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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赤虎     宋时明月txt下载     宋时明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34章 大侠武功的真相(上)

    赵兴最后进的是一家木器行,他在这家木器行里订制了一千个大木桶和五千个长条箱,这样庞大的订单让木器行有点应接不暇,他们只完成了七成订单,求得赵兴的宽容后,店主答应在数天内完工。

    回到客栈时,程阿珠已经累的走不动路,这时,赵兴突然想起让刘小二陪着她自由活动。但此时程阿珠已经累的说不出话。

    北宋时代,女人大多数还没有缠足,小脚女人是在南宋时代开始成为法律的。程阿珠不是小脚,但她初次走这么多路,依然感到疲惫。不过,她是个柔顺的女子,依然强撑着身子,陪赵兴吃完晚饭。

    接下来几天,程阿珠一睁眼,赵兴已跑的没有了影子,这种状况持续数天后,赵兴突然通知随从,准备返回杭州。

    队伍从泉州离开时,与进入泉州城的低调截然不同,才出了北门,一群人牵来几匹大马,三辆马车。整个队伍立刻摇身一变,变成鲜衣怒马的恶霸人类似。

    人在古代作恶霸,实在是件很幸福的事,萧氏兄弟一马当先的开路,几名从程家坳来的学生守护在马车两边,金不二压在队尾,程爽则跟着几名江夏程族来的兄弟、陈慥的儿子陈不群跟在赵兴的马车后面,这一行人走来,人见人躲,狗见狗藏,鸡都不敢在路边捉虫了。

    赵兴是为一辆马车的马车夫,他亲自挥着鞭子,驱赶着一匹6奥肥马,马车走的很轻快,车身雷鸣,春光里走走停停,让人颇有点阳光灿烂的感觉。

    这三辆马车的形状很怪异,很有点秦兵马俑内的骆车风格,但细细一看,它却与骆车不同。这辆车去掉了形似穹庐的圆顶,代之以方形的藤棚。下雨天,棚顶搭一块布便能起到避雨的作用;晴天,棚子上搭一块半透明的砖纱,有一种种飘飘然的潇洒。而且这种款式算不上僭越,擦边球的做法更让它有一种驾驶的刺激。

    马车的车轴也换上了铁制长轴。车身不宽,能乘坐两人而已,这让车轴可以做的极细,大大减轻重量。而整个车身是一块整体浇铸的青铜薄板,外面包上皮革与木材,让车身重量降低到这个时代生产力所能达到的最低水平。

    车身轻,马车就显得很轻快,一匹马就可以拉着它快跑。赵兴想念起战国时代的御风采,在学会驾马车后,干脆亲自执鞭,驾起了马车。没走几步,他只觉得嗓子里痒,想扯起嗓门,唱一《马车夫之歌》,可考虑到这歌太过异类,所以他忍了忍,嗓子痒痒的把歌声咽回去。

    程阿珠羡慕的看着赵兴挥着鞭子。对于行为艺术,赵兴可算是这时代最精通的。马车身上挂满了铃铛,走起来哗啦啦的响。

    驱赶着这样的轻车,走在大街上,简直跟按着喇叭开宝马车一样招摇,那铃声就是向人宣布:我来了!几个孩子也很羡慕驭的身份,他们不敢跟赵兴抢,后面的两辆马车就成了他们争夺的目标。

    几天过后,孩子们迅掌握了驾驭马车的技巧,他们在驾驭时表现出的自豪与快乐无可抵挡,连程阿珠也忍不住羡慕,临进杭州时,赵兴起的稍晚,回到马车上,已现程阿珠早早的抢上了驭的座位。

    程阿珠是个腼腆的女孩,在赵兴面前她几乎不敢表达自己的思想,这次她罕见的大胆让赵兴微微愣了一下,旋即,他故作无视的爬上了马车,坐到乘客的位子上。

    在古代,马匹一直是种战略资源,与此同时中国又从来是个等级社会,能够使用的起马车的家庭,都是等级社会的既得利益,为了维护这种上下尊卑,他们的马车常造的很巨大。驭不能与他们并排,所以只能置以前方,这就让马车的纵距很长。

    赵兴制作的这种轻便马车,很接近古代士大夫所驾驭的“轻车”。在古代,士大夫们经常独自一人驾驶着这样的“轻车”周游列国,由此催生了绚丽的春秋战国文化。

    这辆“轻车”因为车距窄,基本上只能坐两人,如果是胖一点,也许只能坐下一人。这就方便了那些无力独自做漫长旅行的人。他们只需要稍稍学习,就能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而车后不大的行李箱,至少可以携带他们的随身物品。

    交通工具的改革,带来的是人的活动范围增加,随之而来的是信息交流量的增大。赵兴即将远行,这辆马车就是他送给程阿珠的礼物,他希望程阿珠学会赶马车,以便在自己不在而对方又气闷的时候,独自去想去的地方游玩。

    在宋代,女性充当驭简直是闻所未闻。但赶马车不是多复杂的问题,赵兴常看到农村小媳妇,甚至*岁的小姑娘也能驱赶马车,而这种马车就是为了方便老弱妇幼旅行的。所以,在赵兴的纵容下,马车很快地一路响着铃声,驶进了杭州。

    赵兴选择的定居地现在恰好是一片荒凉之地。程阿珠赶着马车,倒没引起别人的责骂。

    现在,这片庄园已经变成一个大工地,到处是伐木工人,建筑工人。他们把一株株参天大树伐倒,整理出一片空地,把密不透风的树林砍得稀疏起来。仅仅一个冬季,这片场地已经整理完毕,还盖起了几片长排的平房。

    这片长排平房将来会当作马厩,现在被当作工人房。

    山坡下,许多地基已经挖好,这些挖好的地基沿着山梁蜿蜒而上,一直通到半山腰。从地基的情况看,赵兴盖的房子面积很大,占地约有好几亩大小。

    “这里就是我们将来的居所”,赵兴搂着程阿珠的肩膀,站在这片地基上,向阿珠解释的自己的规划:“沿江我们将修建一排码头,防止钱塘江大潮淹没这片田园。在码头区,要修建一排仓库。以后海船将直接在码头卸货。

    那里,我们将修建一座水门,引出一条路来。让码头区与住宅区分隔开。或,我们以后将把码头区对外开放,让南北货物从那条道路输送到外面。而我们的货物,则从那座水门进出,这样,既隐蔽又不惹眼。

    这片住宅区修建在半山腰上,居高临下,不用出门就可以望见码头区的动静,以后我们指挥装货卸货,就在房顶上用几个小旗完成。

    从水门到住宅这片地方,大约有数倾地……也许有十多倾,这片地方将是一个大花园,等我从海外为你搜罗各种奇花异草,把这里建成一座当世琼苑,你闲着没事可以在这里散步。”

    程阿珠为赵兴所描绘的景象激动的浑身抖,而围在赵兴身边的几个小孩也被这幅前景所征服。他们望着这片光秃秃的土地,望着一座座残缺不全的木桩,在脑海中,尽自己的想象勾勒着最美的画卷。

    赵兴招手叫过程爽,按计划他将留在杭州,监管庄园的督造,以及保护程阿珠。赵兴指点着那些残缺的树桩,吩咐:“那些树桩都不要砍,有些可以做成桌子,或矮凳,走累了可以在上面歇息,反而充满野趣。

    清理出来的树桩也不要扔,等干燥好了,上几遍桐漆,全部雕成桌椅板凳……那几片空地也不能闲着,暂时种上茶树。种茶树不要成片种,行亩种出图案来,回头我给你画个图样,要让这些茶树修成一个迷宫,闲暇时间,也是一个玩赏的去处……”

    跟程爽唠叨完这些,赵兴瞥见陈慥的儿子陈不群,他和蔼的吩咐:“你父亲让你随我去海外游历,你就一路跟随我吧……对了,我一直想知道你父亲武艺如何?常听说他的’’大侠’’风格,可惜在杭州时不能交手。”

第1034章 大侠武功的真相(下)

    陈不群羞涩的笑着:“老师若要跟我父交手,我父必定不肯——因为我父只是精通弓箭,像老师那么凶猛的打斗技术,则完全不懂。”

    “为什么?陈惊坐不是享誉盛名的‘大侠’吗,我看来我房子那些豪杰武枪弄刀,个个气宇不凡,怎么就不堪一击呢?”

    不堪一击,不是赵兴自己的看法。是萧峰父亲萧山的看法,他奉令赶那些豪杰出去,这位退役头下兵用一根木棍,打的那些豪杰鬼哭狼嚎,狼狈而去,事后他出如斯评语。

    不堪一击也不仅仅是萧山一个人的看法,自宋以后,整个中国都在纳闷,怎么武功辈出、阵法复杂而玄妙的大宋、它拥有绝世杨家梨花枪术、呼延鞭法、岳家枪……拥有无数奇人异巧的大宋,怎么让没有文字,压根不知道武功阵法的游牧人用牧羊鞭轻松灭国?

    传说中,那些力能排山倒海的内功技巧哪去了,怎么就打不过牧羊鞭呢,难道游牧人拿的牧羊鞭是火星产品?

    “我父性格跳脱,祖父昔日为太守时,曾精选军中好汉侍卫我父,我父引领这些军中健士,很是打下了一片名声”,陈不群尴尬的道出了事实真相。

    中国人的传统是“为尊讳”,陈不群不能明显指责父亲,他这番话,实际上说的意思是:陈季常年轻时性格冲动,喜欢惹事生非。陈季常的父亲陈太守恰好是前线最高军事长官,他就从军中挑了一批打架高手,帮助陈季常打架。

    依靠这批打手,陈季常获得了很大的侠名,而实际上,他自己除了射箭技巧稍好,单论打架打不过手持牧羊鞭的胡人……后来,陈季常父亲丢了官,陈季常失去了打手,这才搬到山沟隐居——也许是因为吃过亏后,明白了事理。

    “哦——原来如此”,作为现代人,赵兴立刻明白了。

    这不奇怪,而且古今同理——侠客从来都是靠打手出名的,西方人称这为“团队力量”,现代香港黑社会称之为“社团力量”。

    “那你就跟着金不二好好学习,勿坠了你父的名声!”赵兴吩咐。此一去大约需要数年时间,陈不群有足够的时间学习真正的拳脚艺术。

    数天后,蒲易安带来了三只船,而此时江边的码头没有修好,大船只好停在江心,等待摆渡船靠上去。

    临别时,程阿珠颇有点恋恋不舍,但赵兴却显得很坚决,他温柔的抱一下程阿珠,轻轻说:“等我回来。你若是寂寞,就把你爹接来。杭州庄园草建,这里多依靠程族宗亲,等我回来,就把航运交给别人,我们就在杭州安居下来,生一堆孩子,富足的过下半辈子。”

    程阿珠感动的一塌糊涂,泪眼朦胧中,她看见赵兴反身上船。身边跟着三名来自江夏程族的年轻人,四名程家坳的小孩,还有金不二、萧峰、萧峰的兄弟萧崎,陈慥的儿子陈不群,而萧山也在她身边向他两个孩子挥手告别。

    这是三艘大船组成的船队,船队出港后,在海面上稍稍整理了一下队形,赵兴招呼几艘船的船长来到了他的旗舰。开始给几名正副船长分物品。

    一人一具单筒望远镜,宋人还得到了一副微缩版的堪舆盘——这就是后代罗盘的雏形,只不过方位按照八卦排列,宋人一看就能看得懂,而阿拉伯人看到那些古怪的排列就傻眼了。

    简单的教授了几名宋人如何看堪舆盘,大他们各自回船后,船队继续前行,蒲易安拿着单筒望远镜,好奇的看着不停。不仅是他,其他有资格获得望远镜的人,也好奇的摆弄着手里的“千里眼”,熟悉着它的操作。

    “神奇的小子”,蒲易安放下望远镜,感慨的望着赵兴:“我不知道你脑子里怎么想的,几片薄薄的水晶,竟然让世界变的如此之小……

    幸好,我没有小看你的智慧,这次我在杭州,与你采购了同样的货物。现在船已离港,你能告诉我你所选择的货物为何如此奇怪——糖与瓷器?好奇的组合,为什么没有丝绸,没有茶叶?”

    糖是什么?

    世界的财富是围绕着植物贸易而流动的,现在宋人是用茶叶和丝绸换回香料,两百年后,糖业贸易开始了——蔗糖贸易带来的丰厚利润,等蔗糖贸易衰落,加勒比海盗也消失了。再然后是棉花贸易和罂粟贸易……

    现在离加勒比海盗的时代还有400年,200年后,一位阿拉伯君主见到了甘蔗,他立刻惊叹“不飞蜜蜂也淌蜜”——于是,蔗糖贸易开始了。

    200年后,一磅蔗糖运到欧洲可以换取等重的黄金。

    而在宋代,中国的蔗糖什么价——1文!6游曾记录他用1文钱买了1块名为“伥惶”的糖。

    这时代,欧洲人只能从蜂蜜中品尝到甘甜的味道,然而中国从唐代就已经引种了甘蔗,在宋代已经可以提炼出精炼白糖,同时,专门记录白糖精炼工艺的《糖霜谱》即将出版。

    曾经有个伟人说:如果重活一次,每个人都有机会成为伟人。

    赵兴是学国际贸易的,他恰好知道一点贸易历史。现在动手开辟宋人的糖业贸易——世界将由此改变。

    他在泉州订制那些大木桶与大木箱都是用来装糖的,精炼的白砂糖装入木桶中,然后把木桶整齐的码在木箱里,空隙处用石灰填充,防止糖霜吸潮结块,然后将那些木箱像集装箱一样,整齐的码在船舱——糖业贸易开始了。

    至于那些瓷器,是给沿途那些国家的,这些国家也种植甘蔗,但他们的注意力还在传统贸易产品上,蔗糖还没进入他们的眼睛。

    在他们眼里,瓷器、茶叶、丝绸才是宋国的高档货,那么好吧,赵兴就打算用瓷器沿途换取补给,额外不花一分钱航行到非洲。

    船队一直南行一路演练着相互协调能力,赵兴不时地指点一个汇合点,让各艘船相会配合赶到汇合点上,以此训练船长们对罗盘的熟悉程度,以及对海上通信能力掌握程度。这一天,船队按赵兴的要求驶向罗盘上的“庚六”方位,不一会儿,一片大的6地出现在面前。

    这里是海南岛,现在它还很荒僻,只是作为官员的流放地,犯罪的官员除非遇到大赦,否则终身难以返回大6。

    目前,整个海南岛也唯有靠近大6的地方有汉人居住,纳入官府的管理,称为琼州,而岛的另外三面,分别是面对交趾的昌化军,面对南海的朱崖军、面对东部外海的万安军,除此之外都是黎人。

    船队缓缓驶入一个陌生的港口,蒲易安站在船,望着逐渐驶进的6地,摇头叹息:“港口太简陋……不,这简直不能称之为港口,就是一片天然石滩而已。泊位没有整修,只能停靠小船……哈哈,不过这里真是一个良港,群山环绕,即使刮台风,船只也不怕被吹到。”

    “走,上岸看看去”,赵兴邀请到。

    蒲易安怀疑地打量着岸上:“你说,这里都是罪犯与逃人活动的地方,当地连粮食都不能自给,是吧?我们上岸,安全吗?”

