面商议吧?”

    告密鸡叼米似的点头,不敢说错一句话。

    “嘿嘿嘿嘿”,赵兴出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你在这等着,我去跟他们谈谈。”

    说罢,他一个人拉开营门,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两名廓尔喀士兵上前堵住营门,他们双眼盯着告密,悠闲地吹起了口哨。

    告密擦着冷汗,左顾右盼。

    陡然间,接连不断地凄厉惨叫划破了整个城市地夜空,告密脚下一动,廓尔喀卫士便身体一晃,告密连忙立住了脚,只顾擦冷汗,脚下绝不敢移动。

    一名牢城营狱卒奄奄一息地、跌跌撞撞地、鼻青脸肿地、惨不忍睹地跑了出来,看到大门紧闭,营门口守着人,他喜出望外地冲至门口,声嘶力竭地呐喊:“救……命,兄弟,救命!快点打开门,求你了……刚才,一个长得很象签判大人的……不,一头长得像签判大人地恶兽闯入屋里,拿我们当麻包甩来甩去……兄弟,快开门。里面罩不住了……”

    告密继续擦着汗,视若未睹;廓尔喀卫士继续吹着口哨,听而未闻。那名幸存还想呼救,猛然间,那些惨叫声戛然而止,夜空静得让人心里毛。一个蹑手蹑脚的脚步声从那幸存背后走来,那人急火攻心。突然,他明白过来,聪明地眼一翻,吐了口血。“昏”了。

    营门开了,赵兴轻轻走了出来,淡淡说:“他们睡着了。”

    他拍拍手上的灰尘,借那晕倒人地身体擦了擦手上的血迹。走了。

    第二天,类似事件重演了一遍。不过,这次的受害是那些闹事犯人,他们可没牢城营狱卒那么幸运。狱卒们只是被打昏,肋骨断了几根而已。但参与闹事的犯人通通断了鼻梁,脸上留下明显标志。

    据说。一名闯入营内的壮汉打倒了他们之后,宽容地容许他们自己选择:断腿,还是断手。结果。这些囚犯最后的服刑日子。都是手脚打着石膏渡过的……

    从那以后,密州狱卒与罪犯共同患上了一种疾病,见了身材高大的背影,立马条件反射式晕倒。

    原本,他们受了如此大的冤屈,该向监军——也就是赵兴——倾诉,但现在你让他们向谁哭?转而向张用告状。那跟向监军说有何区别?

    哭诉没处去。打又打不过,想让犯人再闹事。如今这犯人都染上了病,一听赵兴这名字,立马晕倒。怎么办?

    原来,京城人称“惹不得”,一点都没夸大呀!

    这称号,太含蓄了!狱卒们一提起来两眼泪啊——误导,这是严重的误导,俺们只知道签判大人对人从来笑眯眯,听说“惹不得”这称号,还以为他嘴会说,为此俺们准备了滔滔地言语,就等他开口问,没想到啊没想到……

    此事过后,谁还敢跟赵兴提条件?

    原本狱卒们也想在海贸中插一脚,如今他们只求赵兴不来找事……嗯,赵兴不找事,他猛烈地夸奖领头闹事的人勇猛过人,夸得人都不好意思。

    当然,这么勇猛的人待在大后方实在浪费人才,西夏那里正天天打仗,京中禁军总想抽调密州骨干,别挑了,就他!而后,枢密院立马接到赵兴推荐,一纸公文把他们都调前线去了西夏……此后,这几个人的杳无音信,无人关心他们是否存在。而其余地人则唯恐自己被当作卜庆第二,被赵兴怒火波及。于是……

    剩下的事就是张用的活儿了。

    二月,苏轼进入贡院前,特地写了名为《刘向优于杨雄论》的文章悄悄送给李。因李住在马梦得那里,苏轼托其将文章带往李家。不巧,李恰好当日外出,仆人将苏轼的文章放在桌子。不久,章两个儿子——章持、章援来李家拜访,看见放在桌上的文章,喜出望外,就占为己有,并回去认真揣摩。

    李回家之后,不见苏轼地文章,心中怅惋不已。考试时,试题果然与苏轼所写的文章十分类似。章持、章援模仿李的口吻一挥而就。而李则因心情烦闷而表现不佳,大失平时水平。

    阅卷地时候。苏轼认为第一名肯定是李,等评阅完考卷拆号时,现第一名是章援,而文笔与章援相同地章持则排在第十位……李最终落第。苏轼为此事懊悔不已。

    然而,宋朝有律:凡朝中相侯子弟均不得列为科举之。故而殿试时,章援从第一变移至第五,如此,章援也就与状元擦肩而过。章族为此很不忿,将章援当“状元”录入族谱,以示纪念……

    三月末,朝廷再下旨意,诏令诸路经略司护耕——这活是团练的活。

    在农耕文化下,每年的耕作都是一场重头戏,团练的存在就是在耕作开始的时候,保护农民不受盗匪的侵扰,在收割的时候,不受盗匪地抢劫。这护耕活动是团练每年地要任务,它在一场傩舞中拉开序幕。

    其实,现在雪仍未化,可是朝廷已经迫不及待了,生恐今年耕作晚了,导致灾荒。地方官员也忧心忡忡。望着白雪皑皑的田地唉声叹气。

    傩舞,又叫“大傩”、“跳傩”,俗称“鬼戏”或“跳鬼脸”。它渊源于上古氏族社会中地图腾信仰,周代称傩舞为“国傩”,纳入国家礼制。傩礼是希望调理四时阴阳,以求寒暑相宜,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畜平安,国富民生。汉唐时宫廷大傩仪式隆重。并传入越南、朝鲜半岛和日本。北宋末期宫廷傩礼采用新制,傩向娱乐化方向展。

    田头,几名团练正拿着一个鬼脸面具在那里跳着古老地傩舞,舞傩称之为“团将”。他配戴形象狰狞的面具,装扮成传说中的“方相氏”,一手持戈、一手持盾,边舞边“傩、傩……”地呼喊,奔向各个角落,跳跃舞打。搜寻不祥之物,以驱除疫鬼,祈求一年平安。

    驱鬼仪式结束后。当地最高长官上前焚香祷告。并将一杯酒水祭告天地后,洒在锄头与犁上……然后,大家都傻眼了。

    遍地积雪,从哪里下锄呢?

    赵兴这时的身份是团练判官,他正与张用骑着高头大马在田头巡视,一队马弓手随在他们身后,左右巡查。张用指着田。也在愁:“今年恐怕是个荒年……”

    赵兴回望望团练队伍,漫不经心的回答:“是呀。听说辽国那里已经赈济了七次了,我们这里也赈济了十余次,这样下去,农夫们该愁了。”

    赵兴话里带有了那股懒洋洋的腔调,令张用很诧异,他抬眼看看赵兴,醒悟过来:“也是,我们倒不用太愁。密州团练没有剩多少人种地了,海贸的收入足够养活自己了,可农夫呢,我还是担心,万一农夫饥饿难耐,密州盗匪四起,恐怕我团练就难受了。”

    赵兴晃了晃马鞭,指点一下身后的队伍,说:“看看你身后,你还用愁吗?”

    密州团练现在了。

    自从年夜宴上,密州团练敲动大鼓奏响《黄帝炎》,鼓声眨眼间传播到京城。随后,那队表演的团练被招入禁军,编入京城殿前司,专门替皇上演奏。张用因为训练出这拨人手,受到朝廷的嘉奖。年后,朝廷地京东路防御重心渐渐的向水军倾斜,张用这里新近得到七个指挥的编织,使他统辖的兵力达到了十五个指挥。

    二三月份以来,朝廷逐次向密州调集军力,从厢军中划拨出不少兵力,逐步在张用这里归建。而财大气粗地密州团练从里头精选了五百人,组成了骑军一个指挥,另有步弓手六个指挥。个个都是精兵强将。

    至于其他的人,赵兴已经按照他们所长分流下去,现在这群待遇优厚的士兵,拿着厢军想也不敢想的家俸,正在踌躇满志的寻找着泄的机会。

    按朝廷地说法,张用的任务是在年底编练出十个指挥的兵员,如果他能够完成这项工作,已经训练好地十个指挥便会调入禁军,朝廷会在明年把他统帅地总兵员增加到二十个指挥,而水军则一直任由他统辖,进行海战训练。

    由于这群新兵员迟早要归还朝廷,赵兴与张用都没打算让他们了解老团练们做的私活,不过另一方面,那些团练们的家眷倒被分派到个个作坊,充当劳力。这让他们的家庭收入增加了不少。

    骑兵们风一样的刮过田野,等地方官员做完了戏,赵兴他们也收工回营,有这一队耀武扬威的骑兵存在,哪个不开眼的强盗敢来找死。

    密州团练地耕作活动比县上晚好几天,等赵兴忙碌完了县上地事情,他开始召集团练属下的务农人员,开始自己地耕作。这天,他站在一张奇怪的犁头上,正跟团练们的农庄头领讲解着新犁的操控。

    “人都说: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这说明十亩地够养一头牛,还能够让小日子过的很滋润。今天我来给你们说说这个马,与这张马拉犁。

    别笑,这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就是马拉犁,看到了没有,它的犁头是三张斜斜放置的圆盘,这就叫圆盘犁,乃是遥远的西国。一个叫德意志地国家,农夫最喜欢用的马拉犁。瞧,这就像一辆三轮车,人站在后面的支架上,身体的重量会将三个圆盘压进土里,然后一手扶犁,一手挥鞭,就这样犁地。

    去年的时候,我让你们养马,你们都说养不起。因为马要吃草,要想不掉膘,每天要吃六七个时辰的草才行,密州哪有那么多的草?我告诉你们。这马呀,就不是吃草的动物。它放养到草原上,天生天长,才需要吃草。饲养到家里,你要想让它干活,就需要吃谷子——上好的大麦谷子。

    人都说。这样更养不起马,我今天就给你们算笔账:马的度是牛地二十倍,这张犁有三个犁头。一次能犁出三趟沟。用这马这犁,就能比牛耕作的功效高出六十倍……而且,还不止六十倍,老式犁是靠犁头破开冻土,这是圆盘,靠滚动走在冻土上,既轻便又快。

    用牛耕作。一天能耕出多少亩地?……刚才有人说了。牛好、犁好,人再勤快点。一天能干三五亩,一个人照顾十亩地,能赶上季节及时播种,还能保证收割。那么用这马这犁能干出多少?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力气,六十倍。原先你一个人一头牛可以耕作十亩地,现在你可以耕作一百亩。

    十亩地可以养一头牛,三口人家,而用马,你现在多耕作九十亩。九十亩地,养一匹马够不够?”

    够!”底下一名农民高声喊:“九十亩地养一匹马,太多了,十亩地就可以把一匹马养地肥肥的,剩下的八十亩全是净赚。”

    赵兴点点头,继续说:“我刚才用了个词,不知道你们明白没有:功效。一个人花同样的时间可以耕作一百亩,那么其他的时间他干什么?刚才那人说了,能耕作二十亩,就是不亏不赢。可二十亩地,一匹马,一个人耕作,是不是省了很多时间,剩下的事干什么?”

    让我来给你们继续算账:“家里有了马,先意味着你地活动范围扩大了。过去你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能在家门前二十里打转,现在你可以在家门口一百里打转。有了马,可以让你用更短的时间完成耕作。家里的老婆孩子会有更多地时间纺织,侍养家畜。你有马,邻居没有马,他们纺织出来地东西要凭借你的马驮去周围县城出售,你不是白白驮走这些东西的,每驮走一包货物,你可以赚两文钱、饲料……别不好意思,你养马花了饲料,这是你该得的。

    我刚才说了,有了马,你的活动范围在周围一百里,邻居的货物不可能天天有,那么,你可以骑上马,到周围一百里范围里寻找活计,每驮一包货物赚几文钱,等于大家帮你一同养马。

    让我们再回头想一想我刚才说的话,有了马,你可以用更短地时间耕作完你地田地,家里的老人孩子可以有更多地时间纺织养殖,而闲下来的你可以去更远的地方揽活计,如此算下拉,便是一个人耕作二十亩田,你亏不亏?”

    底下一片窃窃私语,每个农夫脸上都洋溢着兴奋,他们商议半天,终于得出一个这么个结论:“不亏,二十亩地养两匹马都不亏,因为两匹马耕作的更快,出去包揽活计,至少还能挣出一匹马的饲料钱。”

    赵兴等大家议论完毕,又慢悠悠的说:“在座的都是从团练当中挑出来的种田好手,我已经跟那些有田地的人说了,让他们把土地转包给你们,你们可以牵走我们的马,领走一个犁,不出要出一个钱……来,签了这些文件。你们赶紧去耕作,老人孩子也来我这里领纺机、种压,也不需要一个钱。”

    也许是赵兴在团练当中威望太高,那厚厚一摞文件,没几个团练能看懂,但他们依然按赵兴的吩咐,乖乖的一次签上文件,领走了马匹、犁头,而他们家中的妇女也领上纺织机,连老人也弄了几个纺锤,准备在家中纺毛线。

    邓御夫是个认真的人,他认真的将赵兴那堆合约看了几个时辰,依然没有看懂,张用则干脆被绕糊涂了。他听赵兴解释了一遍又一遍,还在问:“离人,您刚才说的,能不能再重复一遍?”

    “哦,事情很简单,我们通过向农夫提供马匹与耕作工具,占有农夫的3成股份,又被负责船运的水军效用占去三成股份——战马我们没付钱。但水军效用的土地让农夫耕作,所以农夫占去了效用船队三成股份,这些都是通过股份置换完成的,但他们都受一家叫做长门投资展商行控股,也是通过股份交换形式的;

    但是长门投资展商行又有两成股份被“效用船队”所控制,因为他们往倭国运货的运费,长门投资展商行不付钱,用股份支付,“长门投资展银行”又被一家叫海豚贸易商行所控股,这家商行在财务是个空盒子——这主要是为了对付官府税检,还有市舶司——它的主要财务依靠还是长门投资展商行,但是它的纳税却是在一赐乐业人开的腾飞票行上体现。而腾飞票行投资农具耕马,没付钱,又被效用船队控股三成,同时,效用船队租用腾飞票行的船,又被腾飞票行控股六成,犁也是腾飞票行提供的,所以它占有农夫三成股——是不是,很简单吧?我一说你就明白了吧?”

    “我明白”,张用听得晕,但他终于听明白了一件事:“我一万年也不可能明白。”

    赵兴拍着胸脯,欣慰的说:“你不明白?真不明白!太好了,你只要信任我就行了,来,把这堆文件签了,等着年终分红吧。”

    “啥?我也要签?”张用晕头胀脑的签完文件,赵兴闪电般将文件塞入怀中,生怕张用要求再看一遍。

    邓御夫一边忙着让团练们签文件,一边苦苦沉思的说:“我明白了,这犁你拿来没掏钱,这马你拿来也没掏钱,那些船大伙也没掏钱,嗯,好像犁、马、织机到了团练手上,他们也没掏钱,可这钱谁掏的呢?还有这收益,到最后收益都到谁手里了?”

    张用苦着脸回答:“我一万年也弄不明白。”

    邓御夫一仰脸,人群中已找不见赵兴的存在,团练们的喧闹掩盖了他离去的马蹄声,邓御夫只好苦着脸坐下,冲张用叹了口气说:“我也签了一堆文件,弄不懂。幸好离人从不亏待人,我虽然弄不懂,可我信任他。这就够了!”

    张用打了个哆嗦,念经似的自我催眠:“是呀是呀,幸好离人不亏待我们……我怎么总是心惊肉跳,难道中了邪?对了,离人府上来了几个和尚,我去求他念场经,驱驱祟。”

    “算上我!”邓御夫连忙身起。

第2121章 大宋第一火枪队

    临海村,团练秘密校场,赵兴正带着源业平、程爽检阅新招募的火枪队。

    赵兴递上去的降魔变经过三个月时间,在朝廷显示出罕见的高效率下,终于完成了定型工作。但定型好的火枪需要进行操练,在京城完成这活儿,实在不合适。因为辽国锦州军曾遇到过这种武器袭击,朝廷担心自己在京城一操练,辽人知道了,认定锦州事件是朝廷私下搞得,那么朝廷就说不清了。

    要在朝廷之外实验这种秘密武器,也是件头疼事,谁能保证这武器不泄露呢?枢密院遍天下一找——只能是赵兴了,第一他与章有关系,章留下的枢密院官员全力推荐赵兴,认为在赵兴那里秘密操作此事,保密问题可以无须担心;第二:密州天高皇帝远,辽人的使节也找不到那里,所以泄密问题不用担心;第三:原本这火器就是从海外找到的版本,而密州本来就靠海,离事件生地锦州不远,即使辽人现这种火器,也可以找理由解释。

    最重要的是:朝廷现在的硫磺几乎都从日本输入,而赵兴这几年也在开亚洲硝石储量最大琉球群岛,并假以倭人的名义向大宋输入纯度极高、质量上佳的硫磺硝石。密州恰好使与日本的通商口岸,在密州训练,不担心火药的供给与运输问题……

    种种情况加在一起,朝廷终于决定:新式火枪队委托密州训练秘密组建,先检验一下火枪的实战效果。再由朝廷决定下一步行动。

    遗憾的是,历史地惯性是如此巨大,赵兴尽力按最优方案设计他的火枪,交到朝廷密探手里的本就是他进过反复验证的东西,但朝廷下来的火枪样本却依旧是用竹竿做枪筒——完全与百年后的突火枪一模一样。

    这种突火枪在宋代士兵口中有个绰号,叫“暴雨梨花枪”,说它喷出的火焰宛若梨花盛开,焰流像暴雨一样冲敌人喷去……后来,现代人又把宋代人“代表”了,他们在传说中。又为它前面加了个姓名,叫“杨家枪”,意思是:这玩意是杨家将的独门绝世必杀技。

    现在,赵兴已经知道“杨家将”是一段小说。大宋朝压根没有天波杨府,他正琢磨着给这套绝世枪法起个更好的名字——不能还把它叫做“杨家枪”。

    难道要叫做“赵家枪”?

    兵部派来的那位职方司官员也是熟人,就上次拿走赵兴火枪地那人——孙琮孙子枢,他站在一个隐蔽的角落,身后跟着一群枢密院官员,聚精会神地观察着这支军队的训练。见到赵兴出现。孙琮隐蔽地打了个手势,示意赵兴把他忽视掉,只管去做自己的事。赵兴微微一点头。转身走向操练地队伍。

    这竹竿突火枪只是个雏形。枢密院下图样及一副样本,而后要求密州团练自己的都作院完成复制,但火枪需要火药却由朝廷完全控制供给,如此一来,朝廷也担心泄密问题……

    然而,历史的惯性虽大,赵兴的执拗更强——铜火铳是几百年前的技术。技术门槛并不高。在赵兴的有意识引导下,密州都作院制作出地突火枪。又完全与赵兴给孙琮的原始版本一样,枪管从头到尾采用青铜铸造。

    朝廷采用竹管制作枪管,是因为竹管便宜,可以降低造价。再,朝廷对火药的提纯度不够,使用竹管火枪,恰好可以降低对火药地要求。另外,竹管突火枪是一次性使用物品,类似现代彩球筒,将这种武器交给外军操练,朝廷也能放心。

    孙琮第一次见到赵兴拿出来地版本时,心里一惊,立刻强烈反对,因为这枪与他拿回去的太像了,会令人产生不好的联想。孙琮一坚持,赵兴就妥协,他的妥协方案是:那根铜管继续保持着竹节的形状,竹节上的节环被他用铜箍装饰,恰好用这些铜箍防止炸膛。

    对于成本问题,赵兴也有说法,他说:密州利用朝廷拨下来的那笔制作款,在当地购买了一些丝绸、茶叶、陶瓷,贩到日本,直接换回上万斤地铜回来。然后直接用铜制作火枪地枪杆,所以新制作出来的铜制突火枪,与朝廷样本之间,成本差距并不大,还可以重复使用。

    孙琮最后还是屈服了,因为他地原枪样本是从赵兴这里搞到的,若双方闹不愉快,事情真相曝光,不好受的是他。人们才不会相信赵兴不肯出头才将此功想让的说法,只会指责他贪墨了赵兴的功劳,俩人私下达成的协议,赵兴若不肯承认,他说出来,人们只会怀疑他的人品。

    今天,是新枪做好后的第一次大规模实弹操练,赵兴在迈向队前时,已经打定了主意:罢了,这玩意还叫“暴雨梨花枪”吧,至于今后是否还被叫做“杨家枪”,由别人去吧。

    三通鼓过后,中军列队准备行操。赵兴清了清嗓门,高声说:“现在,我教给你们的是世界第一的绝世必杀技,一枪既出,中必杀。这种武功实在是居家旅行、杀人灭口之必备手段。

    这玩意不复杂,总共七招,一但学会,就是天下武功第一……好了,不多说了,听着,第一招来了,它叫:端着。

    喏,两臂平伸,把这根管子枪口冲别人别冲自己,平端着枪管,这就是第一招:端着。第一招使罢,再来暴雨梨花枪之第二必杀招,名叫:敲着——敲啥,敲燧石火镰,点着火绳……对了,接下来第三招就叫点着。将火绳点完,第二招完美结束。

    第四招就叫伸着,要把枪口伸出去冲别人,记住,我再重复一遍:千万别把枪口冲自己。但如果你非要冲自己我也不反对,请在私下里时,记住,试之前请叫上都头,拜托他在你死后把枪捡回来,那是朝廷财产。不能乱丢。

    好吧,这会儿,火绳也燃完了,该进行到下一招了。下一招就叫喷着,用火枪里喷着的焰流去喷射敌人……

    这接下来两招是连续动作,我连着讲:铳里的火药喷完了,这时枪筒烫地抓不住,怎么办?一招名叫扔了——既然抓不住枪管,干嘛要抓。扔了就是。扔完了之后,没打上的敌人也冲过来了,所以最后一招名叫跑吧——调转头。撒鸭子往自己的军阵跑。

    这套暴雨梨花枪全套必杀技就算是演示完毕了。让我们重复一边它的七大必杀绝招。这可是家传秘技,传子不传婿的那种,大家一定要好好珍藏,包你受用终生——来,跟着我复述一遍:端着、敲着、点着、伸着、喷着、扔了、跑吧详细演示一遍七大必杀技,赵兴跟着又解释了一下为什么是七招,而不是别的数目——因为天上有北斗七星。所以七招可以吸取北斗七星的力量。以天马流星的奔势。如七星坠地般轰击敌人;它还能吸取日月之精华,借助天上星辰的力量。增长自己的气势,打击敌人地气焰。以至于中枪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生……

    这番鬼话演绎完毕,新近选入的火枪兵顿时气势高涨,他们个个都自觉腰不酸了,腿不痛了,就像刚补过钙一样,自我感觉就是金甲神在世,深具毁天灭地的力量,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散着神威……

    赵兴一挥手,第一排火枪兵出列,趴到掩体前,噼噼啪啪敲起了火镰,点着火绳——暴雨梨花枪必杀七招如一演示一遍后,一阵爆竹声大小的轰鸣,一团白色地烟雾将掩体罩起,烟雾中传出了赵兴重重的咳嗽声,他一副烟熏火燎的样子,活像一位新年离的灶君,黑头灰脸的从烟雾中跳了出来,一边剧烈咳嗽,一边威严的看着他地士兵,嘴里还咒骂着:“这配方谁配的,天啦,我那么好的配方,往里头掺什么芥末、砒霜?失败呀!”

