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宋时明月TXT下载宋时明月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宋时明月全文阅读

作者:赤虎     宋时明月txt下载     宋时明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41章 俺又被宋朝打击到了

    苏轼沉吟着,把话题又转到最初的问题:“离人,这几年你都在远赴海外,经商贩货……一定很辛苦吧。你不知道,伯达去年又生了个孩子,取名‘符’……叔寄今年也成了婚,妻子是文忠公之子欧阳棐的六女儿。”

    赵兴点点头,回答:“我听说了,马正卿在杭州见过我,我已经派人给伯达兄送去一笔奶粉钱,让他安家置业……估计,近日就会有消息返回。我让他们直接把消息送到京师。”

    自从苏轼当了京官之后,马梦得便没有继续追随苏轼。因为京官大多不需要幕僚。恰好赵兴那里需要人手,他在杭州待了几个月,曾经被他教导过的程家坳小孩将消息通知赵兴后,赵兴就请马梦得负责经理杭州的产业。

    苏轼尴尬的笑一笑,他摇着头说:“离人,你误会了。嗯……想当初,我也只是送给你几副字画而已,这是为了答谢你在黄州的照顾,可你总说我在你的产业里有投资。别的产业好说。唯海商不行——朝廷有令:食禄之家,不许与民争利,不许权贵官吏经营海外贸易,不许官吏私买舶商货物。

    太宗诏曰:……内外文武官僚敢遣亲信于化外贩鬻,所在以姓名闻。——当初这个诏文,原是为了保证海贸的顺利,防止权贵官吏与民争利……”

    啥?不许官员参与外贸,如果官员亲信,或干脆是太子党参与了海外贸易,就要公示——把姓名登在邸报上——‘“以姓名闻”。

    这还是宋朝吗?你说不许官员把子女妻子都送到国外向外国政府纳税自己“裸身当官”,“裸身爱国”,还则罢了,怎么还不许官员经营外贸,连购买外国货都是一种罪行,还要“公示”?!

    书上不是说宋朝的*难以想象吗?怎么宋朝的反腐规定比现代还严苛?

    我他x的爱这个时代!

    赵兴喘了几口气,说:“老师,其实你何必在乎,这是我俩之间的事,我只要不吭气,谁又能知道呢?难道他们要来我家,抄我家查出那份账本吗?”

    赵兴低估了宋人守法的自觉性,苏轼沉下脸:“以吕惠卿、邓绾之恶,亦不敢私买舶商货物,私遣亲信于化外贩鬻——你要为师在史上留下骂名吗?还有,你说抄家,我大宋何时抄过别人的家?”

    苏轼说的是事实,实际上,不光是蔡确、吕嘉问、邓绾,连后来的大奸蔡京也不敢违反这条法律——化外贩鬻。

    至于说到在宋代抄家,那更是错误。抄家的习惯应该是蒙古人带来的游牧强盗习俗,而宋代——即使花石纲大兴的时候,大奸臣朱勔只敢指使恶吏们冲入人家中,把选中的花石贴上“御选”标签,以此故意折腾户主,使之倾家荡产,却也不敢明行抄家。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各朝官场常例——变卖罪官的妻子儿女,使之成为官妓。宋朝有官妓,但多是拍卖罪人家属以支付罪人流放的路费,从没触及罪官的家属妻儿。因为宋朝实施“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家训,即使贪污再厉害的官员也只流放,从不进行抄家。

    这就是宋朝的独特。它对私权的尊重,连现代人赵兴都不适应。

    也就是说:如果有个人在宋代抄家,那一定是穿越人士,他违反宋刑律的,在中原耍游牧人习气玩抢劫,竟然没受到大宋官军的围攻剿杀……那一定是小说了!是明人清人,或干脆是穿越人士写的小说。

    赵兴就在这个“独特”上碰了一鼻子灰,他讪讪的笑了一下,摸了一下鼻尖回答:“如果真是这样,岂不是:万一我考上了进士,得了官,也需要放弃海贸了……连家人亲戚都不行?”

    苏轼点了点头。

    赵兴扫了一眼陈公川,眼珠乱转着回答:“这样啊,那就结算一下吧……不好,我最近现金比较少,刚刚在麻逸附近买了一个岛,还在大越国买了一些地,从海外运回来的货物还没有出手——老师不能要这些海货吧?”

    苏轼赶紧回答:“离人休要误会我的意思。这几年,你对我家的照顾已经足够了,我的意思是说:你若还存着当初的那本帐,就回家一把火烧了,岂不省事。”

    “那不行,经商,靠得就是信誉,没有了信誉,我守着那堆死钱干什么?钱我必须给……这样吧,我就给老师三十万贯,从此算是了账……”

    苏轼眼前一黑,手中的笔“啪“的一下落到地上,他的头晕的厉害,只觉得眼前一切都在晃动。

    他能想到赵兴从事海贸后变的很富,但没有想到赵兴富到这个地步。

    三十万贯,他还带着十分歉疚的神情,仿佛多么亏待苏轼,令自己非常不好意思。

    三十万贯相当于多少?在宋代,三千贯就算一个中产阶级。在物价飞涨的南宋末期,湖州最肥沃的良田一亩也就是十两。三十万贯,这笔钱现在可以买下相当于两个东京汴梁城大小的良田。

    这一切变幻才短短的三年。苏轼可是亲眼看到,赵兴出海时,身上所有的钱都买了杭州的土地,以及廉价的糖霜。而他回来的时候,随便一伸手,在资金紧张的情况下,就愿意出三十万贯购买苏轼手中的空头股份。

    不仅如此,赵兴还在解释:“老师,我不久前让马梦得给伯达兄带去了三万贯钱,以及一些价值两万贯的海货,伯达兄弟的签收单还没有过来……

    这样吧,叔寄成婚,我也没什么礼物,我再补给他送一份贺礼……老师就别推辞了,朝廷管得到经商,岂能管得到自己人之间的礼物往来——就送五匣吐蕃红蓝宝石、一箱真腊翡翠、两箱玳瑁当聘礼,一升珍珠。

    这样算起来,再加上三十万贯现金,应该算够了。”

    什么够了?这简直是在摧残苏轼的神经,宝石翡翠玳瑁论箱的,珍珠按升计量,这种出手,吓死个人。

    “离人,你别吓我,我所给你的不过几副字画而已,你给的东西太重了。这几年,你的管家每年给我送上一笔巨款,说是我字帖营生的红利。那些钱我收下了,可你再如此,那就过了。这是你海外多年的辛苦,岂能……我不要,我坚决不要!孩子的贺礼,几件东西足够了,你这样会吓坏孩子的……”

    “什么,礼太重……老师,咱‘自己人’!我素来敬仰文忠公。‘醉翁之意’,千古名句啊。不能委屈文忠公的孙女。再说,二公子成亲,我这个兄长借机给兄弟置办点家产,也是应有之意……老师别管了,这是我与二公子的事。至于那钱,三十万贯,不算多呀……”

    苏轼已经忘了写奏章的事情。陈公川对这场激烈争吵视若无睹,他似乎压根不为这份巨额财富所震惊。两个人在争吵,他闲闲的拿起桌上的一张诗稿,一咏三叹的在那儿欣赏起来。

    几番推辞过后,苏轼只肯收下最多一千贯的金钱,而赵兴最后让步到五万贯,也坚决不肯退让。两个人斗气似的都在那喘息,但他们不是为了抢夺钱财而喘息,是为了推让。

    “常听说仁宗一代,满朝君子,吾今日可算见到了天朝风范”,陈公川放下那张诗稿,击掌赞叹。而后,他劝解的说:“这样吧,我做个中:一万贯。贺礼不算在内,学士可以全收下。此外,我听说学士在常州有一处地产,多年未曾看顾,就让离人兄出面,替学士整修一下房子,然后两清,如此可好?”

    这个数额虽然离苏轼的愿望相差极远,但考虑到它离赵兴的愿望相差更远,苏轼沉默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稍后,苏轼回想起赵兴三年的艰苦航程,三年间的崛起,不禁感慨的说:“离人啊,有时候我都钦佩你——世人皆视航海为畏途,你却敢闯遍七海,赤手空拳挣下这么大的家业,不容易啊,不容易!”

    其实,这就是时代的差距。别人出海,不知道海那面是何处;不知道大海茫茫,该怎么走才是正确的。他们来到海上,像是一个人蒙上了眼睛在黑暗的街道上狂奔一样,心里充满对前途的畏惧感,以及对神秘事物的胆怯,但赵兴不同。

    他心中装着一幅世界地图,他知道一直向西航行,有整片的非洲大6横在面前,绝不会找不见6地。沿着这个大6走,总能获得补给……所以他没有对未知世界的恐惧。

    古代人出门,摸不清方向,甚至在某些时候,他们心中不准拥有地图感,因为这时代,地图是“皇统”的象征,家里藏有地图就是谋反的证据。

    环境决定一切,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人,他们不敢想象:离开自己熟悉的土地,前方能遭遇什么。而赵兴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有些地方,他甚至曾在现代社会里游览过。就是这样一点细小差别,使他从不恐惧旅行,也使他比这时代的商人更具有大局观。

    这就是他迅崛起的秘密,可这秘密不能跟别人说。所以他对苏轼的夸奖故作一副浅薄的得意状,神色沾沾自喜。

    “如此,离人,我就先写奏章了……对了,今天是长春节,你的几位同窗要,你去院子帮着照看一下,等我把奏章写完,我们再叙谈。”苏东坡知道赵兴在厨艺上很有研究,在组织调配人手上很有观点,他干脆把招待工作托付给这位“不学无术”的弟子。

    元佑元年(1086),大臣范纯仁荐举张耒参加太学学士院考试。这次被荐参加考试的还有黄庭坚、晁补之等人,由翰林学士苏轼命题,考试结果三人同被拔擢,进入太学。而近日,秦观又奉命进京任太学博士。

    如此一来,苏轼最看重的四名后辈黄庭坚、晁补之、张耒、秦观都全了。比苏轼仅小八岁的黄庭坚决定拜入苏轼门下,成为入室弟子。后来,这四名太学博士被成为“苏门四学士”。今天不是朝会的日子,苏轼早早回了家,就是黄庭坚要来行拜师礼。

    也许是为刚才的争吵加个注解,苏轼刚刚吩咐完赵兴,小史高炎师已带着大队人马闯进了院子里,这对人马里,领头的是陈慥的儿子陈不群。

    这些人说是去搬行李,可苏轼一见就明白——他们哪是去搬行李,分明是去搬货,并直接把苏轼的院子当作了库房,百余个长条木箱摊了一地,不一会,院子只剩下两张席子大小的空地。

    “嗯,箱里有些遁儿的玩具、衣服、被服,还有给师母的绸料布匹、给老师的文房器具……每个箱子上都写有名字记号,老师让他们出来认一认,谁的谁搬回各自房间……我还需要老师引荐几个人,那些空白没贴纸的箱子……是我带给他们的礼物。”

    苏轼一愣——礼物,这不就是行贿吗?

    赵兴这次来京城,除了参加科举考试外,还有一件事就是要行贿。

    三年前,他离开黄州时,曾给黄州程族留下两张配方,分别是关于碱面与石灰的应用。

    碱面与油脂混合,熬练出来的东西就是肥皂,添加一些特定香料后,便是香皂。石灰的应用则是漂白纸,令做出来的纸张更加雪白。

    赵兴临走时,曾吩咐程族在两种产品前加上“东坡”二字,分别称为“东坡香脂”与“东坡雪纸”。纸张属于文化用品,程族依照赵兴的吩咐,编造说这是苏东坡为了感谢程族的照顾,留下的造纸秘方,且苏东坡本人也在纸坊里有股份。

    然而,对于香脂厂,那些人没遵照吩咐行事。也许是他们担心这种加了香料、用于妇人洗浴的东西,前面冠上“东坡”之名,使让人产生香艳的联想,近而损坏苏东坡的名声……结果,这个香脂厂出事了。

    香脂厂生产的产品是面向贵妇销售的。由于用它洗浴后,身体会散一股淡淡的香气,所以深受那些争宠妻妾们的追捧,黄州新任知州现后,为了讨好宫里的高太后,立刻将香脂作为贡品送进宫里。宫女妃子们一试用,立刻下达了“和买”命令。

    所谓“和买”,就是官府规定数目与价格强制购买货物。

    按说,宫里给出的价格也不低,每块香胰给出了五贯的价格。按这个价格购买,程族也能获得暴利……但你要认为这五贯都能送到程族手上,那就是你不了解“国情”。

    “雁过拔毛”从来是官场的潜规则,不独宋朝如此,到了明代,折三是政府许可的“政府行为”,官话叫“漂没”。到了清代,上面还要加上“火耗”……至于到后来,“雁过拔毛”的意思已经完全变了,它指的是:大雁飞过门前,雁身子留下,拔一根羽毛让它飘走。

    宫里订购一万块香脂,总价五万贯。从内库提出来的时候,是这个钱数。抵达户部时,这笔钱被“潜规则”了30%;户部再到京麓转运司,钱又少了30%,京麓转运司再移交京西转运司,惯例少了30%……等淮南西部转运司将这笔钱移交黄州,黄州州府也潜规则了一把,送到程家坳时,只剩下了692贯。

    这叫什么?这叫“端砚待遇”。

    当年端砚作为贡品后,它也遭到了类似的“和买”。不仅如此,由于端砚名气响亮,各地官员都把它当作行贿送礼的上品,所以付的钱数层层剥皮,征收数目层层加码,以至于到后来,谁家会做端砚,就需要举家自杀。

    与“端砚事件”类似,程家坳的乡民才接到进贡命令后,也觉得很荣幸、认为是祖宗八辈子积了德,他们才被皇帝看中。为此,他们相互之间还按照传统,荣耀的称呼对方为“待诏”。但随后抵达的“和买”采购单让他们傻眼了。

    原本他们以为,哪怕亏损点,有了贡品的名声后,他们可以堤内损失堤外补,但那份单子上的采购数量打败了他们。而对692贯的价格,除了自杀,程族想不出其他感谢方式。

    赵兴在海外漂泊了三年回国,这时,在海南岛负责的程族子弟程远也到了规定的轮换期。按约定,他可以回国领取香胰厂一成股本,外加两成管理红利,负责运营香脂坊。但等他一回家现,这香胰厂根本经营不下去了……

    他唯有向赵兴哭诉。

    赵兴怒了!不过,他并不担心。

    因为无论宋代多么丑恶,它也只有千分之一的丑恶。“端砚事件”便是如此,事情让包拯知道后,他严厉整顿了层层伸手现象,最终,端砚作为一种民族文化流传下来。

    既然宋朝有一个包拯,既然宋朝连官员私自购买海贸产品都唯恐“与民争利”,影响外贸成果,那么,宋朝的贪污*就不会是“阳光下的*”,就不会是被讴歌的*。

    想到这儿,赵兴更坚定了将香胰厂的事情捅上天去的决心,只要这事暴露在阳光之下,看谁还敢贪!

    拜访官员——按潜规则,没有门包不成。赵兴打算一次将钱花足,让那些酷吏彻底对程氏产业绝了念头……

    苏轼听完也愤怒了——他现在正担任“知制诏”,也就是皇帝圣旨的起草官,而皇宫里的高太后还是他的粉丝,他的话可以直接“上达天听”。赵兴把经过说明后,他立刻愤怒地扯过一张纸:“离人,无须找别人,我这就写弹章,我替你说!”

    “老师,不好吧,你才为这些私铸钱币的事烦恼,前事未清又有海贸的事……,何必再添新事,这不是招灾惹祸吗?”赵兴连忙劝止。

    “不行,这事我不知还罢,即已知晓,如何不语?更何况这还是离人你的事,你刚才也说了‘自己人’,这事我不能不管”,苏轼执拗地回答。

第1042章 来的都是宋代最牛的人物

    “恩师,恩师何在?”门口的喊声打断了苏轼的文章,也打断了屋内的纸笔争夺。苏轼闻声望向屋外兴,赵兴闪电般从桌上把写了几句的弹劾夺走,冲陈公川使了一个眼色。

    陈公川一转身,揣着那份墨迹未干的文章向后院跑去。

    门口来了一群人,领先就是黄庭坚,此外还有“苏门四学士”的其他几位。这里面还有赵兴一个熟人——陈糙,见到陈公川向后奔跑的身影,陈糙一跃而出,嘴里还喊着:“小贼,哪里跑!”

    陈公川听到事情不对,连忙头也不回地往后院跑,后院里有陈不群及金不二他们,陈公川不知道陈不群与这位大侠的关系,但他知道金不二等人的身手,自然认为跑到那里就安全了。

    这番举动倒让赵兴略略看清了对方的身手——也没他儿子说的那么谦逊,陈在急跑中仍不忘回身向赵兴拱了拱手,这是感谢对方照顾自己的儿子,他的动作潇洒而自然,这说明陈平衡感极佳。

    俩人眨眼跑的没影,门口那群士子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他们显然没想到苏轼的院子成了货栈,中间只剩下巴掌大的空间。

    苏轼也有点尴尬,他起身向几位学生点头,还没想出话头,门口又出现了几位朝廷官员,其中也有赵兴认识的人——王巩王定国,也就是那位柔云小妾——“我心安处是故乡”的丈夫。

    赵兴不尴尬,趁着王夫人与朝云都出来迎接,他赶紧指挥手下:“都搬进去,每个箱子上都贴有标签,谁的搬谁房间,赶紧腾空,清场。”

    王巩微笑着向赵兴打招呼:“离人来了……我的房子还指望你呢。哈哈,这次不盖完我的房子,别想走。”

    说罢。他顺手向众人介绍赵兴:“赵离人,我跟你们说过,在黄州,子瞻用一诗赢了半船酒。然后再来一,赢了一个弟子。这位,就是那个把自己赌输的人——赵兴赵离人,一日成屋赵离人,今后谁家想盖房子,找他。”

    这事极风雅,众人哄笑起来,笑声中唯有羡慕——瞧瞧,满屋子礼物。我怎么没俘虏这样一位大财主。

    酒店伙计们在厨房里忙碌,菜还没上来,苏轼趁这功夫,向众人引荐了赵兴。

    今日似乎是名人大聚会的日子,来的都是宋代最牛地人物。黄庭坚是来行拜师礼的,他本身就是“宋代四大书法家”之一,而另一个客人米芾。则是四大书法家中排名第三的人——可以说,除了那位蔡京。今天地四大书法家差不多聚齐了。

    除了四大书法家外,宋代还有四大画家的称呼,他们当中,除苏轼外,李公麟也在现场。他擅于画马。所画的《五马图》与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并称为“宋代两大瑰宝”。不幸地是,张择端现在才一岁。赵兴出现导致的蝴蝶效应,令他能不能成为大画家难以料想。而宋徽宗则还没上位。

    这些在座的人,差一点点就囊括了大宋的全部文学精英。他们来到这里,不为别的,就是为了目睹黄庭坚的拜师礼。

    拜师礼很复杂,赵兴现在一见繁琐的礼节就头疼,本想借着忙活厨艺的事情悄悄溜走,但苏东坡唤住了他,让他与晁补之、张耒、秦观站在一起,目睹了黄庭坚的入门。

    一旁观礼地除了上述人外,还有小王驸马王诜王晋卿、王巩王定国,以及几位道士,两位和尚……陈一直没露面,估计是与儿子相聚去了,而陈公川则与妹妹在后院,享受王夫人的家宴——他的级别名气,不适合出现在这场合。

    赵兴没有记住和尚道士的名字,因他向来不拿正眼瞧那群和尚道士。所以直接无视。

    黄庭坚拜罢,献上几本书稿、字帖作为拜师礼。按照礼节,苏轼应该回赐对方一些文房四宝以示勉励,他一摸身上,才想起刚才一直与赵兴交谈,竟忘了准备礼物。这让他有点尴尬,正急切间,赵兴伸手一搀他,衣袖里立刻多了一件硬物。

    苏轼何人也,他马上明白手里这件硬物的意义,连忙顺手递给黄庭坚,一边递一边悄悄看了一眼是何物,这一看,让他吓了一跳。

    竟是一方翡翠砚。

    黄庭坚面带微笑,看到苏轼袖子一展跳出一汪青翠欲滴的翡色,他也吓了一跳。等到砚台入手,才现苏轼递上来的真是一方翡翠砚。

    这是一整块翡翠雕成地砚台,翠色浓的像春天地西湖水,让人爱不释手。

    宋代有四大名砚,但宝石砚不列名其中。然而,还是有人用大块玉石做砚台的,由于材料的珍贵,这样的玉砚一出,立刻成为名品。翡翠砚较为少见,用这么大块品质上等的翡翠做砚台,黄庭坚也是第一次见到。

    这未免太豪奢了吧。

    这块翡翠砚形状并不大,属于“掌中砚”地一种。它地体积约有一巴掌大小,磨完墨后,可以握在手里,一边蘸墨一边书写。砚台造型采用的是佛教人物,似乎是“多臂天王”捉鬼地场景,几条伸出的手臂正好可当作笔架搁笔,或伸手抓握。而恶鬼张开、呼救的大嘴则成了墨池,

    掌中砚的墨池多数比较深,所以宝石壁显得特别厚,这个砚台也是如此,现在翠绿的墨池空空荡荡,但如果蓄上一汪墨,翠绿与黑色形成鲜明的对比,那张恶鬼的嘴愈显狰狞,整方砚台的景观便愈加生动。

    黄庭坚也是喜欢绘画的人,略一端详,他已经现这副砚台的珍贵,珍贵到他用不起的程度。他连忙推辞:“恩师,这东西太贵重了,学生何德何能,竟享用这样的名砚……恩师还是收回去吧。换一样东西再赐予学生。”

    苏轼也被这方砚台的奢华吓了一跳,略一犹豫,想到赵兴地豪奢。他马上释然:“你还是拿着吧,这东西也没你料想的那么罕见,只是一件玩物而已。”

    苏轼的答话很平淡,让黄庭坚摸不清深浅。他很奇怪:传说中。苏轼没这么富有啊。听说他们在黄州,穷地要自己种田才能吃上饭,这就是“东坡居士”这个名号的由来。怎么现在苏轼出手如此奢华?

    黄庭坚四处查探观礼人的表情,王巩看见了赵兴刚才的小动作,他冲黄庭坚使了个眼色,手指借助衣袖地遮掩,微微指了下赵兴,黄庭坚立刻明白,他略一谦虚。闪电般收起了砚台,老老实实行礼:“长赐,不敢辞。”

    礼毕,众人纷纷上前来祝贺,赵兴趁机摸出了房子,来到了厨房。几名酒店的伙计正在那里忙碌,门口侍立着数位跑堂。赵兴扫了一眼厨房。立刻皱着眉头退了出去,站在门口向里面打量。

    厨房里银光闪闪。这是银餐具的光芒。但这些餐具不属于苏轼。

    苏轼是个喜欢在家里请客的人,酒家办这事叫“外会”。宋代酒店作风豪爽,主人如果连续几次在家里包席,他们就会扔下一套纯银餐具,在客人家备用。宋人富裕。东京汴梁城内。即使是最小店面的穷馆子,也有数套这样纯银打制、每套价值四五百两银子的餐具。

    银餐具虽让厨房添了层浮华气。但在赵兴看来,这餐馆在管理学上实在欠缺,整间厨房乱糟糟的,厨具摆放的毫无头绪,锅碗瓢盆乱堆乱放,令他有点想骂人。然而,沉吟片刻,他想起宋代的厨房并没有上下水,所以,眼前这种程度地卫生状况,已经属于当时少见的干净了。

    考虑到屋里还有客人,现在动手收拾跑堂有点不合时宜,赵兴忍住了冲动,他抬手招呼等在一边的管事,询问:“你们是哪家店里的?”

    管事很骄傲,在他想来,赵兴一个外地人,穿着打扮典型的不合时尚,能知道什么名酒名菜。他的回答语气骄傲:“小的们是和乐楼地,学士常在我们店里订餐饭,一向很满意……”

    赵兴打断对方的话:“和乐楼,小亮现在可还频频大亮了?”

    这话一出,那名管事立刻矮了三分,他谄媚地笑着问:“大官人认的我家老爷?”

    “小亮的大亮”是个笑话。

    和乐楼掌柜董小亮今年才二十出头,两年前他想要接管父亲的班,其父亲戏言:“小亮而已,如何能当大事。”意思是他太年轻,还需要磨练。

    董小亮立刻回答:“吾年满二十,已是大亮。”

    他父亲大笑之。

    这句话随后被人传出,本来只是一个家庭闲话,但接着董小亮为了证明自己已长大**,特地去妓院留宿,结果,黎明时分他爹摸到了妓院,大呼:“天已大亮,小亮何在?”

    一名妓女在旁接嘴:“天虽大亮,小亮未亮,亮不亮,再催催?”

    屋里的董小亮不知道外头在吵什么,朦朦胧胧地回了句:“胡说,谁说我没亮,我亮了三回了。”

    于是,一院子嫖客笑倒。

    妓院习惯在有客人留宿地院落门口点燃灯笼,提醒他人勿搅,久而久之,“亮”便成了“勃起”的代名词。“亮”是开口音,这些对话用现代地普通话说,感觉不出味道,但如果用宋代的汉语连续吟唱,那就清脆当当、妙趣横生了去年,董小亮的老爹迫不过董小亮的催逼,终于把部分产业的运作交给了这位小亮。没想到,这位小亮果然聪明绝顶。他在和乐楼里引进了海鲜概念,居然能从遥远的大海辗转运来新鲜的海货。

    宋代,吃海鲜的习惯并不流行,因为运输不便加上大多数人不会烹饪,使得海鲜类产品腥气十足。但董小亮主管厨房后,马上引进大量闻所未闻的南洋香料,在烹饪方法上推陈出新,使得和乐楼顿时与这时代的酒店顶级大哥潘楼、杨楼相庭抗争。成为业内三尊。

    此后,已很少人敢当面嘲笑的问他“亮不亮”的问题。敢于当面取笑他的,至少都是与他身份相当地。或身份高于他的人。所以赵兴一开口,管事立刻明白:能知道“小亮大亮”这件事的人不多,基本上都是业内同行,但有资格当面取笑地人。能简单得了吗?

    赵兴没有理会管事的献媚,他伸手问对方要今日的菜谱,查问了一下上菜秩序,啪地一声合上菜谱,淡淡的说:“让你家小亮明天来一趟,就说赵离人回来了,有新花样……不,我还是明天登门吧,尝一尝小亮调教地厨师手艺。”

    赵离人?这个名字管事并不熟。但既然对方提到了调教厨师的事,显然,自己的掌柜与此人关系密切,连这样隐秘的事都知道。一念至此,管事不敢怠慢,频频点头。

    和乐楼的菜式有点接近现代菜式组合,先是二十四个冷盘。分别是果八件、卤八件,以及鲜八件。

    果八件是**梅肉、杏片、梅子姜、莴苣笋、芥辣瓜旋儿、广芥樱桃、糖霜梨、苹果片……今天赵兴在。吃的东西他更加精通,于是果八件成了果十二件,增添了水晶葡萄、酸奶哈密瓜、盐水菠萝、香橙片等四位汴梁罕见、和乐楼独有的水果。

    汴梁城六大名楼都有自己的特色卤味拼盘,和乐楼的特色是:白云猪手、汾酒牛腱、老豆腐鹅肫。最近高小亮又添了种“彩虹辣鹅胗”,深受欢迎。而和乐楼最大地特殊之处在于海鲜八件的组合:凉拌海蜇头、五香熏带鱼、蒜泥海带、芥辣鳗肉等等。让生在内6的汴梁城也感觉到大海的风味。

    凉菜端上去后。其余人慢慢饮酒。和乐楼的酒也很有名,它独有的名酒名叫“琼浆酒”。除此之外。今天聚会的是官员,也出现了几种皇亲国戚家酿造地好酒,比如后妃家酿造的瀛玉酒、琼酥酒,亲王驸马家酿造地琼腴酒、兰芷酒、玉沥酒等等。

    董小亮掌事后,和乐楼又多了一种专售酒,名字很怪,叫做的“琅”,据说是种海外名酒,但使用汉文包装。酒还分为几个系列,每种滋味各不相同:纯白无色的叫“烈火冰泉”,粉红色的叫“粉红佳人”,绿色地称“惨绿少年”,兰色地称“七海瑰宝”……

    这些名字都很俗,但酒很好喝。考虑到这是种蛮夷酒,名字俗点大家就忍了。

    今天出现的也有琅酒,这酒一杂就容易上头。整个宴席中赵兴一直待在厨房,监管伙计们上菜,等听到屋里说话音变地粗声粗气,并口齿不清时,赵兴一声轻笑,走到院中几个箱子跟前,伸着指头挨个指点,最终在其中一个箱子前停住了,他喊过一位闲散的跑堂,吩咐他把这箱子抬到客厅。

    他这是为客人挑选礼物。

    按规则,客人不能空着手上门,当然也不能空着手离开,这叫礼尚往来。本来这事应该由王夫人出面,但苏东坡的小儿子苏遁刚刚回家,再加上后院还有陈公川与赵兴的家眷,所以王夫人与朝云都去忙着接待,并照顾才回家的苏遁。所以这事只好由赵兴出面。

    将一件件礼物按照名姓分包好,赵兴接着吩咐人将礼物抬进客厅,自己则跟着送礼物的人走进屋内。

    客人没走就礼物,这种做法是违反礼节的。一般来说,应该在客人走后,在门房处将礼物递给客人,但赵兴另有目的。他趁着酒桌上一片醉意的时候,命人把那些包裹直接递到每个人手上。

    接到礼物的客人先是愣了一下,主座上苏东坡略略皱眉,但赵兴一脸坦然,倒让大家不好说什么,他们醉意下接受了赵兴的怂恿,兴奋地打开礼物包裹。

    黄庭坚收到的礼物更是新奇——竟是套色印染出的四色花布与彩绸。

    这时代,染色手法还很单调。对绸缎,流行的染色方法是石榴皮染色,染出石榴般鲜艳的织物,“拜倒在石榴裙下”就是这时代出现的俚语……但,无论他们染出的布匹丝绸多么鲜艳,都只能是单色。而现在赵兴展示的是四色印刷,上面绘制着各种图案,花卉,多数是苏轼诗词里的情景。

    自从赵兴面向高丽销售文化绸后,宋境内也出现印字文化绸。依中国人的仿制能力,这种毫无技术门槛的印布技术,马上会被推广开来,不过,由于盗版技术掌握的仅仅是“墨色印刷”,颜色单一,且成本增加不少,导致价格高昂,销售不旺。

    现在,四色印刷一出,必将带来印染技术的新突破。

    现场的官员们看的啧啧称奇,小王驸马王诜王晋卿看着布匹若有所思:“这四彩布我似乎在宫里见过——就是近日。传说它是江南的和盛轩所制,但这个和盛轩很奇怪,传言其作坊在苏州或泉州,但也有说它在海外越国,昨日太后还令宫里采买再去寻找……

    离人,你怎么买到它的,它在那里?告诉我,我去转告太后。”

第1043章 言多必失

    赵兴能告诉他吗?

