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宋时明月TXT下载宋时明月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宋时明月全文阅读

作者:赤虎     宋时明月txt下载     宋时明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27章 离奇的香艳哀求(上)

    黄州这块地方,由于之前的战火,使得山林之中,蛮族出没,许多县乡都才归化未久,然而,马上他们又将面临入侵了——赵兴的历史知识虽然很含糊,他完全记不清楚皇帝的更替与朝代的年号,但他也知道,王安石倒下后不久,北宋亡了,黄州这个地方就成了前线,反复的拉锯战让这里再度人烟绝灭。

    时间快到了,在黄州这里定居纯粹是找死,还有多少时间建立一个新窝?五年,十年,谁都难以肯定。

    而杭州的未来他略约知道,苏轼会在不久后,前往杭州当知州,他会整修河道,疏浚西湖,然后建立一个纯粹属于苏东坡的杭州,在南宋时代,这个中国官场倒霉蛋待过的地方,已经成了渔民之乡,以至于南宋把临时都城设立在此,然后又将王朝命运延续了一百多年。

    也就是说,如果在杭州建立一个窝点的话,它的寿命至少能达到一百年,而在黄州,还有多少年就要亡家亡国?

    该怎么说出黄州的将来?用预言式的口吻?在中国古代的预言师下场都很惨,在上下三千年有文字的历史当中,仅有两位绝无仅有的预言师活到了“老死”,除此以外都是“惨死”。

    赵兴不相信小说中那些装神弄鬼的预言师能够活着吃香的喝辣的,他是个现实的人,只相信存在现实,所以他说出口。

    我该怎么说?

    既然不能从黄州的未来上分析,那就只有从程家坳的未来着想:“说起潘生酒,我倒想起了潘大临,酒监乐京大人曾向我感慨,为了同人不同命,同是卖酒的,潘生被人逼债,走投无路,而我们盖起了新房子,各个穿着绸缎?”

    赵兴的话引起了一片笑声,以前听孩子们谈起潘生酒,程家坳的人倒不觉得触景生情,如今两厢一比较,果然觉得得意。

    “乐京大人不知道,我程家坳穿锦吃肉的,你们知道吗?”赵兴接着问。

    程老五已经听过儿子分析了潘大临的遭遇,他马上不屑的呲了一下牙:“那个潘生,能和我们比吗,我们多辛苦,他一天坐到那卖酒,我们推着车子,穿州越县,都把酒卖到了福州泉州港,他要有我们一半的操劳,现在也穿锦吃肉了。”

    赵兴点点头,简短的回答:“好吧,这就是我在杭州设立别庄的原因,你们明白了吗?”

    下面一片摇头晃脑,众人齐声夸奖这一行为的高明,赵兴看着他们的眼睛,失望的现:其实他们不懂我的心。

    程不同皱着眉头,等众人的喧闹声都平息下来,他才小心翼翼的又问:“贤婿是说,我黄州程族要想展下去,就必须走出去……”

    说完这句话,程不同已经理清了思路,他的话越来越快,条理也越来越清楚:“我们程家坳现在有什么,手里有五种酿酒的方子……再加上一个潘生酒,六种;一座窑厂,一座山货加工作坊。

    现在,我程族的货是通过彭蠡湖,再跨入闽江,销往福州的。中间的接货人是焦老丈焦触,负责外销的是阿夏的岳丈家——福州柳氏。

    贤婿的意思是,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沿着江水走到江口就是杭州,这条路顺风顺水,货物不用转运,从那里可以直接出海——我们的酒都可以销往番邦,所以杭州别庄之重,必须由你亲自坐阵?是不是这样?”

    瞧,不用赵兴想理由,只要摆出神秘莫测的姿态,别人会把理由想好送到他面前。这个理由是由在场的最权威的人士——公认族中最狡猾的族长亲自想出来的,谁能不服?其余人只会感慨里面的心思弯弯绕绕,想起来这个推理过程就让人恼人胀。

    这样的设想赵兴都能想出来?!

    赵兴能想出来不算什么,因为他是老师,村里面最有知识的人,而且村民都在隐秘的口口传授:这位老师是武侯传人。所以,对赵兴的指挥,村民们从未低估,而族长竟能猜出赵兴的意思,啊啊啊,我们伟大的族长,不愧是族中最聪明的人。

    等到场中的马屁声平息,赵兴接着开始了另一分配:“向北的航线,我都已经航过了,在北方,我程家坳的出产没有优势,下面我打算走一走南方航线。程家坳多山,种粮没有出路,唯一的长项就是瓷器与茶。而南方对这两项需求很大。

    我估计这个探索需要三年,三年后,恰好是下一届科考,我将参加三年后的科举,所以在这三年,我顾不上族中的产业。三年后,如果我侥幸得中,要赴各地为官,也顾不上照顾主产。今日族中老少都在,我做主,将族中几个产业做个安排。

    酿酒,无需太多劳力,所以,我打算将我们拥有的六个酒盘,分给六家劳力少的门生。具体分配如下……

    按照族规,这六家酒厂所有收益,族中取两份,我取两份……谋生不易,我什么事也不干,坐享两份不合适——折半吧,以后我的精力不能放在酒厂。六家酒厂,盈利我只取一成,那一成返给酒厂;族中其余产业,该我取的收益,也折半处理。

    如果我能开通南洋航线,那么族中最有希望就是种茶与烧瓷。我建议族中今后应该增加这两项产业的比重,具体如何安排,由族中决定,我只取一成利,负责联系销路,其余概不过问。

    正如各位猜测,我打算今后定居杭州。不过,我的士籍还在黄州,黄州的房子依旧是我的。三年后,我把杭州别院建好,再看情况而定,如果科举通过,进士及第,那么黄州杭州对我来说没有区别,这两处庄园都要托族人照顾,而我只是漂泊逆旅中各地为官而已。

    如果科举不第,或许我会选择定居杭州……”

    程不同听完赵兴的话,沉默了片刻,立刻表示赞同:“杭州的别院,交给别人,我程族上下也担心,贤婿去恰好镇得住,至于你黄州的房子,贤婿放心,由我程族在一天,黄州永远是你的家。

    我在这里申明一下:贤婿愿意折半取利,那是他好心,族中该取的两成,自有族规确定,每笔钱该怎么用,都有定处,所以,族中继续按律行事。此外,建茶园,扩窑厂的事情,族中还要商议,这些事情回头聚齐各房,再做商议。”

    赵兴刚才的说话,一方面即承认了身为程族女婿的身份,另一方面又坚决表达了自己要自立门户的心思,而程不同给出的答案,承认了赵兴自立门户的合法性。在这个宗法社会里,家族与家族的强势赘婿完美的达成妥协,从此以后,海阔天空,任人飞翔。

    接下来几天,程族忙着分配各房的收益,等苏轼回来,出生四川的状元,对茶叶的品鉴水平,远远过了赵兴,他给出的建议让程家坳迅确立了选种栽植的方案。而赵兴给出的建议多是管理上的,他很细化的规划了从茶园种植、采茶……一直到包装、外销的全部操作流程。

    苏轼的大规划,加上赵兴的细节操作,简直是这时代最完美的组合。

    冬至过后,正旦将来,新官随时履新,苏轼这名罪官如果当时不在羁留地,会让新官很难堪。所以,处理完程家坳的事情后,赵兴与苏轼匆匆赶回黄州应差。

    这次,苏轼离开黄州是由赵兴作保,在雪堂后登岸,苏轼直接回了家,由赵兴独自去州衙消保。

    这时的官衙有点静悄悄,向例,年末官员可以放一月大假,在这时办事,州衙一般都找不见人。

    监酒乐京听到消息,迎了出来,拉着赵兴的手闲聊几句,立刻转入正题:“离人,今年酒税略有剩余,你名下分得三百一十二贯,钱虽少,但你也不能不要啊,赶快领去,我好封印过年。”

    什么,有退税?宋代就有退税了?而且这不是出口退税,是“地税”的退税。

    这是什么?

    这就是共和。

    一千多年前,希腊人认为国家是公众的国家,君主或脑只是受公众的委托来管理这个国家,如果政府有盈利,那么依据契约精神,它就必须把这部分盈利返还给国民——现代把这译为“回馈纳税人”。

    大文豪欧阳修曾解释过这种政策,他说:“夫兴利广则上难专,必与下而共进之,然后通流而不滞……今为大国,有无穷不竭之货,反妒大商之分其利,宁使无用而积为朽壤,何哉?故大商之善为术,不惜其利而诱贩夫,大国之善为术,不惜其利而诱大商,此与商贾共利取少致之术也。”

    他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政府盈利了,不应该把钱财上缴国库“积为朽壤”,而应该与百姓、商人分享,这样使商人更踊跃纳税——此与商贾共利,取少致之术也。

第1027章 离奇的香艳哀求(下)

    明清时代的人也许不理解宋人的共和思想,但赵兴却经常听说,穷困的印尼共和国也有个富裕之地——旅游胜地巴厘岛,当地政府在完成国家税额之后,多余的税款不是上缴国库,而是与岛上的纳税人分享。与此同时,世界最穷国埃塞俄比亚也执行这样的共和政策……

    此前,听说深圳也曾给纳税人分享税后红利,据说是独一无二的创举……但赵兴独独没想到,宋代,我们已经共和了。

    宋代已经共和了——只此一句话,可以让所有的腹诽闭嘴!

    拿着退回来的几百贯钱,赵兴有点头脑闷,愣了半天,他才听到乐监酒模模糊糊的声音:“知州……过世……拜祭……”

    徐知州死了?前几天,苏东坡还为他做过送别诗,他竟然这么快过世了。

    想来,此前还是有征兆的,比如苏东坡给孩子过百晬,他就没有出现。也许,当时他不愿用自己的病况扰乱喜庆气氛。

    “我这就通知学士”,赵兴马上狂奔而出。

    徐知州一死,不仅牵扯到程家集的归属,还牵扯到苏轼今后的生活。这个变化须尽快应对。

    祭堂内,苏轼正在念《徐君猷挽词》——一舸南游遂不归,清江赤壁照人悲。请看行路无从涕,尽是当年不忍欺。

    雪后独来栽柳处,竹间行复采茶时。山城散尽樽前客,旧恨新愁只自知。”

    前几天,他写的《好事近》祝贺徐知州升迁,重九日,他写下《重九涵辉楼呈徐君猷》,其中有两句:“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

    徐知州的名字因苏轼而显,苏轼名词多与这位宽厚长关联。现在,他如“明日黄花”,走了。

    祭堂内正举行隆重祭礼,赵兴独坐在后堂,默默垂哀。

    他与徐知州关系不熟,能出现在祭礼上是因为苏东坡的关系,但像他这样一位毫无诗作的普通贡士,列不到主宾位上,所以徐知州的家人把他安排在后堂,等待祭礼的结束。

    后堂里,充满惶惶气氛,每个仆人都似乎在窃窃私语,徐知州的几位姬妾都在收拾行李,仆人们一个个被叫走,不一会儿,整个后堂只剩下了赵兴。

    一阵叮叮当当的环佩声走进后堂,赵兴抬眼一看是那名叫胜之的小妾,她似乎有话说,心事重重的与赵兴见礼后,劈头就问:“听说,你是黄州大酒商?”

    “嗯。”

    “听说,你还是东坡先生的门生——一位不会作诗的怪门生?”

    “……”

    “听说,你才娶了新妇?”

    “……”

    “我认识潘生,听说,潘生现在在你的手下听命做事——你买下了潘生酒坊?”

    ……

    犹豫了半天,这位舞姬鼓足勇气说:“我跟你走吧。”

    赵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目光漫无目的的扫过四壁,目光最终停留在靠墙的书架上。

    在正常的历史上,这位名叫胜之的小妾最后跟了张厚之。某日,张厚之开宴招待东坡,宴席上,苏东坡又见到了胜之,“不觉掩面号恸”,但胜之却“顾其徒大笑”。此后,苏东坡常向人提起这事,“为蓄婢之戒”。

    后人谈起此事时多有指责,认为这位小妾胜之人性凉薄。然而,周作人却表示理解,认为苏东坡的哭和小妾的笑都是真情流露——“七情皆可哭”。

    人们在怒极时也可一哭。胜之的大笑,难道不是一肚子的怨气怒气使之愤极而笑吗!

    其实,他们都没注意宋代关于妾婢的法律。

    宋代法律规定,妾是有服役年限的。法律还规定此服役年限需连续计算,最多三年。

    也就是说,如果你买了个女人做妾,一年后又转卖了,你转卖的只是“使用权”,她在新主人那儿再干两年,干够三年后,“所有权”又回到她自己手里,她自由了。

    到服役期满,如果小妾觉得她在主人那里“薪水高福利好,而且颇有升值潜力”,因此不愿离开,那么她就要面临“转职”,一个办法是升任“夫人”——这么做手续复杂,比较麻烦;退而求其次,则转为婢女。

    宋刑统规定,婢女的最高服役时间为十年。转为婢女后,她可以继续服役七年,如果还是升职无望,又不愿走,宋人还有一个钻法律空子的办法,那就是转为“养女”,养女没有服役期限。

    至于主人与“养女”生的孩子该怎么算辈分……那就是宋人的一笔糊涂账,与你我无关。

    宋代,“妾婢”两个字是连用的,专门做劳役的女孩被称为“女使”,也就是“使女”的意思。

    赵兴最近翻宋刑统时现了这一奇怪的现象。从某种意义上说:做人妾婢实际上是宋代女人的一种打工方式,宋人的妾婢就是一群“宋代打工妹”,她们靠出租自己挣取嫁妆,所以就有了“两浙妇人皆事服饰口腹,而耻营生”,“虽蓬门贫女,亦有一两件锦衣罗裙、几样头饰。”

    打工女如果与老板有了感情,则继续干下去。没什么感情——或寻找新主人,或带着钱财嫁给一个贪财的男人为“妻”。这就是宋代普通人的市井人生。

    从法律意义上来说,要求一个打工妹对老板充满爱,那是强求,所以胜之有权大笑。明清时代的人,按当时的法律评价胜之的“大笑”,无论如何是不合适的。

    搞清这条法律后,赵兴曾经惊愕了许久,他没想到,被人喻为礼教最严苛的宋代,妇女的行为竟如此令人瞠目结舌。

    难道那群指责宋代的人,没有看过宋刑统吗?