    早期地突火枪也就是一个大号地喷火礼花,里面掺的铁砂子不是单独装配的,而是掺入火药中,当作火药配方的一个组分,这样的火药喷射力并不高,喷出的小铁砂五六米之外就已经对人没有伤害。看来,那位密探完全忘了提醒枢密院火药颗粒化的问题,原先赵兴献上去地火药配方已经改了不成样子了。

    或许,正是因为工艺达不到要求,所以枢密院干脆放弃了颗粒化,也因此,枪管变成了竹竿……

    赵兴咒骂完,正想揪住孙琮吼一吼,回头一看,原来,当硝烟浓雾扬起地时候,枢密院官员害怕烟雾有毒,早跑的没影了。

    赵兴找不着谩骂对象,火大了。好不容易忍着气将火枪兵训练了十来日,火枪炸膛事件又生了数起。赵兴忍无可忍,干脆趁职方司密探不注意,将火药配方重新换过来。而火枪兵也进行了调整,其中操作最熟练地一百人被当作火枪手进行训练,淘汰下来的四百人则被当作专业装填手,平时负责照顾火枪手的生活及后勤,战时专业装填。

    最终,经过几轮筛选,定型的火枪还是恢复了赵兴心中的模样,也就是早期的火绳枪:它有一个粗大的支棍支撑枪管,每个火枪兵配备五支火枪,由两名装填手轮番装填,以保证火枪兵能持续不断的射击,保持火力密度。

    这伙火枪兵的训练是在极端隐秘的情况下进行了,在此期间还生两件事,一件是章因为敬献火枪的功劳,被朝廷重新启用,可是章的官诰竟然在传递途中离奇失踪。朝廷迫不得已,又给章了新的任命,但接下来章的表现却让赵兴怀疑——那官诰失踪事件是由章自己做的手脚。

    章先是坚决推迟了朝廷地任命——好吧,既然章的理由是要赡养父亲,朝廷干脆任命章在自己的家乡苏州担任地方官。以便奉养他的父亲,但章依然拒绝,他还是愿以提举宫观的闲职做一个乡野闲人。

    枢密院派来的监控人员,其举动也处处透露出蹊跷,让赵兴不能不感慨章把持兵部多年,潜势力难以想象的雄厚。那些枢密院官员除了第一次与孙琮一起出现过,而后再也没去过训练场。但他们向上峰传递的密报封封不落,每次总慷慨的将文稿塞给赵兴先审阅。赵兴有时把对方的报告改地面目全非,谁知,第二天。那位孙琮竟按赵兴的改动誊录一份,再让赵兴看过之后,当赵兴的面将文稿装入密函,封起来。在当面递出。

    于是,这段火枪的历史被演绎为:在火枪兵地试验下,密州都作院工匠不断改进火枪范本,最终十易其稿,现目前的形状最合用,于是定版……

    这队火枪兵是由新来的禁军组成。它划入密州团练的序列,却从来没有跟密州团练接触过,一直处于封闭状态。等到他们都能熟练操控手中的火枪了。又被当作禁军调回京城,独留下部分不合格的装填手,而原本属于密州都作院地火枪匠工则被抽走不少……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火枪兵训练三五天后,赵兴已经失去了调教火枪兵的兴趣,他只隔三岔五的来训练营逛一圈,自己则忙着各处春耕问题。

    山东是个金银储量丰厚地大省。宋代国家财政70%以上地金银出产在山东。宋代,山东金银丰富到。农民在地里翻地都能翻出金块的程度。但每年因此产生的纠纷,也让地方官操碎了心。

    元二年这一年间,密州有记录的因为地里现黄金而产生的纠纷有137起——现代,类似的纠纷已经降低到每年一两起。

    关于密州黄金引起的纠纷,还牵扯到一件著名地公案,王安石当政时,认为对地里拾金产生地纠纷,应该适用于民间盗窃罪。而旧党则认为国家实行金银管制,在自家田里捡到金银私自昧下,等同于偷盗国家财物,触犯金银管制令,应该适用于抢劫罪,也就是死罪判罚。

    赵兴比较倾向王安石的观点,认为无论如何,在自己田里现出产,罪不至死,然而,这时大宋官员地观念是混乱的,因为牵扯党争问题,有些官员干脆对此类纠纷视而不见,当然,也有官员提倡严厉打击,支持邻里间相互举报的。

    由于上层官场对这一法律存在歧义,所以在实行中,每个县都的情况都全凭地方官员做主。整个密州为此乱成一锅粥,赵兴不得不奔波于密州所辖州县四处灭火。

    对密州团练内生的此类纠纷,赵兴采取了严苛的棍棒教育:凡来告乱棍打服,打到他不愿再告为止。经过赵兴的教育,团练们再也不告状了,他们现,如果现私底下商量,达成彼此满意的分赃协议,反是件最省心的事。上面的赵兴、张用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们不仅不挨打,反而各自分钱回家……

    出了团练的范围,赵兴就管不住了,他还要听从地方官员的要求,派出团练效用四处去抓捕,不几天,牢城营里塞满了闹纠纷的乡民,令团练们满的焦头烂额。都在私下抱怨:“搞什么搞,洒家少出一趟海,少多少钱?地方频频点集,上面的官员也不管管,多大事,私下了结不就算了!”

    带着一肚子怨气干活的密州团练是惹不得的,他们常常简单粗暴地将金块没收,私下自己分了,罪犯们则一通乱棍打回去,结果,各地案件立刻少了下来……

    春末,赵兴终于闲下来了,僧佛印见赵兴这里再也搞不出状况,他索要了赵兴的批条,动身回杭州寻找雕刻师傅,雕刻他的大佛去了。僧佛印走后,赵兴才想起,原来安思达在他府上已经待了一个月了。

    稍稍一了解,赵兴现安思达这段日子倒过得很悠闲,他每日领着三个侍从在乡间闲逛,观察这里的风土人情。与乡民聊天,偶尔出手当一回医生,帮乡民治治头疼脑热,在乡间渐渐积累了一些小小威望。

    赵兴请出安思达,陪这位僧侣游览密州景色。先游览的是马踏湖,等饱览了马踏湖地风光后,赵兴又领着他去自己的辖地胶西县。

    胶西县现在正在热火朝天的忙建设,春耕过后,林积从附近的县雇来大批人手,忙着整理官衙。修建官舍,建学校、修公路、筑城墙,干的热火朝天。他从王巩那里听说赵兴的学生擅长组织,倒是从赵兴那里调了不少人手。

    林积看起来是个操心的命。他把所有工作一肩挑,赵兴反而成了县上的橡皮头章,林积有布告来了,他只管盖章。具体的活都由林积带着人操劳。

    站在尘土飞扬的大道上,赵兴不免暗示对方该分脏了:从密州市舶司那里领来地那笔小金库,虽然赵兴并不十分在乎这样数额的钱。但林积一个人收下,未免违反了官场潜规则。

    “四万贯啊,林大人。四万贯够干很多事了”。赵兴看着忙碌的工人,有意无意的提醒:“林大人,还缺钱吗?”

    林积也望着那群工人慨叹:“是呀,我本以为钱多,可是细细一算,这钱远远不够。光修善城墙,至少需要一万六千贯。而修建地道路也需要这个数。还有官舍、官衙、驿所……胶西新建。处处都需要钱啊?赵大人看看,还能不能从别的地方挪点钱。暂调过来贴补一下,我已经把盐场的一万多贯贴进去了,可还不够……”

    正说着,路边一个端土的百姓与同伴生了冲撞,两人争吵几句,打斗起来,林积赶忙丢下赵兴,带着衙役过去看押。

    安思达一直没说话,等林积走后,他冲着林积的背影感慨说:“不愧是拾珠不昧林公济,修建如此一座城池,五万贯哪够,至少也要十万贯,林公济竟然要用五万贯建起一座城来,好魄力。”

    赵兴扬起了眉毛:“啥?拾珠不昧林公济?安大师,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林积年青时进京赶考,途经蔡州的一家客栈投宿。睡觉时在床上拣到一个布囊,打开一看,里面有数百颗珍珠。为了稳妥,林积便把珍珠收藏于箱箧中。

    第二天,林积问店主昨夜什么人在这个房间住过,店主答:是浔阳商人周仲津。林积便交代店主:“此吾故人,如果他有回来找时,可以叫他到京师上痒贯道,寻问林积。千万!千万!不可误事!”

    次日临行,林积仍不放心,他怕店主人忘了,又在住房内留言:“某年某月某日,尤川林积假馆。”不久,周仲津现丢了珍珠,急忙返回客栈寻找,听了店主转告林积地留言后,揭了房内林积的告示,立即赶赴京师找到了林积。而林积核实情况后,如数送还珍珠。

    此后,周仲津拿出一半的珍珠酬谢林积,林积坚决不受。周仲津感激不已,捐钱给佛寺,建生祠为林积祈福。后人写诗礼赞林积说:“林积还珠古未闻,利心不动道心存。暗施阴德天神助,一举登科耀姓名。”

    也就是说,“拾金不昧”这个成语地原型说得就是林积,最早这成语是“拾珠不昧”,后来演化成“拾金不昧”。

    对这样地人还能说啥,赵兴原本以为林积私下昧了该分给他的那笔钱,如今听了安思达的介绍,他心里只剩下钦佩了。等林积处理完路边的纠纷,赶回赵兴身边时,赵兴已经想好了对策,他说:“林大人,现在有两个办法可以解决燃眉之急。“竟有两个办法之多?”林积惊愕的扬起了眉:“赵兄不愧为能吏,快说说,我已经把能想的法子都想到了,竟不知道还有两个法子能筹到钱?”

    赵兴竖立一根指头,说:“第一,预收税款。现在虽然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但老百姓手里还是有一点余钱地;原先各县衙都是秋后收税,我们改成分季收税——就如同对商人来言,把一年该纳地税分到每个季节。让他们按季度交税……”

    林积打断赵兴的话,说:“不妥,你也说这是青黄不接地时候,老百姓手里有几个余钱,还要熬过春荒,我等向百姓预收税款,不妥不妥。”

    那笔五万贯的钱之所以花的那么快,是因为林积没有招遣差役,他实际上是雇用差役进行劳动的,巨大的人力支出像海面吸水一样。将府库吸干。而林积依旧一板一眼,在府库里预留下了一份备荒钱。在赵兴看来,备荒钱根本没必要留,因为官府的钱都到了百姓手里。官府没钱了,府库才空,但那些钱都在百姓手上,真要想征税,还是能征出来的。

    不过,林积不愿意预征税。赵兴也不再坚持,因为他前一个主意只是铺垫,真正的目的在第二招上:“既然这样。那只剩一个办法了。我们背靠市舶司,虽然市舶司修建的库房绵延十几里,但那些是针对藩商地,本地商人终究还要寻找店铺展示货物。与其他们东一团西一堆,自己找房间开店,不如由官府组织起来,修建一座专门的大型市场……

    县尊别急。我们不需要商人掏钱。也不需要百姓出差役,官府就在临河的地面上划出一片空地来。准许他们竞价购买这片土地,然后自己建商铺,以方便藩商前来看货做交易。

    商人们自然知道专门的市场地好处。虽然财大气粗的商人喜欢自己购买土地,完全占有店铺的产权,但如果官府将他们集中在一起,他们也会喜欢这种人流量大、品种齐全的大型交易场所……然后,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宋代官员不缺商业意识,赵兴约略一提点,林积那里已经在盘算,沉默片刻,他回答:“王定国大人原跟我说过赵大人擅长营建,如今看来果然不假。倒是老夫多事了,这么大的事竟然全部包揽上来,浑没注意巧匠旁观也。你能否给老夫给一份计划,我看是否可行。”

    这种建城计划还用愁吗?现代玩惯了电子游戏地人,都知道游戏中那些建城计划的步骤。赵兴随手捡起一个树枝,按帝国时代、文明等游戏中的顺序,依次画了磨坊、兵营、学校、市场等等地布局,而后向林积介绍城市规划。

    赵兴不知道,他又一次无意中改变了历史,原本胶西县是没有城墙地,因为胶西县小,劳力不足,修建城墙花费巨大,所以终林积一任,只做了个城墙的基础,后任官员没有了经费,就废弃了城墙修建。

    没有城墙的胶西县像个美丽而裸露的少女,金兵南下时,顺路杀到密州市舶司,他们抢劫完毕后,将胶西百姓屠杀殆尽,然后一把火将之焚烧,从此那里成了一片废墟……

    赵兴画的城墙依旧是依据地形作出的波浪形城堡,旁人设计城池,都是唯恐它太小,容纳不下县里所有的百姓,赵兴去过欧洲,他知道,没有防御地城墙等于没有城墙,所以他设计地胶西城池只涵盖很小的范围,将关键地县衙、市场、兵营,学舍囊括进去后,只涵盖了少部分民居,剩下的都甩在城外,独立建成一个类似汉唐城下町的居民区。

    城池小了,自然费的人工就少,还可以把城墙修的尽量高、尽量坚固。林积看罢赵兴的图,感觉到赵兴省钱的设计意图,他指着图纸问:“为什么把市场包括进去?确不包括百姓的居住区。”

    “粮食——”赵兴解释:“把市场包括进去,是因为市场里有粮食,遇到敌人围城,商人们储存的粮食可以让我们安然度过围城时的粮荒。”

    “那么,学舍呢?这学舍也无人居住,完全可以让它设在城外。”

    “就因为它无人居住,所以才要包在城里,因为空下来的校舍可在敌袭时,让城外的百姓都避入城里,暂在校舍安居——这些人也将是守城的力量。”

    学舍甩在城外,到并不是因为林积对学校有什么歧视,这是因为当时中国的建筑格局都是这样的,比如汴梁城的太学与国子监都在外城,图的就是一个清静的环境,认为学生在这样的环境中读书,可以不受物欲干扰,专心学习。

    “寺庙呢?寺庙怎么也留在城内,寺院一般不是在山林中吗,这样才好修行呀!”

    “寺宇广大,既有类似学校的屯兵作用,也可以当作医舍,在紧急时救助伤员伤病。”

    林积再问几个草图上区域的功能与用途,而后毫无异议的说:“就照这样,我胶西县人少,建这样一个小城,不大不小,恰好符合小县的格局,离人,该怎么分配人手,我听你的。”

    赵兴身边就是一位建筑大师,他转向安思达,说:“大师刚来的时候,曾对我说泉州城是你们兴建的,当年的长安城也曾留下无数你们的杰作,这座小城就交给你们了。”

    安思达点点头,接过赵兴手里的树枝,指点了一下城中的一片空地,说:“如果由我们来建,还需要在这里添一座教堂,景教的教堂。”

    赵兴皱着眉头:“这片空地是我留作集合军队,或祭雨的地方,平常没有祭祀与操练的时候,我打算让百姓到那里游玩散步……你把教堂往街里挤挤,跟店铺在一起,没啥不方便吧,因为我需要留个四四方方的大空地,当作城市广场。”

    安思达毫不犹豫的让步:“这个地方是莲花漏吧,我们就在莲花漏旁边建寺庙,今后莲花漏就归我们维护,如何?”

    “甚好!”林积听到省钱就喜欢,不等赵兴反应,连忙表态。

    “那么,如何运作建城事宜呢?我们手里只有……三万贯吧,三万贯能建好一个城吗?”

    “只要县尊大人,只要签判大人能在教堂落成后,亲来我寺参加开光祷告仪式,剩下的不成问题”,安思达回答得很痛快。

    “建筑风格呢?”赵兴继续寻根问底:“这座城市的建筑风格不会像泉州城吧,当然,如果它能像个小长安,充满唐风唐韵,想必倭国,高丽、交趾商人一定喜欢进城交易。”

    “签判大人,我听说你最近在搞石材建筑,称之为混凝土,我可以给你建一座石头造的,千年不坏的小唐城——我保证!”

    “成交”,这会儿,赵兴抢先答应。

    安思达笑了。

    这趟来密州,安思达是满意的,经过赵兴这一策划,他又为教中兄弟增加了一项新收入不说,且让景教又获得了一个新的传教领地,而且是独享的排他性传教点。因为赵兴没在城中给佛道寺庙留空地,城里唯一一座教堂属于景教。

    如此一来,无论僧道在城外建多少庙,遇到城里的景教,先天性就会自觉低一头。

    想到这里,安思达再度询问:“赵大人,我……我们,能为你做什么?”

第2122章 变革的契机

    修建胶西城,不是景教在为赵兴做事,相反,是赵兴照顾景教,因为赵兴可以找任何人完成修建。

    安思达接受了这份恩惠,自然想询问一下赵兴的底价。

    “我不认为你们能为我做什么,据我所知,你们在晋朝时期进入中原,已经孤立于诸教之外近千年了,我向来认为,文明要想展,就必须交流——流动的河水才能新鲜活泼,一团死水只会出腐烂的臭气,可你们已经有近千年的时间没有活水流入了,你们能做什么?当然,如果你们什么也不做,我看,景教消亡的时间到了。”

    安思达望着周围的景象,迷茫的说:“灭亡的时间到了,是的,我已经听到了它的脚步,我们该怎样挽回灭亡的命运呢?”

    景教在唐代曾经辉煌过,唐朝有数个皇帝信仰景教,但随后,一团死水的景教传播面越来越小,到了宋代,已经只局限于泉州与汴梁两个地方。

    赵兴似乎记得,宋代以后,历史上再没有出现过景教的传闻不知道,他不知道,在正常的历史上,有一只信仰景教的蒙古人在成吉思汗死后动叛乱,为了报复,胜利的蒙古人屠杀了所有景教的人员,焚烧了教堂与宗教典籍,他们做得如此彻底,以至于景教在中国的历史都笼罩在一团迷雾中……目前,景教人员已感觉到他们的处境越来越艰难,活动范围越来越狭小。于是,教中几位野心家集合在一起,商议向外伸出试探触角,图谋变革。真实的历史上,副主祭安思达带领地人一直走入西域,才在陕甘一带扎下根来。但现在,由于赵兴的介入,历史改变了。

    景教现在蜷缩泉州,而泉州在宋代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由于居住的藩商太多。当地官府采取了灵活的手段治理该城。历任官员允许一些大豪商雇用大批外国人从事对外贸易,以至于到了后来,阿拉伯巨商崛起,把持了泉州城所有事务。成了一个类似“国中之国”的藩政。

    泉州城势力最大的是阿拉伯商人,他们财大气粗,自然愿意为了信仰花更多的钱,其中大豪商蒲易安就是代表。安思达等人隐约听说这位大豪商最近联系上了一位神秘宋商,逐渐将势力扩展到上至倭国,下至交趾。安思达又听说:从去年始。蒲易安带着家族最得力弟子,在该宋商的支持下移居耽罗岛,开始全力经营“自己的国”。景教地人也想寻找这位宋商支持。几经辗转打听,现了赵兴的存在。

    赵兴身边的人很杂,各种信仰的人都有,这让景教人员心中涌起一份希望,希望能从中分一杯羹。但他们没有想到地是,赵兴从头到尾没有听他们的煽动演讲,自动许给他们一座城池让他们传教。这做法既给他们了一份希望。又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悬念。

    对方到底需要什么?

    看着对方那清澈的眼睛。安思达觉得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确实无法向对方空口许诺。沉默片刻,他突然想到赵兴的暗示,心中陡然一喜:“变革,他说的是变革。我们是同路人,我们都想变革这个世界!”