    香脂坊事件没有解决,再让宫里的采买现了印染坊,赵兴还不哭死去。

    这座厂子就在杭州赵兴的庄园内,赵兴在杭州现收购布匹,印染后悄悄从码头运走,然后在泉州上岸,由蒲易安等一群胡商分销。这使得四彩布的来历显得扑朔迷离。

    皇家派去“和买”的人连续扑空后,找到胡商头上又被挡了驾,结果到现在他们没有搞清楚四彩布的来历。不过皇宫派出的太监也不是傻子,从“和盛轩”的名字分析,他们确定这是件国产货。此外,目前世上唯有中国产丝绸,而且都集中在南方,所以从产品上分析,它也只能是国货。

    王诜问个不停,赵兴只傻傻地笑。这时,返回的陈闯进门来,他一句无心之语帮赵兴解了围:“离人,听我那小子说,你在海外三年,游历了不少国家……来,跟我聊聊域外风物。”

    众人露出恍然的神情——难怪,在域外游历,或许他找着了和盛轩的厂址……唯苏轼意味深长的扫了一眼赵兴。

    别人不知道赵兴的能力,他可知道。赵兴在黄州就曾仔细打听毕升,打听印刷事物,尤为可疑的是,这个人以前干过“印盘子”的事情,印呀印呀,印熟练了,他往布上印字画也不足为奇。

    不过,苏轼不会说破事情真相。眼前对方还有一件香脂场事件没解决,赵兴对“和买”政策有抵触,那是必然的……且让这弟子折腾去吧。

    坐中的人中,一个直率而无所顾忌的声音,把众人目光又引向了手中的彩布彩绸,那人边抚摸着彩绸上的色块,边嘟囔:“好神奇的颜色,赤霞栩栩、鹅黄如春、碧蓝似海、绿如翡翠。奇异妙绝……华丽!要是能搞到这些颜料,绘在纸上,呀。那不知该是怎样的华丽。”

    前几句话众人还当他是疯癫,后几句话让场中几个人跳起:“对呀,我怎没想到?”

    前面说这话的是米芾,绰号“米癫子”。后面几个跳起来地人是王诜、李公麟。外加苏轼。这几个都是喜欢绘画之人,都是宋代名家。

    苏轼一急就忘了掩饰,他已不由分说吩咐:“离人,快,给我弄点颜料来,就要这上面的颜色……哈哈,这颜料既能印入布中,也当能印入画中。想想。那种五色具陈的画稿,忍不住令人十指大动。”

    苏轼地这番话。让人隐隐觉得这种彩布与赵兴有关,但此时酒家呈上了各色琅酒,姹紫嫣红地,让这个话题悄悄滑向了另一边。

    苏轼现在也算有钱人了,赵兴每年给他分大笔红利,让他的经济状况彻底改善。他豪气横生地一推酒家的银杯,招呼小史高炎师:“炎师。取我的玻璃杯来。各位,琅酒要倒在玻璃杯中喝才算雅致。今日我们就用玻璃杯痛饮橘红柳绿”

    赵兴听到玻璃这个词,惊得都要跳起来。

    玻璃,宋代就有玻璃了?

    确实有!苏东坡此前写过一篇《老饕赋》,其中就有两句:“引南海之玻璃,酌凉州之葡萄。”说明他喝张太原送来地葡萄酒。就喜欢用玻璃杯。

    除了苏轼之外。许多宋人——包括宋徽宗在内,都曾描述过他们日常接触的玻璃器皿。这说明宋代出产玻璃,产地在南海一带。但具体在那里生产,历史没有记述。或许此人比赵兴还聪明,他狡猾地避过了“端砚待遇”。相比之下,和盛轩做的还不够。

    至于宋后为何玻璃工艺消失……嗯,用蒙古人的马蹄想!

    美酒盛入玻璃杯中,像一团晃动的宝石,令人爱不释手,更不欲这美景瞬间消失。但赵兴却一口饮下半杯,而后傻笑着看看在场的这些名人,忽然醺醺地跳了起来,大喊:“诸位师长,这琅酒需要调配的饮,滋味更加妙趣,来,那冰块果汁来,我给大家调制天下奇景客人们乘着醉意大声叫好,和乐楼的活计连忙跑进来帮手——实际上是在偷师,但赵兴毫不在乎,他甚至还为详尽地解释每种酒的调配比例,以及调配技巧……顺便,每位客人面前都多了杯被他讲地天花乱坠的琅酒。

    赵兴是搞贸易的,与人聊天是他的强项,不一会儿,他便跟众人打成一片,顺便了解了来的强项。

    全是牛人啊,李公麟且不说了;米芾、黄庭坚是除苏东坡外北宋四大书法家之一,书画也堪称一绝;那位小王驸马交际广泛,书画上也是个角色,可惜作品没有流传,只留下一堆名声……

    一个也不能放过!

    赵兴先拉着李公麟聊,这位擅长的是白描手段,白描艺术恰好可以运用到素色白布上。他舔着脸求对方为他完成几幅画。

    李公麟约略听说过赵兴的运营手段。对他来说,一幅字画无论卖多么昂贵地价钱,坐吃山空总有花完的一天,酒醉地他无所顾忌了,他端着酒杯吼道:“小离人,凭啥……凭啥你与子瞻兄赌,不与我赌,我们也来赌过,我赢了,交给你几幅书画,你替我运营生利!”

    “行——我们不是刚赌完么。你赢了,来,签下这契约,今后你只管拿画来,每月一付,可不能少”,赵兴乐呵呵地。李公麟签完契约,朦朦胧胧觉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想了半天,他才想起:啥?这厮啥时间把契约都备好了?我是不是错了?

    恍惚中,他听到赵兴在于米芾交谈:“当然……这费用叫做有偿使用费,度量方法如下:我每印一幅你的字画,就付给你付一笔费用……费用多寡,就按货值的一成折算。比如说:货价是一丈十文,那每丈就有你一文……如何?”

    李公麟模糊地看到,在赵兴唠叨的同时,米芾已醉醺醺抓起笔,在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等他一签完,赵兴解释地话戛然而止,他闪电般抓起对方地手。沾一沾印泥,在纸上按下了手印。

    李公麟疑惑地抬起自己的手,现自己手上,不知什么时候也多了团印泥地痕迹。他地头有点懵,感觉看不清手指有几根,思绪迟钝,只记起几个字:好酒……甜丝丝,醉人。

    朦胧中,李公麟看到赵兴甩下米芾,冲下一个人去了,他身上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契约纸,这时的赵兴手上又出现了新契约。米芾还在赵兴身后地嘟囔:“印。你说印……别走。哈哈。这么说,我的颜料有着落了,离人啊,回头把颜料送到我府上。”

    赵兴摇摇头:“米公,这颜料是印布的,与画在纸上的颜料截然不同,它是一种油墨。而不是一种水墨……”

    米芾不理那些,他不依不饶地说:“汝既能配出油墨。定能配出水墨,我要水墨,我就要水墨。子瞻,别让你地弟子欺负我,你做主……”

    小王驸马心里还想着宫里的高太后。这位驸马爷风流成性。因为冷落了蜀国郡主,使郡主抑郁而死。所以很不受皇家待见。他正想做点努力缓和关系,他心中藏着事,一直没让赵兴多灌酒,现在他是清醒的,急忙插嘴说:“什么,和盛轩竟实是你的产业?”

    赵兴一拱手:“不敢,不敢,这只是家中老妻游戏之作,每年也就出产那么百十匹,怎敢让官家知道?况且……”

    赵兴简单的介绍了一下香脂厂的遭遇,表达了自己渴望寻找包拯一类人物的期望。小王驸马为难的皱皱眉,马上又问:“你打算如何处理?”

    “其实,我不打算要钱了,官家能看上我的东西,那是我地荣幸,只愿官家确定和买数目,不要让各地转运司层层加码,我愿一个钱不要,全部奉送。”

    我不要钱,各级官员就无法乱增数目,现在我哭着喊着,求你免费拿走我的产品,应该不是罪过吧?

    算罪过!小王驸马脸色郑重:“官家和买……本朝还没有强买强卖的,离人不要开了这个先例。”

    “那就一个铜板,我只要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看那些贪官怎么扣取过手费?

    “大不敬!”小王驸马变色。

    这也算罪过?而且是这时代最严重的罪过?

    赵兴赶紧闭上了嘴。

    好不容易啊!在这个时代,这是他说话最多的一次,竟然不小心犯下了最严重的罪行——向皇家索要一个铜板,蔑视了皇权。

    苏轼赶紧出来打圆场:“这样吧,比照端砚处理,宫中和买的钱照样付下,责令各级官员不得随意添加和买数量。”

    小王驸马指了指那些四彩布:“也包括这些?”

    赵兴摇头:“可惜,这些印布地颜料配制不易,有些颜色需要到大海的另一端,阿非利亚大6购买,一来一回需要三年。所以,布匹地产量有限……”

    这是说谎,实际上赵兴是想控制和买的数量,等到数量确定下来,他便可以借口非洲的商路通了,随时扩大生产。也可借用海路中断的理由,随时停止生产。

    “每年能有一百匹吧?”小王驸马确认:“我看这里就有四十多匹呐,如果你每年能产一百匹,我就让宫中和买数量定在二十匹。”

    “多谢驸马”,赵兴拱手。

    见到气氛缓和下来,黄庭坚有意转移话题,谈起苏轼的字画:“我听说韩宗儒为人贪得无厌,每得到恩师地一幅字,便到殿帅姚麟那里换取羊肉。东晋大书法家王羲之的字被世人戏称为换鹅字;今,恩师地书法可以称为换羊书了。”

    众人皆大笑。

    宋代重文轻武,殿帅姚麟是武官,文臣不愿与他交往,可他偏偏喜欢苏东坡的字画,所以,就拜托苏东坡的朋友韩宗儒,言明韩宗儒每拿来一幅苏东坡字迹,哪怕只有一个字。也付给他一条羊腿。

    宋代不吃猪肉,以羊为主要肉食,所以黄州的猪肉才卖不出去。这才有了苏东坡的广告诗“黄州好猪肉”,以及东坡肉的明。

    韩宗儒比较嘴馋,每隔几天想吃肉了,就给苏东坡去封信。上面写一些不知所谓的问候,然后换取苏轼地回信,苏东坡为人诚恳,每信必回,结果韩宗儒大饱口福。

    就在这时,那厮的馋瘾又犯了,他的家仆叩门拿了一张名帖递给苏东坡,信中询问某字出于何典。

    家仆地到来引得众人大笑,看到此人仍在等待回信。众人又笑了。苏东坡忍住笑意,口头回复了韩宗儒家仆,众人三笑。

    家仆莫名其妙,很不好意思的告辞,米芾这时想起与赵兴的约定,大笑着说:“学士的字岂止换一条羊腿,交给离人。他至少能赚回一船羊腿。”

    这时,大家已经清楚了四彩布与赵兴地关系。纷纷与赵兴做口头约定,可这些人的字拿出去,虽然换不来一只羊腿,鸡腿总可以。赵兴连忙拉着对方要求对方写下契约文书……这些文书个个都值钱,满世界除了赵兴谁能把这些名人一网打尽。让他们亲笔签名书写契约。

    契约很严谨。见到赵兴这样认真的做事态度,又预测到印染行业的展前景。这些人当中,家境富裕的还要纷纷投资。赵兴来不拒,全让他们书写文书。

    财了,苏、黄、米回头再找蔡京题一幅字,北宋四大家一网打尽……张择端还有一个画了清明上河图的张择端,不知道对方是否完成了清明上河图,这幅历史巨著。

    赵兴刚才说错了话,他不敢多言,虽然心如猫抓,但还是忍了下来。

    正聊着,韩宗儒的家仆又来了,这次他的书信是询问苏东坡一过去的词。这一举动依旧引起一片哄堂大笑,苏东坡直接吩咐小史高炎师领这位仆人前去街市,买一本自己地诗集让韩宗儒自己查阅。

    然而,不久,小厮又跑来了,再度递上韩宗儒的一张纸条,苏轼沉吟半晌,依旧不写字,他很从容地跟那位仆人说:“告诉你家主人,本官今天不杀羊。”

    众人狂笑。

    仆人很尴尬,才要走开,赵兴唤住了对方,轻轻地劝解苏轼:“老师,今天还是杀只羊吧。”

    在哄堂大笑中,苏东坡考虑了一下,看在赵兴的面上,挥毫写下:“本官今天权杀一羊。”

    文人们都把那种嘲笑当作风雅,大家继续谈论起那些笑话,赵兴起身亲送仆人出门,往对方手里塞了一锭银子,而后淡淡吩咐:“儒人纵酒长歌那是他们的本性使然,这不是在嘲笑你,也不是嘲笑你家主人。拿了这锭银子,买几碗酒解解渴,回去给你家主人好好说。”

    赵兴是什么人,现在他牵了仆人的手,虽然表情淡淡,但手里的银子是真货,仆人明白赵兴的意思,立刻感动地猛作保证。

    诗人的狂狷也许不适合赵兴,送走这位仆人后,他没有反身走回厅堂,而是走向后院。那里,几位女眷另开一席,正低声交谈,看到赵兴走来,王夫人连忙领着苏迨站起向赵兴行礼,感谢对方送来地礼物。

    苏过跟上次赵兴见苏迨时差不多大小,但他显得比苏迨老成,不用人吩咐就向赵兴行了个礼,感谢他带来的礼物。苏遁一见赵兴连忙嚷嚷着“抱抱”,但朝云不肯罢手,紧紧地搂着孩子,并向赵兴递来歉意的目光。

    后院的廊檐下,另外设一席招待男客,坐座的是陈公川,下坐地是不知从哪里找来地陪客。陈公川的妹妹陈伊伊坐在女客席上,似乎话不多,看到赵兴过来,露出乞求地目光。而程阿珠则向赵兴展露一个笑颜,低头照顾苏遁。

    王夫人与赵兴闲聊几句,便安排对方的住宿:“叔叔住客房吧,我们客房还空着,少游也来在那里,马上要春闱了,叔叔住这儿,恰好让少游多指点一下春闱的事。”

    赵兴点头:“夫人别对我客气,我住上三两日即可——老师主持春闱,学生总要避嫌。科举出题前,我会在附近租下一个院落,这几日且让遁儿熟悉一下新居,等他安神了,阿珠和我就搬走。”

    朝云赶紧起身:“谢过叔叔!”

    大厅里的宴席已开始尽欢而散——开玩笑,都叫赵兴灌得大醉,能不散席吗?

    当晚,小王驸马王诜出了苏轼的房子,直接到东华门递牌子求见,他告知高太后赵兴的遭遇,高太后心中垂怜,下旨追究,并要求各地官员不得随意增加“和买”数额。

    此外,朝廷打算减少中间环节——采用“端砚待遇”,专门针对黄州物产设立一个“务”,划拨银钱与上交贡物都直接通过“黄州供奉局”专递内库……

    “再恩赏他们一个官吧”,高太后沉吟着回答:“你说那个黄州举子身材雄壮?”

    “不是雄壮,是巨壮”,小王驸马解释:“那人身材高大的罕见……”

    高太后饶有兴趣地听小王驸马介绍,频频点头:“什么,他要参加今年恩科?……啊,就是人生若只如初见的赵离人……是苏子瞻的门生?……诗酒之赌?好有趣的人物,哀家回头定要见识下此人的才学。”

第1044章 汴梁的一天

    第二天天亮时,汴梁的早晨开始了。

    当晨光还在汴梁的脸庞上闪动时,最先出现的声响是铁牌子的敲打声。一阵余音渺渺,不绝如缕的铁牌敲击声一边穿行于巷陌里,一边伴随着洪亮的祈祷声:“普度众生,救苦救难,诸佛庇佑,平安吉庆——”

    这喊声余韵悠长而嘹亮。在汴梁的黎明中,一位来自寺院的头陀,一手执铁牌子,一手用器具敲打着,慢慢走过苏轼所在的院门,一路高叫以他们平日练就的念佛的嗓音,大声地向坊深处唱颂——

    “卯时已至,晨光熹微。天色阴晦,出行加衣。每日图早,前程似锦……”

    赵兴被铁片的叫声惊醒,他躺在床上,很纳闷的思索:“天色阴晦,出行加衣”——这是天气预报呀!可按记录,天气预报应该是“后清时代”从西方传入的。而且,天气预报关心百姓着装、出行,这不就是穿衣指数等等吗?那应该是20世纪末期,21世纪初期才从外国传入的,怎么在宋代我们就有了。

    赵兴是这时代去过外国的少数人之一,别人不知道他知道——这时代西方尚没有这种“民本”气象理念,可……为什么,从没人提起过宋代如此越同时代,为什么我们后人“积贫积弱”……赵兴不知道,6游赶考时也是听着这铁牌报晓声晨起的,他写下诗句:“五更不用元戎报,片铁铮铮自过门。”

    苏东坡照常铁牌报晓声中晨起,练了一会坐禅,梳头一百次,然后穿上官衣官靴,再躺下小睡。对这种生活,苏轼常说:小睡之美。无物可比……

    而后,该出门上朝时,他已衣冠齐整。于是出门坐轿往东华门而去。

    然而今天,他没小睡。一向不打搅他的王夫人,在他梳完头后就站在他身边,欲言又止。苏轼眯了一会眼睛,睁眼问:“可是离人的事?”

    当天在苏轼这里借宿的还有秦观,但苏轼一开口就猜到赵兴身上。

    “正是!昨夜离人没有与阿珠宿在一起,同来的那位女子倒是出入过离人的房间,不过,她也待了没多久。官人,你看,阿珠照顾遁儿那么久,于情于理。我们不能让她委屈,官人你是不是问问离人?”

    这是别人的家务事,王夫人本不该管,但阿珠照顾苏遁几年,怎么说也对苏家有功,所以,王夫人便想插手。

    苏轼站起身。边向外走边说:“不会吧?我昨日见阿珠满脸喜悦……怎么会这样呢?我去问问。”

    苏轼去赵兴房间扑了个空,这位早已起来了。正领着萧氏兄弟与金不二在院里跳一种古怪的舞蹈,队伍里还有陈公川,陈不群已被父亲揪走,只剩下这位跟在队伍后笨拙地学样,院里的仆人围了一堆。远远的看赵兴他们舞蹈。

    苏轼皱了皱眉。准备责备赵兴出神弄鬼,猛然间现赵兴地动作有点眼熟。似乎是一些踢打动作,一转念,他明白了——这是传说中的“唐手舞”,全是打斗招数。

    赵兴舞得很认真,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尽全力,踏步之间显得杀气腾腾……然而,这种舞蹈却有一种夺人心魄的美感,充满了威武之气,满院的丫鬟仆役窃笑着、偷偷评价谁更加英武,搞得陈公川很不好,动作因而别扭生硬。

    苏轼站在旁边看着,等赵兴打完这套拳,他看到了苏东坡,跑过来打招呼。

    晚冬地早上,天色阴晦,赵兴没戴帽子,头只用一根簪子别着,浑身冒着腾腾的热气,显得朝气蓬勃,苏东坡望了一下满院的下人,等他们悄悄散去后,他招手凑近赵兴,低声问:“我听说,你昨晚单独睡了——那个随你来的小娘是谁?”

    赵兴先是一愣,马上回味过来,他耸了耸肩膀,坦然地说:“那个小娘是陈公川的妹妹陈伊伊,越国广源郡主……至于我和阿珠嘛,老师不用担心。

    阿珠和我成婚时只有15岁,年纪太小,身体还没有长开。老师也知道,我略通医理,女子这样的年纪结婚,生育过于困难。所以,我和阿珠有个约定,等她1岁再同房。

    今年5月她便满了十八岁,我打算春闱过后就与她正式成婚。这次来京带上她,是让开开心……多谢老师关心,我俩很好,她为我守了三年,把我的家看护的最好,我知道我欠她的。老师放心,我不是不知情意之人。”

    明白了吧——其实赵兴这次来京师就是度蜜月地,但当时蜜月风俗还没有传入中国,所以他用“开开心”代替。阿珠哪里享受过这种蜜月式温柔,她闻所未闻,所以她才像个初恋的小女孩,满溢着幸福与快乐。

    赵兴说得很坦然,反而让苏轼有点不好意思,尤其是这涉及到夫妇房事秘密,他赶紧假装有急事,匆匆点了个头,吆喝着上朝。

    苏轼住的这个百家巷,其实可以叫做“百官巷”,它在内城,离皇宫的东华门很近,所以,百官喜欢居住在这片街区,因为上朝方便——搁现在的话,这片街区就是所谓的“高尚住宅”。

    苏轼出了门,汇入百官上朝的人流,向东华门走去。此时,满街都是轿子,偶尔还有几名骑驴地官员。

    由于北方牧马基地都被胡人占据,宋人马匹很少。刚开始时,百官都用牛车代步,后来明了轿子,成为参政知事一类行政级别官员的代步工具。

    但随后,坐轿子地人越来越多。神宗皇帝曾屡次下旨,禁止参政知事以下的官员乘坐轿子,屡禁不止后只好视而不见。到了南宋,则干脆用法律的形式承认了官员坐轿的权利,并规定了轿子的等级。随后,轿子正式成为官员地代步工具。以至于后来地小汽车被称为“轿车”。

    这年头,马匹很难搞到,骑个骡子上朝。简直跟现代开了宝马车上下班地人一样,至于骑马,如果马再漂亮点,那简直是马丁.斯顿级别地豪华车。所以。不乘轿,只有两种方法解决,一种是骑驴,一种是跑步。

    如果跑步上朝,还会遭到御史弹劾,说该官员失了官体。所以跑步上朝需要摸黑行动,等到御史来了,你已经站在东华门外喘匀了气。

    苏轼现在虽然富裕了,但还没有富裕到购买马丁.斯顿的级别。况且这种限量版“跑车”,你有钱也买不到,所以他唯有坐轿。

    按照规定,作为知制诏地官员,他每隔一天需要宿在宫里,昨天他在家里,意味着他今天整天都要待在皇宫里了。这样小史高炎师送苏轼上朝后。就没事了。他回家整理完苏轼的文案,时间才到八点钟左右。

    闲来无事。高炎师打算去后院走走,当他走进院子的时候,赵兴还在锻炼,不过锻炼内容已换了,换成了射箭。至此。与他同住的秦观秦大才子依旧不见人影。

    别人射箭讲究精确度。可赵兴却像不讲究这些,他拿起弓。“嘣嘣嘣”一口气射了三十只箭,累地气喘吁吁,然后把弓递给了萧氏兄弟,自己站在一边喘气。

    高炎师注意了一下,现赵兴射得箭虽然准确度不高,但射出的箭杆支支都戳在箭靶上,倒没有漏靶现象。

    箭靶是一张立起的草席,萧氏兄弟射箭的方法似乎跟赵兴不同,他们平端着弓,射并不快,但射出去的箭,箭杆都排在靶心附近。

    萧氏兄弟射得慢,他们身后还有一堆人在不停的催促。高炎师摇摇头,心里有点暗笑:吝啬。赵兴手中那张弓虽然品质很佳,但依对方的身家,不至于买不起第二张弓吧。怎么大家都在轮一张弓?

    其实,这不是买得起买不起问题,而是赵兴不敢拿出更多的弓。

    按宋朝法律,一个两万人口的县,武装力量只有十五名步弓手。虽然这也表明宋人守法地自觉性很高,宋代大多数地方治安好的令人指,但同时宋朝也限制了私人持有武器的数量。

    一个县的武装力量只有十五名弓手,如果你家里出现五张以上的弓,那就抵得上县级武装力量的三分之一,这是“图谋不轨”。如果赵兴他们真打开随身的行李,把随身弓箭全拿出来——如此多弓手出现在苏轼院里,苏轼就是“阴蓄死士”……

    所以,他们只能共用一张弓练习射术,这就让锻炼时间拖得极长,以至于旁边等待逛街地几名女子已经不耐烦起来,阿珠就取出一个球状物体,与苏遁玩了起来。

    苏遁看来常玩这个游戏,他穿的很厚实,阿珠又把他养地很胖,那胖乎乎的身影追逐着藤球,或用脚踢,或用**顶,或用手投掷,跑得满身大汗笑声不断,让旁边朝云看得欣慰,苏迨、苏过看的羡慕。

    几个人当中,唯独那位陈伊伊比较出彩,藤球到了她脚上像毽子一样上下翻飞,她的榴裙飞扬,双脚像蝴蝶一样翩翩,引起女人们一阵叫好。

    不一会儿,赵兴结束了晨练,招呼大家回房擦汗。有些人衣服脏了,还需要更衣,女人们都心急难耐,一声招呼闪的没影,没顾上收拾地上地藤球。

    那藤球孤伶伶停在院里,高炎师慢慢地走到藤球跟前,眼睛向四周扫了扫,现没人注意,单脚一挑,藤球飞上了他地肩膀;而后身子一晃,球又上了他的额顶;微一低头,球轻轻飘下触地反弹,被她地脚接起,他连续在空中踢了三脚,球都没有落地。

    “好!”他身后响起一声喝彩,赵兴牵着陈阿珠的手,陈氏兄妹站在他身后,赵兴望着高炎师,若有所思的问:“你叫高炎师?成家了吗?父亲是谁?兄弟何在?”

    赵兴这是在宋代查户口,两人身份差距很大,高炎师不敢不说,他拱手回答:“家父高敦复;家兄名高伸、高。家中还有一弟高。男女未曾成家。”

    “高伸?高?高?”赵兴脸上的笑意更浓:“那你应该还有一个名字——人字旁的名字,是吧?”

    高炎师的态度有点扭捏:“小的乳名炎师,尚有一名唤作高俅。”

    “哦!”赵兴神色如常的点点头。又神色如常的拱手向高俅行平辈礼:“炎师幸苦了……我来地时候匆忙,也没什么东西,回头让管家送你一份礼物,你回去孝敬父老。”

    不等高俅感谢。赵兴已急忙转过身子,带领几位同伴走出府门。他表面虽然平静,但内心里却翻江倒海。

    这是高俅,这是《水浒传》里的那位恶人、浮浪子弟高俅,高太尉。

    举步之间,他依稀记得,《水浒传》里说,高俅是小苏学士的书童,“草札颇工”。被小苏学士推荐给小王驸马,而后在一个偶然地机会进入端王府。而这位端王就是后来的宋徽宗——亡国之君宋徽宗。

    赵兴是个历史盲,他对神宗、哲宗属于什么年代毫无印象,但对宋徽宗是什么样的人却印象深刻,岳飞的靖康耻不就是说地“二帝被俘”,既然高俅出现了,这说明。在他有生之年也会遭遇一次亡国。

    二十四史,二十四部亡国史。

    在中国。亡国是很普通的现象,很经常……可亲身经历亡国之痛,真叫人难以忍受。

    我能为这时代做什么?

    我连自己的香脂厂都难以保护,我能保护什么?

    想到高俅,赵兴不禁又回想起历史。我所看到的历史是真实的历史吗?

    炎师——严师。高俅小时候一定有一位严厉的师傅。苏东坡是谁,北宋四大书法家之。他能看上的小史高俅,连《水浒传》都承认高俅书法极好——“草札颇工”。那么,高俅有时间“顽劣”吗?