    现在徐知州死了,按惯例,他的儿子继承了这群妾婢的所有权。同样依照惯例,这群妾婢将被出售,换一个主人重新服役,直到三年服役期满。胜之是来询问赵兴有没有购买她的*。见赵兴半天无反应,她小声的补充说:“我还有七个月就满役,所以价格不会太高。”

    从本性来说,赵兴也不愿这样一位十四岁的幼女再被另一个老头摧残,但他却不能答应。

    一是因为苏东坡。

    在与徐知州的交往中,苏东坡这名罪官待徐知州的小妾都很恭敬,为偿付那份情,他曾写了许多艳词分赠徐知州的四名宠妾,如果赵兴把胜之买回家,该让苏东坡如何面对?

    二是因为法律。

    后人无法想象宋人守法的自觉的,所以才有“崖山之后无中华”的说法。而宋代关于妾婢的法律,连苏东坡都无法逾越,更何况赵兴这样一个小人物。

    那位“天涯何处无芳草”的朝云,现在在法律文书上的身份就是婢女,她是在干满10年役期后,在第11个年头上成功转为“夫人”的。但目前她只是婢女。

    或许,这种“转职”婢女待遇比普通婢女略高,也就是宋人常说的“如夫人”——它的全意是:待遇“如”同“夫人”。

    赵兴改变不了对方的身份,但他有从心里觉得——这样一名14岁的小女孩周旋与老男人之间,实在令人不忍。

    他该怎么办?

    胜之还在悄悄补充:“我会歌舞,会唱曲,会调茶,会待客,提笔能算账,敛裙能下厨……还会很多!我听说你的家妻只是个不识字的乡民,你常与官吏周旋,来往都是文人骚客,若把我买去,酒宴应酬便不用费心,我保证令你的朋友尽欢而去。”

    这时,赵兴想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

第1028章 控制不住的“越界情结”

    胜之清脆的一笑,但她马上捂住小嘴,担心的向四周看看,悄声说:“为什么是你……啊,一是黄州荒僻,能买的起我,又让我看的上眼的人很少。

    二是,我曾经听徐知州与苏学士谈起过你,徐知州说你为人精于算计,学士却说你为人质朴,尚保持稚子之心;知州说你不通诗赋,难称为才;学士却说你学的是经世济用之术,一旦化鹏,必能鸿飞千里——我相信苏学士,所以特来哀求。”

    赵兴摸摸自己的鼻子,说:“学士看人的眼光老不准的,你看他交的那些朋友,危难之中,仍能来看他的不过七八人,可我听说,他原先的“朋友”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胜之轻轻的笑着,笑声细细,像阵阵喘息,嗓音里充满勾魂摄魄的妩媚:“哪有这样说自己老师的……学士看人虽然粗疏,但他至少看对了你。我听说,你学生不过跟你学了两年,却能带领一帮工匠,在一日之内盖起一栋大屋。

    那座东坡雪堂我去过,真的很美,想必你的房子更美,那栋‘金屋’漂亮吗?我听说新妇身边没有婢女伺候,她一个人住那栋大屋,闷吗?让我去陪她吧,好吗?

    ……我看过学士写的‘刺牛’,你能把一头‘壮牛’随意刺倒,举止却又像士子般温文……我还听说你是位贡士——能文能武,又有学士门生的身份,今后你定能庇护小女子,啊,答应我吧。”

    赵兴微笑着看着面前这位小女孩,脑海里还在思量。

    十四岁,在他记忆中,这样的女孩子应该无忧无虑的,天天背着书包上学堂,但她却必须强颜欢笑,讨好一个干瘪老头,还要学会与其他妾婢钩心斗角的争宠。

    像这样的女孩,最后的境遇都不幸福。因为过去她们在大户人家,来往的都是有知识有涵养的文人墨客、官员、富豪,嫁入平常人家后,如果不能及时调整心态,她们会感到很失落。

    过去,她们都是富豪的宠儿;奢华的酒宴上,她们是穿梭的精灵;客人们为博她们的欢心一掷千金,现在却要面对一位毫无气质的贩夫走卒,住简陋的房子、生一大堆孩子、面对最琐碎的生活、蓬头垢面的为生存而奔波,她们能适应吗?

    于是,她们当中很多人会在钱财花尽之后重入烟花,继续过那种迎来送往的卖笑生涯,人老珠黄时,一抔黄土掩埋了她们。

    于是,这群女子都知道把握眼前机会,争取别人的怜爱,而不愿等待虚无缥缈的未来——这就是胜之当下的心态。

    黄州地方不大,物产都没好好开,在这样一个荒僻小城中,能将生意做到泉州、杭州,甚至海外的赵兴就显得格外突出。他见多识广,待人温和,交往的都是雅士、官吏,家财丰厚,出手大方,身边还有一大群异常团结的山民……这样的人,难怪胜之肯冒险而来,要求收留。

    可他不能。”我不能出面——徐知州的衙内不会将你们在此地出售,理由你知道;即使我千里追过去,徐衙内也不会卖给我,理由你知道;弄不好,他反以为这里面有私情,那就更糟。他会将你卖入勾栏,作为报复,所以……我套用学士的一句诗回复吧——‘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胜之带着满脸的遗憾,满脸的不甘,满脸的失落,怏怏而辞,临到门口时,她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说:“也许,七月后役满,我再来找你,你肯收容吗?”

    “七个月,会生很多事,我怎能预测你七个月后的心境呢——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承诺:若你能来,我定当安置。”

    胜之站在门口,呆了一呆,立刻仰起小脸,用清脆的嗓音无所顾忌地唱了起来:“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

    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

    又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

    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

    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她唱的歌声与赵兴听过的全不相同。赵兴听过的这歌是邓丽君唱得,歌声婉转,令人垂泪。而胜之唱得是另一种风情,充满了宋的华丽。

    歌声惊动了祭堂内的人物,他们纷纷跑出祭堂,看着这位小姑娘泪流满面,边走边歌。

    祭奠的时候忽闻高歌,这是无法指责的,一是因为这词的作正在祭堂念悼亡诗,二是因为用这词来悼念逝,感念生前情意,也恰如其分。

    尤其是,胜之唱得极其幽怨,更令闻阒然泪下。于是,他们都默默看着这样一位童稚的小女孩,摇晃着双环髻,一路走一路唱……直到她消失在后院。

    屋里,赵兴不敢在这时出门,他躲在床后,看着那小女孩走入后院。

    他们都错了,这小女孩不是在为徐知州而歌而泣,她是在为自己。

    “鸭头春水浓如染,

    水面桃花弄春脸。

    衰翁送客水边行,

    沙衬马蹄乌帽点。

    昂头问客几时归,

    客道秋风落叶飞。

    系马绿杨开口笑,

    傍山依约见斜晖”——赵兴对此什么也没表示,他喃喃念着苏轼特地为徐知州写得悼亡诗,轻轻地重复着最后一句:“傍山依约见斜晖!……依约!”

    苏轼回到赵兴院后依旧颇为落寞。一个朋友去了,一个特别照顾他的好官走了,他让他深感世事无常,他感慨:“徐使君身后,诸妾婢惶惶不安,却仍有妾胜之垂泪相送,使君此生,不枉也。”

    赵兴神情平静,似乎没有什么大喜大悲,他给苏轼递上一盅茶,淡淡地问:“那么,徐衙内会如何处置这名姬妾呢……我猜,他会给上一笔钱,感谢她对先父的情谊,然后把她转售。”

    “理当如此!胜之无所生育,他们不可能奉养终生。顶多他们会交代新主人予以善待”,苏东坡一边说,一边端起茶杯打量周围环境。

    赵兴的脸上没有表情。

    或许,人们可以辩解说:让这样一个小女孩为一名老头守节终生,也是一种摧残……但无论如何,徐知州才死就要出售“他的女人”,未免冷酷。

    赵兴自己也想不出解决办法,他只好沉默。

    停了一会,他怏怏请求:“城门大概关了,恩师今日宿在这里吧,我让人通知师母。”

    这是苏轼第一次进赵兴的院落,以前赵兴不在,只女主人在家,他不方便出入。现在,他已经没得选择了。随着他的点头,一名相貌不类中原人的壮汉应声走进房内,接受吩咐后,转身而去。

    “辽人?”苏轼指着那人的背影问。

    “是!辽国头下兵,因罪处死刑,兄弟与其父皆受株连,我用三斤茶叶换了他们父子三人性命”,赵兴轻描淡写地回答,但苏轼听到却如晴空霹雳,他惊问:“你竟然去了辽国?”

第1028章 控制不住的越界情结(下)

    这年代,宋人把辽国看做是猛兽横行的地方,出使辽国的使臣临行前都举办类似葬礼的送别礼,没想到赵兴如此胆大,不仅深入辽国,还带回了几个“头下兵”。

    从唐代开始,契丹人就把抢劫中原百姓当作致富捷径,他们让那些身强力壮汉人俘虏自己建立城镇,命名为“头下城”,契丹军事贵族们则从头下城挑选私奴成立私甲,称之为“头下兵”。头下兵亲属则称之为“头下户”。这种习惯他们一直保持到宋代,被掳掠的宋人也在建立“头下城”——现代,主流舆论用汉语称之为“民族大融合”的典范。

    在辽国,“头下兵”属于精兵,因为他们的奴隶待遇,所以属于一次性消耗品,军法严苛,不胜则死。为此,他们每战都打的特别凶横,成为各国所畏惧的死士。

    他们是群弃民,他们没有明天,所以他们格外桀骜——民不畏死,还有什么可令他顺从?

    但现在,这名头下兵却表现得很顺服,赵兴一声吆喝,他二话不说就走出去,温顺的令苏轼难以置信。

    “嗯,不仅去了辽国,还去了高丽,高丽翡瓷就是这趟的收获”,赵兴显得情绪低落,他恹恹地回答:“这两个国家……恩师,这两个国家对恩师的诗词都很……追捧,对,是这个词,追捧。不过,我认为,恩师最好不要知道——辽乃敌国,高丽外邦,这事传出去,怕有大麻烦。”

    苏轼当然明白了,俩倭鬼在他身边伺候,虽然日本人都骄傲地写进自己的历史,可他从不提。这种事赵兴要不提醒,他反而要提醒对方注意。

    闲聊了几句辽国高丽风物,赵兴不经意地问:“恩师,你写了‘刺牛”,就我当日在院中杀牛那破事,恩师也写进文章里了?……我倒希望学士把那份文稿毁去!”

    “刺牛”一文,苏东坡按类似石钟山记的写法,写得像一篇科学考察报告。除了写赵兴的冷静外,还记述了赵兴的解释——为什么从脖颈一剑刺去,就能让牛无声无息死亡。虽然他在文中没有渲染,但苏东坡何人?即使他不渲染,赵兴引剑刺牛的行为也让他写的惊心动魄。而赵兴刺牛后,带着淡淡微笑,温柔擦剑的行为更令人毛骨悚然。

    宋代是什么时代,这是个重文轻武的时代,文人诗歌相酬是风雅,身配一把剑则是武夫。赵兴在刺牛过程中显得极为冷静,冷静地近乎于冷酷,传扬出去,有哪个文人还敢跟他交往。

    苏轼随口反问:“现在,我的文章敢轻易示人嘛……啊,我明白了,原来,胜之哭着从后堂里,她是跟你在一起。”

    苏轼聪明,马上知道了缘由:“那篇文章只有徐知州的宠妾胜之看过,当时,其余那些宠妾只顾玩赏雪堂,独胜之将那文章看了又看……可你跟胜之并不熟,难道——?不,我不信你跟她有私情。”

    赵兴尴尬的一笑:“我跟胜之那小女娘只见过一面,但她刚才在后堂却求我收留。求之不果,便高歌而去。”

    “这事你做得对啊!”苏轼语重心长叮咛:“徐知州,那是你的‘座师’——虽然现在禁止这称呼,只准称‘天子门生’,但私下里大家还是认这份关系的。你以座师之妾为婢,恐怕,你只能远逃海外,才能躲过啐骂。”

    苏轼的意思是说:如果赵兴一意孤行,会给社会带来带来了不可估量的舆论压力和一直以来都面对而又难以解决的问题……

    “我也如此认为”赵兴恹恹地回答:“算了,不提这个,我从倭国带回来一部大书,叫‘源氏物语’,老师可愿看看。”

    《源氏物语》成书于何时已无可考证,但80年前,它便被倭人相互传抄——用中文。赵兴看到这本书后,觉得不能任由倭人拿去中国文学作品,一点不付版税就开印。作为补偿,自己也该拿走倭人这部书印刷,还要回头卖给倭人,这才叫有来有往。

    目前,这书稿的雕版工作已经开始,赵兴打算印它几十万册,一半在国内销售,一本让倭人买回去——嘿嘿,自己的书,还要花钱“进口”,想必数百年后,倭人想起这事都要气死。

    但是,他不知道文字狱过后,该书内容是否犯忌,因而先给苏轼过目一下,让这位大文豪把把关。

    这本小说一下将苏轼吸引过去,以至于连赵兴何时告辞他都不清楚。等中午时分,他肚子饿了,这才将目光从书中移开,而后,他现整个大院只剩下三名男仆,一位是昨晚见过的那名“头下兵”,另一名垂垂老翁似乎是“头下兵”的父亲。还有一位高丽人打扮的武师守在门边,望向他的目光很热切。

    苏轼向那名“头下兵”招招手,问:“离人去了哪里?”