    “我这就回泉州”,安思达斩钉截铁地说:“这座城市既然是我赢得的,它就该由我来当主祭,我回去要求调往密州担任祭酒,正好就近向赵大人日日请教。”

    赵兴含笑不语,伸手与对方相握……

    送走安思达,赵兴回到家中询问自己的岳丈:“岳丈大人,你是怎么遇到这位大师地?”

    程老七面对这个女婿,不敢隐瞒,他立刻一五一十交代俩人相识地经过——古人对信仰向来秉承夫子的教诲,宁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或“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这位安思达顺着赵兴的船队摸上了杭州庄园,事先做足了调查功夫,而后找程老七搭话,程老七一见对方那副法力高深的模样,不敢得罪,听到对方要来拜访自己的女婿,正好他也接到女儿怀孕的消息,便带着安思达来到密州,而僧佛印反而是闻讯后临时加入地。

    程老七介绍完前后经过,赵兴从对方地话里推测出真相,这位岳丈又从身上掏出几件金银饰,项链挂锁,还有一副莲花十字架,哼哼唧唧的说:“这位大师法力高深,在这个项链上施加了*力,说是孩子戴上了能够驱鬼拔祟,珠姐戴上了,就能保母子平安,姐夫,这神物我一直不敢给阿珠,你见多识广,瞧一瞧,这玩意可能戴?”

    赵兴哈哈一笑:“没问题,去拿给阿珠吧。”

    程老七脚没动,又哼哼唧唧地补充:“姐夫,萧家兄弟一个月前回来了,带了百十号人,住进了堡里的房子,听说你让他都住下,有这事吧?”

    赵兴点点头:“有点事牵扯到他兄弟俩,我让他们出国避一避,然后回杭州庄园,等过段时间,再让他们从杭州庄园动身来密州。”

    程老七已经把杭州庄园看做自己的家,萧氏兄弟几百号人住进去,让他感到有点不自在,听说他们只是借寓,他松了口气,一边叨叨着一边去找程阿珠。赵兴望着岳丈的背影,背起了手,慢慢地仰起头,仰视着天空,心里自语:“该怎么做才能打破历史的惯性?变革的种子还不够多么?但愿……”

    思索了一会儿,赵兴慢悠悠地走回书房,提起笔来记录自己刚才的一些灵感……

    宋朝官员每年最忙碌的事就是春耕秋收。春耕秋收过后,生活节奏就悠闲下来了。

    这时代,官员每年放一百多天假。平均每工作两天就能轮到一天假期。春耕忙完后,先将遇到的是小长假——寒食节,这一天是熄灭旧火,燃起新火地时候……

    古代没有火柴,点着一个火堆很麻烦,所以古人家中的火堆一旦燃起,必须整年不熄,直到寒食节这一天才换上新的火堆,这就是寒食节的来历。但赵兴现了宋代的火柴——法烛后,已经常划火柴点燃新火。

    不过。宋代法烛属于硫磺火柴,既价格高昂又极不安全。赵兴作为一个Zippo爱好,知道打火石的一些原理,他记得其主要成分就是一些稀土元素。将其与铅锡等金属融合在一起,就成了优质打火石,而稀土元素在宋代被称为“独居石”,福建、湖北一地出产很多,它也是古代火镰中常采用的燧石成分。

    如今,赵兴这一闲下来。便想在寒食节前将新式火镰“明”出来。于是,在迎来送往的酒宴间歇,他召集一帮都作院工匠。开始断断续续地“研制”宋代打火机……

    离开京城后。赵兴便命乡人收罗“独居石”,他让工匠们粉碎独居石后,用酸碱反复冲洗,剩下的既不溶于酸又不容于碱的沉淀物,经过灼烧除去灰分,然后用铅锡混合在一起,就成了新式火镰。

    再进一步。他又让人找来一些军用猛火油——不久。比现代打火机要傻大笨粗地宋代打火机诞生了。它随后被交给工匠继续研究,并制作出更精细的样本。从最常见的火镰式到水壶造型、动物造型等等……

    时光如流水,转眼间寒食节到了,赵兴有了这种先进的取火工具,家中地灶火就不再需要小心保管,即使偶尔不小心弄灭了,重新敲出一堆新火就行,所以寒食节对他失去意义。

    古人在寒食节这天还能干什么?似乎寒食节也是宋代四大“举国赌博日”之一,但赵兴家中除了廖小小赌性强烈点,其他人没有太多的赌博*。这也使得他们一家在别人忙着更换新火的日子里,有点无所事事。

    无聊的赵兴不知道该怎么度过这没电视、没麻将扑克的三天小长假,闲着闷,他干脆约上相熟的官员朋友,一同去游览五莲山地景色。

    九仙山主峰海拔697米,方圆55平方公里,为山东临海最大的山群,山上有著名的“孙膑书院”,传说孙膑功成身退后,就选择在此山开设书院,教导学生。这座秀美地山峰是苏轼在密州做知州时,最喜欢游览地,他曾以“奇秀不减雁荡”赞誉此山。

    宋代崇文抑武,这座战国时期的书院如今已不教授兵法,成了一个类似庙宇似的荒废小院,院中的守护人穿着不僧不道,让人摸不清身份。原本这座小庙也早该荒废了,但络绎不绝的朝觐让它勉强维持下去,不过,也就是勉强维持而已。

    小庙已经很破败了,草屋漏雨,正堂里没有雕像,只是墙壁上画了一副孙膑像,两侧墙壁则绘制了一些战国时代的交战场面……但在赵兴看来,这些绘画的手法似乎是五代地产品,远远没有达到战国时代地那么久远。

    孙膑书院的大树底下,文官们聚成一团,一边喝茶一边感怀,但肯参拜孙膑像地唯有赵兴、源业平与张用。邓御夫与林积,以及胶西县的佐官则宁肯在树下乘凉。

    赏了孙膑庙的守护几贯香火钱,赵兴与张用走到院中,源业平还在庙里喃喃祷告,并坐在一张草席上,保养自己的随身宝刀,他似乎向这位古代兵神展示自己的佩剑,动作一板一眼的,虔诚的宛若那孙膑真的坐在他面前。

    出了小庙,赵兴与张用都没有前去与文官嬉闹的兴趣,赵兴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问了一个他长存心中的疑问:“我听说古时候都有将门的说法,到了唐代还有人说将门出将,相门出相,可见将、相是两种培养方法……你听说过杨文广吗?杨氏家族现在怎么样了?”

    张用一拍手:“这话你问我,算是问对了。吾祖张廷翰乃开国名将,两世为三衙管军……嗯。也就是你说的将门吧。我家比不上曹家、石家,但也绵延数代。神宗时,我家还有太祖张昭远为阖门使——杨家嘛,到了杨文广这一代,也是三代将门了,可惜他们的后代弃武从文。听说他们这一代那孩子名叫杨祖仁,三四年前入京考科举,还来拜访过我家。”

    赵兴点点头,不经意地说:“朝廷邸报上说,杨祖仁新任杭州通判。刚好在我家担任通判……可惜了,其祖杨无敌那般武功,后人竟然舍弃了……”

    张用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杨无敌,这名字有趣……你是说杨业吧。他也叫杨无敌,可笑!谁给他起的这名字?”

    赵兴惊讶的扬起脸:“不是说他对契丹百战百胜吗……”

    “别逗了!他跟契丹交手百余次,每战必败,曾经有一次他躺在城下死尸堆里装死,全靠城墙上的人扔下绳索,他才免于一死。这人跟我大宋军队交手三十余次。无一胜绩,他平生的胜利还是投靠我大宋以后取得的,那次他斩了契丹驸马。但接下来那场战斗他把自己的命送掉了。不过,他被俘不屈,不食而死,倒让人钦佩他的气节。朝廷为此大大表彰了他家,也算是荫及子弟……”

    明白了,原来杨家将的始祖平生打了一百仗,前九十八次全是战败。第九十九次胜利了。第一百次依旧战败,那次他将命送掉了。

    这样的人怎么是杨无敌呢?谁说他绰号杨无敌?

    “天波……我听说他家在汴梁地府邸很气派。叫什么天波府,是杨业家庙改造的,有这事吗?”赵兴不死心地问。

    张用纳闷极了:“家庙?你这说法就不对!立家庙的习俗似乎是唐人习俗,但我皇宋设立之初并不流行。还是到了神宗陛下下诏,准功臣子弟立家庙后,才有了家庙的说法,不过,神宗陛下可不能跑到杨业活着地时候颁诏书,所以,杨氏要有家庙,一定是后来建的。

    但杨业怎会在汴梁建府呢,他是在知代州任上与辽人战死的,他不在前线打仗,跑汴梁建什么府邸?他儿子也不在汴梁任职,弟弟在太原,孙子也不曾在京城——他家不可能在汴梁建府。

    我记得杨文广的儿子杨畋科举出身,曾经也领军打过一仗,是在皇佑四年,广西那边造反,杨畋还在家中守丧,当时杨文广刚刚过世,范仲淹与文广相厚,举荐杨畋去平反。但杨畋这厮有点问题,他几十岁了走路都走不稳,领军进入广西,他压不住军队,自己一不留神走进沟里了,跌在一块大岩石上——幸好石头上有厚厚的草,没有跌死。

    事后,朝廷指责他不能压服手下的将士,以战败贬谪,永不再用。但范仲淹极力为其脱罪,朝廷只以贬谪了事。不久,杨畋抑郁而死,其母带杨祖仁去杭州居住……”

    张用说杨畋走路有点问题,如果用现代语言来描述,就是:第四代杨家将传人杨畋小脑不达,甚至近乎于小脑残废,走起路来没有方向感、平衡感,他带领大军出征,把自己带到沟里了,结果导致大军战败。

    但杨畋是谁,他是科举出生,透过作主、门生、同年、同僚地关系,与宋廷一众文臣建立了密切的交谊,加上杨氏将门与武臣之渊源,令他拥有一张很广泛的交际网络。他太祖父百战百败不要紧,文臣们会给他太祖创造一个外号,名叫“杨无敌”。他本人脑残不要紧,但文人会把这位脑残描绘为”大宋第一高手“,谁地武功都没他厉害,比他厉害就把他写成没他厉害。

    然而,大宋将门比杨业显赫地太多了,比如面前这位张用,其家世都比杨门显赫,但他们跟文人都不熟,文人不屑将他们描绘的光辉高大。

    历史的真相充满了幽默感。

    幸运的是,张用也认识赵兴这个文人啊!赵兴眼珠一转,已经决定捧出“张门女将”来恶心一下历史,他爽快地建议:“如今禁军们正在训练暴雨梨花枪,不如我把这个梨花枪法说成是张氏秘传,以后就叫它张氏梨花枪,你看如何?”

    张用眯着眼睛,摇头回答:“最近我一直在琢磨,军器监怎么回事,竟把这么重要的事送到密州来做……这事,我看得小心伺候,张氏梨花枪,名字虽好,但谁知道这里面水有多

    赵兴看了看左右,低声说:“章枢相曾经告诉我,军器监案还有更深的内幕,他们不仅涉及了贪渎,还涉及到盗卖——盗卖军器去敌国。”

    张用打了个哆嗦:“罢了,这事水太深,我们最好什么都不知道。”

    张用居然无师自通了郑板桥的难得糊涂,让赵兴微微觉得诧异,他停了一下,感觉最好接受张用地建议,迅抛开这个话题,转脸招呼林积、邓御夫一同上山。

    共同上山地还有诸家女眷,女眷们逢庙烧香,一行人走的很慢。尤其程阿珠,刚刚怀孕自然要感谢佛祖保佑,更是见了佛像就布施,让行程慢了又慢。

    假日地最后一天,官员们在和尚的礼送下,心满意足的走下五莲山,女眷们身上多了许多祈福的符咒,官员们身上多了些和尚送的玉石挂件,据说这些玉石都在佛前供奉过了,深有灵性,以至于一个铜板的成本需要官员们花一千个铜板够买……

    官员们一路摇摇回到县城,各自分手回府,赵兴才进府门,仆人来报告:“大郎,杭州又来了一拨人,说是您的亲眷,正在屋内侯着,您是先见见,还是饭后见。”

    赵兴点点头,答:“是萧氏兄弟吧,我估摸着他们也该到了,请他们来,我刚好有事吩咐。”

    不一会儿,萧峰带着兄弟恭敬的走进客厅,他先郑重的向赵兴叩头,感谢赵兴对亲眷的照料,而后小心的问:“主人,锦州的事了结了吗,我们接到大官人的信立刻赶来,现在现身,已不妨事了吗?”

第2123章 遇上一个想回家的人

    赵兴挥手让疲惫的家眷与仆人各自歇息,他招萧氏兄弟进入客厅,而后回答:“辽国方面已经把营州撤掉了。不久前,从辽国传来消息:燕山一带三月二十五号下了一场大雪,千里白雪覆盖了一切。营州那片废墟已找不见一个活人,我估计,活着的人大都逃往附近县城。

    辽国官吏找不到营州方面的证据,加上锦州方面有意遮掩,他们最终的结论是:营州因盗毁亡。所以,你们兄弟现在可以露面了,我打算在营州废墟上建立一个秘密基地,雇一些纯正辽人替我走私经商。我想把你的族人安排进商队,扮作当地向导,替商队引路。

    这支商队,走私经商是副业,我最需要它给我带来辽国动态。现如今,以我的家业,养得起这样一支商队,所以,你族人的任务就是替我监控商队,并将沿途的消息传递回来。记住:辽国的消息是最主要的,若有危险生,宁肯舍弃商队,也要把消息传递回来。”

    萧峰叩头应承。赵兴沉默片刻,又补充说:“营州事件之后,我就在筹划这个商队,我在耽罗岛建立了一所学校,专门研究如何掩饰身份,不露神色地查探消息,以及隐秘传递消息的手段。你挑几个机灵的族人去哪里学几个月,今后,如有什么新方法,也让你的族人去传授一下。

    信息,决定判断。我们无论经商还是待人处事。都必须获得足够的信息,才能做出正确判断,你地族人今后要替我担起这份工作……”

    赵兴向对方仔细交代一番,这才顾得上询问杭州家里的情况。对此,萧峰回答:“不好!主人,今年杭州的年景与去年相仿,开春以来没有下过一场雪,估计今年又是个旱年。幸好,今年我们府上没大兴土木,杭人赖也赖不上我们头上。不过。近日来,倒是有人商量准备重修保塔,准备镇一镇旱魃。为此找到府上,希望我们府上也能出个份子。”

    赵兴不知道:从这一年起。地球的气温骤然下降,在整个地球的历史上,除了冰河时代,史上最低的低温峰值出现在1192年左右。在其后的两百年时间内,地球的气温任何时代都要寒冷。

    这场大寒冷也使地球的植物生了巨大的变化,在此期间淮河以北地许多植物都冻死。并开始向淮河以南迁移。比如梅花和竹子,从此以后,淮北很少见这两样植物了。

    赵兴隐约知道古代中国历史上。许多王朝的灭绝都与小冰河时期有关。从他获得的消息看。似乎这种气候变化是波及全球的,目前非洲、欧洲都传来消息说是生持续灾荒。赵兴不知道这灾荒要持续多久,他想到记忆中地历史,禁不住低声喃喃:”难道,小冰河时期又要来了?我们又面临亡国……

    不对,可为什么小冰河时期没有让欧洲、非洲、美洲,甚至南亚的王朝灭亡。他们的王朝延续千年。经历了数次小冰河,偏偏我们如此多灾多难?每逢小冰河。必然……啊,既然别国不存在这种现象,说明这种朝代循环是可以避免的,说明小冰河时期不是天经地义导致国家破灭的,那么我们该怎么做,可以走上传统亡国之路?”

    萧峰聊完杭州的情况,出于一个家仆地忠心,他又多嘴说:“主人,如今程老丈也过来了,杭州那面便无人主持家务,剩下金不二一个藩人,万一有什么事,连个见县尊站着说话的人也没有,很吃亏的。老爷,是不是让爽舍人回去,主持一下家务?”

    这是萧峰第一次出言涉及赵兴地家务事,他说得结结巴巴,词不达意,赵兴听出他话里地意思,惊问:“难道,他们还想闹事吗?”

    赵兴说的意思是,难道杭州那边还想闹出去年那种事——诬陷赵兴建房有害风水?

    萧峰先是摇头,又说:“咱院里来来往往的胡人太多,浑没个说话响亮的,怕会受人欺负。比如:蒲爷现在越来越霸道了,码头上的事我们都插不上手,俺老爷也在抱怨。小人建议爷派个主事的人过去,也好压住场面。”

    赵兴点点头:“明白了。蒲老爷的事不用愁,定是下人跋扈,他本人并不知情。因为我跟他本是利益绑在一起地伙伴,他绝不敢在我面前跋扈——他是孤家寡人一个,而我们背后是整个大宋,惹恼了我,光用人海也能淹没他,所以这老狐狸定不敢作出触怒我地举动。

    单单是下人闹事,找个手段强硬的管事,挥刀砍几个桀骜地人,谁敢再闹事……好吧,这事我知道了,我会想法解决的,多谢你了!”

    萧峰看到自己插嘴乱说,并没受赵兴的责备,感激的频频叩头,恭敬地将积存在家里来的信件递给赵兴,自己叩头告辞。

    赵兴不在家,但他家人从不敢耽误信件传递。凡是自觉重要的信件,都会用快马快舟转送到密州,所以,积存在家中的信都是一些不甚重要的杂事——除了一封特别,那是麻逸刘三的来信。赵兴一目十行地看完那些信函,最后捡起刘三的来信,先粗粗浏览一遍,心里吃了一惊,在仔细看了看,冲着信件起呆来。

    正在沉思,板桥镇派来了衙役向赵兴禀报:“通判大人,码头上来了几艘奇怪的外帆船,操船人说着古怪的、令人听不懂的话。来人他们皮肤苍白白的,连汗毛都是白的,长着一副蓝眼珠,有金头也有红头。甚是人,舌人说:朝廷记载的芦眉国与斯加里野国人,倒与来人地模样相似,听说通判大人曾去过海外游历,县尊请你过去认认。”

    “芦眉国”即罗马(Rome)的音译。“斯加里野国”即西西里岛(sici1y的音译。这是宋代对罗马与西西里岛的称呼法。可现在非洲战火纷飞,真有人穿越战乱的非洲来到这里?不对,即使白人穿越了非洲,他们也只会去广州,密州是面向日本、高丽的海关,他们怎会来到这里?大海茫茫。谁替他们引路?

    赵兴反手将刘三的信塞进怀里,命令:“头前带路!……不,带上我家胡姬一起去!”

    衙役连声答应:“大人,他们正在高丽亭馆商议这事。您跟我来!”

    赵兴赶到高丽庭馆,听到大厅里几名白人正努力跟舌人沟通,他们连续换了数种语言,希望双方能找见一种彼此都能听得懂的、可沟通语言。喀丝丽听到几个白人的说话,凑近赵兴耳边低声用阿拉伯语说:“他们说的是一种拉丁语言,可音很怪。主人。我该怎么办朝廷配备地舌人能听懂阿拉伯语,喀丝丽是问赵兴是否如实翻译,赵兴轻轻摇头。答:“你自己注意点。我听得懂这种语言,你的目的是让朝廷官员听懂,该怎么翻译,自己警醒点……你问他们,东罗马的皇帝已经被人俘虏,他们现在是从哪个罗马来?”

    那伙人说地其实是一种意大利语言,只不过夹杂着浓浓的科西嘉味。不过。如果他们是科西嘉人。倒也算得上是罗马、或西西里岛人。

    大宋与西西里人交往并不多,这些人基本上是去广州。而且他们不喜欢用朝贡的方式贸易,因为朝贡需要跪拜,而他们的宗教教育他们:凡人的膝盖只会向神灵叩拜,人世间的君王——包括教皇,只配享受屈膝礼。唯有神灵,值得凡人膜拜。

    所以,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将货物交给阿拉伯人,由他们吃下全部货再转售给宋人。而宋史上记录地白人朝贡,只有两三次而已。跟来密州的白人一样,多数来自非洲层拔国,也就是“阿克苏姆国”,现代称之为索马里。

    这是密州第一次接到那么遥远的国家地商人,这意味着密州已经进入欧州商人地法眼,但由此产生的问题是:他们从谁嘴里听说密州的事情呢?谁给他们带路?谁向他们介绍了密州“先生,我可以称你为先生吗?”对面人用清晰的拉丁语回答:“我们来自海上四大强国,威尼斯、佛罗伦萨、热那亚、比萨,这些都属于西西里,也属于罗马,属于欧罗巴,但要具体讲明我们来自哪个国度,这对您毫无意义。所以,你可以直接称呼我们西西里人。

    至于我们皇帝被俘的事,那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我们不是来这里谈论皇帝的事情,阁下,我们是来做生意地……”

    对方所用地“先生”称呼法,是中世纪对贵族的一种称呼,现在也把它翻译成“绅士”,而在狄更斯书里出现这个词时,一般把它翻译成“老爷”。对方所说地“海上四大强国”,现在公认的翻译法是:海上四大共和国。因为西西里岛四国只短暂的在十一世纪称雄过,但尚不能称之为四大强国。

    舌人听了白人的语言,在一旁频频点头:“藩人用的这种语言确实来自芦眉国,我听人谈起过,但密州却没有懂这种语言的人,需到广州请一位懂这种语言的人……”

    喀丝丽用目光询问赵兴,赵兴轻轻的点头,喀丝丽马上用拉丁语问:“几位商人,你们是怎么来到这里,我如何才能相信你们?”