    别人没练过毛笔字,赵兴练过。他可知道,要想把毛笔字写得好,这是件细致活儿,需要持续数年不间断的练习,才能练出型来。而真正要写的令人赞赏,没有几大缸墨汁地练习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别说宋代,便是现代,毛笔字写得好的人,有哪一个是生性喜欢打架闹事的人,不要多,只要有一个例子,赵兴就信服:打架闹事也能练出好的毛笔字。

    此刻,正是早上十点钟的模样,百家巷已经彻底活跃起来,那些不轮值的官员都携带着妻儿悠闲地在街上闲逛。这里是内城,皇宫就在眼前,喧闹显得很有节制,似乎比不上泉州。然而汴梁地“叫声”却更温婉。

    沿街两面,唱伎的叫声是敲着水碟伴奏地。一个碟子中盛半盘水,她们用手里的竹枝或筷子敲打着碟边,让水碟出清脆的声响,而后她们用柔懦的歌声,千回百折的向你倾诉货物地好处。

    一行人穿过几个珠宝店,阿珠没买什么,但陈伊伊丝毫没有替赵兴省钱地觉悟,她见什么都爱,不一会儿,萧氏兄弟手中已拎满了她的大小包裹。

    陪同众人逛街地是朝云,她虽然是苏轼的妾,但宋代是个宗法社会,等级森严,即使她心中感谢程阿珠照顾遁儿的那份情,但程阿珠是正妻,她只能落后一步,与陈伊伊走在一起。见到萧氏兄弟手中捧满了礼盒,她低声告诫:“伊伊,你何必让他们捧,其实你只要告诉店铺地址,铺里自会把货送到住处……”

    陈伊伊满脸嫉恨的看着走在前面的赵兴与程阿珠的背影,低声说:“不,我为他做了多少事,你不知,他在海外,物事都往我哪儿一送,后面全是我的事儿,我为他分送信件,分配货物,盘点账目,整整操劳了三年,三年,他不给我个说法……我现在就是让他知道,我在这儿,我在他身边。”

    被人怨恨的赵兴这时并没有这个觉悟,他牵着程阿珠的手走在众人前方,程阿珠沉默着。但她满脸像涂了油彩一般,绽放出最美丽的青春。她的眼睛里唯有赵兴,连路边东京的繁华胜景都不能吸引她的目光。

    他们“牵着手”——是的!如果有人在现代。说宋朝男女牵着手上街,赵兴一定啐对方满脸吐沫,然而,到了宋代他才知道。他所看到的历史是被“修改”过地历史。

    这是一个“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时代;这是一个“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时代;这是一个“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地时代;这是一个“莫道不*,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的时代。

    在这个时代,满大街牵手而行的恋人不止赵兴一对。据说,苏轼的札记中记录:不留宿皇宫地时候,他也牵着老妻的手闲逛街铺。这位五十岁的大词人牵着夫人的手。有时走走南门街,去逛著名的唐家珠宝店,挑选几件温州的漆器,或是在报慈寺街的药铺买点儿上好的草药。有时倦游归来,在“台楼”吃饭,

    老夫老妻牵手而行,在现代也是惊世骇俗的。在宋代只是平常——平常地浪漫都说不上,只是生活。

    苏轼的房子。相邻的是三家珠宝店,过了这三家珠宝店是绸缎铺。然而是瓷器店。再然后是酒楼。

    酒楼门廊下坐着一排歌舞伎,不时有店里的伙计召唤她们其中某位,去某包房为人献唱。这些歌舞伎装束都类似现代的日本歌妓,脸上用石灰涂的粉白——这是高级歌舞伎才有的装饰。叫做“红妆粉饰”。粉饰是指脸上涂地白粉。红妆是指腮红与那一对红唇。

    而低级歌舞伎无须化妆,通常她们也就是本色出演。

    宋代二胡刚刚流入中原。被叫做“奚琴”,意思是契丹族旁支、库莫奚人使用的琴,这时,奚琴还是一种国乐,即皇帝欣赏地乐曲。北宋灭亡之后,宫廷乐师散落民间,这才将二胡变为民族乐器。所以宋人在酒馆演唱甚少伴奏,偶有,则是敲水碟或敲木鼓,弹奏琵琶都很罕见。

    朝云原来也是一名歌妓,但她现在身份放在那里,见到围坐的歌舞伎,她垂下了眼帘,而程阿珠来自乡下,陈伊伊来自外邦,她们从没看过如此妆扮艳丽的妇人,便停下脚步,好奇的打量。

    程阿珠先醒悟过来,明白这些女子的身份,她涨红着脸,拉着赵兴前行。陈伊伊则恋恋不舍,直到朝云催促才迈步。

    走过了酒楼,朝云回味起陈伊伊刚才说地话,悄声问:“我听说,他俩马上就要圆房,现在也是好地蜜里调油,你怎么……”

    朝云的话嘎然而止,陈伊伊恨恨地接过话头:“你知道么……我大越国广源郡主,竟然求位妾婢亦不可得,而一个大字不识的乡女,竟然是他的正妻。”

    “广源郡主!”朝云吃惊的捂住嘴。

    这时,跟在他们后面的陈公川已经听到了伊伊的抱怨,赶紧插话:“小国寡民,赖天朝恩赐得以苟存,谈什么郡主。伊伊,休得放肆。结妻子不离堂,恰是离人兄最值得尊重的地方。”

    赵兴已经听到了后面的争吵,他转过脸来,这才现自己一时忘情,竟然走到了朝云的前头,他赶忙侧过身子,请朝云先行。

    朝云看到陈伊伊虽然冲赵兴的背影咬牙切齿,但当赵兴的目光转向她时,她脸上也绽放出幸福表情,她向赵兴展露了一个早有准备的笑脸,笑如山花烂漫。

    这哪是恨?这分明是得不到爱。

    朝云的地位可以深切体会那种关爱的差异。

    礼物、信物,也许这个女子不甘冷落,所以才想竭力引起对方的注视。

    今天早晨的情形,躲在屏风后的王夫人已经悄悄告诉朝云。对于十四岁生下苏遁的朝云来说,她难以想象赵兴的坚忍,甚至以为简直是铁石心肠——自己难以忍受那份煎熬,便远赴海外,抛下爱人独守空房,且一别三年。

    陈伊伊再怎么说也是一国郡主,怎会对这样铁石心肠的人一片痴心?离人到底又是什么想法?

第1045章 女人在面前赤裸裸的打斗

    再向前走,是相国寺,离的很远,相国寺的喧闹已经传到赵兴一行人耳中。

    那就像一个开了锅的大鼎一样沸腾着,吵闹着、叫嚎声、坏笑声、吆喝声、声嘶力竭的叫卖声混杂成一片。那情景活像一个现代自由市。

    迎头的是几个相扑坊,这是“野场”——宋代相扑分两种,一种是军中相扑士,每逢重大节日朝廷会派他们出来表演,这些人称之为“内等子”。另一类是民间相扑手,靠表演谋生,这种相扑场面被叫做“野场”。

    相国寺入口处就是几个“野场”,现在正在进行的是女相扑手的表演。宋代的女相扑手表演颇似后世那种女子摔跤比赛,这些女性相扑手身穿很少的衣物进行摔跤表演,表演一会儿,她们身上的衣物便在厮打中被扯去,于是两名女相扑手,就在近乎*状态下,继续进行搏斗。

    这样的相扑表演,它比现代的“相扑秀”似乎更加淫秽,这居然是在宋代,被人称为礼教严苛的宋代。观赏这种相扑比赛的主力也不是市井百姓,是朝廷官员及其家眷。

    这里还在内城,站在皇城墙上可以看到相国寺的表演。不当执的官员在购物完毕,都会带着家眷来到相国寺前观看相扑表演。而当值得官员,则偷偷站在皇城墙,眺望这里的表演。

    宋人纯朴,他们还不知道表演与竞技的区别,这场相扑表演,谁胜谁负都是安排好的,决定胜负的因素在于“赌金”的多少。赵兴看的这场表演,观众是下注的。在表演台上已堆着厚厚一层铜钱,台中间划一道线,代表竞技的左右两方。下注地人选中一方投注。

    看表演的某些官员纯粹是色中恶鬼。他们不在乎输赢,只想比赛激烈一点,好一饱眼福。就把手里的铜钱洒向台中间——这些钱全归胜。

    按惯例,相扑台上地铜钱扑的越厚,比赛似乎越有观赏性。于是,台下观看的官员及家眷一边把铜板扔到台上。一边声嘶力竭的呐喊助威。他们地情绪激动,活像现代观看拳击比赛的那种热血场面。

    赵兴处身其中有点不自在,毕竟,看到女人在面前如此*裸的打斗,让他很不适应。他注意看了一下,现朝云与程阿珠她们脸上都没有反感表情,那位陈伊伊居然也学着场边那些妇人,向台子上猛洒铜钱。

    是我错了吗——赵兴扪心自问。

    可这是宋代,宋代人习以为常的事竟然如此怪异。

    据说。那位砸缸的司马光也看不惯这种现象,他曾经在一份奏折里说:“上有天子之尊,下有万民之众,后妃旁侍,命妇纵观,而使妇人裸戏于前”,太不成体统了。因此请求皇帝禁止此类游戏,然而。宋仁宗终究没有下令禁止。

    这就是宋代。

    宋人的赌博习性是极重的,而宋代也是中国赌博习性最重的时代,民间传说,骰子的大小规则是赵匡胤定地,开国皇帝既然这么好堵。群臣也有样学样。著名女词人李清照,曾记叙赌博的花样:“夫博。……且长行、叶子、博、弹棋,近世无传。若打褐、大小猪窝、族鬼、胡画、数仓、赌快之类,皆鄙俚不经见;藏弦、樗蒲、双蹙融,近世废绝;选仙、加减、插关火,太质鲁任命,无所施人智巧;大小象戏、奕棋,又唯可容两人;独彩选、打马,特为闺房雅戏。”可见,这位著名女词人,也是一个狂热的赌博爱好。

    也正因为如此,宋代的赌博行为是公开而合法的。大多数赌博都是“为当地税收做贡献”,所以,如果看到有人在宋代抓赌,那基本可以肯定,此人是个穿越人士,至少是从明朝穿越过来的。

    相扑之所以在宋代如此盛行,是因为它与赌博密不可分,所有观看相扑比赛的人,多在谁胜谁负。每个人都在为场上地比赛而揪心,但他们想不到,这仅仅是一场表演,胜负已经安排好了。

    不一会,结局果如赵兴所料,那位压轴最多的女相扑手不出意料地输了,场中的赌场负责人吃下了那些赌注,而后赔付了赌赢的人,心满意足的带着盈余的赌金转入后场,场中一片叫骂声,唯有那些不掷钱在相扑台上地人满意地看着这场比赛的结束,他们饱了眼福,又没有得失之心,自然满意。

    宋代有三个大地赌博节,分别是元宵、冬至、寒食,在这三天里,全国百姓都可以公开赌博,赌博的形式主要是“关扑”。这三天之外,可以公开赌博的形式唯有赌场和相扑场,而相扑那种在光天化日下博彩的性质,让赌徒尤为沉迷,所以女子相扑手退场后,观看比赛的人依然没有退去,反而越聚越多,因为正戏开始了。

    接下来上场的是男子相扑手——依旧是表演性质的比赛,然而比女子相扑激烈了许多,等两队男子相扑手表演结束,扑台的擂主上场了,他先是跟几位徒弟表演了一下相扑的绝活,而后,捧出一个大盘子,上面摞满了银元宝。捧盘的人绕场一周,而后将银盘置于台中心,用一块红绸布蒙起——这就是悬红,有人能打败擂主,则可把这盘银元宝捧去。

    但是,能打赢吗?

    设擂的相扑擂主都会被挑战设下重重规矩,比方说:借口立下生死状,要求你在东京城里找个当地人作保——然而,你不会找见保人的;

    接着,他们会要求你先跟他的徒弟过招,先跟一位徒弟打,打完之后是两位或三位徒弟与你交手,然后是女相扑手上场……这叫“闯三关”,以此证明你有挑战的实力。

    这三关里,对付女子相扑手最累,因为你不能对女人下重手,那样场边的人会起哄骂你不怜香惜玉。而这些女子相扑手最会缠人。她们会把你的力气一点点压榨出来,然后一点不给你休息时间,让擂主出马把你轰下台去。

    《水浒传》中就曾描写过这种场面。燕青第三次交手的是为妇人,是擎天柱的老婆,燕青不得不在台上“轻拿轻放”,这才通过了第三关。

    赵兴是现代人。对这些赌博作弊技巧早已烂熟于胸,但他身后的几个随从却不知道,他们被擂台上地人撩拨的热血沸腾,不停的怂恿赵兴上台,或请求他允许他们上台展露一下身手。到后来,连朝云都用期盼地目光看着他。

    赵兴无动于衷:“我傻啊,我自己累一身臭汗,让别人挣钱,自己只收获一场哄笑。这事不能干……不仅我不能干,你们也不能干”。

    看到自己这番话没起什么作用,赵兴又换了一个角度,继续说:“谋生不易啊,挣点钱养家糊口,连妻女都要出来裸戏,上去干啥。砸人饭碗吗?”

    这番话终于起了作用,几名随从压下了冲动。

    可他们平静了。场下的人不愿意。

    赵兴长的雄壮,站在台下如鹤立鸡群,擂台上的人,擂台下地人早已盯上了这位一脸平静的汉子。台上的人本来就肩负着撩拨人上台的使命,而台下观众里也混有那些帮闲。专门怂恿人上台比试。以便娱乐观众。

    那一大盘元宝放到那儿,他们怂恿与煽动。总能让几个冲动鬼上去搏一下,但现在赵兴如鹤立鸡群,大家都在盯着他,听此人身边几个随从的意思,此人还是有一点身手,现在他不上场,下面的人没人敢跳腾,结果台上台下经过一顿眼色交流,几名帮闲便向赵兴挤去。

    “官人,我等平常就在这条街上讨食,早看那位扑天雕不过眼,那厮武艺也就平常,官人何不上前试试身手……那盘银子可有三百两啊!”一名帮闲舔着脸说。

    扑天雕?!赵兴差点笑出声来,都知道宋人爱给自己取个绰号,没想到这名擂主也绰号“扑天雕”。

    赵兴无动于衷,他转身招呼几名随从,准备继续闲逛,台上的人急了,说话也乐起来:“兀那台下的,白长这么付狼亢身子,却原来是个缩头乌龟,上来呀,上来呀,瞧这一大盘银子,上来端走呀。”

    赵兴还能忍得住,无动于衷的招呼人向后走去,但台下有人不愿意了,一个梳着奇特型地壮汉,咚的翻上了擂台,瞪了副牛眼盯着台上叫嚣的相扑手,气势汹汹的问:“你骂谁?”

    这是一名辽国男子,他是场中第二高的汉子。赵兴正在往外走,相扑台前最高的就是他,所以他以为自己被辱骂了,便跳上台去应战。

    根据后代的墓葬研究,南方宋人地遗骨都在一米五七之下,而北方宋人身高有到一米七的。然而,同时期地辽墓、西夏墓、金墓等墓葬族人,最低身高都在一米五九之上。

    也就是说,同一时期,西夏、辽、金三个国家的百姓,平均身高比宋人高至少两厘米。证明辽人在赵兴面前是小矮个,但他一米八出头的身高,在一群一米五左右的人当中,也是高出一个头的雄伟巨人。所以他认为擂台上地相扑手是在说他,也不为过。

    这个时代,宋人喜欢相扑,辽国相扑比赛也很盛行,在辽墓葬中也经常可以看到描述相扑比赛地画面。而且,相扑比赛最终在北方流传至二十一世纪,在南方反而逐渐消亡,所以辽人比宋人更喜欢相扑游戏。

    证明辽人显然也是个玩过相扑的,他一上台,吼过几句后,立刻当胸揪住台上那位相扑手,一个娴熟地动作将对方拎起,掷落在台下。

    身后响起一片喧闹声,但此时赵兴已经不管不顾,继续向下流赶。

    辟临相国寺的古玩商店,卖的都是些假古董。中国制作假古董的工艺,在宋朝到了顶峰,宋徽宗酷爱古董,他将制作假古董的人才招进皇宫,专门设立了御用伪造坊,在皇宫中批量的伪造古玉器。这也造成了宋代古董假货最多。相国寺附近的古董店就是假货集散地。

    然而,古人没有商标意识,他们也不认为伪造古董是个诈骗行为。所以即使皇帝买到了这时代的假古董,也只会埋怨自己没有眼力,学识不够,没能辨别真伪。

    这也成了传统。到二十一世纪这项传统仍存。

    别人不知道古董奥秘,赵兴知道,所以他压根没有购买古董的意思,既然没有这份心,他逛起来就显得格外悠闲,一路走一路看,拿出在秀水大街杀价地本领,狠狠砍价,结果。这一行人一路走过,身后哀鸿一片。

    古玩店的老板能不欲哭无泪吗,喊价三百两的玉洗,赵兴还价一两,而且决不纠缠,不卖就走人,结果令老板欲哭无泪。

    朝云这辈子没见过还价这么狠地人。苏东坡也爱逛这片古玩店,可他遇到老板开价三百两的时候。顶多是为二百八十两努力争一争,没想到,前几天苏东坡喜滋滋的花二百五十两买回的一块玉笔筒,今天赵兴花二两,买了俩。

    程阿珠对这些奢侈品没有贵贱地概念。陈伊伊高兴了。按店老板的推荐,那些造型古朴的瓷器都是汉唐时代的古董。珍贵非凡,结果赵兴给她论筐称,买了一堆……这样拿回宫去,还不让姊妹们羡慕死。

    等到赵兴扫荡到最后一家古董店时,整个相国寺这片的古董商都已经知道了街上闯来一个快刀手,斩价又恨又毒。最后这位店老板正在与客人洽谈一笔生意,看到赵兴进来,唯恐对方坏了手头这番交易,他带着哭腔说:“神,啥话别说,店里的东西你看中啥拿啥,愿给多少钱随意。”

    正在店中与老板谈话的客商好不郁闷——啥时俺也有这待遇。

    赵兴不为已胜的随手拿了套文房四宝,操了几卷上好的宣纸,随手丢下二两银子,在老板地欢送中,恩赐般的走到大街上,抬眼向来路扫去,路边拉客人的伙计见到他的目光望过来,纷纷躲回店内,一时之间,整条古玩街显得很空荡。

    人都闪到两边,刚才那位擂台上见到的辽国男子显然赢了出来,他得意洋洋的昂阔步的走着,身后还跟着几名随从。

    这厮赢了,倒一点没客气,连人装银子地盘子都端了过来,身后的随从炫耀地将那个银盘举过头顶,边走边向周围的人吆喝。

    “南人玩什么相扑,那小身板,我们爷一根指头就戳倒……”

    这时,随着那位随从的叫嚣,满街宋人都厌恶的转过脸去,回避在道路两边,倒显得赵兴站在街心的身影特别显眼。

    真地经过一番搏斗吗?赵兴眯起眼睛打量对方,辽人地衣服丝毫不凌乱,鬓角连汗都没出,难道他这么轻易就闯过三关?

    此刻,元宵过去不久,除了正午时分,阳光有点懒洋洋外,现在的天气还是有点冷,赵兴抬头望着天空,现在大约十点左右,对方真要经过一番拼斗,这么点路,他地汗不应该下去。

    辽人的目光在赵兴身上停留了一会,又转向赵兴身后的萧氏兄弟,眼里充满疑惑:“宋人也有这么高大吗……头下兵?我辽国的头下兵怎么给宋人当奴仆。”

    萧氏兄弟接过赵兴递来的东西,闪身退下了路边。他们没有说话。

    古人没有国家概念,大多数被掳抢到北国的汉人奴隶,也都把自己当成了北国人。当然,这些汉人奴隶当中,也不是逃归故国的人,但只要辽国现,他们便会张口向宋国索要这群“逃奴”,而且一要一个准。

    为了不影响两国邦交,宋国会把这些千里逃归的志士们抓起来,送还辽国。而辽人会在边境线上,当着宋朝官员的面斩杀这些千里逃归故国的人,以警示后来的逃亡。

    久而久之,没有人再想着逃回故国了,一旦进入头下军,他们的祖国就是辽国。

    宋人在对外战争中屡战屡败,其中也有头下军很大的功劳,这让头下军对宋人有一种轻蔑。让他们听从一个懦弱宋人的指挥,这在当时看来是不可思议的,所以对面那个辽人很惊讶。

    辽人一路走来,气势汹汹,周围的人纷纷回避,唯有赵兴还站在路中央,而且此时赵兴已将双手腾空,脸上的神情分明是一副找茬模样,随着辽人越走越近,辽人身后几名衙役已经按捺不住,他们闪现着身形,快的向赵兴掠来。

    是了——看到那几名衙役的身影,赵兴恍然。

    原来这名辽人身份不简单,他也许是名使节,所以衙役们暗中保护他,这些衙役的出现搅了那场相扑决斗,相扑台的擂主不敢引“外交争端”,所以自认不敌,让这名辽人端走了银盘。

    “你这小子倒是手快”,赵兴毫不顾忌的叫嚣着:“刚才我也在台下,本来打算买完东西回去收拾那小子,没想到你抢先把银盘端走了,且慢,留下银盘,再做一番赌赛如何?”

    赵兴的话里带有浓重的南方腔,是典型的淮南宋语,那位辽人皱了皱眉头,立刻向萧氏兄弟喝道:“汉儿,你们怎到了南朝,是逃奴吗?”

    赵兴勃然大怒:“我家奴仆怎由得你教训,库克,你活的不耐烦了?”

第1046章 一份宋朝的爆米花

    第1046章一份宋朝的爆米花

    赵兴这是一句骂人的话,“库克”在契丹语中是“儿子”的意思。

    其实,辽人现在已经完全汉化了,他们说汉语,连相互之间的称谓都与宋语差不多。很多契丹贵族人自小生长在汉语环境里,甚至听不懂契丹语。赵兴说的这句话字正腔圆,倒让那位契丹人一愣,脱口而出:“你是谁的阿查?”

    其实,一个人的气质跟他所生长的环境有密切关系,赵兴没在宋朝这个环境下生长,他身上自然带一种毫不类似宋人的气质,再加上对方罕见的个头,所以赵兴的话一出,那辽人脑筋有点钝,下意识的认为对方或许属于自己的父辈,所以才被称呼对方为“库克”。

    阿查就是契丹语“父亲”的意思,但它也是对尊长的一个通称。

    这句话问出以后,看到赵兴似笑非笑的神情,那辽人脑筋再笨也回味过来,他怪叫一声,扑上前去,双手掐住对方的腰,脚下使着绊子……

    这动作有点类似蒙古式摔跤,当然,现在还没有蒙古存在。

    赵兴不会这种摔跤手法,他只会打人。对方双手刚挨上他的腰,他的身体已经前倾,用肩膀去撞,等这位契丹人抬脚使绊子时,赵兴的肩膀已重重撞到对方胸膛,此时对方一脚悬空,支撑腿受不了撞击力,立刻滚到在地……

    实战唐手是一种极其凶猛的搏杀术,它每一次突击都讲究用尽全身力量,契丹人刚开始只是抱着戏弄的神态,想羞辱一下赵兴,但没有防备赵兴的反击如此凶猛,一撞之下,似乎几根肋骨被撞断,他在地下翻了几滚。竟然一动不动昏了过去。

    此时,开封府几名衙役正躲躲闪闪的走到跟前,他们没想到事情结束的那么快。都呆在那里。赵兴施施然的走到托银盘的随从面前,表情自然的接过对方地盘子,对着呆的侍从淡淡的说:“我地了……战利品,不是吗?”

    这几个词是用契丹语说的。侍从们摸不清的赵兴的深浅,竟然由着赵兴托着银盘,潇潇洒洒地向街尾走去。

    过了一会,侍从先醒悟过来,连忙去查看那位昏倒的主子。赵兴的同伴也醒悟过来,连忙跟着赵兴迈步。身后,几名衙役还在低声嘟囔:“呵呵,看这辽人如此张狂,我还以为他有通天测地之能。没想到如此不堪一击。”

    其实,这些衙役也不愿向着老外,警察帮着老外欺负国人,那是现代观念。宋代的衙役还没有这么先进,他们跟着来,也就是想替辽人擦**。所以对于辽人被打倒,他们心里反而有点开心。

    宋人都怕官。但赵兴不怕。普通宋人见了衙役的出现,光顾害怕去。自然不想惹事,而赵兴正是把握住衙役们的心理动态,所以才毫不犹豫的猛下重手,打完辽人,则毫不理会而去。让衙役们找不到说话机会。

    不过。衙役们的这声嘟囔倒是提醒了那名辽人的侍从。几名侍从忙着救助主子,剩下几个人追上赵兴。态度恭敬地问:“官人,留下姓名再走。”

    赵兴立住脚步,指了指这条古玩街,现在街上已经没有人了,店伙计们都小心的从店中探出头来,兴奋的向街上观望,他们是怕惹事,沾上官司。

    “瞧见了吗,满条街没有一个人,爷就叫净街虎,大相国寺有名的净街虎娄阿鼠。想找场子吗?以后就到这条街上来,爷叫你知道什么叫拳打南山虎,脚踹北海蛟。”

    赵兴说的一本正经,言语之间痞态尽露,程阿珠显得莫名其妙,陈伊伊两眼兴奋的亮,朝云已经笑倒了,她垂着头一通疾走,直到那个相扑擂台前,才止住脚步,放声大笑。

    相扑台上的相扑手们显得意兴阑珊,他们地吆喝声有气无力,见到赵兴摇摇摆摆的托着银盘走过来,他们都瞪大眼睛,看着这位曾被他们羞辱过地壮汉。

    相扑台附近已经没有官员,看来,刚才辽人闹事的时候,这些官员怕惹事,纷纷逃跑。现在整个相扑台前,只有笑的七扭八歪的朝云,还有一脸无所谓的赵兴。稍远处,阿珠与伊伊这时也笑声咯咯地向这里走。

    赵兴将银盘轻轻地放在擂台上,用自言自语的口气说:“和气才能生财啊……”

    说完这话,赵兴轻轻地单单手,仿佛是单去灰尘一样,将那盘银子留在擂台上,摇摇摆摆的继续往街尾走。他身后还跟着三个笑的前仰后翻的女人,不一会,他们的身影便融入了东华门附近的街道。

    等到走出了肇事街道,赵兴不满地咂了咂嘴:“唉,本打算去大相国寺的码头办点事,这下子……”

    程阿珠听到这话,连忙递上一条汗巾,擦拭赵兴并不存在的汗水;陈伊伊则不在意地回答:“那就明天去,我还没逛够呐。”

    走了几步,赵兴已停在一家饭馆门口,昨天在苏轼家出现的管事站在门外,看到赵兴来了,立刻上前吆喝,并一叠声通知伙计通报掌柜。

    “大官人,你老先点着菜,我这就去通知掌柜”,管事热情的很。

    “离人叔叔,我就不进了”,朝云站在和乐楼门前向赵兴告辞:“家里遁儿还需要照顾,这种场合,我也不好出面。”

    朝云是官员之妾,不好出现在这种公共场合,赵兴不敢勉强,马上招呼伙计护送朝云回家。自己则在跑堂的引领下走进和乐楼。

    宋代的饭馆风格与现代不同,那些名厨们都各自拥有一间厨房,菜肴的销售类似现在的开放式厨房。店小二领着众人出入各个厨房,每位厨师都有自己的绝活,客人们当场订做他们的菜式,然后继续逛下一个厨房……

    每个厨房点几样菜,就凑成了整桌酒席,而后伙计会将客人领入包房,各个厨房的小厮会将客人点的菜肴流水般奉上。

    宋代有记录地名菜有数百多种。据说,每位厨师至少要会做四十种菜,才拥有单独开厨房的资格。数十个厨房的菜拼在一起。每个厨房地菜都会在菜盘旁立一个小牌子,标明出处。这些厨房的名字起的都很风雅。客人吃了那个菜好,可以额外打赏,厨师当月获得的赏金最多。则可以成为饭馆地“头牌”。

    宋代的酒店包厢类似现代日本式小包厢——不,这话说反了,应该说日本现代酒店包厢类似宋代包厢:推拉门、小矮桌、请的客人多了,邻近包厢的隔扇去掉,就成了一个相通的大房间。

    这样的房间完全不隔音,因为房子与房子之间隔得就是一层木板而已。

    进门时,赵兴在门口停留了一下,他观察了一下那扇推拉门——这推拉门上下没有滚珠,完全是靠滑动完成推拉的。他若有所思的点了个头。迈步走进屋内。

    看得出,这是一间特意留置的包厢,里面空间很大,足以放四五张桌子,但里面只放了两张桌子。赵兴与程阿珠、陈氏兄妹坐到了席,金不二与萧氏兄弟很自然地坐到剩下的那张桌子上。

    陈伊伊、陈公川……这里所有的人都是第一次来到大宋汴梁城,他们最希望的是坐在大厅里。观赏亚洲最强盛的文明、它的人情世貌,而关在这个小房间里。实际上什么也看不到。出于这个原因,伙计在关推拉门的时候,赵兴摆手止住了,他淡淡地吩咐:“等会小亮要来,把门开着吧。”

    管事马上使了个眼色。伙计悄悄退开。赵兴转脸又冲管事吩咐:“你也退下吧。我们打算随意一下。你在反而拘谨。”

    这话反而暴露了这群人的乡下人面目,但赵兴说这话时。说地趾高气昂,让管事不敢嘲笑,他道了个安置,退出了屋内。

    管事退下后,屋里活跃起来,陈伊伊先跳起扒在窗边看窗外的风景,陈公川也凑在妹妹身边,眺望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这些人里,唯有程阿珠显得很娴静,她静静的与赵兴并肩而坐,满脸洋溢着幸福。

    赵兴取出刚才买的饰,一一与程阿珠重新欣赏一遍,两人不时地交流着一些佩戴意见,比如适合在什么场合,什么季节佩戴,搭配什么衣服。聊了一会,陈伊伊不满意了,她跑了过来,随手拨乱了满桌子地佩戴饰:“行了行了,我饿了,官人快去催一催,先来点零食……”

    零食?赵兴仰脸看着门外,正看到一名招待手端着一盆零食从门边走过,盆中的零食他有点眼熟,连忙招手唤过伙计。

    “大官人,这是给隔壁房子地客人的”,跑堂一进门,抢先解释。

    赵兴没有搭话,他看着那盆零食有点眼晕——它是爆米花,竟然是一盆爆米花。

    难道还有人穿越?

    管事出现在出现在门口,他带着一名歌女走进来,冲赵兴唱了个诺,小心的问:“大官人,要点这米花吗,我叫伙计给隔壁房子另送一盆,这盆就先放在这。”

    米花,连名字都一样。

    赵兴轻轻点点头,又问:“还有什么零食?一并端上来!”

    管事答应一声,又向赵兴介绍他身边的女子:“大官人,这是京师行廖小小,我家主人还得一会过来,他请廖姑娘先陪陪大官人!”