    “那就带上金不二、萧峰萧崎,让陈不群留在船上照应,命令各船加强戒备,未经许可登船,不管他打着什么七号,哪怕自称当地衙役,也格杀勿论!”赵兴杀气腾腾地说。

第1035章 不被珍惜的土地(上)

    这里是昌化军藤桥镇,以前这里还有一个名字叫儋州,熙宁六年,“儋州”被废弃,改为昌化军,原先昌化县行政班子则并入藤桥镇。

    “我来过这里”,赵兴漫步走在伦江江边,指点着周围沉思。

    “你?”蒲易安难以置信地反问:“你不是说自己第一次下南洋吗?怎会来过这里?难道是梦里?”

    “不是梦……沿着这条江水一直走,里面就是原先的儋州县,现在的昌化军军部。我们脚下这片土地,原先反而是昌化军所在……”

    蒲易安瞪大了眼睛:“原来你真来过这里,什么时候?”

    “现代!”赵兴在心里默默说出这个词。现在,这里是洋浦港,海南三大深水港之一,他还记得离这不远就是东坡书院。可这些,他说不出来,只好默默无语。

    在蒲易安眼里,赵兴一直显得高深莫测。现在对方不说,他稍稍想了想,随即把这问题放弃,自语说:“我倒是第一次登上这个地方……瞧,它荒凉的可怜,我听说:昌化军待过的地方简直如蝗虫过境,现在这片遭蝗灾的土地无法养活他们了,他们便夺取了儋州县,把自己原先的土地扔给了小镇。”

    “这不是更好吗?”赵兴微微冷笑着:“这附近还有比这座小镇更好的深水港吗?昌化军不要我们要,跟镇一级单位打交道,反减了不少麻烦……哈哈,妙,绝妙!”

    蒲易安扫了一眼周围,远远地有几位村民围在那里,冲他们指指点点金不二等人已全神戒备,紧紧握住刀剑守在他们身后。蒲易安轻轻摇了摇头:“倒是……这里都是罪犯与逃人出没的地方,岛上官员都是罪官,或干脆就是贪官。他们被贬谪到此的,一肚子怨气,许多官员被贬谪到此后,甚至生不能离岛,这样的官员怎有心料理政务——他们最易买通。

    但,你也要考虑粮食问题,当地黎人并不喜欢耕作,只以打猎为生。因为这里的猎物太易获得,相对来说,耕作反而劳苦,所以这里的粮食,岛民自己吃都不够,每当风暴季节时,运粮船偶然不能及时抵达,吃惯稻米的贬官与汉民就要饿肚子了。

    在这里设立补给基地?这里的码头能养活多少人,若人力不足,它每年又能周转多少货物?本地有什么货物贩售?建个码头,货物全凭大6出产,若出货量不大,能维持这座码头吗?”

    赵兴笑的很奸:“我只看中它的隐蔽——岛上罪官终生不能离岛,还最易买通,那么,我在这里弄得动静再大,谁会去告?

    至于岛上的出产吗?你忘了我船上的货物——糖霜!这里一年三熟,种植甘蔗再理想不过了。只要糖霜贸易做起来,那就是巨额利润,用金子打造那座码头也都值了……怎么样,想投资吗?你我二人把这港口建起来,然后坐地收费,以后即使不跑海贸了,也能日进斗金。

    瞧,我还打算我们的造船基地设在此处,这样,热带的硬木运送到这里,航程缩短,价格低廉,而从这里运送糖霜出港,既可以避开广州市舶司的搜检,还缩短了运送距离。重要的是,海货运送到这里,再换个包装进入大6……嘿嘿,那就不是海货了,是琼州当地产品,市舶司管不着我们了。

    你算算,光省下来的税,够不够维持这块码头!”

    能闯海求富贵的人大都是些敢于冒险的人,蒲易安听到这番诱惑,心动了:“好,你去把当地官员搞定,让他准许我们修建一座库房,我会从泉州调拨人手,把前期工作做起来……等我们这趟返回后,你与我一起修建这座码头。”

    “看我的”,赵兴吆喝陈不群:“拿我的手本去,送给儋州县令……不,送给昌化军都巡检送去!”

    昌化军都巡检名叫张宛,他是从青唐一带待罪贬谪到昌化军的,罪名是“创造事端以生边害,万死不塞责,诏贬昌化军都巡检”,今日,他正在与同为贬官的军事判官吴源、巡检刘卓坐在后堂郁闷。

    “吾今日要死在这里”,张宛大呼小叫地说:“咱家待惯了青唐寒冷之地,实在受不了这里的酷热,要死了!要死了!”

    军事判官吴源、巡检刘卓官职都低于张宛,但同病相怜使他们忽略了品级,两人都斜躺在凉榻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热啊,没想到,天下还有这般酷热之地,我等大概都要死在此处!”

    衙役懒洋洋地走进来,有气无力地递上一个名帖,他是主官张宛带来的亲兵,自然有资格在张宛面前使懒。

    “唤上来,唤上来!”张宛看也不看手本,大叫:“我日日在这里等死,还有人来拜访,不管是谁,唤上来一聚!”

    “黄州贡士赵兴赵离人,拜见各位老大人”,赵兴恭恭敬敬地向三位官员行礼。

    三位官员连**都不抬,继续懒懒地躺在凉榻上。张宛砸吧了一下嘴:“雄壮,好雄壮的汉子!黄州赵离人,我与你往日并无干办,怎想起拜访咱家这位罪人!”

    “吾师东坡居士,亦是罪人”,赵兴轻轻地回答。

    “东坡居士……不认识!”张宛粗声回答。

    “黄州?东坡?”判官吴源是文人,他经常看邸报,知道点武人不知道的消息:“据闻,黄州有四位贬官,尊师贵姓?”

    “家师姓苏讳轼字子瞻,号东坡居士……”

    “大苏学士!”吴源惊得跳了起来:“怠慢,怠慢!世兄请宽坐,且容更衣!”

    张宛见到吴源的惊态,想了片刻,也是一惊:“可是‘老夫聊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的苏学士?”

    刘卓的问题也是同一个:“可是‘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的苏学士?”

    “正是!”

    “请宽坐,且容更衣!”三人相继站起来,庄肃地说。

第1035章 不被珍惜的土地(下)

    等这三人换上官服,重新与赵兴见过后,张宛以目示意吴源开口——不是他不想开口,是因为他老粗一个,自惭形秽,怕说出的话不雅,所以才指使文人吴源出面。

    “遮么是学士也要贬职昌化军,所以遣世兄前行?”吴源小心地问。

    “非也”,赵兴先解释了“东坡居士”这个名号的来历,续说:“家师困顿,耕作糊口。学生家贫,无以奉养,故而打算远赴海外,左右弄些息入,以令家师生活改善!”

    吴源长叹一声:“学士就是学士,我怎么遇不到这样的门生!唉,有什么要求,你说!”

    张宛说话较慥:“奶奶地,咱家怎么没有这样的伴当,好,吴源说的话,就是我们三人说得,我等怎么帮你?”

    张兴看了看这座官衙,轻轻摇头:“这房子盖得不好,既不通风也不风凉,学生知道一种建筑法,可以让屋内四季恒温——无他,墙中埋上铜管,让水环绕其中而已!”

    “好!”三人齐声喝彩:“我等不耐酷热,你这一来先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承情承情!”

    “学生还有一请,想在藤桥镇修建码头与库房……”

    “由你”,张宛豪爽地回答:“此处‘以军使兼知倚郭县事’,地方上的事我可以做主,昌化军‘户八百五十三’,用不了那么多的地,你需要多少只管去划,哈哈,有了你这码头,今后我等不再有断粮之忧了。这也算是有功于国呀!”

    吴源、刘卓频频点头,吴源答:“如此有益之事,即便是续任官员,恐怕也挑不出刺来!”

    整个昌化军只有八百五十三户?赵兴被这一数据雷到了。他还在沮丧,张宛过来亲热地搂着他,低声问:“你恰才说过墙里埋铜管,能不能……”

    “没问题”,对方爽快,赵兴也爽快:“我那些修码头的工人,也要替我盖个临时居住的地方,顺便,顺便的问题。不过,修官衙?不好吧,不如我们另外修个私邸,如何?”

    几个脑袋凑在一起,再然后的话,就不可对人言了……

    这次拜访过后,赵兴在这个荒僻的岛上,划了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土地。

    “我下一站是交趾”,商船再度出航前,赵兴叮咛留下来的程族子弟程远:“这里将是我们南下的基地,我希望你经营好它……这样吧,朝廷官员三年一轮换,我们也比照朝廷官员的任期,你在这里干满三年,便可以回家。

    到交趾后,我会拿瓷器换粮食,往你这里运粮,运稻种。稻种不是用来种的,你给黎人分稻种,种不种由他们。而后从大6雇人手修建码头与货仓——蒲大官人派来的人回头就登岸。三年后,你把这片码头与厂区建好就可以回家,我另派人来接替你。”

    交代完这番话,赵兴立刻命令船起锚,离岸后,蒲易安诧异的看着岸上孤零零的两三个人影,问:“你怎么就放心,你不给他详细交代一下吗。”

    “这只是个补给点而已,所要干的事就是建房子,平整土地……简单活!他要是连这干不了,三年后让他回家……而后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重新来。我只要他能把人手召集齐了,为我们打下基础,就很满意了。”

    蒲易安想了想,也就释然了。

    海南岛与交趾隔海相望,船只花了一个白天的时间,已经抵达交趾。

    交趾就是后来的越南,在赵匡胤夺得皇位后,越南与赵匡胤有同样官衔的殿前指挥使、福建移民李公蕴也赶走了黎庄宗,建立了越南李朝。李公蕴篡位登基后,向宋真宗上表请求册封,真宗很不好意思地承认其独立地位——不是藩属国。于是,世界历史承认,越南独立建国的历史从这里开始。

    李公蕴即位后,自称越朝,迁都大罗城。由于他厮是福建移民,对中国文化特有感情,所以他所实行的政治、经济、文化制度都仿照中国。他仿照中国的式样建造宫殿,又大力提倡汉语汉字,1010年的《迁都诏》就是用汉字写成的。

    李氏强大后也曾积极对外扩张,李朝前半段时期多次与宋朝、真腊、占城生战争,北犯大宋、南侵占城、西掠哀牢,称霸南疆,多次侵入钦州等地杀掠,占领了大片领土。

    越南数百年来可以说是个福建移民国,现在的国王是福建人,后面接替他的越南陈朝国王也是位福建人……到了二十一世纪,胡志明也是位福建人,他本名原名叫阮必成,参加革命后改名为阮爱国。阮氏郡望是太原郡,即使在中国也属于“华族”后裔。

    赵兴入港的时候,大越人正在举国欢庆。这个国度和宋人没有预言障碍,现在,他们甚至连文字都在使用汉字,赵兴随手揪过一名穿着打扮齐整的越南人,张口就问:“为什么举国欢庆?国王大婚?新主登基?……”

    那人看见赵兴一身贡士打扮,很尊敬的拱了拱手:“宋人吗?在下也是宋人,名叫王元愚,来自湖州。越国上下欢喜无比,是因为我宋朝归还了边境五省。”

    边境五省?

    赵兴一下子想起自己在邸报上看到的一条新闻,大越国因为屡犯宋境,宋朝联合占城国和高棉国进攻李朝大越,越南人被打败,李朝统治把边界5省割让给中国。

    哦,这群越南人不愧是福建移民的国度,他们看来充分了解那群腐儒的自大心态,只要态度恭顺,频频朝贡,这种做低服小的卑下态度马上会获得巨大的好处,一脑门天朝心态的腐儒不知该怎么感谢他们的朝觐,脑子一热,无数将士抛洒鲜血夺取的边境五省,被当作恩惠赏还给了越南。

    耗费数千两白银,打赢了一场战争,获得的土地被腐儒们当作仁义的象征,给了越南。在这边境五省,占城的稻谷一年两熟,正是这些稻种的输入让宋朝缓解了粮食危机;此外,这块归还的地盘还出产红宝石、玉石、铜矿,尤其还有一条珍贵的铁矿矿脉。

    地球上最好的铁矿石是印度铁矿石,用这些矿石可以打造极其锋利的刀剑。天下四大名刀中,有三种刀是用印度铁矿石打造的。而越南铁矿石与印度铁矿属于同一条矿脉,他们的铁矿石是仅次于印度铁矿石的。

    四百年后,一位福建人现了这条矿脉,他开采铁矿石获得了巨大的收入,被当地国王封为侯爵,而后,其家族把持这条矿脉,连续开采至21世纪。

    现在,越南举国欢腾,他们不费一个士兵夺回了边境五省,当然要举国欢庆。船上的宋人不知道情况,有些宋人还感慨的说:“这下好了,南方这下子该安宁了,我们的加赋也该减了。”

    独赵兴显得闷闷不乐:“一条打服的癞皮狗而已,不还他边境五省,难道他还能跳腾?”

    或许赵兴不了解情况。那边境五省属于越南,对于宋朝来说,他们要治理需花费很多金钱与精力,而且南方荒僻的地方,也没有官员肯去在这片充满敌意的地盘任职。从那片土地上收不上赋税,还要驻扎庞大的军队,中央财政要不停的贴补,这对宋朝廷来说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可是,可是换一种治理方法不行吗?

    但若宋朝有封建,允许“封建割据”的存在,权当把这块地封给作战功臣,岂不更好?

    船上的水手根本体会不了赵兴的郁闷,他们快乐地6续下船,蒲易安也在招呼赵兴随他去见自己的同伴,那位王元愚还没有走,他听到赵兴刚才的咒骂,深有同感。

    打量完赵兴的大船,他拽住赵兴的衣袖问:“纲这是从哪里来,是从宋国吗,在下也是宋国人,才移居此地十年而已,小的鲁钝,屡试不举,近日见到故国举人,格外亲切,不如我们两个到前面……王夫子祠坐坐。”

    王夫子祠,王夫子这人有一个儿子赫赫有名,那就是写《滕王阁序》的唐代才子王勃。唐代战乱时期,王勃之父王福畴在越南隐居,开学校教授当地人读书识字,越南人为了纪念他,便建了王夫子祠。这一寺庙到21世纪犹存,而至清代越南依然有这个风俗——当故国著名才子来了后,越南人会把他拉到王夫子祠谈诗论赋。

    赵兴不知道有这个习俗,蒲易安紧在那里催促,他向王元愚拱了拱手:“这位秀才,盛情领受了,但我满船的货物还要安置,我这就要寻找接应的人。”

    “宋国的货物,不卖给宋人卖给谁,你船上拉的什么货物,小子颇有家财,也正在做点买卖,不若员外随我去寺内一谈,不定我能吃下你这批货物。”

    赵兴警惕的望了对方一眼,他知道:在海外骗中国人的唯有那些华籍,因为别人想骗还有语言障碍。在这事上他曾吃过不少亏,怎敢轻易相信一位“海外同胞”吗?