    来人回答的很快:“我们从6路前往巴勒斯坦,而后穿越非洲到了索马里的基斯麦尤村,在那里我们得到一个传闻:传说有人现了一条快捷航线,可以让航行到赛里斯的路程缩短到十五天。我们历经周折,找到一名当地人引路,然后航行到了柴棍港。

    在柴棍,我们听说了更确切的传闻——是的,这条航线确实存在。但它属于一个商业联盟,这个商业联盟正在南洋与人交战,他们禁止别人参与其中。那时,我们已经确信这条航线地存在,因为我们航行到柴棍,只用了30天时间,而这一切都拜一个神奇的小玩意——罗盘——所赐。

    我们决定冒险去广州,看一看航线的终点,但上帝似乎不愿意我们现这个航路,我们在中途遭遇了一场可怕的风暴。船在海上迷航三十多天,直到五天前才找到一片大6,得到淡水补充。阁下,那片大6是由一些渔夫组成的。渔夫之国的国王指导我们来到这个港口,听说这里有个海关,可以让我们进行贸易,是吧?”

    喀丝丽翻译的时候,只说了这群藩人的来历以及他们找到密州市舶司的原因:迷航。就这样,密州市舶司官员也很惊讶。林积在此听到了太多的新词,他急忙问:“离人,欧罗巴是什么意思。这是个新国家吗?”

    赵兴含糊地回答:“欧罗巴这个词来自于上古时期地闪族。据说这个民族存在于3万年前,他们将脚下的土地称之为伊利布,意思是日落的地方或西方的土地,后来演化成欧罗巴。那片大6有上百个国家,通称我们为赛里斯,意思是瓷器之国。也有人把我们称之为日出之国,东方地土地。”

    赵兴回答完。招手示意喀丝丽继续。在赵兴的暗示下,喀丝丽继续询问:“你们带来了什么货物?”

    “象牙、玳瑁、苍龙脑、苏合香……”

    赵兴突然打断对方的话。让喀丝丽翻译:“这些都是南洋货物,不是芦眉国的特产,我想知道,你们从欧罗巴带来了什么,值得我心动?”

    这几个白人商人显然是辗转前进到非洲东海岸,听到一个不确切的传闻后,扬了欧洲人一贯的冒险精神,在当地购买了了一艘船,勇敢地航行到亚洲,而后在阿拉伯、南洋一**手了他们地非洲货物,又现场采购了一批当地特产,拿到大宋来忽悠人。可惜他们没想到,大宋因为海贸的昌盛,海关官员没那么好骗的。

    骗局现场被猜穿后,几名白人商人神色尴尬,他们低声商量了一会,回答:“大人,我们还有玻璃弹珠,这玩意可珍贵啊,里面都镶嵌有花朵……”

    赵兴笑了,这伙西洋人就喜欢拿玻璃来哄人,记得当初他们就是用这些玻璃珠骗过了美洲土人,然后占据了整个美洲大6。然而,这种玻璃珠用来哄宋人还不够,赵兴跟喀丝丽说:“告诉他们:西西里人,拿这种沙子做出来地玩意哄我还不够,除非是配方,清澈透明地——玻璃配方。”

    赵兴最后几个字也是用拉丁文说的,这是为了不让在场的宋朝官吏听懂。那几名白人犹豫半天,突然插话问:“我们在寻找一名当地官员,当初我们受风暴袭击,漂流到一个荒岛上,荒岛之王指引我们航行到附近——他现在在船上,控制了我们的船员。阁下,他说这里有一个人,是一位国王、一位贵族,他懂得我们的语言,据说他身材高大,是当地的一名官员。那位荒岛之王告诫我们:如果我们找到此人,就给他带个口信。先生,那人给我们写了一张纸条,上面……”

    那名白人说完,从怀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摊开,上面写了三个字:“赵离人”。

    字写地很丑,缺笔少划地——其实是现代的简体字。

    林积与密州市舶司官员看到这几个藩人交谈半天,突然拿出写着赵兴名号地字条——虽然写得都是错别字,但他们更惊讶了,林积急忙插嘴问:“赵大人,怎么回事?藩人怎么知道你?”

    赵兴哈哈一笑,胡编几句这洋人的故事:“他们说:曾到过南洋的交趾,在那里找到我一个熟人,受了他的指点,一路寻到密州,不过他们随身携带货物大都在南洋出售了,倒是带来一些南洋的货物,比如象牙、玳瑁……”

    “哦,原来不是来朝贡的”,林积失望地叹口气。懒洋洋的说:“既然如此,那就由赵大人接待吧。我等告辞。”

    宋人心中都用一种天朝情节,喜欢那种四夷来朝地气氛,如果是来朝贡的使节,官员们可以乘机在皇帝面前露个面,给皇帝留下好印象,但若对方仅是商人,没有朝贡的意思,那么官员也就不用上报,顶多在地方史志里记一笔。这对官员来说。毫无意义,他们也就失去了殷勤。

    密州不缺南洋的货物,若对方带有一些稀奇的西洋货物,即使他们不是来朝贡。官员也可以把他们说成朝贡以向上邀宠,现在,听了赵兴的货物介绍,全没指望了。失去兴致的林积也没兴趣问赵兴为何如此精通翻译,他望了一眼市舶司官员,后也意兴阑珊地起身。有气无力地说:“既如此,仿层拔国故例,让他们住进高丽庭馆就罢了……赵大人。本地没有精通这种藩语的人。还望你家胡姬妾多多帮忙啊。这也是你南洋旧友的托付,是吧?本官回头一定不忘赵大人的情谊。”

    林积与市舶司官员出门地时候,闻讯赶来的各地藩商以及本地客商已围在官衙左右,等赵兴领着几名白人走出官衙,他们七嘴八舌的要求看白人的货样,希望能够收购部分商品。这种事,市舶司税吏需要全程陪同。喀丝丽知道赵兴地心思。她一指赵兴手里的那张写着“赵离人”的字条,问几名白人:“给你们字条的那人长什么样?他有什么话让你传递?”

    几名白人看了商人们的情况。知道自己出售货物还要仰仗赵兴这翻译,其中一名金男子回答:“那个人就在船上,但他说自己不方便露面,所以待在舱底,但他让我们邀请你上船与他会面……”

    “哦,你们漂到的那个岛位置在哪里?”赵兴问。

    “不清楚,阁下,我们在海上迷了路,完全不清楚身在何地。那位荒岛之王一路领着我们到了这里……先生,您何必站在这里猜测呢,上船一看就清楚了。”

    也是,赵兴爽快地说:“我的女人将给你们翻译,你们留下几个人跟商人交易,再派一个人领我上船。”

    喀丝丽虽然一直装作不懂宋语,但此时她装不住了,频频向赵兴使眼色,更是忍不住脱口劝阻说:“主人,还是带上几个随从上船吧。”

    赵兴笑了,他用阿拉伯语低声回答:“这是我的地盘,海湾口还有我地舰队,他们能把我吃了?前面带路……不对,喀丝丽,立刻通知我们地人,这几个藩商能依据几句传闻闯入大宋,不简单啊!他们带来的货物,最珍贵的就是他们自己……我的话你明白!”

    “明白!”喀丝丽清朗地回答。

    “带我上船”,赵兴转身命令身边的白人船员。

    船舱里,一个明显在海上漂流惯的中年人迎接了赵兴,他赤着脚,穿一条短裤,头上裹了个印度包头。站在甲板上,他的脚趾分地很开——这是渔夫常有地身体特征。因为他们常年站在船上,一双大脚为了站稳,脚趾都长成这样。

    来人这身打扮让赵兴有点好笑,他指了指舷窗外,说:“刘三,现在可是春天,春寒料峭你懂不懂,穿这一身衣服,不觉得冷吗?”

    此人正是随赵兴闯南洋的篙师刘三,他留在南洋铜矿区,成为柳叶岛地岛主。

    刘三扭了扭身子,回答:“大官人,你怎么还叫我刘三呢,我现在大小也算是个国王了,你看我这身装扮,合适不合适?”

    赵兴笑了,他找了把椅子坐下,翘着二郎腿打量着刘三。

    篙师就是篙师,暴以后不知道如何打扮自己,把能找到的稀罕东西都装到身上了。他穿的单薄,身上能放东西的地方不多,那个裹头的包头上嵌着金丝,缀满了无数的大块宝石,金丝间隙还缝着几粒鸽子蛋大的珍珠……帽中最显眼的是一颗钻石,打磨成类似现代梨形宝石形状——这种宝石切割工艺还是赵兴提议的,他从失事飞机的女白领行李里找了一个样本,而后让人照样打磨。

    船舱里***虽然不亮,但那颗钻石依然出跳动的火焰,璀璨的让人没法不注意。

    包头上镶嵌了许多宝石还则罢了,那个大裤衩上也金丝银线,装饰的十分豪华——珍珠拣大的缝、宝石拣亮的镶……唯一遗憾的是,镶嵌的东西重了点,那个大裤衩子直向下坠,说话的功夫,刘三已频频提了几次裤子。

    “妖,实在是妖!可你这身打扮打算干什么?扮妖魔吗?”赵兴调侃。

    “朝贡啊,我打算扮成麻逸新任国王,向朝廷朝贡,我带来了象牙、真珠、绣花销金及绣丝绞、杂色丝绞、吉贝织杂色绞布、檀香、玳瑁槟榔盘、犀装剑、金银装剑、藤织花簟、白鹦鹉、七宝饰檀香亭子。其使别贡玳瑁、龙脑、丁香、藤织花簟……还有六千斤珍珠,五千斤香药,准备向朝廷朝贡,大官人看怎么样?”

    赵兴脸上的笑容慢慢减去,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平静的说:“刘三——不,刘国王,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朝贡,你打算干什么?”

    刘三就等这句话了,他扑通一声,带着一身的金碧辉煌跪倒在地,痛哭流涕的说:“大官人,我想回家啊!我要回家啊!麻逸那个地方我已经待够了,我要回家,求求你,让我回家吧!”

    赵兴脸上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看着刘三纳闷的问:“刘三,你守的可是一座金山,这是千年不坠的基业,你子孙后代每年都能挣数百万贯,多少人十辈子梦寐以求,都挣不到这么多钱,你是天上掉馅饼,被砸中了而且那馅饼还没砸死你,还是热的,新鲜的当场就能吃,这样的好运气——你竟然只干了四年就要放弃?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你,你没吃错药吧?”

    刘三嚎啕大哭,一边抹泪,一边倾诉:“大官人,人都说树离乡死,人离乡贱,又说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还说叶落归根,人老还乡,还有少小离乡老大回,老大不离乡,离乡使人愁……我现在的钱,这辈子够花了,子孙三代也够了,可我待在那荒岛上,想家啊!大官人,我要回家!”

第2124章 历史岂不又回到了过去

    赵兴打断刘三的话,不耐烦的说:“行了行了,你本事了,离乡这么多年,也学了不少词!可你怎么好的不学,尽学些愚民的话!百世基业——一座金山、一个王位、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钱财与权势,怎么换不回你那颗思乡的心……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好。

    你回来做什么?做衙役们呼哧过来呼喝过去的奴仆,做地方官打劫的对象?做税吏们欺压敲诈的顺民?我明白了,你是打算带着这几年挣得钱,假装麻逸国某个藩王来这里朝贡,顺便在这里安居下来,以度过余生,是吧?”

    刘三听到赵兴的话口气缓和下来,他顺势爬起来,一边擦着最后一点泪,一边说:“还是大官人体谅人,咱是个蠢人,想不出别的办法。前段时间我给大官人送信,说了这意思,但久不见大官人回信,恰好那伙白人漂流到我们那里,兄弟几个就商量着,指引他前来密州。不过,我们也不知道这主意是否合适,所以要悄悄请大官人上船,商议一下。”

    赵兴摸着下巴,说:“让我想想……你这办法不灵,冒充麻逸国王迟早会露馅,因为一个人的生活习惯是根深蒂固的,想冒充的话,非经过特殊训练不行。你们的生活习惯完全是宋人的,你们回来,不还想过上宋人的生活——比如穿宋人的衣物,像宋人一样待人接物,吃宋人地食物?

    但如果理藩院让你们日日穿着现在这身服装——短裤、包头。小背心,每天用麻逸人的要求要求你们,逢官叩头,逢节上殿祝贺,念颂词……你们还肯吗?这生活还不如你们在麻逸的生活呢!至少在哪里,只有你们欺压别人的份。

    你们回来的目的是什么?装成麻逸人,你们怎么融入这个社会——这不行的……

    嗯,也许,我有两个地方提供给你们隐居,一个是长江口的通州。另一个是扬州。通州小地方,我帮你们造一份履历,用退职海商的身份定居于通州,倒是不引人注意;至于另一个地方——扬州。那是富商云集的地方,再多地家财住进扬州也不显眼。在这天下第一销金窟里,你带回来的四百万财产,我包你能在十年之内花完!

    好吧,赶快选,我好替你们安排:要想享受财主的生活。你就选扬州;要想悄无声息的闭门做富家翁,那就选通州。”

    刘三考虑了一下,马上问:“大官人。真地不行么——我们几个都把麻逸话练的很流熟。遇到舌人都不会露馅,怎么可能……”

    赵兴摇摇头:“想住进汴梁城去,休想!第一:凭你这点财产,在汴梁城算不上大用,我听说汴梁界北巷里每笔交易都不低于十万贯,很多大交易都是以百万贯计算的,你这点小身家。丢在界北巷里。人都不拿正眼瞧你。

    第二:汴梁城官员多,见多识广。而且许多走南闯北的宋人也都汇集于京城。等待出头之日,你们在京城生活,需要日日小心,老担忧被别人拆穿,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不是你们能够忍受的。

    你们第一钱不够多,第二见识不够,万一拆穿,京城百万禁军,你们想逃都没法子,还是罢了!”

    刘三听了这话,不禁为自己那点小念想感到惭愧,赵兴又继续打击他说:“我明白,你也就是一个小富即安地人,我替你选吧——住通州如何?在那儿买几亩地,老婆孩子热炕头,过你的小日子,你带回来的那点钱,大概够你这辈子花了。等你这辈子花完,让你儿子再出海去挣!”

    刘三想了想,却不打算完全遵从赵兴地劝告,他小心地说:“大官人,要不,我住扬州吧。我听说大官人搞得运河贸易,通经过扬州周转,小老儿虽然蠢笨,但对行船一道还懂点,不如就在扬州住下,顺便帮衬一下大官人的生意。”

    赵兴已无话可说了,他连喘几口粗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放平稳:“你说你贱不贱,待在麻逸那个地方,好歹也是一国之主——对了,叫柳刀国国主吧,你在那个国家,每年能挣到一百万贯,勤奋点能挣到一千万贯,这样的收益你不干,却要到扬州辛辛苦苦做船运。

    在扬州,你一年折腾到死能挣多少,一万贯?两万贯,这点小钱都不够你在麻逸一天挣的?你放着好好的国王不当,却要回来忍受一个小吏的喝斥,你说你……”

    刘三充满感情地回答:“大官人,叶落归根啊,人老了能不还乡吗?”

    赵兴咬咬牙:“罢了,终有一天你要为今天地事后悔,我不管你了。只是你麻逸的事情安排好了吗?”

    刘三赶紧回答,话里充满着讨好地意味:“大官人,当初随我到麻逸的有四十七人,这几年走了五位老兄弟,还剩下四十二人,如今,38兄弟都愿意回来,我留下了4个兄弟在当地主持……我还带回来10船货,都停在附近的一个岛上,等我这里安排妥当,一声招呼他们就进港。

    麻逸那位国王已按照我们的办法,把手下组织起来管理,一年半载不会有事。我想着,大官人有主意,那片基业可以派新人前去接手,咱那些老兄弟们一定会给您领路的。”

    赵兴气的浑身打哆嗦。

    38个人全回来了,把那片基业留给了麻逸土著人,那群原始人生性待人憨厚,要让他们明白险恶人生,那是三五百年能教育的过来的吗?如此一来,历史岂不又回到了过去——一群阿拉伯人架一艘巴朗盖。就完全占据麻逸,灭了麻逸种族?

    “罢了,既然你们想回来,既然你们想住在扬州……我去安排,我从密州市舶司给你们开身份证明,让你们在扬州安居下来——但是,38人全回来,你们地嘴牢靠吗?我怕他们喝醉了酒,聚会时随意向别人夸耀……”

    刘三马上回答:“大官人只管放心,跑海船的嘴都严实。干这一行嘴不严,早已经扔海里了,能活下来的都是些知道保密的人,大官人只管放心。我们这辈子,绝不泄露金山岛的位置。”

    稍停,刘三又不甘心地问:“大官人,假扮朝贡使真不行吗,我们还带了几位真麻逸人,要不。我们扮作他的随从?”

    “你去朝贡?你知道朝廷怎么安置朝贡使的吗,将你引入理藩院好吃好喝供着,但你去任何地方。官员们都会全程陪护。包括你上街,*、下馆子。这种生活你受得了吗?真……”

    赵兴想骂几句,但对面的刘三已经知道自己的失误,他赶忙揪下包头,憨笑的说:“那就好,我们不扮麻逸人了……你别说,这身衣服真累赘。一点不保暖。这天,可冷死我了。”

    当然冷了。雪停不过半个月地功夫,有些犄角旮旯的积雪还没有溶化,刘三穿着如此清凉,没冻死算好命。

    赵兴眯着眼睛看着刘三披上宋人的厚衣服,他一边穿衣一边向赵兴唠叨:“大官人,那金山岛现在已有一万多户,五万多丁口,其中我大宋人约有两千,其余的都是我们找来地麻逸人。麻逸人比较懒,不喜欢干活,宁愿躺着也不愿伸手。我按你的吩咐,让宋人负责管理各矿的采矿步骤。

    对了,按大官人的说法,哪里还有座锡山。我们这几年也从土人那里收购到不少纯净的锡块,可还没现锡山的位置,那帮土人也不傻,怎么也不肯说出究竟,但我们已经猜出它可能地存在,就在俩三座岛的范围内,这张图就是我们探查的锡山位置,大官人可收好了……

    其实,大官人不用愁,大海茫茫,一般人根本无处寻路,即使有人知道金山岛,锡山岛地传闻,也不定会找到。比如锡山所在地位置,南洋一带传了上千年,说是海中有座锡山,可我们花了数年功夫,这不,还是没找到吗?

    麻逸那头,大官人安心吧,我们出产的矿粉都拉到琼州岛和交趾广宁冶炼,留下的两千人想闹事,他们也只有一堆矿粉,那地方潮湿闷热,连钢铁放久了都会锈穿,没有我们支援,他们能翻天?那帮兔崽子早想回来了,大官人肯去替换他们,准保他们爽快地交出手中权力,快快活活地爬上回家的船。

    大官人说的那个大岛——叫马尼拉是吧。这几年功夫,您找来的那群大食商人、大食匠工,已经按照大官人的图纸,修建好城堡与码头,咱十几名宋商……”

    赵兴阴着脸打断对方:“我担心地就是这个,原本马尼拉应该是我们地南海补给点,你们都嚷嚷着回家,这不是让那群阿拉伯人控制这个补给点吗……谢天谢地,那个阿拉伯商人蒲易安被我支到了耽罗岛,否则,这么大块肥肉,消息传出,想必整个南海的阿拉伯人都要围上去。”

    刘三还在问:“大官人,你看我拉来地货怎么办?那十几船货,既不打算当作朝贡礼物,是不是反手在密州出售,换点钱,也帮助兄弟们安家?”

    “你说你拉来了六千斤珍珠,好家伙——大中祥符八年九月,驻辇国朝贡,也不过拉来了六千六百两珍珠。你一下子论斤拉来六千,这珍珠的价格还不比土贱……你把货物都拉去杭州,存在我家中,等我给你慢慢出售,这样才能卖个好价钱……

    等等,把你带来的几名麻逸人交给我,我上岸后让萧氏兄弟给你领路,你们直接去杭州。等我给你们办好了身份证明,你们才可公开活动。”赵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刘三赶忙千恩万谢地答应下来。他能理解赵兴的谨慎。

    宋代虽然没有那种严苛地户籍制,但一大群巨富突然带着大量财宝来到某县。总得有个说法。而刘三他们出海的时候,并没有拿官府放的纲引。即使有纲引,这么多年他们待在外藩逾期未归,也已触犯了宋朝的法律。万一遭到人举报,他们家产的一半就要归举报人。所以,必须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这一大群人才能安置下来。

    赵兴带着几个麻逸人告辞,他摇摇摆摆的走下船来,向林积等人介绍了这几位麻逸人,并把刘三带来的部分货物说成是麻逸人送来的朝贡礼物——当然。赵兴已把数目削减到五分之一。此后,赵兴安排商人们吃下几名西洋人带来的货物。在此期间,刘三带来地人一直躲在船上,等西洋人重新装满了货物。赵兴派出萧氏兄弟给他们引路。

    告别时,萧氏兄弟看到赵兴脸上明显的心不在焉神情,请示:“老爷,刘三兄弟该怎么安排,让他们旁晚上岸吗?蒲易安的人管着码头,我们该怎样对他们解释?还有。需要他们潜藏多久,怎么安排他们的生活?”

    “我听说,最好地保密是死人。唯有死人不会泄密”。赵兴冷冰冰的说:“把他们聚齐了,杀了——一个也不留,记住,手脚干净点,千万别让他们跑了一个。”

    萧峰兄弟替赵兴做惯了这种事,自然知道具体该怎么动手,不过对几名西洋人。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老爷。这命令也包括那几名白鬼吗?”