    “头下兵”听到招呼,伏地叩,答:“耶耶,我家老爷今早给您请安了,当时耶耶心不在焉,所以老爷留下小人伺候——今天是老爷返江夏祭祖的日子,屋里程姓爷都走了。耶耶有何事,尽管吩咐小人。”

    “耶耶”是辽人称呼祖父辈的尊称,祖母辈则称为“孃孃”。还有,辽地不论士庶,皆自称“小人”,这种谦称曾颇使中原人感到奇怪和可笑。但不久,他们便不觉可笑了,因为“民族大融合”了,没被杀死的汉民都必须自称“小人”。

    此外,辽人自称“我家”,宋人自称“男女”、士人可谦称“贱子”……后来,中国只剩下“我家”的自称了。

    全屋人都走了?……嗯嗯,苏轼到不觉得这是对自己的冷落:一个人肯毫不犹豫的把全家都交给你,这是一种绝对信任,这让他觉得很温暖。

    “你叫什么名字?”苏轼低头问那名头下兵:“昨晚你把信送去我家了?”

    “回耶耶话,信送去了。小人名萧,我家老爷赐名峰,这是小人的阿父,我家爷赐名山,这位是高丽武师金不二……这几天程姓爷都去祭祖,春后方回,前后要去2个月,我家爷临走交代:

    米面盐醋茶都在缸里、柴炭在后院、书房有1500贯钱、笔墨纸砚俱在书房、腊肉与酒在后院窖中;老爷还定了几头猪,一头小牛、江鱼若干,伙计每日往这里送;

    老爷还吩咐:金不二武力尚佳,耶耶出门就让金武师陪护左右;屋中还缺什么,小人可去买。耶耶最好把孃孃接来,在这里过正旦。”

    “哦!”苏轼点点头,赵兴临走时的唠叨他没听到,现在听萧峰复述,令他觉得很温馨:“那就去吧,你通知孩子们!”

    日暮时分,江夏三元坊前,赵兴带着学生仰慕的望着这座三元坊。

    所谓三元坊,全称是“三元及第坊”,只有在乡试、省试、殿试中连续夺得第一名的人,才可以被称为“三元及第”。

    在中国一千多年的科举历史上,“三元及第”的人不过15位。

    这座三元坊是纪念冯京的,就是“错把冯京当马凉”的那位冯京。这段典故来自那次科举考试,阅卷的老师年老昏花,把“冯”的两点看错了位置,于是,他高喊“马凉”的名字却无人答应,然后冯京闲闲地站起来,弱弱地回答:“我叫冯京”

    结果,老师闹了个大红脸,由此成就了一段典故。

    冯京是江夏人的骄傲,同时也是宋朝商人的榜样。

    自秦以后,在中国历史上,除他之外,再没有一个商人能够做到丞相的位置,所以冯京独一无二。

    “历朝历代,商贾都是被鄙视、被侮辱、被抢劫的对象,我朝建立后,虽然商贾的地位大大提高,但千余年来,遗留的痼习依然限制商人获得高位,但冯公却不同,他由一个商人步步高升,你们知道为什么?”赵兴站在三元坊前,教导自己的学生。

    此时,太阳刚刚落下,天空依然有点落日余晖。三元坊背后的府学早已下课,门前的摊贩开始收拾准备回家,整个坊前唯剩下赵兴带的一群学生。这群学生的行迹也引起了一两位路过的士子的注意,他们远远的站在孩子们后面,听到赵兴的问话,脸上都露出深思的表情。

第1029章 大声宣扬感恩的奇才(上)

    “才高八斗!”程夏骄傲的回答。如果这次认祖归宗成功,他也成了江夏人,所以冯京的荣誉也是他的骄傲。

    赵兴摇头。

    “君恩深重?……深明事故?……贵人扶持?……家财万贯?”这句话是站在身后的一名秀才说的,孩子们的回答被否定后,大多数人都在等待老师的答案,这时,那名秀才忍不住插话。

    “不,他能成功,是因为知恩”,赵兴悠悠地给孩子们讲述那段冯京的逸闻。

    冯京早年贪玩,有时深夜不归。一次被巡夜的街卒拘留,当时的武昌郡守王素极力为其开脱,将其释回。后来冯京奉使关中,王素正在渭地帅兵,两人见面,酒宴甚欢。冯京作诗赠王素,中有句云:“吞炭难忘当日事,积薪深愧后来思。”

    这意思说,即使改变了面貌声音,我也忘不了当年被街卒拘留之事;即使后来居上,我也为难以报答你的大恩而惭愧。

    人年轻时,血气方刚,不拘小节,容或有之。待到贵显之后,按常人言之,提起从前的过错尚不愿听,哪会主动向故人谈及,并写进诗文中去呢?冯京如此不以为讳,而且四处宣扬他的知恩图报,而后,他获得了什么?

    人人都知道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那么,在力所能及的时候,人都不会为难他,他在官场的“恩人”多过敌人——这样的人,能不步步升迁吗?

    “这才是大智慧”,赵兴感慨的说:“一般人都会为自己的年少轻狂而懊悔,顺带着,他们会隐瞒那段荒唐岁月,对幼年时帮助自己的,他们也假意看不到。

    更有甚,一些人升迁到昔日恩人之上,便唯恐别人挟恩图报,因而抢先打击排挤那些曾经的上司,他们以为让这些人乖乖向自己俯,便可以管束部属,然后步步升迁,然而,他们错了……

    一个商人,能在一片歧视的环境里,获得所有人的尊敬,并成为古今第一个商人丞相,冯京靠得就是这个大智慧,而其他人,耍些小心眼以为自己聪明,却不知都是些小智慧,甚至愚蠢,并最终成为一粒尘埃。

    孩子们,你们一定要记住:有人总认为这世界太现实,现实的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没有人帮助你;也有人认为这个世界太虚伪,虚伪的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那些平常‘想’帮助你的人都已烟消云散。但有些人却知道:怎样让那些平常‘想’帮助自己的人,不转身离开……

    成功其实就这么简单——感恩,而且让人人知道你的感恩!”

    多么精辟!

    赵兴的总结说完,孩子们钦佩地连连点头,站在他们身后的几名秀才也自内心地赞赏:“一语中的!大智慧呀!我原以为三元及第的冯公,是才学惊世才得步步高升,原来还有这缘故,如此智慧,令人叹为观止……

    且慢,兄台能看穿冯公智慧,也必是个大智之人,兄台哪里人?姓字名谁?我等今日闲暇,可否请兄台同往城中明月楼一唔。”

    赵兴摇摇头,一贯沉稳的程夏迫不及待的宣布:“我等来自蕲水,是蕲水程族上下。这位是我蕲水程族执事,家师讳赵字离人!”

    不姓程的程族执事——程夏这句话已点明了赵兴的程族身份,其中暗含的意思是:老师是我程族之婿。这是大家族在展时常用的一种手段:吸纳外姓优秀进入家族,参与族中的展决策。

    然而,这句话的另一层意思也可看作侮辱。因为在门阀鼎盛时期,“赘婿”的身份很低贱,甚至连自己的姓氏都不能保留。这一制度在唐代犹存,所以,在传统上人们依然留存着少许歧见。

    但在宋代,这不是一种歧视。经历了唐代门阀的崩溃,宋代世家豪族流行抢女婿。比如:状元王曾还没考试前,当朝宰相李沆就上窜下跳的和他定亲了,然后很得意的说,这个年轻人就算这一次考不上,以后也是宰相材料!

    大理学家程颢,也是还没考试,就让御史中丞看上了,拉了做女婿;晏殊就更加夸张,据说他为了选女婿,同时动用了大神棍王青占卜,还请范仲淹帮忙挑选。最后选中富弼。

    宋朝还有两相争婚的记载,比如前面说的那个宰相李沆,他就曾和寇准大人争过女婿,两人争夺的是高清,这厮中了进士后,先是寇准大人拉去做了女婿,结果寇大人后来死去了,高大人又被宰相李沆拉走了……

    宋代还有“买婚”的历史,比如现任宰相曾布同志,为了把女儿嫁给新科进士江褒,花了三十万礼钱,让其他人别跟自己争夺。

    就是眼前的“三元”冯京同志,中了状元之后,惨遭某外戚直接绑家里,一定要拉做女婿,还骗他说“此上意也”幸亏冯大人稳得住,一心一意做了富弼女婿。

    古代中国,也唯有在宋朝,赘婿不仅不是一种耻辱,反是莫大的荣耀,是才子的标签。

    唯有宋代,赘婿的待遇偏离了传统,仍有保留自己名姓的权利。随后……

    赵兴此前错误地用现代观念看待赘婿身份,他没想到苏轼竟肯替这样的婚礼主婚。但随后,稍稍研究宋史后,他现自己错了。

    不过,即使他知道了自己的错误,他仍坚持离开程家坳,自己闯世界。

    外面的世界,虽然处处都可能存在了风险,但他依然想去看一看,看一看这古代中国最伟大的时代。

    身后,那几名秀才还在窃窃私语,隐约传来的话吐露着世俗与功利:此何人也?……此人气度不凡,精通官场奥秘,将来定能身居高位,我等须趁他现在白身,赶紧与他沟通交往……

    这些隐约的话让程夏颇为自豪——他刚才抢先说的话,就为达到显赫本族的目的。现在他满意了。

    赵兴显得很淡然,他举手行礼:“各位兄台,我等尚有要事在身,刚才只是偷着出来闲逛的,现天色已晚,恐不能赴各位之约了,叨扰叨扰!诸位,后会有期!”

    说罢,不顾而去。

    程族祠堂内,程不同正依族规,恭敬的给祖宗上香,程族的小孩都站在他身后,按程不同的动作一板一眼的行礼……这些都没赵兴的事,他背着手,悠闲的在程族后花园散步。

    不能不说,苏轼对江南的影响很大,现在很多江南富豪,布置自己的庭院,都喜欢栽一些松柏、梅花、竹子等四君子。这座后花园布置的也同样,而江夏程族数百年积累,使他们更具文化底蕴,令院落里每处细节都显得极为雅致。

    几副秋千架还在摇动——这不是因为风吹而摇动,刚才赵兴进来的时候,听到秋千架附近还有女人的笑声,等他放重脚步,笑声才消失。从现在秋千的摆动看,人没走远,或许正躲在花丛**。

    程夏一路气喘吁吁的跑进来,见到赵兴连忙喊:“老师,你怎在这,让我好找……刚才阿翁说,希望我们搬出山坳,或回江夏,阿翁愿意从族中划出一块地来,阿大让我问问你的意思。”

第1029章 大声宣扬感恩的奇才(下)

    “阿翁”是对祖父的称呼,现在程夏嘴中的阿翁应该是江夏程族的族长程秀。

    “不搬!告诉你阿大,我们在蕲水别族而居,可以算一个分支了,江夏程族只要允许我们年年回家祭祖,就已经够了,何必要回到这里受别人的管束。”

    程夏明白了,他跑了几步又反身问赵兴:“老师,你刚才谈到‘感恩’,学生一直想问:老师娶阿珠,是不是一种感恩;老师照顾师公,也是不是一种感恩……刚才阿翁也似乎说,老师有鹏飞之志,我程族不该拿个不识字的女子配与老师……”

    “不错,你已经开始思考了,很不错……你去当面告诉阿翁,我对阿珠很满意,她的温婉与细心,不是别的女子可以比拟的……这么说吧,我喜欢阿珠,她是我明媒正娶的正妻!”

    花丛里传来一声轻“呀”,程夏眼珠转了转,看到赵兴装没听见,他也忽视了这声惊诧,边转身边若有所思地自语:“当面告诉阿翁……告诉阿翁干嘛?难道……?”