    “走啦走啦”,蒲易安还在催促:“赵大官人,你跟同乡回头再聊,我的人一定在店里等急了。”

第1036章 福建人的海外移民国(上)

    西贡,按宋代汉语读音翻译应为“柴棍”。其中,sai是越文汉字的柴、gon是喃字的棍。越南语saigon的意思是“棉花”。西贡这个词还有另一种解释法,叫做“昆仑”。

    据现代考证,中国历史上的“昆仑奴”就是来自西贡)上的亚洲马来黑人。而据印度历史记载,西贡自公元三世纪以来就是亚洲最大的奴隶市场,主要向中国销售奴隶,这种贩奴行为一直持续到明代。而古人音不准确,误将“柴棍”读为“昆仑”,这才有了“昆仑奴”的名称。

    赵兴随蒲易安匆匆的赶往阿拉伯商馆,他边走边好奇的打量着柴棍街头的景色,街上的行人明显分成两个等级,一个等级人穿的衣服很复古,即使以宋代的穿衣水平来看,他们的服装也显得过于落伍。那种服装赵兴曾在电视剧里见过,有点接近唐代时期中原人的服饰。

    而另一派人与前有着明显的区别是:他们头上缠着高高的缠头布,服饰打扮接近现代印度人。从他们的肤色看,这些人似乎是当地土著,他们的社会地位明显低于前面的人,他们大都神态谦恭的尾随唐装人身后,脸上带着讨好的笑。

    这里所说的唐装不是现代意义的“唐装”,现代的唐装是汉人在清代被强迫穿着的奴才装——那种现代“唐装”,只需再加上一根辫子,就是一名完全“清朝汉奴”了。

    这是真正的唐装,赵兴在《簪花仕女图》见过这样大气的服装。越南人称这种服装为“袄四身、嫩巴寻”。这是他们对正宗唐装的称呼。

    对于越南朝服衣冠与唐不二的现象,西晋末年从河南虞城迁移来的胡姓移民后裔,胡季犛有诗曰:“欲问安南事,安南风俗淳;衣冠唐制度,礼乐汉君臣。”——这话原本是日本人说的,但高丽人说这是他们说的,现在越南人也加入了争夺汉唐文化正宗的行列。

    至于越南土著为什么“缠头”,是因为古越人为了适应当地炎热天气,养成了“断”习惯。然而,看到迁居来的汉人一头长后,他们非常羡慕,由于留有长的人在越南都是拥有先进文明的贵人,他们有心效仿,没有头就拿布盘在头上,装作长汉人,久而久之,“缠头布”就成了越南文化的一部分。

    蒲易安见到赵兴老盯着那群越南人土著看,他会心的一笑,说:“想买奴隶吗?昆仑奴在这里很便宜,你要在琼州建基地,需要大量的奴隶,这些人恰好适应当地的气候。不过,我估计你需要的数量很大,大约需要两万名左右,这将是一个漫长的采购时间……如果你决定了,我的人可以帮你慢慢囤积。”

    现代的基因考证证明,中国南方有许多人具有马来黑人血脉,据推测,他们应该是中国南方大开时,被南方大地主买去,而后融合在汉文明中。与此同时,真正的勤劳而又耐吃苦的马来黑人,经过千年的贩售,他们反而在南海上彻底灭绝,而现在留在南洋一带的土著,都是一群公认的懒人。

    由于中国历史从来就是帝王家谱,这些民间事物很少被记录,现代中国人只能通过别国的历史书,才能慢慢考证出历史真相。

    既然中国历史史书上不记载这些,赵兴这个历史盲更不清楚了。这时,他已经被蒲易安的口气吓住了——两万奴隶,这数目也太吓人了。

    如果他真做了,史书上不知道该如何记载——血腥的大奴隶主?!这名声可不好。

    “不好,如果他们能吃苦的话,我只要两百户就够了,两百个轻壮劳力,两百名妇女,让他们结成夫妻,男的去修码头,女的种甘蔗稻谷……再多,那就太显眼了。”

    蒲易安还没来得及回答,已经到了阿拉伯商馆,他领着赵兴直往里面走,商馆内,来来往往的人表情都有点焦灼,他们似乎与蒲易安很熟,迎面走过时都相互打着招呼。

    后堂几名大胡子阿拉伯人正在低声商量着,见到蒲易安进来,他们相互打着招呼,不过,他们彼此间交谈都是用阿拉伯语言,语声急促。

    赵兴知道阿拉伯人禁忌多,他进门之后就一句话不说,按照宋人的礼节叉手胸前,等待蒲易安的介绍。蒲易安与他们聊了一会,才想起来赵兴这位客人,双方引荐过后,蒲易安说:“这几位没有去过宋国,所以我不知道该用什么名字给你介绍,这位,他的名字很长,最简单的称呼是‘阿布’,你可以叫他这个名字,他将负责我们的货物中转。”

    赵兴冲对方抱拳行了个宋礼,对方吐出一串阿拉伯话,蒲易安却没向赵兴翻译,兀自与对方交谈不停。

    赵兴也没有心急的表现,他悠悠闲闲的等待蒲易安结束交谈。过了一会,蒲易安反身向赵兴翻译:“他在问,货物结算的方式是什么?是打算由他包销,还是让他领路继续前进?”

    赵兴回答:“你告诉他,我贩售的是一种特殊货物,第一次出海,我打算亲自航行到阿非利亚大6,我雇他做引水员,需要付多少费用?

    此外,以后的航行我打算与他单独结算,如果他的出的价格还适合,我愿意将货物出售给他,同时从他那里采购所需的货物,否则,我们还是比照第一次航行进行交易。”

    蒲易安又与对方交流了一会,转身向赵兴解释:“他不知道糖霜的销售情况,这是一种新货物,一旦销售不出去,那就是大灾难。这次,他愿意只收一成抽佣,随你跑这趟海路。如果你能成功,他愿意以后用一半的价格包销你的货物。”

    “告诉他,我不同意他的要价”,赵兴阴着脸:“引路的费用,我只愿出一个固定的数目。他开个价格。至于以后,……他要分销我的货物,我给他售价的七成——毕竟是我闯过了印度洋,而他只需要倒个船而已。”

    “引路,每船货物费用一万波斯银币;全部包销货物,他出售价的五成五……”,蒲易安来回翻译着,双方开始讨价还价。

    最终,赵兴用两万波斯银币的价格谈定了引水费,并约定以这次售价为基准,如果阿布愿意包销赵兴的后继货物,将用六成的价格收购,现款现货,概不赊欠。

    接着,双方又谈了赵兴需要搜购收购的商品。很奇怪的是,大多数宋国商人来到这里,都愿采购一些象牙、宝石、戴帽等奢侈品,但赵兴的采购单子上这些只占很小的体积,他的采购单子上主要的竟是一些机械设备与越南、印度铁矿石、铁锭、牛、织机……

    后一份价格谈好后,双方约定每年进行一次修订。在两次修订之间,所有的价格波动都有双方各自承担盈亏,而结算仍按价格单进行。

第1036章 福建人的海外移民国(下)

    会谈到了傍晚结束,阿布本来要留赵兴吃饭,但赵兴忙着去码头看看自己的船,而蒲易安似乎也无心参加宴饮,两人匆匆在契约上签过字后,告辞而出。

    出门后,赵兴手上多了一枚戒指,这是阿布送的印章戒指,上面有特殊的暗记。海6遥遥,在信息交流不通畅的时代,双方约定就以各自的印章作为辨认,唯有拿着盖上印章的授权书的人,才值得信任……当然,这都是些小细节。

    走出阿拉伯商馆后,蒲易安显得有点忧心忡忡,他低沉着嗓音说:“最近传来消息,通向欧洲的商路几乎中断了,那里崛起了一个威尼斯公国,而6地上,基督徒的海盗式进攻也从未休止……”

    威尼斯公国——那么,伴随着威尼斯公国的崛起,应该是玻璃制造业的繁盛。这个威尼斯公国,除了玻璃外,赵兴只记得莎士比亚曾经写过一个喜剧《威尼斯商人》。

    这个时代,阿拉伯人的航海技术应该是最先进的,他们称霸世界各大洋。威尼斯公国近水楼台先得月,从阿拉伯商人那里学会了先进的航海技术,而后,从阿拉伯商人那里收购货物,倒手卖向欧洲,赚取了大笔的钱财。

    而后,西班牙人因为靠近威尼斯、靠近阿拉伯,也迅学到了先进的航海技术,再然后,世界进入了大航海时代……

    大航海时代是世界历史的一个重要阶段,赵兴再历史盲,也约略记得这个时代的存在。由威尼斯公国,他突然想到了新加坡。

    “我记得有一个地方,我记得那峡口是一个肥沃之地……我们去找它,把它建成东方中转站。这样,威尼斯在西方中转货物,我们就把东方的货物向非洲、向阿拉伯中转……走,我们没时间耽误了,赶快走”,赵兴立刻下着决定。

    其实,他的这个决定已经晚了,也就在他抵达西贡不久,三佛齐一位王子为追逐一头狮子,来到了一片陌生的土地,他把这片土地命名为“狮子国”,这就是后来的新加坡,扼守马六甲海峡的新加坡。

    蒲易安摇摇头:“你说的哪地方我知道,勃泥是吧?你难道不知道,是我祖上的蒲卢歇引导勃泥商人朝贡,由此,我们家族有了宋人身份?扼守峡口,我们已经做不到了。

    这次,阿布要随我们走,他至少需要十天的准备时间。而我多年没有回家了,越过那片大海,必须靠他引路。所以我们必须等。”

    蒲卢歇,应该是“布鲁歇(Brocher)”吧。这个名字似乎是维京人的名字?怎么,蒲氏家族有维京血统?

    赵兴还想说‘“恐怕你误会了,勃泥该是菲律宾的称呼吧”,可他才张嘴,就听到路边一名穿唐装的小青年,学着宋人的姿势摇头晃脑吟诵:“交趾殊风候,寒迟暖复催。仲冬山果熟,正月野花开。积雨生昏雾,轻霜下震雷。故乡逾万里,客思倍从来……好诗啊好诗。”

    他是用宋语吟诵的这诗,吟诵时他还眼睛盯着赵兴,似乎就等赵兴搭话。

    赵兴止住了脚步,看着对方,微笑不语。那人拱了拱手,行了个宋礼:“在下陈公川,阁下可是来自天朝上国的大贤?昔日,唐朝杜审言做了刚才那《旅寓安南》,大贤此来,可有佳作?”

    听到对方这一通名,蒲易安脸色一变,凑到赵兴耳边低低说:“他祖父是殿前都指挥,很大的官。”

    陈公川笑意盈盈的看着赵兴,继续问:“我刚才听说,有人邀请你去王夫子祠,阁下却急着赶路,拒绝了……不知阁下现在急不急?”

    “不急”,赵兴爽快的回答:“我现在一点不急……看情形,我还要在这待几天,等个伙伴一起出海,这几天里,我一点不急。”

    “请——”,陈公川端手一迎。赵兴毫不客气的与他并肩而行。

    王夫子祠不尊崇王福畴,却很尊崇他儿子、唐代才子王勃。门口处,墙上镶嵌着几块碑石,刻着王勃所写的《滕王阁序》,这些碑文看来出自不同人之手,他们用各种笔体书写着同一篇文章,并将这些字刻成石碑,镶嵌在墙壁上,可……在王勃父亲的祠堂内,书写这些字帖,总给人一种“关公门前耍大刀”的感觉。

    寺门口,两边的门柱上还悬挂着一副对联,似乎在感慨王勃的身世,上面写着:“

    运达又如何无非半世虚荣一场大梦;

    寿高人不免到底清明细雨重九斜阳。”

    好对联。

    赵兴迈进祠堂时心里忍不住激动——这就是孕育名人王勃的地方吗?想当年,王勃之父就是在这里教导王勃成才,于是才有了名动千古的滕王阁序——“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时运不济,命运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老当益壮,宁移白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这篇序文中,每个字都值得用金子铸起来!千年以来,它依然闪烁着熠熠光芒!

    祠堂的格局很怪异,一进大门,左右空地上对称的建了两座小亭,亭上也各自挂着两幅对联。赵兴停住脚步,准备向对方要求看看亭子上的对联,恰在此时,一名戴着斗笠的越南人迎上了陈公川,心情激动的递上两页纸:“衙内,搞到了,码头上新来了两艘宋船,听说船上有学士的学生,姓赵。他们随身还带来了学士新作……”

    陈公川一把夺过那两页纸,对着其中一页纸大声念道,一念三叹:“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

    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

    人间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读完,他赶紧翻过一页,接着读下一:“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

    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

    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

    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

    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

    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

    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赵兴笑了,前一诗是苏东坡最有名的旧作,后一诗倒是新诗——去年新诗,苏东坡的朋友在黄州造了一个快哉亭,请他去亭上饮酒,于是便有了这诗。

    陈公川念罢诗,浑忘了赵兴还在身边,他急切的揪住那名戴斗笠的男子问:“你记得路吗?是那艘船,快带我去。见见那位学士的门生。”

    赵兴还不知道,在越南戴斗笠的男人现在基本上是士兵,看到那个斗笠男被陈公川摇晃着两眼白,他禁不住善意的提醒:“你说的是苏学士的门生……据我所知,学士的门生并不多,而在越南,刚刚坐宋船来的,好像只有我了,本人恰好也姓赵。”

    陈公川听完,慢慢的松开了斗笠男,他看了一眼赵兴,这时,蒲易安在赵兴身后使劲点头,陈公川愣了一下,突然仰天哈哈大笑:“冒犯冒犯……怎么那么巧,我只听说一名贡士在船上,没想到啊没想到……”

    “快哉亭……走,我们也去亭上坐坐”,赵兴指着院门边两座小亭,也说了一句文绉绉的话:“披襟当风,岂不快哉,陈兄,到亭上谈谈。”

    陈公川站定了脚步,脸色难看,犹豫一会,才艰涩的回答:“那两座亭子是祭奠亡灵的……我祖自福建渡海而来,西晋唐末之乱,乡人多有流落海外,孤苦无依,无力丧葬,所以乡党便修了这两座义亭,收埋乡人,并使孤苦在此祭奠……”

    “原来都是离人啊”,赵兴慢慢的踱到两座亭子面前,感伤的仰望亭子上的槛联,一个槛联写的是:“风前杨柳,轻飘片片飞花几许离愁牵不住;雨后郊原,如洗萋萋宿草如今泪渍有还无。”——该亭名叫“风雨亭”。

    另一个亭子名叫“永别亭”,对联是:“

    永无高贵能长,世事等浮云,到此方为真结局;

    别谓繁华可久,人生似朝露,从前都是假排场。”

    赵兴抚摸着两幅槛联,手指顺着笔画一个字一个字的刻画,轻声感慨:“此一去,穿越战火纷飞的大6,我能否有一片尺寸之地都以安葬呢?”