    廖小小一身鹅黄色的衣服,头上插满珠翠。这一身衣服饰都价值不菲,估计能请动她出面,也不容易。这位姑娘进门时,一直忽闪着大眼睛,打量着屋内几个人,看到几个人略显土气的装束,她的嘴角浮上一丝笑意,两个眼睛都笑出水来。

    管事介绍完,廖小小向赵兴唱了个诺,她扫了一眼屋内的两位姑娘,又扫了一眼金不二等随从,而后很熟络的坐在桌子上,拿起一根金钗,向程阿珠介绍:“这位姊姊。你好福气哦,这根金钗是内造的,崔待诏一年出活很少。轻易不肯卖给人,只有内眷才可以随意出入他的店,姊姊福气好,竟能买到一根……”

    程阿珠性格温顺。听到这话,马上回答:“妹妹喜欢,且拿去吧。”

    廖小小陡然一下睁大眼睛,她没有想到程阿珠居然如此大方,几句话就要送给她一根金钗,她难以置信的看了一眼程阿珠,又打量着窗前、满含敌意的看着她地陈伊伊。

    咯嘣咯嘣,陈伊伊大口大口的嚼着爆米花,似乎想把这位歌伎也放到嘴里好好咀嚼一番。可歌伎干的就是迎来送往地活。她们自有大胆的手段消除别人的敌意。

    “这位妹妹好皮肤啊,白嫩白嫩的,我见留恋,都不知道摸得什么粉……呀,妹妹这身绸缎可不简单,哪里买地?……姊姊这根金钗我不要,它可是你心上人送把与你的。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能夺人所爱呢……大官人是初次来汴梁城,看大官人的气度不凡。不知道是哪里人士。”

    眨眼之间,廖小小连续奉承了三个人,而陈伊伊不喜欢佩戴过多的饰,她最自豪的就是自己的皮肤白净,廖小小的奉承立刻赢得了她的好感。

    女人凑在一起。谈起服装饰立刻打成一片。没一会,三个人已并排坐在一起。程阿珠、陈伊伊拿出自己逛街所购买地东西,让这位服饰专家一一品鉴。

    “小小休得放肆,这位离人兄可是大人物,不得怠慢”,门口一阵响动,董小亮迈步走了进来,身后,跑堂们浩浩荡荡,端满了酒菜。

    廖小小咯咯的笑了,语声清脆:“董掌柜的这是怎么说,小小哪里怠慢了大官人”,说罢,她媚媚的横了一眼赵兴。

    刚才她与屋内的两个女人谈论饰时,赵兴一直欣赏的望着她们的动作,目光里一点没有色情地沉迷,仿佛是家长看着一群孩子玩闹一样,充满爱心。而陈公川望了这里一眼,立刻把目光又转向了街道,只在偶尔间,被廖小小的笑声所吸引,向这里快扫一眼,他地目光里也没有沉迷,似乎见惯了美貌女子,故而对她的美貌并不动心。

    廖小小一直颇为惊诧,一行人的服装非常朴素,而且举止里充满对汴梁城的好奇,廖小小搞不清楚对方的身份。一般来说,乡下土财主来到京师,都会为京师女子地丰韵所迷醉,但这些人地目光里只有欣赏,没有丝毫亵渎的成分。

    她刚想试探对方地身份,董小亮来了,这倒打断了她的探究。

    一阵寒暄过后,廖小小从对方的介绍中才明白,这两个女子竟然是赵兴的一妻一妾。一般来说,男人逛酒楼不带妻妾,赵兴却把这一切做的那么自然,仿佛是天经地义一样。

    酒席摆上,董小亮高举一杯酒,先敬赵兴:“离人兄,我能有今天这番成就,全亏了两年前,在海上品尝了你的摆鱼宴——可惜相聚短暂,小弟只学了十一道菜,离人兄这次若肯交我,我便拜你为师,请离人兄收下我这个徒弟。”

    赵兴接过对方的酒,坦然的喝下,这等于接受了对方的提议:“我这次来是来参加科举的,还要在京师逗留一段时间,你替我租一套房子,要带着大院子,最好在外城,叫你的厨师去那院侍候……”

    廖小小瞪大了眼睛:“赵大官人居然是名举人,看不出,我还以为大官人只是位行商的!?”

    董小亮哈哈大笑:“小小,你还不知道吧,我家老师还是苏学士的门生……瞧,刚才叫你来,你还不愿意。”

    廖小小眼珠一转,咯的一笑:“姓赵,学士门生,可是那位这几年漂泊海外的赵离人吗?可是人生若只如初见的赵离人?”

    董小亮哈哈大笑起来,赵兴举起酒,借酒杯遮脸。陈伊伊难以置信的问:“兴哥不是不尚诗文么,什么诗,念来听听!”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廖小小举起一根筷子,敲着桌上的杯碟漫声吟唱起来,一曲唱毕,四邻一片叫喊声,旁边有个粗嗓门还在高叫着:“可是廖小小吗?廖小姐什么时候有空,肯赏脸过来一下吗?”

    “小姐”在宋代就是称呼妓女,蒙古人进入中原后,误以为“小姐”是最尊贵的女人,于是“小姐”便成了对女人的尊称,尤其是对官宦之女。明清两代延习了这个风俗。

    廖小小一声脆骂,骂声中却充满了欢喜的强调,让人不觉得那是辱骂,反而更像是表示亲密。想来,被骂的人在隔壁包厢,一定一脸的自豪。

    周围的喧闹平息,董小亮命人关上包厢门,敬过几寻酒后,他又问赵兴:“老师叫我家厨子去你那里,这次要学什么手艺?”

    赵兴夹了口菜,懒洋洋的一笑:“其实没什么,我只是想在汴梁这段时间吃的舒服点,不过,也不是没有你的好处……我是一路赶得急,随从都丢在后面,他们赶着几辆大车,送来了几件海产品,都是稀罕物,我怕别人做不好,所以特地借用一下你的厨子。”

    “什么稀罕物?”董小亮眼巴巴的望着赵兴。

第1047章 汴梁城找不到天波杨府

    赵兴摇头晃脑地继续说:“其一:海中豹,也可以把它叫做海豹。这是海中的恶兽,獠牙锋利,是我的几个倭国属下,特地从极北之海捕捉到的,为了怕腐烂,它们装在冰柜你,豹身上下全冰冻了,一路用快船急搅送到汴梁。海豹一共两头,我一家人吃不完一头豹子,所以,剩下的都归你。

    其二:人常说八尺为蛟,倭人捕捞海豹时,从海中捕捞了一网足有一丈长的海蛟,这玩意好啊,极北之地生长的,一年长一寸,能长一丈长,足足活了一百年。

    怎么样,来一场海中龙虎斗——这些东西会在五日后抵达,你可以现在就贴出告示,几日后预定。海豹、海蛟入城时,我一定让他们做足了手段,把汴梁城的老饕都吸引到你的和乐楼……”

    听到赵兴这番话,董小亮却没有欢喜的表情,他显得有点忧心忡忡:“我的娘也,一丈长的海蛟,那不是山精兽怪吗?这玩意谁敢吃,别为此惹上了泼天大祸。”

    廖小小也在旁边频频点头。陈伊伊则不知天高地厚,她脱口而出:“不就是北海海鳗吗,兴哥,你去年给我吃的是不是那玩意?”

    陈公川一直笑意盈盈,没有插话,他不是主客,所以董小亮也没招待,他也就一直冷眼旁观,听到妹妹的话,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董小亮脸都绿了,他还没有说:找到一丈长的海鱼,民间传说都认为它是小龙,而历朝皇帝都是自许为“龙的传人”,天下百姓都是“龙的奴仆”——这玩意谁敢吃?

    “倭人敢吃他们都吃了几百年,并认为这东西是难得珍惜物,几百年过去了。也没见天降灾祸,也没见他们改朝换代,怎么不能吃”,赵兴回答轻描淡写:“这样吧,到那天,我有几个倭人伙伴、高丽伙伴过来,我让他们先订两份,给大家做个榜样。”

    廖小小忽闪一下大眼睛,轻声问:“那蛟好吃吗?”

    陈伊伊拼命的点头:“当然,很好吃耶。有三十多种烧法,一条鱼可以做一桌子菜,足够十几个人吃。”

    廖小小继续轻声补充:“不如这样,只宣传海豹宴,对海鳗略提一笔,轻声带过,等大家吃到嘴里,那时想说也说不出口了。”

    董小亮恍然大悟。

    宋人的商业宣传技巧不用教导。现代那些商业宣传手法,有时还不如宋人先进。所以赵兴提了个头,剩下的就由董小亮自己运作吧。

    解决了一桩心事,董小亮很兴奋。借助这次宣传声势,他又能在初冬这个菜肴稀少的季节里。强势压潘楼、杨楼一头,这让他很开心,他拍拍手,呼唤说:“小小,唱支曲子!”

    廖小小丝毫不推迟,她拿起筷子,敲了几下水碟,清脆地说:“既然是苏学士的门生。我就唱苏学士的一明月几时有。”

    这歌赵兴在黄州,听徐知州的小妾胜之唱的。他皱了皱眉头,想起邓丽君唱过的这歌,抬手制止了对方:“这歌还有一种唱法,你想听听吗?”

    邓丽君唱的“明月几时有”乃是现代音乐的杰作,谱曲是个音乐大家。邓丽君在演唱时。所使用的演唱技法是这个时代不曾有的,那里面歌声地起伏婉转。以及妙妙颤力,都越了宋代人的水平。

    赵兴唱的声音很低,廖小小显然对音乐很敏感,赵兴只唱了一遍,她立刻扬起清脆的嗓门,婉转的唱了起来。等她唱完,周围鸦雀无声,等了片刻,喝彩声轰然想起,左右的相邻的包厢里,不时传来邀请的声音,廖小小用歌唱般地嗓门一一答复,或骂或啐,轻嗔薄怒,片刻间展示了行大家的风采。

    “这曲子好”,廖小小答复完周围,低声向赵兴致谢:“大官人赐一曲,小小不胜感谢。这曲子哀而不伤,欢而不狂,平淡清雅,听的有点……”

    廖小小皱着眉头,似乎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赵兴从旁补充:“华丽,是不是有一种华丽的感觉。”

    “对,华丽,是这个词……虽然这歌地曲调平淡,但听起来有一种堂皇之美,大官人还有这样的曲子吗?”

    陈伊伊此时重重的哼了一声。廖小小眼珠一转,立刻向陈伊伊致歉。

    程阿珠一直表现的很大方。刚才陈伊伊说到吃海蛟时,一脸的独占感,但程阿珠好像没听见一样,她平静的给赵兴夹了一筷子菜。而现在陈伊伊不满廖小小献媚,程阿珠正在享受赵兴夹过来的一筷子菜,丝毫没有注意两个女人之间的暗战。

    “歌好,人更好”,陈公川在旁边击掌赞叹:“人世间居然有如此柔美地歌声,如此婉转的曲调,天朝风度,真令人钦服。”

    陈公川讲到一个“天朝”,董小亮与廖小小这才现陈公川气质有点特殊,董小亮本想询问一下对方地身份,但赵兴抢先制止了。

    按照陈公川现在的身份,他进到宋境,需要向理藩院表明身份,而后遇到的待遇很可能是浓重接待,但随后,放不放他离京就在两可之间了,所以赵兴不想闹的众人皆知。

    这一场宴席,宾主尽欢而散,等到接近宵尽时分,赵兴才带着大包小包的爆米花,满意地离开酒楼。

    等返回苏东坡住宅,已经是下午了,苏轼门口停着两顶官轿,几名轿夫坐在巷口地茶摊上聊天,赵兴在门口略停一下,苏轼的门房知道这位老爷打赏豪爽,连忙走来低声通报:“大官人,宫里来了传旨太监……府里还有一位访客,都在等着呢?”

    等我?赵兴指指鼻尖,门房轻轻点头,赵兴一头雾水,赶紧领着人向里走。

    宋朝地宣读圣旨程序。没有京剧里面那么隆重、那么戏剧性,因为京剧里面的宣旨场面都是经过艺术加工的,而所谓艺术加工,其意思是说:它与事实无关。

    其实,古代大多数宣旨场面都与京剧所描绘的场景不一样,即使是明清时代也是如此。具体到细节上,那就是:在大多数情况下,太监并不出现在宣旨场合中,因为太监是伺候皇帝的,普通百姓没资格享受他们的伺候。

    古代正常地宣旨场景是由当地官员将圣旨交到接受恩赏的人手中。因为这样行政成本最低。

    当然,在古代,皇帝也派出太监去大臣家里宣旨,基本上这种宣旨品级很高,接旨的至少是一品官员或是即将成为一品大员的人。

    这次来宣旨的人是一位有胡子的人,他不可能是太监,此人身材高大魁伟,皮骨强劲如铁。双目炯炯有神,面色黢黑,颐下生着胡须,一眼望去,阳刚之气十足。不像是阉割后的宦官。

    甚至上说的话非常华丽,但这番话等于对牛弹琴,因为赵兴完全听不懂这种每句都引经据典,言词晦涩的文章,费了半天劲,他只明白了一件事:圣旨中说他连续敬献贡品,有功,所以封他为迪功郎。

    圣旨宣布完。传旨的年轻人看到赵兴还在愣神,他连续咳嗽几声。这才让赵兴回过神来,他一招手,程阿珠与陈伊伊几乎是同时亮出手心地纸棍,她们每人手上都有一捆用纸包裹的金币。

    这时候,接谁不接谁的钱都是问题。赵兴干脆两捆子一起接过。翻手递到对方手中。

    这种圆形金币是第一次交到传旨官员手中,但这位官员却像是明白这里头包裹的东西。他随手掂了掂,感觉到纸捆的重量,尖声说:“呀,这是越过新钱,我知道这种钱,学士今天在朝堂上向官家递了奏本,并给官家看了这些新钱。咱家知道,这玩意,携带太方便了。”

    “咱家”这个词让赵兴愣了,因为对方说这个词的时候,声音实在太尖细,他眼珠一转,立刻问到:“阁长,学生出身千里大山,不是很清楚朝廷官职,这迪功郎,几品官呀?”

    那人撇了撇嘴,尖声回答:“第37阶。”

    赵兴晃了晃脑袋,脸上的怒色一闪而逝。第37阶,这级别属于文官最末等级,小的可怜。大概,现代中所谓地“眼屎大的官”,说的就是这等小官,这官衔属于一种散官,只有一个官号而已。

    其实,赵兴刚才问话的目的在于验证他地称呼——皇宫里的阉人称宦官,不称太监。相反,太监反而是一种正式的官称,比如军器太监,即是军器监的长官,司天台太监指的是司天监长官。

    在宋代,高等宦官可尊称为“大官”,中等宦官可尊称为“阁长”。赵兴刚才用“阁长”称呼对方,对方却坦然接受,这说明他确实是一名太监——长胡子的太监。

    身材魁梧,二十来岁,长胡子的太监,赵兴心中已隐隐的猜到对方是中国历史上唯一地十绝太监——童贯。这位童贯身为太监,创造了太监史上的“十个唯一”,而且据说他还是历史上唯一不贪钱,待人很慷慨地太监——因为他贪的是权势。

    “阁长,可是姓童名贯”,赵兴笑得很开心,他轻声提醒对方:“刚才两个纸棍里,每棍包有五十枚金币,合计一百枚。”

    这一百枚金币给的值。因为童贯现在正是最凄惨的时候,他还缺钱上下打点,现在他肯收,就是一个大收获。

    童贯被赵兴的问话吓得一头冷汗,他今年二十四岁,十九岁才净地身,投靠前辈宦官李宪门下作徒弟。这位李宪是神宗朝地著名宦官,在西北边境上担任监军多年,颇有些战功。李宪以军功著称,童贯身材魁梧,恰好甚和李宪心意。

    然而,这位童贯因为净身太晚,所以脸上还残留着胡须,因为在太监中被当作异类,李宪也不好多照顾他。

    童贯现在也就是个小人物,还是上万太监中最不起眼的那种杂役。这样地人物。连主管太监都不一定叫出他的名字,初次相见,赵兴却一口道出他的名姓。

    童贯不知道,他是古今太监群中最为独特的一个,是唯一有胡子的太监。所以被赵兴想到了。望着赵兴友善的微笑,他有点心虚,摸摸怀中的那两捆金币,他嚅嗫地回答:“咱家正是童贯,迪功郎怎么得知在下贱名?”

    对童贯的疑问,赵兴笑而不答。他一边拱手相送,一边借着身体的掩护,凑近童贯耳边低声说:“阁长,在下听说阁长喜爱枪棒,故而打算送给阁长一柄好刀……阁长有空,可以去和乐楼找董小亮,提我的名字。”

    这句话实际是提醒童贯,如有特殊需要可以向和乐楼的董小亮提出。由他转达赵兴,不,现在应该称呼赵兴为“赵迪功”了。童贯眨巴下眼睛,貌似对方的话还有另一种解释,那就是对方很喜欢结交一些喜欢枪棒的人。自己在太监中是个异类,所以名字被人传入对方耳中。

    童贯之所以有这样的领会,是因为赵兴的个头在这时代是位“巨人”。这样的人舞文弄墨,反而让人感觉很别扭,他要是扛起一把大刀,那才让人瞅地顺眼。

    送别童贯之后,赵兴返回屋内。程阿珠已经兴奋的将圣旨收起来,打算拿回家共赏。赵兴却不以为然。他的脑海里依然盘旋着那个疑问:“宦官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童贯怎么来到苏轼家?难道这就是宿命的相遇吗?”

    他没有回自己的房间,沉思片刻。记起还有一位访客,便抬脚向秦观房中走去。

    人才走到后厅,便听到厅里那位访客在吟诵诗词:“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吹笙。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赵兴止住了脚步,这诗词他有点熟,似乎隐隐约约有点印象,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他猛然想起:这不就是那著名的“床下诗”吗!

    这人是周邦彦,传说他跟妓女李师师关系暧昧,而李师师的另一个姘头更加赫赫有名,他是大宋朝的皇帝宋徽宗。传说周邦彦有一次正在跟李师师私聊,没想到宋徽宗闯了进来,周邦彦无奈,便躲入李师师床下,就这样苦挨了一夜。那句“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就是他在床下窃听地私聊记录,李师师当时用这句话劝导宋徽宗留宿。

    传说,这词传出去后,宋徽宗咋看咋不对劲,他觉得自己没进行过“第三方通话”,怎么私聊内容流传出去涅,叫来李师师一问,知道那名暧昧男当时正躲在床下,他勃然大怒,便把周邦彦轰出了京城。

    而后,李师师前去送行,回来眼泪汪汪,宋徽宗一时心软,又特赦了这名床下男……

    这段情节写在《水浒传》里,据说,宋江那厮自认为自己的文学水平赶上并过了周邦彦,所以他也去钻到李师师床下,并在床下吟诗一,准备跟周邦彦的床下诗较一较长短……这段情节格外猥琐,所以赵兴记住了。

    周邦彦?!来访居然是周邦彦,可现在哪有宋徽宗?哪有李师师?

    见到高俅后,赵兴私下里问过端王的事,这位端王刚刚被封,现在也就是5岁小屁孩一个,以此推算,估计李师师她母亲还没出生。

    我又被历史给忽悠了——赵兴感慨着走进会客厅,主座上坐的秦观,旁边是两名相貌相似地男子。三人正凑在一起谈诗词,谈的满脸潮红。

    见到赵兴进来,秦观赶紧给他引荐这两人:“离人,你回来了,快来,我给你介绍,这位是太学生周邦彦、周美成……这位你更该认识认识,他也要参加今年的科举,邦彦的弟弟邦式,字南伯。他俩是你同乡,你该认识一下。”

    宋代,钱塘是县,隶属杭州管辖,所以秦观以为俩人原先应该互知……但他们确实互不相识。因为赵兴一去海外数年。杭州庄园都是程族主持。而周邦彦在京城做官,他不可能知道赵兴。而周邦式听说过那座钱塘江边大兴土木的庄园,但并不知道庄主是谁。

    按秦观介绍,周邦彦的叔父周,字开祖,嘉八年进士,熙宁间苏轼通判杭州时任钱塘令,多与苏轼唱酬。这次,他是听说秦观即将担任太学博士,所以特来拜访的。

    难道周邦彦刚才唱地不是一床下诗。是他在太学期间所做的一普通艳词?赵兴带着满腹疑虑,与周邦彦聊了几句。

    这厮果然是个骚人,没聊几句立刻骚:“不知乡党离人兄所治何典?可有大作?”

    周邦彦是在问赵兴擅长六经里头地哪部书,有什么诗词大作。

    本次考试是一次恩科,也就是新黄登基而特别增加的一次考试。考试内容是从六经中任选两本,根据一段经文挥出一篇文章来,而后做一篇诗词歌赋。

    临近考试了,东京汴梁城的举子越来越多。那群文化人见面,彼此打招呼的话不是“吃了吗”,正是这句话——“所治何典?可有大作?”

    没有标点符号,没有段落,那还叫书吗。那是一篇字。以赵兴的知识,他确实把那些六经一本都看不下去,至于诗词歌赋,他只记得几现代歌。能拿得出手吗。

    其实,在宋代,唱几校园歌曲也不会过于惊世骇俗,但到了北宋末期,当柳永死后。现代歌已经不适合吟唱了。

    柳永在世时,他开创地诗歌派别。是将市井俚语写入词中,仅凭流传于世地不多几俚语词看,这种词几乎就是大白话,而且与现代的校园歌谣差别不大。

    柳永生前,宋词还有雅俗之争。柳永开创地“俗词”派别还有人追捧。甚至苏东坡也写过这样的俗词,但柳永死后。宋词地雅俗之争彻底终结,“雅词”派别占了上风,“俗词”受到鄙视,这时,再拿俗词书献丑,只会自取其辱。献丑不如藏拙,赵兴一晃脑袋,朴实的回答:“嘿嘿,我也就认识几个字,说道治学,算不上;诗词吗,七窍通了六窍。”

    秦观聪明,他先品味出来“七窍通了六窍”是什么意思,大笑的说:“七窍通了六窍——能说出这样的妙语来,岂是俗人!”

    “就是,离人叔叔贯会装疯卖痴,你们可别被他骗了”,王夫人捧着一盘黄瓤的西瓜从后堂闪了出来,她脸上带着不可抑制的笑容,招呼三个人:“几位叔叔,这是宫里赐下来的贡果,快尝尝……净街虎,娄阿鼠,离人就爱出精捣怪。”

    显然,朝云已经在后堂将赵兴在大相国寺揍人的那一幕说了出来,惹地众人大笑不止。秦观等人问明情况后,也笑的直不起腰来。

    “原来,离人兄还有东方朔的潜质”,秦观笑的喘不过气来。

    这个时候,似乎还没人敢自称“净街虎”,所以秦观等人听到如此搞笑的绰号,都禁不住狂笑。

    赵兴之所以不敢暴露真名,那是因为宋代众人倾理,当街斗殴在宋代并不是个好名声,如果让御史知道,他一定会失去参加科举地资格。在座的都是聪明人,当然知道他的小心思,但眨眼之间能想出“净街虎”这么有创意的名字,也让人不得不佩服他的机智。这名字在宋代是个笑料,但对赵兴来说,只不过是一次恶搞,他还没有做“俯卧撑”呢,有啥可笑的,所以在众人的狂笑中,他一脸平静的拿起一牙瓜,仔细地端详起来。

    这种黄瓤西瓜是在宋代由越南的土人贡入中国地,据说,这是泰国瓜,它的甜度是普通西瓜的1.4倍,宋代皇宫中将这种瓜称之为“黄金阑”。黄金阑传入中国后不久,按照记录,它已经在南方几个省普遍栽种,但蒙古入侵之后,它又在中国消失。

    赵兴的这种平淡态度更让几个人笑不可抑,等到几个人止住笑声,赵兴已经将一瓣黄金阑吃下肚里,他咬着西瓜肉,含含糊糊地问周邦彦:“美成兄,你久居京师,知道天波杨府在哪吗?怎么我问了半天,满汴梁城无人知道?”

    周邦彦也很诧异,他皱眉想了会儿,答:“天波杨府……没听说过这名字——天波府,天……家啊,离人,你一定是被骗了,天子脚下,敢用这名字命名自家府邸,那不是一心寻死吗?哦,没听说近几年开封府捕获了杨姓谋逆啊——汴梁城没这么蠢的人吧?!”

    大宋朝没有天波杨府?……好像是这么回事,除了小说中,没听说中国有第二人敢自称“天波”……水浒传里有一个人自称“天王”,被人称为逆贼,可那些人真是逆匪。宋江绰号“呼保义”,则被人称为忠义,忠臣能用“天”做名字吗?

    俺又被骗了!

    什么世道?

    赵兴很纳闷,他拼命回忆,记起那位杨延昭似乎是真实人物,连忙补充:“我是说杨家将,杨延昭地后人还在吗?”

    “杨延昭怎能称之为杨家将呢?”周邦彦有点瞧不起赵兴地无知,他忍住笑回答:“杨家将是隋代称呼,指得是杨素家族。至于杨延昭的后人吗,听说过,其三子杨文广有个儿子名杨畋。”

    赵兴急问:“他在哪儿?”

    “过世了。此人你应该知道,他父亲杨延昭与范仲淹有师徒关系,其本人同进士出身,与欧阳文忠同年中举,与二韩交往密切,与司马相公、王荆公、汝师子瞻皆有诗文来往。”周邦彦回答。

    “啊,死了!”赵兴充满失望。大宋朝没有天波杨府还则罢了,传说中地效勇杨家将,到了第四代就变成了文人,没有佘太君,没有穆桂英,没有杨门寡妇。

    真实的历史令人脊梁寒。

    “绝后了吗?”赵兴的问话里充满失落。传说中杨家“特别能生”,可算是宋代生大军长……果然,愚民教育的东西是反着理解的,真相必然是:他家“特别不能生”,竟濒于绝后了。

    “没有。杨畋于嘉佑七年过世,他刚刚续娶两年的太太给他留下了一个儿子只有八个月,叫杨祖仁。杨畋死前将妹妹嫁给张景儒,他死后,其妹帮助立碑,并与24岁的恭氏一起抚养孩子祖仁。

    恭氏教导有方,杨祖仁两年前来京城考科举,竟然中了,年方23岁。韩相公将其外放为主簿——怎么,离人想找他?他具体在哪个县,我去吏部查查?”

第1048章 咱去酒楼过宋朝小资生活

    “哦,还好还好,杨家将并未绝迹”,赵兴心里松了口气,又问:“那恭氏……我是说杨祖仁这几年住哪里,你说他来京城考科举,难道他住在外地!”

    “当然,杨龙图曾任提点河东、京西、淮南三路刑狱公事,任上积下点钱财,买了扬州一栋小屋,幸好有这栋房子,恭氏能有个退身之地。杨龙图逝后,恭氏就带着孩子住在扬州,靠姑姑及姑父张景儒的帮衬,养大了孩子。”

    原来,真正的杨家天波府……不,杨家府邸在扬州。

    那么,杨家将是怎么出来的呢?难道大宋的天波杨府是明朝人修建的?难道评书《杨家将》是一本古代玄幻小说,里面的人物全是从火星上下来的?

    历史真幽默!

    “算了吧,我只是一时好奇而已,不麻烦美成兄”,赵兴尴尬地说。

    知道苏东坡今晚要在宫中留宿后,周氏兄弟再闲聊几句便起身告辞。此时,苏轼家中没有男主人,王夫人也没有留他,两人正准备走,秦观却止住对方,很亲热的问:“美成、南伯,你两今晚有什么活动?”

    得到否定回答后,秦观反身从桌案上拿起了一堆手本,递给茫然的两兄弟:“美成兄久居京城。帮我看看,这些帖子里可有值得一去地地方?”

    周邦彦很认真的拿着一张张名帖比较着,态度不亚于现代人购买住房时表现出的慎重。赵兴摸不着头脑,顺手捡起一张周邦彦弃去的帖子,也在一旁端详起来。

    这是一位太学生邀请他吃饭的帖子,帖子上已经被秦观用笔打了个大大的叉。看来。周邦彦地看法与他相似,可这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邀请人官职太小?

    赵兴好奇地连续捡起几张帖子,那上面都有叉,此时,周邦彦正拿着三张帖子来回比较。满脸都是遗憾的表情,似乎三张帖子都不太令他满意,所以他难以取舍。秦观也在一脸沉思,似乎在衡量三张帖子的轻重。

    敲门声响了,王夫人又端着热茶出现在门边,她是想确定今晚这些人的安排。脚步声惊动了秦观。他抬头现赵兴正在看他扔下的帖子,便叹息一声说:“怎都没好去处啊!……离人贤弟,我劝你别看那些弃物了,你若有兴趣,不如帮我做个参谋这三张帖子,嗯,我该去哪里才好?”

    赵兴很好奇,他翻了一下秦观手中地名帖。顿时大失所望:“都什么人?全无名之辈,我还以为你在为什么而烦恼呢。原来是些无名之人邀请的。”

    秦观一看,就知道赵兴不懂这里头的奥妙,他先是撇了撇嘴,但看到王夫人对赵兴一副很照顾的样子,他大大喘了口气。解释:“看来离人贤弟是很少去勾阑玩耍。所以不清楚这里面的道道……”

    王夫人啐骂:“休得教坏离人!”