    不一会,程夏又跑回来,气喘吁吁的问:“老师,阿翁说,我们现在的买卖做的很大,能不能顺便安置一些江夏程族?阿大让我问问你的意思。”

    这事就应该当场拒绝。

    但程不同没有,这说明他是想答应下来。

    人心中都有一种炫耀心理,程不同的太祖负气而走,现在他可算是衣锦还乡,江夏程族反而有求于他,他自然洋洋得意。

    “应下吧——我们只需要识字的人,让他迁几户旁支,分别安置在黄州、杭州”,江夏程族这么做,未尝没有控制程家坳这一新崛起支系的意思,但赵兴也知道,他现在只能依靠这群人。

    程夏便如此来回跑着,向赵兴通报祠堂内的情况,并交流对程族事情的处理方法。

    片刻过后,傻子都可以看出来:赵兴才是程家坳的真正主事人。

    但宗法还在,宗法规定像赵兴这样的外姓人,不能进程姓祠堂,所以程夏必须两头跑着讨教。

    其实,程不同带赵兴这个外姓人来江夏,也想借助赵兴来对抗江夏程族的宗法威权。程不同的小智慧有,但遇到江夏族长程秀这样做过一任翰林的大官,底气自然小了很多。而赵兴就不同了,他见过的凶人远比程秀凶猛,而其老师苏东坡的官位,也完全可以压程秀一头,所以他无所畏惧。

    江夏程族家大业大,开支也大。时间久了,大家族总有照顾不到的一些庶子旁支。而程家坳程族正处于极力扩张阶段,也需要大量有知识的人才加入,所以双方一拍即合。几番商讨后,双方达成协议:江夏程族出十五户庶支,共四十三人迁至黄州、蕲水程家保、杭州赵家庄安置。

    十五户中,拖家带口的有三十七人,剩下的几个人则属于家族庶子,因为家族庞大,照顾不到他们,所以需要他们自力更生。现在,虽然加入另一个旁系,但他们都很高兴——传统上这叫做开枝散叶。意即:一个旁支兴旺了,从大家族中接纳部分非嫡系人员,从家族主干上吸取部分营养,壮大自己。

    随后几天是确定具体人员,准备搬迁。六名单身庶子全被赵兴接纳,他准备带他们去杭州,其余整户搬迁的人,则在孩子们的带领下,相继动身前往蕲水程家集、黄州府城。

    按规矩,江夏程族将付给搬迁户一笔搬迁费,而接纳他们的宗支,则需要给他们准备耕作的土地和房子。最初几年,他们将靠租种宗族所有的土地养活自己,而后,他们再自己置办家业。

    赵兴随着最后一拨人离开江夏的,这时已经是春二月,满山的山花烂漫。

    程不同与赵兴同船,他心满意足,颇为得意的询问赵兴:“贤婿,你说我们是不是该赴京参加科举,我看你一点不急,可咱现在有钱了,路费不是问题。”

    赵兴好笑的看看这个奸猾的老头,程不同则一脸憨厚,笑的心驰神往。然而,那付憨厚的笑容背后,是乡民的狡猾。

    程夏才读了几年书——两年而已,也就是小学二年级水平。考上贡士,那是因为考试简单,赵兴又在官场做了手脚。然而,京城人才荟萃,凭程夏的识字率,根本难以出头。

    也许,要稍等一等,等到童贯上台,这厮胆子大,进士都敢批,而且一次批两百多人。现在的人,只敢把进士零售,而且要找到门路才行……

    不过,找门路虽然是赵兴的强项,但他的触角还没深入汴梁城,所以他拒绝。

    “六年之内,程夏不要参加省试”,赵兴说得很平静:“我跟你说过‘江郎才尽’的故事,一句话,太年轻便通过科考进入官场,未必是好事。年轻容易冲动,得罪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的,这是在给家里招灾惹祸。

    所以,我认为程夏、程爽应该潜心读几年书,程家坳这几年需要的努力是:把程旺等推上去,成为一名贡士,我们拥有的贡士越多越好。等六年后,再让大家去京城赶考,那时,想必我程家坳已经经营好黄州了。”

    程不同想了一下,答:“还是贤侄考虑周到,我怎没想到年轻冲动的危险。看看苏学士,好大的官,现在却过的那么凄凉,所以做官未必是好事。

    我们乡人见识还是浅,不如这样吧……贤婿见多识广,我们蕲水程族便全力支持贤婿出头,将来好庇护于贤婿之下。”

    程不同原本是希望儿子当官的,但赵兴刚才那番话提醒了他,面前苏轼的遭遇让他明白:当官很危险。所以他退而求其次,希望赵兴先出头,而后提携自己的儿子。

    能不能不当官呢?不行,在古代,不当官就没有财产保障,随随便便一个衙役就能逼得你家破人亡。历代法律都是保护官员的,官到五品以上的,法律便对他们大开户门——尤其是遇到死刑类的罪行,按宋代“不杀士大夫”的传统,哪怕为非作歹贪污*,最重的惩罚也就是流放。

    在这种情况下,一人当官,全家受政策庇护,甚至连经商都能获得减免税待遇,所以,蕲水程族必须有一个人出来当官,才能继续展。

    “我也不打算现在考科举”,赵兴望着江水回答:“我需要做一点准备,三年内若有制科考试,我会参加制举。否则,那就三年后考,”

    程不同拱手:“好好好,小老儿期待先生佳音。”

    这才是程不同的本色。回到江夏,他学了几句文绉绉的话,现在兴奋之余,还是露出了乡村俚语。

    进士科考的是诗词歌赋、做文章的本领,但治国不能全靠诗词歌赋,算术刑律这些都需要,而这些人才就通过制科考试选取。制科开考时间未定,朝廷需要什么人才,便可随时开考。所以赵兴要说个“三年之内”的含糊说法。

    回到黄州府邸,赵兴被房子人山人海的现象惊呆了。

    不会吧,苏东坡好客也没有闹到这地步。

    小小的院落至少挤了一百多人,来往的每个人都英气毕露——这是好听的说法,不好听的说法叫做满脸横肉,个个像土匪,都带刀枪棍棒。

    萧峰——取这个名字出于赵兴的恶趣——满脸无奈的出来迎接赵兴,他先叩了个头,而后头贴地,一副没脸见人的模样,汇报:“耶耶来了位客人,叫陈慥,满院的人都是来拜访这位客人的。”

    陈慥呀,一听见这个名字就想微笑——这位陈慥不就是“河东狮吼陈季常”吗?千古名人啊。

    苏东坡贬谪到黄州,也与这位陈公子有关。

    据说,陈公子的父亲曾做过太守,年轻的苏东坡在他手下任职,陈太守修了一座看风景的高台,让苏东坡写个序,立碑放在高台上。苏东坡气盛,序里面暗自讽刺陈太守不懂风景,没有品味。然而陈太守丝毫不在意嘲讽,竟然让人把苏轼的文章一字不改刻在碑上。

    这位陈太守的儿子就是陈慥。

    陈慥倒不是像“河东狮吼”电影中所表现的是一文人,宋人称他为“侠”,他年少时仰慕汉代著名游侠朱家、郭解的为人,扶危济困,行侠仗义;“稍壮,折节读书,欲以此驰骋当世”,然而壮志难酬;于是,隐居岐亭,“弁车马,毁冠服,徒步往来山中,人莫识也。”

    因为此人是个快义恩仇的人,所以文字狱过后,苏轼的政敌认为,既然苏轼侮辱过陈慥的父亲,那就把苏轼贬谪到黄州,以方便陈慥就近杀他。

    但他们没有想到,陈太守的宽厚反而使苏轼与他成为忘年交,而苏轼本人也是个渴望仗剑千里行的人,他与陈慥早已成了“铁哥们”。俩人关系好到可以随便开玩笑,苏轼拿陈季常怕老婆取笑说:“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地心茫然。”

    因为这诗,现在就用“河东狮吼”表示惧内,而陈季常是怕老婆的丈夫,这个名字也就千古流传了。

    苏轼贬谪黄州期间,陈慥基本上一年两次来访,由于此人在江湖中名声响亮,自从挂剑归山,多少人慕名想与他交游都难以遂愿。所以他每年访问苏轼时,都成了附近江湖人士的一次盛会,等他一下船,当地豪侠之士奔走相告,争相邀请他到自己家中作客。

    往年,陈慥会拒绝所有的邀请,将自己的小船停泊在东坡“雪堂”边,就栖身于狭窄的船舱里,与苏轼相聚饮酒,畅谈天下。但这次,苏东坡是在赵兴的院子接待陈慥,同时,程族有分量的人都去了江夏,结果这群“英气逼人”的江湖匪类,便在俩豪爽人的招待下,把赵兴的院子当作自己的家。

    萧峰这段时间没少受委屈,许多人看他身材高大,举止之间很有章法,都想找他较量两手,但他怎敢对“耶耶”的客人动手,所以经常被殴的体无完肤。也幸好苏东坡知道“头下兵”的身份敏感,没有把他的原来身份泄露出来,否则,那群宋粪青哪肯留他活命。

    “名剑豪啊!”赵兴兴冲冲往里头走,一脸渴望。他早就对宋代的武术技巧心神向往,可他也和很闷:为什么武林名人倍出的宋代,遇到连招式都不懂的契丹、党项、女真、蒙古人,却是逢战必输,败得一塌糊涂,败得亡国了……

    “但愿,这位陈季常的本领不会令人失望”,赵兴边走边想。

    ps:报告:本书中所选用诗词,其诞生年代无限接近真相……然而,如有需要,本人随时昏,所以,不要就诗词年代问题质询我——本人屡教不改的!

第1030章 陈季常的武功(上)

    赵兴会点防身术……他要是一点防身术不会,早在山林中被野兽吃了。

    赵兴曾经跟过一个韩国经理。韩国人礼节多,这位经理偏偏又是位跆拳道爱好,为了了解韩国礼节,并与经理拉近关系,赵兴专门去学了跆拳道。

    等他这次去了高丽才现,早期的跆拳道叫做“唐手”。而他不知道的是,当高丽摆脱日本统治,重倡“国术”时,最先成立的组织叫唐手道协会,后来在“去中国化”的思潮下,才将“唐手道”协会更名为“跆拳道”协会。

    现在的高丽,正是对“唐手”最狂热的时候,一个名叫“花郎”的青年武士组织正大力倡导习武健身,连高丽王室挑选侍卫时,也规定入选必须用“唐手”击倒三人才能入选。过不久,专门描绘“唐手”招式的图谱也将会诞生……

    因为在“唐手”的展中,“花郎”出了很大力,所以在“去中国化”的思潮下,高丽人便修改了历史,称早期的跆拳道叫“花郎道”——这群人,连修改历史的习惯都是从中国学去的。

    自从知道这套拳术现名“唐手”后,赵兴对“唐手”更加狂热。以前他学习跆拳道,只是学习其中的主宾礼节,对招式并不十分精通,这趟去过高丽,他便专门聘请了一名高丽“唐手”教练,给他和几个孩子们教授“唐手”——这就是那位高丽武师金不二。

    金不二曾是名王宫侍卫,但他保护的王爷不久前被辽人所杀,高丽国内还没人敢收留他,于是他便成了高丽浪人,靠在高丽京城靠给人教授“唐手”谋生。遇赵兴的招揽,他便关闭武馆,带着六名徒弟追随赵兴来到“天朝上国”。

    这时候,高丽与宋国正处于蜜月期,双方为了对抗辽国,走得很近,而天朝风物在金不二眼中,简直是“天堂”的同义词,跟了赵兴以后,他每天除了教授一下门徒,跟赵兴交手热热身,每天都忙着看风景,连黄州这样荒僻的地方,他也觉得繁华无比,心满意足下,小日子过得很滋润。

    早期的唐手只是一些简单的“架势”,而后期的跆拳道则融合了一些符合人体力学知识。金不二与赵兴的切磋对两人都启很大,赵兴在重温中回忆起他学的知识,而金不二在切磋中,自以为从赵兴那里窃得了最真实、最完整的“全本唐手”。心情激动下,他已决定绘制“全本唐手”图谱,然后回国开宗立派……

    金不二不知道,宋时“唐手”已在中国绝传,与“唐手”同时绝传的是中国古剑术——这个技艺在日本保存下来,就是日本的“剑道”。他也不知道,在反复的“民族大融合”当中,我们民族一次次回到文明*,太多优秀技艺因此散失到国外。而赵兴带回他的本意,是想将散落域外的中华文明之花重新收集起来,让它们重归故土。

    赵兴走过外面喧闹的人群,后院反而显得很安静,萧峰的老爷子萧山手里拿了根哨棒,板着脸站在月亮门边,他站在这里,挡住了闲杂人员,也将喧闹挡在门外。

    跨过月亮门,就看到金不二跪在远处门廊,他身边是一扇微开的门,这厮带着那种五体投地的佩服神色,透过门缝望着屋里,表情痴迷而狂乱。

    赵兴见过这种表情,那是狂热粉丝见到偶像时常表露出来的痴呆相。

    金不二身后的房间就是“唐手”练习室,这房间完全依据高丽“武室”风格建筑,也就是高丽人常说的“唐款”房屋——现在把它称为“跆拳道练习室”。

    金不二跪坐在门边,也是一种汉唐式的礼节,那时候侍从们都跪在门廊里,等待响应门里贵人的招呼。

    赵兴踏上门廊,脚踏木地板的响声惊动了金不二,他转脸胡乱的向这边点点头,然后才想起将身子俯下,额头击地,行跪礼。

    赵兴走过金不二,推开那扇虚掩的门,只见屋里有四个人,一名和尚正坐在当中的藤台上,向众人表演茶艺。苏轼面对房门而坐,手里还拿着一本书,见赵兴进来,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抬手制止了赵兴的行礼。赵兴随即悄悄坐在靠门的空位上。

    这间跆拳道练习室,屋内没有任何家具,让大厅显得很空旷。四面墙边扔着很多蒲团,屋中间是张四米见方的大藤架——那是大家用来交手过招的地方。由于这时代没有保护垫,所以就用这张大藤架代替。

    现在,藤架上坐着一名长相俊秀的和尚,他坐在藤架正中心。屋内其余四人坐在四角,围着这名和尚,而和尚正在用娴熟的手法,优雅的展示着茶艺。

    一看对方的动作,赵兴就知道,程阿珠以前给他展示的都是乡村手法,这人现在用的那些技艺,才代表宋代茶艺的高端,比如搅茶打花,程阿珠的动作像打鸡蛋,这和尚动作充满空灵,让人感觉到浓浓的禅味。

    这人赵兴认识,他是英山斗方寺的和尚僧佛印——另一个与苏东坡有密切关系的人物。

    赵兴认识他,是因为这名“豪华”和尚,经常带着二十多名侍从乘骡出游。按现在的说法,他应该是“斗方寺的ceo”或“公关部经理”,现代类似人物开着汽车出入寺庙上下班,而佛印在宋代骑螺,也相当在现代开宝马车的和尚。

    佛印曾到赵兴府上拉赞助,但赵兴听到这个名字,立刻惊醒。传说中,佛印与苏东坡有很多斗智故事,故事中佛印总是赢家,颇令人疑心——那些故事都是他自个编出来的。

    如果是这样,连智商如此高的一代文豪苏轼,身后都被这厮利用了,像赵兴这等智慧的人,还是离这家伙远点,方才安全……所以赵兴拒绝对佛印施舍。

    但苏东坡却接纳了佛印,因为他初到黄州便寄居在寺院里,受到和尚的照顾,他对僧人有一份好感。佛印也就是在这时候巴结上了苏东坡,而后苏东坡调往杭州担任知州,这人也跟着去了杭州,到了那里他才与苏轼的关系紧密起来,并留名千古。

    做公关经理,果然都有一套混饭吃的手段,这位佛印显然是佛门精心培养的“形象代言人”,他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很优雅,让人一眼望过去就觉得品味高尚,见到赵兴进来,八面玲珑的他依然不忘向这位拒绝自己的主人微微点头——那动作也如行云流水般流畅。

    打过招呼后,赵兴赶紧在房里寻找那位著名的豪侠陈慥。

第1030章 陈季常的武功(下)

    左手处,坐着一名小吏模样的人,衣服洗的很白,显得很整洁。右手,是名年轻人……也不年轻了,三十多岁的人了,脸上线条虽然依旧分明,但浑身肌肉已微显松弛,不过,那人气度豪气逼人,看得出,他年轻时是个快意恩仇的汉子。

    难以想象,这样一个令豪侠之士不敢仰视的人,怕老婆也怕的如此出色!