    蒲易安刚才说过地中海上极不平静——其实,十字军东征战役在教皇出东征号召之前早已打响。现在,在海面上,战斗已经打得热火朝天,大约也就是在这几年,阿拉伯海军舰队已经全体覆灭,从此,海上成了威尼斯公国与拜占庭舰队的天下。

    在教皇出东征令的那一年,自组织起来的基督徒,已经将一座阿拉伯港口城市围困了五年——由此可以想象,即使在6地上,这时,非洲大6也不缺乏大规模战争。

    这股哀伤感染了陈公川,他低声问过蒲易安,得知事情缘由后,立刻建议:“赵举人何必走的如此急,不如在我们这里多停留几天,做好充足准备再走……来,先去我府上吧,我的祖父定会有办法,你也应该见见我妹妹,她主意多……”

第1037章 一场大富贵(上)

    陈公川领着赵兴匆匆忙忙的穿城而过,来到了城西郊的一处大庄园。他似乎跟这里很熟,与门卫交代了几句,也不通报,就领着赵兴往后院走。

    陈公川走得急,赵兴却有点恋恋不舍。因为这座院子的景色实在太美了,令他流连忘返。

    这是一座典型的中式院子,汉唐时代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处处透露着江南的婉秀风格;一汪小溪明显是模仿魏晋时代的兰亭,茂林修竹,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想必,这园林的主人以前没少模仿过魏晋名士,也许这里是越南曲觞畅饮。

    听说越南的建筑水平是亚洲一绝,北京故宫就是他们建的。史载:燕王朱棣以封地定都,正统二年命交阯工匠阮安“修营北京城池、九门、两宫三殿、五府六部诸司公宇……”。

    也就是说:北京故宫,在明代是典型的越南建筑,充满异域风格。

    想到这儿,赵兴看着眼前秀美的园林,禁不住心中暗痛——明代离宋代并不远,但那时国内已经看不到唐代风格的建筑了,而他现在,所看到的那些宋代建筑,再经一次“民族大融合”,又能剩下几个?

    陈公川不知道赵兴的感触,他领着大家穿过这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在类似大校场的后院里,沿着墙栽着粗大的垂柳,垂柳下,左右分别建着六个小高台。在高台圈起的场中心,有两队人马正在厮杀,一队穿红,一队穿黑。

    十二座台子并不大,形状类似观景台,又或像是现代排球赛的裁判席。高台上面的面积也就半个篮球场大小,台子上有男有女,不时传出欢声笑语,他们或打伞站立,或坐在席上,都在伸着脖子眺望校场上两队人的厮杀。

    陈公川领着赵兴与蒲易安向其中一座台子上走。赵兴边走边纳闷,听说在汉代,越南曾经被罗马人短暂统治过,他们什么时候也染上了罗马人的习惯,喜欢观看屠杀与角斗表演?

    场中站的两队兵很奇怪,他们的穿着打扮像是赵兴在电影里看到的日本战国武士,身后插着一杆小旗,旗子上写了一些大大的字迹……不过,那些文字似乎是中国篆字,赵兴本就对篆字不怎么熟悉,微风吹动下,他更看不清是什么字。

    场中这些士兵表现很奇怪,虽说是红黑两队面对面厮杀,但他们却没有激烈的搏杀动作,只是面对面的站着,等到台子上一个人挥动旗帜时,他们才沿着固定的路线走上几步……这似乎不是角斗了,难道是越南人在演练排兵布阵?

    赵兴跟着陈公川走上了台子,蒲易安很老实的跟在他身后。

    这是一座女客为主的台子,台子上有三位年轻姑娘,她们都坐在一张蒲席上,手拿团扇,不停的冲下面指指点点。台阶上还有一群侍女,她们低眉顺眼的站在那里,静静的等待传唤。

    除了这三名女孩以外,台边还站着一名衣着华丽的青年,他穿一身绚丽的蜀锦袍,衣服的款式完全是宋式的。台上那三名女孩坐着,唯独他站在台边,不停的冲场中指指点点。

    陈公川先向场中一名穿着白衫的女子打了声招呼:“妹妹,我给你带来一名客人,他是天朝举人,还是苏学士的门生,怎么样,妹妹快来,我给你引荐。”

    三名女子起身相迎,她们叉手不离方寸的向赵兴唱了个诺,离得近了,赵兴才看清这三个女人的面目。

    为的女人一身素白绸袍,袖口领口衣襟边绣着淡淡的素画,穿着很素雅,皮肤像牛奶一般白嫩,两只眼睛水灵灵的,充满着灵性,她冲赵兴眨了眨眼,顽皮的说:“天朝举子,好高大啊,天朝人长的都这么高吗?”

    她身边两个女人立刻用团扇遮住了脸,窃笑不止。扇子遮住了她们的脸庞,赵兴只看见扇子边忽闪的两对大眼睛。

    高大?确实,越南人身高不过一米五,赵兴站在他们中间,简直像大象站在牛群里。

    台边的那个锦衣青年转身向陈公川打了个招呼,陈公川似乎跟他很熟,马上呼喊到:“李公子,谁赢了?”

    顿了顿,他又马上向赵兴介绍:“这位是柴棍防御使大人的公子李源,表字青书,这位是天朝举子赵兴,表字……”

    赵兴散漫地随手答礼。他不觉得“公子”这个名称有什么特别,因为在现代,“公子”这个称呼已经弱化到家里稍有几个钱,孩子就敢称“公子”的地步。但他身后的蒲“易安听到这个称呼,立刻色变,他抢上前,向李源公子深施一礼,自我介绍:“大宋刺桐胡商蒲易安见过公子,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看到蒲易安如此郑重,赵兴一惊,马上想到了一个词——“公子王孙”。在古代中国,“公子”与“王孙”、“公孙”都是等价的词,或许,“公子”这个词在宋代还未被弱化,它跟古语中的含义还是一致的,意味着:“公”爵之“子”、“王”室子“孙”。

    李源对蒲易安的问候回答淡淡,他似乎看的出来蒲易安挟大宋自重,自称大宋商人,却不敢说自己是阿巴斯王朝的胡商。他敷衍的与蒲易安打了个招呼,随即向赵兴郑重行礼:“天朝举子远来吾邦,吾国上下齐慕华风,李源在此深表荣幸……”

    赵兴手忙脚乱的与对方行礼致敬,蒲易安讪讪退开,临退下去的时候,他凑近赵兴耳边,轻轻的提醒赵兴注意:“大越国王姓李,原是福建移民,柴棍防御使是一位王子;陈姓也是福建移民……”

    果然是位“公子”。

    蒲易安说话的声音很轻微,李源根本没有在意这人说什么,他招手示意赵兴到台前来,指点着场中的“厮杀”,热情的说:“离人兄来自天朝,一定对象棋略有研究吧,快帮我来看看,这局棋下到此处,胜负如何?”

    象棋?

    人形象棋?

    这个词一说,赵兴豁然开朗。

    原来场中不是两军厮杀,是在下“人形象棋”。怪不得他们的举动那么奇怪,怪不得他们背上、旗子上写的字很眼熟——就是“卒、象、车、马、炮……”怪不得场中画着楚河汉界,那些格子就是象棋棋盘。

    平地里看,看不清象棋的整个布局,走到台子边缘,居高临下俯视,整个象棋盘那宏大的气势扑面而来。

    赵兴看了看象棋的战局,慢慢的摇了摇头。

    他自小就是个好孩子,为了应付高考,几乎所有的娱乐项目都与他无缘。对于象棋,他只知道基本走法,但具体怎么下,则从没有做过深入研究。他不知道象棋是何时明,更不知道在宋朝,象棋居然流传到了东南亚,成为当地最流行的“时尚”。

    嗯,现在还没有“时尚”这个词,“时尚”这词是随着中国扣子传入西方而诞生的,是蒙古人把扣子传给了阿拉伯人,而后被十字军骑士带回了欧洲,于是,时尚诞生了!

    场中这局象棋显然是两个高手在下,厮杀已经到了终盘,棋子搅成一团,以赵兴的水平怎么能看出胜负手呢。“高手,绝对是高手……我对这个东西研究不多,看不出深浅,不敢治评”,赵兴故作深奥的回答。

    李源公子略显失望的点点头,又好奇的问:“公子治的什么经?可有诗篇旧作?”

    赵兴略微有点羞愧,但他老实的回答:“四书六经我全不熟悉,诗歌文章我不怎么爱好,所以也拿不出什么旧作。”

    陈公川瞪大了眼睛,似乎很为赵兴的回答感觉丢人。李源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又耐心的问:“那你擅长什么?”

    赵兴的回答口气很大:“我擅长经世济民,我擅长组织协调,我擅长经商致富,我擅长教书育人,我擅长策划创新……总之,擅长多了,一时半会,说不完的。”

    李源听到赵兴的话,惊讶的瞪大眼睛;陈公川已经用手蒙上了脸,不知道是因为太阳晒的,还是因为赵兴的厚脸皮让他感到不好意思见人;台子上的三名姑娘已经笑成了一片。赵兴与蒲易安却没有丝毫笑意。

    李源喘了半天气,他扭过脸去,不问赵兴问蒲易安:“蒲纲,离人兄真的是苏学士门徒吗?”

第1037章 一场大富贵(下)

    蒲易安的回答很干脆,语气肯定,带着一种天经地义的神态:“当然!苏学士贬谪黄州,唯赵大官人侍候身边。‘诗酒之赌’传遍大宋,我刺桐商人都在说:学士打赌赢了个好门生,实在是平生最划得来的好生意。”

    “什么,诗酒之赌”,李源瞪大眼睛,他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下去,陈公川的妹妹已经着急的插嘴:“诗酒之赌,听这个词好有意思,快说说,到底是怎样一段演义传奇。”

    蒲易安很得意,刚才李源看不上他,现在又郑重向他请教,这让他很有面子,他故作姿态地咳嗽了一声,绘声绘色的讲起浠水江边,赵兴与苏东坡的赌约。

    其实,赵兴也是第一次听别人讲述这段传说,没想到在宋代的信息交流度下,短短的一年多时间,泉州商人居然把这段故事演绎的如此浪漫,如此感人。

    想当初,在江水边遇到苏轼的那一刻,他曾经就有了被人丑化的觉悟,但现在,故事变成了师长慧眼识才,学生惺惺相惜,两人共同构建出一篇绝代佳话,在这故事里,苏东坡的形象令人高之仰之,而赵兴像是一位站在江水边,眺望如明月璀璨的巨星的谦谦学子。

    这故事情节令赵兴很满意,他也无心修改这个版本,所以,在蒲易安讲述过程中,他不时的假作谦逊的“哼哼”几声,含蓄的附和几声,以表示对这段传说的支持。

    古人能有什么娱乐?

    这段传说充满了戏剧性,情节跌宕起伏,故事曲折有趣,蒲易安讲述时又添油加醋,令人物形象很饱满。李源且不说,三名姑娘立刻被这段传奇所征服,那两名一直用团扇遮脸的姑娘也放下了扇子,充满惊奇的打量那位近在眼前的故事人物。

    李源击掌赞叹:“苏学士风采,令人恨不能追随左右……离人兄好福气,来来来,你我当痛饮三杯。”

    李源强拉着赵兴走到台边,这时,陈公川满脸的得意,他低声跟妹妹说着话,还把蒲易安叫到身边,小声商议着什么,赵兴只来得及向他们匆匆一瞥,便被几座高台上的浮雕所吸引。

    场中的搏杀已经进入尾声,红黑双方都只剩下了车马炮孤卒,一方多个“单士孤象”。现在对棋的两人都在进行长考。李源刚才光顾听故事,这时一扫场中的局面,立刻被棋局所吸引,他的手指不停的曲张,全神推敲棋路,忘了招呼赵兴,恰好让赵兴有充足的时间,打量台子上的动物浮雕。

    棋局两边十二座台子,每座台子边都镶嵌着一副动物的雕像,十二座台子雕着十二只动物,排列顺序似乎是十二属相……

    嗯,等等,有点不对头,十二属相中的兔子到哪里去了,怎么该是兔子的位置出现了一只猫?

    赵兴盯着那只猫,隐隐约约似乎想起了什么,可他总抓不住那丝记忆的尾巴。

    为什么是猫,怎么会是猫,凭什么是猫?

    对了!

    陡然间,赵兴的脑海中一亮,他想起来了。越南人的十二属相里确实有猫没有兔子,所以越南人又被叫做“属猫的民族”。意思是:虽然看起来很温顺,但确是养不熟的宠物,它不像狗一样忠诚,随时可能翻脸。

    至于为什么越南人把十二属相里的兔子改成了猫,据说是因为热带地区没有兔子存在。

    猫……对……不对,应该还有什么——赵兴急得直想捶自己的脑袋,猫——还关联着什么?似乎有段记忆老想提醒他,但他绞尽脑汁记不起来,急得他不禁暗骂了一声:“这该死的‘猫事件’。

    ……对了,就是‘猫事件’。”

    赵兴终于想起来了,就是“猫事件”。在“改变世界的一百件大事”里,十字军东征带来了两件改变世界的大事,一件是东征本身改变了世界格局,另一件就是“猫事件”。

    据记载,古希腊时代为鼠患所苦,所以希腊人就想方设法,从埃及偷了一些猫来喂养。但偷来的猫经常是单雄单雌,无法繁殖。后来,希腊人又多次派商人到埃及,企图以重金买猫,但埃及人不予答应。希腊国王为此大为恼火,决定派人去抢。

    埃及人很警觉,专门设立了一个间谍情报机构——猫事局,以粉碎希腊人的企图。猫事局的工作十分出色,在长达几个世纪的时间里,没有让一只猫离开过埃及。后来,作为世界第一个间谍机构,“猫事局”也成了间谍的楷模。现代间谍通常用“猫”作为徽章,寓意自己如同猫一样灵巧狡诈,就是来源于这一事件。

    十字军第一次东征时,欧洲军人终于把埃及的猫装上船带回了自己的家乡,此后,家猫才逐渐分布到欧洲各地。欧洲人有了猫,再从中国搞到了指南针技术,海船可以航行的更远,于是大航海时代来临了,世界变成了地球村。

    赵兴刚才想到的就是“猫事件”。欧洲现在没有猫,记忆中,第一个将一对雌雄猫当作礼物献给法王的人,获得了丰厚的回馈,这回馈也是有史以来最高的赏赐,从而被记录在史册上——法王当时的赏赐是“等身金”,意思是他体重有多少,就可以拿走与他体重相同的黄金。

    想到这,赵兴赶紧瞅了瞅自己的身材,估量了一下自己的体重——现在自己有多重……最近吃的稍差点,没办法,海上航行很苦,他瘦了,体重大约有七十公斤左右。

    从越南多抓几对家猫走,只要带到欧洲,他有多重,就能带回来多重的黄金。还有什么买*这更暴利?