    赵兴轻轻摇摇头:“白鬼还有利用价值,我需要把他们所知道的都榨出来——把他们囚禁入城堡山洞。先养起来,给他们纸笔,容许他们记录日记等等……”

    萧峰叩头:“老爷放心,我等一定做得手脚干净,只是,杭州府里,还望老爷派个人回去主持!”

    刘三带的船队停在日照镇对面的灵山岛上,萧氏兄弟受命后,坐白人的船,领着船队前往赵兴地庄园,而后乘夜将这伙人引入城堡,吩咐让他们在城堡里,等待赵兴把身份证明办好……

    等这伙人走后,赵兴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怎么那些人宁愿放弃一座金山,也要回家当个太平翁。而他们这一次回来,让赵兴打造的南海链条出现断裂,原先建好的那些基地现在无人看管了,若再找人手接手,又得花费一段时间。

    刘三这次出状况也让赵兴甚为担忧,他担心自己即使安排下一波人手去守荒岛,会不会他们也干上几年后,自觉挣够了毕生花销,也需要回乡来炫耀自己地财富……当然,在他们炫耀地过程中,必定多多少少涉及到财的秘密,很可能在一不小心中,把南海的秘密泄露。

    下一波人手,派谁去呢?

    宋人的乡土观念应该远没明清时代那么强烈,赵兴也曾看到大把的宋国移民,他们都安心待在异域他乡创业,比如越南、高丽、倭国,怎么刘三这群人坐在金山待不住?

    “都是钱多闹的”,赵兴思虑了几天,终于得出了这个简单真理。那些在异域他乡创业的人,是因为没挣够钱,觉得回乡无法做安稳地太平富翁,所以他们继续留在当地谋生,而刘三他们财富来地太容易,在短短几年挣到了别人十辈子也挣不到的巨额财富,他们觉得这笔钱子孙后代花已经够用了,再加上还有赵兴这条商贸路子,所以他们才要回国。

    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好道理,想必贪官污吏最喜欢这句话,他们巴不得自己境内多几个财富来源不明地暴富人家。而另一句俗语:“富不过三代”,就是贪官们喜爱土财主的注解。

    送走刘三后,赵兴这几日一直愁派谁去接续南洋链条,以及如何维持这个链条的正常运转,可他愁别人不愁,悠闲的王巩王定国找来了,他带着妻妾到赵兴家中游玩,登上碧霞阁,他满意的看着这栋房子,说:“离人的手段果然不凡,哈哈,我到任的时候就跟你说过。希望你帮我建一栋房子,这房子我喜欢,就这个样式吧。”

    王巩上任以来,赵兴还没有跟他细细交谈过,此刻得到机会,他连忙问:“王大人,京城如何?”

    王巩神态轻松:“还不就是那事……忘了告诉你,我出京地时候,你老师苏子瞻又遭到攻击了,还是御史赵挺之攻击你老师科举卷子的题目出的不妥。有映射先皇的嫌疑。”

    赵兴笑了:“其实,从文字里面揪毛病,哪段文字都不安全,比如赵挺之这个名字就很**。挺之,他挺什么挺,

    朝堂之上还要挺之?大不敬,够**。”

    王巩王定国面色一变,假装没听见赵兴这话,问:“开春了。离人什么时候帮我建房?”

    朝堂上主持朝政的是高太后,赵兴说赵挺之**,是口不择言了。所以王定国要赶紧回避这个话题。

    赵兴知道自己冒失了。王巩转移话题,他也顺坡下驴:“王大人,如今密州都作院正在全力制造梨花枪,现时腾不出手来,

    等下个月吧,下个月我先调一些人手,……王大人看好地皮了吗?”

    王巩马上提出两三块地方。征询赵兴的意见。一旁。王巩的新夫人黄氏也与程阿珠聊上了,阿珠的衣服多出自赵兴的建议。

    这几日闲着无事,他将一些现代流行因素加入到裙装中,让阿珠名下的印染坊试制。今日略有点寒冷,阿珠穿着一身碎花布裙,

    比甲是鹿皮夹克,上面缀满亮闪闪地金属铜扣与珍珠贝,显得很耀眼。

    黄氏没聊几句就转到阿珠的服饰上,连声问:“妹妹这身衣服是哪里制的,我才从京城来,京城里可没见过这样的款式,妹

    妹能将那裁缝介绍给我吗?我也去做一身,官人,好不好?”

    王巩哼哼唧唧答应着,他身边地柔云轻轻一拉王巩衣袖,王巩立刻回答:“便如安人的意思!”

    柔云曾与王巩去过黄州,程阿珠虽然与她没见过面,但有这份渊源在,阿珠显得很亲切,她简单地回答了黄氏,马上又向柔

    云问话:“柔云姊姊,我也给你做一身吧,这东西是我家作坊做的,皮货出自邓推官,我家里也有股份。不值几个钱的,瞧你,

    春天了,还穿的去年的棉衣。”

    这话黄氏不爱听,她脸一沉,正准备说几句,但廖小小有眼色,她本是个擅于察言观色地人,立刻接住话题,寒暄上了:“

    安人才从京城来呀,啊,久不得京城消息,也不知道京城今年流行什么?”

    这话题黄氏最感兴趣,她刚才还因阿珠只关心与柔云交谈,感觉有点气闷,但有廖小小在场圜转,立刻不觉冷落,聊了几句

    ,黄氏才想起:阿珠才是正妻,她与个妾谈个什么?马上,黄氏对廖小小的热情变得冷淡起来……

    日暮时分,王巩吃完赵兴的招待餐,领着妻妾上了马车,他地妻妾每人得到了一袋珍珠作为礼物,柔云似乎得到地多一点,

    让黄氏愈气闷。

    王巩一行人是乘坐两辆马车来的,而王巩本人没有骑马的习惯,他钻进夫人的车里,与夫人一起查看赵兴送来的礼物。

    “这些珍珠,怕没有数百贯吧,做几个珠钗倒正合适。子瞻兄说离人向来对朋友大方,如今一看,果不其然。我们早该来拜

    访了”,王巩感慨说。

    黄氏郁郁的说:“只是那位阿珠不知礼仪,只顾与柔云交谈,妾身几次搭话,她都心不在焉……”

    王巩讪笑的说:“离人这位正妻出自乡里,原也不知礼仪,可你怎么不跟另一位小妾陈氏多谈谈呢,别人不知,我可知道,

    那位陈氏是越国郡主,身份尊贵着呢。”

    “呀!”黄氏掩住口,惊问:“有封诰地郡主吗?可这事怎么他们不说呢?”

    “不能说”,王巩笑着回答:“离人若是逢人就告诉他是交趾郡驸马,那朝廷还不把他养起来,最多给个闲官以奉养终生?

    离人是有大志向地人,岂是一个闲官能满足。所以这事他不会说,但我与苏子瞻交情密切,这事是他悄悄告诉我的。”

    黄氏很好奇,她又问:“苏子瞻那个大嘴巴,他知道了,岂不满朝堂都知道了?”

    王巩点头:“当然,这事满朝堂要紧地官员都知道,但越国对此装糊涂,他们都容忍自家的郡主做妾,朝堂上怎么承认,这

    不是让越国难堪吗?所以,朝堂上也在装糊涂,反正离人也不会逢人便说。”

    “呀呀呀,我说那位小妾怎么气质尊贵,原来是一国郡主,看她浑身上下没几件饰,如今细想起来,偶尔的几件点缀,样

    样都精致到了极点,恐怕是越国内造的。”

    王巩接着劝解:“知道那群越国歌伎来京表演的事情吗,那就是冲着这位越国小郡主来的。离人一妾尚如此,他那位婢女也

    不简单。你平时不喜走街串巷,不知道这位京城十绝、大名鼎鼎的廖小小,也则罢了。但你不知道如今最红的是哪几个曲儿

    ,都是这位廖小小唱出的。人跟你搭话,你还爱理不理。说程氏不通礼节,没准廖小小也在说你不懂礼节呢?”

    黄氏既羞且惭,马上想出一个主意:“官人,按理我们也该回请一下离人,不如你郑重请他来府上做客,等他的妻妾来了,

    我好向她们陪个礼,也拉拉近乎。”

    王巩欣赏的点点头,又说:“密州传闻,程氏与那位小郡主从不出来宴客,倒是那位廖小小姑娘,离人走到哪跟到哪儿。所

    以,如果我们搞个家宴,请他全家来怕也请不出那程陈两位,不如多叫几位官员陪同,廖小小是必到的,你向小小姑娘陪个礼吧

    王巩走后不久,一封从京师来的快件传到赵兴府上,这是京城急报,赵兴一拆开信,草草看了几眼,立刻坐不住了,惊呼:

    “杭州又生大旱,饿死人无数,新任知州杨绘被贬,朝廷遣苏轼之杭州!”

    摸着脑门想了片刻,赵兴喊来妻妾们商议:“老师要出京做官了,他竟然要去杭州,刚才京里传来消息,他正在找我,想让

    我帮忙托送家眷。我有一个想法……”

第2125章 弃官而走

    苏东坡这次出京外任,没耽误多少工夫。原本处理京城产业要花一个月功夫,再找到合适的车马行一路慢慢南下,前后左右怎么也要一两个月的时间,但苏轼却只用了十来天的功夫,就赶到杭州上任了。

    四月末,一接到新任命,苏轼直接把自己的房子扔给马梦得,连房子里的家具都没要,只把不忍舍弃的心爱物卷了几个包裹,一家老少在大相国寺的码头上登上了直达杭州的快舟,向杭州飞奔而去。

    经过一年的建设,赵兴的鳅栈已经全部完善起来,犹太人开的飞票行遍布各鳅栈所在城市,一般的货物运输连结算都不需大量铜钱,直接用犹太人开出的飞票就行。苏东坡在京城的产业由马梦得处理之后,也将开成一叠叠飞票,苏轼南下之前,马梦得给他预支了几张飞票,而鳅栈又是自家人开的,连载客费都不用付,所以,苏轼放心地带上几张飞票,加上一些舍不得抛弃的随身物品,一路轻飘飘的南下了。

    赵兴的海鳅船以快捷闻名,如今沿线的鳅栈人手充足,鳅夫们用接力的方式日夜不停的从汴梁往杭州前进,这条路原本需要四十天左右,但现在只需要七天就能完成。离京的第七天傍晚,苏轼已经在杭州登岸,来接他的马车停在码头上,因为是自家人开的运输行,加上赵兴的产业素以管理严格,做事精细著称。苏轼下了船,连清点行李地事都没做,直接坐到迎接他的马车上,连夜向赵兴的庄园进。

    春天里,杭州的气候有点闷热,苏轼一家人坐在马车里昏昏欲睡。

    这次,苏轼南下只带了王夫人与朝云,那些小妾果然都被他遣散了,据说事后赵兴曾派人搜寻,将她们养在一处别院。不过,苏轼现在顾不上关心这些了。

    杭州运河码头至赵兴家的路是特意整修过的青石板路,马车走在上面很平稳,马蹄清脆。这时却有催眠作用苏轼家人都在这种规律的蹄声下打瞌睡。半夜时分,苏轼听到一声巨大的开门声,他从朦胧中清醒,撩开车帘问车夫:“怎么,到地方了吗?”

    “到了!恩师,我已把洗澡水烧好。晚饭也准备好了,你看是先吃饭还是先洗浴?”,马车边出现的是赵兴的笑脸。他举着一盏大马灯。微笑地笑着苏轼,继续说:“房间也收拾妥当,不想出来吃饭的,房间里也有点心充饥。”

    苏轼又惊又喜,他赶紧跳下马车,问:“离人,怎么是你?你不是在密州做团练判官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兴笑的很开心。他还没回答。被他的声音惊动地苏遁已从马车里一跃而起,跳着扑向他:“阿大。你在这里,可想死我了,我的猫呢,我的大狗呢?”

    赵兴也喜出望外的抱起他,一边回答“都在都在”,一边转向苏轼,回答:“老师,还是先洗洗旅尘吧。”

    苏轼赶紧回答:“孩子们都累了,先洗把脸吧,饭也无需太复杂,一人先来碗肉丝羹,足够了。”

    一边向城堡里走,苏轼一边又重复刚才的问题:“离人,你怎么在这里,密州那里……”

    赵兴马上接过话题,补充:“老师,阿珠有喜了,密州那里实在条件恶劣,所以我把阿珠送来杭州安胎……嗯,刚好家里也有点事,所以我递了个表章,希望能够退下来养养病。”

    苏轼有些哭笑不得:“我还以为多大的事,送阿珠回乡,一个老仆就能做到地事情,需要你亲自做吗?休病假?你知道多少人为求一个差遣而反复钻营吗?李之仪你知道吧,你在密州年夜宴上演唱他的曲子,使其名声大噪,然而他回京后,也不是闲居无聊,日日求官吗?你竟然……!”

    苏轼说到这,嘎然而止,他疑惑的望了一眼赵兴,没有继续说下去。

    你还别说,苏轼当初到杭州来,一方面是因为他曾经担任过杭州通判,对当地情况比较熟悉,另一方面,他心中未尝没有求得赵兴援手地想法。

    杭州现在形势比较严峻,今年到了五月,依旧没有下一场春雨,去年地灾荒已经使杭州户口减少了三成,今年这场灾荒也不怎么乐观。

    在这样的情况下,苏轼选择杭州出任地方官,一方面是他勇于担当的性格,另一方面是想着,赵兴曾带着部分程族人移居杭州,这些人总能给他帮点忙……当然,如今赵兴本人在此,那就更不用愁了。

    苏轼素来知道赵兴对人实诚,但他从来没想到赵兴能为他舍弃官职,他担心对方真是为他辞官,那他欠的人情就太大了,所以,话到半截,说不下去了。

    赵兴耸耸肩,一边领着马车队向堡里走,一边跟苏轼闲聊:“其实,我家中还有点别的事,这才让我下决心辞官的。这些事情不大不小,但别人实在无法上手处理,只好我亲自来。老师也不用担心,都是些小事,三五个月就能处理好。”

    苏轼低头想了想,安慰赵兴:“无妨,离人无需忧心,安心把家里的事处理好,我来杭州刚好缺人手。朝廷那方面若许你辞了密州官职,你就在我那里当个押司,或掌书记吧。回头我给朝廷解释一下,嗯,我这里确实需要你。”

    赵兴这座庄园足够大了,随着院内土建工作地结束,大多数工人已经转到密州临海村,在那里修建码头城堡。这座能够容纳几千人地建筑群,现在显得有点空空荡荡,而主人长期不在家。又让这里显出一种被忽视的萧索。等苏轼一家安顿下来后,顿时让城堡多了点人气。

    与苏轼同来地还有小史高俅,此次随苏轼来杭州,他将出任掌书记职务,为此,他便正式起了个官名:高俅。除了高俅外,苏轼还带来一个闲官的任命:推官秦观。这厮还在京城风花雪月着,想等到苏轼安顿了,再慢慢南下。

    苏轼旅途劳顿,一家子洗浴完。喝了一碗粥,便各自安歇,高俅忙着将苏轼的行李整理好,把自家也安顿了。他捧着一杯热茶。向赵兴歉意的表示:“苏公是有点冒犯了,押司这个官职从九品,比判官低了好几级,赵兄出任这个官职,委屈了。”

    赵兴摇头:“我若在乎官品,何必从密州辞官——那里的局面我已经打开。剩下的就是喝喝小酒,听听小曲,熬完任期而已。所以。你别跟我提这事。咱自己人,何必说这些!”

    话题一转,高俅诚恳的说:“不过,此次我等确实需要离人的帮助,杭州大旱,去年收成又不好,有钱也买不到粮食。斗米五十六文。可谓饥馑遍地,路有遗尸。上任的路上。苏公还在说:此刻唯有赵兄的船队,能从海6运来粮食。还望赵兄鼎力相助。”

    赵兴点点头,回答:“杭州是我定居地地方,左右都是我的父老乡亲,原本我还有顾忌,不敢私下里赈济,既然老师来了,我就捐献个二十万石粮,帮乡亲们度过饥荒。”

    高俅笑着摇摇头:“二十万石,这个数目过于骇人了,官府还是需要出钱平兑的,赵兄,做事不能如此张扬。”

    赵兴惊讶的看了一眼高俅,在京城汴梁地时候,这个小厮还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但现在已经心眼活泛的像个积年老吏。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那句“**决定脑袋”。高俅现在是个官啊,掌书记,九品官,坐在这个位子上,他开始显露出那种固有的精明与狡猾。

    赵兴对高俅的话深表赞同,但是官府出钱平兑,还有个问题:“杭州灾民数万,如果不靠富商捐献,朝廷哪来地钱购粮呢?”

    高俅晃晃茶杯,答:“路上,苏公跟我谈起这事,说他打算上书朝廷,请求朝廷允许在杭州售卖度牒,每份度牒卖到三百贯到五百贯,卖上一千份度牒,几十万贯到手了,足够赈济杭州灾民了。”

    赵兴同意对方的说法:“岂止,要真有几十万贯,可以干大事了。”密州椎易物去年一年的税收是八十六万贯,如果每份度牒按五百贯售卖地话,杭州多了一千个僧人,官府就会多出五十万贯可支配地救灾款,这笔钱足够干很多事了。

    高俅指指汴梁方向,补充说:“太后那里,估计这事难度不大。杭州上百座寺院,多一千个僧人,也就是每个庙多十个人而已。关键是怎么运粮来,要用最少的钱运来尽可能多的粮食,这点就需要赵兄帮忙了。”

    赵兴点点头:“高兄,我已经决定辞去密州官职了,今后你我二人共事,你就称呼我离人吧,我可以称呼你炎师。海运粮食的事我亲自去办,你放心,保证运回来最便宜的稻谷。”

    高俅从善如流:“离人兄,关键是要量大,如果一船一船的运,杯水车薪呀,杭州十几万人,每人一升米能吃几天?若一次连一升都放不了,那百姓老处于饥饿当中,运粮船来回跑趟子,总是疲于应付——要一次运足,让百姓家有余粮,能支撑到下次放粮,这才妥当。”

    “这个不成问题”,赵兴笑着回答。

    不知是不是错觉,高俅觉赵兴的笑容里有一种狰狞地味道。

    苏轼在赵兴地庄园里休息了两三天,等旅途的疲劳全部消除后,他递出官帖邀请杭州通判杨祖仁,以及杭州乡绅来赵兴府上议事,并开始正式接管杭州事务。按说苏轼上任后,该住进官衙,可赵兴这座城堡里实在太舒适,苏轼就借着官衙尚未整修完毕地理由,继续待在赵兴这里,赵兴这里的房子也多。苏轼干脆将公事房也设立在赵兴城堡,开始在城堡里办公。

    随后地几天,赵兴这几天也做好了出准备,他不停的将巨型海船调集到杭州附近,等苏轼正式向朝廷提出申请,获得出售度牒赈灾的许可后,赵兴这里的准备工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也直到这时,苏轼才隐约一窥赵兴的实力——不,应该说是他家小妾陈氏的实力。几天的功夫,赵兴调至杭州码头的巨型海舟有一十四艘。每艘船都变态的庞大。

    一般来说,海商能拥有两三艘这样的巨舟,已经跨入豪商行列,但赵兴地潜力似乎远没有罗掘殆尽。他还在不停出命令,要求身在密州、广州、泉州的海船,卸完货后在杭州集结。

    等巨舟数目达到21艘时,赵兴等不及了。他与苏轼关系特殊,所以他决定不等朝廷的批复抵达,马上动身出。苏轼虽觉得“救命如救火”。但若让赵兴自己先垫上购买粮草的钱,恐怕会引起御史弹劾。哪怕朝廷批复下来后,再让杭州州府付款。也会引起物议——冒赈可是灭族大罪。所以苏轼坚决阻止了赵兴地冲动。

    终于等到朝廷的批复下来,看到赵兴已经筹备好了,打算马上动身,苏轼叫来赵兴商议:“离人,南洋那一块,每石谷子价值几何?装满一船需要多少贯?十船粮食,一万贯到三万贯够吗?”

    赵兴睁大眼睛。一个劲的笑——苏轼是真不知道海贸的利润?跑一趟船。没有七十倍的利润,大宋商人是不愿意辛苦出海的。三万贯。赵兴一艘船带回来地利润都不止这些。习惯用现金流来衡量产出的赵兴,这几天看着他的海船趴在港口,心里绞痛地睡不着觉。

    都是钱啊,每耽误一天是几万贯上下地收入,怎么苏轼就不急呢?他不急赵兴急?

    “既然打算出售度牒,总得有个数额,我听说灵隐寺主持僧佛印是我原先的熟人,离人,你陪我到金山寺走一趟,我们去问问,杭州寺庙到底缺多少僧人?”

    在这样酷热的天气里出门,可不是件轻松活,赵兴汗流雨下的驱赶着轻车,一边走一边跟苏轼抱怨:“这条路……老师,既然你想用尽可能少的钱赈济灾民,不如我们换种方式:以工代赈!让杭州灾民都去修路,把这路好好整修一下。杭州劳力不足,还可从附近郡县调一些厢军来,把四县八乡的道路都修整一下。”

    苏轼一边擦汗,一边点头:“不仅要修道路,最重要的是疏浚河流,杭州每雨必涝,此皆出于地势不平。此外,每年潮水入运河,海潮每至,泥沙淤积,漕河失利,舟行困难。若是疏浚茅山、盐桥二河后,令运河水深皆八尺以上,再有暴雨,雨水可以直接入河。在两河间筑堤闸,控制河水与潮水。自后潮不入市,河道不淤,舟楫常行……如此这般,杭州可保千年无涝矣。”

    苏轼这是想一劳永逸解决杭州水患,如此做法便太不厚道了。按官场潜规则,历任地方官员就指着这样地大工程吃回扣收红包,苏轼一下子,竟要把一千年后历任地方官吃回扣地机会都堵死……嗯,估计他要被骂一千年。

    如果苏轼干的工程部是豆腐渣,那么此后一千年间,地方官员连修缮地借口都找不到,想来,随后的一千年,每个官员只要到杭州,就会满腹委屈地骂这苏老头不会当官,连“官场传统”都不讲。这不是害人吗?!