    赵兴一边与这人点头示意,一边畅想那位“河东狮”的风姿,禁不住痴了。

    茶分送给了四人,穿着月白僧袍的佛印先举杯示意,分坐在四角的人微微弓身回谢,然后大家各自举杯,品味着杯里的茶汤。

    赵兴觉得小口喝不解渴,他本不是个雅人,就想一口喝下滚热的茶汤。但苏东坡坐在上手,这让他不愿太出格,只好依照规则,小口小口的酌着茶水。

    现在他明白金不二在看什么,金不二在看全套的茶道。

    高丽茶道传自唐代,现在他身处天朝上国,见到完整的茶艺展示,自然迷醉的一塌糊涂。

    第一杯茶喝下,进入了聊天时间,现场的气氛轻松了很多。

    苏东坡先向赵兴介绍陈慥陈季常,陈慥还有一个外号叫“陈惊坐”,意思是别人一听他的名字,便惊的坐不住。

    然而,岁月已经消磨了对方的英气,现在他显得很温和,似乎是家里那位“母狮子”调教得法。

    陈慥指了指院外,笑说:“我看你院里的布置,像个射箭场。可我不懂院那些古怪器械干啥用,尤其没想到,在这样杀气腾腾的院内,还有一间禅室。”

    这间房子布置的很干净,空荡荡的大厅确实给人一股空灵剔透的感觉,然而它不是修禅的。赵兴弓身解释:“季常兄见笑了,院里那些东西是鞍马、单杠、攀援墙、石杠。

    我的孩儿们都是山民,爬山射猎是他们的谋生手段。我不想孩子们搬到城里,读了书后反而忘记谋生技巧,所以布置了这个院落。这样,将来他们学书不成,也不至于无法生存……这房子也不是参禅的,它是演武室,用来较量身手的。”

    “噢?!”陈季常好奇的打量了一下这间房子,想不出它怎么用来较量身手。

    苏东坡已接着向赵兴介绍剩下的那人:“这位,曾是我的掌书记马梦得,我有东坡那块地,全靠梦得兄交通官府……”

    马梦得,字正卿,原在京城做“太学正”的学官,因生性耿直,不擅交际,人缘儿不是太好,“学生既不喜,博士亦忌之”。不过苏东坡倒是挺欣赏他,认为他“清苦有气节”,经常去找他玩。后来,马梦得不想“堂上书生空白头”,便跟着苏轼到凤翔做幕僚,从此一路追随。

    苏轼这么一介绍,赵兴有点不好意思。苏轼称其为兄,他刚才也称陈季常为兄,显然有点不合适,他弄错了辈分,为此,赵兴连忙向陈慥道歉,并重新向对方见礼,而后才正式为马梦得相互行礼。

    其实,这也不算弄错辈分。宋代与别的朝代不同,宋代师傅和学生的关系,是兄弟的关系,所以叫做“徒弟”,水浒传中史进就曾自称“小弟”。到了后世,强调“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才有了“师父”和“徒儿”的称呼。

    不过,赵兴愿意居下,苏轼是不反对的,他替赵兴主婚,本就是拿对方当自己的子侄看。现在,身份问题完美解决,让苏轼觉得很有面子。

    马梦得已跟了苏轼八年,苏轼介绍完后,还感慨的补充说:别人跟着官员做事,都是想财,而马梦得跟了他这么久,依旧一贫如洗,惭愧呀。

    看到对方洗的白的衣衫,赵兴也相信这点。

    马梦得不在意苏轼的感慨,他急忙解释这次从老家杞县赶来的原因:“近日,澶、魏保甲闹事,澶州保甲三百余人攻入县城。大名府、相州保甲纷起响应,司马相公已上书请废保甲法,我估计,保甲法废除,学士起复的日子不远了。”

    所谓保甲法,是王安石的一个变法内容,其核心就是:武装地痞流氓。

    王安石的本意大概是想藏兵于民,但由于没有制约机制,武装后的地痞流氓成了乡间一霸,他们竟敢白昼劫掠农户,这次,他们觉得小打小闹抢不过瘾,干脆抢劫官府。轻易攻占县城后,他们又觉得胜利太容易,应该将抢劫事业做大做强,甚至抢个皇帝坐坐,于是,他们“起义”了。

    这种抢劫“农民”的流氓起义,主流一般简称为“农民起义”。现在,各地地痞都开始“农民起义”了,整个北方前线已被流氓占据,奇怪的是,该地农民反而纷纷出逃以躲避“农民起义”。

    马梦得也是来躲避战火的,顺便给苏轼带来了朝廷的最新消息。

    司马光、刘挚等人认为保甲法本身即是“农民起义”的诱因,地痞流氓武装了以后,往往破坏现存的执法秩序,因而应及时取消保甲法,社会才能安定。为此,他们提出了“废罢保甲法”的建议。

    马梦得意见是对的,苏东坡不是个新法的彻底反对,但他也认为新法过于酷烈,给老百姓造成诸多不便,在实行中往往成为恶吏劣绅欺压百姓的工具,所以要求“缓进式”变革。

    如果官家这次接受废除保甲法的建议,便意味着他承认新法的失败,这时,他就要想起当初反对新法的那批人,这就意味着苏轼起复的日子不远了。

    场中人的精力在讨论当前局势上,反把佛印凉在了一边。

    不过,这僧人显然无愧于高级公关人员的身份,他一直坐在场中心那张藤架上,面带和煦的微笑,文雅的倾听着,一句话也不插嘴。

    看到对方这风度,赵兴不禁暗伸大拇指。

    现在苏轼是场中最轻松之人。徐知州过世了,新知州没上任,代理的官员顾不上管制苏轼,所以他可以放心聊政局,还兼代谈论风花雪月,只见他挥舞着手中的《源氏物语》向赵兴说:“此书不错,很有意思。”

    早期印刷的《源氏物语》是带标点符号的,而且它分段落和章节。据说,这种排版方式是从中国传入的,中国僧人前去日本传佛经,顺便把这种源自印度佛经的排版方式带入日本。

    与此同时,在中国国内,标点符号及段落的推广应用还要等800年。

    赵兴近日曾得到几篇历代状元的考试试卷——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字,没有标点符号,没有分段。其中,殿试是采用一问一答的方式,皇帝问考生回答。

    但即便这样,这一问一答也没有分段没有标点,看的他头昏脑胀。所以他就打算借助这本《源氏物语》,让标点符号“回归”。

    几个人聊得很热烈,但陈慥不脱任侠本色,这种官场言语他插不上嘴,便倾身询问赵兴:“看离人的布置,想必也是好武之人,不如离人来演示一下身手,如何?”

    赵兴一听这话,他身子倾倾,目光灼灼的打量了一下陈慥,等待对方做出反应……

    然而,对方只是笑意殷殷,带着期待的神情等待赵兴的“演示”。

    显然,陈慥说“演示”,是想看赵兴的表演而不是想与赵兴较量。

    现在的局面是:只要陈慥不表态,赵兴就不能主动,因为对方是叔叔辈人物,赵兴这样一个小字辈向其挑战,传扬出去,连院外那些豪杰都不会愿意。

    对方半天没反应,赵兴把身子坐直,提醒苏轼:“恩师,各地保甲闹事,我们这里也豪杰齐聚,传扬出去恐怕不妥,是否让季常叔出面,让他们先散去。”

    苏东坡是罪官身份,豪爽的他此前显然没想到这曾顾忌,听到提醒,他连忙望向陈季常。陈慥立刻起身:“离人提醒的对,我这就打他们。”

    赵兴躬身向陈慥说:“如此,我且去更衣,等陈叔回来,便向陈叔演武。”

    竞技跆拳道与实战跆拳道有很大区别,竞技跆拳道加了很多限制,以防止比赛显得过于惨烈,而没有限制的实战跆拳道则凶狠异常。赵兴与金不二一来一往,斗得十分激烈。金不二技法娴熟,而赵兴身高力猛,两人打起来震天响,看的众人目眩神迷。

    “这就是‘唐手’?盛唐时代竟有如此凶恶杀技?”看了比赛,连苏东坡这个文人都禁不住悚然动容。陈慥恍然半天,又禁不住轻轻摇头,但不知道他为何摇头。

    停了片刻,马梦得插话:“如此战法,若用于军阵技法……”

    赵兴打断对方的话,也不顾金不二的脸色,兀自说:“这不是军阵技法,仅仅是个人防身术。梦得叔,此前,数万精通‘唐手’的高丽兵,在辽人面前也不过是盘菜。”

    马梦得震惊:“数万……一盘菜,难道辽人如此可怖?”

    “军阵,讲究的是组织与协调”,赵兴意味深长的结束了这个话。

    一个平民谈论军队的战斗技巧,会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赵兴的终止恰到好处,苏轼及时转移了话题:“梦得,这次你就别走了吧,既然你觉得我起复在即,那就在黄州待着,这段时间你可去离人那里帮忙,离人现在缺人手,你去,正好分忧。”

    陈慥突然插嘴:“离人缺人手吗?吾有一子,愚顽不堪,不如也送来离人这里,一同学艺读书,如何?”

第1031章 难以拒绝的要求(上)

    任何时代,最缺少的是什么?人才。

    赵兴现在确实缺人,为此他不惜大量吸纳江夏程族的势力。然而,万事万物都讲究一个“制衡”,程族势力过度膨胀,就必须引来竞争机制。

    陈季常要看赵兴的武艺,显然是早有打算,但也正中赵兴下怀,他马上应和:“太好了!我正筹划赴杭州一行,黄州未免顾不上了,梦得叔来了,黄州交给你,季常叔的公子我带去杭州……”

    “恐怕我也照料不过来”,马梦得笑着拒绝:“学士起复,我便打算随学士上任,所以你还是另找个人吧。”

    “没事,我还要在家待两个月,这两个月,梦得叔帮我教教孩子,等梦得叔走的时候,就把黄州酒业交给君孚之弟潘大观……君孚指望不上,这家伙心思不在操持家业上。”

    潘大临的失误就在手头无人可用,按说他一个酒店老板,手中拥有一个名酒牌子,最后却混的那么惨,实在不应该。如果他有人手可用,把酒店交给别人打理,完全可以自由享受宋代追星生涯,可惜他走了相反的路。

    赵兴没有完全保密自己的“族方”概念,他拥有越这个时代的“经理人”概念,本着专业事情让专业人士负责的思路,他绝不放过对人才的搜罗,譬如陈慥的儿子,虽然不肖,但绝对是个合格的职业打手——他老爹的基因在那儿,这厮能差到哪里?

    至于马梦得,也不能让他闲着,经过赵兴一番“劝解”,马梦得终于全家搬进赵兴的院子,“顺便”帮赵兴教育那群程族小孩,而陈慥因保甲风波,不敢过多停留,他匆匆告辞,回去安排儿子上路。

    此后的日子里,赵兴忙着安排族里的产业,苏轼悄悄做好了起复的准备,马梦得被一群孩子缠住,最麻烦的是僧佛印,他自此也多了个去处,不时上门来与马梦得攀谈,顺便招揽一些赞助。

    “佛曰: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僧佛印打着稽向赵兴讲解着佛法。

    “且慢”,赵兴头痛的捂住自己的前额。天呢,这都几次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且慢,我知道你是来要钱的……对了,你们说这叫施舍,就是我舍弃财产施给你们,实话告诉你,我不信你们的佛,因为他是一尊收费的‘神’……这话你不懂?”赵兴翻着白眼,痛苦难耐的说:“你也别劝我,我这人挺顽固。

    这么说吧,什么时候,你们这些僧人为我诵经,不是为了我的钱包,而是真诚的希望我幸福,那我信了你们的佛又如何?”

    赵兴说话很无礼,如果搁别人这么说,佛印必然开始施展恐吓、咒骂战术,比如说:他会恐吓对方说神将惩罚他等等,或直接开始谩骂。但面对赵兴他们,他不敢如此,因为他偷偷看过苏东坡写的《刺牛》,那里面描写赵兴干净利索的宰杀了一头牛。

    他知道赵兴不是一个纯粹的文人,这样的人才不会跟人对骂,或许他更愿意用拳头解决谩骂。

    佛印正琢磨着如何措辞,赵兴把话一跳,不问他佛礼,反而问起佛的行政级别:“我听说,这世界总共有三万多尊佛,天呢,我大宋有冗官之灾,佛界会不会有冗佛之灾?我听说,有人曾经给这些佛爷划分了行政级别,也就是说,如果我得罪了知县级的佛爷没事,只要我买通知府级的佛爷就行了。

    当然,如果我不愿意多出钱,那就买通另一位知县级的佛爷,让那两个佛打架去,有没有这回事?”