    唯一遗憾的是,这是笔“一次性买卖”。因此,为了这笔买卖获得最大效益,他可得提醒自己,路上一定多吃点,长胖一公斤,就等于长一公斤黄金。哪怕喝一肚子水,也能拿回来与肚里水等重的黄金啊,为此,满身浮肿也干了。

    赵兴想到这,全身都被幸福包裹着,他脸上洋溢着自内心的快乐,浑没注意那局象棋已经下完,观众已经开始散场,李源公子连续喊了他几声,他全没听见……

    接下来,李源公子举行的招待宴中,赵兴也显得心不在焉。他曾说自己擅长“经世济民之术”,李源在宴席中曾经几次试探,想让他露一两手,可他只是微笑,再不肯说一个字。

    有蒲易安的介绍,再有苏东坡的大名摆在那里,李源公子其实已完全相信了赵兴那番大话,他越不肯说,李源越认为赵兴高深莫测。宴席结束,他偷偷使了眼色给陈公川,示意对方接着笼络。

    宴席散后,蒲易安赶着回自己的商社,陈公川非拉着赵兴去自己的家畅谈两句。而蒲易安似乎已与陈公川达成了协议,他不仅没有阻止,反而极力怂恿。

    赵兴约略想了想,既然蒲易安要回到自己的商社办理一件私事,那么他现在唯有回船啃船上的食品,既然陈公川盛情相邀,他稍一犹豫,立刻答应下来。

    当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陈公川带着他妹妹陈伊伊来找赵兴商谈,寒暄过后进入正题,陈公川介绍:“离人兄,在下……性好读书,不喜为阿堵物烦恼,目前,我陈氏产业都由家妹打理,你的难题便与家妹商谈吧。”

    “我没有什么难题”,一夜的考虑后,赵兴已恢复了他的精明,他直截了当的调查起市场状况:“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越国最缺什么?想从大宋购买什么?想往大宋贩卖什么?”

    陈伊伊忽闪了一下大眼睛,似乎被赵兴的直截了当吓到,她闪了哥哥一眼,受到后鼓励,才开口:“铜钱,我大越铜矿不多,铸钱技术不高,所以最需要天朝的铜钱,但天朝却禁止铜钱外流。

    我大越最多的是稻米,这里稻谷一年三熟,可我听说大宋引进了占城稻,连续数年五谷丰登,谷价极是便宜,单卖稻谷恐怕卖不出价格……但我大越还有些拿得出手的,比如:宝石、玳瑁、象牙、珍珠、玉石、翡翠……赵郎想要什么,可否讲来?”

    “越国的稻谷卖不出价格,是因为税务关系”,赵兴慢慢的说:“我宋船出海,需要在市舶司取得船引,市舶司抽税很重,单纯卖稻谷恐怕不够交纳市舶司的‘抽解’,但如果能躲开市舶司,没有了‘抽解’,我想,即使贩卖稻谷,也有盈利。”

    陈伊伊垂下了眼帘,沉默片刻,抬眼看着赵兴,问:“原来,举人老爷是打算躲开盘剥……请问,赵郎此次出海,有没有船引?”

    赵兴笑而不答。

    陈伊伊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解:“我听说,天朝的律法很严,没有船引出蕃,但有船员出,船上的一半货物奖给出……大郎这不是第一次出海吧,到现在你的船上无人出,真是好运气。”

    运气好吗?

    这其实不单纯是运气,而是组织策划得当,管理严格而已……赵兴自己不觉得,船老大却为此付出了很大的精力,而船老大之所以肯如此努力,船员们之所以肯保持缄默,是因为赵兴曾挥舞过一个更大的“胡萝卜”。

    “我有一项大富贵……两位可有兴趣插一脚”,想到自己那根胡萝卜,赵兴慢悠悠的问。

第1038章 传说中的君子国宝藏(上)

    什么大富贵?

    赵兴没有直接跟他们说。准备了两三日,赵兴带着陈氏兄妹提供的“舌人”,再加上赵兴在码头上认识的湖州移民王元愚,一同操船出海。

    陈氏兄妹虽然是福建闯海人后裔,但中国人只要一读书,就以闯海为耻,因为当时的教育认为:只有耕读传家才是最高尚的。赵兴所说的“大富贵”并没有引动他们随船出海,他们只是派了几名水手、几名“舌人”登上了赵兴所属的两艘船,作为帮助而已。

    所谓“舌人”,现在称呼为“翻译官”。

    此外,蒲易安也没有随赵兴出海,他忙着整理自己的业务,没空陪赵兴玩。唯有赵兴带的两艘船上,水手们一个不拉地追随他而去。

    大海茫茫,海面上是很难确定方向的,但走了一日,篙师刘三已略略猜到赵兴要去的地方,他赶忙闯进赵兴的舱室,焦急的问:“纲,我们这是要去麻逸吗?”

    赵兴正在舱室里,在一张大羊皮纸上画着图案,刘三只瞥了一眼,现对方似乎画的是航海图,他赶忙避嫌似的扭过身去,表白说:“赵大官人,我什么都没看到。”

    这年代,航海图意味着宝藏图,都是家族世代传承的。因为抢夺一张航海图,还经常生累累血案,屡见不鲜,所以刘三才这么敏感。

    不过赵兴却没有回避他的意思,他敲了敲桌子,指着那张图说:“没什么,你看看吧,这张图就是我许给你的宝藏。”

    刘三扭过脸去看那张海图,以他的知识,看了半天依然看不清图上画得纵横线指的是什么。既然赵兴说这张图是许给他们的宝藏,他就不再避讳了,指点着图上的线条问赵兴:“大官人,这些线画得是什么?”

    “这是我从蒲大官人那里学到的航海绘图法”,赵兴耐心的指点着图上的内容解释:“你说我们要去麻逸,不错,你的方向感很正确。

    瞧,我们从广州市舶司出港,应该向这个方向走,才能到达麻逸,但从柴棍走,要走这个方向。瞧,这个十字线就是指南针指的北方,这条斜线就是航行中,与指南针指向的北方所形成的夹角……你明白了吗?”

    赵兴几句话就解释清楚了图上的线条,刘三望着这张图,愣了半天神,又问赵兴:“大官人,我们宋人都知道从广州怎么航行到麻逸,可并不知道从大越航向麻逸的路线,你怎么用笔一勾一画,就知道我们该走什么路?”

    刘三说这话时,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崇敬态度。这下子他才相信,为什么书中常说:“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赵兴第一次下南洋,却比他这个老航海更识路,居然用笔推算出麻逸岛的确切方位。

    其实,他的崇敬错了。赵兴乃是这个时代的特例,赵兴告诉他“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其实对他是个误导。因为在愚民教育体制下,秀才出了门,也不会知道除了圣贤书以外的“天下事”。

    “圣贤书”认为,如果读书人知道百姓的稼穑农商问题,是“小人哉”——一千多年前,圣人的弟子曾问过夫子稼穑农商,夫子如是回答。

    “推算麻逸的方位,不是多么难的事”,赵兴很不以为然的回答:“这技术一千五百年前就已经有了,黑衣大食人把它叫做‘三角函数’,它来源于一个叫‘希腊’的国家。”

    这话太深奥了,刘三根本无从理解,他指了指图纸,专注于具体问题:“大官人,我随你去倭国,去高丽,去辽国,那时,我们有时有船引,有时,去的地方与船引上的目的地全不相同……这些且不说了吧,大官人,当初我们随你闯遍东海,你曾说:许给我们一个泼天富贵,可麻逸有什么?

    我听过海商说过麻逸,传说,那是一个‘千户之国’,岛上土人穷的连衣服都穿不起,拿纹身当做衣服。我大宋的商人航行到那里,他们压根买不起货物,只能赊借……不过,听说麻逸岛民的信用很好,都说那是个‘君子国’。

    听说,每有宋船靠上麻逸国,麻逸人都划着独木舟靠到船上,先向宋商赊借货物,而后划着小船前往附近小岛,与当地土人交易。事后,麻逸人不昧良心,必定会驾舟返回宋船,按事先约定的价格,丝毫不少的付给宋商货款。

    我听说,麻逸人这样跟我大宋商人交易,都百余年了,倒没有一例欠债不还的——可这不代表什么。麻逸小岛,一船货物足够他们吃几年。宋商一般不愿与他们交易,怕他们吃不下一船货物,若不是遭遇风暴,货船漂流到附近,宋人绝不会停靠麻逸。

    大官人若是许给我们的富贵就是麻逸岛……我劝大官人现在就想好怎么安抚船员。”

    “你不懂”,赵兴不慌不忙的问:“你知道南珠吗?”

    “当然知道,不就是南海产的珍珠吗……麻逸有南珠,以前倒是听说过,大官人说的那场‘泼天富贵’,若是单指南珠,那还差一点。”

    “你错了”,赵兴卷起了羊皮海图,耐心的向刘三讲起一些现代珍珠之事,他的语气像一位教导孩子的父亲:“你刚才所说的‘南珠’,指的是南海银唇蚝或金唇蚝的珍珠,严格的说,它应该叫‘南海蚝珠’——有人把它简称‘南珠’。

    真正的‘南珠’,指的是白碟贝中所蕴含的珍珠。白碟珍珠贝体积很大,是所有珍珠贝中体积最大的,它所孕育出的珍珠能有蚕豆大小,而‘南海蚝珠’最大也不过像豌豆。唯有大过蚕豆,才是真正的‘南珠’。

    而‘南珠’中最珍贵的是‘金珠’……听说过金珠吗?孤陋寡闻了吧,‘金珠’不是指黄金打成的珠子,它指的是一种金色珍珠,南珠中的珍品。想想看,金光烁烁、形如蚕豆大小的珍珠,一颗能值几何?这难道不是一场‘泼天富贵’吗?”

    刘三直接被赵兴的话击倒了,他流着口水,畅想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质疑说:“‘南珠’在麻逸岛?大官人,我们曾去过倭国,你认为倭国的‘东珠’比‘南珠’如何?我国珍珠,每年不过万贯左右的生意,大官人还不许抛售……”

    赵兴摇摇头:“你又说错了,倭国产的不叫‘东珠’,‘东珠’只产于黑衣大食的波斯湾,唯有波斯湾特有的软体动物‘翼贝’所产珍珠,才被称为‘东珠’。不过,由于黑衣大食在我们的西边,令我们把‘东珠’误称为‘西珠’。但我告诉你,真正‘东珠’大如豌豆——大号的豌豆。

    真正的‘西珠’还在更西的地方,那片地方叫北海,那里产的珍珠才叫‘西珠’。至于我们误以为的‘东珠’,它的正确名字应该叫‘倭珠’,也是一种蚝珠,叫做阿克雅蚝所蕴含的珍珠,只有绿豆大小。”

    刘三口水湿了甲板,依然没有觉,他充满敬畏的问:“大官人,书上也写这些东西……我的意思是说,这些东西你都是从书上看的?”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赵兴别有意味的吟唱着。

    刘三这才现口水已经打湿了他的前襟,他赶忙擦了擦下巴,又问:“大官人,既然麻逸有这么大的‘金珠’,为什么男女不曾听人说过,为什么大官人不自己取走这场富贵?”

第1038章 传说中的君子国宝藏(中)

    赵兴笑的很冷:“你不曾听说过‘南珠’,那是因为这样的一粒珍珠,都是毁家灭国的灾祸之源,无论谁拥有这样的金珍,都不愿别人知道。而消息一旦泄露,那就是血案,是罪恶的起源。

    知道吗?我曾经听人说起过‘南珠’,但这东西太危险了,我若一个人取走,恐怕回不到国内,就被人弃尸海上。现在我告诉了你,你敢拿吗?

    一个人拥有这份财富,那是灾祸。如果把这份财富让所有的人分享,每人取走一份——这难道不是‘泼天富贵’吗?

    不,这还不够,我指点给你们的是一场千年富贵,只要你们肯同心协力,这场富贵足够你们坐享一千年……回去好好安抚一下你的船员,把我的话跟他们说了。你们先商量好如何分配财富。”

    说完这话,赵兴重新摊开了航海图,再没有望向刘三一眼。他用身体语言表明了终止谈话的意愿,但刘三像个好奇宝宝一样,问题太多。

    他指了指那张航海图,先是试探的问:“大官人,这种图什么时候绘完?……绘完就给我吗?”

    稍停,他立刻又问:“大官人怎么在羊皮上绘图……”

    赵兴截断对方的话:“这是蒲大官人交给我的方法——海水盐多,海图绘到纸上,大风浪过后,图纸就是一团酱,唯有羊皮纸才能保存海图……好了,明天中午我们将驶到麻逸岛,等返航的时候,这张图纸将交给你。现在,去安慰你的船员吧。”

    刘三说的不错,当赵兴这艘宋船驶入麻逸岛的时候,海面上全是蜂拥而至的独木舟,独木舟的主人带着妻子儿女靠上赵兴的船,等待赊货。

    “舌人”一边给赵兴翻译,一边向赵兴介绍当地的习俗:“你可以留下他们的妻子儿女。当地的习惯,如果赊货人遇到风浪,船沉了,无法把货值付给宋人,他们的妻子儿女就由宋人带走,当作奴隶。

    大官人,你放心,你不会亏本的,当地人不会让你带走他们的妻子儿女的,如果有独木舟因故没有返回,当地人会凑钱赎回他们的妻子儿女。”

    舌人翻译的时候,王元愚站在旁边。可他的出现不起丝毫作用,因为他完全不懂当地土语。或许他的出现,只是让舌人有所顾忌,不敢欺诈。

    对翻译的话,王元愚一句不插嘴。赵兴脸上虽没有表情,但心里却在翻江倒海。

    这麻逸岛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君子国”?……其实,想做君子,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没有宋人敢赊货,他们做不成君子。

    但是,这世界上,“君子”是最难以存活的动物。

    麻逸国大约是在明代无缘无故神秘消失的,对他们消失的原因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认为:这群马来矮种黑人是被贩奴分子用草绳灭国的,他们被贩奴分子捆上,在昆仑岛当作“昆仑奴”贩卖给中国。由于贩卖量过大,以至于他们整个人种都无声无息“失踪”了。

    另一派学不同意这种说法,他们认为麻逸人是消失在阿拉伯商人之手。当时正是伊斯兰教向南亚扩展的时期,他们认为是一名阿拉伯商人,不小心驾驶一艘巴朗盖航行到麻逸,然后将麻逸人全部贩卖到了中国。

    后一种说法,支持多是伊斯兰教教徒,因为其后阿拉伯商人赛义德·艾布伯克尔乘坐在“巴朗盖”登岛,在当地建立了伊斯兰国家,这是菲律宾第一个有文字的“文明”——伊斯兰教教徒认为这就是证据。

    所谓“巴朗盖”,是一种最多可乘坐四十人的大型独木舟。

    其实在赵兴看来,这两派学根本没啥可争的,他们说的都是一回事。无论麻逸人是灭亡于草绳还是灭亡于巴朗盖,关于麻逸人的最终去处,两派学的看法没有区别——他们都被当作奴隶贩往了中国。

    身穿草裙的麻逸国国王被“舌人”引荐给了赵兴,赵兴怜悯的看着这位浑身刺满纹身的“准昆仑奴”,他的目光越过了麻逸国王,望向他身后的岸边,望向岸边的茅草屋与赤身*的麻逸妇女。

    刘三有点蠢蠢欲动,他用不屑的目光打量着国王手上的木棍,那是一根稍尖的木棒。麻逸人用火烧烤木棒的一头,然后将碳化的木棒尖端磨圆,于是制成了武器。

    刘三海上闯荡惯了,颇有点无法无天。看到这个几根草绳,一艘“巴朗盖”就能亡国灭种的“千户之国”,想起赵兴许诺的“泼天富贵”,心中禁不住充满了杀戮*——赵兴带来了两艘船,船上可不止四十人,船员们拥有的武器可不仅是草绳。这种武装力量足以让麻逸国亡国灭种三次半。

    但是,有这个必要吗?