    “无妨,离人早晚须知道这些官场应酬。且听我说……”

    秦观是个浪子,昨天在酒席上,黄庭坚与苏轼都批评过秦观的滥情行为。秦观平身作词无数,每词里都蕴含着一个字谜,谜底是一名歌女地名字。在他写那词的时间里,秦观确实短暂地爱上了那歌女,然后,他转过身去又会为别的歌女写词,所以秦观被誉为继柳永之后,“青楼第二薄幸男”。

    世人读秦观的诗,都为这个浪子很年轻,但实际上,秦观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他现在已是3岁的人了,依旧对勾栏瓦舍充满冲动。或许,二十年的草民生活,让他淤积了太多的“爱”,一朝得志,他地滥情蓬勃而。

    对游走于勾阑宴的事,老浪子秦观最轻车熟路,他很耐心地向赵兴解释:“士人游学天下,初到某地,最先在什么酒店被人宴请,那就意味着你被什么人所接纳。

    要知道官场唱酬是每天都有的事,而酒楼座位是有限,烧一桌子菜又耗时许久,所以酒楼每日接待的客人就那么多……”

    秦观不用说下去,赵兴已经明白。他想起自己在现代,有时去生意火爆的酒楼,等菜尚要许久,那么在没有煤气没有电气化的古代,烧一桌子菜所花费地时间可想而知。

    古代酒店接待能力有限,久而久之,竞争使他们自动走向预约订座地套路。预定的客人多了,餐馆地接待能力饱和,其他人来了自然就是“恕不接待”。于是,每个餐馆都拥有了自己的固定客户群,他们长年累月的在某一个餐馆固定订上座位,以便接待突访的客人。

    这是酒店竞争的必由之路,或许也是古代俱乐部起源的原因。

    因为竞争,酒店便自动分成三六九等,什么等级的酒店招待何种类型的客人,泾渭分明。由于人们不是天天都请客,临时想请客你根本订不到适合自己身份的酒店座位——这才有了苏轼在家中包席的行为。

    接着,酒店客人也自动选择了俱乐部制的社交方式:不在家中包席,到酒店吃,等别人排期排到请你做客,不知是何年何月,所以,大多数时候,相同身份的人就会固定在一个酒楼里活动,他们会相互转告:自己某日在某酒店出没,然后由你自己上门去找座位,到时,朋友虽与自己不在一桌宴席上,但还在同一个酒楼,相互串一下,自然见了面。

    这种临时找座位地现象也常有。某些请客的帖子不一定能请到客人上门,这些偶而缺席留下的空位,就成了大家钻营的对象,或,也成了主人临时拉客的机动座位。

    此类帖子就是社交机会,你的选择就代表你今后地社交地位。选择一个“上流社会”出没的酒店。则结交的便是这种类型的人,否则,则等而下之。

    秦观想去的地方是潘楼杨楼这样地大店,至少也要去和乐楼这样新崛起的名店,以便结交一些类似苏轼身份的朝廷高官。但这几张帖子里却没有一张潘楼杨楼的帖子,连和乐楼的都没有,怎不令秦观踌躇。”

    古人说话就是费事,用现代语言几句就解释清楚的事,秦观解释半晌,要不是赵兴理解能力一流。半天都不知对方说地啥。

    这不是现代的俱乐部吗,宋代,餐馆已经采用类似会员制?这倒有趣。

    在略略往深一想,赵兴立刻想明白了:在中国古代,所有的餐馆理所当然都是走向会员制的,因为生产力的水平,决定他们必然会如此。而电视剧中一坐下就能吃到饭,那是忽悠。以为古代餐馆都跟公司合营后的国营餐馆一样。

    “早说吗”,赵兴对秦观的烦恼不屑一顾:“你想去潘楼?杨楼?还是和乐楼?求我呀!”

    秦观瞪大眼睛。略带点不屑的反驳:“得了吧,从刚才你地表现看,你压根没有逛过酒楼,而且你昨天才到汴梁城,即便是你没进城门就去预约酒店。怎么也约到十天后了。我今晚想去潘楼,你能吗?”

    还在收拾茶具的王夫人听了直想笑。赵兴频频给她使眼色。秦观没有看到这里地小动作,所以说的很激烈。赵兴等对方说完,慢悠悠的问:“打个赌如何?今晚你想去哪个酒店,我便领你直接闯进去,保证是座上宾,而不是堂下客。”

    秦观看了一眼忍不住笑的王夫人,怀疑的询问:“你真地是第一次来汴梁?以前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王夫人作证:“当然,离人绝对是第一次来汴梁,以前他都在黄州,然后去了海外三年,不过……”

    “去了海外三年?”秦观一听到这话,不等王夫人把话说完,他立刻抢先说:“赌了。我赌上好地唐墨一块,你赌什么?”

    赵兴摇摇头:“唐墨我不稀罕,赌点你能付得起的,无伤大雅地东西如何?”

    “什么东西?”秦观很自信的反问。

    赵兴嘿嘿一笑:“就赌文章吧,你输了,帮我写几篇时文,如此而已。”

    “时文,这太简单了。”秦观感觉到两眼都是金花,难道对方想送钱给自己,他兴致勃勃的反问:“你赌什么?”

    赵兴很无耻的回答:“我什么也不赌,因为胜利的必然是我,所以我无需付赌注……当然,你要是觉得心里不平衡的话,我会支付你在酒店的开销!”

    这不是欺负人吗?秦观望向王夫人,寻求对方的支持,可王夫人已经笑倒了,她频频点头:“少游,离人这个赌打的,确实无需付赌注,而且你连翻本的机会都没有——你忘了黄州山珍?这东西就是他们家产的,东京汴梁城各个酒店,哪个不向他家订货?酒店没有了松菇、竹笋、林芝、野味,哪里敢继续开下去。

    你问问他,东京城哪个酒店不欠他的债,不说别的,就说那和乐楼,董小亮若不是从他那里搞到了海货,学会了做菜,那会嚷嚷着从老子手里接管酒楼。”

    秦观绝倒。

    赵兴马上笑意盈盈地搂着对方,低声说:“师兄,咱俩现在商议一下赌注的问题,来”

    王夫人马上打断赵兴的话:“别,离人叔叔,刚才门上有位名唤扑天雕的相扑手找上门来,说是找你,我还在想:他怎么找到这里?现在也晾他半晌了,离人叔叔快去打他!”

    扑天雕这个名字一出,金不二喝一声“好胆”,没等赵兴吩咐就窜了出去。接着他拧着一名壮汉来到客厅。

    这位汉子地雄壮只是相对的。他身高一米七左右。在常人眼中算得上雄壮,但走到赵兴跟前,依然只到赵兴的鼻尖而已。

    来人的态度恭敬,金不二一放手,他先是扫了一眼这间苏轼的书房,对满房子的书籍微露倾倒。然后他真地倾倒,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草民扑天雕李应见过大官人,今日大官人仗义出手,挽回草民一家上下口食,小的在这里稽了。”

    扑天雕李应?!

    赵兴晃了晃。差点被这个名字击倒。

    难道这个人也最终上了水浒梁上?不过,看到对方三十多岁的年纪,想到二十年后他再上梁山,扑的动天吗?

    王夫人刚才曾三言两语,把她从朝云那里打听地消息告诉了他们,秦观与周邦彦兄弟。所以众人没有再去打听扑天雕与赵兴结识的经过,赵兴也不愿揭开对方的伤疤,他们简单的交谈过后,赵兴立刻把话题转到他们的出游计划。

    “足下久居东京,汴梁城有什么好玩的,且一一道来”,赵兴询问。

    “当不得,当不得”。扑天雕李应连忙谦让。

    古代地尊称分为几种:最最贵的称呼是“陛下”,意思是我不敢看你的脸。只敢看你脚下的台阶。“陛下”之后是“殿下”,然后是“阁下”。

    “足下”是一种相对平等的尊称,但李应只是个杂耍艺人,赵兴称呼他为足下,他自认当不起这种称呼。然而。赵兴却并不在意。他抬手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论到汴梁城的夜景,不知大官人想去什么地方。若是去买什么物品,那就去马行街,若是想看杂耍,还是去大相国寺;若是想去勾栏瓦舍,倒有两个好去处,一个是杨楼街,一个是都亭驿……”

    秦观很急切,他打断对方的话,问:“东京***有何特色?”

    李应明白了这一行人的意思,他连忙介绍:“若说起东京汴梁城地***,大官人可听说过汴梁十绝女——坊间传说:沈姑姑的棋、陈宜娘地鼓、廖小小的小唱、宋小娘子的百舌、史慧英的撮弄、媳妇徐的唱赚、肖金莲地覆射、文八娘地杂剧、王双莲的诸宫调,外加黑妈妈地影戏。以上世人,那都是东京城的绝妙,不知官人想看什么,雅还是俗?”

    廖小小居然也在其中,而且排名很高,这倒让赵兴有点惊愕:“那就去廖小小出没的地方——我想她活动的地方,应该算是你嘴中的雅吧,你给我们说说,廖小小常爱在哪里出现,其余的人……那些雅人最喜欢在哪里活动?”

    李应还趴在地上,他赶紧又磕了个头,回答:“小的这几日正有空闲,恰好可以陪大官人逛逛,小的来领路……那要去杨楼。”

    李应刚在擂台被打败,正想歇几日避避风头,转职做几天帮闲,恰好让他的相扑台稍微冷一冷,消减别人对他的失败印象。所以他毛遂自荐。

    赵兴懒懒的回答:“也罢,起来吧,诸位,收拾东西走路。”

    萧峰萧崎立刻跳了出来,他们肩上背着一个背包,如果有现代人在,会看出那个背包形状像现代的“军挎”。这“军挎”里塞得鼓鼓囊囊的,萧峰萧崎兄弟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根木杖,他们还递上额外的一根红漆漆的很光滑的木杖给赵兴,这些木杖形状有点弯曲,长短都差不多大小。

    赵兴接过木杖,在手里掂了掂,还没有表示,陈公川窜了出来,连声喊:“这么好的事,如何没有我?”

    赵兴吆喝一声,一行人摇摇摆摆走进了东京汴梁城的休闲世界。

    当时的时间相当于现代的下班时间,时光好像在东京大街上突然放慢了脚步,成群的市民,含着香糖,打着口哨,边逛边看,仔细品评,悠闲地打这无所事事的光阴。街上有说不尽的奇丽,数不完的雅趣。

    顺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杨楼门口,一条大街将街道分成两半,街对面是勾栏瓦舍,穿梭其中的人群更是磨肩比踵,三五成队的乐人,擎一二女童舞旋,唱着小词与赵兴擦肩而过,赵兴出神的望着他们的队伍,李应看到,连忙解释:“大官人,这叫赶趁,也是汴梁城一景。”

    这不是现代南方乡间经常见到的社戏内容吗,在社戏巡街游行队伍里,艺人们也常举着一个高竿,几岁的小童身穿京剧服装,扮演着京剧里的人物,浓妆艳抹画着脸谱,在竿子上翻腾……赵兴不知道现代社会把这叫什么,他现在知道,宋代把这叫“赶趁”。

    看到赵兴露出欣赏的表情,其中一个“赶趁”立刻围在赵兴身边,向赵兴表演着各种动作,音乐悠扬,映衬着满街的***,赵兴、秦观、周邦彦兄弟四个人一身华服,除了赵兴外,另三个人都算是这时代的美少年,这番情景,仿佛是一副现实的“浮世绘”。

    这是1087年的东京汴梁城,这是一座光明之城。

第1049章 活色生香

    “赶趁”演完一个节目,眼巴巴望着赵兴。

    “赏!”赵兴吆喝一声,萧峰伸手在“军挎”里一摸,一枚金灿灿的圆形金币跃入空中,准确的跳进高竿上的孩子身上,那孩子一把抓住金币,放在嘴里咬了一下,然后冲擎竿子的人点了点头,在高处做了个揖。

    旁边的人见到赵兴出手如此豪爽,禁不住喝了声彩。李应费力的从人群中钻出,先是羡慕的看了一下竿子上的人谢赏,而后低声告诉赵兴:“大官人,管事说杨楼已经没有空座,请我们稍等……”

    秦观笑盈盈的望着赵兴,赵兴一摆手:“告诉那位管事,杨小楼要不出来接我,我就去他家等,什么好拿什么,直拿到他现身……嗯,把我的手本交给管事,让他传给杨小楼。”

    秦观本想看笑话,不一会,胖乎乎的杨小楼满头大汗的带着几个人迎了出来,他又是向赵兴拱手,又是作揖:“赵大官人,你可害苦了我,我听说和乐楼的高小亮今儿午后贴出了告示,说是准备举行海中龙虎豹大宴……

    大官人,我与你交情不浅啊,你可不能厚此薄彼,怎么也得给我想个法子呀!”

    杨楼、潘楼不同于和乐楼,和乐楼是新崛起的,所以竞争手法凶悍,而杨楼是百年老店,这两座名楼为了防止订不到座位的人的骚扰,掌柜的轻易都见不到。赵兴一个手本,却让杨楼的老板跑的浑身是汗。秦观不知内情尚不觉得什何惊诧,周邦彦久居京城,他不禁暗自为赵兴的能耐所震惊。

    面对杨小楼地殷勤,赵兴笑地很开心,他悠悠闲闲的说:“和乐楼的小亮正在给我找房子。还要派几个厨师去我那里学艺……”

    杨胖子一边把赵兴向里面相让。一边一叠声的回答:“我也派人,凭啥,凭啥和乐楼去得,我杨楼去不得……大官人,莫非你最近又现什么新香料?和乐楼的人去学艺,莫非你已琢磨出的新菜式。恰好用上这种新香料,它滋味如何?”

    赵兴只是嘿嘿一笑。杨胖子再三央求,无果。只好尽遣歌伎上场,准备在赵兴尽兴后再想办法。

    杨楼地菜肴与和乐楼略有不同,和乐楼走的是海鲜路线,杨楼则在传统菜式上下足了功夫……不过。杨楼呈上的菜式似乎是“黄州山珍”的大集合。

    这是冬季,时令蔬菜都没有,青菜唯有豆芽、白菜而已,所以杨楼走山珍路线也是可以料想的。而论到山珍制作的种类,以及选料加工地手段,黄州程氏通过这三年的摸索,显然已经找见了窍门。他们制作的“黄州山珍”选料上乘,制作精细。厨师再加工既能节省时间。又容易出彩,自然深受欢迎。

    能做到这点。当然也跟赵兴源源不断的输送海外香料有关。他拿来的许多香料宋人见都没见过,更不知道用法,但赵兴却知道如何用这些香料炮制出独特的风味。

    赵兴的为人一向是“跟我走,必有利”,凡是跟他走的人都会分享展果实。购买黄州山珍与香料地酒楼。他会无偿赠送山珍菜谱。甚至无偿帮那些酒楼培训厨师,这当然是为了扩大产品销售。但另一个副作用是:他虽然从未来过京师,但汴梁六大名楼的掌柜都与他很熟。说直白点,就是欠过他地情。

    秦观直到此刻才知道自己吃了个哑巴亏,他虽然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在酒楼完成了亮相,但他犹不服气,眺望着对面瓦舍的***,继续坚持:“离人,我听说对面瓦舍的席位也很紧张,你若能请我到莲花坊一坐,才算本事!”

    周邦彦插话:“今天去莲花坊……可不易,我听说陈宜娘今天在莲花坊做鼓戏,太学里面早就一席难求……扑天雕虽是个捣子,可这地方他恐怕吃不开。”

    “捣子”是个宋代贬义称呼,它随着时代演化,从“光棍”、“泼皮”、“无赖子”演化到“流氓”,再到“好汉”、“大侠”、“无产”、“革命先辈”……现在称:有“黑社会性质地暴力分子”。

    “安坐安坐,和乐楼地董小亮筹划他的海中虎豹大宴,今天正好在莲花坊宴请客人,你若选别地地方,我还真没办法,但莲花坊——你输了,记着,你欠我的……”

    赵兴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周邦彦显然很好奇,但看到秦观目光闪烁,他便不好意思询问。

    李应跑过去通报了,不一会,莲花坊一位管事赶到杨楼,恭请赵兴等人过去。“董小员外的宴席已经结束,听到大官人要来,小员外让我问你,是否需要回避?若不方便,他就带人去相国寺,给大官人腾出席位。”

    赵兴扫了一眼秦观与周邦彦,周邦式没有反应,其余两个人轻轻摇头,显然不愿与一群商人坐在一起。连陈公川也微微摇头。

    莲花坊的管事很有眼色,他不再询问,立刻殷勤的介绍:“今晚,廖小小要唱新曲,恰好在董小员外那里,听说大官人要来,他推辞了几位客人的相约,专等大官人。

    今日敝坊除了廖小小要唱新曲外,还有陈宜娘的鼓戏,宋小娘子的百舌,史慧英的撮弄,可谓是诸彩纷呈,大官人,您老这就过去?”

    周邦彦有点兴奋:“久不见宋小娘子的百舌,此行不虚啊。”出了杨楼大门,这才现,东京城的***更盛了,夜空中,一杆杆灯笼挑起,像群群飞散的流萤,引着市民去一处处“胜地”,赏玩那里的夜景。赶路游玩的人们也都拿各种各样的灯笼,整个城市都在闪烁。

    东京汴梁城的夜生活上演了——这是光明之城、公元108年的夜生活。

    宋朝没有“路有冻死骨”地贫穷与“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地悲观绝望。只有“西湖歌舞几时休”的醉生梦死的乐观、繁华。

    一群群市民聚集在勾栏边。兴致盎然地观看一出由书会才人新编的《宦门子弟错立身》杂剧。

    一块块空地被比赛风筝、轮车、药线的少年们占满。他们仰望夜空,欣赏着有史以来的对火药地和平利用。

    一爿爿铺面敞开窗,打开门,像《清明上河图》所绘的那样,商品密布,干净整齐。经营向顾客献上殷勤的微笑。

    一行行团行、店肆,像春天的花朵,一齐竞相开放,谁也不甘落后,那边厢叫卖像黄鹂唱着歌儿,这边厢的糖行又送来浓香。

    看着这幅公元1087年的繁华美景。赵兴仰着脸无声地大笑起来,周邦彦、秦观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只见他一晃身,挤进一个买书地店铺,人高腿快的他一眨眼又返回原地,手里拿着一本书——《北窗炙录》。

    一阵又一阵,一段又一段,从酒楼、茶馆伎艺人指下口中传来的作乐声。市民的欢笑声,丝竹管弦之调。畅怀痛饮之音,传入深宫,传到仁宗的耳畔。仁宗不禁问宫人:这是何处作乐?当宫人告诉他说这是民间酒楼作乐,仁宗不由感叹起自己在宫中冷冷清清,羡慕起高墙外面的夜市生活来了……

    这是出自《北窗炙录》的记叙。如果将这条史料放在整个古代城市生活史中去考察。就会现这条史料是很珍贵,很有用的。因为皇帝羡慕城市夜生活。在宋代以前还未有过这样地记录,在宋代以后也不存在。

    这就是大宋的独特!

    这条史料所透露出地信息可以说是划时代的,那就是在宋代城市里,传统的坊市已经崩溃,为商品交换开创新路,显示着充沛生机的夜市生活,尤其是那素以清心寡欲自我标榜的仁宗也都产生歆羡之情地文化夜市,成为历史趋势地最鲜明的标志……

    宋代城市地夜市,对市民来说是一杯畅怀的琼浆,舒心极了,在这里,听不到官吏的呵斥,看不见怒马甲胄的将军,寻不着拖朱曳紫的宰相枢密——这是因为像张衡《西京赋》所说的“方轨十二,街衢相经;廛里端直,甍宇齐平”的城市格局已不复存在了,代之而起的是随街设坊、面市建屋的生动的新风格。

    这时代,城市的道路已打通,街区不封闭,市民可以像鱼游春水一样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在夜市上漫步、吵闹、打情骂俏,逐神怪于“露台”下,迎“社火”于街道上……

    现在,大街上有许多四处游动装有茶汤的车担,其用意是想以此方便奔走累了、唇干舌燥的市民,让他们呷一口香茶,饮一碗甜汤,提神爽气,以继续去那有“夜场”的勾栏瓦舍游玩。

    一切都那么充满了文化情调,但又不失其商业性,二有机结合,水乳交融,从而写就了中国古代城市夜市最具光彩的篇章。

    赵兴现在就站在莲花坊其中一间包厢里,只有站在这里,才算是知道这座勾栏瓦舍为何叫做莲花坊了。它是一个圆形的二层木楼,中间大厅是一个形如莲花的舞池,两层楼上,全是类似于现在舞池包厢的小包间,不过由于宋代玻璃还没有普及,面向舞池的这一边没有镶入玻璃,而是敞开的,垂着轻纱。

    莲花坊主要供应的是素茶,也就是不加香料的茶叶。董小亮走的时候,给赵兴留下了许多琅酒,外加一些冷盘。这些东西倒是足够吃了,几个人点好上好的素茶,趴在房间的栏杆上,俯身望向一楼的莲花舞池。

    这时,戏目还没有开始,大厅里穿梭的全是艳妆少女:一个个,十七八,尖尖的脸,细细的眼,弯弯的眉,薄薄的唇。头戴花冠,或着红黄生色销金锦绣衣,或扎仙人髻,或卷曲花脚幞头。她们像穿行春风的杨柳。摇摆着纤柔的腰。移动着细碎地步,红黛相媚,顾盼生辉……

    她们,明眸闪闪,风姿绰绰;鬓玄髻,光可以鉴;皓齿朱唇。星眼晕眉;香腮莹腻,体态轻盈;粉妆玉琢,灼烁芳香;被服杂错,巾鲜明;靥辅巧笑,神飞倾城;娇态千变,万种风情;宴堂深轩。芙蓉帐暖;爽歌凝云,谈论双频;舞腰乱旋,时换新音;手嫩胸白,簌簌轻裙;扶肩昵语,悄唱低吟……

    猛然间,大厅里想起咚地一声鼓响,舞池中的喧闹陡然平息,人潮向两边退去。然后数名龟奴抬着一面面大鼓,走进场中间。依次摆放那些大鼓……

    这场景有点熟悉,好像是《十面埋伏》中章子怡起舞击鼓的那番场景,赵兴看的目眩神怡,他真希望场中的女子比章子怡还美。

    至少这女子不是假瞎子,她一身彩衣。穿着一套带有长袖的彩群。翩翩走进场中,场边地乐声一阵碎鼓。压下了莲花坊的喧闹,所有的客人都屏息等待她的起舞。

    房间里突然想起一声清脆的咯咯声,一听这声音就知道那位廖小小来了,她见到赵兴,语很快的说:“呀呀,马上就要轮到我上场,我地心像海里猴儿一样扑扑直跳,听到大官人来了,赶紧露个面,大官人,你可别笑我,我今天唱的就是你中午教我的明月几时有。乐师仓促练手,也不知能不能唱出大官人希望的味道。”

    陈公川早已被这副繁花胜景弄醉了,他举着一瓶粉红佳人,仰头喝下了大半瓶,然后醉眼朦胧的冲廖小小说:“无妨,我哥哥的佳伎不久会到,等她们来了,便让我哥哥调教一下……”

    赵兴没理会陈公川的醉话,他急着向廖小小介绍秦观与周氏兄弟。听到这两人大名,廖小小大眼忽闪一下,连忙做个福礼,嘴里轻嗔薄怒的缠上两位艳词大家,要求他们替自己赋写新词。

    秦观,青楼大浪子,这时候正是他出风头地时候,憋了一肚子的艳词,巴不得有人来求告,廖小小稍稍一求,他已经肯了。

    词是新词,但词牌是大家都熟悉地,乐师们甚至不用操练,廖小小接过秦观的诗,又央求周邦彦慢慢出手,自己则拿着秦观的新词匆匆去找乐师。

    廖小小会撒娇,在她向人撒娇的时候,莲花池中急鼓声响成一片。陈宜娘已经在场中翩翩起舞,等到廖小小匆匆出门,节目的*到了。伴奏地鼓师猛然停住了鼓锤,场中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听地很清楚。

    陈宜娘做了几个动作,类似现在的舞台造型,她地动作舒缓,摆出的姿态完美的展示了她的细腰,柔软如风中之柳。在全场人都的屏息中,陈宜娘忽然一个宛转,细腰一扭,水袖就如同一条展开的画布,或像一道彩虹,妙曼的飞过空中,咚,一声鼓响,直敲到人的灵魂当中。

    鼓戏开始了,相对于陈宜娘的手段,章子怡舞的那就是一盘菜。陈宜娘水袖频频敲击着周围的鼓幕,鼓声响成一片,赵兴在其中听到了1/2拍,甚至听到了1/4拍。鼓声密的像爵士鼓的声音,而鼓声的间隙里,陈宜娘的水腰像蛇一样盘绕,舞姿妙不可言。

    “好”,陈公川趁着醉意大吼一声。这声喝彩响过,场中一片喝彩声。

    鼓声平息,龟奴们端着盘子挨个包厢穿梭讨赏,轮到赵兴的包厢了,赵兴还没有开口,陈公川随手一挥,一粒蚕豆大小的“南珠”跳在盘中,那粒圆润的珠子在盘中滚个不停,伙计立刻扬声高叫:“丙字三号房,赏南海走盘珠一粒,价值……”

    “走盘珠”,这个词一出来,整个莲花坊顿时鸦雀无声,秦观与周氏兄弟跳了起来,他们走到盘子跟前,一边欣赏这里圆润硕大的罕见珍珠,一边啧啧称奇,还不时拿眼撇着一直很低调的陈公川。

    龟奴顿了一下,等待赵兴接嘴。赵兴不满的看了一眼陈公川,略一使眼色,萧峰已经按住了陈公川的肩膀,一手捂上了他的嘴。赵兴则阴沉着脸对龟奴补充:“五万贯,陈衙内!”

    龟奴接过那口气,继续喊:“价值五万贯,谢陈衙内赏。”

    场中轰然大响,喧哼声四起,陈公川还在竭力摆脱萧峰的束缚,赵兴冷着脸走到他背后,一个手刀砍在他颈动脉上。

    陈公川的挣扎戛然而止。

    场中嗡嗡声响个不停,大家似乎都在谈论,哪位出手如此豪奢的败家子在丙字三号房,有知道的人还在窃窃传送:“那间房是和乐楼的董小亮订的,里面都是打算品尝龙虎豹宴的豪客,这不知道是哪位衙内。”

    不一会,陈宜娘由廖小小陪着,匆匆来到这个房间谢赏。廖小小原以为是赵兴出手如此大方,没想到是她一直瞧不上眼的陈公川。

    陈公川已被放倒在躺椅上,他的鼻尖出微微的鼾声,赵兴替自己的小舅子接受了陈宜娘的谢赏,他的表情寡寡的。

    “奴奴这是第一次接受如此大的赏赐,我想这恐怕也是汴梁城百年来的第一次,请大官人一定告诉我奴奴这位小哥的名字,等这位小哥醒了,奴奴定要扫榻相迎”,陈宜娘满脸春风,廖小小一脸嫉妒的望着龟奴端的那粒走盘珠。

    这时,龟奴已经换上了一个黑釉盘,奶白色的珍珠滚在黑色的瓷盘上,黑白分明,愈显出珍珠的珠润玉圆。

第1050章 青楼大浪子

    自从赵兴出手击倒陈公川后,屋里的人都一脸的震惊,他们想不通陈公川这样一个半大牌子,看似两手空空,出手就是一粒大珍珠,仿佛如此硕大的珍珠就是他家菜园长的白菜一样,毫不珍惜。

    陈宜娘看到赵兴脸色阴沉,屋里的几个人一脸难以置信,她不确定的问:“大官人,这份赏赐太厚,如果是小孩子胡闹,请大官人收回。奴奴只要担这份名头,就足以荣耀了。”

    赵兴一摆手:“一粒普通珍珠而已,你只管拿去——不过我有个条件:你不准透露在这里见过何人,旦有泄露,为你是问。”

    秦观等人这才明白,其实赵兴并不在意这粒珍珠的价值,他在意的是陈公川如此张扬,暴露了他们的存在。

    挥手一掷五万贯,这该是怎样的豪奢?

    为了不引人注意,连这样的财富都愿放弃。那么赵兴的身份到底值多少钱?他又想隐藏什么?

    想一想,廖小小、秦观与周氏兄弟不禁沉默了。

    陈宜娘也觉其中的蹊跷,她连忙看了一眼龟奴,小心的补充:“大官人放心,行有行规,只要还在这一行做下去,绝无人敢泄露客人身份——龟奴们……我会叮嘱莲花坊老板的。”

    龟奴也连声保证。赵兴轻轻点了点头,又淡淡的问:“你的赎身银是多少?”

    陈宜娘一喜,看了看还在昏睡的陈公川,她轻声回答:“奴奴现是自由身,今日得到这份赏赐,奴奴已经知足了——盛极则衰,奴奴打算就此收手。”

    “好!”赵兴马上接过对方的话头:“等你收拾好这一切后,可去和乐楼找董小亮。我的新家他知道,让他带你找我——记住,我只等你五天,五天过后。从此我们再不相干。”

    “谢过大官人”,陈宜娘连忙道谢,临走时又看了一眼昏睡的陈公川。

    陈宜娘走了,廖小小还没走,她渴望的望着赵兴,忽闪着大眼睛却不说话。赵兴和蔼地提醒:“是不是该你上场了?”

    “南海走盘珠一出现。谁还能争过宜娘的风采”,廖小小懊恼的说:“奴家刚才与宋小娘子换了下登场顺序,才领陈宜娘至此……嗨,今日真不想登场了

    赵兴笑了:“了不得——很遗憾,我没有我家小舅子那么疯狂,抱歉了。”

    廖小小这番说,是希望赵兴出的彩头能压过陈公川,替她长个面子——毕竟陈公川是以他地跟屁虫出现的,这小青年能如此。赵兴做不到吗?