    这话让佛印很难回答,给佛划分行政级别,这事确实有过,是五代时的“高僧”干的,但出钱让两个佛掐架,这事只有赵兴能想得出来——当然,百姓是这么干的,但他们从不敢这么亵渎的思考。

    赵兴说起“五代”的事儿,突然间停顿了一下,他用回忆的口气慢慢地说:“对了,大师是佛门高徒,你听说过敦煌莫高窟吗?”

    提起这座佛学世上有名的藏经窟,佛印不禁精神一振,悠然神往的回答:“听说过,听说最近大食回教正在深入西域,这座西域名窟逐渐泯灭无闻,但我研究那座名传天下的圣窟……”

    赵兴继续用回忆的神情询问:“我听说,那座莫高窟里画着一幅壁画,壁画是一尊不知名的佛,手里持着一个喷火武器?”

    佛印不愧是佛界的优秀“公关经理”,他立刻补充说:“有这尊佛,施主真是广闻——这尊佛名唤‘降魔’,此图绘于五代,佛窟里绘得形象是‘降魔十八变’中的一变,那件喷火武器名为‘降魔变’。是个铜管,这么长,这么粗……”

    佛印用手比量着铜管的大小——这就是“降魔变”,世界第一支火枪。现代考古挖掘中,人们从党项墓葬中挖掘出“降魔变”实体,它是一种形体粗壮的铜火铳米、口径米、尾底径7.7厘米公斤,用火药射直径0.9厘米的铁弹丸。

    科学家经过检测,确定这个“铜火铳”诞生于1083年,在1084年宋夏战争中使用过——这是人类历史上,火枪次运用于战争。

    西方史学家对“火枪”的这一定义,比中国史学家承认的火枪诞生记录早了200年。中国教科书上记载的是:“公元1259年,宋军明以巨竹筒为枪身,内部装填火药与子窠——子弹……这是世界第一种射子弹的步枪。”

    不过,“降魔变”并不是一种士兵“标配武器”,它是一种个例,是西夏军官的特殊个人物品……然而,它的诞生代表着铜火枪制作技术已经成熟,差的只是捅破一层窗户纸。

    “铜管……?”赵兴若有所思地说:“这样吧,我知道你们佛门那些事,你们一定与西域僧人有联系,别给我打马虎眼,我既然跟你说这话,就一定有把握。

    你不是来寻求捐献的吗?这样吧,你帮我到西域找几个会制‘降魔变’的匠人——佛门的东西,你们佛家一定跟这些匠人有联系。我出个价吧,你招来三名匠师,我捐献三百万,如果这三名匠师技艺精湛,我再捐献五百万。

    在黄州这个地方,八百万足够你起个楼、盖个佛塔,怎么样?愿不愿试一试?你可以告诉那三名匠师,只要他们抵达黄州,我每人给他们一百亩地,一百贯安家费。造出‘降魔变’来,我再给他们每人一百贯。当然,造不出来,他们一个钱没有,你们也没有那笔奖励。”

第1031章 难以拒绝的要求(下)

    如赵兴所说,黄州这地方穷乡僻壤,佛门信徒的捐献都是几文钱几文钱,如果佛印能拉到这笔施舍,完全可以彻底翻新斗方寺。

    佛印也潇洒,听到赵兴的要求,连“预付款”都没有所要,他潇洒的伸出手,与赵兴击掌为誓,而后痛快的告辞,再然后,这个人便不再日日登门。

    两月后,赵兴安排好黄州的一切,准备带着程阿珠启程前往杭州,临走时苏轼叮咛:“离人,我也感到朝廷这几日起了变化,也许梦得兄说得对,我希望你快去快回,等我起复时你来帮我。”

    “定当如此”,赵兴慨然答应。

    苏东坡,大文豪,有这样一个免费老师教导,想必他也能绉几句歪诗。

    临到登船,赵兴突然想起一事,回身交代:“老师,遁儿现在不足周岁,如此幼小,长途跋涉极不安全。如果我没回来,先生就接到起复的消息,不如把孩子留下……这样吧,阿珠留下,万一学士走得急,便将孩子交阿珠照顾。”

    苏东坡仰脸朝天一声长叹:“离人是个能托妻寄子的人,把孩子托给你,我信得过。不过,阿珠还是跟你走吧,你俩新婚,多聚为上。”

    “那好,我回头交代一下程族长,再通知陈季常,有他们夫妇在,孩子一定会照顾的很好,老师可放心上路!”

    赵兴不知道,在真实的历史中,苏遁就死在跋涉的路上。他这一插手,历史已经悄然改变。

    元丰七年四月下,赵兴的驴车进入泉州。与此同时,苏轼送长子苏迈赴饶州德兴县上任,写下了《石钟山记》。

    这是个播种的季节,沿途,田野里布满了播种希望的农夫;这是个鲜花烂漫的季节,沿途无数说不出名目的鲜花让初次走出大山的程阿珠为之痴迷。

    泉州现在在外国人嘴里称作“刺桐”。赵兴记得曾有一本本叫做《光明之城》的古代游记,这本书如此描述宋代的泉州:一千多年前的夜晚,全世界的城市都是一片漆黑,只有中国的城市***辉煌、光明灿烂;一千多年前的夜晚,全世界的城市都是一片安静,只有中国的城市人流拥动、欢歌笑语……

    因为这本书,泉州又有了另一个名称,叫做“光明之城”……

    但遗憾的是,《光明之城》这本书是一本伪书,是国际史学界公认的伪书。

    这本书于1997年公布,据说是意大利安科纳市的犹太商人雅各在宋代抵达泉州时所写的游记。它之所以被国际史学界认定为伪书,是因为它书中描写的风俗完全不是宋代的风俗。比如:雅各在书中记录刺桐的底层人民吸食鸦片,事实不可能是这样,因为在宋代,罂粟的种植技术、鸦片膏的制作技术都没有成熟。

    雅各说他见到宋人吸鸦片——除非他见到的是一名穿越人士,而且这还是名“自产自用”的穿越鸦片鬼。他将罂粟的种植技术以及鸦片浸膏的47道工序带到了宋朝,却完全用来“自己种自己吸”,对宋代毫无影响,而且连邻居都不知道有这回事——宋代印刷技术已经极其达,这样的事居然没一个宋人记录,且毫无考古依据,如果这种习俗真有,估计也是架空小说。

    中国史学界不怎么承认《光明之城》是本伪书,这是因为这本书中的夸奖话,实在夸的人心中痒痒。

    然而……然而即使那本书是伪书,却依然说对了部分事实——这时代,世界各国,大多数城市都实行宵禁,夜里禁止人们走上街道,然而,唯独大宋准许商人彻夜营业,于是,大宋的夜晚是***通明、人潮涌涌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大宋所有的城市都是“光明之城”。

    这是个让人热血澎湃的年代,大宋的一切都在沸腾,翻滚着,冲击周边国家。21世纪,亚洲史学家充满激动地记述:11世纪下半叶,亚洲是苏东坡的亚洲,是大宋的亚洲。

    此刻,正面对大家的是泉州北门。

    赵兴以前来过泉州,但他依然很痴迷的仰望着北门城墙。

    这是一段很奇怪的城墙,城墙上,用城砖镶嵌出天使与十字架的图案,而北门城基呈现奇怪的尖拱形,上面镶嵌出十字架和火焰、十字架和莲花,此外还有15行阿拉伯文字。

    赵兴作为现代人站在这里,看着那些图案总觉得很奇怪,他怀疑修建这座城墙的是一群基督教徒,因为不仅泉州北门镶嵌有基督教图案,泉州另外几个城门、城墙,处处嵌有基督教的十字架,然而,在他的记忆中,不记的曾有相关的记录,也许是蒙古人烧毁了一切文字,让这段历史显得扑朔迷离。

    现在,赵兴站在这段泯灭的历史面前,亲眼目睹它的本来面目,他的心情却难以用语言描述:惊诧?沉醉?钦佩?惋惜?遗憾?……更多的是浓浓的失落。

    是的,他失落了什么,这是民族的失落!

    赵兴不知道,莲花十字架、火焰十字架正是中国本土基督教——景教的标志。这种十字架被人们称为“刺桐十字架”,也就是“泉州十字架”。他所看到的那行阿拉伯文,是称颂“圣父、圣子、圣灵”的。

    身边的人体会不到赵兴的感觉,他们不停的催促他进城。赵兴身后被他堵在城门口的人也连声催促。在一片嚷嚷中,赵兴垂下眼帘,举步向城内走去。

    一进泉州,先看到的是无数用彩帛搭起的高大彩楼。在宋代,店铺门前搭起的这种彩楼叫做“欢门”。沿着大街望过去,无数欢门争奇斗妍,设计的灵感令人叹为观止——在宋代,已经有了如此鲜明的广告意识,实在令赵兴难以想象。

    赵兴在泉州城门口处雇了两个帮闲带路。所谓“帮闲”,现在也可以称之为“导游”,他们待在城门口,专门替外地人带路,游览泉州市内,并帮不熟悉地理的雇主处理一些琐事。

    这两名帮闲是兄弟俩,老大叫刘小乙,老儿叫刘小二。他们殷勤地在驴车前,引领着整个车队缓缓前行。熙熙攘攘的人群让车队行进缓慢,而程阿珠贪看风景,也有意识的命令车夫缓行,这让两名帮闲走的很悠闲,他们一边领路,一边跟车夫闲聊。

第1032章 宋代的商业秀(上)

    不远处,两座相对的欢门之下,各有一对女子身穿彩衣,保持着对峙气氛,只见左手一名三十多岁的妇人扬了扬手中的彩帕,扬声唱道:“查梨条卖也!查梨条卖也!——才离瓦市,恰出茶房,迅指转过翠红乡,须记得京城古本,老郎传流。

    这果是家园制造,道地收来,香闺绣阁风流的美女佳人,大厦高堂俏绰的郎君子弟,非夸大口,敢卖虚名,试尝管别,吃着再买。查梨条卖也,查梨条卖也。”

    这中年妇女歌声婉转,嗓音中充满了挠人的意味,歌声才歇,尾音颤颤,令人生出绕梁三日的感觉。

    对面的那对女子也不甘示弱,她们挥动着手里的彩带,边舞边歌:“查梨条卖也,查梨条卖也。

    这里有福州府甜津津香喷喷红馥馥带浆儿新剥的圆眼荔枝,也有平江路酸溜溜凉荫荫莫甘甘连叶儿整下的黄橙绿橘;也有松阳府软柔柔白璞璞蜜煎煎带粉儿压扁的凝霜柿饼;

    有卯州府脆松松鲜润润明晃晃拌糖儿捏就龙缠枣头;也有蜜和成糖制就细切的新建姜丝;也有日晒皱风吹干去壳的高邮菱米;也有黑的黑红的红魏郡收来的指顶大瓜子;也有酸不酸甜不甜宣城贩到的法软梨条。

    俺也说不尽果品多般,略铺陈眼前数种。香闺绣阁风流的美女佳人,大厦高堂俏绰的郎君子弟,非夸大口,敢卖虚名,试尝管别,吃着再买。查梨条卖也,查梨条卖也。”

    这是什么,这是宋代的“走街秀”,或称“宋代路演”。

    宋代就有了“走街秀”?

    是的!走街秀不是850年后才传入中国的“西洋商业模式”,在宋代中国已经有了成熟的走街秀。但蒙古人的“民族大融合”使我们又花了八百五十年,才重新学会这一商业营销模式。

    人们常说“仗义没多屠狗辈”,也就是说:仗义的人都是地痞流氓黑社会。然而事实证明:宋亡之后,卖身投靠的多是“屠狗辈”,而不屠狗的士人则没有一个投降侵略——这么说是有依据的,因为所有的宋词都是有唱法的,每一宋词都是当代流行歌曲。

    然而,宋亡之后,没有一宋词的唱法流传下来,这说明:懂得宋词唱法的人,无一例外的选择了抵抗到底——无一例外。

    崖山之后,数以万计、数以十万计的士人宁肯投海自杀,也不愿当亡国奴,而屠狗辈们纷纷卖身投靠,所以街头路演的演唱方法最终流传下来,演化成高尚文化产物——“元代小令”,而后进一步演化成京剧、徽剧等等戏剧唱腔。

    与此同时,宋词唱法消失了——无一例外。

    现在,两处欢门口、两对路演人员正在打擂台,左边的那位中年妇女似乎在一个人挑战一对少女。与此同时,满大街的没有驻足旁观,唯有赵兴这队闲人停在路边。他们身边,还不时有摇晃着拨浪鼓经过的货郎,他们似乎对这番斗唱司空见惯。

    宋代,拨浪鼓也称“货郎鼓”、“拨浪鼓儿”。

    赵兴似乎没表现出少见多怪的表情,纯粹是因为程阿珠的好奇,他才命令车队驻足停留。为了让程阿珠更好的了解情况,刘小乙被叫到跟前,赵兴指指两边打擂台的人询问:“说说,怎么回事?”