    麻逸国国王的眼睛盯着赵兴手里的杖刀上,这是一柄日本唐刀,虽然没有出鞘,但从杖刀那流畅的造型,以及刀鞘的精美做工上,可以体味到刀的身价不凡。

    麻逸人与宋船交易,主要是购买宋人的铁器,他们本身没有冶炼术,偶尔有些青铜工具,而武器全靠宋人卖给它,有记载的交易价格是:一柄“质量稍好”的宋刀可以换四粒珍珠,每粒珍珠带回泉州,至少可以售到百贯左右。

    这种“质量稍好”的宋刀,在泉州也就是卖五百文。

    赵兴手里这柄刀,足可以买一千柄这样的普通宋刀。

    麻逸国王在打量赵兴的刀,赵兴在打量对方手中那根木棍。那根木棍被国王摸得很光滑,它通体显出赤红色,整个树枝笔直而坚硬,泛着流光的树干像玉石一般温润,让赵兴移不开目光。

    这是宋人口中的“龙血树”——中医认为,龙血树是在巨龙与大象交战时,血洒大地而生出来的,所以龙血树里流出的血色液体是龙血,功能补血。

    这种木头是制作高档家具的好材料,更是制作上等弓的最佳选择。宋人虽与麻逸人交易过“龙血树”,都把它当作补血的珍贵药材。但其实它并不是真正的龙血树,它是紫檀木的一种,它与真正的非洲龙血树相同的是,扒开树皮,树枝会流出如同鲜血一般红润的树液。而这种树液是做油漆的上等原料,“龙血漆”漆出的木器显出一种华贵的绛红,不招虫蚁且千年不变色。

    在古代,龙血树的树脂还是保藏尸体的原料,因为这种树脂一种很好的防腐剂——中国现代玄幻小说里,常描写“猪脚”浸泡在龙血里于是变的浑身刀枪不入,嗯,他们说的龙血就是就是龙血树的树脂,该情节源于这种“保尸”文化。

    “舌人”在翻译国王的话:“大官人,国王在问你,你手中的刀需要多少珍珠交换?”

第1038章 传说中的君子国宝藏(下)

    赵兴一句话不说,他慢慢的抽出刀来,流畅的刀身上几瓣菊花闪着银白色的光芒,镜面似的刀身在热带的阳光下,随着赵兴手腕的抖动,像是一条明亮的闪电,从国王眼前掠过。

    “这是一柄‘两胴刀’——你知道什么叫‘两胴刀’吗?这是倭国制刀匠对刀采用的标准。倭国人生性残忍,刀匠制作好的刀需要经过检验。怎么检验,用尸体。一刀能砍断一具尸体,叫做‘一胴刀’。一刀切过,能够把叠放在一起的两具尸体砍断,就叫做‘两胴刀’。

    普通倭刀在宋国价值百金,‘一胴刀’已经可以卖到一千贯,我这柄‘两胴刀’,它至少价值一万贯。你们哪出的起这个价钱啊。”

    麻逸国王出的起,他向后招招手,一名仆人上前递给他一个宋式的锦袋,麻逸国王解开锦袋,倒出了五粒鸽子蛋大小的“金珠”。

    鸽子蛋大小的“金珠”,在中国历史上唯有一次记录是在晋代,由石崇拥有的,他因此惹下了杀身之祸。这位国王却一抖手拿出五粒。

    “跟你换”,舌人翻译国王的话。

    “换!”赵兴毫无犹豫的递出手中的刀,但他却不去取国王手中的“金珠”,扭脸吩咐刘三:“你取走一粒!”

    刘三兴奋的直搓手,满眼都是耀眼的“金珠”,嘴里还晕晕乎乎的谦虚:“这哪好意思……大官人东西换来的,我怎么好……”

    嘴里说着话,刘三手上却毫不犹豫,他闪电般出手,取走一粒最小的,而后死死的将那粒“金珠”捏在手心,再也不肯放手。

    “没见识”,赵兴冲他翻了个白眼。珍珠这东西是淡白色凝固物,它无法存放。哪怕是日日佩戴,珍珠也会在十多年后变乌,再过几年就变脆,如果不是天天佩戴,少了汗液的滋润,没有三五年,珍珠便会退色,失去原来的珠光。

    赵兴曾在一本小说里,看到黑心的珠宝商人用石碳酸浸泡旧珍珠,让珍珠重新恢复光泽,而后他出于好奇心,约略研究了一下珍珠,从而有了一些珍珠知识。

    中国古代传说中的“明珠”从没有在墓葬物中现,就是因为珍珠的这种属性——它无法保存。无论多么璀璨的珍珠,只能拥有今世荣耀,所以,它最好的用途是用来换钱。如果它的存在惹来灾祸,那就不值得拥有了。

    看着剩下的四粒珍珠,赵兴犹豫半天,只小心的取走两粒。而面对国王惊愕的目光,他厚颜无耻的解释:“我只取走一半,是因为我需要你的友谊与帮助——我需要几名助手,帮我建一座村寨存放货物,同时,我还希望去附近小岛看看风景,请给我几名向导。”

    赵兴随手拾起一根木棍,在甲板上画了一个柳叶形,而后又画了一个弯月,指点着这两个图形说:“附近又没有一个岛,形状像柳叶,有没有一个海湾,形状像这个下弦月。”

    麻逸国王拿到刀后,爱不释手的赏玩着,直到“舌人”催促几遍,他才将刀插进鞘内,热情的叫过几名随从,叽里呱啦的说着。

    他要试刀,听赵兴说过“两胴刀”的原由后,他竟然要拿活人试刀,翻译不以为然的向震惊的赵兴解释:“这不奇怪,麻逸喜欢‘人祭’,每次祭奠都要用十几名活人献祭。为国王试刀,那是他们的荣耀,他的手下会抢着担当祭品。”

    看到赵兴露出不满的神情,舌人继续解释:“你只拿走了一半的‘金珠’,要求国王给予友谊,国王打算赐给你一片地,五百名奴隶,他正在挑选熟悉周围海域的向导……”

    过了一会,几名赤身*的麻逸人被叫到甲板上,他们跪着向赵兴叩头,这时,“舌人”解释:“大官人,你应该脱下鞋来,用赤脚踩上他们的头顶,以表示接受他们的从属,从今往后,他们就是你的奴隶了。”

    赵兴按“舌人”所说的如法炮制后,两名新获得的奴仆爬到了赵兴所画的图画边,相互间探讨一阵,舌人翻译他们的话说:“他们说有这两个岛。这个像柳叶一样的岛在东南方向,比他们所在的岛还要大,要航行过去三个岛,第四个岛才是这个柳叶岛。

    这个像月亮一样的海湾在对面,那是附近最大的岛,他们说有十几个麻逸国大小,一个月都走不完。这两个岛上都有一些土人,没有国王。岛上的人以巴朗盖为财富,每艘巴朗盖养活30到100户百姓,每个巴朗盖的领称达图……”

    “舌人”说话表达不准切,他其实想说的是:这两处的岛民还没有形成国家概念,他们只是一些“巴朗盖联盟”,拥有一艘巴朗盖则拥有一个投票权。巴朗盖的数量越多,拥有权利越大,势力越大。

    “柳叶岛,这个名字好,以后我们就把这个岛叫做柳叶岛,至于他们说得那个级大岛,我们就用当地土语——‘马尼拉本岛’来命名,那个海湾就叫马尼拉湾。这五百名奴隶就让他们上马尼拉湾,在那里给我建房子、修筑港口……”

    停了片刻,赵兴似乎在犹豫,但他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开口。

    说话前,他的态度很郑重,从船员中挑选了几名甲,把其余的船员驱赶到一边,才指着那个柳叶形的岛话,当时,除了船员之外还有那名“舌人”阮六、移民王元愚。三名来自江夏程族的年轻人留在柴棍,四名程家坳的小孩,金不二、萧峰、萧峰的兄弟萧崎,陈慥的儿子陈不群都在船上,也围在周围警戒。

    “这个柳叶岛就是我许给你们的‘泼天富贵’……那群麻逸人听不懂吧。这个岛上富含铜,这是一座金山,它是‘天下第三铜矿’,拥有了它,就是一场千年富贵。你们可以连续开采一千年——怎么样,这算不算‘泼天富贵’?”

    刘三对赵兴的话已深信不疑,他先警惕的看了看那名“舌人”,赵兴立刻制止了他的行凶企图。

    “我们需要他们,我们需要舌人来跟当地人交流,需要王秀才从当地人那里雇用人手,管理部从,所以他俩必须参与。”

    阮六、王元愚这才知道自己刚才躲过了一场杀生之祸,他们浑身打着哆嗦,冷汗直淌。

    一名甲连续吞了几口吐沫,小心的插嘴:“金山?天下第三?能有我大宋的邵武军……”

    赵兴截断对方的话:“我说的‘天下第三’,不是光指大宋的‘天下’,它是指整个世界的‘天下’……世界,这个词你懂吗?简单的说吧,这座‘天下第三铜山’,它里面所蕴含的铜矿石,比整个大宋的铜山加起来还多!”

    比大宋所有铜山加起来的铜还多——这是个什么概念?

    所有人都被赵兴的话惊呆了!

    “还等什么?动手吧”,刘三招呼说:“岸上都是些茅草屋,一个火把就能灭了他们这个国,把他们都灭了,铜山金山全我们占了!大官人,还不动手?!”

第1039章 “光明之城”里的伪币商(上)

    元祐二年春,阴历二月初九日,公历3月15日,春分、东京汴梁内城、东华门外百家巷,正午时分。苏东坡悠闲地下了软轿,随行的一个小厮伶俐地伸手搀扶他,苏轼甩开小厮的手,低头向屋里走去。

    正在他举步迈向门槛的那一刹那,街对面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童音:“爹爹……你说他是爹爹?”

    苏轼所在的这条街是一条繁华街道,沿着街道向外是一连串商铺。正午时分,伙计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这一声童音很微弱,但却给他一种血肉相连的奇怪感觉,似乎那一声“爹爹”正是唤他,他忍不住停下脚步,扭头向街对面看去。

    街对面站着一队人,当先是一位身材非常高大的男子,他手里抱着一个粉扑扑的小孩,正指点着苏轼的背影与那小孩低声说话。

    苏轼一下就认出来了那个人,也认出对方手中的孩子——那个高大男子是赵兴,他手中的孩子——肯定是苏遁。

    一霎时,苏轼热泪盈眶。

    自分别以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小儿子。三年前,赵兴走后不久,神宗皇帝下令平调苏轼至汝州,担任汝州团练副使。虽然这仅仅是平调,但汝州更靠近京城,而且在黄州他是罪官,到了汝州则可以签押公文,这一转任等于变相解除了他的罪官身份。

    苏轼按照赵兴的交待,临走时把苏遁托给程同族长寄养,自己起身上路。然而,由于路途遥远,前途未知,他便申请前往常州居住。

    常州有他的初恋情人——表妹的坟墓,以前他曾经在那买了一块地,准备守候他的初恋。神宗皇帝批准了他的请求,但等他到了常州,便有传闻他将升任登州知州。

    起初,苏轼不信这个传闻,因为邸报上没有相关报道。但随后传闻证实,他被钦差催促着上任。这时,苏轼已接到陈慥传来的消息,由于赵兴迟迟未归,程阿珠独守空房比较寂寞,所以便要求抚养苏遁,目前苏遁正从水路缓缓运往杭州。

    苏轼决定从海路去登州赴任,先前往杭州,顺路看看小儿子苏遁。然而他终究未能成形,中途他遇到正在往泉州运送货物的程族车队,得知为了安全,运送苏遁的船走得很慢,也许几个月后才能抵达杭州。

    苏轼等不起,考虑到自己终究还要辗转奔波,他毅然决定继续寄养苏遁,自己转搭程族车队前往泉州,然后从泉州登船……再然后,神宗驾崩,七岁的哲宗继位,苏轼的“粉丝”高太后垂帘听政,他被调回了京城。

    就这样,忙忙碌碌的三年过去了,苏轼偶尔听到程族传来的一些片段消息,都说苏遁很好,被阿珠照料的很细致,而赵兴一直在海外奔波,他的船队不时回国运回货物,也带回一些新消息,让大家知道他还活着。

    三年了,苏轼初次见到小儿,见他被对方养的如此可爱,禁不住老泪纵横,一把抢过孩子,连声叫“我儿,我儿!”

    这番举动吓坏了苏遁,他紧张地哭了,连忙向阿珠喊着:“姆妈,抱!抱!”。

    苏遁的嗓门太响,苏轼无奈交出苏遁,看到苏遁躲入阿珠怀里很幸福的模样,他讪讪转,询问赵兴:“离人,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瞧,为师失礼了,怎能站在路边叙谈,快进去,屋里说话。”

    话音刚落,听到孩子消息的朝云快的奔出,她一把从阿珠怀里躲过孩子,疼哭失声。

    很奇怪,苏遁到她怀里竟然不哭闹。

    朝云十四岁生下儿子苏遁,苏遁不及周岁他们就母子分离,此刻见到孩子,她忍不住珠泪滚滚。等她哭完,流完了眼泪,这才现赵兴身边的程阿珠……还有一名身材矮小的陌生丽人。

    这位丽人身穿白绸,肤色白净,但她服装虽素雅,满身饰却华丽的令人指,珠翠插鬟,步摇熠熠,金银满袖……对比程阿珠的素净,更让人觉得这女孩的张扬。

    王夫人也马上迎了出来,她带着十六岁的苏迨、十四岁的苏过欢迎分别许久的小儿子,但她见到丈夫似乎有话要与客人说,连忙把阿珠与那名陌生丽人迎入后堂,借此叙叙别后情怀。

    不一会儿,大厅里只剩下男人。

    苏轼认识赵兴身边的金不二、萧峰、萧崎、陈不群,但他不认识这名矮小男子,从相貌上看,这男子与刚才那名陌生女人很相似,两人似乎是兄妹俩。他正准备寒暄询问,赵兴拉过那陌生男子向苏轼介绍:“老师,这名是大越国士子陈公川。”

    陈公川已激动的浑身软,嘴唇哆嗦半天也说不出话来。苏轼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谦和的说:“我听说越人所学是王公遗泽。王公面前,我乃后辈,不敢轻言诗赋。这样吧,有空我们交流一下诗文,可好?”