    但赵兴一句话堵住了她的意图。廖小小眼珠一转,马上说:“难得遇到秦官人、周太学两位大词人,不如奴家就推了登台,专心在这里伺候几位士元吧。”

    秦观立马提醒:“太好了,听说小小才学了新曲,不如就在我们这间房子唱出来,如此。反不坠身价。”

    秦少游不愧是青楼大浪子,哄女孩子的心思是一流的。眨眼之间他就想出了解决办法。

    赵兴不肯付出更高的赏赐,那么无论场中谁上场,她地风头都要不过陈宜娘。与其登台后让人贬低,不如把公开演出变成私下献艺。

    这间房子给出了天价赏赐,房里的人又刻意保持神秘。而陈宜娘来过这个房间。然后匆匆告辞。廖小小却留在房内向客人献唱,并因此影响了公开演出。那么。廖小小究竟会获得什么赏赐,她不说,没人能知道。

    这样一来,廖小小以退为进,避过了陈宜娘的锋芒,而且不坠身价。只是,众人怨恨的对象转向了这间屋子的神秘客人……

    秦观,对女人可真是不遗余力。难为他在这一眨眼的时间就替廖小小想出了解决办法。

    廖小小大眼一忽闪,明白了秦观的体贴,她送去一个秋波做感谢,拍拍手招呼龟奴把她的乐师带过来,龟奴连声答应退出房间,从此在没有进来。

    龟奴告辞后,房里已没外人了,那个陈公川突然“哼”了一声,一边揉着脖子,一边爬起来,说:“你干嘛又替我做主,这陈宜娘技艺虽妙,可我还没有到把她娶回家的地步——你难道不知道吗,她姓陈,同姓不婚。”

    廖小小被眼前地现象逗笑了,她看着揉脖子的陈公川,好奇的问:“陈衙内,你早醒了?刚才……你都听到了?”

    屋外的大厅里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锣响,借这记锣声掩护,陈公川轻轻避过了廖小小的提问。与此同时,赵兴也采用相同的模式,回避了陈公川地反诘。

    房内几个人中,秦观与周邦彦兄弟根本不在乎场中表演的是什么,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连忙招呼廖小小准备演唱新曲。而赵兴与陈公川则趁机脱身,他们趴到了栏杆上,隔着厚厚几层纱,欣赏接下来地公共表演。

    这次上场的是一位老头——这种节目顺序似乎与廖小小讲的不一样——老头插科打诨说笑话,观众被他逗的出阵阵暴笑。

    “这是张山人的诨话,专以俚俗滑稽为业”,廖小小不愧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交际高手,她在照顾秦观等几个人时,抽空闪到赵兴身边,掀开那层纱,露出半个身子,指点场中心向赵兴介绍。赵兴温和地冲廖小小笑笑,他似乎看穿了廖小小的小心眼,顽皮地冲对方挤了挤眼,这让廖小小脸色一红,她做出了一个娇嗔的动作,一挥衣袖,身子缩进纱帘后。

    廖小小刚才是故意的。她故意掀开纱帘露出半个身子,又故意与帘内人说话,再假意撒娇。让众人看清她的存在,然后才缩身回来……这一切都是一场表演。

    刚才赵兴所在的这个包厢对陈宜娘挥出天价的赏赐,这让所有人都在猜测房中地神秘大豪客究竟是何方神圣,在万众举目中。廖小小翩然的露了个面,然后就取笑了登场。对此,别人还能猜到其他方面去吗?

    这次露面,完美的演艺出廖小小被大豪客恩宠的形象。于是,登台较技地荣誉对她无关紧要,谁还能就这场比赛贬低她。

    廖小小刚才所说的“诨话”。现代称之为“单口相声”,或“小品”。宋代“诨话”是中国小品的始祖与渊源,但由于随后……这种文化传承断了线。

    每种笑话都有其文化氛围,张山人的“诨话”让秦观与周氏兄弟听的仰天大笑,但赵兴却莫名其妙,而陈公川需等了一会才品味出里面的笑料成分。

    赵兴与陈公川之所以如此表现,是因为他们对笑话背后地文化并不熟悉。因为这些笑话常常引经据典,知道那些典故的人听到觉得可笑。赵兴是压根不知道,而陈公川需要回味一下。才能想起来。

    于是,一房子的人全都在笑,独有赵兴表情寡寡的。

    廖小小的乐队来了,随乐队来的还有几位舞伎歌女,她们翩翩的缠上了秦观与周氏兄弟,廖小小腾开身子,走到赵兴身边。竭力邀请:“大官人,等会乐声起来。你可要多多指点。我的这些乐师才学新曲,一下午的功夫能练出个什么,你可不要笑。”

    张山人地“诨话”进行到半中腰的时候,赵兴这个包间里云板一声敲响,乐声悠扬的响起来。曲调就是那“明月几时有”。

    这种行为实际上是对张山人的一种挑衅。在对方表演没有完成时,小包间里自顾自的奏起了音乐。而且音乐还很动听,这让张山人很没面子。

    乐声响了一遍,又来一遍。第一遍乐声似乎还完整,第二遍乐声就有点断断续续,似乎包厢里有人在指点她们演奏的技巧。但就这些飘散的支音片段,已经让人叹为观止。

    包厢里赵兴确实在指点廖小小,不过他对乐曲指点不出什么,他指点地是乐曲之外的东西。

    “留白,乐曲之间地过度需要留给人想象,所以这词的上下阕之间应该有所停顿……这里,这个琴音,这个声音与乐曲的声音不和谐,有洋琴吗?有古筝吗?二胡?也没有啊,那就凑合吧。”

    第三遍音乐响了,场下张山人叹了口气,晾出嗓门喊:“有这音乐,还要诨话干什么,小小姑娘请一展歌喉吧。”

    隔着两层纱,场外的人隐隐错错看到赵兴这个房内有众多舞伎随着音乐翩翩起舞,他们看不到舞蹈的内容,但能听到小小地歌声。小小那空灵清雅地歌声透过层层纱幔,传到众人耳中,在场的人屏住呼吸,倾听小小地歌唱。

    一曲歌罢,对廖小小的邀请如潮水般涌来,而廖小小的作用就在这时呈现。她被人邀请走了不久,又反身返回包厢,请赵兴他们过去相聚。

    这就是宋代的社交方式。歌女舞伎出现在包厢内,就是客人的润滑器。他们展露完技艺后,就被其他客人邀请而去——现代人把这种行为称之为“走台”、“转台”。

    歌女们的转台是受到雇佣欢迎的,而她们的作用就在于此。当她们到达另一个包厢后,会向那个包厢的客人介绍这间包厢的情况,如果两个包厢之间觉得有必要加强沟通,他们会把这个需要告诉:转台”的歌女,等歌女返回自己的包厢后,就向主人转达这一邀请。

    通常来说,这种邀请是有来有往的,赵兴他们也可以要求别人到自己的包厢里相聚。然而今天的情形有点奇怪,廖小小临出门时,赵兴与陈公川异口同声的叮嘱她不要泄露自己的存在,于是,这间包厢没有出一份邀请,为此,在场的人深表遗憾。

    不过这样一来,秦观与周氏兄弟反而成了最受欢迎的人,他们不停的被别人邀请去其他包厢,辗转相约,不一会,连廖小小都不能确定他们现在身在何处了。

    这场宋代的社交活动进行到后来,现赵兴与陈公川压根没有与人交际的*,廖小小干脆辞去了所有的邀请,叫来一个姊妹相陪,自己就待在赵兴的包厢里不再走动了。

    面对陈宜娘时,陈公川表现的醉态可掬,但一眨眼的功夫,他竟然显得很清醒,而且话音丝毫不嗔,询问赵兴:“你看,你那位秦兄,能否保守秘密?”

    听了这话,廖小小已经明白了,陈公川刚才压根是扮猪吃老虎。但似乎他的表演模仿痕迹太重了,在座的当中,也许,面前的那位巨汉才是最佳表演。他凭借雄壮的身子,只要装出粗鲁的样子,连廖小小有时都忘记了,眼前这个人也曾写出优美的诗句。

    “肯定会”,赵兴平静的回答:“秦少游心里存不住秘密,这人太实在,又太好面子了,几句话一击,立马中圈套——但我们有什么秘密呢?”

    赵兴一脸憨厚的笑着:“我们没什么秘密,唯一的秘密就是你一时冲动,扔给别人一粒珍珠而已。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赵兴说这话的意思是暗示陈公川:他的秘密现在唯有苏轼一家人知道,秦观所知道的,不过就是陈公川是一名越国士子,仰慕苏轼的诗文,所以随赵兴前来拜会,如此而已。

    这些情报,赵兴与陈公川并不怕人知道,而且,这也是他们想让别人了解的内容。

    廖小小与在座的另一名歌伎却误会了这两个人的当面密语,她们以为这两人是因为习惯了不张扬,所以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名字与身份。

    “大官人且放心,我已经吩咐过姊妹了,注意提醒秦小官人少游,别让他说了不该说的。”

    陈公川其实也就随口一说,他对身份的掩饰有足够的信心。此时,他已经把刚才的烦恼丢到脑后,只顾心不在焉的张望着莲花池,嘴里不由自主的问:“宋小娘子呢,不是说今天有她的百舌表演吗,怎么还不上来。”

    廖小小掩着嘴笑了:“陈公子,你可是心急,你家已经有了陈宜娘,何必再贪宋小娘子呢!”

    与廖小小同坐的那位小娘子低下头,青涩的笑了,笑的很害羞。赵兴已经把目光移开,陈公川则望着那位小娘子张大了嘴:“莫非……”

第1051章 辽国兵很嚣张吗?

    “当然!”廖小小放下掩唇的手,快的说:“这不就是宋小娘子吗?你要听百舌,回头到府上唱去。*书院”

    宋代的“百舌”是对口技的称呼。赵兴曾经在泉州看过“百舌”表演,演百舌要借助一种木、牙、骨制作的哨子,含在嘴里,半截咽在喉中。以此模仿飞禽的鸣叫。这种哨子名叫“嗓叫子”,它不仅能辅助音,还能作人言……这种哨子的制作方法现代已失传。

    在泉州时,赵兴曾有一次非常执拗的要求“百舌”表演让他看看“嗓叫子”,但那种吃饭的家伙,谁肯拿出来展示,结果赵兴出了天价依然一无所获,此际看到宋小娘子那羞涩的样子,赵兴禁不住十指大动。

    “五日后我将搬入新居,到时候我家的歌伎也将来京——廖小小姑娘既然想学新曲,到时候请一定登门,我那里有几种新式乐曲……宋小娘子,很遗憾今天没听到你的百舌表演,到时候请你也来,给我们表演一下百舌。”赵兴热烈地出邀请。

    宋小娘子似乎很珍惜自己的嗓音,她自进入这间卧室,就一直没有开口,对赵兴的邀请,她用身体语言回答——行了个礼,表示接收。包厢门口传来一阵窃窃私语,那是门口伺候的扑天雕李应在替赵兴挡驾。这次来的人似乎来头很大,扑天雕有点唯唯诺诺,来人的说话口气很坚决。

    停了一会,扑天雕站在门外,轻声询问:“大官人,刘御史来访,他带来了秦小官人与周大人兄弟,能见否?”

    来的是刘挚。这位老大人在“乌台诗案”中与苏轼一同蹲了监狱,现在也与苏轼一同起复,当了御使中丞,主管御史台。

    御史台是干啥的,监察百官的。

    刘挚在官场中一向有耿介的名声,但宋人谈到“耿介”这个词,现代基本上意指:心眼小,好报复,同时自身做事比较清廉——请注意。是清廉而不是公正。

    刘挚送来醉成一团泥的秦观与周氏兄弟,进得房来,他先扫了一下赵兴与陈公川地装束打扮,微微摇了一下头,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摇头。而后,他一指不省人事的周邦彦与秦观,不满的说:“贤侄。人生得意,也不应该如此放浪形骸,老夫身为长辈,今日就多说你几句……”

    赵兴在刘挚打量自己的时候,已经恭敬的站起来,叉手不离方寸。他顺着刘挚的目光悄悄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装束,又偷偷看了一眼学他模样,恭敬侍立一旁的陈公川。

    赵兴身上的衣着很普通——这是晚冬,天气微微有点寒冷,旁人都是一身锦袍,赵兴穿地略微有点单薄。但实际上,他的简单布袍里头完全是现代化的装备:贴身是羚羊绒编织的内衣内裤、毛衣毛裤,外加轻软的驼毛棉背心。驼毛棉长裤。

    他表面一身布袍似乎很朴素,但布袍下面的东东。足够买常人几身衣服了。而他腰中扎的那条腰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这腰带实际上是一条阿拉伯软剑,剑鞘是用犀牛皮做成腰带状,剑柄部位正在当中当作袢扣,是麻逸紫檀木打磨成地半弧形木柄。为了便于抓握。木柄上面没任何镶啄,只纵横刻出网纹。

    刘挚不是“明眼人”。他看不清赵兴身上的这身打扮的价值,只觉得对方很朴素,朴素的出乎意料。

    这时代的宋人都喜欢用玉器宝石装饰腰带,命名为“玉带”,但赵兴腰上的竟然是一条皮带,上面镶嵌了一块木头而已。让赵兴浑身上下显得很朴素,朴素地近乎于寒碜。

    与之相反的是,陈公川身上穿的很华丽。*书院他穿着一身银白色的蜀锦袍,这种蜀锦又被称为“夜光锦”,在烛火下,它像银箔一样,闪闪的着银色金属光泽。

    也许是受了赵兴的影响,陈公川的袍子上也没有任何刺绣做雕琢,但陈公川画虎不成反类犬,光这身银袍已价值不菲了,他还围着一条翡翠玉带,腰带上缀满了打磨光滑,成弧形状的翡翠玉片。虽然那些翡翠玉片未加任何雕饰,只是打磨光滑而已,但玉片出翠*滴地温润,让瞎子也看得出,就是那些翡翠不加打磨也是价值不菲。

    赵兴身里穿的暖,所以他一身轻袍出来,但陈公川除了这身锦袍外,还有一件狐裘,那件狐裘是北海蓝狐地皮毛制成的,毛色纯白均匀,毛尖透出的微微蓝色,在耀眼的洁白外面披上了一层含蓄的蓝色……但这种含蓄,在另一方面来说也是锋芒毕露。

    宋人没见过北海蓝狐,辽国占据了北方,他们连战马都很难得到,更不要说这种生长在辽北地蓝狐狸,但刘挚却看过很多书,他知道这种白色皮毛地狐狸叫做“雪狐”。

    刘挚刚才只扫了一眼,就已经明白了较为年轻的陈公川地奢华,根据两人的穿着,他马上就明白刚才掷出珍珠的是房间里的锦袍人,而不是赵兴。

    做官的人讲究沉稳,讲究不露声色,所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就是。他对赵兴的朴素很满意,但神色中没有表露出来,他的摇头是认为,赵兴这样朴素的人,是不应该跟陈公川这样出手毫不顾忌的纨绔交往。

    “年轻人,诫之在燥,诫之在奢,诫之在贪,一掷千金……不,一掷万金,岂是斯文人干的?”刘挚说的语重心长,但他也明白,训斥的对象不应该是赵兴,不过这时代文人就是这么含蓄,陈公川与他不熟——当然赵兴跟他也不熟,但既然他跟苏轼有一段同狱之情,所以他认为有资格代替苏轼训诫赵兴。

    “离人所做所非,老夫也曾听说了,当年子瞻去了黄州,生活无着。幸好有离人照顾,别人都说那是诗酒之赌,子瞻兄赢了一个好徒弟,但我却知道,子瞻眼界甚高,平常人亦不入他之眼。

    我知道离人行事稳重,性不张扬,但没想到今日初到汴梁,却露出本来面目……”

    刘挚知道自己这番话压根把火力目标弄错了。但这种说话方法的叫做“旁敲侧击”,就是明明想针对另一个人,但却把目标对准了旁边的人,故意冤枉这位旁边人以引起争辩,然后义正词严的进行驳斥,以此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刘挚已经准备了满肚子的话,等待赵兴辩解。但他没想到,赵兴只是恭敬地拱了拱手,诚恳的承担下了一切责任:“长训,寤寐不忘!”

    刘挚这还能说什么,他提到嗓子眼的话一下子都被咽了回去,偷偷喘了几口气才把气喘匀。喘匀气之后。他长叹一声,感慨:“恨吾不得离人!”刘挚也经过了贬谪的生活,他知道那段待罪生涯有多苦闷,而苏轼更是“乌台诗案”的犯,遭受的迫害比他遭受的凶猛十倍。然而,苏轼却能得到赵离人这样一个慷慨义士的全力的支助,使他地贬谪生涯不再苦闷。

    刘挚对赵兴很满意,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穿着打扮很朴素,行事一点不张扬。又勇于承担责任的人,令他对苏轼的好运气充满了嫉妒,这才让他出感慨——我怎么没有赢得这样一个门生?!

    “今日朝堂上,子瞻倒是说起过离人”,刘挚语气缓和下来。撇都没撇陈公川一眼。大咧咧的在残席边坐下,用教训的口气继续说:“得离人的帮助。*书院子瞻呈上了那箱海外铜钱,撇清了自己的干系,这倒让新党哑口无言。

    眼看快要科举,子瞻又是主试官,离人不该如此张扬……嗯,今日殿上,子瞻已经申请进行别试,官家准了,离人啊,你这几天就搬离子瞻地房子……”

    所谓“别试”,是宋代科举考试的一种回避政策。当主考官与应试举子之间有亲戚关系或有师徒关系的干联后,主试官可以申请“别试”,即对这些有干联的举子专门设一个考院,单独考试。

    在整个中国社会,唯有宋代的考试有这种回避政策,连现代的公务员考核都不实行这种回避,或虽有回避政策,但实际上不执行。

    回避政策防止了科场舞弊,看来,苏轼是担心有人再挑起事端,抢先把他与赵兴地关系公之于众,但这些公布所产生的副作用是——那场“诗酒之赌”因此名扬天下。

    刘挚就是在今日散朝后,知道了赵兴的名字,也知道了赵兴与苏轼的关系。这几年,赵兴即使远在海外,苏轼依然在受着赵兴的照顾,赵兴通过天下酒楼,源源不断的对苏轼进行“伙食补贴”,“诗酒之赌”公之于众后,朝堂上无论新党旧党,都对苏轼那令人指的运气充满了不平。

    这厮的运气……啊,这还让不让人活了。即使把这厮贬谪到蛮人出没、仇人近在身边地黄州,这厮也能找见一个赞助人,把地狱变成天堂,今后还怎么为难他?

    这场“诗酒之赌”几乎成了所有朝廷官员的终极梦想,身在官场,新旧两党争斗地那么厉害,谁不希望在自己身处困境的时候,凭借自己的才华,以一诗文赢得一个无怨无悔,慷慨解囊、毫无索求的追随。

    这是万众期盼的风雅事件。

    接下来,出于嫉妒,刘挚把赵兴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当然,这种教训对别人来说也许是一种荣耀,他在本着一种爱护地心理,教导赵兴如何为人处事……

    刘挚的话篓子直到半夜才心满意足地结束,是廖小小最终把赵兴解救出来,她装作困意难耐,与宋小娘子一起歪倒在席上,鼻中故意出响亮的鼾声,打断了刘挚的兴致勃勃。

    等到刘挚意犹未尽的告辞而出,廖小小连忙跳起来,打着哈欠说:“啊也,我真的困死了,常听说刘挚铁面,这黑厮真是唠叨起来没完……大官人怎么走?”

    赵兴一直在琢磨。刘挚走的时候,为什么意味深长的盯了周邦彦一眼。秦观与周氏兄弟都喝醉了,他不去盯名声更盛的秦观,反而注意相对来说处事小心地周邦彦。怎么回事?

    过度专注让他没听清廖小小的问话,廖小小以为他也瞌睡了,不由分说便安排伙计搀扶酒醉的周氏兄弟回家。等到赵兴回过神来,秦观已被安排上了暖轿,另外一个轿子空着,等待赵兴乘坐。扑天雕李应睡意朦胧地站在轿边。等待他回家。

    出于现代人心理,赵兴礼貌的询问两位女士是否需要送她们回家,一听这话,廖小小笑了,她掩着嘴,笑声清脆:“呀,我原本以为大官人是块木头。毫不解风情,没想到大官人却有如此手段。但不知今晚你想送我们哪个人?我?宋小娘子?”

    宋小娘子的脸已经赤红,她推搡着廖小小,拒绝的态度明显。赵兴刚开始还纳闷,见到两位女孩的打闹,突然恍悟。

    这是一个“人约黄昏后”的时代。半夜要求送女孩回家。实际上等于申请做入幕之宾,要求同床共好。

    可送人回家,顺便登堂入室——这不是西方习俗吗,宋代怎么也有这种规矩?

    明白过来的赵兴尴尬地一笑,马上转移话题:“要不,我让两位伴当送姑娘们回去?”

    这话一说,表明了赵兴对宋代的风俗是真不懂。两位姑娘不再取笑,她们按照礼仪告辞。赵兴带着萧氏兄弟。陈公川,重新回到大街上。他站在宋代的街道上,深深嗅了一下1087年的空气,冲着行人稀少的街道大吼一声:“我在这!我看到了!我爱死了这里的一切!”

    陈公川已被刘挚的废话弄得昏昏欲睡,他被赵兴这声大喊吵醒了,揉揉眼睛。不满地说:“什么都好。就是老夫子太唠叨了!”

    “掌灯!”赵兴吼了嗓子。萧氏兄弟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两盏琉璃灯,两盏琉璃灯点亮。用手中的木杖挑起灯来,一个跑到队伍前面引路,一个跑到队尾照明。

    赵兴转身谢过扑天雕的侍应,塞给他两枚金币,而后又吩咐:“今日太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以后无事,且勤走动一下。”

    赵兴自觉地两枚金币相当于20两银子,李应伺候一晚就能得到这笔钱,该知足了。但他没想到李应却不这么认为,他看到赵兴赏赐“赶趁”人也是一枚金币,赏赐陈宜娘,出手就是一粒珍珠。所以赵兴的赏赐与他的期望值太远。

    浓浓地夜色掩盖了他脸上掠过的那丝怒意,赵兴毫无察觉地把陈公川塞进暖轿里,自己提着那根木棍,迈开大步离开了莲花坊。

    第二天,是一声惨叫惊醒了赵兴,惨叫声来自他隔壁,在阵阵惨叫中,还有陈公川的哀求,赵兴梳洗完毕,慢悠悠的走出自己的房间,现程阿珠披着一身狐裘,正站在陈公川的窗前,侧耳倾听屋内的动静,而屋内的酷刑似乎没有中止地意思。

    陈伊伊快语连珠的逼问着陈公川,问他为何那么晚回来,在勾栏瓦舍都见过什么人,是否有了不轨行为……

    陈伊伊实际上并不是想问陈公川做了什么事,她想知道地是赵兴的行为,程阿珠也想知道,所以她站在窗前倾听,看到赵兴出来,她很有点不好意思,连忙做了个福礼,一闪身跑了。

    看到赵兴走进门来,陈伊伊并没有停止,她使劲拧着陈公川胳膊上的肉,仿佛要把满身的愤怒宣泄出来,边拧边恨恨的看着赵兴。陈公川长长地惨嚎,则是她怒火地注解。

    “他是该责罚”,赵兴煽风点火的说:“他没告诉你?昨晚他听了陈宜娘地表演,居然扔出一粒珍珠当赏赐,这粒珍珠在汴梁城价值五万贯……这位陈宜娘也被他赎出来了,伊伊,不久之后,你便多了位嫂嫂。”

    这番话反而让陈伊伊停止了责问,她高兴的跳了起来,一把抓住赵兴的胳膊,晃着胳膊问:“兴哥,今天我们去哪玩?”

    陈伊伊的高兴。是因为在瓦舍里他的哥哥与那些女艺人纠缠不清,愈显出赵兴的清白,他哥哥可以纵情,但只要赵兴不风流,陈伊伊便觉得天空晴朗。她恢复了好心情,边向赵兴撒娇边鼓励的看着陈公川,叮嘱说:“以后哥哥多随兴哥去见识一下汴梁***,别老待在家里。”

    这番话实际的意思是:以后赵兴再去***场所,陈公川一定要跟紧点。最好寸步不离。

    陈公川不明白妹妹地脸色为什么变换的那么快,他委屈的抚摸着自己青痕累累的胳膊,嘟囔说:“我还没睡醒……姑娘家闯进男人的睡房,好没规矩……让我再睡会儿!”

    陈伊伊没顾理他哥哥的抱怨,欢天喜地的搀着赵兴往外走,她竖着手指头盘点着自己的兴趣:“兴哥,昨天在大相国寺。我们还没有尽兴,今天再去大相国寺,我要买……”

    今天去不了大相国寺,董小亮动作很快,他派的人已赶到了苏轼府上。

    “迪功大人,我家老爷找地住宅离东华门也不远。沿着这条街再向后走一两刻,在大货行附近,就可以看到一座大院落。院里还有一个小湖,景色没底说。这园子占地约有十余亩,就是位置在外城。我家老爷说了,在内城找这个大的院子不容易,唯有外城……”

    那位管事回话时有点迟疑,赵兴又问:“大货行附近。旁边应该是大辽人使驿馆。”

    管事不知道赵兴虽然没来过东京,但他已经提前叫人弄了一份东京地图。关键的几个位置他都清楚,他对赵兴居然知道大辽人的使驿馆感到惊愕,稍一犹豫,他干脆说明了:“不错,迪功大人素知辽人骄横。那间院落的主人也是受迫不过。弃了院子别居。

    因为院中很大,辽人们推倒了院墙。把后院当作跑马场……如今那个院子空了很久,租价奇廉,原主人宁愿倒贴,只希望住上人,别人辽人糟蹋太狠。

    我跟家主人说过这个情况,劝家主人再找别的房,但家主人说:没关系,迪功郎大人比辽人更凶。与辽人比邻,吃亏的一定是辽人。这也算帮那园主一把。”

    赵兴哈哈大笑:“说地不错!走,头前带路,看看那座房子去。”

    陈伊伊跳了出来:“我也去。”

    这套院子确实很大,但显然缺乏照顾。园中马蹄印凌乱,顺着马蹄印来到后院,倒塌的院墙边围着几个辽人打扮的,他们正悠闲地晒太阳。萧峰一见到他们,立刻闪身用身体遮挡赵兴,他低声提醒:“是头下

    赵兴刚才就在纳闷,听说辽人现在已经接受了儒学的熏陶,知道儒学礼仪的辽国大使怎么会如此骄狂,听到萧峰的提醒他立刻明白事情地真相——闹事的是辽国大使的仆从,因为是下人闹事,本来就有所顾忌的宋朝官方自然不好出面,顶多温和的交代辽国大使几句。

    而辽国大使本就有居高临下俯视宋人的心理,对于宋朝官员不疼不痒的交代,完全不放在心上,甚至故意纵容,结果就成了这番局面——几个下人将别人家的花园当作跑马场。

    那几名头下兵看到“院主人”出现了,他们不以为然地继续干自己的活儿。偶尔有人瞥了一眼赵兴身后地女眷,然后警惕的望了一眼身材高大的赵兴,低声提醒,随后,几名辽兵懒洋洋的开始收拾行装,似乎准备牵马离开园子。

    他们毕竟还是胆怯了,所以准备先行离开领赵兴来看房子的管事一直在打哆嗦,陈公川也在胆怯,他看了一眼身材壮实地几个辽兵,低声自语:“好雄壮地军士,辽国兵都是这般雄壮吗?”

    程阿珠摇着赵兴的手臂,提醒赵兴不要惹事,陈伊伊则唯恐不乱地摇着赵兴另一只手,怂恿赵兴前去交涉,并悄声抱怨:“兴哥,后院以后住进家眷,这些人随意出入恐怕惊扰了女眷,若再生出事端,至少也是个闺门不严的罪过,而辽人却无伤……”

    程阿珠的阻止是出于关切,因为她生活在宋境,自然知道辽人的无法无天。而陈伊伊的怂恿也出于关切,在这位小姑娘看来,赵兴是无所不能的大英雄,她不愿赵兴因顾忌她在的安全而忍下这个侮辱……至于杀几个头下兵,在这位藩国郡主看来:大英雄自会办到——包括善后。

    赵兴轻声回答:“放心,我有办法。”

第1052章 好快的刀

    说罢,赵兴甩脱了两个女人的手。他手里还拿着昨晚去莲花坊时携带的木杖,只见他将木棍提到额前,轻轻一按卡环,嗖的一声,半截雪亮的刀刃迎着正午的太阳,像镜子一样将银色的光芒照到几名头下兵那里,晃得他们睁不开眼。

    赵兴的杖刀一亮相,那优美的造型,锋利的刀刃,锻打精致的刀脊,立刻引起了几名辽兵的垂涎,他们停下了脚步,望着赵兴手上的刀,低声商量。

    赵兴仍在抽刀,刀刃上精美的菊花一瓣一瓣呈现在几个辽人面前,当雪亮的刀刃全部抽出后,赵兴扔掉了刀鞘,双手持刀,冲着几名辽人展示一个温和的笑脸。

    几名辽人商量了一下,其中一名辽人扬声询问赵兴:“兀那汉儿,刀卖吗?”

    金不二嗖地抽出刀,横身护住了程阿珠与陈伊伊。萧峰提着刀站在赵兴身边还在犹豫,萧崎年轻莽撞,他低声自语:“五个人,我们三个人,只要他们不上马,还是可以一搏的。上马了也不怕,庭院狭小,远不够驱驰。”

    萧崎计算人手时自动扣除了金不二的存在,因为金不二要保护两位女眷,但赵兴的回答却出人意料:“一个人——我一动手,你们两个就堵住缺口,一个也不放过。”

    萧峰急问:“老爷,你一个人行吗?”