    刘小乙看了看赵兴身边的程阿珠,后正捏着手帕,一脸兴奋的看着双方打擂台,从赵兴的态度他可以看出来,雇主纯粹是为了照顾身边的女人,才向他如此询问。

    “大官人,这是徐福记与张福记打擂台”,刘小乙指了指左边的那位中年妇女,说:“大官人,那边是徐福记请的‘律华社’唱伎文七娘,这边是张福记请的‘象生叫声社’的叫声班,这两个店铺打擂台已经三日了……”

    刘小乙说到这,咂了咂嘴,意犹未尽的说:“要说这文七娘,可真不愧是京师来的唱伎,一个人应战‘象生社’的整队班子,斗了三日依然不落下风。”

    宋代有专门的机构培养“路演”歌舞人员,最知名的培训班就是律华社,而路演的舞蹈人员,最知名的培训机构名叫“小女童象生叫声社”。这些培训机构培训出来的人员名叫“唱伎”,她们的叫卖声也叫“叫声”、“吟叫”、“吟哦”、“叫果子”。

    这两家都是卖水果与“查梨条”的,现代把这种“查梨条”叫做梨糖润喉膏。两家门对门,难怪拼了命的打擂台,希望压倒对方。

    “继续走!”擂台短暂的间隙中,赵兴马上下令。

    紧接着是一家眼药铺,欢门装饰的很华丽,上面还写着一副宋代对联。

    题头写着“天下驰名黄龙洞眼药在此”,左右的联语为“有缘早遇,错过难逢”,“救人疾病,莫大阴功”。正文内容则是“祖传秘授制炼龙砂虎液、八宝紫金锭能治云翳攀睛、老眼昏花、迎风流泪,兼治七十二般眼疾……此药大有功效,非与寻常售可比,凡赐愿每瓶大钱十文或纹银一分,不可短价!”

    紧接着是一座酒楼,欢门上挂着一副对联:世间无比酒,天下有名楼。

    ……

    泉州的繁华出程阿珠这么乡女的想象,然而这并不是泉州最鼎盛的时候,因为泉州市舶司最近刚刚撤销。

    不过这种繁华程度,也让程阿珠看的目不暇给。车队走走停停,直到中午才找到一家客栈歇息。稍时洗漱后,赵兴连午饭都顾不上吃,便急匆匆的带着帮闲刘小二与程阿珠出了门,而客栈里的其余人员则由刘小乙招呼,各自上街看新鲜。

    今天是“礼拜日”,绕过繁华的商业区,便来到一座阿拉伯人的寺庙。它便是泉州清真寺。

    这是中国最古老的清真寺,现在是正午,赵兴赶到的时候,清真寺的人做完礼拜,正三三两两的离开。站在清真寺街对面,赵兴似乎显得很悠闲,程阿珠不知究竟,但她丝毫没有等待的心焦,只顾东张西望。周围的新鲜景已令她目不暇给,她忘了时间的流逝。

    猛然间,赵兴一招手吓醒了她。马路对面,清真寺里刚出来一名大胡子。赵兴的身材高大,在人群中极为醒目,那名大胡子注意到了赵兴的招呼,他迈过街道,向赵兴行了个阿拉伯礼。

第1032章 宋代的商业秀(下)

    “奸诈的、睿智的、慷慨的朋友——向你致意,愿你的灵魂还没有被魔鬼吞噬。再次见到你,我需要捂紧我的钱包——我的朋友,你不是为了我的钱包而来的吧”,那名阿拉伯商人用纯熟的汉语回答,他的口音里甚至还带点京师口音。

    “愿真主赐福于你……我的朋友,我这次来不是为了你的钱包,而是为了航海……可我的朋友,为什么这次见到你,你满脸忧郁”,见到这名商人,赵兴突然抛开了他的寡言形象,他的态度里甚至还带点油滑,让程阿珠很陌生。

    “热闹的大街不长草——我们站在街上交谈不会有收获,去我家吧……这位是你美丽的妻子吗,你上次说要回去结婚,那么她一定是你的新婚妻子。美丽的夫人,请允许我自我介绍,我是来自遥远阿拉伯,我是你丈夫的朋友蒲易安”,这名阿拉伯人很饶舌的说。

    蒲易安的府邸是座典型的中式住宅,墙壁、门窗都是木质结构,不过里面的家具就完全阿拉伯化了:阿拉伯式的软榻,骑士会议的大圆桌、阿拉伯水壶、墙上的阿拉伯弯刀……每一样东西都充满异域风清。

    蒲易安请出他的姬妾,向程阿珠做了引见——这是一种西方礼节,现代外交场合都通行此类礼仪。向对方介绍自己的妻子,表示拿对方当一家人看待。

    程阿珠见识不多,一个乡下女孩遇到这种事情显得有点手足无措。但显然,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她的窘态,等家人互见之后,蒲易安赶走了大多数姬妾,只留下一名艳姬招呼,然后向赵兴拱手,直接切入正题:“你刚才说你是为了航海而来,我的朋友,你已经掏空了我的钱包,现在你打算掏去我的心脏吗?说吧,这次你又打算获得什么?”

    赵兴侧着脸,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很温暖的反问:“你脸色不好,很不好……作为朋友,我或许能够为你分忧,说吧,把你的心事说出来。”

    蒲易安叹了口气:“还能有什么?还不是为了可恶的塞尔柱人,他们占领了耶路撒冷,又禁止基督徒前去朝觐,整个基督世界沸腾了。那些狂热的人在海上随意袭击阿拉伯船,我们的船平均每十艘只有一艘安全抵达。

    十年前,他们的教皇就叫嚷着举行十字军东征。最近我们有一艘船从国内驶来,晨祷时他告诉我们,形势越来越严峻了,基督世界的教皇已连续出战争呼吁,那里的农夫已经开始武装起来。

    现在,那片海域除了天空,找不见一点宁静。海面上、在6地上,战争不断、小规模冲突也天天不断,每天都有人在流血,海面上,他们在捕杀我们的商船,6地上,他们在围攻我们的城市——我们猜测:全面战争临近了,也许就在这一两年。”

    塞尔柱——赵兴笑了。

    历史就是这么幽默。

    塞尔柱民族的祖辈乌古斯部落,原系中国隋唐时期的“绍武九姓”部落联盟,臣属突厥。唐朝击溃突厥人,瓦解突厥帝国后,九姓的一部分辗转西去,称乌古斯(oghuz)或古兹世纪中叶,乌古斯各部在领塞尔柱统率下定居药杀水下游地区,改信伊斯兰教逊尼派,从此称为塞尔柱人。

    45年前,塞尔柱之孙图格里勒伯克占领呼罗珊;进而征服伊朗全境,并于1055年进入巴格达。哈里卡伊姆封他为苏丹,号为“东方和西方之王”。15年前,塞尔柱帝国的继承大败拜占廷军,俘获拜占廷皇帝罗曼努斯四世,于是拜占廷所属小亚细亚大部分地区尽归其手……

    瞧瞧吧,这就是塞尔柱人的辉煌史。历史的幽默就在于此:被汉朝打败被驱逐出去的匈奴,他们的西迁行动灭亡了西罗马帝国;而被唐朝打败的突厥余部,俘虏了东罗马帝国的皇帝,并使之走向灭亡。

    历史显示的黑色幽默更加在于:汉唐赶走了最凶恶的敌人,原先匍匐在匈奴与突厥脚下的弱小游牧民族,却将辉煌的汉唐毁灭——他们都是汉唐人民养大的狼。

    而塞尔柱人的辉煌没有维持多久,不久他们就被花拉子模王国吞灭,花拉子模王国又被灭于蒙古之手。南征的蒙古人也没长久,他们在十字军第八次东征时,与十字军联手攻击埃及失败。十字军第九次东征时,二继续联手,结果,埃及乘十字军兵马未至,抢先攻击蒙古南征军,将蒙古人建立的国家连根拔起,并逼迫数百万蒙古降俘改信伊斯兰教,从此,这伙儿蒙古人连个水花都没有溅起,便彻底消失在阿拉伯世界。

    蒲易安的感慨显然不是为宗教事物忧虑,他是在担忧这条商路。阿拉伯人嵌在东西方商路的中间,几个世纪来,靠两地转手倒卖获得了巨大的利润,如果十字军占领耶路撒冷,那么东西方的咽喉就被西方人掐断了。

    守住咽喉的西方人怎么会允许阿拉伯人继续获利,这条商路一中断,宋国的外贸量就会大幅萎缩——因为通道被掐断,阿拉伯人即使采购大量货物也没处销售。

    “我找你来正是为此”,赵兴显得很悠闲,事不关已,他当然很悠闲:“你们跟那群基督徒有宗教冲突,而宋人没有。基督徒要打仗,但他们也需要我们的货物——总得有人贩售过去吧。在宗教情绪极其强烈的情况下,他们会攻击你们的船,但不会攻击我们的船,我来找你就是谈合作问题。”

    “合作?再次听到这个词,我依然有毛骨悚然的感觉……上次你跟我谈合作,用一串项链骗走了我一船货物、二十名建筑工人,这次我可得捂紧我的钱包,说说,你打算拿什么交换?”

第1033章 两奸人的分赃协议(上)

    “怎么能说骗?”赵兴不满的瞪了对方一眼:“难道我上次给你的项链不好?那可全是个头匀称、体积相差无几的走盘珠,这样的项链你曾见过?我只要走了你一船货物,外加三柄破阿拉伯剑,二十个盖房子的工人,你觉得很亏?——那你不妨退货。”

    赵兴上次给蒲易安的是一串加长珍珠项链。这是他在和他一同坠落到大宋的行李箱中找到的。项链的原主人似乎是个女白领,随身带了多件饰。但他唯独挑了这串加长珍珠项链,这是因为珍珠是有机质,随着时间流逝会碳化成灰。这样,就不会有人从珍珠的存在,现他的蹊跷了。

    宋代还没有人工养殖珍珠的工艺,他给出的那一挂项链,或许就是后人所说的”太湖珍珠项链“,整串项链上每粒珍珠都个头匀称,颜色均匀。单环戴起来,项链可垂到肚脐之下。折叠成三圈佩戴,依然比大多数项链长。

    蒲易安当然不是想退货,那副项链出现在这个时代是一个非常现象。他已经将它运回国内,出售获得的利润足以购买七八船货物……

    然而,他依旧要抱怨,不为别的,只为维护向来的“狡猾”。

    听到赵兴嚷嚷退货,他明白对方是个聪明人,再继续演戏反而破坏了双方的信任,所以他毫不知耻的将刚才的抱怨忘记,马上热切的问:“我的朋友,你需要什么?这次你打算给我什么?”

    “我需要纬度航海法……你刚才说这条商路恐怕维持不了多久。很抱歉,我需要这条商路,我的国家正在抵抗侵略,是这条商路的税收支持我的同胞继续战斗,所以,我必须得到纬度航海法。”

    蒲易安撞起叫天屈:“纬度航海法——你不是我的朋友,朋友没有用手撕碎我的心肝,还跟我称兄道弟的……亲爱的赵大官人,你应该知道,纬度航海法是我的同胞、是我存在于刺桐的理由。交出纬度航海法,我的同胞都要去乞讨。”

    蒲易安说的对。

    宋代是造船业最达的时候,虽然那本伪书中描写“宋国的船帆可以一直从刺桐港连接到三佛齐”——这话过分,但按宋时记载,泉州市舶司曾经接到命令,限定一年只准造六百艘船,但没想到,他们一不小心造了一千艘。

    一年一千艘海船,而且按现在打捞出海的宋船“南海一号”测算,都是排水量在五百吨的大船。也就是说,泉州每天约有三艘五百吨的新船下海。

    泉州尚且如此,有宋一朝有四个市舶司:泉州、明州、登州、广州。他们的造船能力加起来,整个阿拉伯世界,整个地球在造船能力上也比不上大宋的产能,而阿拉伯人之所以还能纵横于印度洋上,并把海船驶入泉州港,靠的就是纬度航海法。

    不过,在这个时代,宋人在航海技术上也有自己的优势,他们靠得是指南针的应用。但宋人现在应用的指南技术还很简陋,具体操作是:拿一个水盆盛一盆清水,然后用磁石摩擦铁针,将磁化的铁针丢进水盆中,然后看铁针指的方向。

    纬度航行法不是阿拉伯人所创造,约一百年前,维京海盗“红胡子埃里克”已应用这项技术航行到美洲大6——他是现美洲大6的第一人。由此可以推测,纬度航行法是早已诞生的技术,只是掌握这项技术的人都把它当作打开财富之门的钥匙,严格执行保密措施。

    与此相对的是,宋人没有技术保密意识,这项技术立刻被阿拉伯人知道,他们把它带回国,于是,整个地球都知道了。而阿拉伯人把纬度航行法向中国人保密了八百年。

    蒲易安哀叹半晌,见赵兴一点不理睬,反而是他身边的新婚妻子态度有点扭捏,他收住了抱怨,脸色立刻变得很严肃:“我的朋友,你索要的东西价值很高,它的价值出你的想象,我想知道:你打算付出什么代价?”

    “既然提到航海术,那我们就用航海术作为交换。我所能提供的是:一种新式船;一种新式的指南针技术;还有一种新式合作方式”,赵兴坐直了身子,表情淡淡:“这些技术我不打算交给你,同样,纬度航海法你也无需交给我——我们合作成立一家新商栈。

    通过新商栈,我们合作造新式船;船上的水手,宋人与阿拉伯人各占一半;航线图由你我双方各自掌控自己的部分:我的人负责指明方向,你的人负责指明纬度……也许若干年后,你我的水手都学会了对方的技术——这不正好,我们彼此不吃亏,双方都从合作中得利。”

    听到自己的人上船,蒲易安的态度缓和了。他不相信宋人的保密意识。自信水手们上船后,能够轻易骗到对方的航海技术,而将自己的完全保密。他眨动着眼睛,狡猾地说:“我怎么肯定你拥有新式航海技术……宋人的技术对我没有秘密,我不知道你竟然有了新的突破。”

    “你必须相信我,因为第一次航行我将随船行动,我要亲手带着船前往非洲。”

    “阿克苏姆——一个衰落的帝国,一个苟延残喘的帝国。我猜你的目的地一定是那里,不错,唯有这个基督教国家,才可以在基督世界占领耶路撒冷之后,依然能与阿拉伯与耶路撒冷打交道。不错,这是个好主意:把阿拉伯的货物运往阿克苏姆,再通过6路运往耶路撒冷,这是条捷径。”

    蒲易安眨动着眼睛,若有所思的看着赵兴:“你是我的朋友,这一点我能确认么……我听说,传说中的‘约柜’正保存在阿克苏姆,所以阿克苏姆的神圣不容非基督徒侵犯。

    但你是我的朋友么,你手中的刀不会向我们挥起么?你去阿克苏姆,不是为了朝圣?”