    苏轼大学,诗名响彻整个亚洲,他自己还不知道,现在,在亚洲,他的名字就是敲门砖。而这位陈公川也是听说赵兴要回国,便死活缠着赵兴要来宋国,希望赵兴能引见自己的偶像。

    这样一位令国王变色的诗豪,居然和颜悦色的跟一个后生小子谈切磋,怎不让陈公川激动的浑身软,他嚅嗫半天,才从身上掏出一本诗集,鼓足勇气递上去:“此乃小子游戏之作,请学士赏题。”

    苏轼接过诗集,顺手礼貌地翻阅起来。赵兴欣赏诗词,但对别人的狂热不感兴趣,他招手唤过苏轼那名随身小厮,像在自家一样的随意吩咐说:“你,跟我的人去一趟码头,我有些行李让他们搬来……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名小厮谦恭的拱了拱手:“男女名炎师——高炎师。”

    苏轼赶紧向赵兴介绍:“这是我的小史……炎师,听离人吩咐。”

    然后苏轼低头翻阅陈公川的诗集,礼貌性略微评点,陈公川已激动的濒临失控,赵兴看到对方情绪很危险,毫不犹豫的提起对方的脖领,将其拎到门口放下,而后拍拍对方肩膀说:“去找你妹妹,等情绪平静了再来。”

    望着陈公川踉踉跄跄的背影,苏轼若有所思的说:“此人的家世怕不简单吧,他的衣物选料上乘,针线极其匀称,做工与那里头……”苏轼指指皇宫方向继续说:“……相差不下。在交趾,能做到这样的人家……”

    赵兴点头:“这厮的父亲是李王亲信,现任越国殿前都指挥兼枢密使。”

    赵兴不知道的是,越南李朝传承数代后,家族只剩下了一名女性后裔,这名李姓女最终嫁给了陈家男,并把王位传给了自己的丈夫,而后,越南进入陈朝。

    陈公川家族正在跟赵兴合伙做生意,赵兴这个人很有“利益共享”观念,陈氏家族现在已等于他在越南的合作。正是基于这个关系,陈公川的父亲要求赵兴将他的三儿子带到宋国,拜到苏轼门下。

    历史已经改变,越南历史上是有一位狂热的苏轼迷,他正是越南陈朝的先祖。晚年的时候,这位“苏粉”仿造苏轼整理过的西湖,在越南四处大建越版”西湖”,这些“盗版西湖”在21世纪竟然成了越南的旅游胜地,仅最知名的就有两座保存下来。

    然而,陈公川的出现却让历史偏离了轨道,他大哥没有来宋国,来的是小子陈公川。

    苏轼的猜测得到证实,他很满意自己的眼光,招手唤过仆人,请陈公川来书房重聚:“我恰好有一事要询问他,你也一起听听吧。”

    在等待陈公川的空闲里,苏轼关切的又问:“这三年你都去了何处?哦,海外风物如何?”

    “嗯……头一年我在大越国渡过,第二年年初,我的船到了……朝廷称呼为黑衣大食的国家,可他们称呼自己为‘阿巴斯王朝’,我到了他们的造船港——一座名叫‘阿曼’的城市……

    第三年,我去了阿曼对面的大6——那是阿非利亚大6,也被称为‘非洲’。我在非洲数个国家游览……然后,我回来了。

    我用了三年时间,开辟了一条完整的商路,非洲商人已经同意由我的船队周转货物。目前,那片大6正在酝酿大战……罕见的大战。非洲大6北方的一片大6要与他们附近的大6交战,数百个国家将卷入战火。

    非洲商人同意帮我购买我所需要的货物,并分销我运过去的——无论货物属于宋国还是属于阿巴斯。我在沿途补给点都留下了足够的人手,说好他们三年一轮换。这条商路打通后,剩下的就是经营了,我大概要在国内待很久——如果不出什么岔子,也许我只会在偶然的情况下出去转转。

    至于沿途风物么……”

    苏轼突然想起一事,打断赵兴的诉说:“离人,今年春闱定在四月,这是一科‘馆职事’,你赶紧去黄州索要籍贯证明,正好参加春试。”

    赵兴耸耸肩:“我正为此事而来……老师,我想参加制举部分的考试。”

    苏轼皱皱眉头:“参加制科?有宋以来两甲子,制科不过取了21人,而同期录取进士4万人……我恰好是今年主考官,如果你坚持,那我就辞去主考官一职,替你作保引荐。”

第1039章“光明之城”里的伪币商(下)

    宋代,南宋北宋加起来约三百年,前后总共举办了22届制科考试,录取了41余人。也就是说,大约每十年举行一次制举,每次平均录取两人。

    很不幸,苏轼兄弟就是通过制科踏上仕途的,那一次只考上了他们兄弟两人,苏轼拿了制科状元——制举第三次等,他弟弟苏辙紧跟其后——制举第四次等。北宋建国这一百年时间,在苏轼前面只有一个叫吴育的文人考了一个制举第三次等。

    苏轼知道赵兴醉心于杂学,从赵兴给他盖房子,从对方谋定而动的经商动作看,这是个有惊人的组织能力和过人的理财能力的强人……但这并不等于他能通过制科考试,所以他就详尽向赵兴介绍制科考试的程序与艰难。

    赵兴却对自己很自信,他摇了摇脑袋,回答:“恩师何必辞官,我相信,若是在术数上我认第二,整个大宋没人敢称第一。恩师只管做你的主考官,我自己找推荐人,不信我考不上制科。”

    苏轼沉思了一下,又建议:“不如你去考经史,以你的才学考中经史科不算什么……只是恩科不入《进士录》,稍有点委屈离人……”

    制科考生需要当朝官员做推荐人,由于赵兴有苏轼门生的身份,为了避嫌,苏轼在保荐后要辞去主考官的任命,但如果另找他人推荐,或赵兴参加经史类进士第,不用引荐,完全走正常程序,则苏轼可以继续担当主考官,而阅卷官恰是他的门生——苏门四学士之一张耒。

    今年的科举是一届恩科,名叫“馆职试”的特殊恩科,考试以经史及世务为主,不考辞赋。考中主要进入昭文馆、史馆、集贤院等处担任修撰、编校等工作的官职。这些官职都是闲职,基本上等于吃白饭的——翻书校对活儿,识字就行。

    正常的科举进士,名字要被写入史书,这就是《进士录》,但恩科进第有进士名份,却不入《进士录》——因为进士录是按年份写得,恩科不在正常的科举年。

    苏轼猜错了,赵兴压根儿不在乎能否进入《进士录》,没人知道他的存在更好。所以,苏轼一介绍,赵兴听罢,反对今年通过进士第充满信心——多大的后门呀!

    他摸着下巴、闪动着眼睛,先是长叹了一声,而后用探讨的口气问:“不委屈……”

    赵兴满脸的欢笑:“这样更好……老师,你还不知道吗?我的辞赋水平一向不佳,参加这样的科举,混上一个进士,对我来说足够了……要不,我去恶心恶心进士第,我听说连续数次‘进士不第’,官家为了照顾,也会赐个出身。反正我有闲——我就连考几次,次次不交白卷,就等他赐我出身。”

    其实苏轼也没有纯把赵兴当门生看待,两人的关系有点亦师亦友。他是个随和的人,随和到了赵兴来到这里简直同到自己家里一样随意。他也知道赵兴有才,从赵兴建房时分配那些建筑小组时,他就知道对方组织能力强,而且做事计划周密。这种本事不是天生就有的,是需要通过专门的学习。

    这时代还没有专门的“效率学”或“组织学”,这种学问在这时被称为“王霸之术”。在中国古代,精通这门学问就是杀头之罪,甚至要株连九族,让其在民族史上留不下半点基因。

    了解这点,他就对赵兴的故作平淡、竭力装傻表示理解,这也是他明知赵兴不愿意学诗,却承认他是自己弟子的原因。

    隐隐间,他也对程族孩子们偶然提起的“武侯传人”,深信不疑。有这样一位处事谨慎、又精通“王霸之术”的人作他的弟子,至少,在他危难时能庇护他的家人。

    古人的想法简单,觉得留名千古才是光宗耀祖的行为,所以恩科参加的人并不多,也就是说,这种科举考试竞争并不激烈。而赵兴参加恩科,苏轼也不用辞去主考官的位置,简直是两全齐美的解决方案。但赵兴的回答却令他不知道该怒还是该沮丧。

    苏轼指着赵兴说出不话来——我苏轼的弟子,怎么沦落到用“不交白卷”来威胁官家,天,什么世道:“离人,你这是何苦来着!我如今已不再被贬,所以你也无需掩饰自己的才华——‘人生若只如初见……’,这诗还不好吗?

    什么?哈哈,别装了,前不久高丽使来我朝,他说整个高丽国都在传唱你这诗,这不是你做的,那整个高丽人都是瞎子——离人啊,现在你的名号拿出去,也不是身无雅骨的俗人了,何必再瞒。”

    赵兴初闻这诗他吃了一惊,听了苏东坡的话,他悄悄松了一口气。苏东坡曾夸口:没有他没读过的书。既然苏东坡说这诗是他写的,那么这时代就无人跟他争版权。

    他略有点羞愧,有点扭捏,正不知道说什么好,仆人带着陈公川回来了。苏轼招手请他落座,反身取出一个布袋,倒出几枚铜钱,请陈公川观赏。

    这是几枚不同年代的铜钱,它上面标注着铸造年代,形状大小几乎跟宋钱一模一样……微微有点不同的是,它的铸造工艺似乎比宋钱的工艺水平更高——它是冲压制成,完全仿造宋钱的模样冲压制成的铜钱。

    苏轼拨拉着那些铜板,先挑出几枚,向陈公川解释:“元丰七年,这些铜钱出现在泉州、广州,据说是倭国商人在与我大宋商人交易时获得的铜钱,然后他们带来大宋采购货物……瞧,这几枚是我大宋铸造的铜钱,这几枚是从倭国流入的铜钱,你们有什么不同。”

    赵兴脸色死板,看不出他对那批铜钱有何看法。陈公川为人比较傻,由他崇拜的偶像问话,他回答得很认真:“两枚钱——倭国的这笔钱,钱文似乎更精美,图案更清晰,钱色更黄,这似乎说明倭钱含铜量高。”

    苏轼点点头:“可以肯定地告诉你:这批倭钱不是我大宋铸造的,而我大宋禁止铜钱外流。但稀奇的是,倭国这批铸钱量很大,大的令人难以想象。

    我大宋铸钱司拥有数十万工匠,仅信州铅山的一个铜铅矿就常雇有十余万矿工,日夜开采。诸路铸铜、铁钱共有26监,其中铸造铜钱的有17监,铸造额为506万贯,铸造铁钱的有9监,铸造额近89万贯。

    这批钱,职方司去倭国估了一下,钱数足有一百万贯,相当于我大宋9监铁钱司铸出的总数——这不是一家一户能做出来的,至少需要上万人手,这么多人,若在我大宋境内,我朝官员不可能不知道。”

    接着,苏轼又从那堆钱币里捡出几枚来摊在眼前,继续说:“陈衙内请看,这是元丰八年出现的新铜钱,这几枚是在倭国流传的,这几枚是在高丽现的,钱文依旧与我宋钱一模一样。三枚钱币比较,倭国与高丽的铜钱出自一个人之手,含铜量比我宋钱高,所以钱色黄。”

    陈公川没有说话,他只拿眼睛瞥赵兴。而赵兴此刻一副很好奇的模样,翻来翻去的研究着那几枚铜钱。

    苏轼又反身取出一个布袋,哗啦啦倒出一堆钱币,里面有金、有银也有铜钱,这些钱币都做圆形,但铜钱是圆的就很奇怪了,宋朝的铜钱外圆内方,所以被称为“孔方”,但是这些铜钱有方形的图案,那个方孔确是实心的,整枚钱币构成一个完整的圆形。

    “这是元祐元年的铜钱,是在你们交趾流行的。与前面那批铜钱一样,当地商人都说,这是与他们交易的宋商带来的。与前面两批钱相比,这批钱铸造更精美,尤其是这些金银钱”,苏轼翻过那些金银钱,示意陈公川看银币与金币的边缘。

    这些金币银币的边缘都铸有细密的锯齿,苏轼翻起那枚铜币,边缘居然也有锯齿,这让它与宋钱显得不同了。

    金币银币的阴阳面上都铸有文字,正面是“元祐金宝”、“元祐银宝”,背面则刻着金币银币的分量,三行字分别是:奉诏钦定、足色金元、当值半两。

    苏轼指点着钱币边的细齿纹说:“朝中大臣当初见到这些细齿,久久不解其意,而后见到商贾使用,这才恍然——那位商贾用小刀刮了银边,将一些银屑刮下来,再去使用,却被店铺折色称重估值。朝中大臣这才恍然:原来这些齿纹是防人故意刮削钱边的。

    为什么要防人刮削——我们称了一下,这些钱的分量极其准确,说‘当值半两’,一毫不差的准值半两,故而这东西已被坊间当作砝码……这怎么可能,我大宋标准银码,十锭里面重量各不相同。这数百万枚金银铜钱,分量竟然准确到一毫不差……

    最奇怪的是这枚铜币,我大宋铜钱都是天圆地方,可这枚铜钱中间的孔确是实心的,平白比普通铜钱多出几铢铜来——这钱是谁铸的?怎么肯如此奢华?

    我听闻陈衙内是交趾国官宦子弟,这钱最初是从越国流出,想必衙内能为苏某解惑——哼,奉诏钦定,‘奉’谁的‘诏’,我大宋有这么说话的吗?”

第1040章 提前泄露出去的母钱(上)

    对于苏轼的质问,陈公川难以回答——他也法回答。

    确实,正像苏轼所说,这么大量的伪钱出现在市面上,它绝不可能是个人行为,必定是国家行为。

    其实宋朝并不禁止外国钱币在本地流通,这也是贵金属货币的一个通性,只要它分量足,民间也愿意使用这种外国钱,当作日常货币。可惜由于宋朝的经济强势,虽然辽国与西夏也自己铸造钱币,这些钱也在宋朝境内流通,但宋钱在他国境内流通的比例则更高,几乎算是压倒性多数。

    宋朝从来没有遭遇过别国向自己倾销货币的行为,这倒让宋朝上下有点手足无措,有点气急败坏。从苏轼的态度中,可以看出朝臣们的愤怒。

    陈公川似乎被苏轼问倒了,他也显得有点手足无措,目光频频投向赵兴。苏轼见陈公川一副窘态,他叹了口气:“其实,越国反而是最不可能铸造这个钱币的国家。因为唯独越国,钱币中间是实心的,它多出一块铜来——铸钱总是追求钱息,若是越国铸钱,不会如此浪费……”

    钱息,多出一块铜……赵兴敏锐的捕捉到了苏轼话中的有效信息,他表情淡淡的替陈公川解围:“老师,我们刚才也说到,这批钱含铜量很高,你方才又说越国的钱还多处一块铜来……我大宋禁止私钱吗?”

    苏轼苦笑了一下:“我大宋虽然禁止私钱,但这条律法执行并不严格,天下钱监共有26,有些钱监干脆私自替民间铸造祈福钱,还有一些不法之徒,收购铜器私铸铜钱,这些私铸钱都被称为‘边炉小钱’,如果它们分量足够,官府也默许它们流通。”

    “既然允许私钱流通……那么这些私钱流入,对我大宋是好是坏?”赵兴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老师刚才谈到‘钱息’——如果我大宋用这些钱改制为宋钱,钱息若干?”

    这话问到点子上了。苏轼将那些钱一个个摊在桌面上,旁边放着对比的宋钱,他指点着那些真钱假钱,继续说:“我大宋缺铜,每年要从日本、高丽、越国购买大量铜器,用来铸造铜钱。这批铜钱含铜量很高,像这批越国铜钱,则干脆是赤铜铸成。

    这批铜钱直接溶化了,再添加点铅锡,铸成宋钱,我大宋平白能得一成四的钱息——不要小看这个一成四的钱息。这是白拿的。如果我大宋自己采铜,要雇用很多工人,设置很多官员,还需要湘军监管铜场,而用这些铜铸钱,则什么都不需要,相当于直接送给钱监铜锭,各地钱监白得一成四的钱息。

    这是一笔大富贵,我怎么也想不通,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肯平白送给各地钱监这场大富贵?”