    萧峰问话的时候,赵兴已经单手掷刀。另一个手冲五名辽兵勾了勾中指,这个现代侮辱人的手势,几名辽兵看不懂。但赵兴神态里轻蔑地态度,他们却能读懂。几名辽兵大怒,但赵兴接下来的动作,却又让他们震惊的停下了脚。

    赵兴空出地那只手比完手势,突然扬起了,一个手刀砍在管事脖子上,而后他一闪身,听任管事跌倒在地。

    赵兴这个动作与昨晚制服陈公川的手法完全相同,陈公川由于酣睡未醒,这次没有跟来。如果他在场,一定会摸摸自己的脖子。

    然而。这个手势却是动手的起法。萧峰一看赵兴动了手,他不再犹豫,爽快的拔出刀来。对面五名辽兵一声怪叫:“好刀。四把好刀——谁手快,谁先得。”

    不愧是久经沙场的士兵,五人辽兵冲锋的时候,已经自动形成了战阵,三名辽兵左右掩护。分别对上了萧氏兄弟。两名辽兵一左一右夹攻赵兴,另一名辽兵则全神戒备金不二。

    他们主要的攻击对象是赵兴。两个人两把朴刀,劈头盖脸的朝赵兴砍来,赵兴挥刀一割,一阵金铁交邻,地面上多了两对血泊。

    那名掠阵的辽兵才摆出防御姿势,就看到赵兴提着刀从两人地夹缝中凸出,迎头一刀向他砍来,这名辽兵挥刀一挡,两刀相交,毫无悬念,辽兵刀断人亡。

    战斗眨眼结束,赵兴已经摸出一块白绢,仔细擦拭着刀上的血痕,他看了看手中地刀,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一把好

    眨眼间,萧氏兄弟也结束了战斗,其中一个辽兵脱出纠缠,意图扑向自己的战马,赵兴手中的刀脱手掷出,将那人钉在地上,而后赵兴笑眯眯地抬起头来,回答萧峰刚才的问题:“你刚才说什么,我一个人对付他们行吗?你不知道,我个子比他们高,手比他们长,我能打到他们,他们手还够不上我来。

    不幸的是,我手里拿的不是木棍,是一柄“三胴刀”,这种刀倭人已经测试过了,能够一刀连斩三个人。这些人拿得那种破铁刀,压根就不是对手,只是可惜了那柄好刀。”

    战斗中,武器并不像小说中所说的那样毫无损伤,而且终身不用维护。赵兴手中这柄刀极为罕见,但在连续砍断三柄武器后,刀身已经出现了裂纹,金属地疲劳强度已经到了极限。再用这种刀当作武器,有可能就是自杀行为,因为它随时可能断掉。

    萧氏兄弟跟赵兴去过南洋,他们望着那柄刀也颇为遗憾:“可惜,老爷用一柄二胴刀换了一个国家,外加一座取之不尽地铜山,却用一柄三胴刀换了一个园子,这园子还是租的。”

    赵兴身后,程阿珠出生山里,帮助男人收拾猎物这活,她早做过无数次,所以丝毫不为满地血泊而惊心,不过死地是人而不是动物,这让她有点手足无措,这个时候正是陈伊伊表现的时候,她以前没少干过责罚下人的活,现在立刻跳出来善后:“赶快,去把衙役唤来,告诉他们……”

    “不,先布置一下现场”,赵兴截断了陈伊伊的话。

    等那位被赵兴打晕的管事清醒的时候,已看到满院子的衙役,五具尸体整齐的码放在一起,尸体上还蒙上了白布。院子里到处是血迹和凌乱的脚步,这就是赵兴布置的现场。

    他耳中还听到赵兴正向人解释:“我带着家眷来看园子,打算租下这里,苦读诗书以应付科举。没想到才一进园子,这五个人就扑了上来——他们要抢夺我们手里的刀,还侮辱女眷,打晕了这位领路的管家……

    我们愤起反抗,无奈这几名匪徒实在中看不中打……啥,我为啥带刀而行,观察,我是黄州士子赵兴赵离人,才从海外回来,海外民风凶恶,人不带刀,怎敢白昼行于路……久而久之,习惯带刀了。”

    对面传来另一个温和的声音:“赵离人?你就是诗酒之赌的赵离人?就是人生若只如初见的赵离人吗?”

    “正是在下,大人上下如何称呼?”

    “我姓钱名勰,字穆父。权知开封府……好啦,离人,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躺在地上的管事动了动身子。感觉小腿传来一阵剧痛,他呻吟一声,希望引起别人地注意,但紧接着,一阵剧痛让他昏了过去,耳中模模糊糊,最后听到的是赵兴憨厚的嗓门:“是钱龙图大人,学生有礼了……学生实不知他们是何人也?我还纳闷,啥时候京师变地如此不安全……”

    等到中午过后,返回家的苏轼也听到了这消息。宋代有个奇怪的法令。应试的举子如果牵扯到官司,可以在考试完后再进行审判。这条法律类似现代对人大代表的豁免法。赵兴这件事也照此处理……但实际上。这件案子已经结束。

    因为案现场是在别人家的院子,这几名辽兵先犯了非法闯入罪、入室行窃罪,至于他们到别人园子里干什么。那还不由得赵兴说,而且赵兴咋说咋有理。

    这场战斗赵兴一方并不是毫无损,陈伊伊“溅了满身血”,“受到极度惊恐”,需要好好疗养。而程阿珠则“被撕破衣袖”。暴露出那伙人的“非礼”不轨行为。赵兴这方面还砍断了一把价值万金的好刀……可以想见战斗的酷烈。

    至于说到赵兴这方面,除了管事“在打斗中被人踩断了腿”。其余的毫无损……那只能怪五名辽兵太窝囊,五对五,依然被人全体斩杀。

    辽国使节无话可说,因为他们这一方,能够描述现场情况地人,已经永远开不了口,所以最后的结局在当天下午就已经接近完成——辽使索要一笔赔偿,以安抚死亡地家属。但赵兴坚持在结案后再给。于是在辽使地要求下,这件案子操作结束。

    由于这一案件生在居民院中,事件双方都不愿对外张扬,结果这件事在无声无息中结束,五名辽兵的死连一个雪花都没有引起。东京市民完全不知道有这事生,他们依旧快乐无忧的享受着自己地生活,然而此事过后,再没有辽兵敢走进赵兴的院子。这是那场凶杀案的唯一引起的变故。

    赵兴的案子忙忙碌碌,耽误了苏轼一家人地午饭,等到处理完毕,晚饭时间已经到了。苏轼摸着咕咕响地肚子,无奈的望着赵兴:“离人啊,我常夸你行事稳重,你怎么就那么忍不下气呢……你我是知道地,一头小牛都挡不住你一次,你有杀他们的本事,为什么不擒下他们交给官府处理。”

    赵兴叉手不离方寸,脸色平静,一点不像刚砍了三个人:“老师,有三个原因让我不得不斩尽杀绝,第一:我来自山里,山中猎户都知道,什么样的猛兽最可怕——受伤的野兽。猎户们一旦出手对付猛兽,不到它完全倒地,绝不肯上前。兽且如此,况乎人哉?”

    打猎?赵兴居然将那场冲突喻为打猎,这倒让苏轼有点不适应,因为他杀的不是野兽。

    赵兴接着说:“我学习的是唐手道,唐手道经常教导人: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每当你要出手时,需要问自己一个问题——准备好承受动手的后果了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就出手不容情,狮子搏兔也要尽出全力。

    第三,我知道他们是辽人,一场冲突,双方各有各的说法,如果他们活着,自有对这个事件的描述,他说他的,我说我的,官司纠缠起来,谁知道何日是终结——我既然知道受伤的野兽最可怕,我既然准备好了承担动手的后果,那我何必留着他们那张嘴呢?

    死去的敌人是最好的敌人,他们死了,在场的人只剩下我的人,当时的情况怎么样,还不是由得我说?按当时的情况看,我有大把的理由、充足的道义杀死他们,因为他们是侵入,是到了不属于他们的地盘。他们躺在我的园子,我还需要杀死他们的理由吗?”

    苏轼没想到赵兴说出这番理由,他沉思片刻,觉得这番理由还很有道理,至少逻辑严谨。想要攻击这番理由,只能从圣贤书上找道理——圣贤书说要以德服人,要仁义。要给侵略以改正的机会,让他们知道这种侵略方法不正确,下次换一种方法来侵略。

    可苏轼不是迂腐的人,他想了半天,劝解地话实在说不出口,因为他知道,圣贤书上某些理由是用来害人的。

    苏轼叹了口气,把刚才的话题放到一边,他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家?……对了,你跟和乐楼地人很熟吗。怎么他们今日没来算账,连满房子的银器都没有取走?”

    宋代的酒店到别人家里做包席。一般都会扔下一套银器。等到第二天,或在主人空闲的时候,再登门算账。取走留下的银器。从这个风俗中可以看到宋人的朴素。

    当天苏轼的宴客是由赵兴签单的。一般来说,第二天苏轼在宫里值守,和乐楼会在隔一天上门,与苏轼结账。苏轼听说了赵兴的新居是和乐楼帮助找的,但对方地人却没来跟他算账。这让他有点纳闷。

    赵兴随手从怀里摸出一张账单。递给苏轼,顺手问:“老师。那些伪钱的事情怎么样了?”

    苏轼摇了摇头,脸色有点不好看:“伪钱地事情倒不算什么,为师将那箱藩外铜钱呈到堂上,御史立刻没有言语……他们现在不关心伪钱问题了,有更大地事情让他们操心。”

    更大的事,还有比伪钱更大的事?赵兴查根问底:“老师,那伪钱怎么算?是否要查禁?”

    “不会查禁,有朝臣甚至建议:我大宋过去流出铜钱无数,现在诸藩国既然能铸造出这么精美地铜钱,不如阴使商人前去这些国家,收购这批藩钱,以解钱荒……”

    赵兴已经注意到了,苏轼刚开始把那批钱称作伪钱,而后则称为藩钱。实际上,这正是金属货币的特性。

    金属货币不同于纸币。欧洲的繁荣也正是因为十字军东征,掠夺回来打量的埃及金属货币,这才让中世纪经济得以腾飞。大宋繁荣至今,它掌握了亚洲诸国的铸币权,如果宋朝不限制铜钱地流出流入,它反而能利用暗中掌握地铸币权,凭空获得巨大的利益。

    如果真能实现这一步,那么在与周边国家生战争,实际上等于周边国家出钱,帮助大宋与他们作战……而这种行为,不懂经济学地野蛮人压根就察觉不出。

    私钱问题解决了,赵兴看到苏轼愁眉不展,好奇的直想问,但想到他现在只是个白身,故而先由话头挑起:“昨日师尊不在,有太学生周邦彦来访……”

    苏轼叹了口气:“此事我已经知道,让下人送上一些程仪吧……对了,你那一箱藩钱已经还,回头你抬走。”

    赵兴对那箱钱不屑一顾:“杂钱而已,师尊留着把玩吧……嗯,程仪,周邦彦怎么了?”

    “程仪”的意思是友人送别时赠送的路费。

    “走了好,走了好”,苏轼感慨说:“现在正在风头浪尖,周邦彦此时贬谪出京,未尝不是件好事。”

    赵兴明白了:“原来周邦彦是听到了贬谪的风声,所以才四处活动,希望能够挽回,但显然他的努力没有成效。”

    周邦彦为何会贬谪,用脚后跟都可以想出来。这厮昨晚句句不离替新法辩护,在旧党当政的情况下,这样的人理所当然的被踢出权利中心。

    但显然,周邦彦的贬谪似乎与苏轼嘴中所说的那件大事不相干,赵兴眼珠转了转,继续说:“老师知道吗,昨天我封了一个眼屎大的官,迪功郎,传旨的阁长名叫童贯。”

    眼屎大,苏轼被赵兴的风趣逗笑了,人一开心,说话就少了顾忌,苏轼接口说:“我倒不知道哪位宦官名叫童贯……他倒不是特意为你这个小官而来的,他是奔军器监太监而去的,军器监案爆了,前任宰相蔡确也被卷入其中,这是件泼天大案……”

    “军器监案”很复杂,后来屡经翻案。但要简单的用现代语言描述,三言两语就可以交代清楚:当时的国务总理是蔡确,他的弟弟蔡硕是后勤装备部长。蔡硕希望将军队装备地任务承包出去,当时建设部不同意,但他的哥哥国务总理批条子了。

    于是蔡硕任用其亲信窦长裕、刘仲昕为采购官。将伪劣产品高价采购后,装备军队……这一事件案了。

    原本,这样的事件应该官官相护,被隐瞒下来,但这是宋朝,宋朝连国务总理地贪污都不放过,这个案子随即掀起滔天巨浪,牵连的高官无数,由此引了元年代的第一次政坛地震。

    这是大震荡,相比之下。于国有益的外来铜钱输入,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谁还关心那个。

    李宪身为懂得军事的太监。军器监大案自然要倚重他的见识,他派出了手下所有的太监四处活动,而童贯只是其中之一。宣布赵兴为迪功郎也是顺便的事。

    苏轼对这件巨贪案没有特别激烈的情绪,他反而有点心灰意冷。向赵兴详细交代了这件案子地经过后,被引到岔路上的苏轼最后才想起,他把那箱被当作证物地藩钱忘了。

    但看到赵兴也完全遗忘了那箱藩钱,苏轼转念一想。几万贯地东西。根本不放在赵兴眼里,而赵兴应该分给他的红利何值几万贯。以对方的性格,定会想办法补偿他地,所以苏轼马上想开了,将那箱铜钱的归属问题丢到了脑后。

    分派出送给周邦彦的程仪,苏轼看了看和乐楼送上来的账单,吃了一惊:“三十四贯,这么贵?”

    三十四贯确实贵了点,汴梁城通常一桌酒席也就二两银子左右,可苏轼不想想,他们当晚吃的是什么。

    不过,这价格与苏轼原先地预期相差了很多,他其实是个节俭惯了地人,当晚的酒席本打算十两银子打住,但没想到和乐楼知道赵兴在此,自然会尽出法宝,讨好这位大供应商。在赵兴地指使下,他们把许多平价菜,都换成了顶级产品,所以才有如此高昂的价格。

    虽然新近得到一笔巨款,但苏轼依然有点心疼,想当初,他贬谪黄州时,三十贯可以让他在黄州快乐的生活一年,现在这笔钱还不够支付这顿酒席,让他不免有点心疼。

    苏轼还在沉吟,端茶进来的王夫人轻轻踩了他一脚,苏轼立刻醒悟——咱现在也是“有钱淫”了,那一箱子作为证据还的藩钱,就值数万贯,从里面捡四枚金币,足够打这顿酒席。

    想到这,苏轼随手把账单递给王夫人:“你安排吧,就与他们四十两。”

    王夫人接过账单,却不离开,她看着赵兴询问说:“听说,离人叔叔在乡间也素有名医的名声,可否请离人叔叔去看看遁儿,他病了,太医院的医师正在诊治。”

    赵兴立刻慌的跳了起来——终于来了,那一刻终于来了吗?

    苏遁是朝云在十四岁产下的初生儿,由于十四岁的女孩经期尚不稳定,这样生育下的子女身体先天性育不良,一般很难成年,这也是原本历史上,苏遁幼年夭亡的原因。

    赵兴在苏遁生下不久,就特地牵来一头奶牛,以弥补朝云的奶水不足,而后程阿珠抚养他三年,内心里实际上已经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这三年赵兴不在身边,抚育苏遁是她心里唯一的慰藉。

    山民抚养孩子与文人抚养的方式不同,普遍来说,在相同的为生条件下,山民的抚养方式造成了成活率远比文人精心呵护的成活率高。赵兴临走时,还交代了程阿珠一些注意事项,在程阿珠的抚养下,苏遁平常以肉食牛奶为营养,长的比普通孩子壮实,但没想到,长到三岁才经历的一次迁徙,竟又让他生病。

    赵兴进门时,先映入眼帘的是朝云焦灼的神情,程阿珠哭的比朝云还厉害,她抱着苏遁泣不成声,陈伊伊显然没经过这种事,她有点手足无措的站在旁边,双手绞着手中的绢帕。

    那位太医院的御医正在慢条斯理、很有学问的说:“此病位主在中焦,以胃火不降,上逆动膈而成。是乃饮食不节,饭食常语咽下过多空气所致。古人云:食不语,寝不言,礼也。孩子吃饭时爱说话,情志不和,肝气犯胃,正气亏虚,必耗伤中气。”

    朝云眼泪汪汪的看了一眼正在进门的赵兴,程阿珠还在抱着苏遁哭,没注意到赵兴的进门。苏遁则躺在程阿珠的怀里,嗝气不断,看到赵兴进来,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嗓子:“大大,抱!”

    “此病当如何诊治?”朝云急切的询问。

第1053章 大相国寺的码头

    御医慢条斯理的回答:“且慢,此病尚有阴阳;寒热之分——具体到这孩子么……此症状当为胃阴不足呃逆,宜养阴和胃止呃,小史,记:木香x钱、砂仁钱、白术……”

    赵兴才听了三个药名,立刻怒火上来,他阴沉着脸,喝骂一声:“滚出去!”

    赵兴闯进来时,御医曾不满的望了赵兴一眼,似乎在责怪他打搅了自己的“安如泰山”,但看到家眷的一副跟赵兴很熟的模样,大家连素有的客套都没有,御医这才垂下眼帘,继续慢条斯理的开方。没想到他才说了几个药名,便被赵兴劈头盖脸的大骂。

    “何方狂徒……”御医勃然大怒的站起身来,挥手一指赵兴……但等到他站起身来才现自己的身高与赵兴相差太远,而自己的小身板……御医的声调陡然弱了下来,他外强中干的一甩衣袖,怒气冲冲的冲出门外。

    赵兴没拦他,紧跟而来的王夫人一溜小跑的追随劝解。朝云看到医生走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这让王夫人止步,她不知道该应付哪方。等到家中的苏过带着新婚妻子迎出门来,接过对御医的接待工作,王夫人才又冲进屋里安慰朝云。

    屋里,苏遁已经到了赵兴怀里。王夫人进去时,赵兴正把他身体举在胸前,耳朵贴在他的后背上倾听苏遁的心跳声与肺音。见到赵兴这番诊断模样,王夫人停住脚步,赶紧安慰大哭的朝云:“没事,离人在乡间素有神医之名,有离人在岂不强过那些庸医?你看,孩子现在不是安静了许多。”

    朝云止住了哭声,有气无力回答赵兴的询问:“昨天还好好的,今儿早晨起来就说肚子不舒服。正午时分,孩儿嗝气不断,下气频频……这都快晚饭了。他还没吃中饭,就觉得肚胀,刚才还开始拉稀……”

    赵兴重新把苏遁抱进了怀里,一边掐着苏遁的虎口。一边解释他刚才驱赶御医的行为:“其实,嗝气频频与阴阳五行八卦全无关系……算了,我跟你们解释不清,最近给遁儿喝茶了吗?”

    “茶性属凉,现在是冬季”,朝云怯怯的回答。

    茶性属凉还是狗屁话。这依然是阴阳理论中地一个,因为绿茶是绿色,所以绿茶就是凉的;红茶是深褐色,所以它是属火的……至于绿茶放久了变褐色怎么解释——是因为沾染了人间烟火。

    但实际上。茶地性能由茶叶碱决定而不由阴阳理论决定,它们通通是碱性。

    赵兴过去恰好经历过“嗝气频频”的日子,知道这病其根本原因有二:一是由胃液里胃酸严重不足引起的——一般来说,胃液缺失越严重,打呃越严重,这也是为什么人总是在饭后才引起打呃的原因;二是由于水土不服,导致肠胃细菌群落紊乱。酵气体过多引起。

    前地治疗方法也很简单,一杯冰镇可口可乐而已。因为可乐是接近于胃液而又稍弱于胃酸的弱酸。可作为胃液中盐酸的代替品或稍稍稀释胃液,对抑制打呃立竿见影。

    至于后嘛——浓浓的茶叶可以抑制因水土不服引起的细菌紊乱,但一旦病症作,单纯用浓茶已经不行了,治疗方法是:一片多酶片。或一杯酸奶……

    无论前后。它都与阴阳五行无关、与吃饭时说话无关、与“火气”无关,所以那位御医说的全不对。而苏遁在原本历史中遗憾的死亡,就是这帮“名医”的杀人杰作。

    但赵兴怎么在宋代买到可口可乐,还要冰镇的?至于多酶片,那更是妄想。酸奶?老大,这可是冬季,在冬季地汴梁,能找到产奶的母牛吗?

    思考片刻,赵兴眼前突然一亮,他想到了——奶酪,奶酪也就是乳酸菌的固体块。

    “来人,快去我的房子里……不,遁儿带的随身零食箱里有酸奶疙瘩,把那些奶疙瘩拿出来,再来点苏打水,有没有苏打水……没有,那就淡醋,加了果汁的淡醋……”

    赵兴一番忙碌,苏遁喝下了他准备的饮料、零食,立马不打嗝。虽然精神仍然不好,但开始有了气力。这等于间接证明了“嗝气频频”,果然与五行八卦无关。

    不提苏轼回头怎么在客厅向那位御医赔礼,晚饭时,赵兴抱着刚刚安静地苏遁向苏东坡要求:“老师,遁儿在杭州生活了三年,这才离开熟悉的床,恐怕有点不习惯……我搬到新宅后,不如让遁儿跟我一起走,等到他熟悉了汴梁,再来府上……”

    刚才苏遁生病时,程阿珠表现地关切,赵兴表现的紧张,苏轼都看在眼里,他很满意赵兴那种视遁儿如家人的态度,考虑了片刻,他点点头:“如此,就让朝云随你一起去,等她母子熟悉了,再接他一块回来。”

    苏轼回答赵兴的话时,依旧显得有点忧心忡忡,心不在焉,似乎还在为军器监案烦恼。赵兴商量完苏遁的事情,他慢慢地坐在苏轼旁边,看着苏轼心烦意乱地翻动着桌上的文档。而高炎师高俅则替他整理着文档。

    房间里沉寂了片刻,苏轼叹了口气:“为师将在五日后入宫院……”

    赵兴接口回答:“那座小院子我已经看了,家具齐全,反正我也不打算在京城常住,所以简陋点也不怕,明日我就搬过去。苏轼又沉默了片刻,才开口:“为师打算就新法写几个调整,你看……”

    赵兴突兀地**:“不如归去!”

    苏轼听了一愣,被赵兴看穿了心事,他没有掩饰,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朝堂上……”

    苏轼想说的是朝堂上“斗争”气氛越来越浓,新党旧党为了各自的主张——不,他们不是为了各自的主张而斗争,纯粹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党派立场而斗争。

    王安石在变法的时候,有人对新法的许多主张提出质疑。皇帝也为某些质疑而疑惑,他询问王安石如何处理,王安石根本没打算依据反对意见。对自己地变法主张进行拾遗补缺,他直接询问皇上:“把他们的名单告诉我。”

    于是,大迫害开始了。

    王安石在这里引进的是一种新地政治哲学:斗争哲学。中华传统文化的特点是包容和中庸,宋朝是君子政治。王安石提倡的斗争哲学对中国传统文化有相当大的排它性。如果说“崖山之后”是中华文明衰落地开始,那么,自“安石之后”,中华文明的政治传统基本上已经断裂。

    身为中国斗争学派的鼻祖,自王安石之后,政坛交锋不再是为了利国利民,而是为了斗争,为了在斗争中获得唯一奴隶主——皇帝的更大宠爱,以此攫取更大的权利。

    争宠。才是斗争的终极目标!

    赵兴不由想到一则宋代笑话。传说:杭州有一个地方的乡村教师给学童们讲《论语》,把其中的“郁郁乎文哉”念成了“都都平丈我”,这些小学生便牢记心上认为这是正确的。等到一个老学前去纠正谬误,告诉学生们应该念“郁郁乎文哉”时,反倒把学生吓跑了。

    “都都平丈我”——宋人笑他而不知道它地含义,赵兴这个现代人有资格笑吗?

    在斗争哲学中长大的一代政客,已经完全陷入了报复与反报复的兴趣中。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告诉他们人与人之间不该斗争。应该有事说事,讨论、妥协、达成共识……他们会怎样?

    他们的世界观崩溃了!

    他们会怀疑你在诈骗他们放下武器——而事实往往是这样。

    军器监案的爆是个导火索,这意味着新党人员的报复开始了,刚开始还能就事论事,后来则是为了反对而反对。而处身在党派争斗的苏轼里外不是人。因为他虽是被新党迫害地人员。但他并不赞成全盘否定新党的变法,而是要求对其中一些变法方案进行甄别对待。

    这让他像一个蝙蝠一样。无论在鸟类兽类里头,都不受欢迎。

    刚刚平息地“藩钱案”只是个引子,苏轼已经感觉到两党斗争的大火越烧越旺,他感觉到针对他的潜流汹涌,所以他才如此忧郁。

    苏轼应该感到庆幸,他幸亏生在宋代,所以还能活着,否则,即使晚生800年,作为实用主义,全然不顾路线道路的正确与否——那么,他依然摆脱不了受迫害的命运。那时他能活着喘气都是一种奢侈——在这点上,赵兴身在局中,恨自己无力帮他。

    幸而,幸亏这是宋代,不杀士大夫。所以苏轼地命运还有转机,只要苏轼肯退下来,做一个田舍翁诗酒娱己,自然可以幸福余生。

    但可能吗?赵兴深知这一点。

    宋代地知识阶层还保留着一种傻傻的、纯朴地使命感,哪怕到了大宋灭亡的前夕,他们依然纯真的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在挽救这个朝代。

    正是这种使命感使赵兴迷醉。然而,他却有点绝望的现,有可能,在“都都平丈我”的教育下,他们的一切努力都是加这节列车向深渊奔去的度。

    沉默良久,赵兴终是徒劳地努力说:“不如归去!”

    苏轼没有回答,他的使命感不允许他这么做。这就是宋代知识分子的无奈!

    赵兴深知这点。兴开始搬家。陈公川姊弟自然跟随。秦观本来还想继续在苏轼家中寄寓下去,但赵兴强拉着他离开。

    除了秦观之外,因为租的院落大,陈父子也干脆不住客栈,搬到了赵兴的新院子。

    等到了第五天,苏轼进入贡院,朝廷上开始进入科举的封闭出题阶段。京师里的气氛陡然凝重起来,天气也似乎被这种凝重气氛所感染,一连几天都阴沉沉的。

    这一天,和乐楼专门张灯结彩。用盛大宣传攻势吸引东京汴梁城的眼睛,码头上,著名的歌唱班齐云社。律声社精英尽出,在相国寺的码头上展开了宋代地“路演”,娉婷秀媚,桃脸樱唇。玉指纤纤,秋波滴溜,歌喉婉转,道得字真韵正,令人侧耳听之不厌,倒让寒气逼人的东京汴梁城有了点鲜活的气息。

    赵兴带着陈公川远远地站在相国寺的附近的一座茶楼上,眺望着运河码头边、在寒冷的天气下,那些做劲歌热舞地宋代街舞女郎,陈公川则举着单筒望远镜。不停的由远至近观察着相国寺运河码头的繁忙,嘴里啧啧称赞。

    东京汴梁城是一个有着一百万人口的大城,在这个时代,放眼全世界也没有几座相类似人口规模的城市。而相国寺正集中展示了这座城市的活力。这位越南人、福建移民后裔第一次来到亚洲文明中心,看的如痴如醉、如梦如幻。

    附近每一街巷口处,都围聚着一群群形形色色的人,他们中间有木竹匠人、杂作挑夫、砖瓦泥工、道士僧。这些“人力”们。一个个伸颈伫立,只盼着来人呼唤。更准确一点说是低级市民们。在等待着高级市民的雇佣。

    这些来自四面八方地人力,之所以来这座城市出卖其劳力,就是因为在这座大城市里,集中着一大批百万巨贾、封疆大吏、权威势要、衙门官署……这就需要一个庞大的人力市场为他们服务。

    屋里点着几个火盆,董小亮坐在椅子上不停的擦热汗。他急不可耐的眺望着地平线的深处。另一边。陈与他的儿子陈不群低声交谈着,对码头上的喧闹毫无兴趣。

    除了这些人之外。还有几名“牙人”,立在一旁,等待吩咐。

    宋代地“牙人”就是现代的职业介绍。赵兴看看时间还早,招手唤过几名牙人:“我地脾气董小员外都知道,我在这里确认一遍:先,我出的工钱是常人的两倍,甚至三倍。但我只选择老实肯干的人——我房子里头有女眷,不希望院中走动频繁,所以希望仆人守礼。

    此外,我不喜欢家里的事情被外人知道,所以,嘴严也是必须地……我需要三十个人,工钱两倍,年节格外加赏,你们三个牙人,每人给我介绍十个人,谁介绍地人被我留用时间做长,我格外加赏……”

    赵兴新租的房子院落较大,单靠四五名学生根本忙不过来,所以他需要雇几名仆人。但赵兴不希望雇用一些不知根底地“捣子”,便通过董小亮介绍,找来了几名“牙人”雇佣仆妇。

    董小亮的介绍叫“铺保”,意味着那些仆人都是在东京汴梁城有房产,或家庭成员中存在工作,有恒产有恒心,这样的人用起来放心。

    赵兴忙着挑选仆妇,董小亮在旁频频张望着河道,频频擦着汗问:“船会不会晚啊?那些歌舞的小娘都跳了小半个时辰了。瞧她们,都跳不动了!”