    赵兴眼珠转了转,轻轻摇摇头。

    此刻,马车驶入山中,气候阴凉下来,苏轼坐在车上嘟囔:“天下名山僧占尽……”

    灵隐寺僧人确实不多,看来,宋朝廷对这帮好吃懒做不纳税的和尚控制的很好,他们的数量绝对没有危害到大宋的财政。

    赵兴进来时,守门的和尚问过访客目的,直接一指山中,由赵兴自己前去,显露出一副人手不足的状况。

    从守门和尚的态度看,他似乎早听说过赵兴的大名,对这位破坏了杭州风水,却又深居简出的庄主很是好奇。赵兴在前面走,都能感觉到那和尚在背后打量的目光,那目光灼热,充满好奇。

    山坡上,一个小和尚正在茶林里忙碌,他一边摘着新茶地嫩尖,一边哼着歌,神情专注而恬静,这一幅田园牧歌式的景象,可惜闯进来的两人却不欣赏。苏东坡摸着下巴上的胡子。理直气壮的问:“秃驴何在?”

    小和尚头也不抬,顺手一指山坡,答:“东坡吃草。”

    苏东坡神情有点尴尬,赵兴乐不可支。见到苏东坡这位大才子哼哼唧唧的说不下去,赵兴上前,昂然说:“去牵来?”

    小和尚抬起眼,看着赵兴那高大的身影,嘴里喃喃说:“对慢,去对来。牵对推……慢来推去——不妥不妥?”

    赵兴突然**,问:“背了多久?”

    小和尚脱口而出:“一个时辰。”

    说完,小和尚才现自己说漏嘴了。

    苏东坡哈哈大笑。刚才的尴尬一扫而空。

    原来。苏东坡爱取笑和尚,那是人所共知。寺里的和尚担心苏轼再来找茬,不知熬了几个夜,想出一些精彩对联,让小和尚背诵,而赵兴的突然掺入打断了小和尚预先设定地对话情景。小和尚本身虽然有点急智,但还不足以应付赵兴的花招。所以露馅了。他老实的承认自己曾把对话背了“一个时辰”。

    戳穿真相的小和尚也不管这俩人了,他背着茶篓直往山坡上跑。不一会,僧佛印一副飘飘出尘地模样,淡定而至,他单手做什行了个礼,向两人问候:“人都说赵施主智慧,小孩子们一点玩闹瞒不过您的法眼,见笑了,不知东坡居士来此何干?”

    赵兴笑的冷冷的。

    这位僧佛印不愧是著名公关人士,骗局被猜穿了,居然轻描淡写一句小玩闹遮掩过去。而苏东坡似乎很吃这一套,他那里哈哈一笑,接过话题:“大师,我今日来访,是为度牒一事来的。”

    僧佛印眼珠陡然瞪大了一下,又恢复那副飘飘欲仙的神态,似乎凡尘俗世根本无法影响他那颗不动禅心:“施主,请往里面请!童子,上茶,上香茶……这是今年产地雨前新茶。今年天旱,大多数茶树都被旱死了,老衲一点珍藏,请施主品尝一下。”赵兴没有跟去庙里的意思,他背着手欣赏着湖光山色,不一会,寺里传菜招待苏轼吃素,一名小和尚过来招呼赵兴同去,赵兴嗯的一声,告诉小孩:“我就不吃素了,告诉你们主持,我到山下农家去喝茶,请他到时候直接送东坡居士回我地屋子。”

    当夜,苏东坡被僧人送回赵兴地城堡,一见面,便说了个数字:“1341,杭州一地各寺庙需要这数目度牒,每个可以卖到三百四十贯,这笔钱三日后由各寺院凑好。”

    赵兴摇头:“老师卖便宜了,每个度牒至少应该五百贯。杭州僧人富,你就是说到一千贯,他们也是肯的……再说,一千多个度牒也太黑了点,不如卖341个吧,给他们留点想头。”

    “不多”,苏轼回答:“我粗算了一下,大约要雇用20万民夫,还要赈济灾民,这点钱刚刚好。我需他们1000个度牒,恰好筹集30万贯.

    赵兴皱了一下眉头:“好吧,既然老师肯了,那我明天就出,等他们把钱凑上来,我第一批粮食也就运到了。”

    苏东坡点头答应:“既如此,还需把你那群学生用一下,让他们给我做个规划,看一看疏浚茅山、盐桥二河、疏浚西湖需要花多少钱,各处修路要花多少……”

    “我去南洋不带他们,全交给恩师”,赵兴已经急不可耐了。

    第二天,赵兴带着人手匆匆登船出,送别的高俅望着赵兴的船队扬帆出港,嘴里不自觉的说:“苏公,我怎么觉得,这支船队有点杀气重重?”

第2126章 回家的男人

    苏东坡却不觉得,他漫不经心的回答:“你是说这船队进出有序吧——你还没见过离人那帮学生呢。离人这人做事向来有章法,他的鳅栈就是以军法管理,章程制定的很精细,一举一动皆有规条,这船队是他产业的大头,想必管理更严格,我看,至少比海鳅船行还要严谨。”

    其实,哪有杀气这一说。高俅是现赵兴这支船队有点军队的风格,比如先头出港的船并不远去,在港外徘徊许久,等到全部船队出港后,编成一个整齐的队列,才统一旗号驶出港外……所以高俅才如此说说。

    高俅对军队的认识也就是队列整齐,仅此而已。据说他担任太尉后,对军事并不在行,每年的军功就是一些模范工程,比如队列整齐,走起操来姿势好看,从而赢得了皇帝的欢心。

    此时的高俅自信心还不足,苏轼这样随口一说,高俅已经放弃了自己的看法,他充满期待的说:“但愿离人兄这次去,能用最少的钱,买来足够多的粮食。”

    苏轼随口答:“这点我不担心,离人做生意的手段很犀利,如果他再晚一点走,我把那笔赈灾钱交给他运作一下,我们会有更富裕的钱财……可惜,他似乎很忧心乡民啊。”

    苏轼的意思是,赵兴可能是看到乡民们挨饿,所以急着想把粮食运回来。而五月,交趾一带的春稻已经成熟。正是粮价最贱的时候,所以赵兴才急得连钱款都等不及筹足,便动身上路。

    不久,朝廷地批复也下来了,苏东坡请求的度牒数目,高太后完全诏准,随着杭州度牒的贩售,救灾款开始充足起来。与此同时,在赵兴学生的计算下,疏浚河流的工程量也被运算出来了。那笔售卖度牒的钱足够。于是,苏轼再次上书,请求朝廷调几万厢军来,帮助疏浚河流。并建议等疏浚工程完毕后。将这些厢军就地安置在杭州,以填充杭州因大灾损失的户

    六月,朝廷的答复没有来,但赵兴辞官的事情爆了。赵兴以前故意使坏,把自己的辞官奏章用普通级别上报朝廷。而吏部接到这样一位八品小官地奏章,不以为然的大笔一挥。准了。苏轼大大咧咧,前面数次上奏朝廷,奏章里根本没提他雇佣赵兴为属官的事。等到赈灾款充足了。他才禀报朝廷。请朝廷确认赵兴的官职。

    这下子捅了马蜂窝,蒙在鼓里地密州团练张用以及胶西县县令林积见了朝廷邸报后,这才现,那位护送妻子回家的下属跑路了,而且是一去不回。他们怒火万丈,连夜书写奏章,用加急快递送到朝廷。

    张用朴实。他直接陈述了密州团练现在面临的情况。承认赵兴留下的那种弯弯绕的计算方式,让他手下所有的官员都无从下手。眼看密州即将进入收获季节,算账地人却不在,这怎么成,谁来分配团练一年的收成?于是,张用在奏章里哀怨的像个弃妇,声声呼唤:“还我签判。”

    林积不客气,直接在奏章里攻击苏轼,他讲述了密州修建城池地情况,认为按赵兴地方法,胶西县新城修建的情况很良好,不费朝廷一个钱,胶西县已经有了大概的模样,但正在工程最后收尾工作的时候,工程的主持人跑路了,被苏东坡借师生关系勾引走了,这不是欺负人吗?

    林积千言万语归结为一句话:“把胶西县通判还给胶西县——我只要原来的那个通判,苏轼诗写的好我承认,可做人不能如此不厚道。怎么也不能抢走我地下属啊。没错,是他干地,他苏老坡一出京,我的通判就跑回家了,一定是苏老坡提前跟他地弟子约好了。我听说这名弟子是他打赌赢来的——没错,他就是用这种关系,胁迫我县通判替他干活。这赵离人是朝廷官吏,怎能任由苏老坡指挥,可恨!臣恳请朝廷重处苏轼,以儆效尤。”

    朝堂官员这才现自己捅了大马蜂窝,回头一翻查,一个吏部小官居然签了赵兴辞职的命令,于是,那名小官立刻成为替罪羊。但接下来对赵兴怎么处置,他按照正常程序请辞,如今又为了杭州百姓远赴海外运粮,朝廷实在想不出办法来,尤其是这事又牵扯苏东坡。

    自己的偶像做下这糊涂事,在高太后心中,自然是欣赏多过指责,她看了一眼吵成一团的朝廷大臣,转脸问吕大防:“吕卿,你看此事该如何处理?”

    铁蛤瘌吕大防惜言如金:“赵兴辞官,吏部已经准了,苏子瞻聘用,也是走了正常程序。”

    这个答案高太后很满意,她马上点头:“不错!密州团练,胶西县都吵什么,没有了通判,另委一个好了,看不懂账簿,这位赵兴还没有死,让他们派人去请教一下,不就行了!下诏斥责,让他们两人反省。”

    吕大防对赵兴这个人还是有点喜爱的,因为他推崇周礼,而赵兴也在不遗余力的为恢复周礼造势,所以蜀党洛党虽然不合,他与苏轼、与赵兴个人的关系还算凑合。高太后既然不肯斥责苏轼,他决定顺势推赵兴一把:“只是,苏子瞻这份请求不妥,赵兴原是正八品,做一个押司,有点委屈了。”

    范金部范锷感谢赵兴给他出的主意,他也抢先说:“我听说赵离人去了密州任官不足一年,但密州团练却训练出一队精勇,前段时间来的杖鼓队不就是么,此外,林积也在说,胶西城新建,多亏了赵离人的筹划,我看,不如……”

    范锷提到军队。高太后倒是想起来赵兴操练的火枪兵,她转脸问兵部相关人员:“你们原先不是说要在密州秘密训练团勇吗,那队人马情况怎样?”

    枢密使今天不当值,他在处理与西夏交战地事情,兵部一名员外郎上前回答:“启禀圣人,据职方司汇报,那队人马已经操练的极为出色,原本准备拉出去到登州一带剿匪,顺便测试一下,可赵判官这一走……”

    两人这番交谈都使用了大量的省略语。

    枢密院自章去辞后。再加上不久前的军器监案,已经元气大伤,与西夏的连年战争又让军器监残剩人员忙的不可开交,结果。试验新兵器这事被史无前例的外包给了密州团练,但大家都没重视这项工作。再加上这事原本是由章秘密运作的,后的名字在朝堂现在中是个禁忌,所有人生恐被当作同党,都有意识的不提这个名字,所以。天长日久,大家居然忘了这还有一队火枪兵,今天如果不是范锷提到练兵地事。高太后还真想不起来。

    看着众臣疑惑的目光。高太后解释:“乡野传闻,去年辽国遇盗,有一支海盗使用了一种火器,袭杀了辽国水军,传闻这种火器类似爆竹会爆炸,又类似药傀儡会喷火,威力巨大。当披靡。

    哀家随后询问登州、密州水军。倒是有人从登州搞来此物的样本,或有人推荐密州团练。责令其学习海盗的方法,实验这种新式火器。此后,密州团练训练了一个指挥地人手,负责训练正是赵卿,此事几位隐蔽,现在赵卿一走,倒让哀家踌躇,是再派一人前去训练,还是干脆把那只火枪队调回京城?……罢了,还是掉回京吧,王卿,回头把密州制备火器的匠师也调入京来秘密安置——此事须得谨慎,勿要外泄。”

    转过脸来,高太后沉思一下,开口说:“赵兴勤恳能干,既然在民事上卓著才干,那就继续干通判吧,诏:除赵兴杭州通判,勾当公事。”

    朝堂上这番争执,远在海外的赵兴不知道。此刻他移除海第五天,第一船粮食已经运回到了杭州,直接从杭州码头上卸下。据回来的船员说,这些粮食是赵兴从郡主封地搜罗的,目前交趾也受了灾,粮食出现缺口,赵兴好不容易搜罗到这几船粮食,又继续前行,打算远去非洲搜刮更多的粮食……

    这批返回地船只没在杭州停留过久,他们带上苏轼给的五万贯粮食款起锚,而后的事实证明,赵兴没有辜负苏轼地信任,粮船开始络绎不绝地运进杭州,最高峰时曾有一天进港三艘五百吨的粮船的记录。整个夏天,赵兴累积拉回来上百船粮食,总数达到数万吨……但他却始终没有回家。粮船带回的消息则断断续续,一会儿说赵兴在南洋一带逐岛搜购粮食,一会儿说赵兴在阿拉伯海域遇劫,正在与蒲甘、驻辇国战船交火……

    六月十一,黄河决口,河东路数县被淹,诏赐河东路金二千两、绢十万匹、钱十万以充军需,并责令地方官府赈灾。大灾之下,全国粮食愈紧张,杭州无荒,粮食充裕。同月,粮价飞涨,茶叶丝绸价格下跌,恰在此时,赵兴传回来消息,因他的搜购行动,南洋粮价也开始上涨,故而他要求用茶叶丝绸付款……

    九月,杭州疏浚两河结束。20万厢军开始接着整修乡村道路,杭州的灾情因为得到大量廉价的粮食,不仅没有饿死一个人,因为赵兴大量搜购茶叶丝绸,他们地产品外销量剧增,百姓手头反比平常年景显得稍稍富足点。当月,赵兴传来消息,他身在非洲,正在搜罗最后一批粮食,因为这年丝绸茶叶地大量外销,他手中的粮款反比当初增加不少,便询问需带什么货物回国才好增值,而他,也将于九月底赶回。

    九月底,苏轼正在筹备他地西湖疏浚竣工仪式,接到了赵兴返回的消息,苏轼就手把赵兴的名字加进了宴客名单。

    当月底,先赶回的家是陈伊伊。赵兴回杭州后,陈伊伊留在密州麻痹当地地方官,等赵兴出海后。陈伊伊直接坐船去了南洋,在越南帮赵兴筹集粮草,这次她比赵兴提前一天动身返回,一下船,她冲程阿珠说了一句只有她们懂的话:“都料理好了,从此无忧矣。”

    程阿珠深有意会地点点头,而后满意地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回答:“就快生了,望官人能在妾生产之前赶到。”

    “会的,他比我只完动身一天。明天必定到的”,陈伊伊扶着阿珠,悄声回答。

    陈伊伊估计错了。赵兴的船比陈伊伊快,原本两人差距一天行程。但陈伊伊回家没有半天,当晚,赵兴的船悄悄进港了,他进港时正好半夜,码头上没有欢呼,没有盛大的迎接仪式。趁着夜色。海船上的人做贼似的悄悄溜下船,三三两两分散进入城堡,赵兴自己也裹着褐色大披风。夹在人潮里悄然回家。

    夜。程阿珠就快临产了,睡不安稳,听到堡门巨大的响动,立刻坐起,呼喊身边伺候地倭女:“我官人回来了,快搀我起来,替我梳洗打扮。我要整整齐齐见官人。”

    倭女将信将疑。或有人劝道:“娘娘,若真是长门殿回来。定会过来问安的,不如我们……”

    “一定是官人”,程阿珠执拗地说:“这么晚了,堡门不会随意开启的,定是官人回来了。不行,我家官人在外面为我们娘俩拼命,回家了我岂能不迎,快替我洗脸,带齐头饰,我要整整洁洁迎接官人。”

    赵兴在城堡门口指挥人搬运货物,吩咐完一赐乐业人后,耽搁了一会,程阿珠已命人搀着来到堡门口。她头梳的纹丝不乱赵兴一见她来,赶忙搀着找地坐下。仆人端来一张软榻,程阿珠在软榻上躺好后,连忙问赵兴:“都还好吗?族人没伤着吧!”

    赵兴满意地看着程阿珠的肚子,手伸在半空,似乎想抚摸一下,但顾忌周围的的眼光,他的手停在那里,嘟囔一声:“也就在这一两天了……他们都好,没人受伤!”

    而后,他轻松的回答:“能有啥大事,一群土人闹事而已。我们最大地精力是重建那些据点,这事费了我们很大功夫。不易呀,要想弄出一套完整的管理体系,太不容易了。那地方真是个养懒人的地方,人在那里待段时间,就会变懒,实在麻烦。”

    仆人们抬着程阿珠向卧室走,赵兴边走边介绍:那片岛屿地物产实在太丰富了,当地最勤快地土人也就是知道踹树的土人,因为树上的水果疯长,一般懒人喜欢到树下捡现成的。有“创造力”的懒人干脆在树下拉根绳子做个树床,平时躺在树下,张着嘴等水果自己掉进嘴里。而跌落的水果实在多,即便是张着嘴等,都来不及咀嚼与吞咽。所以那片岛屿最勤快的人,就是能主动踹树地人。

    在这样地氛围里,再勤快的人过去,待不了几年也会变懒。这也是刘三他们最终不堪忍受,主动跑回来地原因。

    因为物产过于丰富,财富来的过于容易,所以,要想在那片地方设立一个长久运转的机制,就必须不断的引路新人,让他们保持创造与勤奋。

    赵兴这次下南洋,他考虑来考虑去,最终决定将自己的秘密与所有的宋商共享,引入大量宋商已抗衡阿拉伯势力的增长。他在马尼拉待了将近四个月,联络了能找见的所有有势力的宋商,成立了一个宋商南洋联盟,组织讨论了南洋联盟章程,并选举出联盟理事会,管理那片岛屿……

    这一番辛苦,直到孜孜忙碌了四个月才算了结,而此后只要选取可靠人员进入理事会,协调南洋联盟的行动就行了……当然,其中的杀戮与铁腕是免不了的。这些,赵兴并没有向阿珠详细说明。阿珠对此也心知肚明,她不问,只顾摸着肚皮,欣慰地说:“官人回来了就好,杭州这场灾荒,闹得人心惶惶的,如今一见到官人,妾身心一下子稳了,如今我知道:家里有男人,才像过人家啊。”

    这片响动也吵醒了城堡内其余的人,坡下小房子一一亮起灯来,苏东坡披衣出门,望着赵兴欣慰地说:“离人回来了,快快进屋来,跟我说说南洋的事——幸亏有离人帮我,这场灾荒……苦啊。但我杭州不仅没有因灾逃荒,百姓流离,反而钱袋充溢。快来快来,跟我说说。”

    朝云从苏轼身后冒出头来,轻声责备几句:“学士,这大半夜的,离人风尘仆仆,你也不让人歇歇……”

    赵兴恭敬地施礼:“海上无日月,我此前已睡了几晚上了,恩师既然心急,待弟子安置好了妻儿,便于老师相聚于半山亭。好久没听老师谈诗歌了,此际夜色正美,恰好是个谈诗的好月亮。”

    苏轼哈哈大笑。

第2127章 那一场风花雪月

    赵兴似乎格外偏爱他的茉莉亭。

    坐在这座宋代的北魏风格石亭中,赵兴划着了宋代的火柴——法烛,点亮了用天下第三铜矿出产的紫铜制作的玻璃灯,而后以这盏灯为媒介,接二连三的将一连串玻璃灯相继点亮,他每点燃一盏,女使就拿去摆放在亭角,不一会,一地的琉璃灯照亮了整个石亭。

    石亭有风,微风轻轻吹动烛火,一阵摇曳。几名女使抬来薄纱制作的屏风,绕着亭子一一摆开,挡住了亭外吹来的秋风。这些屏风有字,书写着“天下第三行书”——《黄州寒食帖》。

    无数的***让石亭变的璀璨,像群山中一颗坠落的星星一样,跳动着,似乎在向周围呐喊。

    赵兴又划着了一根宋代火柴,点亮一盏酒精灯,而后轻轻将这盏酒精灯移到一台玻璃茶壶下,出神地看着青色的火焰烧燎着透明茶炉里的水,看着一个个气泡从玻璃壶底部泛起,飘向水面。苏轼坐在旁边,不愿打搅这一刻的宁静,他屏息倾听气泡翻滚的声音。

    水开了,第一壶水只是清洁玻璃壶的,赵兴拎起壶将滚烫的水倒入茶海,而后又从身边取出一把宋代暖水瓶,将里面的泉水倒入玻璃壶中——这玻璃壶不是为保温而装水的,那里面装的泉水是特地从浠溪取来的“天下第三泉”兰溪水。