    “约柜在那里?这可是我第一次听到?可我干嘛跟钱过意不去?唯有合作我才能获得源源不断的钱财,我的国家才能靠海贸的税收继续战斗——我们谁也离不开谁,宋国的货物必须寻找新渠道,而你们阿拉伯的货物也需要新中转。让我们合作吧,我们联手充当世界货物的中转站。”

第1033章 两奸人的分赃协议(中)

    蒲易安笑了:“世界货物的中转站——你的口气很大,但愿你的能力与你的志向相衬。

    好吧,我可以提供两百名造船工人,他们精通制造阿拉伯船的技巧,现在你需要提供场地。我们需要一个不受干扰的地方,制造你所谓的新船。”

    蒲易安的建议不怀好意,他是听说赵兴手中有一种新船设计,所以才派出工匠参与,准备寻机窃取新船制作技术。原本赵兴不需要他的造船工人参与,因为泉州这里每天能有三艘船下水,造船工人数以万计。

    然而,这是辛巴达七海传奇的时代,就在这个时代,阿拉伯人明了“大三角帆”、明了庞大的四桅船……然后,由于基督世界控制了耶路撒冷,阿拉伯造船需求不旺,航海技术开始衰落,威尼斯西班牙乘机学到了他们的技术,并取代他们行驶到中国。

    赵兴的“新船”只有一幅图片——是从那位旅游爱好的皮箱里翻出来的,画面是哥德堡号来广州访问的照片,还有一份船面横剖图。

    他有这张图,但怎么造船却一无所知,但想到西班牙与英国争霸时,造船匠窃取他国设计都是根据一副同比例模型做到的,所以他打算:具体细节让造船匠头疼去。但因为船上有许多革命性技术源出于阿拉伯,为了加快研制度,他不得不依赖蒲易安的参与。

    在一个隐蔽的地方合作造船,同时出于双方意愿。赵兴不想在造船的时候让阿拉伯人提前觉奥秘,蒲易安也有这个意思,所以双方约定:赵兴提供造船场地与辅助工匠;蒲易安提供技师与技术支持;造船所需的材料,则由双方共同负担。

    赵兴对此早有考虑,他不客气地抓起蒲易安的羽毛笔,开始列出一串长长的材料名单。

    蒲易安看到名单有点头晕,单上全是一些机械设备,这些设备不起眼,但它涵盖的范围过于广泛,他指着名单上的一个名字,惊诧的问:“金属拉丝机——造船吗,你需要这个东西干啥?”

    赵兴的回答很诚恳:“做铁钉,我听说你们都是用木钉的,而我们的事业要展,需要的铁钉数以万计,所以我需要金属拉丝机设备。”

    蒲易安一边往下看,一边直咂嘴:“你是个奇怪的宋人,很奇怪,这里罗列的很多设备,很多我也只听说过,但你是怎么知道的?这有点令人震惊……

    车床技术、螺纹接合技术,金属铆接技术,这几个我理解,铆接嘛,可以让船造的更大……可你干嘛要希腊螺纹葡萄榨汁器,罗马螺纹铸币器?这跟造船有什么关系?”

    蒲易安说到这,突然嘟囔出一大串阿拉伯语,但赵兴却笑意盈盈,恍若没听懂对方的话,但又好像听懂了,却在装糊涂。

    蒲易安等了半天,见赵兴毫无反应,他恢复了汉语,叹着气说:“我很怀疑,真的,我很怀疑你能听懂我们的语言,而且能阅读我们的书籍……真主啊,难道真有先知存在?这些东西包含范围实在太广,我不相信:你竟然能从宋国这里获得这些知识。”

    赵兴依然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样子,蒲易安醒悟过来,感慨道:“啊!我现在对合作前景充满信心,我相信我做了一个平生最正确的选择,也许,这将使我,我的家族繁荣一百年。好!我答应你,这里有些东西我一个人无法满足,请允许……”

    “不允许!”赵兴的回答很坚决:“我只跟你一个人合作,因为我只信任你,如果有第二人参与,那么我宁愿放弃这次合作……我想要的并不多,也许需要花点时间积累,但我想:只要我耗得起时间,我终会获得这一切。”

    这是真理!蒲易安愣了半天,仔细一琢磨,认为对方的话在理。确实,赵兴既然知道了这些东西的存在,他总会有办法搞到手,只是多花点时间而已——假如赵兴真懂阿拉伯语,那么他装扮一下,混入阿拉伯人中,总有一天会把想学的偷学到。

    但现在,两人都没有时间。赵兴需要用最快的时间打通南洋航线,因为一旦三年后科举通过,他就没多少时间经营自己的产业,而唯有获得一官半职,他才能对这个社会有一定影响力;蒲易安则因为家乡战火逼近,必须尽快为自己的家族寻找新出路。

    两人都没有时间。既然这样,蒲易安无所凭仗,唯有彻底倾尽全力,配合对方的行动。

    只一呼吸间,蒲易安已做好了决定,他将那张写满字的纸折了折放进怀里,慢慢的说:“看来,我也需要回国一趟……忘了告诉你,我的儿子现在正在学习宋语,也许他会参加你们的官员考核……那叫科举考试。也许,若干年后,我的子孙也是个纯正的宋人——虽然我们的信仰依旧不变。”

    赵兴笑的很开心:“我找你合作也是因为这点,你是阿拉伯人,却喜欢学习我们的文化,你的汉语很精通,我听说你甚至会做诗歌……这比我强,我到现在还没学会。但这样一来,我与你的合作就是宋人与宋人的合作——这不很好吗?让我们做世界的中转站吧,联手把货物销往七海!”

    蒲易安也笑了:“你没学会做词是因为你的心眼太活。真主啊,如果我像你一样学了那么多的旁门左道,我也学不会做诗词……”

    两人就诗词问题闲聊了几句,听到赵兴的老师是苏轼,蒲易安恳请赵兴予以引荐,会谈逐渐朝风花雪月上过度,最后,蒲易安的姬妾陪着程阿珠出来,预示着会见的终结。

    “你刚才说打算回家乡——我将在三日后出海,你能同行吗……那太好了,我先告辞,三日后再见”,赵兴心满意足地起身。

    走到大街上,赵兴现街上的情景不对,似乎人人都带点喜气,帮闲刘小二看到赵兴露出好奇的目光,赶紧前去打听。不一会,他面露喜色地回来,兴奋地直嚷嚷:“大官人,大捷啊!安远砦大捷!”

第1033章 两奸人的分赃协议(下)

    四月,宋朝取得安远砦大捷。宋泾原路经略使卢秉派大将彭孙等人攻破葫芦沟。西夏国王秉常怒不可遏,派遣都统军叶悖麻、副统军咩讹埋统领军队围攻安远寨。安远寨守将吕真、米赟迎战,西夏军队大败,叶悖麻、咩讹埋被杀。

    这是宋军自前年永乐城大败、数万士兵与十多万筑城役夫被杀后,取得的个胜利,以后数年,宋军在兰州的战线暂时稳定下来。

    战争是消耗财富的无底洞,几年的宋夏交兵,使宋朝背上了沉重的负担,钱帛粮草等军费开支急剧增加,主战区陕西在战前“入1978万贯,出1551万贯”,有427万贯的盈余。战火一起,就变成了“入3390万,出3363万”,仅仅有27万的盈余,收支刚刚平衡。

    宋代一贯等于一两白银。不算全国各地的支援,仅算陕西一地的税入,这场小规模冲突也是一场“3300万两白银的战争”。

    据记载,兰州之战中,宋朝使用了燃烧性的火箭、火炮。战前,北宋朝廷一次就给军队调拨火药箭25万支;次年又一次调拨火药弓箭2万支、火药火炮箭2000支、火弹2000枚。

    这次战争中还出现一种新式武器——“铜火铳”。这是人类历史上,火枪次运用于战争。

    整个城市都在为胜利而欢呼,不,整个国家都在欢腾。赵兴回望繁华的街景,回望欢乐的人群,突然仰天长叹。

    这是个让人热血澎湃的年代,周围的一切都在沸腾……可是,眼前的繁华胜景能永远吗?

    这个时代,中国的煤产量无疑是居世界第一,而且开采技术非常先进,百姓做饭烧的是煤而不是柴草。

    这个时代,中国钢产量已经过英国工业革命时期的产量。美国学郝若贝教授根据宋代兵器制作、铁钱铸造和制造农具等方面的消耗情况,推算出元丰元年的铁产量大致在7.5-15万吨,而当时整个欧洲各国到18世纪铁产量大致在14-18万吨之间。

    这个时代,中国的人均gdp是世界最高的,同时也是古代中国最高的。北宋朝税峰值达到1亿6000万贯,用黄金价折算,这笔税收至少约为1920亿美元。

    宋时人口约一亿,按宋时税率“十五税一”计算:在“积贫积弱”的宋代,中国的人均gdp为28800美元……而现代,中国的人均gdp为1702美元,在世界上排名第110位,就被称为“大国”,“盛世”了。

    想到这儿,赵兴扪心自问——我能为这个时代做点什么?

    这时的宋代已经进入了文字狱时代,难道要像苏轼一样——“我为聪明误一生”么?

    我有苏轼那样的才华吗?我有苏轼那样的人脉吗?我有苏轼那样名气吗?我有苏轼那样的官位吗?

    苏轼做不到的事,凭什么我能做到?

    可是,这世界干嘛指望我来拯救呢?

    我只是一个凡人,我……我可规规矩矩纳税,从没得罪过谁呀!

    “霜降水痕收,浅碧鳞鳞露远洲。酒力渐消风力软,飕飕,破帽多情却恋头。

    佳节若为酬,但把清尊断送秋。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

    ————《苏轼·南乡子·重九涵辉楼呈徐君猷》”

    这时天色还早,赵兴在街头了一阵呆,便继续向街中的繁华区走去。

    他走进了一家卖珠宝的铺子,店里的朝奉似乎与他很熟,见到他进来,连忙招呼:“赵大官人,您可来了,您订的货早已做好了,我琢磨着,这几日您也该来取货了。”

    赵兴订的货不是给程阿珠的,这让程阿珠的心情略有点失落。自家男人订的是几副水晶片,白色的水晶片,通通打磨成圆镜模样,中间鼓起。

    这些圆镜不知道干什么用,赵兴对待它们的态度很仔细,他一个个拿起镜片,细心的对着光检查它们的光洁度,甚至对着太阳,让太阳光在镜片后凝结成一个光点,然后随身掏出一把尺子,测量着光点的距离。

    朝奉赶紧解释:“没问题,赵大官人放心,敝店崔待诏的手艺是一流的,全按大官人给的模具打磨,绝不会有一点偏差。”

    赵兴的脸上没有表情,他沉静的点点头,而后仔细的清点着镜片,抬手写了一张签单递给朝奉:“凭这份签单去胡商蒲易安那里取钱,我在他那里存了足够的钱。”

    不一会,跑腿的帮闲奔进店里,与朝奉嘀咕几句,朝奉满脸堆笑对赵兴说:“大官人,伙计们正在往蒲大官人那里取钱,钱没问题,你看,是否惠顾一下小店的其他货物。”

    在珠宝店里给阿珠挑了几件饰,用随身带的日本金小判付了款,赵兴沿街继续往前走,拐进了旁边一家饰店,这家饰店里的朝奉依然热情:“赵大官人,您在蔽号订的铜筒已经做好了,可蔽号觉得,这货架很奇怪,虽然伸缩的铜筒筒身很轻巧,但光秃秃的空筒……”

    朝奉巴结的又补充说:“您看是否让蔽号在筒身上镶嵌点珠宝。”

    “该镶嵌的东西我带来了,把你们的店主叫出来,这物事我要看他当面制作。”

    三十件青铜制作的圆筒全部在前后镶嵌上镜片,赵兴没有当着店员的面试验筒身的使用。他很淡然的将圆筒放进檀木盒中,似乎这只是一件奇怪客人订制的古怪礼物,带着轻松的态度结账离开。

    然而,这却是一件航海利器——单筒望远镜。

    恰在数年前,远在阿拉伯的伊本-海赛木表了透镜光学原理论文——望远镜的放大倍数已可以用数学法则运算了。

    接下来,赵兴又拽着程阿珠连去了数家珠宝店,取了他早先订做的各种古怪物件。这些物品都是一堆零散的零件,赵兴没让店员现场装配,而是打成包裹,扛到了刘小二的身上。

    越往下走,行李的包裹越大,刘小二已压得喘不过气来,但旅程依然没有结束。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1203/ 第一时间欣赏宋时明月最新章节! 作者:赤虎所写的《宋时明月》为转载作品,宋时明月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宋时明月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宋时明月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宋时明月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宋时明月介绍:
这是一个穿越做小人物的故事。
不经意间,赵兴成了一名宋朝人,他交往的对象不乏名传千古的词人、遗臭万年的大贪官、逼上梁山的大盗、艳名四播的绝代风华。
这是一个“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时代,这里有真情浪漫的千古好男人;有闪烁千年的诗歌佳句;有精彩纷呈的商业性歌舞表演和花样百出的商业竞争……
在这个瑰丽的时代里,赵兴处身其中,如鱼得水地享受这时代的雅致人生。
本书中没有朝堂争斗没有官吏倾轧。本书描写的只是宋代市井人的世界观。
或许,书中的内容颠覆了你对宋代的惯性思维,但请你细细品味。宋时明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宋时明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宋时明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