    陈公川明白了,这批钱的流入最受各地钱监欢迎,因为各地钱监认可这批钱的存在,并大力收购,以此从中获利,使得这批钱迅取得流通地位。

    这笔财富落到各地钱监手里,这让中央政府很不自在,所以朝廷大臣们才感到愤怒,因为愤怒,他们才想弄清真相。

    天下事,无利不起早。

    依旧是赵兴插话:“老师,既然这批钱的流入与我大宋无损,各地官员反而能白得一笔钱息,我们何必管它是谁铸的钱,这种钱,岂不是越多越好?”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苏东坡的神情有点尴尬,他摆弄一下那些钱币,捡起其中的两枚钱展示:“话虽如此,但……你们瞧,这是两枚元祐通宝。新皇登基,元祐钱铸造的并不多,现在只有两个版本。

    这一枚是司马相公书写的篆文‘元祐通宝’,这一枚是我书写的行书‘元祐通宝’,其中,我书写的这枚……我给你拿真钱看看……瞧,在这儿,你看看有什么不同?”

    陈公川接过那两枚铜钱,不去看钱文,却只拿眼睛瞥向赵兴。这让赵兴不得不接过那两枚铜钱仔细审视。

    赵兴是啥人,精明的跟猴子似的,他只瞥了一眼就现了其中的差异:“嗯,我确定,这两枚钱都是老师你的笔迹,绝对是老师亲手书写。稍微有点差别的是,两处钱文大小略有差异,可这诧异太小,几乎看不出。

    但这说明不了什么,天下钱监26,其中铸造铜钱的有17监,每个钱监铸造的钱大小略有差异,这也是可以理解的”,说到这,赵兴以目示意陈公川:“你说是不是!”

    陈公川能怎么办,他唯有点头。

    苏轼的表情更加难受了,他拧起了眉头,满脸苦笑的说:“问题就在这——司马相公去年过世了,当今世上书写钱文的只剩下我。现在是元祐二年,我所书写的行书‘元祐通宝’……现在它还没有行。你们现在所看到的这枚行书‘元祐通宝’,它只是母钱。

    我书写的钱文,还没有铸造出来,大越国居然从去年就开始流通这种版型,你说说,朝中大臣知道了,该怎么说我?”

    “凑巧,凑巧而已”,赵兴喃喃的说,顿了一下,他马上又好奇的问:“老师,那么我大宋是否行您书写的这种‘元祐通宝’?”

    苏轼的脸已经皱把成了一团:“怎么不行?怎会不行?这种钱的母钱年初就送到各地钱监,现在,钱监铸造出来的钱已有六十万贯,如果不行,这六十万贯就要溶去……”

    稍停了片刻,苏轼又继续说:“这交趾铜钱是六七日前现的,这种钱中间的孔虽然是实心,但除了这个实心方孔,其他的形状完全以我所书写的‘元祐通宝’一模一样,朝廷现后,简直如晴天霹雳——这种钱的母钱,怎么会流传到外面?

    这可是大问题,从铸造钱模,到溶化铜汁铸成铜钱,再打磨、分批运送至各地,前后至少需要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前,我根本没有写下‘元祐通宝’四个字,谁能如此未卜先知?

    我知道他们是未卜先知,可朝廷大臣们信吗?他们怎肯相信有人比我还提前写下了这几个字?即使我大宋因这批私钱获利,可这关系到我的声誉,我怎能不搞清楚呢?”

第1040章 提前泄露出去的母钱(下)

    “凑巧,凑巧而已”,赵兴喃喃的说,顿了一下,他马上又好奇的问:“老师,那么我大宋是否行您书写的这种‘元祐通宝’?”

    苏轼的脸已经皱把成了一团:“怎么不行?怎会不行?这种钱的母钱年初就送到各地钱监,现在,钱监铸造出来的钱已有六十万贯,如果不行,这六十万贯就要溶去……”

    稍停了片刻,苏轼又继续说:“这交趾铜钱是六七日前现的,这种钱中间的孔虽然是实心,但除了这个实心方孔,其他的形状完全以我所书写的‘元祐通宝’一模一样,朝廷现后,简直如晴天霹雳——这种钱的母钱,怎么会流传到外面?

    这可是大问题,从铸造钱模,到溶化铜汁铸成铜钱,再打磨、分批运送至各地,前后至少需要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前,我根本没有写下‘元祐通宝’四个字,谁能如此未卜先知?

    我知道他们是未卜先知,可朝廷大臣们信吗?他们怎肯相信有人比我还提前写下了这几个字?即使我大宋因这批私钱获利,可这关系到我的声誉,我怎能不搞清楚呢?”

    苏轼显得有点焦虑。别人遇到这事可能会手足无措。但这事遇到赵兴,那简直是小儿科一样。他没用几次呼吸的时间,就已经推敲出了原因。

    “老师……老师曾经被沈括那厮拿着书信出,以至于贬谪黄州。嗯,老师最近可跟人通过信,通信里头曾经有‘元祐’二字?”

    赵兴这一提醒,苏轼也是个聪明人,他马上领会到:“不好,我最近不止跟一百个人通过信,……从去年到今年,少算也有七百封信。”

    赵兴气的直翻白眼,你说你没事写那么多信干嘛?

    然而,赵兴依旧低估了苏轼的是非,现代人收集苏轼这时候的信,总共收集了大约三千份,平均起来,苏轼每天写十封信——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苏轼无愧其“多产作家”的称号。

    “七百封……其中必定有一个信中,‘元祐’二字被扣下来,用在铸钱上……有底稿吗?老师可以翻一翻底稿,大概列出一个表来,我给你查”,赵兴热心的建议。

    苏轼有点茫然,他神不守舍的站起身来,不自觉得走出门外,似乎听了赵兴的话,打算开列一个七百人的大名单。

    实际上,他需要开列的是个三千人的大名单。

    苏轼走出书房后,陈公川满脸敬仰的神情,亲自把他送出苏东坡的书房,他站在门口,目睹着苏东坡的背影消失在院中,长长的一声叹息,没头没脑的说:“让贼去查贼,唉……”

    赵兴似乎没有听到对方的话,他满脸肃穆的目送自己老师的离开,陈公川等到周围一片寂静,他反身走到那堆铜钱面前,捡起那枚越国出现的实心“孔方钱”,端详了半天,好奇的问:“为什么中间是实心的,这不是白送别人一块铜吗?”

    赵兴摸着下巴,憨厚的回答:“成本,这是出于成本考虑。‘孔方铜钱’需要两套冲压设备,先冲压出那个方孔,然后再冲压出钱形。如果中间不把那个方孔冲压出来,那么只需要一套冲压设备,制作时间也缩短了一半。

    所以,即使那个方孔是实心的,但总体核算下来:一套冲压设备,只需要一套模具,减少一套模具、减少一道工序、少雇了一半工人,加工度提高了一倍……核算下来,实心‘孔方钱’不切去那块铜,反而更便宜很多。”

    陈公川拿着那枚实心铜钱走在门口,他摆出的姿态是对着阳光观察那枚铜钱,但目光却扫向了院口,两个耳朵竖的高高的,感慨的说:“这种钱铸造真精美,你别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刚才小苏学士说,这种钱送入铜监,还有一分四的钱息。据我所知,这种铜钱是与宋钱等值的。它含铜量比‘元祐通宝’高,铸造比‘元祐通宝’精美,它分量足,数量大,谁能想到它只是百十个工匠所完成的……还让钱监白得一成四的钱息,不怕亏本吗?难道不亏本吗?”

    赵兴也走到门口,一手那一枚真实版的‘元祐通宝’,一手那一枚盗版的‘元祐通宝’,举在眼前对着阳光说:“这是两个时代的产物,前是青铜器时代的技术,依旧停留在‘沙石范’的基础上,一个钱版铸造六十四枚钱币。每次铸造前,先要铸造钱范,然后溶化铜汁,将铜汁浇入‘沙石范’……

    溶化铜汁是个慢活,一炉铜汁要烧煤炭无数,还要烧足了时间。而浇铸铜汁是个急活,动作慢了,铜汁又重新凝固。铸好铜钱之后,‘沙石范’要被敲碎,取出铜钱,切去灌口,打磨……这些工具太费时间,太费人手、太费能源。

    而后……瞧,这枚铜钱属于铁器时代,是无烟工业。知道吗,铸造铜钱的铜板在出铜矿前,就已经被规定好了尺寸,这种铜板拿到冲压机下,无需再经过烧溶,只需要拧动最简陋的螺旋冲压机,一版子下去,‘大范’冲压出九十九枚铜钱,‘中范’六十四枚,‘小范’九枚。

    冲压出的铜钱压根无需打磨,它直接就是现成的铜钱……想想看,这种铸造过程省略了多少道工序,节省了多少时间,而且整个过程,前后都无需炖火,这不是‘无烟工业’吗?”

    赵兴把两枚铜钱并在一起,感慨的说:“其实,进化到铁器时代的铸币工业,成本只有前的十七分之一,也就是说这后一枚实心‘孔方钱’哪怕只值前的一半,甚至五分之一,依然有赚的。有了五倍的利润,谁还在乎一成四的利润。

    让各地钱监拿到一成四的利润,正好可以让他们不遗余力的推行这种铜钱,这就是‘利益均占’,这就叫‘见有份’,当然,你也可以把它叫做‘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陈公川放下了双币,他摇着头,鄙夷的说:“贪,太贪!”

    这时,苏轼重新出现在院门口,他两手空空,神色坚定,看来他明白了,这辈子他根本不可能从浩如烟海的书信中找出证据,而且这证据对那些一心想找茬的朝廷官员压根没用。

    目视苏轼走来,赵兴像是自言自语的说:“从铜板到铜钱是数倍利润……但你不懂货币的本质,从货币到货币,一成四的利润已经很惊人了。因为这不是一两一个铜板的一成四,而是数百万贯铜钱的一成四……”

    苏轼走近了,赵兴的话嘎然而止。此时,苏轼已想开了,他表情轻松的在赵兴与陈公川的夹道迎接下返回书房。刚想张口表明自己的态度,赵兴抢先开口打断了他的思路:“老师,说到铜钱与金银币,门生这次远渡海外,倒是收了不少藩国钱币。

    刚才老师说到伪钱,门生这几年都在国外,倒不知道这些钱的真伪,老师给我看看?”

    苏轼被这个问题所吸引,他马上点点头。其实,他不点头,赵兴已经在招呼人抬上一只箱子。

    木箱打开,里面全是纸包的一捆捆的圆形货币,那些纸包上都写着不同的文字,有中文还有苏轼不认识的、像蚯蚓似地曲曲弯弯的文字。

    赵兴从长条箱里捡出一个纸包递给苏轼,那上面写着中文“阿巴斯王朝-黑衣大食”。

    这个纸包形似一个棍状,两头包的严严实实的,苏轼掂在手里,正在感觉那沉甸甸的分量,赵兴一使力,掰开另一个写着相同字迹的纸棍——哗啦啦,白色、圆形银币洒了一桌子。看情形,这种黑衣大食钱不是年代钱,而已头像代替年号,那些银币上都印着各种戴王冕的头像。

    接下来的场景象是举办万国钱币博览会,不一会儿,桌子上堆满了拜占庭金币、埃及金币、法国、英国、波兰、教皇国的金银铜元,此外还有些非洲金银铜币……当然,最多的还是南亚地区各国的金银铜元。

    看罢南亚地区的金银铜元,苏轼长舒一口气,心花怒放。

    因为这堆钱里不仅有他的笔迹书写的“元祐通宝”,除他之外,几乎将宋代所有著名书法家一网打尽。这里铜钱的钱文有曾布书写的、也有蔡京、米芾书写的,……连死去的欧阳修、王安石、范仲淹等名人也在其中,他们书写的各种版本铜钱有新有旧,有的残缺不全,布满铜绿,钱的形状则全是假托宋代的各个年号,自己铸造的私币。

    “南洋——不,东洋,它们都在流行宋钱?!天啦,离人,要不是你带回这些钱来,我竟不知道诸藩都在仿制宋钱……这下好了!职方司那些人都该流配,这么大的事,居然一点没有报告朝廷”,苏轼感慨万千的说。

    满满一箱子钱,它不是一枚两枚钱,里面有金有银,钱币有新有旧……这说明:这些证据不是刻意伪造的,而是番外各国确实在仿造宋钱,只是那些藩国的情况大宋不知情而已,这让苏轼既心寒也欣慰。

    心寒,是因为自己的不知情;欣慰,是因为有了它作证据,那些攻击他的人该怎么解释自己替藩国书写钱文的事——这下子他们该闭嘴了吧。

    望着这堆钱,陈公川直向赵兴打出询问的眼色,赵兴则若无其事地捡起其中几枚锈色斑斑的铜钱,半似向陈公川,半似向苏轼解释说:“这是几枚唐钱,但它其实是仿制的唐钱,这是日本在唐代仿制的。

    这说明,仿制我华夏钱的传统,倭人从唐代就有了……嗯,现在这习惯开始扩散了,高丽、交趾……,人人都觉得宋钱天下最美,所以他们便以宋钱为范本——这其实是我天朝威仪赫赫的体现。

    盛世啊!你说,他们怎么不仿制麻逸钱?仿制吐蕃钱?仿制辽钱?仿制西夏钱呢。看来,他们还是认为我大宋才是正朔!”

    这个说法让苏轼眼睛亮。

    是呀,一个问题从两方面看。虽然他们私下仿制宋钱,但现在,我大宋正因为这批铜钱的输入而缓解了钱荒,从而不用再向高丽购买大批铜锭;另一方面,人人都仿造你的钱,而不仿造的敌人,这难道不是一种荣誉吗?

    “不错,就是这个理!”苏东坡兴奋的直想喊,他指了指这箱钱,略有点尴尬的问赵兴:“离人,这东西……”

    “恩师只管拿去,就把这箱钱抬到殿上,看那些人怎么说”,赵兴答复的很爽快。这箱钱总值也就在三万贯左右。但如果有了它们作证据,私钱的数量可以达到三百万贯。花三万贯,买来三百万贯,甚至五百万贯的铸币权,这么便宜的事,不干才是傻子。

    “好,我这就上书”,苏东坡摊开了纸,提起笔来,陡然间,他想起了什么,又犹豫的说:“离人,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赵兴眨了眨眼,表情纯真的问:“何事?恩师但说无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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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明月介绍:
这是一个穿越做小人物的故事。
不经意间,赵兴成了一名宋朝人,他交往的对象不乏名传千古的词人、遗臭万年的大贪官、逼上梁山的大盗、艳名四播的绝代风华。
这是一个“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时代,这里有真情浪漫的千古好男人;有闪烁千年的诗歌佳句;有精彩纷呈的商业性歌舞表演和花样百出的商业竞争……
在这个瑰丽的时代里,赵兴处身其中,如鱼得水地享受这时代的雅致人生。
本书中没有朝堂争斗没有官吏倾轧。本书描写的只是宋代市井人的世界观。
或许,书中的内容颠覆了你对宋代的惯性思维,但请你细细品味。宋时明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宋时明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宋时明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