    第二壶水开始翻滚的时候,苏轼从身上摸出一个茶团郑重递给赵兴,赵兴恭敬接过。掰了一小块茶团投入壶中,茶团慢慢沉入壶底,又被水泡带回水面,紧接着,一团褐色如丝如缕地从茶叶中飘开,壶内清澈地水缓慢变成香槟酒色。苏轼看着晶莹剔透的茶壶内那团细密的鱼眼泡从壶底向水面翻腾,禁不住叹了口气。高俅不知道苏轼为何叹气,但他附和地点点头。

    一切的变化就在方寸间,就在眼前,目睹这一神奇变化的人禁不住重重松了口气。苏东坡感慨:“想不到,煮茶也有这样的乐趣。”

    石亭外,秦观的声音响起:“好香的味道,恩师与师弟星夜煮茶。煮的是小龙团吧,如此雅事,怎不喊上我秦少游。”

    倭女撩起帘子,秦观便往里钻便感慨:“我都站旁边看一会儿了,也没人招呼……原以为世间茶艺也都欣赏遍了,没想到用琉璃壶现场煮茶。竟也如此雅致。”

    高俅在秦观这些大佬面前插不上话,但能与这些人并排而坐,已经感到很幸福了。所以秦观一进来。他连忙欠身让座,还频频用力点头表示附和对方。

    秦观是在苏轼到任后不久,赶来杭州出任苏轼的掌书记地,他来了,高俅便成为了押司,主要管理刑案。但不久,高太后又任命秦观为推官。高俅又重新做回了掌书记。

    赵兴似乎不愿破坏这股宁静。他冲秦观无声地点点头,提起玻璃茶壶在几只透明的玻璃杯中缓缓的注满茶水。几个早已期待的人眼看着琥珀色地茶水斟满杯子,也不管是否符合礼仪,直接从赵兴面前夺过茶杯,用力深深嗅着茶叶的香味。

    这是小龙团,如今这种茶叶已经很少制备了。因为高太后嫌这种茶制备起来过于奢侈,故而下诏停止进奉。但苏轼出京的时候,他的粉丝高太后特地向他赠送用银盒装的小龙团,以示恩宠——这种待遇一般都是给予前任执政,也就是宰相的,而苏轼出京地时候不过是一个给皇帝书写诏书的小秘书。

    苏轼捧起茶杯,先深深的嗅了嗅茶香,然后慢慢地酌了一口滚热地茶汤,闭起眼睛享受了一会,将身边一个盒子推给赵兴,并用手指敲了敲盒面。

    “什么?”赵兴问。

    “你的官印和官身文诰”,苏轼回答。

    老师是一方脑,弟子成为辅助官员,整个大宋只有苏轼享受这种待遇。在正常的历史上,苏轼在杭州身边有秦观,转任扬州知州,高太后还特地把他的另一个弟子晁补之派去扬州做通判……

    赵兴点点头,也没打开木盒,直接将盒子挪到自己身边——他这就算正式接任了,程序有点草率,可这是特例,是高太后给予苏轼的特例。

    在他接过官身文诰之前,赵兴已经创下了一桩历史记录——密州贪污的历史记录。他到密州担任签判一年,通过整合密州势力,开展大规模针对辽国的走私活动……在赵兴接过官身文诰地那一刻,对辽走私总额以达到了创记录地五百万贯。然而这还不是终结,由于他在密州各项产业中拥有股份,最终,他从辽国搜刮走的财富达两千万贯之巨。

    此后若干年,继任官员面对赵兴这项贪污记录,只剩下哭死地心情。因为赵兴的记录简直无可越,他已经将密州的资源掘殆尽,通过紧密详见的“环环套”计算方式,以及“累进式分红方案”,使得继任官员想插手都要遭受全体密州官员的反扑。他们唯一可以做的是:遵守赵兴留下的规则,分享自己该得的那份微薄分红……当然,相比于其他任上的官员,这份红利足够丰厚,以至于密州任上的后继都想方设法谋求连任。

    密州从来没有哪位官员贪贿的数量如赵兴般庞大,然而,令人陡生哭死之心的是赵兴那不可思议的受拥护程度。他从密州他刮走了如此巨额的财富,许多密州人家里还供养着这位巨贪的长生牌位。逢年过节,这些小民还要焚香祷告,祈求这位有史以来最大的密州贪官能够长命百岁,并庇佑他们顺风顺水的……

    这后一项记录简直无可越。也无从越,面对这项纪录,怎不令人眼泪磅礴……

    此刻,杯中地茶渐渐温了,赵兴轻轻将这杯茶递给苏轼,顺手将一张飞钱票据压在茶杯底下,苏轼一见票额,吃了一惊:“九万贯。怎么还有九万贯,我当初只给了你三万贯购粮款?”

    赵兴脸不红心不跳的又掏出一张飞钱,答:“赈灾粮船。谁敢征税,我借着你给开的官引夹带了点私货,这是那三万贯带来的红利。”

    苏轼也没看那张票据,他捧着茶杯回答。啜着茶说:“卖度牒的钱我以工代赈,疏浚了茅山、盐桥二河,现在还有些剩余,明年我打算再疏浚西湖,修堤桥,还要设义诊。使饥得食,病得医。杭州这次大灾,路有遗尸。乡民都来不及收葬。离人啊。这事需好好筹划一下,你干这种事在行,回头……”

    苏轼即将建的那座医坊在历史上也赫赫有名,它叫“安乐坊”,这座向贫民百姓提供免费医疗的机构,是古代中国第一个公费医疗机构,此后高太后借鉴苏轼的方法。在全国各地设立安乐坊。使得公费医疗变成了一种国家行为——宋朝国家行为。

    赵兴端起茶杯,回答:“这可是流芳百世的好事……我随船带回来了二十多位一赐乐业人。其中有几位医师,擅长疑难杂症,便让他们每月去医坊免费坐诊两三日,以此,凡在杭州府行医,每月数日去官办医坊坐诊,要成为一种惯例。”

    苏轼接过话头:“这法子好——医生免费坐诊,百姓看病不愁。可惜买药还需要钱,恰好我京城的产业处理了,还有点余钱,便捐五十两金子,加上一点州府公费,也该能令百姓免费拿药。”

    赵兴一指面前地那套玻璃茶具,回答:“我不跟老师争,我就捐百十套玻璃器皿吧。”

    秦观马上劝阻:“这不行,这玩意太昂贵了,那些医生怎舍得用?”

    赵兴笑而不答——因为他知道,医院怎可能没有透明的玻璃器皿呢。

    这套玻璃杯是赵兴的新产业。

    原本,玻璃器皿在宋代确实是价比黄金的昂贵玩意……但现在情况改变了一些,至去年开始,一些海商不约而同地抛弃了长久的贸易业务,突然开办起了玻璃坊。一夜间,大宋境内玻璃坊四处开花。之后不久,玻璃镜子也出现了。随着竞争的激烈,玻璃价格已经掉了很多。可不幸的是:碱面的价格直线上涨,这种漂白真丝的原料价格疯长,也让真丝价格出现波动……

    中国天然碱资源匮乏,所以赵兴相信,无论竞争再激烈,玻璃价格掉地再低,它在一两百年之内,还将是个奢侈玩意。所以在大宋境内玻璃坊四处开花时,他支持廖小小也投资开了一个。不过廖小小不愧是在文人圈中熏陶过的人,她无师自通地瞅准了这种文人雅士最喜爱的风雅玩意,比如透明茶具、玻璃烛台等等。

    赵兴地长项是比别人多了上千年地信息量。别的作坊主还在追求手工制作的精益求精,赵兴这里已开始用石膏模具进行工业化、批量生产了。不过,吹制玻璃的技术也不是一夜之间能掌握的,赵兴虽有制作精细的模具,要想找出瓶壁均匀的货品,也不那么容易。这套玻璃壶就是千中选一地,它地价值也不菲。

    赵兴不介意送人这么昂贵的玻璃器,秦观有点不舍,他才看煮茶看地有趣,听赵兴说要捐献这样的玩意,表情好不情愿,所以出声劝解——这玩意雅致,我还没有弄到一套呢,怎么舍得给那些医生病人。

    赵兴不解释,但苏轼知道赵兴从不做无意义的事情,所以他端起杯子,岔过话题说:“王巩那里还来信说,你答应他的房子还没建呢,眼瞧着就快冬天了,他还住在官衙里,这不好。”

    赵兴知道王巩要什么,他笑着说:“他可以住进我在密州的房子,那套房子我不买,租给他,租金他看着给。”

    苏轼听过王巩描述的碧霞阁,从王巩描述的话里,他早已看出那厮对碧霞阁的垂涎,所以哈哈一笑,答:“王定国这下子得偿所愿了。”

    赵兴一声叹息。

    今天这场赏月茶会,不知不觉变成了工作研讨,苏轼刚才第一位百姓的医疗问题有心,第二为朋友的住房问题话,独独没谈及自身。想起来怎不令人伤感。

    苏轼这次出京是因为两件大事闹的,第一件事是因为他要求朝廷废除青苗法,并减免因青苗法造成的百姓债务。苏轼这一建议触犯到了变法派。紧接着,他又作出第二件事,几乎把那群人得罪个彻底——因为周穗一案。

    此时,王安石的党羽暂时失势,都被配到偏远地方为官,但他们时刻想卷土重来。那些魁如吕惠卿、李定、蔡确等人虽已遭罢黜,但他们的好多朋友还都在京为官。为了试探朝廷对他们的态度,他们找了一个默默无名的书院教师周穗试上一表,表中提请将王安石的灵牌安置在太庙中神宗皇帝的神牌之下,好能共享祭祖。

    如果太后准其所请,新党人员就可以把它看做是个分明的信号,他们又可以出来公开活动了。苏东坡看出他们如此试探的企图,立即对这些唯功名利禄是求的投机分子大施挞伐。他举出他们十六个人的名字,责骂他们是“机虱”、“蝇蛆”、“佞奸小人”、“国之巨蠢”。

    这一次他对王安石不再婉转其词,而几乎公然以“诈伪骗子”称之。他向皇太后说,王安石托名“为民谋福”而变法,实际效果是老百姓的财产都被他派的那些贪官污吏诈骗一空。因为无论怎样修饰王安石的变法,都无法回避这个事实:变法之后,老百姓更穷困了,而官府的财赋并未见大幅增长,反而因纳税大量逃亡,税赋来源逐渐枯萎。

    苏轼最后表示,人若不愿与蝇蛆为伍,只有远避……

    苏轼这一激烈的言词彻底触怒了变法派,赵兴已隐约猜到:恐怕这就是他后半生被得势新党百般折磨的原因。可苏轼现在不觉得,他还在关心老百姓、关心别人。

    赵兴能看到了未来,但他却对这一切无能为力,历史的火车呼啸向前奔腾,他一个人的力量拽不动这辆重车,所以他只能谈***,只能抓紧时间,好好享受每一刻的时光。

    他向苏轼又递上一个木盒,苏轼接过木盒问:“什么?”

    “唐朝的越窑凤嘴瓶,很罕见的玩意,老师看看是不是真货?”

    “唐朝的越窑?”苏轼惊诧莫名:“这玩意,即使在我大宋也极为罕见,你从哪里搞到的?”

    “麻逸,那里一个小国王将它视若瑰宝,我想老师一定喜欢,便讨了来!”

    苏轼确实欣赏的这件盛唐凤嘴瓶。这件作品是晚唐时代的产品,但依然保持着唐代那种恢宏大气,充满埃及风格与拜占庭风格的凤嘴瓶,带有阿拉伯风格的纤细笔触画出优美的弧线,青中带蓝的色彩像是荡漾的西湖水,令人沉醉——这翠色就是高丽秘瓷的祖宗,唐代越窑的“雨过天晴”色。

    “价值连城啊,离人怎么弄到手这件东西?他怎么肯向你出售,你花了多少钱?”苏轼在***中欣赏着,喜爱的神情尽现于脸上。

第2128章 小妾胜之的召唤

    赵兴笑的很憨厚:“我原本用一船瓷器跟他换,可那家伙不肯,这把我惹火了,我大唐的物什,怎不该到了宋人手里——所以我决定:用手中的刀支付全部报酬。”

    苏轼手哆嗦了一下,秦观赶忙用手托住那个唐朝风嘴瓶,生恐苏轼失手摔碎。高俅年轻,他对赵兴的话深以为然,拍着大腿说:“就是,大人,我们何必为麻逸人担心呢,还是欣赏这凤嘴瓶吧。”

    亭外传来隐隐的说话声,苏遁牵着一头黑颜色的豹猫兴冲冲的跑进来,这种黑色豹猫是赵兴这趟特地从越南带回来的,它在现代被称为“黑豹”。

    黑豹一身缎子似的黑色皮毛,在夜晚跑动起来,活像个黑色的幽灵,苏遁牵着它兴奋的跑个不停,进来的时候撞倒了几扇屏风,然后一头扎进赵兴怀里,赖着不肯起来,那头黑色豹猫也就势趴在赵兴脚下,懒洋洋的打着哈欠。赵兴则疼爱地抱起苏遁,唠叨:“哈哈,怎么你也是个夜猫子!”

    是夜猫子的不光是苏遁,透过被撞倒的屏风还可以看到陈伊伊,正跟朝云一路说笑向这里走来,她们身后跟着一队女使,端着一盘盘宵夜,城堡墙楼处也是一片火光,哪里的人也连夜爬起来生火做饭。

    坐在宋代的夜空下,吃着“日本”生鱼片,小炭炉上烤着“韩式”烧烤,用宋代保温瓶装着“天下第三泉”的泉水。坐在写着“天下第三字帖”的屏风下,脚上蹬着谢安履——也就是日本木屐,茶壶水沸,众人惬意享受“日本”茶道……这日子,要多舒服有多舒服,亭里几个人吃地满嘴流油。

    因为是家宴,所以现场没有歌舞,但这种宁静还是令人每个毛孔都舒适。

    “离人歇几日就上任吧,这几天可积下不少公事”,苏轼一边吃一边随口说。

    杭州是个大州。它有两名通判,一名通判相当于唐代的刺史、或明代的监州,他是不干事的,只管监视州里的各级官员。现在这位“监州”就是“杨家将”的第五代传人杨祖仁。而赵兴的任命里有个“勾当公事”,意思是他是正式管理刑狱的判官。

    既然苏轼想继续谈公事,赵兴也就顺势问问情况:“老师调来多少厢军?”

    苏轼的回答吓了赵兴一跳:“三十个指挥,满编的。”

    宋代一个满编地指挥一千人,三十个指挥合计有三万人,加上其家属。总数能达到二十万人。这比密州团练指挥的所有军队都多好几倍。

    朝中有自己的粉丝,真好。

    苏轼显然有做甩手掌柜的意图,他看到赵兴在那里沉思。马上补充说:“卖度牒地三十多万贯。养活这些人远远不够,茅山、盐桥二河的疏浚,整理出来的余田也不够他们耕作,可我听说里在密州也没用多少人耕田,你建了很多织布坊、皮革坊,十来万人填进去,人手还是不够。所以。我想这些人也不算多……杭州可是个大州,二十万人修路。远远不够的……嗯,你可得想个好办法,安置他们。”

    赵兴的目光落在一名女使的手上,心不在焉地回答:“老师放心,二十万人还是个小数目,就是粮草恐怕有点紧张。不过,人多好办事,有这么多人手也是好事,能办成好多事。相对而言,粮食不足只是小问题。”

    苏轼注意到赵兴盯着那仆妇看,他一指那仆妇,说:“这个……我是看你府上空空荡荡,给你调来了几名官奴,都是女的,老实听话。少游也住在这里,总不能都让你的人伺候。”

    那名仆妇看赵兴一指盯着她地右手,极力想掩饰,她垂着头,一直不敢抬起眼睛。赵兴听苏轼介绍后,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面前这位官奴可是宋代的稀罕玩意,在宋代见到官奴,简直跟现代亲眼看见大熊猫,并跟它握手一样稀罕。

    不,这个比喻也不恰当,因为大熊猫年年都存在,这群官奴在两宋上下几百年间,唯此一批,仅存十数年,且独一无二。

    那名仆妇右手上刺着两个字:庆州。表明她的身份是庆州贱口官奴。

    神宗熙宁四年(1071),庆州生的兵变被平定后,叛兵家属没官为奴婢,配江南路、两浙路、福建路为奴,“诸为奴婢,男刺左手,女右手”。这是宋代惟一可见的大规模将犯人家属,没为奴婢的记录。

    赵兴知道这批庆州官奴的来历,还要从章说起。去年章来赵兴府上,看到码头上蒲易安驱赶奴隶下船,他脸上露出深思地表情,虽然章什么也没说,但赵兴却察觉了异样,他回去赶紧研究宋代关于奴婢地规定,现了天圣七年(1029)修成的令典《天圣令》。

    《天圣令》宣布废除17条唐令,其中有12条是关于官奴婢地,诸如官奴婢分番制度,官奴婢作为财产赏赐制度,官奴婢死亡后的验实申报制度,官奴婢劳役制度和供给制度等。而剩下的5条是关于捕获逃亡奴婢的酬赏问题。

    看着这套《天圣令》,赵兴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这不是林肯签署的“废奴令”宋代版吗?古代中国居然也有自己的“废奴令”?

    这真是一个特殊的时代。

    它特殊到整个朝代延续期间,官府不提倡贱口奴婢,而实行雇佣奴婢制。而古代中国上下三千年,也唯独宋代不可能出现奴隶。即使唐末五代以来许多因战败被俘而成为奴婢的人,也受到《天圣令》的干预而被释放。

    难怪宋代妾婢制度如此特殊,原来宋代没有奴仆。只有一群雇佣打工。

    赵兴研究现:《天圣令》简直是变态,它不鼓励人使用贱口奴隶,但它又充分尊重私有财产,对贱口奴隶也不采用一刀切地方式完全剥夺,只温柔地要求主人允许贱口奴隶随时赎身,从而成为雇佣奴婢。若主人一直没给贱口奴隶赎身机会,天圣令规定:在奴隶服役满十年后,自动获得自由身。

    赵兴研究完《天圣令》,深度怀疑这部法令是穿越人士写的!它这种越时代的尊重私产,令他这个现代人都有点不适应。

    可转念一想。赵兴又觉得纳闷——难道真是的宋代历史是这样的?记得以前看宋代小说、看宋代历史,都未曾提及到宋代曾划时代的不容许蓄奴,那些小说与历史研究为什么不敢向百姓说明这点呢?

    当然,宋代历史上还有一个唯一个例:庆州官奴。庆州兵变后。朝廷对这些拿着朝廷供养,却不愿上前线对付“农民起义军”,转而对付没有起义的农民的乱兵恨之入骨,他们在男女手上刺字,将他们配到两浙淮南为奴,以便让他们时刻记起自己暴行下遇难的数十万冤魂。

    两宋数百年历史。这是唯一被记录在案的官奴。

    按照时间推测,如果《天圣令》对庆州官奴们也起作用地话,这些人以及他们的后代也该自动成为自由身了。但眼前这名庆州官奴的出现。表明朝廷对他们的仇恨仍未消除,《天圣令》地阳光并没有涵盖到他们

    将事情来龙去脉想清楚,赵兴一摇头,不悦的说:“老师,怎么能让这种人进到我家里,少游兄要人伺候,我为他拨一二十个年轻靓丽的倭女。看不把他伺候的舒服死。这群罪人……”

    朝云到了赵兴家里。胆子大了很多,她现在也敢大声说话了。不等赵兴说完,她轻啐一声:“赵叔叔,怎么能这样说呢,秦叔叔的家眷可都来了。你送倭女服侍,那不是捣乱吗?”

    说到秦少游家眷,赵兴不禁想起一则逸闻,据说秦少游的女婿也是个名士,可惜生性木讷,有一次在宴席上,他女婿写地诗词非常出色,别人赶紧问他是何人,那女婿回答:“我就是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他女婿。”

    秦少游现在四十多岁了,女儿都生孩子了,可他依然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大概他生性浪漫,这种人永远生活在青春里。

    不过,他夫人家眷都来了,倒不好塞给他倭女伺候,秦少游这厮是个看到美貌女子迈不动腿的风流男,再加上他原本与倭女有一腿……嗯,确实,他需要这样老蠢地罪妇伺候,苏轼这个安排倒是恰到好处。

    赵兴拍着腿大笑起来,秦少游刚开始不明白赵兴为何笑地那么开心,等他一转念,回味过来,立刻不满的瞪了赵兴一眼:“离人好不厚道,怎能随意取笑这群可怜人呢,人委身为奴已经含羞忍辱了……对了,你那群歌伎怎么不见?”

    赵兴大笑:“他们可怜,那么被他们屠杀的十万庆州百姓可不可怜?谁来可怜?秦兄,你的怜悯太多了!”

    秦观这番问话又引来一通大笑,因为这证明他果然贼心不死。嗯,自“碧桃”事件后,秦观在这上面恶名昭著,无论到谁家去请客吃饭,主人都不肯将自己的歌伎拿出来见他,从那时开始,秦观已经憋了很久了,也只有在赵兴这里可以随意放浪形骸。

    赵兴家的歌伎为啥不见了?自从知道《天圣令》后,赵兴已经赶紧将他的那几名胡姬嫁人地嫁人,送走地送走,独留下了喀丝丽一人。这女孩是个天生的语言专家,送别人舍不得,留下自用吧。至于那群倭女,赵兴也改变了待遇,开始按雇用奴婢地待遇,正式签订雇用合同,并在官府备案……当然,他也就是登记上一个倭女的名字,然后十多倭女共用一个宋名,以糊弄官府。

    倭女的待遇改变了,很多事情便不能强迫。任由她们自愿。比如现在夜深了,除了一些轮值的人员外,她们当中大多数人都被允许自主休息……

    说起那群歌伎,秦观倒是想起倭女翠依,她脸上露出回忆地神情,问了赵兴:“离人,有没有翠依的消息?”