    董小亮话音刚落,扑天雕李应匆匆跑上了楼来,一路嚷着:“来了来了,船已经进渠了。”

    董小亮立刻奔到窗前,推开窗子冲外面做了个手势,赵兴一挥手,他的几名学生立刻跑下楼去,而三个牙人也一溜小跑着跑到马路边,将早已准备好的三根长树干抬来。

    赵兴的学生很麻利的将三根树干捆成一组,树干立起来,就成了一个三角支架,支架的上头悬挂起一个滑轮,一根绳索被绕到滑轮上。锣鼓喧闹起来,大相国寺的码头上,宋代美女舞成一团,吸引无数路过的人驻足旁观,远处,几艘快舟慢慢的驶进渠来,码头上的歌声陡然高了起来,歌声中,船缓缓接近小桥,船上的人员正在放倒桅杆,准备穿越桥洞……

    眼前的情景仿佛是《清明上河图》情景的再现,桥上,达官贵人手持扇子招摇过市,官帽上两个长长的护耳像驴耳朵一样支愣着;骑驴的、挑担的、赶路的,他们带的帽子有仙桃巾、幅巾、团巾、道巾、披巾、唐巾等,花团锦簇,令人目不暇给。每人都在忙碌着为生活奔波,唯独这一刻,他们少少歇息。

    桥两边是鳞次栉比的宋代木楼,熙熙攘攘的人群翘企盼,两班歌舞伎乐彩旗招展的立在岸边,屏息等待……

第1054章 令人垂涎的美女与美味

    三艘快舟在万众瞩目中缓缓的靠在岸上,滑轮上的绳索一头被扔到船上,等绳索直接被伸进舱里,不一会,一个三米长,八十公分宽的长条木箱被吊上甲板,又毫不停歇的吊到岸上。当它在岸上落地时,所有旁观的闲人出一声欢呼,紧接着,六名粗壮的汉子走上前去,用抬杠抬起了这个长条箱。

    歌舞声响起,董小亮匆匆打个招呼,一溜小跑的跑下楼去迎接他的货物。在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引向这三艘满载海鲜的货船后,两艘海鳅船悄悄的、不引人注目的靠上了码头旁边。一名披斗篷的文人牵着一匹马走下船,向周围看了看,望见了站在茶楼窗口的赵兴,彼此打了个招呼,那文人一低头,牵着马钻进了这间茶楼。

    海鳅船是一种宋代的轮式船,《水浒传》中曾记载过高俅用这种船与梁山伯水军大战。但宋代海鳅船并不普及,原因可能在于轴承技术不过关,使得这种船的轮桨不耐用,且维修、更换麻烦。

    按说,汴梁城石桥林立,是最适合这种船穿行的,但此际河中却很少见海鳅船。不过,这一技术到了赵兴手里却焕出光彩,他有钱,缺什么唯独不缺铜,两艘海鳅船的轮桨被他改换成青铜制品,这让它能够经受住长途旅行,而且不易生锈。这两艘船就是从汴梁运河——江南河*杭州仁和县。给他运来随身物品,并带来了后续人员。

    那个牵马的中年文人陈认识。是苏轼原来地幕僚马梦得,他现在是赵兴的“都管”。

    一别三年。这位落破文人显然永久告别了寒酸,他脚下蹬着一双黑地亮的皮靴,一身锦袍,腰带上镶了一块大翡翠,手上还戴了一个大翡翠扳指。天气有点冷,外罩一身素白锦料,紫貂为里地大披风。帽子则是白狐狸毛做成的。上面还镶着两粒红宝石,活像兔子的两个眼。

    码头上还在卸货,赵兴那两艘船上运来的人一个个上前给他行礼。来的不仅有程夏、程爽、程旺,还有程浊,他们一个个向赵兴行礼,然后被陈公川领着,带去赵兴的新家。而那些牙人推荐的三十名仆人则负责替他们搬运行李。

    等到众人散尽后。马梦得先递给赵兴一个木匣,欣慰地回答:“幸不负所托。东翁,事办齐了,东西全在这儿。”

    赵兴推开了匣子盖,匣内,一枚红宝石戒指压在一叠纸上。宝石很大,但颜色暗红,不怎么显眼。赵兴先取出红宝石戒指套在指上,而后看了看戒面,轻轻拧开宝石,露出了宝石下地方形印章。

    赵兴与所有产业的往来都凭借这枚印章。马梦得拿着这枚印章替他处理了一遍琐事,现在这枚印章重新回到了他的手里。

    匣内几张纸是数份字据,第一份是苏迈地签收条,他刚刚接收赵兴送去的那笔安家费,名义上这笔钱是作为二儿子的出生贺礼。

    赵兴仔细检查了一下苏迈的签字,马梦得在旁边补充:“伯达兄还让我向你提了要求……他原本不好意思再提,但实在无人可求,所以向你开

    “哦?”

    “伯达身为县尉,在县城四处捕盗,那地方全是山路,来往全靠两条腿跋涉,实在有点不堪劳累。可现在有钱都买不到马,所以他想请你想想办法,帮他选购几匹好马……呐,程浊都被他派出来了,他希望程浊能带着马回去。”

    赵兴看着苏迈签字的那张收条,叹了口气,轻轻地将它撕成两半,而后再一折叠,变成四半……最后变成一堆碎片。

    “既然这样,就给他牵一对6奥马去,嗯,再从倭国替他找两名马僮,一并送去……这事就别让苏翁知道了”,赵兴慢慢地说。

    “哈”,马梦得一声干笑:“说到倭人,我还有一个事要跟你说说,我们后面船上坐了二十名倭女,杭州家里还有四十多人,都是长门不四那家伙送来的,听说他还要送来两名关东武士,听说这两个身份尊贵,所以要预先安排。他让我通知你一声。”

    赵兴皱了皱眉头,他去过日本,知道日本地风俗,那些妇女是来“度种”的——现代把这个词叫做“借种”。

    宋代,倭人有个风俗,就是每当宋船抵达倭国,倭人都选取最漂亮、能歌善舞的倭女送上船去,请求宋人能够春风一度。而宋船返国时,许多倭女也要求一路追随,不为别的,就为能给宋人侍寝。

    等她们与宋人欢好并怀孕后,这些怀孕的倭女都被大宋境内的倭人当作珍宝,用快舟送回国内生育——这是当时倭国的国策,目的是生下宋人后代,来给日本改良人种。

    这样的倭女在出嫁时,其父母们会自豪的宣扬说:“我女儿曾和哪个宋人同居生活过,肚里的孩子来自天朝,是宋人的种”,他们的父母还以女儿与宋人同居次数多为容,最喜欢炫耀的就是:“我家女儿与宋人某某、某某、某某某……同床共枕过。”

    这段历史不仅被倭人记录过,宋人的《清波杂志》也曾记载:“倭国一舟飘泊在境上,一行凡三、二十人。妇女悉被,遇中州人至,择端丽以荐寝,名度种”整个大宋的历史是中国色狼最满意的历史,因为当时不仅日本人有“度种”风俗,东南亚诸国一个不拉,都有类似风俗。尤其是越南,此风更有甚于日本。所以说。生活在宋代的色狼是幸福地,他们去东南亚各国寻找一夜情。不仅不花一个钱,反而能挣到不少外快,因为宋人肯垂青,那是对番女的赏赐,要有礼物回报地……

    那么,这些“度种”妇女生下的孩子,最后命运如何——基本上。没等那些妇女生下孩子。当地地大名就会把这些怀孕女子娶回家去,他们预定了!生下男孩则立为家族继承人;生下女孩,还没断了奶就会被诸侯抢着下聘。聘做下代大名正室。

    古代日本人把贵族称作“华族”,不是毫无原因的。

    到蒙古人入侵日本时,实际上日本人已经完成了一次大换血,当时在任的封建领主基本上都是宋人的后代,所以他们才对亡宋的蒙古人有着刻骨仇恨……哦。这种仇恨是被FF咒骂的。不扯了。

    赵兴知道这些日本女人来的目地,他倒不是担心自己受诱惑把持不住。而是担心秦观。这厮整个就是一个风流鬼,那些日本女人一投怀送抱,秦观那小子还不有杀错没放过,将自己地风流种子洒遍日本……且慢,啊,怎么连倭国男人、关东武士都来凑热闹,什么世道?

    难道来的是玻璃?

    赵兴还在那里思考,疑虑重重,马梦得显然已经得到了好处,他沾沾自喜地提醒:“东翁,来的可都是些歌舞伎,不用训练就能弹唱唐乐,个个腰肢扭得……”

    倭人当时还有一种风俗,女孩地父母都把宋人的垂青当作是无上荣耀——当然,这也是他们改变命运的一种手法。因为他们的女儿一旦怀上宋人的骨肉,他们不用任何地奋斗,就可栖身于准贵族行列。再展几年,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小贵族。所以宋人地拒绝对他们来说是莫大的侮辱,有地父亲甚至要自杀来消除这种影响。

    为了得到宋人的一夕之欢,那些父母从小就训练自己的女儿……所以,这些女子都是技艺精湛的歌舞伎,而且还是免费劳力,你拒绝她们,反而是对她们的一种侮辱。

    赵兴当然知道这些,他不用马梦得提醒。但他担心的是,这些女子进入内宅,饥不择时之下,会让她们带坏了内宅风气。

    “好……你提醒一下”,赵兴拧着眉毛说:“告诉她们,她们马上接触到的是宋代上流社会,甚至可以接触到天朝的宰相。院子里的仆人虽然长的雄壮,但都是些凡夫俗子,她们若胆敢随意乱抛媚眼,休怪我刀下无情。”

    马梦得有点尴尬,他讪笑着:“东翁最好制定点规矩,这帮倭女是最守规矩的人,只要告诉她们什么事可干,什么事不可干,但有违反就通知她们的父母,她们定不敢乱来的。”

    码头上一声号角打断了两人的窃窃私语,此时,董小亮的货物开始起运了,赵兴扭脸望向马梦得,问:“追去看看?”

    马梦得赶忙转移话题:“吾正想看看京师风情。”

    马梦得带来了四匹马,都是身材雄壮的6奥公马。赵兴骑着一匹栗色的公马,马梦得披着白披风,却偏骑一匹黑马,那匹黑马倒是有点像传说中、战国猛将前天庆次骑得“黑云”,马梦得这样黑白鲜明骑在马上享受别人的注目礼,倒是赵兴很低调地骑着栗色马,程夏程爽各骑白马、枣红马尾随着整个队列来到和乐楼前。

    这时正是科举前几天,举子都在备考,所以街道上的“应届考生”并不多,基本上都是东京汴梁城的闲人。

    有能力在和乐楼里预定酒席的豪客,恰好也不是那些穷举子,而那些富豪老板们定下这桌酒席,心中未尝没有自己的计较。

    科举榜时“榜下捉婿”,或说“拉郎配”,是宋代一种独特的风俗。每当榜之时,榜单之下,各府管家比举人老爷还多,他们四处打听哪位举子未婚,而后跟在举子后面,观察对方榜后的反应,一旦该举子中了进士,管家们就会变戏法似地迅从怀里掏出绳索,捆上新科进士,一溜小跑抬进家中,与自家小姐拜堂成亲。

    宋代有好几位丞相在中进士后,都引了一场街头殴斗,几个府邸的管家仆人为争夺他们而大大出手,这也成了东京汴梁城一景……事隔多年后,汴梁城的人还津津乐道说,他们当初的眼光一点不差,瞧,那人后来不是做了宰相?!

    也就是说,和乐楼预定酒桌的那些富翁,其实都是在预定“婚宴”。董小亮对这点很了解,所以他特意把正式开席的日期推迟到了榜当晚……结果,他的酒楼愈一席难求。

    赵兴马快,等他赶到和乐楼前时,正好,六名壮汉将木箱落地,跟随的两个“路演”班子开始在酒楼前表演,在万众期盼中,六名壮汉撬开了木箱,拨拉开木箱表面的浮冰,拎出一头冰冻的海豹向众人展示。

    人群一片啧啧称奇声,突然,人潮涌动,几名倭商在当地商户的陪伴下来到楼前,大声嚷嚷也要预定席位。董小亮则虚情假意的笑着,推拒着几名倭人的预定。那几名当地商户则像“托”一样,向周围观众翻译倭人的讲话,无非是夸奖倭人吃海豹肉的经历、海豹肉的鲜美及海豹皮毛的用途。

    “过了,过了”,赵兴在一旁嘟囔:“过尤不及也!”

    海豹被抬进了酒楼,而后是藩菜展示。这次运来的还有几箱从南方用快船运来的黄瓜、茄子等蔬菜。此外的新鲜物就是号称水手三宝里的胡萝卜与洋葱。

    胡萝卜原产亚洲西部,10世纪从伊朗传入欧洲大6,元末随着蒙古西征大军的败退,胡萝卜传入我国,赵兴此次出海,顺便把胡萝卜从阿拉伯带回国。

    卖力地介绍完“胡萝卜”后,接着展示的是洋葱、南瓜……这些蔬菜流水般抬进酒楼,让人们对这次宴席充满了期待。

    然后是几个密封的箱子,伙计们也不打开这些箱子,蒙着头向里走,东京城的闲人一见不愿意了,扯着嗓子吆喝:“董小员外,你不说是海中龙虎豹大宴吗?海豹我们已经见到了,虎呢?蛟呢?”

    另有帮闲煽风点火:“打开箱子,董小员外,你怎么不把这几个箱子打开,打开这个箱子,让我们看看里面是啥稀罕物?”

    董小亮满脸淌汗,左遮右挡的支吾着,几名帮闲却按住了抬箱子的汉子,不由分说撬开了箱子,拨开了箱子表面覆盖的冰层。

    场中出一片抽冷气的声音。

    箱子正中,冰层下,一只长的海鳗盘绕着卷曲在箱子里,在它的身体下层,密布数层长长短短的海鳗。

    一个声音轻轻自语:“八尺为蛟……九尺为……!?这该是小龙吧!”

    这个话声音很轻,但在一片绝对的寂静中,它像一个晴天霹雳般响亮。

    沉寂了许久,又有人轻声补充:“龙能吃吗……折寿啊……天打雷劈啊!”

    场中嗡嗡声响成一片,也有“灭族”的词语传了出来,董小亮脸色煞白,求救似的望向躲在人群后的赵兴。

第1055章 品尝美丽的技巧

    赵兴微微举了举手,在马上做了一个伸懒腰的动作。他身材高大,又骑在一匹很罕见的高大战马上,虽然他的动作很自然,但还是引起了某些闲汉的注意。

    “好高大的骏马”,一名闲汉嚷着。

    这一声喊叫仿佛是个开关,几名在场的倭人立刻打开了语言的龙头,他们纷纷叫嚷着,回忆起自己吃这种蛟的经历,更有人谈起自己的老父亲吃了这种蛟,活到92岁,牙齿都健全。

    这群日本人围着那个木箱嚷嚷不停,不外乎在表示他们也曾吃过,或听说人吃过这种长海鳗,他们的身影遮住了别人的视线,伙计赶紧抬着箱子往店铺里窜。

    观众还在愣神,不知从哪里又冒出一群藩人,他们有的身穿高丽服装,有的则身穿南海地区土人的服装,嘴里嚷嚷着也要参与海怪大宴。这群人顺着抬箱子伙计的脚步也挤进店去,留下一群愣神的观众。

    许久,观众才回味过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仿佛在对身边的同伴说:“听到了吗,这不是我,那倭人的曾曾曾祖父曾在唐朝时吃过这种蛟,92岁了牙齿也不脱落。”

    一名小官模样的人也摸着短须,附和的说:“是呀,我在理藩院做事,认识那名倭人,那位是倭国长门的大商人,家财万贯啊……这说明吃了这种东西,没灾没病的……92岁牙齿不脱,没准还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这一声说话引起了一片赞同声,和乐楼前嘈杂声大了起来。而在众人的视线重新转向和乐楼时,赵兴催动跨下马,不引人注意的悄悄离开。

    回到他租住的院子。仆人们正在川流不息的搬运着马梦得带来地行李,程阿珠站在正房的台阶上,旁边站着两名伺候的丫头。陈伊伊一手拿账簿,一手抓了支毛笔。正在清点那些货物。

    沿墙还站着一群倭女。她们都背着大大的行李,看着身材健壮地仆人来回在院子里奔波。

    这堆倭女身后还有五名身带面纱地胡姬。也就是阿拉伯女奴,她们脚边也放着大包的行李,但看那些行李地样子,似乎都是各种乐器。这群人身材比倭女高大,她们似乎不愿跟那群倭女多做来往,远远的站在一边,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马梦得领着赵兴先走到那群倭女身边,他尴尬的一笑。还没开口,赵兴抢先自我介绍:“我是这里的主人。长门不四告诉你们了吧,你们在京城的生活由我照顾……”

    赵兴刚一介绍完,那群倭女齐“呀”一声,赶紧把脸转向墙去,身子紧紧的贴着墙不动。许久。才有一个倭女细声问:“来可是长门殿?”

    倭女把脸背朝墙。不肯向赵兴露出半点面容——这不是冒犯,而是一种日本礼节。日本风俗认为。女人应该向丈夫或主人展示最快乐的面容,最整洁地服饰,最饱满的精神……总之,要把自己最美丽地一面展示给自己伺候的男人。

    这些倭女长途跋涉,衣衫不整的,她们现在的样子可以说是最狼狈的时候,而来到新地方,拜见新主人,本该在她们沐浴更衣之后再隆重进行,所以她们对这种不期而遇采取回避态度,脸贴到墙上,是怕赵兴看到她们狼狈地脸。

    赵兴知道她们地规矩,他后退几步,转过身去喊:“我转过脸去了。”

    他身后,那些倭女依旧把脸贴到墙上,一动不动。

    赵兴目光在人群中搜索,远远的看见叉手站在门口地扑天雕李应,他招手让李应过来,吩咐:“去请廖小小过来,就说我这有一群女人,希望她教一教化妆。”

    程爽摇了摇头,似乎不满意扑天雕的形象,他抬腿要跟李应去,马梦得连忙制止:“别,他去的是勾栏瓦舍,这种地方小官人不适合出入,还是由他去上下打点吧。”

    陈伊伊嘟着嘴,手里提着笔跑了过来,她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那群趴在墙上的倭女,低声询问了赵兴几句,立刻扯起嗓子喊:“哎,你们几个,你家男人背后脸去了,现在听好了:跟我的侍女走,赶快洗了换了。”

    赵兴在陈伊伊话后补充:“请几个裁缝来,给她们做几身衣服,瞧她们这身衣服……还要买绸料,府里还有几箱四色绸、彩缎,给她们每人一匹。告诉她们,她们化的那种唐妆太恐怖了,脸涂得白似鬼,马上我会让京师最有名的行,教给她们化宋妆,别让她们自己动手。”

    倭女走了,五名阿拉伯女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赵兴走到她们跟前,吼了几句谁也听不懂的阿拉伯语,那些女奴立刻跪在地上,向赵兴行礼。

    阿拉伯式女奴的行礼在宋人看来有点怪异,她们不是把头伏在地上,而是腿跪身不跪,脸正面向上、向后仰着,故意把双胸耸起,摆出任君品尝的模样,也似乎在故意展示身材的娇娆。那双用凤仙花染过的红指甲,也有意无意地在胸前颤舞,将人的目光吸引至……

    这种姿势充满诱惑,陈伊伊气愤不过,窜过来,提起毛笔向一位阿拉伯女奴脸上划去,那位阿拉伯女奴腰肢一扭,如风摆杨柳,又如水蛇一样灵活的避开了陈伊伊的毛笔,依旧仰跪在那儿,只是面纱上多了几滴墨迹。

    陈伊伊失手了,但并没有懊恼,拎着笔问赵兴:“为什么她们不揭下面纱?这是什么古怪的礼节?太可恼了!”

    赵兴笑了:“这里,有资格揭下她们面纱的唯有我,如果你揭下她们的面纱,她们会自杀。至于这礼节吗,这是胡姬礼,是一种阿拉伯女奴礼,意思是自己的身体属于主人,正等待奉献……而大食男人不行这种礼。大食男人行的“奴仆礼”跟宋人没有区别,都是跪地磕头,俯贴地。”

    赵兴没有解说的是,这种礼节流行于阿拉伯后宫。是妃子向主人献媚的礼节。

    陈伊伊有点讨厌这五名胡姬地娇媚。她挥挥手,命令人带走这几名胡姬。但胡姬却毫不理会她的招呼,直到赵兴也招招手,她们才随领路的女使而去。在她们身后,陈伊伊咬了一下笔杆,又问:“廖行来了后,是否也要教她们化妆……我真想看看她们取下面纱的模样。”

    赵兴摇摇头,微笑着转移话题:“遁儿地宠物猫宠物狗送来了吗,让他们快送去。”

    “什么呀。猫呀狗地,早送去了……你确信胡姬不需化妆?……那就算了。我没兴趣看倭女化妆”,陈伊伊跳过去,开始清点院中的箱子,并指点分门别类储存。这个时代,要论*。没有谁能比得上阿拉伯人。他们在这个时代,写出了浩如烟海地后宫文学。专门教授女人如何取悦男人的《爱经》、《*宝典》等等,都是这时代的产物。在这些专业教育下,阿拉伯女人根本无需别人教导如何化妆。但倭女就不一样了,她们学自晋代的化妆术很恐怖。

    廖小小到来的时候,赵兴院子里的忙碌已经进入尾声,一名五六十岁的老鸨陪廖小小而来,见到赵兴,廖小小矜持的一礼,还没开口,老鸨已经挥舞着绢帕唱开了:“赵大官人,你地面子可真大,我家小小一听说是你请,马上推掉了所有的唱酬,特地跑到你这里……”

    赵兴一挥手,陈伊伊递上来一捆银币。他反手一扔,把纸捆扔进了老鸨怀中,而后冲廖小小客气几句,请她进入后院:“是群倭女,我朋友送她们来大宋见识一下,可她们化妆很恐怖,小小姑娘费心了。

    我是不能跟进去地,因为她们没化妆好,不敢见我,所以,请小小姑娘自去……嗯,那群胡姬带了一些独特的化妆品,小小姑娘感兴趣的话,可以跟她们交流几句。胡姬当中,面纱上绣着一朵凤仙花的女子名叫喀丝丽,多少懂点宋语,小小姑娘有事,可以找她转译。”

    廖小小看到院子忙成一团,她什么话也不说,做了个揖,跟着女使向后院走去。趁这功夫,老鸨将手中的纸捆撕开一个角,看了看这捆钱地价值。

    纸捆里是“倭国铸造”地半两银元,它是十足雪花银制作而成的,每个足重半两。现在汴梁城地店铺非常认可这种“倭制”银元,一点不进行折色折重处理。五十枚银元捆成一捆,这纸捆价值二十五两白银、或铜钱二十五贯。

    这是一个天价。

    宋代的一位天皇巨星出场的价格,在元年间大约是十五两至二十两白银,而一线歌手也就是十两封顶,二线歌手大约五两左右,至于不当红的女歌星,唱一曲歌仅得百文而已。

    老鸨盘点完所得的钱,又望了一眼在一旁观望的扑天雕李应。赵兴知道她的意思,补充说:“李兄那份我另给!”

    老鸨大喜。这意味着手中整个纸捆归老鸨所得,喜得她拱手连连称谢。

    宋代,无论官私筵会、富户宴乐,都要弄一些粉头歌伎来陪伴。要想随时请到“走红”的角色,必须跟那些与色情业有广泛联系的人搭上。这些人现代叫做“拉皮条”、“经理人”,宋代称“篾片”。

    粉头歌伎出场,老鸨得的那份钱叫做“茶钱”,而“篾片”所得的“导游费”被称为“抬轿钱”,除此之外,妓院还有一些“房中做手”与“楼下相帮”——这些人现在称“打手”,他们拿的那份钱称“孝敬”。

    原本老鸨得钱后,需要跟其他人分享,即使“房中做手”、“楼下相帮”不在场,至少也要与李应分,但赵兴一句话免去了这笔钱的再分配。

    粉头歌伎出场时,粉头所得的钱称“缠头”,这笔钱是单另给的,相当于粉头歌伎自己的“劳务”奖金。比如陈宜娘得到的那粒南海走盘珠。就是她的“缠头”,因为是皮肉钱,其余人再垂涎也没份分享,所以这枚珠子的收获让她可以“赎身”。

    想到陈宜娘。赵兴这才记起。怎地这几日陈公川不知不觉中不见鸟,他好奇地问陈伊伊:“你哥去哪了。怎么没见到?”

    陈伊伊撇撇嘴,晃晃脑袋回答:“别吵,我正数箱子呢,你这一吵,我又要从头来过……我哥他去陈宜娘那里了。宜娘今天赎身,她的妈妈开了个天价——八百贯!还纠缠不休的……”

    赵兴张了张嘴,本想问问陈伊伊,他哥钱够吗?但看到陈伊伊非常专注的计算箱子地数目。他马上走向台阶。

    台阶上站着程阿珠。程阿珠不识字,或说她只认识几个简单地字。算账这活她干不来,所以一直以来都是陈伊伊帮着管家,在这方面,她也没有跟陈伊伊争论,所以就默认了陈伊伊的存在。

    此时地程阿珠满脸都洋溢着幸福的笑。赵兴走过去牵住她的手。程阿珠顺势偎入赵兴怀中,看着院落里陈伊伊挥舞着毛笔训斥那些仆人。

    马梦得站在台阶下。也背着手看着仆人们忙乱,等程夏带两名学生向赵兴请过安置后,自己回房梳洗。院中恢复了宁静,陈伊伊跑过来,挥舞着账本与马梦得交流:“没错,账上的数目都对了。”

    赵兴站在台阶上笑了笑,还没有开口,刚才在和乐楼出现的那群倭人、高丽人、交趾人……还有那个自称理藩院的小吏也出现在院里,他们每个人都扛着一个沐浴用的大木桶,叽叽喳喳的向赵兴道贺乔迁之喜。

    “给他们每人一个金币”,赵兴吩咐陈伊伊:“嗯,李应给三个金币!”

    陈伊伊随手从腰包里掏出一个纸捆,麻利地掰开纸捆,取出金币分给那些搬来木桶地人。马梦得张嘴阻止:“且慢,一枚金币值十贯,一个木桶金币八百文而已,这钱……”

    话说一半,马梦得突然愣住,他回想起在和乐楼前这群藩人的表演,恍然大悟。

    藩人们领了金币,眨眼之间撤离了院子。大院地门关上了,几名预定守门的仆人们分到了一根类似棒球棒的木棒,开始在萧氏兄弟的带领下四处巡逻。马梦得向赵兴拱了拱手:“东翁,我是不是先去拜会一下苏翁?”

    “且安置吧”,赵兴回答:“家师已经入了贡院,春闱马上开闱了,马兄这几天先熟悉一下这里,以后京师的事,就拜托了。”

    “理当如此”,马梦得拱了拱手,请了安置,然后在仆人地引领下去了自家地院落。

    所谓道“安置”是宋代的道别礼,类似于“午安”、“晚安”一类地礼节,行礼时嘴里要说“请安置”,然后分手告别。

    赵兴这座院子很大,它分前院后院。硕大的后院沿着那座小湖分布了数个跨院,马梦得居住的是一个有单独小门连同前后院的小跨院,其余的跨院则需要通过专门的内院大门,才能去前院、或后院。

    前院也不小,赵兴的学生与仆人都住在前院。后院里赵兴住的跨院最大,苏遁与朝云居住的跨院与他毗邻,陈父子也单独一个院子,秦观则单独占了湖边雅居。

    陈伊伊兄妹原本也有自己的单独院落,但陈伊伊从不跟哥哥一起住,她依仗管家的权力给自己占了赵兴隔壁的一间房——名义上说,是把跨院留给哥哥,以便等陈宜娘赎身后住进去。歌伎倭女梳妆完毕后,五名胡姬先被安置进赵兴的院落,而后陈伊伊又挑了挑,挑出三名长相秀丽、性格文静的倭女,充当自己的女使。身为正妻的程阿珠女使数目当然只能多不能少,所以赵兴懒得再分配,剩下的倭女一股脑成了程阿珠的女使。

    分配好后,几名倭女盛装打扮,莺莺燕燕跪了一地,她们脆声拜谢赵兴的照顾:“长门殿,奴婢在东京的一切,拜托了。”

    宋女喜欢扎头,并把头盘成各种髻,倭女没有扎头的习惯,她们的头都披散着,也就是现代的“披肩”。平安时代倭女们穿的衣服叫做“十四单”,是十四件单衣组成的。这十四件衣服也是她们睡觉时的被子,临睡时,她们都和衣而睡,不盖被子。

    日本女人是非常耐寒的动物,而日本贵族盖房子不是为了冬天御寒,而是为了夏天避暑。赵兴曾经在日本北方看到一些妇女光着腿扫雪。他当时曾为日本女人的耐受力咂舌。此刻,东京汴梁城的天气微微有点冷,这些日本女人跪在地上,圆嫩光洁的小腿露在外面,小腿很白净,不禁令人想入非非联想到那双腿的尽头……

    屋里没别人,赵兴与程阿珠、陈伊伊而已,廖小小站在门边,满意的看着自己这群作品,廊下是赵兴的学生,他们梳洗过后,等待聆听赵兴训话。

    “好吧,我先跟你们说说规矩,住在我家里,必须守我家的规矩……”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1203/ 第一时间欣赏宋时明月最新章节! 作者:赤虎所写的《宋时明月》为转载作品,宋时明月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宋时明月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宋时明月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宋时明月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宋时明月介绍:
这是一个穿越做小人物的故事。
不经意间,赵兴成了一名宋朝人,他交往的对象不乏名传千古的词人、遗臭万年的大贪官、逼上梁山的大盗、艳名四播的绝代风华。
这是一个“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时代,这里有真情浪漫的千古好男人;有闪烁千年的诗歌佳句;有精彩纷呈的商业性歌舞表演和花样百出的商业竞争……
在这个瑰丽的时代里,赵兴处身其中,如鱼得水地享受这时代的雅致人生。
本书中没有朝堂争斗没有官吏倾轧。本书描写的只是宋代市井人的世界观。
或许,书中的内容颠覆了你对宋代的惯性思维,但请你细细品味。宋时明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宋时明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宋时明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