    秦观这一说,苏轼倒是想起另一件事,他赶紧插嘴打断秦观的问题,急着说:“离人。你记得徐知州的歌伎胜之吗?我上次见到他,他说跟你有个约定,让我问问你,还记不记得那个约定?”

    赵兴最不愿意提的就是这件事。而且不愿当着伊伊的面提,因为陈伊伊有时候的表现,简直跟陈季常家中那位河东狮一样凶悍。赵兴这里频频冲苏轼使眼色,可气的是,苏轼就是个肚里憋不住话的人,任凭赵兴怎么使眼色。他只顾把刚才的话题往下进行:“对了,她上次还让我送给你一件绣帕,绣帕上用双色线绣着篆字心。回头我翻一翻。给你……”

    “烧了”,苏轼地话果然引起了陈伊伊的注意,她厉声插话:“老师,别理她,直接烧了就行,这女娘迎来送往两年了,说什么旧日约定。”

    赵兴端起茶杯。凑到唇边。苦笑一下:“伊伊说的对。物是人非,还说什么旧日约定。恩师出京的时候。我接到她地消息,已给她送去五百贯,倒不知道她还送来一双绣帕……可这已经不算什么了,自我送过去钱,她到现在也没回复,看来她自己已放弃那约定了。”

    那是青春稚嫩期的一时心软,赵兴现在肯回,只是不愿忘记过去,但要他履行承诺,他又觉得对不起家人。

    赵兴说完这话,陈伊伊静了下来,默默靠上他的肩膀,嘟囔:“甚好,我家官人甚好!”

    此际,夜凉如水,空气中飘着茉莉花香。

    经过一年的时间,赵兴下大力气一通装修整治,这座茉莉园已经修缮的近乎完美,四季开花的茉莉让院中总是笼罩着淡淡地茉莉香,除此之外,还有灿烂的樱花。

    九月,应该是寒樱开放的日子,它地绽放也就在这几天了。在樱花开放前地这一夜,一场风花雪夜的聚会在淡淡的温馨中结束。苏轼那赵兴旅途劳顿,吃饱后便告辞……

    没几日,程阿珠如期生产,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赵兴忙前忙后,在这时代喜获麟儿的喜悦让他有点忘乎所以,他甚至说不清的自己身在何方,恍惚之间,完全忘记了公事。直到几天后,杨祖仁来访,才让他记起了自己的新身份。

    杨祖仁家族虽已经是两代文官了,但从他一开口的话,显示出这家依然与将门保持着密切地联系:“大人,张用张密州曾跟我来信说,离人兄豪爽仗义,在下曾来府上拜访过多次,可离人兄总是不在,今日得见,幸甚幸甚。”

    赵兴这几天正忙着给练习给孩子换尿布,还在筹备洗儿仪式,见到杨祖仁时,他地衣襟前还有一大团尿迹,可他也向王安石一样,完全不在乎身上的污迹,就这样一身衣服见客,丝毫不觉扭捏:“杨大人客气了,家妻生产,喜诞麟儿,兴这几日乐地,完全忘了拜访同僚,见笑见笑!”

    寒暄完毕,杨祖仁透露一个消息:“苏公今年令杭州无饥馑,可不久前,朝廷来视察的官员回朝报告,说杭州人对苏东坡恨之入骨,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上问:恨到什么程度,说具体点。臣僚答:他们把自己吃的肉叫做东坡肉,吃的鱼叫做东坡鱼,还有东坡肘子、东坡豆腐、东坡羹……可见杭州人多么恨苏东坡?”

    “高明!”赵兴拍案成觉。

    宋朝一般不吃猪肉,而杭州人爱吃猪肉,这是事实;他们把最喜爱的菜肴的烹调方法叫做“东坡肉”,这也是事实;他们最喜欢吃东坡肉,这也是事实!

    然而,部分的事实不是事实,节选的真相不是真相。

    这名官员通过有意识的节选部分事实,从而导出一个与真相截然相反的结论,这种宣传手段,简直跟现代通过理论化、系统化培养出来的官人一样,他的智慧跨越了九百年,简直令人惊叹。

    所有的事实当中,唯一省略的那部分是:“东坡肉”是一种著名的烹调方法,这样做出的肉很好吃。

    这段事实为什么省略了——他故意的,既然他知道“东坡肉”这个名称,肯定知道东坡肉的味道,然而为了攻击他人,他把这部分事实故意省略,由此导出一个与真相截然相反的结论。如此宣传技巧,是需要通过专业培训才能掌握,但在宋代,那厮既然无师自通,“创造性的明”了这种技巧,赵兴听到这儿,简直有跟对方烧黄纸结拜的*。

    “此何人也,先居何职,姓字名谁?家里有几亩地,几头牛,牛的母亲是谁?他妈姓什么?”赵兴激动的语无伦次,连声问。

    杨祖仁翻了个白眼,端起茶杯,借茶杯遮住了脸。

    他来赵兴府上告诉赵兴这事,纯粹是受张用所托,对赵兴的一点额外照顾。按规定,这样的弹劾是不具名的,连他都不知道是谁说的,怎能告诉赵兴——何况赵兴这么问就已经是失礼。

    杨祖仁的态度让赵兴明白了他注意力过于分散,只注意到了细节旁支,他急促的喘了口气,连忙回归主题:“上如何答?”

第2129章 审案子的苦难

    杨祖仁回答:“上曰:我吃过东坡肉,很好吃。”

    “明君啊!”赵兴一惊一乍的呼喊起来。因为杨祖仁身份是监州,在他这样的人面前,必须表现出一副五毛们的做派,逢事就讴歌,看不“呕”死他。

    赵兴知道:朝廷现在是不想处置苏轼,所以才把缺失的部分补全。如果朝廷向处置苏轼,那么他们也会故意装糊涂……小皇帝现在还幼稚,不明白这个道理,等他长大了,也就知道“选择性接受部分事实”——这叫做“帝王之术”。

    杨祖仁接下来与赵兴聊的就是一些风花雪月,他把话题略略在赈济上停留了一下,高度赞扬了赵兴为了杭州人民不惜远赴海外,运回巨量粮食,缓解朝廷困境的大无畏精神……两人聊着聊着,由这个话题又转入了女伎问题。

    男人都这样。赵兴稍稍一引导,话题就滑向了**的深渊。两人深切的讨论了越南歌伎的生活问题,接着又探讨起倭女的风俗习惯,杨祖仁决定亲自问候几名倭女,感谢她们为大宋演艺事业作出的努力……通俗点讲:他走的时候带了四名倭女歌伎。

    赵兴送给杨祖仁的礼物还有六只盒子外加一只长木匣。

    原本官员之间礼物的往来,规矩是“添二”——将杨祖仁拜访时送过来的两只礼盒重新添满,再增添两只新礼盒。但赵兴这次添加了过一倍的礼盒。这意味着赵兴把杨祖仁看做是非常重要,且很亲密地朋友。

    不过,添加的那只长匣子让杨祖仁很是纳闷。按理应该成双成对的添加,赵兴增加一个形状独特的大木匣,让杨祖仁的好奇心不可抑制。一回家,他赶忙分派仆人将礼物搬进屋中,打开了那个黑漆漆的的锃亮的大木匣。而杨祖仁妻折氏关注点在另外四只木盒上,她才打开第一只木盒,立刻出一声惊呼,与此同时。杨祖仁那方也出一声惊叫。折氏连忙向杨祖仁那个方位望去,杨祖仁则跑到她跟前,望向她手中的匣子。

    两声惊呼接着响起。

    杨祖仁那件大木匣子中放着一整套刀剑,在盒中、形似鹿角的木架子上有长短三柄刀。每柄刀地刀鞘上没有镶嵌任何东西。只是淡绿色的檀木,隐隐出一阵檀香。刀柄镶嵌着金丝。

    三柄刀看似朴实,但仔细观察,会现它做工精致到了极点,每个细节都顾及到,刀身打磨的极其光滑。几乎浑然一体,刀身的弧度、刀鞘地光滑度,从各个角度上看没有丝毫瑕疵。

    折夫人手中那个礼盒装满了一匣珍珠。这些珍珠都是圆润的日本珍珠。虽然个不大,但个头均匀,大小如一——这个匣子原来是杨祖仁送的,里面装的一些水果。

    装水果的匣子用来装珍珠,算起来这些珍珠怕有三斤重了。

    杨祖仁好奇心更重了,他连忙揭开另几只匣子,现:一只匣子里面装的是玳瑁。一只匣子装满了香料。一只匣子装满了象牙雕件——不,应该是海豹牙雕件。

    除此之外。另两只匣子装地是水果——也都是杨祖仁不认识的热带水果,那些水果出的香甜气息让人垂涎欲滴……

    杨祖仁点点头,说:“张用说去拜访离人,有他这层关系,一定不会受亏待,看来,确实如此。”

    折夫人一手抱着珍珠,一手抱着花纹斑驳地玳瑁,紧张地说:“这些东西,怕得有五百贯吧?”

    杨祖仁摇摇头:“不止,光这匣珍珠就值五千贯……啊,回头找几个待诏,给母亲串一件珠链,她苦了这么多年,也该享享儿子的福了。”

    赵兴此后又在家中歇息了几天,办过洗儿礼后,开始正式上任,已经在府衙里打杂许久的高俅带着府衙里的属官在门口迎接,赵兴在府衙门口略一停留,打量着这座府衙,心里充满感慨,从今以后,这座府衙就由他掌管了。

    府衙两边的墙壁刷的粉白,这是新官上任常有的程序。府衙两边地墙壁叫做“粉壁”,是用来张贴官府布诰地。每次有新官上任,朝廷都要拨给一笔费用,由新官粉刷两边的墙壁,把旧有地布告全部揭下来,将粉壁刷的一片洁白,不留一张纸片,好等自己这位新官重新贴上属于自己的布告。

    这种仪式叫做“粉饰”“履新”。

    一般来说,每次新官上任都是衙役们最快乐的时候,比如粉刷这个墙壁,一般衙役们给新官开出的价格是一百贯,这笔钱将在“履新”费用中核销,但实际上花不了百十文。若是衙役们自己买石灰动手,也就十文钱而已。然而,这次杭州新官上任则不一样。

    宋代以诗文取士,很多才子诗歌做的优美无比,算术学的一塌糊涂,对世务的了解如三岁孩童。而且在愚民教育的机制下,大多数才子被误导的,对世界的了解甚至不如三岁孩童正确。故而许多“才子”一到地方担任地方官,常会被当地吏员劫持,糊糊涂涂、浑浑噩噩度过任期。或许他们当中有真心做实事的人,但等他们了解地方情况,三年任期也到了,人也该走了……

    不幸的是,赵兴这位新官是本地人,胥吏们糊弄别人,却不敢糊弄这位敢在祭雨时砍下龙王角的当地豪强,原本一百贯的粉刷费用,他们报价:一百文。

    一般来说,新官上任,吏员们都要给新官一个下马威。以便这位新官在以后的岁月里肯任由吏员折腾糊弄,但这次“履新”仪式却与原来的完全不同:主官苏轼原本干地就是杭州通判;押司高俅是小吏出生;推官秦观是苏轼带来的;赵兴又是本地人,所以吏员们迎接赵兴的笑容,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这些吏员以前也都跟赵兴打过交道,所以也不用介绍,每人跟赵兴问了个安,接着,高俅抱着一大堆公文过来,赶走了其他人,他一边跟赵兴闲聊。一边将那堆文件塞给赵兴:“赵兄,衙中的小事我已经替你处理了,剩下的都是大事,秦先生已经看过卷宗了。他在每份卷宗后都有标注。离人若觉得没什么问题,就按他说的,只管用印……

    这里还有几份,事关重大,也都有些尾,秦先生不敢下判语。但凭离人做主。”

    宋代衙门不是每天都审案的,也不是每天都接受诉讼。考虑到每月初一经常遇到假日,所以宋朝规定:逢五放告。亦即每月初五。十五。二十五这三天,接受百姓的诉状,并进行审理。

    宋《刑统》还对办案期限做了规定:凡20贯以上为“大事”,10贯以上为“中事”,不满10贯为“小事”。为了提高司法机关的效率,朝廷还作如下规定:凡大理寺审判的案件,大事不过25日。中事不过20日。小事不过10日。地方政府审核案件:大事不过15日,中事不过1日。小事不过5日。

    高俅递过来地这一摞子案件,大多数已过了十五日的审判期,这也没有违反地方刑事审判期限,因为宋刑统规定:当地方审案时,涉及到异地取证,或人证过多无法召集,考虑到当时的交通效率,朝廷还给予了一个宽限期——三个月。

    不过,为了增加效率,朝廷还规定,如果证人居住的地方离案件受理官衙过一千里,则这样地证人不再传唤。

    大体上,宋朝官吏还是能够遵守审判期限的限制,对赵兴来说,他的新官职任命也没过三个月,新官上任期限本就有半年,所以这段时间即使他不履任,也属于合法,当然也算不得拖延案情。

    赵兴抖擞精神,准备过一把宋代法官瘾,运用他的逻辑推理知识,好好判一个案子,在宋代赢得一个明代的“青天大老爷”称呼,但他翻阅完那叠卷宗,失望的现,宋代谋杀案实在很少,少地令他无处显露身手。

    二十贯钱就是大案,这20贯能干什么?杭州当时最肥沃的粮田每亩大约五至七贯,而宋代法律规定的大案,也就是三亩田地地归属而已。这从另一个侧面说明:宋代治安好地令人指,好的像个传说中的乌托邦。

    看完那叠卷宗,只赵兴恨得牙痒痒,他恨不得在地上打几个滚,大声提醒大家——我一天几千贯上下的收入,看完这些卷宗花的时间,也足值几百贯收入了,我浪费几百贯的精神,推敲几十贯的归属,这不是折腾人吗?

    恨起来,赵兴真想把那些诉讼人叫到眼前,每人二十贯,让他们回家了事。多大地案子,二十银币地争夺,谁有这闲功夫听你们争论,还不如泡上杯茶好好享受——光我这玻璃茶壶也值20贯。

    又翻开一宗大案卷宗,才看几眼,忍无可忍的赵兴终于爆了,他在官衙里出一声响彻云霄地咆哮,声音里充满了悲怆,充满说不出的委屈:“高俅,你这厮……瞧这卷宗,这也是大事:一头牛吃了对方的秧苗,踩踏了渠口,导致对方秧田淹了……我家上下几百号人,每天宰的牛都不止一头!天,这什么世道,两老汉拿一头牛来折腾我——还是合法折腾我。”

    高俅在一旁提醒:“离人贤弟,一头牛价值一百贯啊!那可是级大案!泼天大案子啊!瞧,淹了对方十亩地——如今这一斗米可是价值六十七文?十亩地,能产好几百斗粮食啊。这一耽误农产,岂不是数百贯的损失?”

    “唤那两个老汉来,气死人也!我给他们一人200贯,只求他们别告了,我的时间。我的生命,我地精力……”赵兴恶狠狠咆哮。

    “今天不是审案的日子,我找不来那俩老汉”,高俅回答的很冷静:“至于说地方官给百姓钱息诉——离人,《宋刑统》上可不是这么规定的!”

    赵兴一肚子火也无处泄,他深深喘了口气,吐出一个字:“忍”。

    接着,他继续看卷宗……

    上任的第一天,这份工作就令赵兴十分气闷,他忙到下班。草草结束了工作,满脸不高兴的爬上马背,与高俅一起回家。

    宋代官员没有作息时间制,大多数官员都是住在官衙后面。以便随时接受公务。赵兴是本地人,他上任第一天就立下一个规矩:除了值班人员外,其余官员每日辰时一刻上班,酉时下班,而夜班人员轮值,享受日薪三倍的夜班津贴。今天是上班第一天。赵兴身体力行,听到杭州的莲花漏在下午敲响第五下时,立刻毫不留恋的离开府衙。往温暖的家里赶去。高俅这个宋代剩男出京地时候才结的婚。他杭州没有住处,挤在官衙里不习惯,而赵兴家里房子又多,还有一个大花园,生活设施齐全而现代,高俅干脆向秦观看齐,与家眷一起搬进赵兴的城堡。这样一来。他每日上下班倒是可以与赵兴同行。

    赵兴进城堡的时候。一看城堡内地景象就想哭……苏东坡今天悠闲了,他领着一群和尚四处吟诗喝酒。据说是巡视西湖,顺便规划疏浚工程……也对,和尚在宋代是特殊职业,他们还有另一个身份:水利专家。宋代的疏浚工程都需要和尚的出面,表面上是他们有*力能够镇住水灾,按照他们的规划施工,工程坚固耐久——但用现代的目光看,这些和尚肯定在寺院里受过水利工程的培训。

    程爽向赵兴汇报苏轼行踪时,高俅正在赵兴身后与妻子甜蜜叙情,四名家丁正抬着一头刚屠宰完地壮牛前往厨房,后面还跟着俩个抬着整猪的倭女,程爽在念叨:“老师,师公说今日吃饭不用等他,明天也不用等,因为明天他要游上天竺,十日后可能回来。”

    “苍天!大地!如来佛祖,孔子墨子莎士比亚……学士都跑进深山老林去研究西湖水利问题了,我怎么那么命苦……”赵兴指着身边抬过去的猪牛,对着高俅直哼哼。高俅知道他想说什么,含笑不答。秦观这衰人摇着扇子悠悠闲闲走来,一句话把赵兴堵得直翻白眼,他很同情地说:“谁叫你打赌输了老师呢?唉,认命吧!”

    程爽这小孩也不说上前帮帮赵兴还在那里好奇宝宝似地问:“秦学士,你怎么没跟师公去上天竺。”

    秦观潇洒地摇着扇子向堡内走,闲闲地说:”我傻啊,恩师要吃素宴,但我对那种豆腐做得假货恶心透了,放着院子里地美餐不吃,钻进山沟吃豆腐……嘿嘿。”

    “俗!”赵兴终于找到反击机会:“人都是佛寺素宴好,有诗为证:……怎么独你说那玩意寡淡无味,真俗!”

    “不俗,我怎没见你吃过素宴?”秦观说这话时,已走远了。

    “小爽,快点把西湖疏浚的人手调配方案拿出来,20万人手,每闲一天要浪费多少粮食,一点不知道节约”,赵兴突然爆了,他训斥程爽一句,不等对方回答,怒气冲冲地转身就走。身后,高俅频频向程爽挤眉弄眼。

    冬天快到了,而冬天农闲时光,一般都是官府组织水利工程的时间。程爽等人早有组织调配人手的经验,几天后,赵兴就赶到上天竺,向苏轼递交工程方案,可苏轼无暇看,他正忙着跟和尚斗禅诗,匆匆说了句:“你看着没问题,便照此办吧,官印在秦观那里,你事多,以后你拿着官印……对了,今日和尚做素鸡,离人留下来尝尝?”

    “新鲜鸡我都吃不过来呢,哪有闲工夫吃豆腐鸡”,赵兴怒气冲冲地收起工程计划,郁闷至极地下山,苏轼也不送,跟和尚继续开心的聊。

    赵兴出了寺庙,没心思浏览湖光山色,一路急往家中赶,程爽问话他也不答,临走进家门口,方闷闷嘟囔一句:“什么世道!干活的事都是我的,我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得比驴多……没天理啊!”

    程爽诧异了:“可老师地日子,看上去比谁都好!”

    “果然!”城堡门口一位访客高声掺和:“一别多年,离人还是那么英姿勃,地确是看上去比谁都好”

    赵兴闻声望向路边,路边有两人,一位是同科进士周邦式,另一位是个长相几位干枯瘦瘪的老人,衣服洗地白,指节粗大,表情郁郁。他见到赵兴跳下马,一脸无所谓的上前拱手。

    “周兄,你掺和什么,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吗?”赵兴冲周邦式一拱手,转而向周邦式问:“这位……”

    周邦式似乎在努力撇清自己:“离人,这次我可不是来拜访东坡公的,这位梦溪先生,他找东坡公,我是来找你玩的。”

    赵兴不见外的冲周邦式点点头:“你这厮,我回来十多天了你才登门,可恶。玩什么玩,我又不喜欢与你吟诗,唯喝酒而已。可我现在忙的……”

    赵兴刚说到这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他转向那位老先生,嘴里嘀咕:“梦溪先生!梦溪——不是沈括么,沈括不是将自己的庄园命名为梦溪园?”

    “先生可是沈括沈存中大人?”赵兴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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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明月介绍:
这是一个穿越做小人物的故事。
不经意间,赵兴成了一名宋朝人,他交往的对象不乏名传千古的词人、遗臭万年的大贪官、逼上梁山的大盗、艳名四播的绝代风华。
这是一个“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时代,这里有真情浪漫的千古好男人;有闪烁千年的诗歌佳句;有精彩纷呈的商业性歌舞表演和花样百出的商业竞争……
在这个瑰丽的时代里,赵兴处身其中,如鱼得水地享受这时代的雅致人生。
本书中没有朝堂争斗没有官吏倾轧。本书描写的只是宋代市井人的世界观。
或许,书中的内容颠覆了你对宋代的惯性思维,但请你细细品味。宋时明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宋时明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宋时明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